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魅龙姬 > 第六十二章 明灯如珺
    “紫儿……?”

    龙珺绛轻喃,姬紫与他紧紧对视,眸光漠然似万年寒冰,令人全身颤栗。珺绛定定的说不出话,须臾后,姬紫冷冷撇开视线,绕过少年走出小巷。龙珺绛瞳仁微颤,还杵在原地,小巷中的几人均也沉默,两个侍卫投来不解的目光,手下一松懈,便被那几个少年挣脱。数人囔囔着奔离,撞开龙珺绛呆若木鸡的身子。

    “别跑,臭小子!”两个侍卫想追上前去,却被龙珺绛横臂一拦。他也未说什么,低头走了出小巷。萧瑟狼籍的街道上,姬紫纤瘦的身影走在前方,龙珺绛快步追了上去,却不敢靠着太近。

    冷风飕飕,翻卷起少年濡白的袍角,轻绾的一束长发也随风一起一伏。

    龙珺绛看着姬紫孤寂的背影,突然感到悲伤铺天盖地的包裹他。想起先前的话,珺绛只觉得心有余悸,他从来不知自己的做的有何不妥,打抱不平、扬善惩恶从来都是他的梦想。可姬紫的一番话却……

    龙珺绛边想,边悄然的尾随前方少年。他一步,他亦一步,重叠在一起,却轻的如细针落地。

    蓦地,姬紫止步。

    龙珺绛反一惊,抬起视线,只见少年掉转过身,眯着一双清冷的眸子盯着自己。

    “紫儿?”

    “不要跟着我。”龙珺绛刚一开口,就被姬紫赫然打断。珺绛一怔,说:“我……”

    姬紫露出厌恶的神情,逼近龙珺绛:“我不想看见你!”

    龙珺绛哑然,黛眉轻颦的望着姬紫,只见姬紫森冷的眸间直射出一簇灼热的火焰,像要瞬间焚掉他一般。他说:“我不想看见你这张脸,不想看见你这不谙世事的天真表情!”他呲牙咬唇,逼得珺绛愈发紧。

    “你以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么?”

    接近他,对他好,做朋友?

    “不,不一样,一点都不一样!”姬紫也不知为何怒焰愈发高涨,仿似盯着龙珺绛这张与自己如出一辙,却又天壤之别的脸,令他更为深恶痛绝。“你可以畅快、开怀的大笑,而我不能,你能近乎愚昧的天真,而我不能。”

    “知道为什么不能么?”姬紫愤怒的嗓音如针一般凿入龙珺绛的耳畔,珺绛下意识的摇头。姬紫见此,忽地勾唇一笑:“呵呵……”那笑意充满讥诮,仿佛已看透一切的生灵挣扎。他说:“我想你并不知道日日食不果腹、活在担惊受怕之中,是个什么滋味吧?”

    姬紫陷入一种极端的情绪,那零碎斑驳的记忆争先恐后的奔跳出来。暗无天日的柴房、漫无止境的暴打和那永远都沾满血渍的食物。

    “你知道,当你撕下树皮,塞进嘴里,明明啃得满口出血却还津津有味,是什么感觉么?”姬紫嗓音近乎颤抖,双目泛起血丝。“你知道什么是绝望么,什么是孤独么?”

    “你知道么,你知道么!?”

    近乎逼问,姬紫咄咄靠近龙珺绛,珺绛却感到愕然一道又一道的袭上胸口,震得他呼吸不均。

    他无言以对,姬紫瞪视他许久后,气息才缓缓平复。他最后露出一抹嗤之以鼻的浅笑,然后掉转身去,继续独自一人向前走。

    龙珺绛脚若磐石,无法移动。先前姬紫的话一遍遍的、反复的冲击他的脑子,汹涌的气血翻滚在他心中。

    随着姬紫的渐渐走离,龙珺绛却突然拔腿向后跑开。姬紫一愣,回过头来,但见少年疾速的奔回城门处,他颇为愕然。一直跟着两人的侍卫见此,显然不知出了什么状况,龙珺绛这一跑,他们只好也跟着去了。

    姬紫颦眉,盯着少年忿然离去的背影,心忖,他被自己气走了?

    虽然抱着不想理会珺绛的心情,然,停顿须臾后,姬紫却也起步走回城门。

    ……

    …………

    边疆戈壁大风不止,虚严亦是在一片飒飒北风之中。此刻虽是正午时分,阳光却被厚重的乌云虽遮,整个苍穹一片灰白混沌,压抑之极。殷涛正在城下临时搭建的屋子里,进午膳。他是一个好酒好肉之人,桌上佳肴齐聚。手下的将士们也都有一碗奶酒和干膜、羊肉。一大筐一大筐的干膜叠堆在一旁,散发出浓浓的面香。排着浩荡队伍的洛岐百姓,只能吞着口水,眼巴巴的盯着那些食物。

    殷涛刚与手下一人干过一碗奶酒后,便瞅见一个纤瘦的身影从街道上奔来。他定眼一瞧,正是今日尾随姬太傅而来的双子中的一个。他见龙珺绛与姬紫二人模样相同,一直以为他们是双子,这会儿只见着一个,还以为出了何事,便上前问:“公子,怎独自一人匆匆而返?”

    龙珺绛先望了他一眼,后又环顾四周,发现所有的兵士都在进食,洛岐百姓却无人问津,不免怒从心中来,问:“为何他们没有吃的?”

    殷涛一愣,半晌才恍悟过来,说:“这些个百姓家中粮食,都被洛岐人放火烧了。没的吃,自也不奇怪。”龙珺绛瞪着他说:“本少爷说的是,为何不分给他们吃!?你不知道,整个虚严,有多少饥肠辘辘的人,都快饿死了么?你们为什么不分东西给他们吃!?”

    龙珺绛忿然吼到,殷涛先还是一副好好的模样,见珺绛这么一吼,便挤了挤眼,露出厌恶的眼神:“公子,虽说你是姬太傅的人,但也不能放肆。虚严乃是本将管辖之地,如何处置那些洛岐百姓,是我的事,与你何干?”

    他挑眉,眸光寒彻。龙珺绛清眸圆瞠,说:“他们会饿死的!”

    “他们饿死又如何,他们既不是我晓国百姓,不下令屠城,或俘虏成奴,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公子,这些个粮食都是皇上给我们笑过将士们享用的,不是给那些猪狗不如的洛岐人!”

    龙珺绛顿时气的语塞。殷涛却蓦然一讥讽笑,端起手中的一碗奶酒,与少年说:“公子,还是坐下来喝一杯吧。”龙珺绛望着他手里的碗,又扫视一片他桌上琳琅满目的丰盛佳肴,最后视线落在不远处饥饿落魄的洛岐人身上。半个多月折磨令他们面黄肌瘦,有的老人已体力不支的倒在地上,接受旁人分给他的一丝干膜。更有嗷嗷待哺的孩子,因为饥饿而不断啼哭,哭声震人心弦。

    “来,喝一杯!”殷涛又把碗凑近一分。

    龙珺绛猛力一推,把碗掀翻在地。‘啪呲’一声,碗碎的淋漓尽致,殷涛见此,面色全改,道:“公子,别给你脸色,你不领情。你这是破坏军律,本将可是要对你不客气的!”他说罢,拔出长剑来。龙珺绛丝毫没有惧色,居然绕过他,跑向那一筐筐的干膜馒头。殷涛见他死心不改,追了上去,而就在此刻,姬紫与两个侍卫已抵达城门处,两侍卫意见龙珺绛与殷涛起了冲突,便上前阻止。

    “殷将军,莫要冲动!”

    一人拦下殷涛的剑。殷涛也并非想刺珺绛,只说:“他动我虚严驻军的粮食,你们二人还不拦下他!”侍卫一听,纷纷上前拉住珺绛,珺绛奋力挣脱,边囊:“放开我,放开我!”

    姬紫先是对珺绛的行为大为愕然,随即又露出比之前更为厌恶的神情,这个人,难道还妄想用他愚昧的举止来改变什么么?

    太蠢了,太令人讨厌了!

    “龙公子,你莫要如此,待会姬太傅回来,小的们不好交代!”两侍卫纷纷劝阻。龙珺绛边嚷:“放开我!”边与他二人拉扯,蓦地却见姬太傅的牌令正挂在一人腰间。他顺势就抢了过来,高举向殷涛。

    “看!”

    殷涛一愣,双眉皱起来。

    “这是皇上给的令牌,现在我命令你,把食物分给洛岐百姓!”龙珺绛一吼,殷涛先是一愣,然后霍然大笑,他一笑,终将士也都哈哈大笑。龙珺绛就像一个众目睽睽下出丑的小丑一般,被人讥讽。姬紫也冷眼旁观,一语不发。

    “你笑什么?”

    “你拿着牌令了,本将就要听你的么,你是何人,笑话!”殷涛蹙眉,森冷呲牙。龙珺绛闻此,沉默了一会儿,后跳上一张木桌,俯瞰众人。他依然高举着那令牌,说:“我随姬太傅来,是什么身份,你自己心里去想。现在令牌在我手上,见令牌如见皇上,我下令叫你发粮,你就得发!否则,你就是欺君死罪!”

    龙珺绛气势如虹,吧‘欺君死罪’四字咬的极重。殷涛被他此番阵势所震,周围人也瞬间鸦雀无声。

    “如何,殷将军,你发还是不发!?”

    龙珺绛勾唇浅笑,倨傲的俯瞰殷涛。殷涛面色乍青乍白,沉默须臾后,却也笑起来:“好啊,好啊。”

    “见令牌如见皇上,本将不敢欺君。发粮便发粮,只是本将与手下兵士们,军事繁忙,无暇分发粮食。公子你既然发号施令,你就去发吧。”他轻飘飘的说来,座下兵士们也纷纷响应:“对啊,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发不了这些个粮食。”

    一片骚动,龙珺绛见此,胸口积郁,起伏不定。殷涛言罢,便走回自己的桌边,斟满一杯酒又是一饮而尽。众位士兵也和没事人一般,自顾自的对酌,食用。龙珺绛仿似一个被遗弃的人,孤零零的站在桌上。桌下的侍从嗫嚅:“龙公子,下……下来吧。”

    “算了吧,他们都是一些与我们无关之人,这些个粮,即便发了,就只能顾着这一顿,他们该饿死的,还是会饿死的……”

    另一个附和。

    龙珺绛有些失神,然,他楞了半秒后,兀自跳下桌子。不等二侍卫拦阻,他便跑到一框框的粮食旁,抱了一怀的干膜跑到不远处的洛岐人群里。他把粮食纷纷塞给他们,那些个人还吓着不敢接。

    “来,来,吃,快吃啊!”

    终于有人耐不住饥饿,夺过一个狼吞虎咽。而他吃光一个后,众人见殷涛却未有一丝反应,便纷纷上前抢夺龙珺绛怀里的食物。不消一会儿,龙珺绛手中便空空如也,他说:“你们等着,我再去拿!”

    他跑回竹筐处,又抱了一怀,如此反复,他来来回回的好几趟,才把这些人的手都填满。

    桌边,殷涛夹了一块油滋滋的羊肉放入口中,边咀嚼,边冷哼一声。

    发粮,一个人,也不过只能发这些人的粮,给全城发粮,就是让他发,他也发不成。到时候,这毛头小子会知,和他殷涛作对是怎般幼稚。

    就在殷涛如此想时,龙珺绛却兀自背起一筐粮食,那筐极大,整个压住少年的背。少年却一丝也不觉得重一般,背着他向街市跑去。众人愕然,姬紫也瞪大眼看着他,两个侍卫大呼:“龙公子,你这是要做甚?”

    龙珺绛面容坚毅,冷冷说:“自是去发粮。”言罢,便风一般的奔离,经过姬紫身边时,带起一阵生风,拂起少年额发些许。姬紫怔然的看着珺绛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龙珺绛跑得奇快,又稳。他跑回先前的小巷附近,那些洛岐人还是充满戒备的盯着他,同时又对他背上的一筐食物垂涎欲滴。龙珺绛瞧出他们渴望而挣扎的神情,放下筐子,朗朗笑道:“都过来吧,给你们吃,这个!”

    他从筐里拿出一个馒头,伸向他们。然,众人只是一语不发的看着他们,无人前进一步。龙珺绛一愣,旋即‘哦’了一声,笑着自己咬了一口馒头说:“可以吃的,可好吃了!”他津津有味,用力的嚼着馒头。洛岐人渐渐围拢,一个孩子禁不住诱惑,跑上前从筐里拿了一个猛啃。他的吃相仿佛在食用人间一道至尊美食,引得后来人纷纷哄抢。龙珺绛见此大嚷:“别抢,别抢,我来发,每个人都有的!”

    他举起手,高呼。

    “给我,给我!”

    “给我,我要……”

    “我,我!!”

    ……

    …………

    城门处,殷涛还是一口一口的嚼着美味的羊肉,可口的奶酒。却不知何时,他的注意力却瞟到空旷萧瑟的街上。远处,蔼蔼一片的尘沙,阻挡了视线。他心中忐忑上下,也不知在不安什么。

    突然,路的尽头,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靠近。瘦小的身子上顶着一个巨大的竹筐,是那么不协调,那么格格不入。然,他跑的很快,近了,大家便看见了他背上一个空荡荡的竹筐。

    姬紫见此,拳头一紧,清眸颤动。殷涛也捏紧了手中的瓷碗,望着龙珺绛,只见少年目不偏视的走到粮食存放处,又背起一筐来。他没有看任何人,疾速的向街上跑去,速度令人乍舌。

    殷涛这才皱起眉来。

    这小子竟然……

    这一顿似乎吃的极其缓慢,午膳用毕之时,殷涛顶着那一堆已凉的食物,心忖,近一点的地方,这小子还能送。虚严这么大,他能送多少筐?他就不信,他是牛一般的性子,不到黄河不死心?

    想时,少年的身影又从路尽头回了来,距离上一次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一次,龙珺绛依然是卸下空的竹筐,背起满的竹筐便走。没有看任何人,没有说一句话。经过姬紫身边时,姬紫的眼神却软化下来,只因龙珺绛那张如往常不同,坚毅冷峻的侧脸,让他感到胸口一阵隐疼。

    为何而疼呢?

    为何呢?

    姬紫不自觉的像前走,站在街口,默然的遥望少年的背影。

    一次又一次,一筐,又一筐,龙珺绛回来的时间也逐步递增,因为虚严虽然是个小城,但想凭借一己之力,发送全程的粮食,在众人眼里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然,他却在做,没有一丝犹豫、退却的在做。

    粮食很快就完了,殷涛也仿似与龙珺绛对峙起了一般,开始命人再做。于是,殷涛一边做,龙珺绛一边送。他每次带着空筐回来时,都能吸引每一个晓国兵士、以及排队登记的洛岐人,每一个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他。

    那目光从不屑,到怀疑,到震惊,到沉默。

    天色渐渐暗下来,龙珺绛喘着粗重的气奔跑在虚严的每一个街道。而此时,同一片天空下的姬倾渊,身旁也是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的人。他看着天空,不知为何心中想起了珺绛,夜色暗了,自己也应去虚严接他们了。

    想时,一旁的姬懿正在说:“今日你一来,部落的人都受宠若惊。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少主,这都是他们送的东西。”

    姬懿把手中的一些成熵人特意制作的食物递给姬倾渊,姬倾渊一见,拨了拨那瓦盘里的食物,说:“小时候吃过这个,记忆犹新。”他拿出一根炸穗条,放入口中,嚼了嚼,浅笑如烟:“还是这般好吃。”

    “只是,我怕是不能带回去。”虽是好意,但成熵的食品出现在自己这里,必遭皇帝怀疑,更何况,现在正是粮食紧缺之时。多一点,也应当分给还未填饱肚子的百姓。

    “如不出意外,下个月虚严恢复商旅,就可以向商旅购买粮食和工具,运来了。”姬倾渊淡淡说来,望着眼前才刚刚焕发生机的良田。田前,成熵人搭起了简陋的帐篷,这里有戈壁遮挡,易防难攻。此下,晓国和洛岐又在打仗,给了此地夹缝中生存的机会,这一次来,姬倾渊听说四地许多游散的成熵人都投靠到了这里,人口渐长了。下一步,就要规划如何扩大领土,该向何处延展,而不会令人瞩目。

    姬懿听姬倾渊一说,却心生疑惑,问:“恕属下多言,少主如今已奉皇命,安置虚严的一切,为何不直接把那虚严的粮食,运到这里?”姬倾渊听罢,带着一丝玩味的语气说:“晓军的军粮动不得,必遭怀疑,姬先生难道是要我去搜刮那些洛岐百姓的粮食么?”

    姬懿一顿,望着男子。

    姬倾渊先是一勾唇,然后摇了摇头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洛岐的百姓饿死街头,是姬先生想看的么?”

    “可凭着晓国皇帝的性子,他不会好生对待这些洛岐人的,他们迟早会饿死,不抢他们的粮,他们无非是死的晚一些。”姬懿眯眼,娓娓说来。姬倾渊却轻轻一拂袖,转过身去。他抬头看向无垠的苍穹,夜风鼓起他玄黑的长袍。他低沉的说:“姬先生,还记得成熵战火连连的日子么?”

    姬懿蹙眉,脑海里适时的闪过那些斑驳萧条的画面。

    “饿死街头的成熵百姓的样子,你可还记得?”姬倾渊缓缓的问,姬懿眉蹙的愈紧。“姬先生,虽然如今要死的并非是我成熵人,或许,他们还是与我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洛岐人。”

    “但……”他眯眼:“无辜之人,何有国界之分?任何人的生命,都不能被妄自剥夺。”

    “谁都不能……”

    ※

    “呵!!”

    龙珺绛高吼一声,颠了颠背上的竹筐。一天跑下来,他已大汗淋漓,他吼过后露出更为坚定的神情,如一头倔强的犀牛,继续向前冲。

    月色阑珊下,空旷的街道下,只有这一抹身影是充满生机的。仿似即便再最为黑暗的夜里,他也能入明灯一般,照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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