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抢你没商量 > 第三十二章 爱与恶同行 五
    梁上窸窣轻响,下来两个:柯戈博和紫凡。

    笑歌刚笑着跟有些窘迫的紫凡打了声招呼——好嘛!柯戈博出偏厅又拽了两个进来:柯语静与青穹。

    笑歌一时无语。他们当这是茶话会?一来就来一批!

    不料柯戈博又出去了一趟,这回跟着他进来的是夜云扬同张宁远。张宁远这老头子跟红笑兮混久了,也学了不少经典用语,进门就笑嘻嘻给笑歌做了个揖:“大小姐勿要生气,小老儿只是路过打酱油的。”

    笑歌无风凌乱一阵之后,面部开始出现抽搐迹象,“你们、你们……”只摔跤那会儿离开了下,就藏进来六个?用不用那么夸张?!

    离弦却忍不住笑起来:“六个,连咱们刚好够两桌——娘子,我能现身了不?”大约是想雪昨夜打马吊频频败北之耻,摩拳擦掌,满脸期待。

    笑歌强忍着赏他巴掌的冲动,轻轻揉着太阳穴畔突突乱跳的血管,“诸位,都坐下吧。”

    “咳,等等。”很不幸地,柯戈博同情地望着她耸耸肩,再度出去,最后带回来两只——紫因和小陆。

    多了两个,马吊显然没戏,离弦不禁丧气。他飞快地霸占好笑歌右边第一个空位,气呼呼地歪在上头,谁敢觊觎这宝座靠近来,他就给谁一脚。

    柯语静不明情由想去抢,连着打了几个冷噤,只觉一股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别提有多难受。当机立断放弃这邪乎的位置,一个箭步冲去把笑歌左边的空位拿下,又指挥青穹过来帮忙。两口子倒占了三个座儿,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青穹窘得头都不敢抬,柯语静却脸不红心不跳。见柯戈博要往边上的位儿去,忙压低声音挤眼道:“哥,赶紧来坐着。特意给你留的。”

    原来这妞存心要给她哥争福利。笑歌又好气又好笑,俯了身子半爬在桌面上,伸手去拧她的脸:“这才没见几个时辰。你倒长心眼了!”

    柯语静不但不躲,还笑嘻嘻把脸凑上来。抓着她的手含情脉脉飞秋波,“才几个时辰吗?我都觉着跟过了几年似的了……咋地,你不想我?”

    这天雷来得凶猛,一干人尽数被雷得东倒西歪。倒是隐身的离弦露出点欣赏之色,还咂嘴道:“这姑娘心眼实在,同我不相上下,是个人物。”

    笑歌做无力体前屈。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瞧小陆瞅着苦瓜脸的青穹不作声地笑,只得摆摆手澄清:“沅墨兄勿要多心,这女人跟我玩闹惯了,一向没分寸……”

    话出口才发觉不对劲,急急止住话头,但青穹已然一脸愕然地朝她望了过来。柯语静拿右手挡着半边脸,冲她努嘴皱眉。小陆也干咳一声,抓了抓鼻子。

    这意思是,他们都知道,单瞒着青穹一个……她欲哭无泪。听青穹低低唤了一声“六姑娘”,尾音扬得老高,显然是起了疑。

    笑歌忙收拾心情,故作诧异地睁大了眼:“沅墨兄这是在叫谁?”

    青穹睨眼打量她好一会儿。面上那种疑惑之色愈发浓,嘴里却笑道:“六姑娘既唤我沅墨,又怎会不知我在叫谁呢?”

    被一堆知底细的人围着看戏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想到青嫣动身前往车瑟之前,绝不可让这些事分了她的心。

    笑歌虽是无奈,也不得不厚着脸皮装傻,“该不是青侍郎离开这儿几日,就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吧?我也不过是听我这师妹总是‘我家沅墨’‘我家沅墨’地说个不停,一时顺嘴让你占个便宜……你若不乐意我这般唤你,我照原来的叫也就是了,何必故意说这些有的没的?”

    转的硬是硬了些,惟那句我家师妹总是啥啥啥堪称点睛之笔,睁眼说瞎话,连咯噔都不打,真正牛叉啊牛叉!

    一干旁人叹为观止。尤其新近加入坏水集团高层的小陆,简直就把她摆上了神的高度。

    青穹果真晕乎了,脸一红,倒不知该说什么好。偷眼觑她几回,觉着她的容貌与六姑娘并无相似,而那神气也不像是在说谎,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他想到自己没打招呼就闯入殿中私自窥探,下来又不曾见过礼,忙起身离座,掸掸衣襟就要跪:“公主言重了。微臣一时失态,还望公主见谅。”

    笑歌持了紫砂壶正拿茶道表演打掩护,见状只丢个眼风给柯语静。柯语静登时一把抓住青穹的胳膊,硬是把他给拽回原位,“过几天都是一家人,跟她你还有啥好客气的?”

    她也不管青穹胀红了脸直瞪她,扭头冲笑歌挤眉弄眼地笑道,“你说这书呆子今儿为啥会开窍跟着我们上房梁了?嘿,你很想知道吧?来来来,姐悄悄告诉你!”

    怪不得她和笑歌会是同门呢,这嘴头上占人便宜的小把戏都如出一辙!

    紫因纠结地看看同样纠结的柯戈博,二人相视苦笑,皆是暗暗摇头。

    柯语静眼睛亮亮等笑歌上钩。笑歌却不理她,自顾取热水浇了浇茶壶,滤出碧青澄澈的茶汤,斟出八小杯搁在茶案边。瞥眼阖眼微微阖动鼻翼的张宁远,双手捧了一杯递过去,还微微一笑:“宁远公,我本就是个粗人,沏茶也沏得粗糙。您若不嫌弃,且将就着饮一盏。要是觉着这龙山云雾不错,我让小莫子把剩下的都包给您,也好过叫我糟蹋了。”

    自从跟了这小祖宗,还是头回见她这般和气。张宁远犹豫一下,接了来,正要说些客套话,柯语静却气呼呼地把笑歌一把揽过去,“我跟你说话呢!你听不听好歹得吱个声吧?”

    “吱。”

    柯语静呆住。满室寂静。

    笑歌若无其事地把茶一杯杯送到各人面前,转过脸来望着她嫣然一笑,“还要吱不?”

    看着哑口无言的柯语静,旁人憋笑憋得快得内伤。小陆背过脸去咳个不停,紫凡那张木板脸也满是难忍笑意。

    还是柯戈博心疼妹妹,忍笑扯扯笑歌的袖子。“你别逗她了,她想说就让她说吧——你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要是你不让她说个痛快。估计她今晚上就睡不着了。”

    这小小的亲昵举动立时引起了青穹的注意。他皱眉偷瞄了他两个几眼,越想越不对劲:柯戈博与六姑娘好得如胶似漆,又怎会转了心意同公主纠缠?何况柯语静还特地给他占了离公主最近的座儿……

    趁一干人的精力都集中在柯语静身上。他忽然笑道:“久不见,六姑娘清减多了。”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称呼,笑歌下意识就回道:“有吗?我还觉着长胖了……”瞥见青穹蓦然沉郁的眼神,呼吸一滞,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

    世上最悲惨的事,不是谎言被揭穿,而是被人当场捉到在说谎。笑歌囧了,明了前因后果的一群人也囧了。紫凡不明所以。好奇的目光在她两个脸上来回溜。

    “妙!真妙!”青穹不怒反笑,声音却冷得快要结冰。见她张口结舌面红耳赤,这一回才真叫是新仇旧恨全聚到一块儿来,起身一掸衣摆,气冲冲就要走,竟是连面子也不肯给她留半分。

    柯语静急虎虎要去拦,笑歌却已离座到了她旁边,硬把她按住,又递了个眼色给紫因:“拿下。”

    不是拦住,而是拿下。紫因顿时了然。也不知用了什么身法,晃眼间便追到青穹身后,出手如电连封了他几处大穴。

    这变数来得突然,旁人都愣在当场。笑歌瞥眼僵立不动的青穹。淡道:“时间紧迫,我没办法每个人都解释一回……小因,请侍郎大人坐下吧。”

    紫因当真不客气地抓住青穹的腰带,生生把他提回座位上。柯语静心疼不已,看看笑歌脸色,却不敢多语,悄悄握住青穹的左手,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柯戈博。

    离弦好奇于她要如何解开这乱麻,窝在椅子里含笑观望。

    小陆心下倒感激起她来:柯戈博和柯语静本是离笑歌最近的,论武功也不在旁人之下,而小陆距门边只数步之遥,要“拿下”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然最是便捷。

    但柯语静就要嫁给青穹,柯戈博这个大舅哥和小陆这个跟着柯语静讨生活的人若是出手,将来柯语静和青穹之间必会因此有了芥蒂。

    紫因脱离紫家的事在公主休夫之时已闹得天下人皆知。如今他明摆着只与笑歌亲好,青穹要记仇也只会算到她身上去——柯戈博大约也是领会了她的用意,没理睬柯语静可怜巴巴的眼神,只低头不语。

    青穹说不得亦动弹不得,拿目光做了刀枪往笑歌脸上狂刺猛戳。

    她恍若未见,泰然自若。绕桌一圈将冷却的茶回收,朝紫砂壶里重注了热水,加盖闷了数秒,斟一杯,照旧先递给张宁远,“宁远公,这些年来多谢您费心照顾笑兮。若是稍后出现什么变故,还要请您多看顾于我。事成之后,我自会下令重审当年叛乱一案,还夜氏一门与张家的清白,您也可不必再日日戴着这人皮面具东躲西藏。”

    张宁远浑身一震,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儿。蓦地低笑一声,接了茶去,眼内依稀有泪光闪烁,“大小姐恩德,张宁远纵粉身碎骨亦不足抱之。”知她不爱客套俗礼,只将茶做了酒,一饮而尽,颇有豪侠之风。

    笑歌粲然。脸似淬玉般白,更衬得那双乌黑明润的眼眸深邃如海,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尽,带了煞的妩媚。

    她撇下面面相觑不知缘由的旁人,缓缓伸手到他面前。五指微张,掌心雪白,指尖玫红,又是另一种艳色,“当年托您炼制的药,您应该做好了吧?”

    早在她伸手之前,张宁远已撕开腰带,从夹层里取出对小指粗细的暗红琉璃瓶,笑道:“承大小姐舍命收留,张宁远幸不负所托——虽是不能动弹,周遭的声音却是可听得清清楚楚。”

    待要放到她掌心时,却又犹豫起来,“这药烈得很,发作时必会有一番煎熬。若是一个时辰之内不服下解药。大小姐恐怕……”“恐怕会再也不能醒转”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手抖得厉害。

    “无妨。”笑歌轻轻自他手中将小瓶拿走,望着离弦淡淡一笑。“他不会让我出事的。”

    众人诧异地循着她的视线望向那把空空如也的玫瑰椅。小陆等一头雾水,柯戈博和紫因却已有了底。但独独选离弦不选他们,心里仍有些不是滋味。

    笑歌似浑然不觉他们的异样。又给张宁远斟了一杯茶,笑得有如春花绽放:“宁远公。有劳了。”

    他咬咬牙,笑了笑,饮尽杯中茶,起身抱拳一揖:“大小姐,小老儿先去准备了。”不看他人,也不回头,脚步轻捷地出了偏厅。

    隐隐听得似有窗户开阖的声响传来。笑歌不由莞尔,“看来大家都不怎么钟意这儿的大门。”

    原是想调和下屋里的紧张气氛,无奈没人响应,她只得自嘲地笑笑,将下一杯茶递给了紫凡,“您曾对小因多番照顾,按理,我该叫您一声大哥。但如今您贵为紫家宗主,我们怕是高攀不起……以茶代酒,这一杯。我敬您。”

    结盟之后,公主痴傻,紫家对公主府的作为极是可鄙。若说紫幕锦一手遮天,也只有他这么个独苗孙儿。他要是有心阻拦。公主也不至于被逼到如今这份上——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看清楚了,也就算了。

    紫凡心底一惊,正要解释。她已抢先开口:“您在梁上那么久,该听不该听的话想是都听到了。我既说过我在龙座上一天,就有你们紫家一日,便不会反悔。红笑歌言出必行,这一点,您和丞相大人都尽可放心。当然,如果事成之前你们就先出了岔子,也莫怪我不留情面——宗主大人请饮此杯,恕不远送。”

    紫凡欲辩又无从辩起,瞥眼紫因,又看看神情淡然的笑歌,心知已无法挽回,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茶汁苦涩,一如他的心情。

    走到门口,回头再望他们一眼。笑歌清丽如昔,她身旁那个叫他珍宝般藏在心底的女子却已不见踪影。

    紫凡心头一阵骚乱,不知为何便冲动地返回去,一把握住她的双肩,想要这个跟惜夕最亲近的少女明白他的苦楚:“你不明白!石室阴寒,链锁重重,我、我身不由己……”

    笑歌一怔,旋即轻轻拨开他的手,呵笑出声:“宗主大人,抛弃无用的东西,顺应大流择高枝而栖,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至于身不由己……从始至终,锁得住你的,是你的心,与旁人无关。”

    那黑得暗无天日的眸子恍若琉璃,冷冷地映出他苍白的脸孔——渺小,无力,像只暴露在阳光下的鬼,随时都会消散无影。

    原来他是这般可怜可笑的一个人!紫凡想笑,嘴角牵出的却是浓浓无尽的苦意。

    确实。若真有心改变紫家,整肃门风。从结盟到被关入地牢为止,有太多的机会,他都一一放走。而在前一夜,他还在忧心地妄图阻止紫幕锦向她靠拢……紫家腐朽不堪,他,不知不觉中已成为那腐朽中的一份子。

    断了他退路的,是他自己。

    紫凡恍惚一阵,强打精神快步离开,再不敢回头——那双眼睛,就像面镜子,冷酷无情,映出一切真实,令人恐惧的真实。

    青穹垂下眼眸,神情平静许多,似乎在揣摩着她话里的深意。

    茶到了小陆面前,小陆惊得一跃而起,慌慌张张地接下。一时间不知该叫她六姑娘还是公主好,愣愣地望了她一会儿,不等她出声就先把茶喝光了。拿袖子一抹嘴,笑道:“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笑歌忍不住笑了,“你还不知我要托你何事,怎地这般轻易就应下?若我要的是你的命,你岂非悔之莫及?”

    小陆讪笑着挠挠头,顺嘴就叫了她一声六姑娘。见她没有不悦之色,心下大定,嘿嘿一笑,“六姑娘做事有分寸,心眼又好,弟兄们谁不知道?而且扛把子说了,六姑娘害谁都不会害自己人……额,不是不是!六姑娘怎么会害人呢?顶多是捉弄捉弄他们罢了。”

    他说得有趣,一桌人都禁不住弯了嘴角。笑歌瞥眼得意洋洋的柯语静,笑着摇摇头,从锦囊里取出个纸叠的同心胜,仔细拆开来,放到小陆面前,“入口都有标注,我想要你去的是东区——小陆,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认识一个自称陆仟的男人么?他,就在那里。”

    小陆脸色一变,竖直耳朵听她下文。她抿口茶,含笑道:“此事干系甚大。时隔数月,地下巡守的布置也许已有过变动。你若去了,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能帮上忙吗?”他蓦地打断她的话,娃娃脸上满是期待。

    笑歌愣了一下,认真地点点头,“成败关键。”

    “那就好。”小陆飞快地扫了一遍地图,忽然唰唰唰撕做碎片,跑去西侧屏风后,不一会儿便有焦糊之味逸出。

    他回到桌旁,笑嘻嘻把空杯递过去,“六姑娘,劳您再给我一杯茶——不管发生什么,小陆一定会活着回来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