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岑寂,绸海似的夜空中一轮明月发出清冷的辉光,令人心怵。御冼山庄寒气甚重,阵阵阴风吹的烛台一晃晃,欲要灭去。
正在走的人于是停下,用手遮起风,火光又亮了起来。他呼了口气,顺势冲着身旁人道:“你是新来的丫鬟吧?”
身旁是个身材娇小,神色唯诺的女子。她端着一红木托盘,上面搁着几道极为丰盛的菜肴,仔细一看,更会发现鸡鸭鱼头样样俱全,却不见有一道素菜。丫鬟轻轻颔首:
“是的,乔大哥。”
“我们现在去的地方乃是沐山禁地,待会儿到了,只需照我吩咐去做,不要多问。”手执烛台的男子蹙眉,郑重其事的说,那丫鬟忙不迭点头,心中更是愈发紧张了。两人走在一条又窄又长,又阴暗的小道上。此路蜿蜒崎岖,被围簇的树荫所扰,莫说是黑夜,即便是白日也不定找的到。
奇异的是,路到尽头,一个拐弯视线居然豁然开朗!
丫鬟显然一惊,瞠着眼看了半晌。这是一座被石墙围得密不透风的房子,不,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一个如铜墙铁壁一般牢固的监狱。石狱颀长,宛如一幢细塔,八条粗大的锁链从房顶迤逦而下,结实的扣在地上。
“愣什么,快走!”
“哦,哦!”
丫鬟从怔忡中缓出,心中忐忑的继续跟着男子走。石狱内有嗖嗖冷风回旋,丫鬟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她瞧瞧环顾四周,没见着任何陈设摆置,只有一些面无表情的御冼派弟子,神色俊冷的守卫着。须臾后,两人走到一个格外阴窄的路上,路的尽头赫然出现一道巨大的铁门。门上斑驳生锈,却被无数条锁链硬性加固。那姓乔的男子转过身对女子吩咐,“待会儿我把门打开,你就把这饭菜送进去,喂给里面的人吃。里面是没有烛火的,你只能靠自己的直觉喂给那人吃,还有,你得记住……”
男子凑近那丫鬟,加重音色:
“万万不得去看那人的眼睛!”
‘霍’的一声,女子踉跄一下,险些把手里的饭菜打翻。
“乔大哥……”
男子扶稳了她,却安慰说:“你也不必过于害怕,你是新进的丫头,能有这样的机会是千载难逢。这等差事,庄主可是另有犒赏的。”
说罢,乔姓男子走到门前,从怀里掏出一串长长的铁钥匙,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解开门上的锁。最后,但闻‘轰’一声,仿佛皮开肉绽的钝响,门被掀开了一个缝。这缝刚好能让身材玲珑的丫鬟钻过,竟分毫不多,分毫不差。
“进去吧。”
应下男子的吩咐,丫鬟进了狱房。里面果真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丫鬟杵在原地直冒冷汗,不知该如何继续。她喘气甚重,颤颤巍巍的一唤:“奴……奴婢是来送……送饭菜的……”
女子兀自的说,黑暗里却万籁俱寂。
“赫……”
突然,一个仿佛野兽的喘气声,从前方传来。丫鬟一惊,眼瞠的圆大,她挪着步子往声音发出的方向前进,手上的红木托盘因颤抖而‘吱吱’摇晃。而她越走近,一股四下弥散的血腥味正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
“你……你在哪里?”
她哽咽的问。
“赫……”
呼吸声又响起,连带一串那人因动而带来的锁链碰撞声。丫鬟于是确定了大致位置,又走了几步。她认为自己差不多到了,便蹲下来搁下托盘,颤颤巍巍的端起饭碗。然后她伸出一手摸摸索索的向前探去。蓦地,她触碰到一丝冰凉的发线,小手如遭电击一般立即缩回。她说:“奴……奴婢给你喂饭,你……你张开嘴。”
她夹了块肉,缓缓的递上前,身前的人应该很高,她的臂膀也举的很高。
筷子很巧的堵在一个柔软的唇瓣上,丫鬟只想这人能快快吃完,让她快快离去。
哪知那唇瓣却迟迟不肯张开。
“吃……吃吧……”
丫鬟嗫嚅。
唇瓣如被封死,仍是不张。更甚者,那人被绑的身子却蓦地向前倾,冰凉如雪的长发扑向女子,女子‘啊……’了一声,筷子一松,肉掉了下去。她哭出声来,呜咽道:“求求你……求求你吃吧……”说罢又想去拈起一块饭菜。
然而,被绑的人启声说话了。
“我…不想吃这个……”
声音深沉诡谲,还带着一丝富有磁性的沙哑,竟出乎意料的好听。丫鬟一愣,泪珠儿挂在腮边,她问:“那,那你想吃什么?”
“呵呵……”
黑暗中的男人笑起来,惑魅的嗓音瞬间攫住了女子的心。这一刻,她想抬起头来看一看这个男人,却在欲要抬起的刹那想起门外人的吩咐:
千万不要去看他的眼睛!!
于是丫鬟安耐住强烈的好奇心,把头埋的更地问:“你要吃什么,你…你和奴婢说……奴婢一定……”
丫鬟的话还未说完,男子却兀自勾下头,唇贴着女子的耳畔。
女子一僵。
他如瀑布般的长发落满女子肩头,充满诱惑的呼吸声惹的女子半边耳根燥热。蓦地,男子大胆的伸舌轻舔了一下丫鬟的耳垂,含住它,辗转的吸吮,如品尝美味的食物一般。“我想……”
丫鬟捉了魔一般,被男子异样蛊惑的体香,迷得神情请恍惚。她忘记了门外人的叮嘱,竟转过脸来去看男子。一双迷惘的杏眸却在看见男子的一刹那,蓦地睁大。紧接着她全身一僵,像石头一样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这一刻,她看见一双黑到会自行发亮的瞳仁!
一双布满邪气,美到极致的眼睛!
“我想吃你!!”
……
…………
“啊————”
门外姓乔的男子听见门内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竟立即慌慌张张的把门推上。
“啊!!不要,不要!救命,乔……乔大哥救命!!!”
女子的声音充满恐惧,姓乔的男子却置若罔闻,忙不迭把门上的锁一个一个又锁好。须臾之后,他把最后一把锁郑重的锁上,而门内已再无任何声响。他深深喘了口气,拭了拭额头星罗密布的汗珠。
“哎……”
蓦地,他摇摇头。
“第一百个……”
整整一百条人命……
“月圆之日,果真是难逃一劫。一顿饭菜,根本满足不了他。”他边喃喃的一说,边伸手去摘下墙壁上的烛台。然后他把一串钥匙收入怀中,转身往回走。
“竟快九年了……不知这样的日子,还得过多久……”
意味深长的哀叹随着夜风飘出这座固若金汤的牢狱,一轮莹亮的月光正高高挂在天空。
只是,兀自离开的他却没有发现,那道被上了数百把铁锁的大门,却没有被好好的关拢。
一道缝隙赫然敞着。
而与此同时,在邵阳城的一处幽静院落。
偌大的寝屋里,燃着两支光色晦暗的烛火。床榻上纱幔围绕,里面睡着的人本是悄无声息,但蓦地他霍然惊起。
“啊!”
他吼了一声,神色惊恐。
随着他一声惊吼,门倏地便被一干人等推开,两行侍卫鱼贯而入。墨刑之则首当其中,四下打量后,俯身跪在纱幔之外。
“九爷,出什么事了!?”
床上男子的俊庞不满冷汗,他也不先答墨刑之,而是气喘吁吁的楞了半晌。须臾之后,他圆瞠的黑眸渐渐恢复了神采,剑眉也凛然的蹙在一起。于是九爷伸手掀开明黄的帐帘,瞥了一眼床下的刑之。
“我没事。”
墨刑之勾首,缄默一刻问:“九爷是又梦见了他么?”
九爷听罢,眼中顿时阴鸷横生。
墨刑之却说:“九爷放心,明日一过,你再也不会有此梦魇!”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忠心。九爷眯着眼望了他半晌,继而勾唇一笑:
“对。”
他笑的很美,笑的很妖娆。
※
柴房内。
龙珺绛敞开四肢呼呼大睡,一旁的紫儿却是悄无声息。也不知过了多久,角落里的人儿却蓦地动了动,支起了身子。他瞟了一眼轮廓模糊的龙珺绛,目光深邃而复杂。他没有说话,而是起身拨开自己身下的稻草,稻草拨开后,那墙角隐蔽处竟生生多出一个窄小的破洞。
他老早就发现了这个破洞,只是没有吱声。他不愿意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傻小子打乱他逃跑的计划。想罢,紫儿蹲了下来,缩着身子骨钻出那个小洞。他吃力的钻出柴房,竟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沉睡中的龙珺绛浑然不觉,只翻了个身,砸吧砸吧嘴继续睡。
紫儿冷笑了一声,在柴房外伸手进洞,想把掀开的稻草扯回原处,以遮挡破洞。他扯了两下,一旁酣然入睡的龙珺绛却突然一动,紫儿一惊,瞠大眼望去。
黑暗里,龙珺绛双臂抬起来,胡乱的摆动,嘴里还念念有词:“紫……紫儿,吃…吃…我有的是钱,我给你买一百个馒头……哈哈……“
他胡言乱语一会儿,辗转侧身,又鼾声如雷的睡去了。
洞外的紫儿却僵住了。
须臾后,他停止扯动稻草,只悄然把手臂伸了出去。他站起身,缄默一刻后转身奔离,蹿入一旁阴密的草丛之中。
翌日清晨。
沐山晓寒侵骨,龙珺绛越睡越冷,不知不觉的蜷缩起身子。他迷迷糊糊的蹙起好看的眉,半晌后竟睁开了眼。
什么时辰了?
他支起身子,见天花板上的漏洞的月光已被一缕濡白的晨曦所取代,便知晓天亮了。
“紫儿,起身了,天亮了……”
龙珺绛伸手还摸摸索索的探向角落,却摸不着半个人身。他‘咦’了一声,转过脸来,却发现角落里竟是空荡荡的!
“紫儿!?”
龙珺绛环顾四周,方寸大小的柴房一览眼下,哪来的什么人?
龙珺绛狐疑的站起身,又冲昨夜紫儿睡下的角落里看去。这一看他更是吃惊不小,墙壁上赫然一道射入的光线,稻草堆半遮半掩着它,龙珺绛向前扒开稻草,才发现那里竟有一个尺寸不小的破洞!
“哇!”
他恍然大悟,原来紫儿这小子从这洞里钻出去了!
“他真是聪明呀!”
龙珺绛丝毫没有意识到紫儿一人撇下他逃走,有什么不道义,倒是觉得他聪明机灵,心中甚觉钦佩。
龙珺绛看着眼前仿佛为自己的身材量身定做的破洞半晌,他摸摸下巴,蓦地嘿嘿一笑。他蹲下身,也欲钻出去,却不料这千钧一发之时柴房的门却响了!
“笃笃笃——”
“醒了吗?”好听的女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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