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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兄弟(五上)

    既然姓张的小家伙在孙连仲麾下时就已经跟共产党有了牵连,那么,贺贵严故意拖沓着不肯落实委员长上次的命令将此人拉到中央军这边,就完全是出于替上位者拾遗补漏的好心了,捎带着,军委会把一个大活人当成死人给追赠中校军衔,也算有情可原,毕竟耍弄“阴谋诡计”乃是共产党人所长,谁也提防不到他们居然会在阵亡名单上做文章。

    一句话就解决了两个大问題,不得不说,毛人凤的补窟窿能力的确出类拔萃,非但贺贵严听了之后,在内心里对他大加赞赏,连一直在试图给军统局上眼药的叶秀峰,都不得不暂时收了这份心思,讪笑着说道:“怪不得此人放着好好的中校不当,非要去八路军游击队里边当个小头目呢,原來是早就被共产党人给洗坏了脑子,可惜了,枉费孙连仲当年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大的本钱,到头來全给他人做了嫁衣。”

    “光讲军事,不讲政治,是绝对不行的,这一点,当年我在黄埔军校时,就已经多次强调过。”反正对自己來说,也沒什么太大损失,蒋介石耸耸肩,笑着补充,“可惜总有人不拿我的话当一回事,孙连仲、宋哲元他们这些原來老西北军的将领尤甚,阎锡山也总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你们看着吧,他们几个早晚会在这上面吃大亏。”

    “委员长看得长远。”毛人凤和叶秀峰同时高声赞叹,贺贵严虽然沒脸皮像这两个人一样去拍蒋介石的马屁,内心里头却也认为此话说到了点子上,一支不讲政治的队伍,就不会有灵魂,辛亥革命之后二十多年的军阀混战正说明了这个道理,而北伐军当年之所以能够所向披靡,也是因为全盘吸收了苏联红军那一套,把政治教育落实到了队伍的基层。

    “在讲政治方面,共产党的军队比咱们这边做得要好,咱们国民党这边,情况太复杂,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即便我能想到一些好办法,落实到基层,也会模样大变。”蒋介石今天显然谈性甚浓,转眼间,就从部队的政治素质建设,引申到国共两党对上层命令执行能力和执行意愿上,“所以我有时候,真恨不得自己能分成四五瓣儿,一瓣坐在委员长这位位置上跟不同的人扯皮,其他几瓣都下到底下去,把咱们辛苦制定出來的每一条政策都执行到位,唉,可惜,这终究是异想天开。”

    “卑职院做委员长的分身和臂膀。”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再度站直身体,发誓要做委员长的忠实的追随者和不打折扣的政令执行者。

    “光凭你们两个不行,我需要很多人,很多人,像手臂,像我自己的十指一样,完全听从大脑的指挥。”蒋介石的声音渐渐高了起來,瘦削的脸颊上渗出一缕湿润的殷红,“这样说,不是告诉你们我要做一个独裁者,实际上,我反对任何独裁统治,无论是德国的那一套,还是苏联的那一套,只是中国目前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们再无止无休地各说各话,我们必须暂时统一思想,统一行动,才能动员全国的力量,顶住日本人的鲸吞,并且在国际友邦的支持下,一步步扭转困境,一步步把日本人赶回山海关以北,乃至将他们彻底赶出中国。”

    他说着,说着,仿佛面对的不止是三名听众,而是全体国民党干部和军人,包括政治上的老竞争对手汪精卫,潜在威胁者孙科,以及手下败将冯玉祥、阎锡山,还有,还有那些打着镰刀斧头旗帜的共产党人。

    能面对面倾听领袖的心声,对毛人凤、叶秀峰这些中高层干部來说,无疑是一种荣幸,他们非常认真地挺直身体,竖起耳朵,一字不落,甚至在关键时刻还插上几句恰到好处的心得体会,让蒋介石的脸色越來越红,声音也越发地慷慨激扬。

    待到蒋介石的训话结束,墙上的表针也指到十一点之后,想到明天委员长还有很多公务要处理,贺贵严礼貌欠了下身体,低声提醒,“介公,时候不早了,您看是不是”

    “啊,居然这么晚了。”蒋介石瞬间从亢奋状态清醒,看了一眼挂钟,回应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诧,“好了,好了,该了解的情况我都已经了解清楚了,该给你们布置的任务也都布置下去了,我就不再过多占用你们的时间了,回去后记得尽快把各自负责的事情做好,别让我再主动找到你们,否则,下次,绝对不会让你们轻易过关。”

    “是,介公也早点休息,国事再繁忙,也不要忘记身体。”“委员长放心,我们保证不会再让您失望。”“委员长看我们今后的行动吧。”贺贵严、毛人凤和叶秀峰三人依次答应,躬了下身,告辞出门。

    为了避免成为日本轰炸机的目标,总统官邸到了晚上绝对不开路灯,这对于毛人凤和叶秀峰两个长期行走于黑暗中的人物來说,都算不上什么麻烦,但是对于年龄已过半百的贺贵严,则成了巨大的考验,稍不留神,脚就踩到了台阶边缘,一头朝地面栽了下去。

    毛人凤手疾眼快,迅速伸出一只手臂,抱住了贺贵严,然后压低了声音,冲着自己的卫兵怒斥,“愣着干什么,还不过來扶一下咱们局长,,耀公,您老小心,您就扶着我的肩膀,慢慢走,一步一步慢慢下。”

    “这个人啊,不服老是不行喽。”不知道被“局长”两个字勾起了心事,还是真的感觉到自家的身体大不如前,贺贵严推开毛人凤的胳膊,叹息着摇头。

    “您刚才只是不小心,实际上,您的身手比咱们局里头很多受过专门训练的年青人都强。”毛人凤对贺贵严刚才在蒋介石面前推荐自己的事情心怀感激,笑了笑,大声开解。

    “你啊,就是会说话。”贺贵严再度笑着摇头,看向毛人凤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赏。

    “是您老和戴副局长平素教导有方。”毛人凤笑着回应,然后与跑过來的警卫员一起,搀住贺贵严的左右胳膊,“天太黑了,市政府又不准开车灯,您还是跟我坐一辆车吧,我的司机是专门做过开夜车训练的,对付这种鬼天气,比大多数人都有经验。”

    “嗯。”贺贵严抬头看了看墨一般的夜空,沉吟着回应,“那就让司机开我的车,我的车用了防滑轮胎,更适合对付雨天的路面。”

    贺贵严的座驾是限量版别克世纪,甭说比军统局一个主任秘书的配车要好,放眼全国,也找不出十辆与其档次相近的车來,毛人凤早就看着这辆车心里发痒了,只是出于对贺贵严的敬畏,才沒敢提出來要进里边去开开眼界,今天既然对方主动相邀,岂有再拒绝之理,,当即就将自己的专车托付给了一名警卫,然后在叶秀峰的羡慕目光中,搀扶着贺贵严,坐进了别克世纪的后排。

    顶级豪车在受过严格训练的专业司机驾驶下,优雅的就像一只跳舞的天鹅,很快,就将同时出发的叶秀峰给甩出了老远,当周围沒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贺贵严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了几分疲态,将头靠在座椅背上,闭了会儿眼睛,以极低的声音说道:“齐五老弟,今晚的事情,真的多亏了有你。”

    “耀公这是哪里话來,。”毛人凤一听,赶紧用力摆手,“委员长视您老如左膀右臂,即便一时受了小人的蛊惑,过后回想起來,也会给您老足够的补偿,我只是让小人的阴谋诡计沒能完全得逞而已,真的不敢居功。”

    “这个你就不用客气了。”贺贵严闭着眼睛,低声苦笑,“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委员长虽然还不是君,但也差不多哪。”

    “明君虽然偶尔可能失察,但总会知道谁是岳飞,谁是秦桧,耀公,您是有身份的人,别跟叶秀峰那种玩意儿一般见识,您甭看他现在上窜下跳的欢实,早晚会有原形毕露的那一天。”

    “这个比方不好,我可不敢把自己埋在西湖边上。”贺贵严迅速睁开眼睛,大笑着摇头,“行了,这样也好,我自己也能落个轻松,军统局交到戴雨农和你们两个手里,我很放心。”

    “其实,其实戴局长他,他一直希望您继续给我们遮风挡雨。”毛人凤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回应,“要不,您先别着急往上递辞呈,等我跟戴局长商量商量,再一起去找一趟委员长,跟他老人家”

    贺贵严心里虽然有些不舒服,却绝不是那种拼着颜面尽失也要恋栈不去的人,摇摇头,大声打断,“行了,我答应委员长的事情,怎能出尔反尔,,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千万别再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情。”

    “那,那!”毛人凤不知道自己还该说些什么,望着贺贵严,满脸赤诚,此时的他,心中对面前这位即将去职的上司充满了尊敬,真希望自己能做一点什么事情,让对方高兴一些,也顺便回报对方近一年來的回护与提携之恩。

    “以后如果我和我的家人有做得不太好的地方,你们军统看到了,在不违反大原则的情况下,能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知足了。”拍了下毛人凤的肩膀,半开玩笑半当真。

    “哪能呢。”毛人凤立刻大声表态,“您老放心,如果军统局里头,谁敢干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我第一个跟他沒完。”

    “我只是那么一说而已,还能真给自己的弟兄添麻烦。”贺贵严被毛人凤认真的模样逗得笑了起來,一边笑,一边用手轻轻地揉自己的太阳穴。

    见老上司终于振作了一些,毛人凤心里也跟着觉得轻松了许多,想了想,继续说道:“我回去后,会把姓张的在老二十六路时已经跟共产党秘密往來的结论,写进相关档案里,这样,当年他死而复生的事情,就不会再有任何麻烦了。”

    “你做得很好。”贺贵严认真地点头,“这样,虽然委屈了那个小家伙,但当事的阎司令长官、桂系黄副司令长官,还有已故的冯安邦将军,都省去了很多沒必要的麻烦。”

    “他有什么好委屈的,,他现在不已经投了共产党游击队么,早算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毛人凤耸耸肩,不在意地补充。

    “也是。”贺贵严将头再度靠到了座椅上,闭目养神,自己的确老了,体力和脑力都大不如当年,倘若毛人凤刚才想出的这个应急办法,自己也能想到,就不会有今晚的被动局面,嗨,人的年纪到了,不服老,的确是不行啊。

    见他又失去了说话的兴趣,毛人凤还以为自己的处理方案依然存在疏漏,想了想,继续说道,“要不然,要不然属下马汉三直接下道命令,让他把姓张的小家伙彻底从世上抹掉,,否则,中统那边肯定还会沒完沒了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

    “嗯。”贺贵严闭着眼睛,眉头紧锁,“理由呢,为了不让中统继续纠缠此事,就杀了他,这未免太儿戏了吧。”

    “他已经投靠了共产党,还不够么,。”毛人凤想都不想,大声回应。

    “还是算了。”贺贵严摇头冷笑,“人家只是不愿意跟着咱们干了,咱们就要想方设法置人于死地,这种事情,实在不是君子所为,算了吧,随他去吧。”

    “是。”毛人凤的回答声有些迟疑,君子这种生物,无论是在在政治圈子里,还是生意场上,恐怕都压根就沒存在过,特别是两个不同阵营,早晚要面临一场生死对决的情况下。

    然而,他却不想当面顶撞贺贵严,也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说一套做另外一套,皱着眉头搜肠刮肚,希望能找到一个永远消除隐患的办法,猛然间,心中有灵光乍现,一丝阴冷的笑容迅速浮上了他的嘴角。

    人才不为我用,则必被我杀,古人曾经说过,古人诚不我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