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班锦衣卫分两列，在大堂的左右两侧站定，手按刀柄，双脚微分，脸上波澜不惊。任是谁也看不出他们究竟对谁有敌意，或者又打算在下一秒对谁下手。但是堂上坐的笔直的王主事大概也能猜到，现在他们是在充当自己的衙役，一旦自己所作所为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那么那一把把绣春刀，就要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
刚刚被人扶起放好的桌案上，只有一块惊堂木。那就是王主事这辈子第一次审问犯人所唯一拥有的武器。这把武器，所针对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上司！王伟现在的感觉，真是如坐针毡，他很清楚堂审的程序，但是，却迟迟不敢动嘴。时而看看坐在左侧旁审席上的骆思恭和刘守有，两个人都没有看他，而是神色淡然地看着已被五花大绑、跪在堂上的赵杰。王伟从两位大人那里得不到一点指示，不禁又求助似的看了看坐在右侧的海瑞和两位东厂档头。海瑞倒是微微回了一笑，下巴一抬，示意王主事可以开始了。
王伟无法，只得伸出颤抖不已的右手，拿起那块惊堂木，此刻的他只觉得这小小一方木头竟然是如此的沉重！
“啪！”
王伟身体颤抖了一下，却是因为手抖得厉害，惊堂木竟然被自己失手掉在桌上，把正自犹豫不决的他吓了一跳，回过神之后，这才讪讪得说道：“堂下何人，报上名姓！”
却不是王伟失忆不认识赵杰了，这只是个程序，审问之前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验明身份而已。
外面的百姓，根本看不到堂内的情景了。在锦衣卫把赵杰捆缚之后，因为人犯是官员，这大门便关上了，不准闲杂人等观看。有些好奇的年轻人想要靠近一些，兴许还能听到一点半点，以后这在人前也就有了谈资了。可惜，门口负责警戒的锦衣卫根本不给他们机会。虽然他们人数不算很多，站的也很零散，但是他们的身份，就是一堵无形的墙！
但是，消息还是传的飞快，不过半个时辰，整个南城地区，都知道赵杰被锦衣卫抓了！这下子，议论的声音，在大街小巷的每个角落都能听到。其实人们依旧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这赵杰被判了什么样的罪行，不知道那赵二可被下了大狱，同样，也不知道今后的南城兵马司指挥，还是不是那个脾气暴躁的赵杰。
许久之后，兵马司衙门打开了，几个锦衣校尉翻身上马，飞快得四散离去，有那直接出城的，也有飞马赶回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随后，家住的和锦衣卫衙门相近的人们，便看到一队队锦衣缇骑从北镇抚司策马而出，他们清一色的黄底飞鱼服，大红色披风，头戴遮阳军帽，绣春刀挂在马鞍旁的挂钩上。这一行骑士，竟然带着一股杀气，与新年时节格格不入。人们住口观看，却有些迷茫，这是怎么了？已经许久没有看到锦衣卫动这样的大阵仗了！
事情，要从其中一个从兵马司衙门出来的锦衣卫说起。这锦衣卫策马来到了承天门前，下马，递过身上的牙牌，让值班卫士验看过后，便飞也似的跑入宫门。随后，这名锦衣卫被太监带到了乾清宫，跪在皇帝的面前似乎在述说着什么，头也不敢抬起。而龙案之后的隆庆皇帝，则愤怒得拍案而起，大袖一扫，竟把那朝鲜进贡来的玉杯扫落在地！殿内原本应该服侍在皇帝身边的内侍们都被屏退了，他们并不知道这个锦衣卫对皇帝说了什么，只知道那锦衣卫离开之时，带着一脸的兴奋，手中还有一道皇帝亲笔书写的中旨。圣旨不经过内阁，便是中旨。
不久之后，这个校尉又从刑部衙门出来，手中的皇帝圣旨，变成了刑部发下的驾贴！于是，缇骑四出，锦衣卫，要挥起他的屠刀了。
隆庆元年的大年初一，让京城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每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每个人又都在担惊受怕，究竟是什么，让锦衣卫如此疯狂？有些平日里与那赵杰交好，或是时常贿赂，寻个方便的商人、店铺老板，一家人大过年的在家里和家人抱头痛哭，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什么时候，家里便会闯入几个兵丁，把自己抓入锦衣卫的诏狱！难道是锦衣卫在那赵杰的房中搜出了自己贿赂的账本？可是，这也不用如此大动干戈啊！要是锦衣卫需要自己的钱财，完全可以拿着证据，来向自己讨要。
谁都想不明白，谁都无法入睡。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这场风波的中心，就是负责审问的王伟。自从审完赵杰之后，王主事便一直精神恍惚，连自己是怎样走出衙门，回到家中的都不知道。家人急切的询问，他全都没有听到。就在他那半老徐娘的妻子急的以为他得了失心疯，要去寻找医士的时候，王伟才回过神来，随即便是一阵尖锐异常的大笑！王氏吓得六神无主，不知丈夫这是怎么了？正自想着，要不要先把丈夫打昏过去，免得发生什么不测，却被王伟一把抱住，只听到王伟兴奋的大叫：“娘子！我们发达了！为夫发达了！为夫要升官了啦！哈哈哈哈！为夫要升官啦！这个死赵杰，他怎么那么大能耐呢？嘿嘿，还要多谢他啊，要不是他，我哪能这么走运呢！哈哈哈哈！”
王氏见丈夫说话了，听口气似乎是好事，不禁松了口气，连忙问道：“怎么了？那赵杰不是相公的上司么？他怎样了？”
“不可说，不可说！至少，现在还不可以！”王伟神秘地笑道。他却是不能说，因为这是锦衣卫给他的命令，要他守口如瓶。如果他做不到，锦衣卫会帮他做到的。那时，他恐怕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这一夜，不止寻常人家睡不着，便是一些官宦人家，也是一样的难以入眠。尤其是首辅徐阶一派的人，现如今，都齐聚在徐府中，一个个愁眉苦脸。
“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张四维轻声问道。
“我如何得知？这赵杰究竟惹出了什么，怎么搞成这样！世上没有无源之水，这件事，恐怕不会那么轻描淡写啊！”徐阶已经老了，当年那个智斗严嵩，又与夏言争夺朝堂的徐阶，不再有那么充沛的精力。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疲惫得摆了摆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轻眯着双眼。
不过，哪怕垂垂老矣的徐首辅，也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这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才积累下的经验。若是以前，这样的直觉会让他异常兴奋，摩拳擦掌准备接对手递过来的招数，然后用他的手段，将对手击倒在地。但是，现在的他，感觉到的只有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