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不要相信她 > 第十章
    孔明挨不过妈妈三番四次说服,终于答应和张成新一家回老家过年。

    其实张美丽也不想回去,倒不是因为和张家人关系不好,任何一个人遇上像她家这种事,都会不知用什么脸来对面众亲戚。但张家家教严谨,她作为张家颇得宠一个孙女,过年不见人影显然是很不合礼数,是会被长辈斥责的。于是她整日惴惴不安,就怕回老家做了失态的事情。

    家里最轻松的恐怕就是张成新了,什么心理负担也没有似的。

    回老家当天早上,其他人都早早收拾好了上车,就只有张美丽慢吞吞地不慌不忙。最后张成新受不了下车到屋里捉人,她懒洋洋地抬起红通通的双眼说:“昨晚又去了趟医院,现在困死啦。”

    张成新满腔怒火被她这无声的抗议浇焉了,只好又催促一遍,把她的行李拎走了。

    张美丽大摇大摆跟在后面,刚看见车就皱了皱眉。副驾上物是人非,令人生厌的女人坐在那里。后座比往年也多了个人,胳膊肘撑在玻璃窗上,两条长腿憋屈地曲在狭小的空间里。

    她拉着张很不爽的苦瓜脸坐到后座右边,靠着车门,和少年隔得远远的。

    没多久就感到困了,张美丽坐直了睡,睡着睡着头歪到车门上,车体一颠簸她的头就“咚”地撞在车窗玻璃上,然后“嗷”地被疼醒。

    张美丽捂着额头叫痛,愤恨地斜眼看旁边一直撑着下颚看窗外的男生,跟张成新抱怨没法睡觉。

    这点小事,张成新开着车叫她自己想办法。

    张美丽气呼呼地接过张成新的外套,满脸不高兴地瞟了纹丝不动的男生一眼。

    夏雪情回头笑着说:“明明往边上让一让,让姐姐睡觉。”

    孔明这才朝门边又挪了挪,本来就没占多少地方的他几乎贴到门上去了。

    “谁是他姐姐!?”张美丽没给她面子,摆好靠垫躺下,头对着车门,上半身躺在车座上,盖好外套,眼一闭慢慢睡着了。

    男生无意中转头瞄见她的睡相,随即又淡淡地望向窗外风景,眼神却有些微闪烁。

    虽是离A市不远的小城市,也要五个多小时车程。张美丽途中迷迷糊糊睡了又醒,醒没多会儿又睡,朦胧中换了个姿势,膝盖碰到什么柔软的物体,那东西微微动了下,没躲开,又不动了。

    车一直开到张美丽奶奶家小巷子的巷口,张成新停了车转身去叫醒女儿,一看到她那睡得香香甜甜的样子就乐了:“这小孩,还是睡着了省心,看着真乖。”说着去推她,然后和夏雪情下车到后备箱拿行李和礼物。

    张美丽刚睡了好长时间,还躺着伸了个懒腰,懵懵懂懂地揉眼睛。突觉头顶一片阴影,睁眼一瞧,孔明正伸了长胳膊笼在她正上方拿放在后窗上的包,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扑闪着黑影,柔软的脖颈上突出的还属于少年的喉结,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男孩拿了包,目光扫过她,一声不吭下车去了。

    倒是她僵在车上惊出一身冷汗,也、也许她是被方才那片修长的阴影吓到了罢,好有压迫感。

    她下了车后手里又被张成新塞了两个礼盒,再看看那男生手里只提了自己的包,心里有不服气也忍下了。毕竟不算自家人,让他提着东西也很奇怪。

    奶奶家老旧的两层小楼还是政府发的,老远就看到小院子亮着灯。张美丽有些怕见亲戚,却不得不见,慢悠悠地走在最后面。然后就听见院子门口有个人在喊:“大舅好。”

    张成新应了一声就进去了,站门口那人瞅着跟在后面的夏雪情进去,什么也没喊,倒是看见第三张漂亮的脸时不由得吹了声轻佻的口哨。

    张美丽心想这女人还算有良心,徐默虽不是张家的媳妇了,随便喊别的女人也很别扭。

    “嘿,见了表姐不打个招呼?”门口那人见她冷着脸进门来,带着一嘴的烟味笑着说。

    张美丽上下打量一番,还是那样,细骨伶仃的身材,挑染着好几种颜色的头发上夹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发夹,大冬天穿着一件翠绿的短外套,低腰牛仔裤上松松地挂着叮叮当当的腰链,涂着深紫色指甲的手指夹着三块钱一包的便宜烟——总之,说她不是太妹都没人信。

    “一年没见,你还真是把颜色发挥到极至哈?”张美丽撇撇嘴。

    “不好看么?”方晨转身摆了个pose,“我男人都说好看。”

    张美丽望天,这个“都”是指什么意思?

    方晨其实只比她大两年,是张家唯一的外孙女。张家一女两男,方晨的妈妈是大姐,张成新是第二个,下面还有个小叔。方晨从小学习就不好,高中没上就上了职校,天天在外面混社会,家里管也没用。只有张美丽,是重点高中的优等生,再加上爸爸做生意赚钱多,自然在张家是最得宠的。

    方晨灭了烟,趴在她肩上跟着进了屋,跟她咬耳朵:“我听我妈说大舅的新老婆长得挺漂亮,没想到带来的男孩这么正点……啧啧……”她舔了下嘴角,口水拉拉地问:“我可以吃掉小弟弟吗?”

    张美丽毛骨悚然地望她一眼,表示请随便处置。

    “哈哈,我开玩笑的,哪能呢?手头上的我还忙不过来,”方晨大笑地拍她后背几下,钻进厨房讨东西吃了。

    张美丽勉强扯开笑脸,忙着和亲戚们打招呼,余光看见第一次来到这个家的少年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低着头。她的小堂弟在他旁边摆弄晚上要点的鞭炮,眼睛却好奇地偷偷打量这个不认识的新客人。

    不知怎地,张美丽心里叹了一声,懂了他为何执意不肯来了。

    她也不明白,明明他的身份如此尴尬,为什么夏雪情一定要他来。难道是声明自己的地位么?

    年夜饭还是像往常一样吃,没有因为少一个人而有任何改变,也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人而有所拘谨。大家都好象约好了似的,统一地没有提到“徐默”这个人。倒是不懂事的小堂弟,环视了一周问“二妈呢?”,很快被三婶用一口狮子头堵了嘴,小孩子有了吃的就什么都忘了,一桌子大人也装什么都没听到。

    只有她自己,强装笑颜的嘴角撑不住了,眼眶忽地一热,低下头拨了好几口菜,抬起头又是一脸笑容。

    张家人不多,爷爷早过世了,一大家子聚在一起也就一桌,几个小辈被安排坐在一起,孔明自然就被要求和“姐姐”挨着。本来他话就不多,顶着张让人看了掉下巴的脸,别人客套地问一句他就答一句,每句不超过五个字,菜也是转到跟前夹一筷子,一筷子能吃好久。张美丽有异常,别人看不出来,敏锐如他很快觉察出来了,手上也是一僵,不知不觉吃得越来越慢,几下之后再也吞不下东西了。

    到这种地方,他也不舒服啊。

    这些不认识的人,嘴上在跟他客套着,毕竟不是自家人,怎么也显得他很格格不入。平生第一次,他坐立不安起来,若不是被安排在张美丽旁边,他说不定早就找借口离席了。再怎么关系不好,身边这家伙,也是相处了半年的人,比这些面目不清的人要好相处多了——他是这么想的。

    吃完年夜饭,一部分人被小堂弟拖到院子里去放烟火,一部分人坐在电视机前等春晚,家里几个女人忙着收拾碗筷,夏雪情一动也没动。张成新剔着牙对女儿挥挥手:“去帮奶奶洗碗。”

    往年她也是作为家里的好榜样,爸爸的乖女儿去干活的,今年被这句指使说的火气“腾”地就上来了,想发作又看看这些亲戚,硬是压下怒火,默念“不能当众出丑不能当众出丑”,乖乖地进了厨房帮忙。

    她奶奶早就想找机会和她谈话,她最喜欢张成新这个有出息的二儿子,心里自然也是向着自己儿子的。张美丽站在洗碗槽边洗碗,她就在边上抹抹切菜板,擦擦油烟机,嘴上对张美丽说:“你爸那事,不能完全怪他。”

    张美丽手上动不停,“恩”了一声。

    “你妈身体弱,又爱玩,你爸回家她就老在外面打牌,哪个男人受得了?”

    “呵,”张美丽笑一声,什么也没说。

    “再说,他们是协议离婚,房子都给她了,钱也贴了些。她后面又出事,这个谁料得到?你爸哪里想这样呢?”

    “奶奶,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她委婉地堵老太太的嘴,实在是不想再听了。

    张家奶奶以为她想通了,话匣子就开了:“就是咯,当年你爸你妈在一起,我就不同意。你妈工作又不好,她家里也不同意,什么重担都是我儿子挑。她还不体谅着,老出去玩,前几年就说过她,她自己心里也晓得。离婚的时候还当她想开了,哪个知道不声不响地发了疯……”

    “哐当”一声,手上碗在洗碗槽里砸出好大的声响,也不知破了没有。张美丽浑身发抖,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三两下除了围裙扔在一旁,逃也似地跑出院子,在小巷子里还挤到一个人,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一口气跑到外面大路边上。

    她怕她发出一个声响哭声就会破碎地从齿缝里溢出来。

    烟味从她身边飘散开来。

    “乖小孩,要来一根么?”方晨蹲在她身边,把玩着手上一块钱一支的打火机。

    张美丽抬起因为干涸的泪痕而紧绷的脸,眼眨一眨还是会有水珠不停地掉下来,泪眼朦胧中方晨鸡爪般的细手指递到嘴边的烟也无力拒绝,机械地叼住,看着女孩帮她点着。

    “心里不爽的时候,这个东西是最管用的,”刚满二十的不良少女笑着挥挥手里的烟,玩味地盯着张美丽探试地吸了一小口之后立马咳嗽不止,大笑着坐在地上直抖。

    “要慢慢地吞进肺里,再从鼻腔里过出来,才有味儿啊!听话的小孩,”方晨看她又是一阵咳嗽,笑着直叹孺子不可教,站起来裤子上的灰也不拍干净,扭着干瘪的腰走了。

    走了没几步瞧见一人,两眼放光:“呦,小帅哥,来看你姐啊?”抛个媚眼就走了。

    张美丽斜着眼看那人,那么土气廉价的棉袄也穿得人模人样的,他除了那张脸还真没什么好。她问:“我爸和你妈结婚了?”这个问题,是她一直不敢问,心里有数,却也最想知道的。

    男生木然地点了点头。

    “有婚礼没有?”

    他摇摇头,过一会儿开口了:“请了些朋友吃饭。”

    “哼,”她轻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什么都不告诉我。”

    想想又说:“我爸妈还有婚礼呢,就奶奶这边人参加了,还有结婚照,你看过没?”

    他自然是没看过,也没有说话。

    “那你算我弟弟吗?”她觉得这个问题特好笑,不想听他回答,夹着手指里的烟又吸了一口,新手自然是不敢往肺里灌的,只在嘴里过了一下就吐了,喉咙还是被呛到一点,轻咳不止。

    突然眼前多了个黑影,笼罩得她都见不着灯光,她抬头瞧他,觉得满脸泪的自己真是狼狈死了。

    孔明把她手中的烟拿开,扔在脚边,说:“很难闻。”

    “管得着么你?你是我的谁?”她站起来拍拍裤子,走回家去。

    当晚张美丽一家住在奶奶家二楼,张成新因为她摔碗的事情说了她一顿,她也不辩解就听着,却是左耳进右耳出,钻被窝里闭眼睡觉。

    张成新刚要骂她目无尊长,她悠悠一句:“奶奶说我妈。”把他堵得没了声,过半天叹口气,给她掖了被子出去了。

    回到家后,她还是一个人在家看书,张成新和夏雪情白天难得在家,孔明正常去学校看书,她也乐得轻松,饿了就自己解决。

    到了晚上,她写题写累了,一看时间已经九点多。想到自己晚饭还没吃,不想开火,就到小区里的便利店买东西吃。

    拎着东西回家的时候,只见离家不远处聚了一群人。放眼一看颇为头疼,那风清云淡的男生,怎么三天两头惹麻烦?前几天是一美少女,今天又是谁!?

    恩?全是越宏的校服。都是越宏的学生?

    那些人怎么觉得眼熟呢?

    高瘦的男孩一手背着书包,一手插在口袋里,仿佛围在他四周的那些不良少年都不存在。

    “你是不是叫孔明?”为首的那个膀大腰圆的男生问他。

    一般武侠小说中,龙套就是蠢。明明知道对方是谁,还偏偏带着一副“我来找茬”的表情确认一遍,紧接着下一秒就被人干掉。

    孔明也知道他是来找茬的,压根不屑回答他这个问题。

    “阿全,就是他啦,我们学校有名的小白脸,谁不知道?”

    “对呀,上回你看上的马子不是追他追到这里了吗?我们都看到啦!”

    他那些狐朋狗友连声应和着。

    张美丽只听远处那些人吵吵嚷嚷,又听不清吵些什么,一时间吓得不敢上前怕踩到老虎尾巴。

    “哈哈哈,你们听他名字,多奇怪!”为首那男生大笑起来,却马上变了个脸,“整天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让人看了就不爽!”说着一拳挥上来!

    他身后的一个小混混手痒痒,看老大动手也跟着挥拳而上。

    孔明黑瞳眨也不眨,头一偏堪堪躲过阿全那一拳,却被后面那小子偷袭得手。这一拳下了十足十力气,正好打在他嘴角,冲得他倒退两步,端正的脸被挥到一边,等了半天才抬起头来,黝黑的眼眸闪了闪,盯得面前的不良少年心里发毛。

    阿全被看得发慌,刚才又没得手,不禁大声训斥手下:“我跟他的私人恩怨,你们插什么手!?臭小子!你看什么看!?”说着冲到孔明,一手拎起他的衣领,倒退几步,猛地把他按在水泥墙上。

    躲在暗处的张美丽没看清他们是怎么动作的,只见其中一人一拳揍中孔明,暗爽不已,心想小白脸就是小白脸!以后就是要找老公,也要找个强壮结实能动手脚的,他不听话就叫老公揍这厮!

    “你胆子不小,恩?敢跟我争女人?”阿全一胳膊压住孔明,想起越宏二年级的级花理都不理自己,却追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漂亮男生跑,就咬牙切齿,说着抬起一条腿就要狠狠踹向他腹部。

    与此同时,身下的男生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阿全的脖子!

    脖子被这么一掐,阿全气都透不过来,全身都软了,挣扎着要扒开孔明纤细的手。

    谁知那看上去羸弱的少年力气一点都不含糊,他怎么推、怎么拽都拉不开他的手,反而有越来越紧的趋势。

    他们两人处在角落处,阿全又比孔明壮实,旁人在外面看来,只以为阿全压得孔明动不了,却不知暗处孔明已经把那男生掐得快吐了。

    张美丽爽完了觉得不妙,这情况下去这群人不会轻易放了那小白脸,万一事情闹大了,夏雪情又得哭爹喊娘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反正她儿子受丁点委屈,她就天塌的样子,别人都不得安稳。

    “喂!你放学怎么还不回家?爸妈马上来了,”一个女生拎着一塑料袋走出来,看见人群里的人,对他喊道。

    “你是谁啊!?”马上有小混混冲她喊,“别管闲事!”

    这么一喊张美丽想起来了,不就是前几天她不小心撞到的那群小混混么?

    她又不是笨蛋,前后一联想,就想通了:孔明泡了人家老大的女人,正主找上门来算帐了。

    “我是他姐!爸妈就在后面,我喊他回家怎么叫管闲事?”张美丽壮了壮胆,冲着他们顶回去,然后走进人群,想把“弟弟”“解救”出来。

    孔明眸子闪了闪,在暗处放开手上的混混小头目,猛地把那人一推,一把拽过张美丽就跑!

    阿全的脖子终于解放,咳嗽不止,差点气都提不上来。等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才一边咳嗽一边喊着要追。

    哪里还找得到人影?

    “呼呼呼呼……”张美丽倚着家门大喘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得指着男生骂道,“你,你住别人家里就老实点儿!别三天两头惹事!”手上抖一抖,袋子放不开,“还不松手?吓傻啦!?”

    两人勾着袋子的手这才放开。

    她又看他两眼,问他:“你知道医药箱在哪不?”

    男生走向沙发,从水壶里倒了杯水喝一口,喝了一嘴血腥味。

    张美丽白他一眼,不知道也不吱声,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流血,被夏雪情回来看见又得小题大做。只好自己去翻医药箱,找出来往他面前的茶几上一扔:“自己弄一下,然后把东西收好。”

    正说着家里电话响了,电话就在茶几上。张美丽接起来,听到声音马上眉开眼笑:“团子啊,新年好!”是她好朋友余小圆打电话来拜年。

    孔明坐在旁边打开药箱,里面五花八门,他拿起一枚创可贴撕开,摸了下嘴边痛处就要往上贴。

    正好被兴高采烈和好友聊天的张美丽瞧见了,立马咧嘴竖眉,“啪”地一下打开他的手,这么搞非得化脓,没常识的白目男!

    她用一边耳朵夹住话筒,蹲在他前面,找了酒精棉,用镊子夹了给伤口消毒。酒精沾了伤破处是会疼的,男生皱了眉,倒也没躲,乖乖给她弄。

    张美丽听着余小圆跟她诉苦,那丫头别的没有,就是笑料多,听得她前仰后合镊子差点拿不住。

    她太专注和朋友的谈话,自然是没注意到眼前的男生一双清澈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什么。

    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