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拈花一笑醉流景 > 书僮
    与宫外的荒山相比,宫内的确别有一番洞天。以镜湖为源头,一条蜿蜒的水带绕亭台穿楼阁,泫泫流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沿岸垂杨碧柳盈盈匝地,枝枝叶叶舒展着满目的鹅黄翠绿,几名婢女穿行其中修剪枝叶。

    自从掌握了轻功,我便有了蹲屋顶这一爱好。正所谓登高望远,我一眼便认出昨晚害我失足的屋顶,明明为琉砖碧瓦所砌,怎会那么脆弱?而且它的主楼比周围建筑都高大,飞檐流丹,华而不俗,理应是主人住所,我当下便起了再探之心。

    绕过一小段回廊,淙淙琴声不绝于耳。回廊尽头,一位紫衣女子背对着我专心致志的抚筝,长发垂腰,身形极美。

    我无意惊扰,便放慢脚步后退,打算另寻出路。

    琴声未断,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凤儿,宫主回了吗?”

    我不知道如何应答,侧身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她也不多问,只待一曲终了,方起身看了过来。

    凤眼微怔,她的语气旋即有些生硬:“你怎么在这里?”

    我懵了:“你认识我?”

    “认识?”她似笑非笑:“不错,我早该想到他不会那么轻易放手。”

    “你一定认错人了,我没见过你。”我实在受不了她那种足以将人钉穿的眼神,于是委婉措辞以求脱身,“我初来乍到,又不巧和红凤姐姐走散,打扰了姑娘的雅兴,万望见谅。”

    不等她发话,我逃也似的快步离开,转角处禁不住回看一眼,不料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一动不动的望着我,娇艳的面容竟流露出几许落寞和悲凉。我打了个哆嗦,精神抖擞的蹿出回廊。

    时值初秋,沿途居然还怒放着满树梨花,可能是山谷特有的气候所致。天空明澈如水晶,一阵风过,漫天飞舞着纤细的白色花瓣,纷扬如雪。

    寒意无端入骨。

    无论我怎么推敲紫衣女子的言行,都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除了能够确定她不待见我。她应该没认错人,可她在说谁不会轻易放手?放手什么?

    迷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盲行其中。

    忽然有点想念弄月和星璇。

    自从我来到这个时空,就没和他们分开过。有什么事情,都会习惯性的从他们那里得到答案。哪像现在,一肚子疑问却连个讨论的人都没有。弄月想必已经气坏了,他绝对没料到我会现学现卖。星璇教我点穴,开始是为了打发旅程中的无聊时间,后来发现我学了就喜欢在他身上试验,便不大愿意教了。哪知我变练习为偷袭,又往往找不准地方,弄得他苦不堪言,还险些受伤。于是,他就乖乖的教会了我一些基本指法。弄月在旁边看着,偶尔会发笑,说落落你要是早这么用功,一两个星璇也不在话下了。

    眼前浮现出星璇不屑一顾的可爱神情,我情不自禁的笑了。他们俩给了我安全感,让我觉得这个世上还有关心爱护我的亲人,虽然是假象,但我仍然见不得他们受半点伤害,所以选择了一个人来玄明宫,但愿,结果不会太糟糕。

    不知不觉走到镜湖边,波光潋滟的水色刺得双眼有些酸胀,我抱膝而坐,脸埋在掌心,指缝渐感湿润。

    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足够的才智让一切圆满。

    几个月以前,我的人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最大的担忧,不过是长了点小肚腩。

    而现在,稍微走错一步,也许就不是一个人的悲剧。

    香风细细,薄绡般的花瓣片片飘落在我身上,视线中的景物模糊成大团饱满的色彩,一双白色短靴停在我眼前:“你怎么了?”

    仰面,望进一双紫瞳。

    我低头猛揉眼睛:“没什么,风吹进了沙子。”

    他拉下我的手:“早冲出来了罢,多此一举。”

    指尖沾染了他掌心的微温,我下意识的往回缩,他就势坐到我身旁:“是不是想家了?”

    白衣幽香如故,我点头,耳根被阳光烤得暖融融的。

    “你不可能永远是个孩子,你总要长大,然后遇见能够真正陪伴你一生的人。有他的地方,才是家。在这之前,无论何时何地,你其实都在回家的路上。”

    他一直浅握我的手,无比自然。而他的话初听无情,细细一品,却可以击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仿佛,他就是等我回家的那个人。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我脸红,我忙顾左右而言他,正巧见他靴边沾染着湿漉漉的草痕,便借故抽出手指了指:“你该不是又‘路过’林间那块山石了吧?”

    他闻言轻笑:“我当日的确是路过,后来就再没有,不然又遇上来悔婚的女子,该如何是好?”

    我羞窘得哑口无言,是我自己搬石头砸了脚,尤其是那些言之凿凿的大话,根本不堪回顾,幸而我脸皮厚:“那个……我也是情急之下信口胡编,不要当真。”

    “是吗?”他饶有兴味的看着我,“不过我的解释倒是真的,关于红凤和霓裳的身份。而且,我没有侍婢。”

    我“嘿嘿”干笑:“裴宫主年少成名,何惧流言?我来玄明宫其实是为了……”

    话没说完,我忽然顿住,我要是按照原计划拿镇灵珠还他,结果不外乎两种:其一,他大度的收回,请人送我出宫;其二,他恼羞成怒的拒绝,命人轰我出宫。

    无论哪一种,好像都达不到我的目的。

    怎么办?

    “我知道你的来意。”他好像看出了我的为难,竟然替我接话。

    “啊?”我吃了一惊。

    “你很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又听旁人议论说我倾心于你,但你却没见过我,所以编出理由只为见我一面,看我究竟配不配得上你。你不好意思说,我便替你说了,对是不对?”

    他气定神闲,我汗如雨下。

    强人果然非同一般,思考问题的高度让我辈兴叹。

    不过正好替我解了围,而且以考察名义,自然能在玄明宫多留一阵子。虽然比较丢脸,但总比白跑一趟好。可是啊可是,接着难道就郎情妾意一拍即合了么?到底要怎样演下去?

    内心的小算盘拨得山响,我正垂死挣扎,肩头忽然一沉。我僵硬半晌,扭头看去,某人居然等得不耐,把我当作枕头,无比安逸的睡了过去。

    午后的风,如此浪漫的吹个不休,我很想把自己幻想成某爱情片中的女主角,与优雅神秘的男主角相依相偎,当然,前提必不可缺——该死的风向能不能稍微变一下,他的碎发不要一直往我鼻端飘啊飘……

    正当我濒临忍耐极限,他在我颈边蹭了蹭脑袋,翻身将我抱了个满怀。我吞下呼之欲出的喷嚏,差点没窒息过去,略一挣扎,他总算醒了,慢悠悠的坐起身来。

    四目相对。

    “不好意思,我最近常犯困。”他抱歉的笑了笑,但疲惫的神态绝不是装的,离得近了。不难发现他眼周肌肤隐隐泛青,显见是没能休息好,

    “练功也该适可而止,拖垮了身体多不划算。”想必他那天下无敌的武功也不是一朝一夕练就的,更不可能一劳永逸,我不免有些同情。

    “不,我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

    他话音刚落——

    “宫主!”沿着镜湖小径飞奔而来的男子意外发现了我的存在,猛地收住脚步。

    “让两位护法去东院。”裴冰焰皱皱眉,头也不回的淡声道:“召集大弟子听命。”

    那人恭敬告退。

    我忙说:“裴宫主先去忙吧,我一个人不打紧。”

    “可我打紧怎么办呢?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就像刚才一样,那种感觉,很安心。”他的声音平静而温柔,仿佛只在陈述一个事实,全然不顾听者作何感想。

    我的定力远远不够,顾不上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只觉心如擂鼓。

    他探身从我的头发上摘下一片花瓣,暖暖的呼吸轻触我的脸。

    天气突然燥热得让人呼吸不过来,我胡乱挠了挠:“不用管它们,自个儿会掉的。”

    “别乱动。”他拍开我的手,继续摘花瓣,“上面的花蜜晒久了会粘头发,一会儿就好。”

    我眼观鼻鼻观心地打坐,可是,心底似乎仍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的破土而出,牵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凝神看我,眸光清浅。

    “谢谢。”我一抬头,不幸触电。

    好在他很快站起身:“我该走了。”

    我只差没挥舞小手绢告别,却见他又回过头来:“对了,落儿天资聪颖,擅长编制索引,傲龙堡的往来典籍无一不经你巧手打理,不知可否也帮我这个忙?”

    我愕然,梨落还有这等手艺?

    他见我不做声,便当我默许了,嘴角噙笑:“我晚点过来接你。”

    阳光倾泻而下,整个世界只剩他的眉目如画,直到白衣翩然远去,我才如梦初醒般的想起,我哪里会编制什么索引啊啊啊!

    玄明宫藏书阁。

    数十个气派的红木漆金书柜排列有序,每个还都挨到了天花板……

    我掰直因仰视过久而扭曲的脖子,吞了吞口水:“总数?”

    惯以美色惑人的某只看上去心情甚好:“大约九千六百来册,经历代宫主收集,除去各类武学,还包括经史、地理、军政、天文、算法、医术等等。我想稍作归整,开放给各院弟子们借阅。傲龙堡慷慨立世,落儿理应精通此道。”

    无言以对,唯作心领神会状微笑。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佛祖拈花,我岂能不笑?

    实则我担心的并不是体力劳动,而是脑力——

    我不识字。

    虽然曾经被老妈逼着拿毛笔练过书法,但搁在古代,我依然是个文盲。如果被他发现我是个冒牌货,会不会立刻疑心大起?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

    “来。”他请我入座。

    桌案上放着一叠书,我硬着头皮取下一本,目光扫过封面。

    “南华经?”我小声嘀咕。下一刻,我难以置信的回头细看,没错,是标准的篆体象形文。我吃惊的快速翻看内页,竟然通读无阻。

    脑袋一片空白,喜忧参半。喜的是又逃过一劫,忧的却是梨落的神识只怕真还在这具躯体里,不然,如何解释福至心灵的奇迹?

    “不错,你只需帮我整理部分经史。”或许我的表情太过悲戚,他端详了好一会,笑了,“我有空会和你一起摘录。”

    “一言为定!”我对他的话只剩条件反应,甚至还想着,多个人帮忙怎么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