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拈花一笑醉流景 > 问情 上
    我跑到树林里,气鼓鼓的席地而坐。头顶一片盈白,我慢慢躺下,花瓣打着旋儿滑过我的脸。临别时星璇留给我的那抹淡笑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我怎会不了解星璇,如果他真想得到冰焰所说的一切,娶我也是一样,既不会惹怒皇伯父,又能凭借上官凌风在武林中一呼百应的地位,何必要让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

    倒是冰焰对待权位的看法,一直都让我失望。

    那句话,不过是导火索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上寒意渐浓,我从浅睡中惊醒,听见附近有人说话。

    “人带到了吗?”霓裳的声音。

    “宫主交待的事,若没办成,我自然不会前来复命。”潋晨问,“你们谁看到梨落了?宫主在找她。”

    我侧过头,看见红凤的裙角,而我在睡梦中滚到了低凹处,被一棵粗壮的树干挡了个结实。

    红凤说:“她不会是跑出去了吧!天山的人还在洛阳,万一又给人撞上……”

    潋晨说:“不会,她如果出去的话,一定有守卫看见。”

    我正准备爬起来,霓裳尖锐的说:“她真会来事。宫主对她好一点,她就无法无天了。其实不过是和幻琦一样的工具。”

    “你不要这么说,宫主对她很不一样。”红凤的语速有点快,显然也被工具两字给刺激到了。

    “过几天,他对幻琦也会很不一样。”

    “霓裳!”潋晨低喝,“你是怎么了?”

    “我不是好端端的么?我说的哪句话不是事实?如果不是为了那对玉镯。宫主为什么要找她们?”

    一时无人说话,我咬紧牙关才没有发抖。

    潋晨沉默片刻,转身离开:“不要说些有的没的,再分头找找吧。”

    脚步声四散。

    林子里恢复了平静,我慢慢直起身,靠坐在树根处。

    不大一会,一双鹿皮小靴停在我跟前,我抬起头,扯出一个夸张的笑。

    红凤蹲下身,轻轻叹了口气:“梨落,霓裳的话不要往心里去。她跟随宫主很多年了……你要谅解。”

    我看着她:“玉镯的事,你们早就知道了。潋晨带回来的人是幻琦,对吗?我就问一遍,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红凤别开视线,点点头:“玉镯本就是一对,弄月和幻琦各有一只。把两只都拿到,才能开启镜湖下的密室。”

    “谢谢你。可我不明白,你居然跟着他一起骗我?”我希望红凤能打我一顿,打疼点,我就可以哭出来。可是她没有。

    “对不起。”她避开我的目光,“但是梨落,宫主绝对不会伤害你。而且,你们有过婚约,他绝不会食言。”

    我无力再维持笑容,轻轻抱住她:“我不怪你,你不要再为我和霓裳争执。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好。”

    “我觉得,现在的你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你不大一样了。”红凤推开我,上下打量。

    “一样一样。亲爱的,我做过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帮冷大哥追到了你。”

    我在红凤佯怒之前跳起来,冲她挥手告别:“我去找他。”

    第一次见面,他说等我很久了。那句话,对我来说,有如赴约。对他而言,无关风月。

    一路走来,他对我多少还是有些喜欢的吧。但也仅仅只是喜欢,不需要更多的责任。

    花落如雨,一根银色缎带飘到我脚边。我放慢脚步,前方一根浅褐的树干上磨去了小块树皮,泛着青色,有人用刀在上面刻着两个名字。

    我拾起缎带,重新绑在树枝上,系了个死结。

    指尖滑过歪歪扭扭的笔画,耳边又响起冰焰的轻笑:“梨落,你的字真难看。”

    “这是艺术,抽象派的,你懂么?”

    忍不住想笑,笑一笑的,眼睛不再酸涩难当,温热的液体涌出。

    料峭春寒里,唯一的温暖。

    沿着来路往回走,脚步沉重得随时都想停下。

    “你几天没吃饭了,那个把你捧在手心的裴宫主就是这么待客的?”

    光听语调就知道是谁,我转身看向说话的人,微怔。

    第一次看见幻琦素颜的样子。湿漉漉的长发搭在肩头,似乎还带着浴池花瓣的清香。褪去铅华的小脸明净淡雅,衬着一身浅黄衣裙,甜美如豆蔻年华的少女,也像极了……弄月。

    “不要自卑了,我天生丽质,旁人都只有羡慕的份。”

    放在以往,我早一个白眼丢了过去,此刻却觉得有趣,她和弄月,哪像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幻琦,你喜欢冰焰吗?”

    我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心里已有答案。再是强干的女子,猝不及防的听见爱人的名字,绝对难以平淡处之。

    但幻琦很会掩饰,她不屑的皱皱鼻子:“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别问那么酸的话。”

    “各取所需的话,也记得要对等交易,不然……”我笑笑,说不下去了。

    “那是自然!”幻琦扬起尖尖的小下巴,忽然顿住,“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弄月最近还好吗?”

    她一愣,摸摸自己的脸:“你看出来了?有那么像么?”

    “越看越像。”我实话实说,“不过我习惯了弄月的样子,看你反而不大习惯。”

    她瞪我一眼,随即一脸坏笑:“哎,我说,你是看到我就想起弄月了吧。”

    “随你怎么说。我只想谢谢你那晚救了我。”

    “我不是救你。于公,为天山的长远大计。于私,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天山的长远大计?是什么?”我随口问道,没指望她理我。

    “取代玄明宫。”幻琦神态自若,毫不讳言。

    我愕然:“那你还……”

    “起先,我是想杀了他。后来发现,杀他远不如征服他有成就感。那个男人,我势在必得。”幻琦的语气十分倨傲。只可惜,眼中不经意流转出的异样神采早把她的那点秘密泄露得一干二净。

    “明明知道他是在利用你,你也心甘情愿吗?”

    “别把你的想法用在我身上,最初的目的并不等于结果。”幻琦嫣然一笑,千娇百媚。

    心中微酸,却对她恨不起来。总会有人受伤,最好不要是全部。

    “你好自为之,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再多停留一刻,只怕维持不住笑容。

    “等等,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幻琦抓住我的手,“我可不是来找你聊天的。”

    大门处,两名黑衣男子跃上院墙,拦住我们的去路。

    “姑娘留步。没有护法大人的手令,谁都不能出去。”

    幻琦一言不发的扬袖,一把软剑沿着手腕飞出,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弧形的剑光把近前的两人逼退几步。她反手拉着我,飞身踢向其中一人的肩膀,接住掉下来的剑,剑柄击向另一个人的胸口。

    两名男子闷哼着倒下。下一刻,她挽着我稳稳的落在门外,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两人的长相,但对他们衣襟上鲜艳如火的焰形标志也并不陌生。

    幻琦撇撇嘴:“玄明宫的大弟子也不过如此。对天山而言,其他等级的可以忽略不计。”

    这是个什么比较法?如果潋晨去天山,在天池残雪之下也不会出现与之抗衡的人。

    我心里想着,却没有接话,只抽回自己的手:“你要带我去哪儿?”

    幻琦故作神秘:“去了不就知道么,我若想害你,还用不上请。”

    穿过熙攘的洛阳东街,我们停在一扇不起眼的角门前。幻琦推门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跟在她身后,七弯八绕,像走迷宫似的,有些好奇,却并不紧张。也许是对着那张和弄月神似的脸,没来由的放心。

    终于有了一点亮光,来自墙上的烛台。幻琦上前握住烛台,慢慢旋转。身后的石墙缓缓挪开,明亮的光线让我一时睁不开眼。

    墙后原有另一番天地,倚山的建筑重檐叠楼,远望蕉廊起伏,近闻清泉淙淙。移步换景,沿着彩色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穿过几座空无一人的院落,幻琦还没停下的打算,我耐着性子叫住她:“你到底要做什么?”

    “就到了,嘘……”

    幻琦走到翠竹掩映的门洞边,示意我噤声,我下意识随着她的目光张望。

    漏窗水榭,木映花承,云亭依依,闲池落叶。白衣男子置身其间,一壶一杯,对影独酌。金色微尘在透过扶疏枝叶的阳光中飞舞,他的脸颊呈现出几近透明的淡红,神情却十分恬淡,仿佛周遭一切,包括入喉的佳酿,都无关与己。那看似优雅的举止,实则机械的重复。壶中的酒泼洒了一些在手上,他竟浑然不觉,放下酒杯,唇畔的一抹淡笑恍若经年未变。

    视线开始模糊。风过无痕,与他、与星璇一起走出傲龙堡的记忆崭新得犹如昨天,谁知转眼已隔千山万水。纵然相对,却再也走不进彼此的世界。抬起的脚收回,不知不觉的,后退一步。

    “你为什么……”我还没回头,身子一僵,竟是被幻琦点住穴位。

    她凑近耳语:“别跑,不想上前的话就在这里等会。你不用做什么,也不必说话。”

    我连瞪她的力气都没有,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原来,被人点穴的感觉……这么难受!

    幻琦才扶我坐在窗下的太湖石上,弄月的声音便响起:“你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幻琦转身,走上前去,从他手中拿过酒杯,一口饮尽:“残雪送来的女人都不入你的眼么?还一个人喝闷酒!”

    弄月笑笑:“小酌怡情,像你这么牛饮的才叫喝闷酒。”

    幻琦放下杯子:“我真怀疑我们是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你既然还想着她,就把她抢回来,不然我帮你,没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弄月打断:“首先,我对谁付出感情是一回事,别人接受不接受是另一回事。其次,帮我抢回她与你去抢裴冰焰也是两回事。你不要搅混了。”停了停,他不以为然道,“其他时候你都算是聪明人,怎么一遇上情爱,就成了傻子?”

    幻琦的笑容僵住,飞速朝我这边看了一眼,俏脸泛红:“我是傻子?是谁明明有机会,却舍不得拿回玉镯?是谁在得知她要嫁给星璇时,练功差点走火入魔?是谁一路上暗中保护她来洛阳……”也许是血浓于水的天性使然,幻琦在弄月面前像个孩子。只是,她赌气之下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扎在了我心里。

    “幻琦!”弄月耐着性子打断她,“你今天跑这里来是要干什么?”

    “我还没说完,至少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也那样去做了。这样有错吗?唯一让你觉得有错的,就是会伤害梨落。”

    “恰好相反,我担心受伤的是你。在我看来,你的赌注未免太大。”弄月淡淡的说。

    “赌注越大,潜在的收获也越大。”幻琦恢复了常态,尽管未施粉黛,巧笑顾盼中仍带万种风情,“我赢定了。”

    “我言尽于此,如果你今天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我见证你的决心,那你也可以走了。”弄月缓步走下台阶,“别回头找我哭鼻子。”

    他的身影快要没入绿荫中,幻琦慢悠悠的说:“本来,我今天是给你送了一个人来。”

    弄月头也不回:“谢了。残雪送来的女人我都还没地方安置,你自个儿留着吧。”

    “也好,正巧我现在也反悔了。”幻琦转身笑得无比灿烂,“梨落,我哥他不想见你,还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