於是，担心天昭会因为兄弟阋墙而亡国的太后卢氏终於还是强行将梦荷调到了金桂宫当差。
不需一顿饭的功夫，龙飞扬在当天早朝时就收到消息。午休一到，他就匆匆赶返兴龙宫。
玉丽还在——她留守龙床，并预备向皇帝解释为何太后要阻止他换床——而领头宫女的房间只剩下家俱。玉丽面对皇帝时却哑口无言，因为龙飞扬此时在意的只是太后为何调走梦荷，而她对个中缘由一无所知。
幸好她预备的拖延对策同样适用：「皇上今日还要午朝，不如先用午膳吧。不管有甚麽事情，傍晚再找太后问也是一样。」
酉时一到，龙飞扬不管讨论未完就宣布退朝。
他大步流星迈向金桂宫，心中闪过百种可能，却都解释不了为何太后会未得他同意就将梦荷调走。
他怒气冲冲地冲进太后的寝室，「母后，菟蕬是兴龙宫的领头宫女，你怎麽可以随便将她调走！朕不同意！她躲在哪里？朕要她马上回去！」
太后重重一叹，执起儿子激动得发颤的手，「飞扬，母后已经让她改名『清心』，你还是死心吧。她命中注定是你王兄的妻子，你如此纠缠又是何苦？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斩断情丝，另找淑女吧。」
龙飞扬甩开母亲，「不！她的心里是有朕的！甚麽命中注定，朕不信！」
「就算不管命中注定的说法，她在你身边对你也只会有害。更换龙床是何等大事，你竟然随随便便就说换，肯定是因为她的缘故！要不然，你那麽急着要换床，现在怎麽就不问母后为何不准你换？」
龙飞扬口硬，「换床甚麽时候都可以——」
太后冷笑着打断皇帝，「甚麽时候都可以？就连寻常人家也要选个吉日的事情，你说甚麽时候都可以？」
「母后……」
「够了。」太后疲惫地摆摆手，「本宫心意已决，换床和中秋夜宴两件事上她都犯了大错，本宫调她来金桂宫，是给她将功赎罪的机会。飞扬你若是坚决反对，本宫唯有改为按规矩办，先打她七十大板，再赶她出宫。」
龙飞扬瞪圆眼与太后对看了半晌，最终还是认输，「甚麽时候她才赎完罪？」
「这得看她的表现，谁知道呢。」
龙飞扬沮丧地回寝宫，太后则派人去捎口信给梦荷：「皇上已经同意这个安排，你可以放心了。」
梦荷舒了口气，在新房间里发了一会呆，怀着复杂的心情去向太后谢恩，竟在雅俊殿遇上背着包袱的碧波。
碧波朝讶异的梦荷解释，「姑姑，皇上命我过来伺候你。」
梦荷不回应碧波，迳自向太后躬身施礼，「微臣已经不是领头宫女，且乃戴罪之身，不应有人伺候。」
太后问玉丽，「要是准她伺候清心，从此她就是金桂宫的人，算起来还是归你管。你愿意收这个宫女吗？」
玉丽会意，沉吟片刻，「金桂宫内供宫女居住的最後一个双人间已经安排给清心了，没有地方给这个宫女住。再说，金桂宫的宫女编制也已经满了，还有清心说的也在理。若是准这个宫女伺候清心，几个方面都会不合体制，恐怕不妥。」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碧波道，「你都听到了，回去兴龙宫吧。」
碧波为难，「回太后，奴婢来之前，皇上说菟——咳，清心姑姑住的是新腾空的双人间，让我跟姑姑同房，方便伺候。」
玉丽当即板起脸，「你的意思是要赖着不走罗？」
碧波垂眸，「皇上的意思，奴婢不敢违背。」
玉丽冷笑，「然则太后的意思你就敢违背啦？」
碧波双腿一屈，「奴婢不敢，只是皇上撂下话，假若奴婢无法留下伺候清心姑姑，也不用回兴龙宫了。」
「哈，这算是威胁我？你不能回兴龙宫，与我何干？」玉丽冷笑，「来人——」
「且慢……」
「姑姑！」碧波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着梦荷，只见梦荷一边盯着她瞧，一边慢慢走到她近前，轻轻一叹，然後转向太后。
「微臣近日常作恶梦，要是房里多一个人，就可以叫醒微臣，让微臣少受苦。虽然金桂宫的宫女编制也已经满了，但是碧波的月钱可以从微臣的月钱中挪出来，就当是微臣聘用她。」
「清心，你当知道兴龙宫的宫女都曾誓言终生向飞扬效忠。你这是妇人之仁啊。」
梦荷低头，「微臣只是不忍拂了皇上的一番心意。但若然影响到玉丽姑姑管理金桂宫，就当是微臣没有说过刚刚那番话吧。」
太后轻笑，「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
玉丽无奈摇头，於是碧波褪下兴龙宫的粉红纱衣，住进了梦荷的新房间，日夜都跟着梦荷。
至於卫王，梦荷相信他对太后毫无先兆地调走自已的举动必定会心存疑虑，暗地里构想过无数次要如何解释。但他并没有因为见面变得容易而经常找她，他们仍然一周只在木日约会一次。而接下来数次她去竹云居赴约，他都未有查问甚麽，亦不曾来金桂宫一探究竟。
即使长安不久就遭遇日蚀，卫王也只是过後来慰问了一下太后有否受惊，并没有个别对梦荷显露关怀。
对於卫王表现得如此不在意，梦荷说不清自己的内心是轻松还是失落。
当然，她并不害怕日蚀，因此卫王其实没啥好为她担心。虽然天地於一瞬间完全陷入黑暗，但是她感到的是安详。
所幸她在金桂宫再不是领头宫女，有了固定的职务，就少了胡思乱想的时间。
不晓得太后跟玉丽如何商量，第二天，待梦荷安定下来，她们就说让梦荷负责抄书。梦荷心知自己书法平平，不敢接受这件差事，可是太后笑说没有关系：「别抄错就行，况且你之前协助飞扬批阅奏摺，都没有大臣说你的字丑啊。」
提起曾经给皇帝代笔的事，梦荷便无话可说。
「抄书是太后的责任吗？宫中没有相应的司局？」
给梦荷领路的玉丽呵呵一笑，「有，普通的经书典籍自有国子监负责保存复制，太后让你负责的是抄写皇家珍藏的经书典籍。那些不是孤本就是珍本，部份更是禁书，或者纪录着皇家秘密，只有皇家的人才能取阅，一向交予皇后管理。太后年轻时复制过部分比较破旧的典籍，之後先後诞下了卫王和皇上，就忙於教育皇子，再没有那个时间心力去抄书了。皇家人丁单薄，卫王小时候帮过点忙，後来忙於政事，太后自然不会拿这种不紧急的事烦他；至於皇上，他是个坐不住的人，太后不忍要皇上违心。」
「那……」梦荷想说太后现在挺闲，怎麽不抄，话到嘴边，到底身人在屋檐下，焉得不低头？她不敢质疑太后偷懒，只好循其他方向试探，「为甚麽不让柔妃、碧妃等娘娘帮忙呢？」
「她们？她们不算皇家的人，还没有那个资格。」
玉丽一脸鄙夷，梦荷却狐疑，「那我更加没有那个资格啊，我以後顶多就是王妃……」
「这你别管！」玉丽厉声喝止梦荷，停下脚步，转身定定盯着她，「太后说你有那个资格，你就有。这事以後别提了，你以後自会明白，知道吗？」
梦荷摆出一副惶恐模样，给出唯一一个玉丽肯接受的答案：「知道。」只是心里难免有疑虑，如果除了嫡子女，就只有皇后可以看那些书，太后不会打算逼她改嫁吧？尤其是玉丽这种态度……
玉丽先向守门的侍卫介绍梦荷，然後打开门锁，将锁匙塞给梦荷，在门口以丝绢掩鼻。
「锁匙交你保管，出入都要锁门，尽量别开窗，每次离开时一扇窗的视线范围都要先锁好窗。不可以让其他人进去，也不可以带走一张纸、一片竹。纸笔墨砚稍後我会送过来。太后久未到此，你先清理一下灰尘，之後逐本查看，如果发现有破损，就抄写一份，跟原本放在一起。为免走水，纸灯笼、油灯都不可以在里面用，瓷灯用的蜡烛也不长，你自己注意续灯。」
梦荷一答「明白」，玉丽就溜了。
梦荷朝守门的侍卫笑笑，缓缓推开朴实无华的门，一堆灰尘就从门框掉下来。幸好她早有预料，才得以避免搞得灰头土脸，只是到底呛着了，还惹来两个侍卫埋怨的一瞥。
「连让宫女入内清洁打扫都不可以？用得着这麽神秘吗？」她一面咕哝，一面朝里面张望。
这栋楼朝东、南、西、北四个正方位开窗，但全是木窗，并不透光。藉着从门口渗进里面的阳光，入眼全是书栊和书架，还有数不清的蜘蛛网在闪亮。
「三层楼，得有多少书啊。还有清洁……一个人不晓得要干到甚麽时候！这皇后份例的月钱，还真不能白拿……」
不过她提着瓷灯粗略一览，四合楼内珍藏的经书典籍确实包罗万有，让梦荷大开眼界，不得不说这个差事很合她的胃口。加上这份差事并没有时限，她反而乐得悠闲。而且门一关，就与世隔绝，她还可以少惹许多麻烦，连甩不掉的碧波都只能在外面等着。
梦荷想得很美满，在与世隔绝的四合楼里消磨光阴，那叫一个优哉悠哉。
只是许多时候，人算总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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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蚀无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