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魅龙姬 > 第六十四章 心的改变
    虚严的粮食如雪中送炭,救洛岐百姓于水火。虽然这是一场势不两立的战斗,但对于那一天龙珺绛的义举,洛岐的百姓却铭记于心。或许,对于长期处在边疆动乱局势中的虚严,安宁、祥和比什么都来得重要,譬如此刻: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抱紧手中分发的几个馒头,满颊笑意的穿街而过。她蹲在一个还在咿呀学语的乳孩跟前,把馒头咬碎了然后喂给他吃。此刻正是傍晚时分,本是凄清的城里也稀稀朗朗的亮起烛火,虽是朦胧单薄,合在一起却分外温暖窝心。

    龙珺绛斜歪着脑袋,托着腮,出神的望着这宁静一刻。突然间,他想起了东海,以往无论他习文练武到多晚,回到寝宫时总有一盏橘色的灯火亮在窗前。珺绛知道那是梅婆婆,她在灯下给自己缝衣裳、做鞋子。龙珺绛虽是至高无上的无尚子,但衣食住行历来从简,这些都是梅婆婆的安排,他给予他最严厉、苛刻的教育,但却总在他意冷心灰时给他点一盏等待的光芒,指引他回家。

    “婆婆……”

    恍惚间,龙珺绛把虚严百姓的烛火,当做了梅婆婆窗下映出的那盏灯。

    可即刻他便被一旁的男声打断:“龙公子,该用晚膳了。”说话的是殷涛,珺绛瞧他一脸恭眉顺眼,就不免心中冷哼。送粮给虚严的这些日子,龙珺绛几乎是日日尾随,这殷涛知晓珺绛乃是蜀烬跟前的宠儿后,态度旁若两人,不仅亲自督促粮食的送递情况,更时时与龙珺绛攀谈说话。龙珺绛也不拆他的台,既然他喜欢拍马屁,那他正好傲给他看,称了他的意。

    “今个的菜是贱内特地为龙公子准备的,公子尝尝看,可还可口?”殷涛搓搓手,眉眼弯作一条缝。龙珺绛瞟了他一眼,心想,他拔剑时的模样虽还算条汉子,怎么此刻却殷勤如狗?他想到此处,咧嘴一笑,嘴上却说:“嗯,还行,就是有些咸,我不喜欢吃味重的东西。”

    “哦,原是如此,那末将下次让贱内注意些,来来,龙公子喝口马奶。”

    说时,殷涛就倒上一杯,便问:“上一次的事儿一直没跟龙公子说声道歉,其实,我那也是公事公办,军令不可违,公子也是知道的。”

    “唔。”

    龙珺绛假装无意的吱了声,只顾吃嘴里的菜。他看向木棚外拴着的几匹马,其中一匹炫黑如墨,色泽辉亮的马不见了,便不由自主的皱起眉来。那是姬倾渊的马,姬倾渊作为运量之使,每次来虚严都是亲力亲为,龙珺绛也借机跟来,可每到临近黄昏时,他人却不翼而飞。

    “姬太傅又去视察民情了么?”龙珺绛问,殷涛刚还在问珺绛是否与皇上交好,却突然被打断,他一愣,后又堆满笑容答:“是的,太傅心系民众,未用膳就去了。”龙珺绛眉蹙的愈深:“那为什么又没喊我一同去?”

    “呃,这个末将就不知了,但龙公子当时正在发粮,太傅兴许认为公子太忙。”

    少年不语,眼睛转了转后放下碗筷说:“借我匹马。”他话音刚落,就已牵出殷涛御用一匹好马,也不顾自己马术是否利落,救跨了上去。殷涛大惊:“龙公子这是要去哪?”龙珺绛只问:“姬太傅是从哪个方向走了?”

    殷涛蹙眉想了想,手抬起一指:“东边。”

    “驾!”

    少年一勒马绳,策马奔离。

    ——

    东边?

    龙珺绛朝东边奔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天色已近全黑,前方是无边无际的戈壁荒原,起起落落的砾石丛孤清矗立。姬倾渊真的向东走,真的出城了么?之前的怀疑在珺绛心中打鼓,他总觉得姬倾渊连日来得销声匿迹另有缘由,可却又无迹可寻。龙珺绛见夜风习习,周围又阴森恐怖,便打了退堂鼓,心忖还是回去吧。或许他真只是在虚严城内勘察民情,是自己多心猜疑呢?

    他‘吁’了声跳转马头,向后奔去。

    奔了片刻后,他却又停了下来,张望四周。

    都已经跑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有见着前面有光影?就连周围的风景似乎也与之前来的大有不同,难道是自己走错了方向?龙珺绛有些慌张,他来渝西这般久,向来都是有人尾随,不然便是自己跟着他人,这么孤军一人还是头一回。他又试探的再跑了斜距离,依旧景色陌生,无光无影,这时他才确定自己迷路了。

    “哎,早晓得骑自己的小马儿出来了,殷涛这混蛋的马儿,也不是什么好性子!”他撅起嘴,一拍身下的马,厉声说:“是不是你故意带错路的呀?哼!”他义愤填膺的哼过后,又泄气的耷拉下脑袋,这下可怎么办?他跳下马来,环顾四周,月光凄冷的洒下来,照的眼前的景致愈发阴寒。他不禁打个哆嗦,牵着马漫无目的的走。

    走的久了,石突突的地便硌着脚生疼,龙珺绛意冷心灰的叹气,想起梅婆婆的灯盏,如果此刻能让他看见一盏灯就好了。

    刚还如此想着,前方就有一缕光线传来。龙珺绛一惊,揉揉双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然,定睛一瞧果然不假。他欢天喜地的奔上前,发现前方几块大石,大石间生了一堆柴火,正呼呼燃着,最令珺绛惊喜的是这儿不仅有火,火上还烤着一只油滋滋的野兔。刚才用膳急着出来寻人,菜没吃几口,现在正饿得慌,这烤野兔真是雪中送炭啊!

    他大大咧咧的奔上前,拿起野兔,也不怕嘴烫便吃了起来。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嚼了嚼,好吃的他连声赞叹:“哇,真是好吃啊,谁这么好手艺,没油没盐的烤的却有滋有味!”他话音刚落,耳边突然响起‘簌’的一声,紧接着听见殷涛的马儿长嘶一声,吓的掉头就奔。龙珺绛瞬间站起来:“喂,别跑啊!”那马儿却已奔出好几丈,他再瞧瞧原本马儿停歇之处,却多了一柄深插在地的箭支。

    “咦?”

    又‘忽忽’数声,几十只箭齐刷刷飞过来,落在龙珺绛周身,少年大诧吓的松开手中的野兔,再瞧瞧自己周围,已布满箭支,自己则被死死定在中心。

    “哪里来的人?”一个低沉的男声从旁传来,龙珺绛清眸圆瞠,随声看去一行人从黑暗中移出,穿的一些奇装异服,刚说话的人个头瘦长,颧骨极高,两个眼窝深深陷下去,看着有几分瘆人。龙珺绛支吾:“我……”

    “洛岐?晓国?”

    来人试探,龙珺绛不知如何作答,那人先瞅了一眼地上的野兔,后扯唇一笑:“原是一个小毛贼,死不足惜!”说罢他就是张弓要射,这一箭射出来,龙珺绛飞身一跃,跌跌撞撞滚到一边,说:“我赔你的兔子就是了,哪有吃了一口,就要索命的?”

    那人哪里听,命手下人一同射杀,龙珺绛躲过箭雨,接着空挡扑上前来,执棍挥下。他动作极快,倒令那人反吃一惊,只是当珺绛回击之时,由于两人距离甚近,倒让那人看清了龙珺绛的模样。那人双目一瞠,脱口出:“紫儿?”

    珺绛的棍势霎时止住。

    咦!?

    ——

    成熵营地。

    帐篷内燃了一盆熏炉,火势正旺,劈啪作响。姬倾渊与两男子挨着坐下,像家人一般对着熏炉烤火,姬懿搓搓手,噙笑道:“好久没有这么心无杂念的坐着了,天寒地冻,烤一烤火,轻酌几杯,这如家的感觉,久远的都快忘记了……”

    战争、仇恨、杀戮,充斥了这数十年的光影。姬懿已不记得在家是个什么概念,有的时候午夜梦回,甚至不知曾经的成熵,究竟在哪。

    “姬先生难得说这般感性的话,来,喝一杯。”一个大胡须的魁梧男子为姬懿斟酒一杯,酒满后他又转向姬倾渊,亦是添酒。“少主,也喝一杯吧。家乡的奶酒,你应是第一次喝。”姬倾渊执杯轻抿,眼帘微垂,像在细细品味又想在思忖什么。

    “少主今夜不走,那皇帝不会怀疑吧。”

    魁梧男子说到,姬倾渊缓缓说:“虚严的大小事宜都还等我打点,这些日子我本就在虚严住着,守将殷涛为人贪婪,鼠目寸光,不足挂齿,我的行踪还用不着向他报告。”他说罢,姬懿也加了句:“这营地虽有朴大哥在主持,但少主也希望尽一份力,今日粮草之事还未分布清楚,明日还要继续。”

    “嗯,自从少主回来,营地大有起色。”朴旭点点头:“我是粗人一个,这些年虽身兼领主之职,却不能尽其力,始终心中有愧。好在少主回来了,成熵复兴之时,指日可待。”

    “呵呵。”

    姬懿举杯:“来再喝一杯。”他与朴旭碰杯,姬倾渊只兀自又添了一杯奶酒,他边倒边轻轻的说:“自从到了渝西,尝过了她爱吃的菜,也品了她爱喝的酒,才发现原来,都也合我的口味。”他音色极轻,仿似随口一提。然,朴旭和姬懿却同时一顿,目露惆怅。

    就在此时,帐篷的帷幕被掀,一瘦高男子进来跪下:“禀少主。”

    三人齐齐抬目,姬懿道:“桑鬼,有何事?”

    “我与几个兄弟在枯地打猎,夜归之时却碰见意外一人,权衡之下,便带了回来。”

    “什么人要带回营地?”朴旭觉着有些蹊跷,桑鬼却抬眼看了看姬倾渊,眸中似有思量,不时,几个人把不情不愿的龙珺绛推了进来,珺绛还未看清来人,就嚷:“喂,你们是什么人,干吗绑着本少爷!?”

    姬倾渊霎时就站了起身:“珺绛?”

    少年一抬头,与男子四目相接。

    姬倾渊!?

    一炷香后……

    龙珺绛噼里啪啦的扒着饭,狼吞虎咽。三个男人坐在他对身,眼前这个矮小纤瘦的少年,居然生生吃下了一锅米饭。

    “呼!”

    终于搁下碗筷,他长呼一口气,一餐不饱如煎如熬。姬倾渊本是蹙着眉的,但一见他满嘴饭粒的样子,目光又温柔起来。倒是姬懿在旁惴惴不安,姬紫他早就安顿在渝西大营,不让他尾随少主来虚严,为的就是怕他知道成熵营地之事。这下好,姬紫没有跟来,龙珺绛倒跟来了。

    “吃完了?”

    姬倾渊挑眉,俊眸温和的盯着珺绛,珺绛一愣,倒拘束起来,转转眼珠子。姬倾渊对着身旁人说:“姬先生,朴领主,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有话和他说。”朴领主奔就大大咧咧一人,早就如坐针毡,说:“少主请便。”姬懿倒深深看了一眼少主,心有忧虑的离去。帐篷里忽然只剩两人,姬倾渊就这么静静的盯着少年,目光无喜无愠,轻轻眯着,令人捉摸不透。看着久了,龙珺绛倒觉得自己是犯错的孩子,缩了缩身子。

    “怎么跟来这儿了?”

    男子终于发话,龙珺绛目光左扫,避开他的视线,说:“瞎走,就走到这儿了。”

    “撒谎都不会撒,是不是出来寻我了?”他一针见血,珺绛微讶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都写在你脸上了。”

    “是么?”珺绛蓦然摸摸脸,尔后略有吞吐的说:“我见你日日傍晚就不见踪影,就想着你去了哪儿,也不带我去。今天亦是这般,听殷涛的说你往北边走了,我就跟来,不巧走错了路,阴差阳错又遇见了刚才那人,就被带着了,不过绕了一大圈子,还是寻着你了。”龙珺绛说最后一句‘寻着你了’时,蓦然笑起来,这笑容如此真切,仿似寻到了心头珍珠一般高兴,姬倾渊看出来了,因为看出来了,他黑眸也不由自主的亮起来。

    珺绛见他深深看着自己,慌忙别过脸去。对,就是这种眼神,这种真正在看人的眼神!以往姬倾渊看人,无论是谁都不像是真的在看着那人,只是用眼睛去瞧罢了,而现在这种,就是真的在‘看人’!

    姬倾渊见少年别过脸,倒没瞧出什么端倪,问道:“什么时候这么关注我了,还有心特地来找人?”仿似很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他不关注龙珺绛发现了成熵大营会如何,只想听他想找他这一件事。

    “不是说了,见你日日不在,想知道你去哪儿?”

    “姬先生也不在,你怎不想到他?”

    “我……我也有想啊,可你们不一起的么,想到你就自然想到他了。”龙珺绛也愣头愣脑的回答,只是感觉姬倾渊的那道视线仿似火一般在他脸上烧开,热滚滚的。

    “噢,就算如此,我不在又如何,为何一定要知道我在哪,又要来寻?”看着眼前的人眼神闪烁,不肯正视自己,脸又一点一点的红起来,令姬倾渊有一种着了魔般的感受。龙珺绛被他问的手足无措,胡乱答:“不是在运粮吗,我当然想你是不是去做什么,没带我去,我……我也是……”

    “在意你呀!”

    说到此处,珺绛抬起眼与男子四目相接。姬倾渊倒沉默了,他静了好一会儿,龙珺绛以为他要生气,还琢磨自己说在意他,有什么不妥么?哪知,刚还在思忖,眼前男子的一双眼就渐渐弯起来。狭长的黑瞳弯作明月般,弧度优美,紧接着,轻轻的笑声从他嘴里溢出,如潺潺流水碰击罄石般清脆。

    龙珺绛的表情也变作不可思议的模样,他从来没有见过姬倾渊笑,以往他的笑都只是勾唇浅笑,根本不会这般。

    看见少年像看怪物一般的神情,姬倾渊便笑得愈发神采飞扬。他笑起来极动人,即便隔着一道银面,龙珺绛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美。

    “呵呵……”

    他笑声亦很好听,令人心迷神醉。

    蓦地仿似是笑尽了,姬倾渊又渐渐静了下来,此时的龙珺绛就像视线被钉子钉在他脸上一般,无法挪开,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突然,男子伸出手,靠近少年的脸,珺绛眼见他纤长的手指越来越近,最后碰在了自己的颊边。这一刻,姬倾渊的神情有一丝迷离,仿似在梦里看见了想要触碰的东西,却又怕一触碰就会灰飞烟灭。这种心情准确的传达给了珺绛,令指尖落定的刹那,仿似电光火石迸发,令珺绛猛的一缩。

    他涨红了整张脸看着姬倾渊,一颗心莫名的突跳。

    他瞪大眼看着男子。

    时间有一刻的静谧。

    龙珺绛突然打破沉寂,慌张的转移话题:“你……刚才笑什么啊,是嘲笑本少爷么?嘲笑本少爷没找着人,还差点被逮住乱箭射死么?是……是不是!?”他佯装底气很足,却依旧抵不过姬倾渊那双仿似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男子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少年慌慌张张的掩饰什么,他突然皱起眉,觉得自己做了逾越的事情。他为什么要去碰他?

    为什么,这么急切,不顾后果的想要碰他?

    “你……你做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被被本少爷说中了呢?”珺绛继续说着,姬倾渊却突然打断他。

    “睡吧。”

    冷冰冰的,宛如从前的姬倾渊。男子起身,向外走去,掀开帷幕时说:“明日一早我带你回虚严,你早些休息。”龙珺绛愣住,望着男子决绝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口堵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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