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没于碧黛群山之间，阴色的天空仿佛禹凌此刻愤然的心情，无处发泄的悲愤，竟与自家屋前斜生的春柳有着异曲同工的吻合，隐隐泛黄的柳枝依依而垂，婆娑着好似溘然的水泊，潋滟漾来，更加坚定了禹凌的决心。
举步立与屋前，似有若无的香气无孔不出，直扑脸面，偶有干柴烈火砰然爆裂的呲啦声传来，让禹凌稍有平静。换上往日冷静，宛如扑克牌般一成不变的神色，轻轻推门，蹬阶入室。
屋内空旷，家徒四壁，除用作分割空间的竹板和必用的粗糙家具外，便再无它物，不过此刻，却有米香满屋，将淡淡的霉气彻底掩盖下去。
举目而望，看着丈外在灶前忙碌的身影，禹凌心中微泛涟漪，脸色略有缓和。灶前人早感目光，身躯微微怔忡，便又继续手中工作，不发一语。
如此一来，两人无话，气氛陷入奇异的沉默之中。
一天训练下来，禹凌只觉全身酸楚，肩膊无力，想起初次开始这直若堕入地狱似的锻炼，每天回家都是一头躺倒在床，四肢百骸承受着难以言状的痛苦，疼痛欲裂，曾几度想要放弃，但依旧还是苦苦坚持，如今蓦然回首，不觉甚是欣慰。
回过神来，已是菜肴满桌，一个大龄男子静坐桌前，面色沉静。
禹天，禹凌的亲生父亲，如今已年过三十。棱角分明的面颊宛如刀刻，倒是与禹凌颇有几分相似，只是那粗如钢针的胡髯布满下颚，浓密而不经修饰，让人不禁与猛将张飞相提并论。黑眸挺眉间，隐隐散发着一股雍懒之意，无可揣摩。
“吃饭了。”
细声细语的三个字在禹凌听来却仿佛天雷滚滚，洪钟激荡，脑中竟有一刹那的空白期，耳中磨斯。
习以为常地甩了甩头，便与禹天面对坐下，拾起桌上摆好的碗筷，默然夹菜，送入口中。饭桌之上，两人依旧不发一语，如隔冰山。
平静如往日的晚饭时间悄然逝去，禹天似若泰山一般静坐床边，闭目假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禹凌不由心中诧异，往日饭后，禹天都会独自出门，去那后山峰顶，凝望着夜空帷幕怔怔出神，可唯独今日却自守家中，让禹凌有所不适应。
虽说自小与父亲交流极少，但禹凌还是明白他的意思。
独自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收拾清洗，眼下已渡入春夜，虫鸣清越，晚风自褴褛地轩窗外渗入，顿觉清爽无佳，毫无冷意。
来到禹天身边，隔着一段距离倚床端坐，余光小睨一眼，淡淡道：
“父亲，何事相告？”
问话如石沉大海，禹天依旧闭目假寐，呼吸平稳毫无入睡之意，但他却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
半响，见自己的父亲将自己的问话置若罔闻，禹凌心中终于升起一丝恼怒，但基于气氛冷清，他还是强压心神，起身想为禹天准备一份热茶。
木杯简朴，杯中热气腾腾，小心翼翼地将茶杯放到禹天身边，才做回方才的位置，低声问道：
“父亲，何事告之？”
耳闻低问，禹天终是睁开双眸，斜觑了一眼身旁热茶，旋即从旁木屉中取出两枚用蓝色方巾包裹的实物，放在两人相隔的间隙间，并摊手示意禹凌将其打开。
怀着满心疑窦，探出手一层一层打开两叠方巾，两个截然不同且毫无关联可言的物品便展现眼前。
左侧方巾中，有一柄青铜匕首，利刃锋利，在月华垂涎中焕发出清幽寒光，似能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而匕首尖端却直指禹天。
右侧方巾，是一个高有几寸的颈瓶，瓶中装有少量红色液体，细小的气泡时而吞吐，迸裂，预示着这红色液体的不凡之处。
垂眸凝视着两件物品，禹凌大疑道：
“父亲，这是何意？”
禹天思绪稍作打理，应道：
“你知道后天是什么日子么？”
“后天？”
转头望向墙边挂历，两日之后的日期下有一排用红笔标注的小字‘灵魂指数测试’。禹凌心中大惊，心道时间竟然过的这么快，转眼就到灵魂指数测试的日子了？！
禹天仰面，纷繁复杂的眼波停滞于正对着轩窗的银色天剑之上，口中噙着一丝凄怅，道：
“你知道灵魂指数测试意味着什么吗？”
禹凌点了点头，脱口而答：
“灵魂指数测试日，是成为一名御魂师的关键，在当日测出的灵魂指数，将预示着你是否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御魂师，预示着你的潜力。当然，也是一把双刃剑，灵魂指数测试能够让一个人看到未来的功成名就，受到魂都的重视，也能让他看到碌碌无为的一身，戚戚而终。”
禹天满意地颌首，胡髯随着头部弧度飘飞，说道：
“喝下这颈瓶内的红色液体能让你的灵魂指数瞬间暴涨，至于具体数值，则是根据你的灵魂潜力浮动。”
“强化型灵魂精华露！”
禹凌心中大骇，不禁惊讶出声。他曾在书中看到有关于能够瞬间增长灵魂指数的药物记载，最为昂贵的便是这‘灵魂精华露’，而精华露又分为三等：劣质型精华露，虽说劣质，但药效却稳稳碾压其余所有灵魂指数增强药，价值连城，甚至有价无市；普通型精华露，这种精华露百年难得一见；还有便是眼前这瓶，强化型灵魂精华露。
这也是众多高阶御魂师梦寐以求的东西。强化型灵魂精华露的稀有之处不在于瞬间增长灵魂指数的多少，而是在于两个字，‘潜力’！强化型灵魂精华露甚至被御魂师称之为拥有自我灵魂的药物，因为他能根据一个人的‘灵魂潜力’而增长。
若是一个人天赋惊人，那么强化型灵魂精华露给予他的灵魂指数增长将会是大量的，能大幅度提升御魂师的实力。而如若一个人天赋夭折，那么它或许只会极少量的增加，甚至是如饮水一般，药效全无。
所有人都想了解自己的潜力，了解自己终究会踏上何种辉煌的殿堂，望眼欲穿。这让强化型灵魂精华露更是千年，甚至是万年难遇。
禹凌心中纷乱，疑问重重。自己家穷苦潦倒，禹凌比谁都清楚，这重金难换的天价药物禹天究竟从何而来，这就成了禹凌心中最大的疑问。他急急道：
“父亲，这。。”
话才脱口，便被禹天出言打断，只听得他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这柄匕首，锋利无匹，剑刃带有剧毒，只要轻轻划破肌肤，便能让人瞬间暴毙，毒素至今无人可解。”
禹天顿了顿，眼神凝肃，继续说道：
“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喝下这瓶药水，是成是败，听天由命。二呢，就是用这柄匕首.”
禹凌吞了口唾沫，禹天自顾自地说道：
“用这柄匕首，杀了我。”
冷风猎猎，破窗而入，窗上轩纸翩然，随着禹天冷肃至厮的话语，碎了一地。
禹凌心中大骇，瞠目结舌，脑中思绪如风中舞线，乍然断裂。
唉？
似早料如此，禹天再次沉声道：
“杀了我！用这柄涂了毒的匕首。”
再听一次，却依旧惊为天人，心绞如麻，久久不能平复。但禹凌如何都想不明白禹天此言的意思，不知所云，难免对父亲的胡言乱语一阵大怒，如火山激迸，额头青筋暴起，颤喝道：
“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做孩儿的做了什么不妥的事吗？！需要您乱言相逼？！！”
禹天只是洒落起身，朝门外走去，说道：
“话已至此，你自己考虑。”
留下一脸不可置信的禹凌，禹天的背影已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唯有清虫鸣叫，不绝于耳，风声萧索，直入人心。
禹天的话宛如呓语回荡耳边，禹凌低头看着身前的匕首与红水陷入沉思，那早已备好的热茶已然凉尽。
月朗星疏，星罗棋布。
待禹凌回神时，已有人轻叩房门，轻声呼唤着禹凌的名字，似乎已有一段时间了。
沉闷地咚咚声将禹凌从失神中惊醒，他匆匆缕清思绪，将匕首与药水包好放好，禹凌才起身而去，启开房门，门外站着一名男子，年龄与禹天大为相近，但圆脸厚眉，嘴角笑意明显，让人一看就觉得此人定是忠厚老实之人。男子立于门外，见禹凌一脸心事，问道：
“小凌，刚才我看到你父亲去后山了，这么晚了他去干嘛？”
禹凌脑中再次浮现出方才的片段，只好强颜欢笑道：
“洛叔叔，倒是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眼前男子便是洛万钧，王林口中洛天伊的父亲，风灵镇的副镇长，为人和蔼，比起镇长王峰，更受村民的欢讨，人品极佳。
洛万钧摇了摇头，一脸焦急，道：
“先不说这个了。小凌，你知道明天就是灵魂指数测试日吗？”
“嗯，知道。”
洛万钧一听，欣然辗转笑颜，嘿然道：
“今天你就去我家吧。”
“去你家？”
禹凌疑问道，又想起那他家那位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绝美女儿，一时间王林下午的威胁宛若浮云，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对。”
洛万钧点头道：
“难道你不知道明天的测试的名额有限，必须要有镇长或者副镇长的推荐才能参加吗？”
禹凌心中微惊，摇头连连。
洛万钧笑容不减，平易近人，毫无副镇长的架势，说道：
“所以才让你来我家，明天我会推荐你和天伊一起去测试的。”
雪中送炭，不容拒绝，禹凌略有感激，道：
“我知道了，待我去给父亲留个便条。”
转身入室，一串敬语说明跃然纸上，思忖再三，禹凌还是将包有药水的方巾收入囊中，与洛万钧一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