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红权岁月 > 第四章 一代宗师
    阳春三月,春寒料峭,旭日东升,霞光如同万道彩色丝线织成的锦衣使整个天地起死回生。田建设一伙趁早来到学校东边的土塬上,俯视早晨八九点的关中市,关中市就如同在大海中浮动的一艘巨舰,红尘弥漫之中,身手矫健的建筑工人戴着黄色红色的安全帽正在耸入云天的桅杆般的高楼大厦间上下攀登,仿佛巨浪波涛中共同开动巨大船舰的大力水手;小商小贩蚂蚁般在鳞次栉比的楼房间来往穿梭,推车挑担高声叫卖着蔬菜水果凉粉和针头线脑。穷怕了的人们被钱的神奇吸引着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创造力。城里的小伙子们挽起袖子骑着永久牌自行车正潇洒地载着裙带飘飘的心爱的姑娘招摇过市,阳光下姑娘小伙腕上的手表越发铮亮夺目,路旁的已婚人无不投去畏缩而又欣羡的目光。

    关中市仿佛青春期的少女,容光焕发春潮涌动活力四射!而关中师院马放南苑离群索居书声朗朗松柏蔽日恬淡浪漫,独自啃食着精神的食粮。孔方里“唯吾德馨”的“斯是陋室”在一片书声中尤显寂寥。

    孔方里住在学院东北角教职工家属楼一号楼二单元的第三层中间,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他的家门好认,上书门联“昔日诸琴皆成吟,居易故里吼秦韵。重温旧梦又知新,梅香扑面又一春。”的便是。孔方里孓然一身,这套房子是学校破例为他分的,全院只有他是单身而拥有一套单元房,这在关中市也没有第二例,没有师院人为此说三道四,大家认为这是众望所归理所当然物有所值。学校为房子能有一个女主人留住孔方里曾进行过不懈的持续的努力。学校的愿望不乏功利性但充满着人性的光辉,孔方里谢绝好意固执倔强只要独自前行。分房的时候孔方里不愿意接受,他不想搞特殊觉得太惹眼,他觉得自己住这么一大套太惭愧了对不住房子实在不好意思。但学校软磨硬泡执意而为一意孤行。学校说不是给你孔教授分房子,是给你这一大堆书找一个住处,只有这么大的房子才装得着这些古旧的玩意儿。孔方里不心疼自己心疼书勉强答应。孔方里的书实在太多了,多而且嗜书如命。孔方里在拿到房子钥匙后,又找了好几个住房困难户真诚要进行调换,大家觉得不够格,没有人敢答应他。孔方里其实很不看重物质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他来讲没有什么吸引力。一张床一个书架对他来讲就足矣。后来学校谁家来个亲戚朋友,他的家就成了一个免费的临时住所,孔方里每逢这个时候心里的愧疚便会减轻一些。

    孔方里出生的时候没有哭一声,他闷声不响的来到这个世界上连招呼都不打,这着实让人惊奇。长大到三岁也是少年老成,不爱说话,天生却喜看书看戏。上学认字后,一本书拿到手里不论薄厚,不看完不罢手。许多书辗转多人破损不堪没头没尾,他只能苦思冥想开头结尾,想找完整的书找不到,直折磨得他茶不思饭不想,急得他恨不得做梦梦见这些篇章了却心愿。上小学认的字并不多,可这不能阻挡他的爱好,没有字典,他根据句子前后的意思连蒙带猜竟能认个八九不离十。这锻炼了他的看书速度,他看书的速度没有人能比得上。家里生活拮据,他却要熬灯夜战,家里的煤油供养不起他了,为此他没有少挨母亲的骂。后来从教书先生那里借来很多古文,他小小年纪竟然看得津津有味。这个时候,他萌生了写书的愿望。他想这一辈子要是能写一本好书,那真是太伟大了,这个想法让他激动地浑身发抖。

    孔方里的记忆力好,读几遍书就能烂熟于心,书让他会说话了,他喜欢对着书现学现卖,以讲故事的方式把书的内容说给其他流着鼻涕只知道打闹割猪草的光头小伙伴。孔方里讲到精彩的地方,他们就会忘记打闹,撑着脸张着合不拢的嘴巴盯着孔方里出神。他们想孔方里的嘴巴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为了让孔方里把精彩的故事继续说给他们听,他们就把家里好不容易蒸的白馍偷出来拿给孔方里吃,或者把生产队种的苹果偷来给孔先生尝个鲜。孔方里从来不会也不敢偷东西,家里人教他不准偷人的东西。孔方里是一个诚实乖巧的孩子。村里的大人见了他都夸奖孔方里聪明有见识有前途有德行,甚至有人说孔方里是双脑子和一般人绝对不一样。

    勤奋聪明的孔方里高中毕业以县头名状元的身份考上了燕京大学。孔方里名声大噪。燕京大学,那可是中国最好的大学呀!孔方里的老父亲那几天骄傲的就像一只大红公鸡。在此之前,他可是一个一直低调做事被人看不起的贫困户,他唯一的惊人之举就是力排众议饿着肚子供养孔方里上学堂念书,老伴说他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大字不识一个,从来就没有想过儿子能如此出息,这真是祖坟里冒青烟天地有灵不敢想象。他成功了!但是成为大学生的孔方里因自己的贫穷,整天穿着黑棉袄而被歧视开始变得内向冷峻沉默,就像一座积聚已久的火山只想爆发。他不善交往只知发奋读书于是定格成了大家眼里单纯孤僻的书痴,岂不知他的内心燃烧着一团火。他绝不认为自己就像一件黑棉袄那样不值钱,他觉得自己就是一颗被黑棉袄包裹的即将闪闪发光的金子,迟早会天下成名的!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他沉浸在中国上下五千年的历史里苦苦寻觅真理,也努力寻求一方可任思想自由驰骋的净土。他渴望成功!

    激情的岁月,人间奇迹不断涌现。关中小麦亩产量上了万斤,全民赶超英美,此情此景,孔方里也被熏染地豪情万丈,他背上黄色的挎包来到黄帝陵前宣誓,他要踏遍历朝历代的故地,亲自见证真实的历史面目!他开始了孤独而亢奋的旅程。断断续续十年的跋涉,他捏着手电筒钻过猿人穴居的山洞,点着蜡烛进过公主的花冢。见了历代遗骨的孔方里说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的死人;为了把黄河的伟大印进心底,他铺着塑料在黄河滩上守了三天三夜,体会黄河为什么叫做母亲河,从此黄河就奔腾进了他的灵魂;面对赤壁,他吟诵大江东去沉醉得痛哭流涕;他站在黄鹤楼上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从此就有了天地的胸怀。

    孔方里在个人的事业上拼命前奔,中国大地却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1966年6月1日“特殊时期”开始,燕京大学的历史学家赞作为“反动学术‘权威’”被揪出。赞主持、燕京大学历史系的老师参与编写的《中国通史》被当作了‘大毒草’,在报上公开批判,所有参加编写的人也跟着被批,孔方里由于参与编写了《中国通史》,也被牵连其中下放回了关中老家,期间批斗劳教使他的身心受到了极大摧残。1968年12月18日赞夫妇自杀,噩耗传来,孔方里闷在家里痛哭失声,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心,在乡亲们的安慰下,他才好不容易挺了过来,但从此变得更加孤僻古怪。如今,孔方里到北京开会也时常会去燕南园看看赞住过的旧居。那儿的风景依然美丽,绿树环绕,鲜花盛开,古式的房屋渗透着平和的气息。人们幸福地生活,自由地谈论,早忘了脚下的土地还曾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可是孔方里怎么能忘得掉呢!他只想跟世人说一声:历史是一面镜子。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呀。

    孔方里做了老师,但他讲课只用陕西方言。他的方言字正腔圆,深沉地吟唱出了历史的苍凉和本色,但浓墨的历史也并没有因为他的方言而失色。一堂课一段历史,一段故事一段曲折一种。学生们被他引领着走过漫漫古道走过春夏秋冬走过天南海北,一路上心旷神怡荡气回肠叹为观止。孔方里的板书基本上以地图为主,他让学生们沿着地图的曲线跋山涉水穿越历史的隧道走到历史的深处,历史在他的嘴里开满了鲜花、跨进了大海飞上了蓝天,像鹰一样翱翔,听他讲历史,就连田建设这样很难被什么打动的自鸣得意大咧咧满不在乎者也深深地陶醉到了里面。每堂课学生都是以掌声欢迎他来,以掌声欢送他去。

    孔方里可谓一方怪杰。怪的想法长在他的脑子里,怪的行为绑在他的腿上,让他异乎寻常的游走在自己的宇宙里,对他来讲,周围的人物是不存在的,可一旦进入教室见到自己的学生,他就像一只斗牛场上被夹了卵子的公牛,亢奋地仿佛打了鸡血,脸红的像一块鸡血石,他似乎就是为课堂而生的。最怪异的是他不缺胳膊少腿,也不缺钱,却一辈子未曾娶个女人生养个一男半女。一辈子没有成家,天才就此断种实在让人可惜。这个古怪成了人们猜测的一个谜,单位有人说他生理上有缺陷,是不是那个不行而羞于结婚。有好事者潜于澡堂之中,窥见孔方里私密,结果却大大出乎预料,孔方里的尺寸让他大吃一惊,那模样简直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古藤虬枝,壮得如同驴鞭。调查者没有找出孔方里身上的毛病,而且见了孔方里不禁就要产生自卑的心理。事实上,孔方里二十岁的时候和汽车进行过一次速度和耐力的竞赛。孔方里比赛的时候只穿着一件短裤。当时站在路旁无数的姑娘都见证了他长满疙瘩肉的胸膛和他*的不同于一般人的令姑娘们双腿发软的高高凸起。最终,知道底细的人最后站出来揭开了谜底:孔方里年轻的时候疯狂的爱上了他的一个姨妹,那一种执着和深沉使他竟然忘却了历史。孔方里的表妹古色古香,一袭长裙白带飘飘,一绾长发一笼云墨,虚点枝头,不染一颗尘埃,只是暗香袭人含恨带愁。孔方里迷失在表妹的风景里找不到自己了。可表妹来到人世间好像只是为了唤醒他心中的情爱。他的爱醒了。表妹却在在孔方里摸了白嫩的胸脯和温热的胯骨之后再想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随风而逝,留给他一颗疼痛的心再也无法平复。孔方里执拗的选择了不再修补,历史上的红颜祸水也坚定了他固守忠贞的信念。女人是麻烦,今生我孔方里再也不招惹他们就是了。

    怀揣忧伤的孔方里再没有谈恋爱娶老婆,他把历史当成了自己的老婆,完全用历史来淹没自己,并用历史成就了自己。只思考历史的孔方里七年里从没有刷过一次师院分给他的房子,致使墙角结满了蜘蛛网,蜘蛛网成了他晚上最忠实的伴侣,半夜他睡不着觉的时候,或者想他表妹的时候,他就盯着蜘蛛网看,这时蜘蛛网就变成了一张历史地图和他的表妹,他不由得流下干涩的泪水。

    孔方里的房子充满了单身汉的馊臭味,干净惯了的人在他的房子里呆不上几分钟就会心发慌,这孔教授的确是太不讲究了,于是大家就感叹男人离开了女人还真的不行。曾经有很多仰慕他的女学生和年轻的寡妇要为他打扫房间,可他从来没有动过心,他的心中只有他的表妹。他的房子只有邻居大婶看不过去的时候抽空替他打扫打扫。

    田建设自然是孔老师的崇拜者,他没事的时候只知道去孔老师的家里讨教历史。孔方里好为人师,给他讲了好多教科书上没有的史实,孔方里说中国真正的文化繁荣时代当属春秋,秦始皇的功过是非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等等,这些言论不是田建设在课堂上所能获得的,田建设感到震惊。他感觉孔方里确实见解深刻独到无法辩驳,他总能捅破挡在田建设眼前的那一层窗户纸让他领略到历史的个中三昧,可是他和历史书上讲的完全背道而驰。田建设残酷的想,给孔老师过去定的“反动学术权威”真不为过。田建设说你这么好的东西,写出来多好。孔老师哎了一声说:“有些东西你只能烂在肚子里。研究了一辈子历史,我现在才知道历史只不过是一个屁,你把它放出来就舒服了,别指望你我能从历史中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