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拈花一笑醉流景 > 葬心 下
    五天后,我们不仅夺回了辽州,还一鼓作气的直攻到神族的第四重城门下,仅隔两座城池,神族的仙都已然在望。

    螭梵的精密部署与我的随战亲征都极大鼓舞了士气,攻陷第四重主城的当晚,十部诸将的请战书就堆满了主帅的营帐,螭梵却在此时下令停战休整。

    “梨落,我不需要疗伤了,你真当你的灵力是用不完的吗?”

    “别担心,我自有分寸。”我拽住螭梵的袍角,“过来,我让你过来听见没有?”

    螭梵脸孔微红,压低了嗓门:“你小声点,想让营外的守卫都听见吗?”

    “这样啊……”我故作天真的眨眨眼,音调一转,肉麻兮兮的假笑:“那你不要动,我过去好了……不要动哦,我这就来了……”

    成功的将螭梵按在床上,拉开他的上衣。我将灵力聚集在掌心,推出白色光球停在半空,耐心的等待光晕一点点消融进他的身体,大大小小的伤疤在蒸腾的热气中淡化。

    “等哪天我抓住那个死女人……”螭梵额角渗出汗珠,小声嘀咕着。

    “你在说什么?”我敲敲他的脑袋。

    螭梵咬着枕头,露出尖尖的小虎牙,甚为可爱。

    紧接着,他很不可爱的翻了个白眼:“我说,你每天借此机会把我都看光了,我在你面前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以后怎么办?”

    我强忍着把他捶扁的冲动,嫣然一笑:“我也让你看回去可算公平?”

    以毒攻毒的效果好得不行,螭梵立马不吭声了。

    我走到桌边,拿起他白天比划了半宿的地图看了看。

    “明天可以出兵了吗?”

    “再等等看吧……”螭梵思忖道:“你不觉得前面四座主城攻陷得太过容易吗?”

    “你怕他们在城中设伏?”

    “说对了一半。还有一半,他们有可能故意牵制住我们,然后绕道潜入灵界。”

    “所以?”

    “你回去。”

    “我们在天都已布下重防,你是不是多虑了。虽然……我是有点想婉儿了……”

    “你回紫宸宫休息几天吧,等拿下了第六重主城,你再过来也不晚。”螭梵看了我一眼:“留点时间给自己想想,你确定要走到最后吗?”

    我没再说话,我不知道什么才叫最后。我只知道,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把一切都结束,统统结束……

    后来,螭梵给卿婉的解释只用了一句话。

    用毁灭一切的战火,祭奠你我死水般无望的爱情。

    天都已被戒严,紫宸宫里三层外三层的卫兵。

    我从云渠长老手中抱过卿婉,衾被中熟睡的小脸泛着红晕,半干的泪痕清晰可见,细细的柳叶眉不胜烦扰似的皱成一团。

    我叹息着,轻轻揉开她的眉心。这孩子太敏感,除了我和螭梵,就没人能把她好好的哄上一天,看样子又是哭累了睡去的。抱紧怀中的小人儿,我心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内疚。都说孩子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可从孕育她的那天起,一直是她在给我安慰。我是爱着她的,当她还在我身体里,我或痛苦或快乐,总还怀有希望。但此时,我已不敢再凝视她的脸。从毁约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毫无退路,即便每一步都痛彻心扉,却也只能从习惯到麻木,然后再命令自己,走下去。

    我替下云渠长老,让她去了军营。然后,抱着卿婉,在高高的云阶上坐到天亮。

    螭梵没了后顾之忧,英雄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出半月,神族重兵防守的最后两座主城尽扫麾下。当我收到用幻术印在水晶石上的密报时,仿佛也能看见人来人往的绿水晴川和那些小贩热情洋溢的笑脸。

    冰焰分外沉得住气,战火燃到了脚下,除了大门紧闭,仍没有丝毫动静。

    婉儿很早以前就不再满足于发出单字音节,长期鹦鹉学舌的成果体现了螭梵幼儿教育的失败,从她嘴里最先蹦出的两字并非爹娘,而是梨落。

    “不许叫梨落,我是你娘,听懂了么?叫……娘……”

    “呵呵……”婉儿伏在我的膝盖上,起劲的瞪着小腿,笑够了,咂咂嘴:“落……落……”

    “你……”

    我正哭笑不得,门外蓝光一闪,身披战袍的女子走上前来。

    细长的银链下方,澄碧的蝶形耳坠盈盈楚楚,蝶依微笑着行礼:“主上急召有何差遣?”

    我敛了笑意,正色道:“今日起你留守后方,令牌在此,天都三万精兵任你差遣。”

    “是决战吗?”见我未置可否,蝶依忽然单膝下跪:“属下愿代螭梵将军伴主上左右,将军重伤未愈……”

    “蝶依,”我扶起她:“如果螭梵愿意回来,我怎会将你匆匆调离阵前?你放心……”我笑了笑:“我会照顾好他的。灵界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他。”

    蝶依神色一凛:“灵界不可无主。属下誓保天都平安,以待主上凯旋。”

    我点点头,握住她的手,再放开时,两枚相同的银印出现在各自掌心:“若情势有异,你用传唤咒语,我立刻就会感应到。”

    亲手将令牌交给蝶依,我俯身亲了亲婉儿:“宝贝,等我回来。”

    我还没站直,婉儿小嘴一扁,扑了上来。我顺势提着她的腋下,将她放进蝶依怀中。

    婉儿的哭声惊天动地,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是铁石心肠,愣是连头都没回一下。

    终归无可避免,不如速战速决。

    “螭梵走栈桥!两位长老守住城门以防敌军埋伏!十部首领随我来!”

    我缓缓落在城楼前,深深吸气,一招星沉地动轰开仙都大门,千军万马骤然离弦,兽类嘶吼,叱咤喑呜,地表几乎在铁蹄下龟裂。

    护城河的另一边,阵型严密的弓箭手早已将无数箭矢对准入侵者。城门洞开的刹那,黑白羽箭纷飞如雨。

    眼见我军将士避无可避,一道烈焰之网铺天盖地展开。

    火之精灵跳跃着,舞动着,吞没了密密麻麻的箭。

    我扣起双手,翻转腕部。网罗的羽箭悉数调头,熊熊燃烧着,比来速更快的沿原路折返。

    清妍撒开丈余宽的水幕,却仍有半数破空而入,弓箭手们的惨叫哀吟交织一片。

    “梨落,好样的。”螭梵冲我大喊。

    我扯扯嘴角,笑不出来。在我的示意下,螭梵抬起头,神色渐紧。

    云海深处透出班驳陆离的异彩,如晨曦破晓,越来越明艳,越来越耀眼,直至万丈流金将视野填满。

    攻守双方都停了下来,清妍面露喜色。

    长发随风乱舞,但是,并不妨碍我看清斜倚王座的那个人。

    或许,并没有真的去看。

    那曾被我用指尖细细描摹过的眉眼,让我熟悉到闭上眼睛都清晰无比,纵然这一刻,相隔如此遥远,仍将一颗心捣得血肉模糊。

    睥睨众生的他,锦袍霜染,高贵而清绝。皎如华月的脸庞没有半点表情,深紫色的双瞳空洞无物,冰冷的目光越过我,注视着我身后的军队。

    令人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宽大的衣袖下,我的手掌不知不觉的移至小腹,扬起脸,竭力的微笑。

    其实站在城门外的时候,不是不害怕的。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许自己表现出来。然而,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手脚冰凉。这才知道,耳鬓厮磨的爱人突然变成了要对付的敌人,原比想象中的可怕好多倍。

    他轻轻抬手,捧出一团银红交融的光抛出。

    银光化丝雨,弓箭手们的伤转眼完全恢复。

    红光化疾电,直劈护城河。天崩地裂不过一瞬间,河堤的砂石混着战马的嘶鸣坍塌而下,被翻卷的巨浪吞噬无影。

    我不及多想,一个俯冲,双手漾开数重银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我的足尖刚刚挨地,灵界军队就随着我到达了河对岸。

    脚下,已是神族的仙都。

    护壁和移形术的同时施展几乎抽取了近半的灵力,螭梵单手扶住我,举起手中的长戟,大吼一声:“给我杀!”

    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天际,紧随而来的兵器交鸣震耳欲聋。

    我停在半空替我军补给灵力,沙尘弥漫的战场上,神族几员大将的身影极为醒目,与之前相比,独独少了冰煜一人。

    我下意识的想起他曾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难免有些不安。神族最强大的军队就在眼下,攻城前几个昼夜的商议,各种可能都被我们推算在内,按说不会有太大的意外发生。

    心神不宁之际,螭梵移形到我身边:“梨落,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军队的战斗力并没有太大提升,他们不可能到现在还有保留。恐怕……”

    我果断的点头:“让两位长老先行撤兵!”正在这时,掌心忽感一阵灼热,传唤烙印由银白变成血红。我大惊失色,“小梵,快回紫宸宫!”

    话音刚落,天色明显一沉,云海翻滚成墨黑。

    云端的王座后方,多出了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

    骤然迸发的强大灵力使周围的光影渐渐扭曲,空气似乎都在凝固。

    螭梵身形一滞,脱口而出:“三十六元老。”

    我无暇顾及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迅速挥出银光:“我先回去……”

    银光熄灭,我的手被他紧紧拽住。

    螭梵回过头,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了错愕和惊慌。

    “梨落,原来他们是真的,传说都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放开我……婉儿……她们出事了!”我尖叫着挣扎,掌心的血红似要溢出。

    螭梵的力道大得快要捏断我的手腕:“让他们带走婉儿,她能活下去。那孩子不是你一人的。谁都看得出来!”

    “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神族的三十六元老就是传说中的暗黑军团,那个弹指就可摧毁一切的军团!”螭梵连声音都在颤抖:“他们一生只会出现一次,他们没有完成不了的使命。”

    “军团?你是说那三十六个毫无是处却莫名其妙德高望重的老头?”我濒临崩溃,“他们不属于四系,甚至可能连最基本的法术都不会!”

    “所以谁都只当那是传说!暗黑军团的秒杀,是以灵魂为代价!养兵千年,用兵一时就是现在!他们一旦作出决定……”螭梵一字一句,眼神漠然而悲哀:“我们一个也逃不掉!”

    我终于听懂了他的话,瞬间呆若木鸡,慢慢转过头去。

    王座上的那个人一动不动的看着我,静水微澜的眼眸中,氤氲着难解的迷雾。

    玄铁盔甲碰撞的钝响如闷雷滚过,干枯花白的须发在黑暗中异常突兀,利刃穿破云层,血光溅开苍穹。

    厮杀声渐弱,众人不约而同的仰起头。城门处,云渠、璞墨两位长老的表情与螭梵如出一辙。

    他们都是对的,冰煜没有骗我,不为外人所知的力量,原是这般。

    谜底揭晓,意料之外的释然,似乎很早以前,就等着这一天。

    成王败寇,本应天命。我再不负谁。

    婴孩的啼哭乍然响起,与此同时,金属的破空之声逼近耳边。

    螭梵的眼睛倏然睁大,他甩手猛力推开我。然而,一道黑影仍准确的贯穿了我的胸膛,坚硬而冰凉。体内传出血肉搅拌的摩擦声,我随着冲力倒向地面。

    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呼吸,用尽力气也得不到半点空气。

    胸口温热的液体倾注而出。墨黑的箭羽饱满的泛起暗红。

    螭梵冲过来抱起我,嘴唇急促的翕动着,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我本能的循着婉儿的哭声张望。

    冰焰缓缓收弓,黑雾散去了些,齐整的军团在他身后沉默。

    冰煜抱着一团小小的被褥,几步冲上王座。

    意识一丝丝消散,小腹一点点下沉。最后,血不知从哪儿涌出,湿透了衣裙,染红了螭梵的手。

    襁褓的兜帽脱落,冰焰倏然站起身。

    婉儿在父亲怀中声嘶力竭的哭泣,拼命扭着小脑袋,四处寻找着什么。终于,她看向了我。

    稚嫩的嗓音带着哭腔久久回荡:“娘……”

    视线一片模糊,只看见她的小手在挥动。

    我的唇角挑起,宝贝,不要怕,他不会伤害你。因为……他说过,你会是这世上最聪明最漂亮的孩子。

    手心滑向小腹,还有你……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