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小说 > 十洲残梦 > 第五章 生木&#183::番外
    <饮白花·故人落(là)>

    佛祖握着菩提叶,轻敲她的脑袋,问道:“在你的身后便是滚滚红尘,你确定要回去吗?”

    她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睫羽翕动,似乎已经绝了尘缘,一心皈依佛门。听到佛祖这样问,却不自觉地轻轻一抿,苦笑着低声道:“若是留他一人在这茫茫人世间……未免太孤单了点。”

    佛祖无奈地摇了摇头,挥挥手道:“到底是尘缘未了,然你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带上这个铭牌,务必多加小心!”

    她谢过佛祖,微笑着转身,踏入那十丈软红之中。

    寻芳载酒,退残红,饮一大白,花归去;

    挑灯穿线,拈暗香,许三生情,故人落。

    这天晚上的月亮很圆很亮,圆亮得真的像一个玉盘挂在了蓝黑色的天幕上,依稀可以看到玉盘中玉兔状的灰白色。月光澈下,洒向东华山的树林里,一老一少正并肩走在石子路上。那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腰间挂着一只封妖瓶,看到了天边一缕光亮,对老者说道:“师父,看那里,是流星!”

    老者捋了捋胡须,摇头叹道:“此时星落,一生不祥。”

    少年听师父这样说,不甚理解,遂道:“师父,为何不祥?”老者抚了抚少年的头,道:“此中的天机,恐怕只有天上的骰仙才算得透。小北,我们且走快些,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你弟弟吗?”

    “嗯!”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拉着师父的手,加快了步伐。

    说来也奇怪,原本是明月夜,偏偏刮起了北风。少年低头扣上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一片雪白的衣角闯入了他的视线,他下意识地去抓,衣角却从掌心飘然滑走。

    他松开了师父的手,追着那袭衣影而去,恰撞见蛟魔将长须伸向了那袭衣影。那袭衣影回眸看他,净白秀丽的脸上写满了惊慌,看到他不假思索伸出左手,说道:“姑娘,抓住我!”

    那姑娘抓住了他的手,一个旋身落入他的怀中。此时袖中滑出了一张符咒,恰落到右手掌心,他便顺势将符咒掷向了蛟魔,那蛟魔显然修为尚浅,被符咒之光刺到双眼的时候瞬间没了气焰。少年欲将那蛟魔置于死地,不料老者恰好赶到,阻止了他:“此妖死期未到,且已重伤,休要杀他!”

    “师父,何为死期未到?”少年十分不解,“除妖乃我们除妖师的本质,这只蛟魔伤人害人,理应处死!”

    老者见那蛟魔妖线浑厚,命脉绵长,想来一定不是平常的妖魔,若是在此将其了结,定会有违背天命之事发生,遂道:“小北,此妖尚有生年,你留他一命,也算积德。”

    少年无奈地甩了甩袖,指着蛟魔骂道:“你这妖孽,今天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饶你一命,下次再让我看到,定要让你五马分尸!”

    那蛟魔捂着肚子站起来,没有理会少年,凡是盯着少年怀里的姑娘道:“美娇娘,总有一天,我蛟魔要将你娶回洞府!”

    初夏,本就是一个让人心神不安分的季节。但又因了初夏的明媚,那种不安分很容易就会幻化为浪漫的感情。红尘中俗世男女皆难以幸免,即便是修道之人,也很难把持得住。白衣少女坐在秋千上,双脚轻轻一荡,笑靥如花,柔声吟道:

    “寻芳载酒,退残红,奴饮一大白兮,花归去。”

    歌声罢,见少年自小路来,银铃一笑,飘飞而起落入少年怀中,道:“师兄,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你怎么现在才来?”少年宠溺地揉了揉白衣少女前额的茸发,道:“很久没有见到弟弟小南了,去给他弄了点玩意儿来,就耽误了一会儿。语汐,不会责怪我吧?”

    那叫语汐的少女嘟着嘴,佯装生气道:“师兄就想着慕南弟弟,何曾想过给我弄点小玩意儿?”言罢,笑着跑开了,边跑边回头看追上来的少年。

    “语汐,你别生气,师兄无时不想着你!”少年焦急地追上去,解释的话一出口就红煞了脸。语汐笑得更开心了,跑得也更快,背对着少年高声喊道:“师兄若是想我,追着了才算数!”

    山花烂漫,大概就是这样的时光,追着她翻飞的衣裙,蝶舞天涯。

    少年的家,在华城的一个公务员小区,很难以理解父母都不过是普通人的少年会入道当了除妖师。听说,在少年满月之时,有一老道长敲开了他家的门,说了许多因缘际会之类的话,便离开了。待少年长到五岁时,那老道长又一次来到了少年家中,虽然遭到了少年父母的百般阻挠,老道长还是将少年带走了。

    老道长对少年的父母说:“这孩子命犯煞星,一生坎坷。老道将其收为徒,若是入了道,便可保一生平安。”

    父母一直对这件事情很抵触,直到少年十一岁时带回来一个八岁的小男孩,认作弟弟,并交给了父母教养,父母才渐渐消了怨气。少年名叫慕北,来给语汐开门的便是收养的那男孩,名叫慕南。

    十年的时间,慕南已长成了英俊的十八岁少年,不再是那个奶声奶气,整天缠着哥哥的八岁小男孩了。“咦?哥,语汐姐,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慕南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我和爸妈一位你们会晚点到,才开始做饭来着……”

    慕北推着语汐进入屋内,反手把门带上,笑道:“那正好啊,我们来帮你们一起做饭。”

    世界上最平常的事,莫过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顿饭;然而世界上最难得的事,也莫过于一家人能够坐在一起吃顿晚饭。

    慕父加了一块头菜放在语汐的碗里,关怀道:“小汐,多吃一点,伯父伯母听说你爱吃这个,专门给你做的。”慕母乐呵呵地问道:“我和你伯父从未想过,慕北这臭小子能找到你这么好的媳妇!对了,你们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啊?”

    啤酒杯轻轻相碰,响起悦耳的“当啷”声,但前提是在于这碰得“轻轻”,若是碰得“重”,必然是杯碎酒洒。幸福也是这般,刚刚好的幸福有如细水长流,太过于美好的幸福便是烟花易散。

    慕北和语汐相视一眼,放下了酒杯。慕北起身,庄重道:“爸、妈,我和语汐在这城中也没什么朋友,反倒是常受同门师兄弟的关怀与照料,所以……所以我和语汐想回观中举办婚礼。”

    “回观中?那清修之地,怎么会容许你们在那里举办婚礼?”慕南不解的问。

    “我与语汐本就是俗家弟子,终究是要还俗的。回师门完婚,也算是尽师父一份孝心。”慕北似乎话中有话,犹豫了几秒,又说道:“此一去,又不知何时归来,这杯酒,就算是孝敬二老,儿子就先干为敬!”

    婚礼定在了阴历九月十四的二十四点,九月十五的零时。月缺变幻到月圆的时候,是蛟魔力量最为薄弱的时候。慕北与语汐急于完婚,也是因为收到了蛟魔的战帖。若胜,则可以出去多年来的心头之患;若败,非但会失去语汐,恐怕连观中众人的性命都难保。毕竟,蛟魔又修炼了十年!

    慕北心中很是不安,他来回地抚摸着语汐因为即将嫁作人妇而微微发红的脸颊,语气中带着歉疚:“语汐,对不起。我,本不想让我们的婚礼在这样的情况下举行。”

    语汐温柔地笑了笑,抚平了慕北皱着的眉头,道:“师兄,这本就是我的提议,你无须自责。我就要成为你的妻子了,必须和蛟魔有一个了断。”

    他们二人选择了古式婚礼,慕北回房换衣。为了衬托大红的千层纱婚服,语汐正坐在自个儿房内仔仔细细地描眉。描眉描了很久,并非是因为技术拙劣,而是害怕今夜过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为慕北而描黛眉,点绛唇……

    语汐是被妖怪捡回来,并养大的。每一只妖怪都觊觎着她的美味。洞主蛟魔曾说过,她并非寻常之人,根骨极为奇异,若是成长得好,吃了她定能大增修为。从听到蛟魔“要吃了她”这话开始,她就一直活在了恐惧之中,身边的每一只妖怪都变得面目可憎,她恨透了他们。虽然一直活到了十三岁,其间蛟魔也对她极为照顾,没有再提过“要吃了她”的话,但她一直觉得蛟魔是为了吃到更有用的她。

    十三岁那年的阴历七月十四,她在蛟魔闭关练功之时,出逃了。也就是在那个夜晚,遇到了慕北,不过惊鸿一瞥,便从此牵绊。当时慕北要杀掉蛟魔的时候,她的心忽然疼了一下。她想,她是不希望蛟魔死的吧!

    今天是她的大婚之日,十年未见,蛟魔的功力一定大增不少。不然,青阳师父他们也不会这么恐慌,要防之又防。月缺与月圆交替之时,蛟魔功力最弱,虽然约了蛟魔于今夜决战,也不知他会不会来。

    窗外的月亮渐渐圆起来,澈下银光。语汐一切打整完毕,等着慕北来接她去前厅。可是,为什么等了这么久,慕北他还是没有来?

    她推开门,一路小跑到前厅,还是一个人也没有,正疑惑,却听到了一个放在十年前绝对无比熟悉的声音:“我的美娇娘,我真是开心,我们的新婚之夜,有这么多人来贺喜!”

    语汐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圆月之下,蛟魔正穿着一身婚服,可是……“不——”她看到倒地的慕北时,发出了歇斯底里地呐喊,“慕北,你不要死!”她没有在乎一直要抓她的蛟魔就近在咫尺,毅然决然地冲了过去,扑倒了慕北身上——等等,哪里不对劲?

    语汐将手指探到了慕北的颈动脉,分明还在鲜活地跳动,慕北的意思——是要请君入瓮!

    语汐佯装无比悲哀,竟挤出了好几滴眼泪,看起来确实活像个新婚丧夫的可怜寡妇,她哭道:“蛟魔,我跟你走,你放过他们!”

    “哦?我的美娇娘,你现在又愿意跟我走啦?”蛟魔愉快地笑道,向语汐伸出了手。语汐擦了擦眼泪,又努力挤出微笑,故作媚态,搭上了蛟魔伸过来的手。她笑靥如花,仿佛又如十年前,出逃前对他的一笑,他瞬间松懈。

    正在此时,语汐突然不笑了,伸出手化作利爪掏向了蛟魔的心窝,蛟魔心知中计,待要还招,谁料刚刚倒地的慕北突然站起来,掷出符咒召唤出双蛇巨蟒。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朝蛟魔扑过来。

    “语汐,到我这里来!”慕北见语汐的手还抓着蛟魔,十分着急。但语汐反应灵敏,迅速摆脱蛟魔朝慕北扑来。每一次,她都正正地落入他的怀中,偏偏这一次没有。

    本是冲向蛟魔的双蛇巨蟒在此时偏偏转了个头,朝语汐扑过来,语汐害怕伤到慕北,在飞跃时拐了弯,不幸被巨蟒咬住。蛟魔见状,忙施法将双蛇巨蟒打散,抱起重伤的语汐飘飞离去。

    慕北呆呆地看着夜空,似乎是被这一极大地逆转吓傻了一般,只听到空中响起了蛟魔冷冷的声音:“你竟然让语汐置身于危险之中来诱我上钩,这样的男人,也配做语汐的夫君?”

    这句话蛟魔只说过一遍,此后的五年内,却在慕北的心中萦绕了无数遍。他想不通,想不通自己到底有什么错!他发誓,他一定要杀光世上所有的妖魔!五年里,他像一个行尸走肉,活在仇恨与鲜血的温热之中。

    直到五年后,再一次认真地注视着弟弟慕南的双眼,他看到了那种许久不曾看到的澄澈。他看到弟弟紧紧地护住身后的那只九尾狐妖,仿佛找到了当年自己和语汐的身影。他撕碎了符咒,跪在了前来责罚他的青阳师父身前。原来师父要让他和昌平师弟较量的,不过是看谁有一颗善恶分明的心罢了。

    从此,他不再是俗家弟子,真正地入了道。

    原来,从那时开始,才算得上是一生平安。

    “寻芳载酒,退残红,奴饮一大白兮,花归去;

    挑灯穿线,拈暗香,许郎三生情却,故人落。”

    时光回到五年前,蛟魔抱着身受重伤的语汐回到了洞府,他感到有一种滚烫的液体从自己的眼角滑落,那——大概就是人类所说的“泪”吧!

    “语汐,你一定很恨我!”

    “不……能在闭眼之前,回到……出生之地……是……是我的荣幸……”

    “对不起,真正让你身处险境的人是我。”

    “没……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明明知道必死无疑,你为何还要冲过去?”

    “我……只想……只想慕北他……活着……”

    语汐重重地闭上了眼睛,胸口处,一张铭牌闪闪发光。蛟魔拿出来一看,上面刻着“雪衣”二字,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竟是佛祖座下的雪衣仙子!”

    佛祖握着菩提叶,轻敲她的脑袋,问道:“在你的身后便是滚滚红尘,你确定要回去吗?”

    她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睫羽翕动,似乎已经绝了尘缘,一心皈依佛门。听到佛祖这样问,却不自觉地轻轻一抿,苦笑着低声道:“若是留他一人在这茫茫人世间……未免太孤单了点。”

    佛祖无奈地挥了挥手,道:“到底是痴念太重,你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