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归乡
冬夜的沂山脚下显得异常的冷清，就连方圆数十里最为繁华的大关镇也是如此。这个位于连接青沂两地要道上的大镇子，近来也因为愈演愈烈的匪患和官军的横征暴敛而萧条起来，一到天黑镇子就黑茫茫的一片。唯一例外的是镇上最大的妓院春满园的大红灯笼伴随着西风在昏暗的夜色里飘动着，春满园内过往的客商、镇上的驻军正在一副副白花花的肉体上蠕动着。
如今的世道连沂山周边的几座县城都时常被山上的土匪们骚扰，大关镇这座鲁中小镇在风雨飘摇的乱世里能保持这份宁静已经是非常难得，而在这期间杜家起的作用至关重要。
在小镇的西南角坐落着一座规模较大的宅子，住着小镇真正的主人杜家的老爷子杜世杰。杜老爷子举人出身，在晚清历任河南开封某地知县、通判、知州，湖北襄樊知府等官职，民国以来一直退隐在家经办实业，挣下偌大的家业，在鲁东、鲁东南一带也算有几分名声。
不过和这个时代很多地主富豪一样，尽管在临朐、青州、济南甚至是青岛、天津都有豪宅，杜世杰但是最常居住的还是老家的老宅，富贵还乡，永远是大部分国人的选择。杜家老宅始建于六十多年之前咸丰年间，杜焱的曾祖父所建，后又经过几代人尤其是辞官回乡时候再次翻新扩建了一次，现在占地多达十余亩，几进几出近百间房屋。
杜老爷子平日里深居简出，杜府的大门时常关闭着，不过今天虽然天色已黑，杜家却大门洞开，门口也高高的挂着大大的灯笼，不明就里人纷纷打听杜家要迎接什么贵宾。
“老爷，外面挺冷的，我们还是到宅子里等吧！”一位衣着华丽、面容姣好的中年女子，将一件名贵的貂皮大衣披在一位中等身材、面容苍老的男子身上，轻声的说道。
“老爷，我已经派了好几拨人去几个岔路口守着了，商团、民团的兄弟们也去镇口候着呢，一定不会错过的。您和夫人还是回去等着吧！这里有我和德虎等着就可以了。”另一位衣着长衫、戴着老花镜，老学究般的男子继续说道，他是杜府的大管家汪东楼。
“东楼，不妨事的！”杜世杰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刚才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
“老爷……！”杜夫人嗔怪的叫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毕竟杜焱是杜老爷子唯一儿子，而且是中年得子，表姐前面生的几个都夭折了，表姐快死了二十年了，还没有把自己扶正，可见他们原来的感情有多深厚，不过也要怪自己，跟着老爷二十多年只给老爷生了一个丫头片子，眼见老爷子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自己与杜家的未来都系在这位杜家大少身上了。这几年大少爷出国留学，每逢佳节老爷子都是老泪纵横的，前几天知道他要回来了，高兴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想到这里，杜夫人不禁打了个哈欠。
“怡芳，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吧！这几天让你受苦了！”杜世杰看着比自己小上十几岁的夫人哈气连天的样子，歉意的说着。
“没事的，几夜都熬过来了，还在乎等这一小会儿！”柳怡芳故作发怒的说道“：再说你以为就你惦记着小焱啊！”
“来了，来了，大少爷回来，大少爷回来！”杜家的家丁来福守在街上飞奔着回来传递喜讯。
“在哪、在哪？”众人一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
“到东、东、大街了，商团的兄弟带着人马护送着回来的！”来福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紧接远处就传来一阵阵脚步声，片刻已经看到来人手中举的火把了。
“来者何人？”杜家的护院还是照规矩大喝一声。
“我是商团的张根，特地护送大少爷回府的！”对方也赶忙回应道，此时等候在门口的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迎了上去。
从益都车站下车赶了整整一宿路的杜焱此时也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父亲！不孝儿杜焱回来了！”众人自觉的散在这父子二人的后面，杜焱凭着本能第一时间在众人之中认出了日渐苍老的父亲，跑了过去拥着父亲，眼泪、不争气的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着身边数年不见的儿子，原本有着说不完话的杜世杰倒是一下愣住了，强忍着眼泪不停着说道。
“焱儿，伯约不是同你一起回来，怎么没有一起过来？”杜老爷子打量完儿子想起老友的儿子来。
“伯约他归心似箭，我是留不下他。”杜焱无奈的说道，本来说的好好的，可蒋维这小子就不肯下车。
“伯约做的对，老蒋头那边怕也是望穿秋水了。”将心比心杜老爷子点头说道，况且蒋老爷子至今还混迹于京城那个是非之地，怕更是盼着儿子回去有个商量的人。
这时候一阵阵凉风袭来，原本就穿的比较单薄的杜焱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杜父立刻觉察到了，赶忙接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杜焱身上。
“东翁，还是先进屋再聊吧！”汪东楼赶忙上次建议道。
“好，好！”杜老爷子拉起儿子的手大步向大门里走去。
“父亲不忙，我还忘了给您介绍，这是我在美利坚结交的好朋友！”杜焱拍着李云山的肩膀笑着说道“：李云山，李五哥！”
这时候杜老爷子才注意到儿子身边的李云山赶忙说道“：原来是李小哥，老朽失敬了，多谢对小儿的照顾……。”
“杜伯父客气，叫我云山就可以了！”李云山赶忙还礼道：“没有光华的援手，兴许我现在还关在旧金山的监狱里……”
“你是焱儿的朋友就府上的贵客，请！”杜老爷子打断李云山的话客气的将他让到前面。其实一见面杜老爷子就看出李云山是个武林中人，并不是很感冒，不过既然儿子领了回来也不能冷遇。
“五哥，到了我家就别客气了。”杜焱瞧着李云山询问的眼神，一把将他拉进门。
“东楼，给全家上下和镇上的民团、商团每人发两块大洋！”望着越发健壮的儿子，杜老爷子心情大好吩咐汪大管家道。
“多谢杜老爷赏赐！”众人闻讯大喜，高声的叫道，这两块大洋可不是小数目，一下杜家就花出去数百大洋，不过这跟杜家大少爷留学归来这种大事比起又算得了什么呢？
“臭小子，就顾着你父亲了！”进屋之后，柳怡芳瞧着杜氏父子二人彷如无人的说个不停走过来打趣道“：没有你芳姨我，就你小子小时候那德行，还不被你老爷打死多少回了。”
“芳姨！也没有忘了您老啊！”杜焱赶忙向柳怡芳行礼“：芳姨是越来越年轻漂亮了！”说着从兜里拿出从美国买回来的一个大钻石讨好的送给她。
“臭小子，越来越没大没小的！”柳怡芳高兴的接过东西，细细打量起来。
“对了，芳姨！玲珑妹子呢？还有乔东呢？怎么没有见着他们俩？”杜焱诧异的问道。玲珑是柳怡芳和杜焱老爷子生的女儿杜欣的小名，小杜焱六七岁，打小就整天跟着杜焱混，当年杜焱出国留学的时候她可是哭了好几天。柳乔东是柳怡芳哥哥的长子，也就是杜焱生母表哥的儿子，比杜焱小上一岁，五岁以后就在杜家长大的，由于杜家子嗣较少，也就当成自己小孩养的，杜家上下都管他叫“表少爷”。
“玲珑出嫁了！不是给你去过电报吗？怎么没有收到啊！你走的时候不是已经和程家定过亲了嘛！年初的时候对方要带人就嫁了过去了。”柳怡芳同样诧异的反问道“：乔东，前年自己跑到东北进讲武堂读书了，现在在奉军里当副官！还不都是你惹的货，从小就整天舞枪弄棒，把弟弟妹妹都带坏了。幸好老爷子送你去米国学习经济科，要不以后这个家还不乱套了！”
“哦，我可能有点忘记了！”杜焱挠了挠头歉意的说道，穿越以来两世的记忆混杂在一起好些个事情确实模糊了，只能知道个大概，细节性的事情忘记好多。
“本来打算你回来再出嫁的，可程家那边催的紧。不过年后肯要回来省情的。”柳怡芳继续说道，没有发觉面前的杜焱有什么不同。
“云山，家里还有什么亲人？”另外一边杜老爷子也正和李云山聊着，基本上都是杜老爷子在问，李云山老老实实的回答而已。不过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对话，杜老爷子就越发的觉得眼前这个年轻的汉子是个沉稳、可靠的人，对儿子将来打理杜家的家业大有帮助，不禁热情了几分，这李云山更有种受宠若惊之感。
“老爷、夫人，晚宴准备妥当了，是不是可以入座了！”杜家的内管家适时地询问道。
“爹，说到这里我还真的饿了！”赶了一整天的路，两人只是简单的吃了点干粮
“你这个死老头，光顾着说话，怎么就没有想到焱儿他们还没有吃饭！”柳怡芳笑骂道：“还不带孩子们去吃饭！”
“云山，走！”杜老爷子笑着领着众人往饭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