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抢你没商量 > 第六章 他他他 六
    世间事就是如此,譬如讨厌吃苦瓜的人吃过黄连来吃苦瓜,便以为苦瓜其实还也不难接受,如果后头能再来碗萝卜汤,纵然寻常,也觉得是珍馐。

    是以神经被锻炼得跟钢筋一样粗的柯戈博和紫因认为是小意思的言辞,紫家那三个白衣人却实在是吃不消。

    他们还年轻,刚借着老宗主清洗了一批人的机会爬上来,尚未享受够将世人踩在脚下的成就感,怎么舍得死?

    发抖的发抖,流眼泪的流眼泪,可没哪一个敢说一句诸如紫家绝对会报复的话——这女人挑明就是要找紫家的麻烦,何况荒郊野地,大黑夜天,他们伤势都不轻,别说是挖坑把他们埋了,就是往林子里一扔,流血也能流死人。

    火光映照下,左眸内的金芒愈发显眼。笑歌扬唇曼笑,手指灵巧得仿若翩舞的蝶,刀光潋滟,透出深彻的寒意。

    “可不能让你们死得那么容易呢。让我想想,怎么样才够有趣……”她慢吞吞地自唇间吐出这些话,语气淡然,似乎只是在说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

    “拿蜜糖浇满全身引蚂蚁?吊起来把盐水涂在脚底板上让马儿舔?还是直接扒光刺上‘采花贼’三个大字,扔到剑川的大街上?”柯戈博热心地建议,积极证明妇唱夫随的决心。

    听起来像是恶作剧,但三个已被痛楚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年轻人都惊得汗毛倒竖。先前那人求死不过是为着求饶无效,只道那这帮人该是江湖中人,不喜人贪生怕死。倘若表现得汉子一点,还有生还的可能。没想到对方软硬不吃,一时也摸不清究竟该应付,恐惧笼罩心头。只会一昧发抖。

    紫因耐不住寂寞,气了一会儿便卸了黑衣与面巾下车来。且瞧他脸儿半边艳如春华,半边怖若厉鬼。惟桃花眼依旧妖娆。

    跪着的那个似又挨了一记闷棍,说话都跑调,“你……你是……副、副统领?!”

    “怎么。你认识我们家小因啊?”笑歌笑嘻嘻冲紫因招招手,“来来来。这种地方能碰见熟人也不容易。赶紧趁他还活着,你们好好叙叙旧。”

    紫因的茫然表现得恰到好处,只一瞬,又笑着凑过来握住她的手,硬把柯戈博挤到一边去,鹦鹉学舌般重复最后两个字,“叙旧。”

    “对对对。叙旧叙旧。”她笑得前仰后合,末了还摸摸他的头,表扬:“有进步。”

    看着以阴狠毒辣著称的前上司像只小狗般腻着她撒娇,那白衣人顿时一阵天旋地转,只觉世界末日已到。

    柯戈博暗里冷笑一声,悄悄退后,捡了块小石子,照准紫因腿弯轻轻一弹——

    他像是背后生了眼睛,略挪了下脚,那石子便擦着裤管飞过去。恰打在跪着的那名白衣人胸前洇开的红色花朵上。

    那人以为遭了毒手,登时惨叫。笑歌一惊之下退了两步,光脚丫踩到根小树枝,扎得她闷哼一声。她却不忙着弓腰去看究竟。定睛一看那白衣人并无进攻的迹象,只是张着嘴乱喊,不由得皱眉上去就是一脚,“你是不是嫌你的牙太多?”

    那人猝不及防被踹翻在地,听见这一句,立马阖拢嘴唇低下头去。柯戈博和紫因忙来查看她的伤势,她却摆手止住他们的动作,随意把鞋一趿,缓缓蹲下身来,用刀把敲敲那人的脑袋,“抬起头来说话。”

    他惊恐地抬眼,只见她微微一笑,忽然拿种温柔异常的声音慢慢问道,“老实说,丞相大人是不是又病了?”

    没头没尾突然冒出这么一问,几个男人都懵了。那人还没反应过来,笑歌又微侧了头,笑嘻嘻地拿手指戳戳他的脸,“说嘛,反正这儿不会有人把你的话外传的……”

    这意思很明显,今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地上躺着的两个不知哪来的力气,立马挣扎着坐起来,抢着答道,“没有没有!”

    “哦?没病么?我还当丞相大人又活生生叫人装在棺材里闷了几天,所以病糊涂了呢。”

    那件事乃是紫家的耻辱,族内弟子私下八卦时也曾议论过。为了此事,紫幕锦一回府就下令将当时救他出来的那几个秘卫精英全数灭口。按理说,紫因和紫霄那时都已脱离了紫家,外人更是不应当知道,除非他们就是……

    三个男人骇然失色。笑歌却似看不出他们的惊惧,话锋一转又道,“那你们家少主呢?那么年轻就接任宗主,应该很开心吧?不过我看他也不是笨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派了你们三个来这北地?莫不是听说刘大当家过大寿,特意让你们来送礼吧?若是这样,那他可太不谨慎了。要晓得这北地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你们紫家的礼物的……”

    不等他们回答,她蓦地一拍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哎呀,我想起来了!我今儿还真是不能杀你们!”半边嘴角缓缓扬起,“好心”地解释道,“其实我一直想找个人给丞相大人递个信,道声对不起——半年多前我与夜云扬成亲,丞相大人派来送礼的那位叫什么言的大叔刚好以前跟我有点小过节,来了又没把话说清楚,结果我以为他就是贺礼,一不小心给弄死了……嘿嘿,这种不光彩的事,还是不说了。哦,对了。你们这回来北地,到底是不是来给刘大当家送寿礼的?”

    重磅炸弹一颗接一颗扔下来,那三个吓得是肝胆俱裂,哪里还敢存侥幸心理。一时间搞得跟抢答赛一样,有问必答不说,几乎把紫家秘不可宣的那些老底都揭了出来。

    有八卦听,笑歌很是哈皮,跟专业记者般刨根问底,还从锦囊里拿出小册子来边听边记。柯戈博憋笑憋得半死,不时插嘴帮她查缺补漏。

    紫因却悄悄退进了暗影里。知道在谷里她说的那番冷酷无情的话是为了激他活下去,但他心中多少存了芥蒂。此刻听她轻描淡写地把言叔身死之事吐露。且归结为因为以前跟她“有点小过节”,情绪霎时复杂莫名。

    当日她于麟祥宫中处置紫连璧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仔细想想,给他和紫霄的人生中留下恐怖阴影的两个人竟是都死在了她手里……

    她似乎有很多张脸孔。有时率真不羁。嬉笑怒骂皆形于色;有时默默将许多人许多事装在心里,事事做得滴水不漏,让她身旁的每一个人都陷进感激与自卑的矛盾漩涡中;有时则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利用可利用的一切。在不知不觉中将境况由最差调整到有利,得到想得到的所有东西……

    哪一张才是她本来的面目?她费尽心机要保护的,究竟是自己,还是他们?这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狠起来神佛难阻的女子,她的心中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

    望着火光下她神采奕奕的眼眸,紫因不觉弯了唇角。或许穷尽一生都无法将这些谜团解开。或许赔上性命也不能在她眼中留下痕迹。但,他现在可以清楚地告诉自己:没错。无论这个女人本性如何,她,就是他这一生中最不能失去的珍宝。

    ……

    崎岖的山道上,马车晃晃悠悠的行进。

    抄近道可以节约时间,危险性相对也高出不少。不走剑川城里过,就必得翻过眼前这座山。

    右边紧挨山壁,左侧又是悬崖,稍有不慎,就是得再多的赏钱也没命花。车夫打足十二万分的精神盯着前方的路。车内的三个人都悠哉得不行。

    紫因照例装傻,嗑瓜子嚼黄豆,不做声地观察着对面那两个人——笑歌侧躺在榻上阖目养神,柯戈博坐在榻边。手指勾住她的一绺青丝轻旋慢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天,忽然笑道,“想不到你不但放了他们,还替他们上药疗伤,给吴县令写推荐信……我说,你连买个手镯都要犹豫半天,这回怎么一出手就给那三个废人五百两银票?难道你出门一趟就转了性了?”

    “嘁,亏你跟了我那么久,居然都不知道我偶尔也会有善心大发的时候……”笑歌撇嘴,说完连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其实说出来也没什么,我就是看某些人不顺眼,找个机会陪他们好好玩玩。”

    “怎么说?”柯戈博讶然。紫因也竖直了耳朵。

    她伏在枕上眯着眼嘻嘻一笑,不答反问,“你说究竟是谁那么厉害,能让我那小心眼的大伯父突然开恩把皇陵的事压下来了呢?”

    柯戈博一怔。太傅的事他一直没有告诉她。离弦会跟红笑倾搅在一起,必定事出有因。让她再卷进皇权斗争中去,绝不是他和离弦想看到的。

    “啊呀,你笨哦。”笑歌爬起来趴到他背上,促狭地笑弯了眉眼,“来来来,姐给你分析分析——你说阳鹤那儿谁比我大伯父更厉害?”

    他欲知下文,故意忽略她的称呼,配合地道,“紫幕锦和白可流……对了,还有以前的公主。”雪蛟国是个人都知道,丞相可以左右皇上,将军直接压制皇上,公主没傻之前却可以搅得他们三个都不得安宁。这样回答既不会引出太傅的事,也不会惹她生疑。

    “算了,你修炼的不够火候,还是听我说吧。”笑歌佯作失望,长叹一声,眼底却笑意浓浓,“擅闯皇陵的是玉满堂的那些姑娘,有人失手被捉之后,指称我是堂子的老板,刑部要拿我却找不到足够的证据,小因才会被派出来抓我……这些事你应该都知道,我就不一一细说了。”

    “然后?”

    “惊扰先帝先后的英魂和谋反都是诛九族的头等大罪,就是找不到证据正大光明地杀我,只要以嫌犯之名将我扔进大牢,还怕弄不死我么?我和袁尚书确实交情匪浅,不过凭他还没这本事保我,所以这人可以排除。而我自出了公主府,不管是我爹、惜夕,还是丞相和白大将军都没打过照面,他们帮我有好处?”

    柯戈博和紫因听得一阵心惊。他们也算得上是心思缜密,但思路如此清晰,分析力如此可怕的人。他们却都是头一回见。照此看来,她从前每做一件事怕是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所谓的顺风顺水。有如神助,根本就是她分析后权衡利弊得出的最好结果。

    笑歌似不觉气氛有变,依旧慢条斯理地道。“说起小静,她虽是西六扛把子。却还没强大到可以自由进出宫中。担任礼部侍郎的青穹,身为青家宗主的青嫣都没能力干涉刑部的决定。他们要找人帮我,也就是找惜夕和公主。可惜夕无权,公主懵懂。大皇兄成为储君时,公主府已经一文不名,哪来实力可以叫大伯父就范……据此,我作为刘小六结识的有点势力的人都全数排除。”

    柯戈博的心跳急得如擂鼓。天气不热,他的额上却泌出层薄薄的汗来。

    她笑笑地取了绢子轻柔地替他拭汗,口中淡道,“这么一说,事情就太奇怪了。到底是谁那么好心不求回报地帮我消灾解难呢?我仔细想了想费神医说的阳鹤最近发生的那些‘特别’的事,又想了想我究竟遗漏了身边的谁……突然就明白了。”

    胳膊轻搭上柯戈博的肩,她左眸内的金芒蓦然怒绽,声音一忽儿就柔得好似要滴出蜜来,“相公,你知道吗?小因会好得那么快。也全是他的功劳哦。不过来了不现身,治好了人就跑,简直像是……怕我知道什么。”

    紫因听得云里雾里,柯戈博却冷汗直冒。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你陪着我,他自然得找个新躯壳才能替我将那些事摆平……呵,费神医告诉我朝廷里多了位新太傅的时候,只提到他名字里有个‘萧’。起先我以为是紫霄,可是这样就太说不通了。大伯父老归老,脑子也不算糊涂,怎么可能刚把公主压到谷底,却要去提拔一个跟公主那么亲近的人呢?而且太傅这个文职,同丞相之位只有一步之差。丞相大人当年也是由太傅起步,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小因和紫霄因为我,都被紫家划入了黑名单。要想丞相大人既往不咎,把紫霄当做继承人,似乎比登天也难不了多少呢。”

    笑歌轻撩嘴角露出点笑,眉眼间荡起的却是讥诮,“真是的,没想到我那位哥哥为了惜夕肯不顾一切改名换姓来给我做莲华,而今还同离弦搭上了线……估计契约交换的条件,同惜夕也脱不了关系吧。”

    “这些……这些都只是猜测吧?”柯戈博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心里却已经举了白旗。

    “是啊,一切都仅是我的‘猜测’。”她微微一笑,躺下来拿手臂挡住眼睛,将荡上眼底的冷意遮去,“不过有意思的是,我跟钱妈妈买下玉满堂的时候,在地契上签的可是离弦的名字呢……”

    她不再言语。紫因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们俩一会儿,阖目靠在车壁上边回想着她的话,边消化吸收那种隐藏在其间的逻辑推理方法。

    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笑歌快要睡着的时候,柯戈博才低声道,“他也是为了你好,何况我们根本没得选……你先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你看不顺眼的人总不会是他吧?”

    昏昏欲睡之际被吵醒,实在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眼皮撩开条缝,似只利爪尽收的猫儿,不存半点威胁力。缓了一会儿,又起来喝了几口水,才淡淡一笑,“是有点讨厌,不过还没讨厌到能叫我出手的地步。”

    柯戈博暗暗松了口气。笑歌爬到榻尾,把紫因搁在腿上的半袋瓜子抓过来,一面磕一面慢吞吞地道,“离开阳鹤的时候,你劝我不要整天操心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我也确是丢开手玩了一阵子。可是你也知道,我一天没钱赚,全身骨头都发痒,何况连有趣的事都没半件,再这么下去我一定会闷死……”

    “费老头守的那些宝贝不是钱么?”柯戈博黑线披面,忍不住小声嘀咕,“被逼婚完了被熊追,还不够有趣?”

    “你说啥?”

    “额,没啥没啥,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笑歌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旋即便微弯嘴角露出点狡黠笑意,“没事我们就弄些事出来耍,顺便把那几只敢阴我的苍蝇一锅端了……”瞥见他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嘿嘿一笑,把溜到嘴边的下文咽回去,拍拍紫因的肩膀,“总之,这次咱们这次双管齐下,漂漂亮亮打他一战,让他们瞧瞧惹毛我会有什么下场!”

    柯戈博一听要出大事,心里登时跟装了窝猴子,又跳又挠,痒得难受。看她扔开纸包,往床上一躺就要继续睡觉,不禁大急,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连珠炮也似的发问:“到底是谁不长眼又惹你了?咱们要打什么战?怎么打?你究竟要让那三个家伙去瓜洛办什么事……”

    “嘿嘿,你想知道?”笑歌笑眯眯地招招手,“来来来,姐悄悄告诉你。”

    柯戈博的嘴角抽了抽,为了满足好奇心,还是暂且不与这厚脸皮计较,兴冲冲地凑过去,只听她于耳边低语——

    “听清楚哦,我只说一次,那就是……不告诉你啊不告诉你,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