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皇后重生手册 > 61章 上
    苏恒带了韶儿去迎太后,我身边立刻便空寂起来。

    更漏声声可闻。外间又起了风,桐叶相摩,簌簌作响。一时间满殿寂寞。

    便命人灭去烛火,点起百花连枝灯。鎏金的花树,百千盏花心。灯油添得足,灯火便燃得煌煌赫赫,明若白昼。连暗影也寻不见。

    我换上红色的吉服,用金步摇压了发髻。那宽袍广袖最是富贵雍容,能稍稍遮去病弱的体态。而后仔细的梳妆打扮好了,端坐在殿中的方席上,等着人来。

    这已是我多年的习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装扮得明艳,不教人看出凄楚或是不安来。

    很多时候,对一个女人而言,坚甲利兵反不如浅淡得一抹胭脂,更能彰显气势。

    ——这还是很小的时候,卫秀教我的道理。

    殿里开着窗子,风略略停下来的时候,有泥土清腥的气息传进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来通禀,说是卫秀求见。

    他明知道自己就在苏恒的眼皮底下,来见我时,却连姓名都不肯隐去。

    他做事一向都是这么惹人讨厌的。不会给你顺水推舟或是半推半就的机会,你只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好,或者不好。就好比当年,我不肯嫁他,他便敢明目张胆的对我的表妹悔婚,毫无转圜的与邯郸苏、沈两家反目。

    我等的就是他,也无需藏着瞒着。便道:“宣。”

    宫女引着卫秀进来。

    他进来时,满屋子的伺候着的人,不论男女,都屏住了呼吸。

    他甚至连发髻都没有梳,及膝的头发泄在背上,迎风翻动。映着烛火,光彩流泻。

    衣服也穿得恣意,然而体态生得匀称,动静皆好。那双腿尤其修长好看,走动间宛若风动。

    露出的皮肤就如月下堆雪般皎洁。

    不曾望见面容,便已令人失神。

    只觉满室生辉。

    一时间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胶着在他身上。

    他只用眼角一觑,波光流转。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看得出,那是嘲讽。

    他一贯是这种性子——既要招惹人,但你真心理他时,他不但不稀罕,反而还要瞧不起你。

    最可恶不过。

    他走到我面前,停了下来。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瞧着我。眉眼漆黑如描,睫毛遮了波光。

    那目光是暖的。

    他身上浅淡的梅花香迢递过来,沁在风里,清而凉。

    我安静的喝茶,由他看着。

    半晌,他终于开口,惋惜的摇了头,道:“阿贞,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丑。”

    瞧——他说话也还是这么招人厌。

    我不想令他借题发挥,便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道:“你倒是还是当初的模样。”一面亲手给他看茶,递过去。

    他伸手接了,饮一口。似乎嫌弃那味道。我便安静的望着他,他看了我一眼,还是饮尽了。

    我便挥了挥手,命众人退下去。

    茶声泠泠。

    他在我对面坐下了,我便也打量着他。

    他其实与过去并不一样——多了一份沉静雍容,反而越发的好看了。我总是每见他一回,便要感叹天工造物。

    他也由我打量着。凤眸微挑着,长睫低垂,漆黑的瞳子就像古潭般深而清,那波光宛若能流淌出来。

    他垂首时,耳边散发垂落下来。

    我看得专注了,茶水满溢出来,方才回神。他唇边便又勾起笑来。

    ——唯有这种从不加掩饰的喜怒,还是少年时的模样。

    我将茶壶放下来。

    一时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要问他,然而开口时唯一问出来的,却只是:“阿秀,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却不答,反要说:“你过得不好。”

    我无需就此与他争辩——我过得确实不好,但我想,这里边只怕有他很大一份功劳。

    他说:“你抬一下眼,我便知道你在想什么。阿贞,你越是受了委屈时,就越要在人前做出光鲜亮丽的模样——你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才要这样全副武装的打扮起来?”

    剖心的话,我从来都说不过他。若真答他的话,我今日势必要被他牵着走了。

    便说自己的话:“告诉我理由。阿秀,我想了很久,依旧不明白你害我的理由。”

    我直视着他,他沉默的望着我。他说我抬眼他便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眼睛里分明就写着,“你早就知道那理由”。

    可是我真的想不出来。

    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只怕比堂表兄弟间还要更亲密些。

    我能对他存一份不忍,为何他却不遗余力的想要害我?给我下毒,给我的女儿下毒,帮着太后折磨我,帮着刘碧君设计我,乃至刺杀苏恒嫁祸给我……一个人究竟要有多狠多恨,才能对故人做出这种事。

    他目光渐渐变得羞恼,却并没有发作,恨恼到极点,反而忽然间便感伤自嘲起来。

    他说:“阿贞,你真的认为,你今日的处境,是我害的吗?”

    我不说话。

    他眸子里便带了一份怜惜,潋滟含情,“你又犯傻了,阿贞。若我是苏恒,定然不教你受半点委屈。是你当日选错了人,何必今日迁怒给我。”他总是能轻易引导话端,那声音里天然便带了蛊惑,“你其实已经不喜欢苏恒了,我看得出来。”

    他似乎在给我时间反驳。然而我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你心里是恨他的。毕竟,是他杀了你舅舅。三十七箭,身首分离,阿贞,他死得多么惨。你只是逃避去想,却并不能真正原谅。”

    他探手过来,我别开头去躲。泪水跟着滑落下来。

    “他对你又有多少喜欢?瞧,他打压沈家,抬举嫔妃,放任他的母亲害你……只因一把匕首,居然就怀疑你要杀他。你的景儿是怎么死的,你腹中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你又会怎么被辜负、伤害?”他说,“你们互相猜忌,互相厌憎……阿贞,你究竟还能走多远?”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他捧住我的脸颊,跪坐在我的面前,垂睫凝视着,不容逃避,“我就在这里,阿贞。只要你开口,我便帮你。”

    他生就令人惑乱的面孔。我躲不开,只能攀住他的手臂。闭了眼睛,问道:“我该怎么做?”

    “你还有一个孩子。”他说,“你可以想见他的前程。若是刘碧君有了儿子,而你不能坐稳皇后的位子,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我点了点头。

    “我帮你杀了苏恒。”他说。

    “然后呢?”我抬眼望他,“你不会以为,杀了苏恒,凭我便能稳定朝局吧?”

    “我手上还有十万蜀兵。”卫秀道,“我能立刻叫蜀郡归顺,兵不血刃。”

    我点了点头,“确实够了。”我手上缺的便是兵。只需令韶儿登基,下诏召卫秀入京勤王,便能挟制朝局,但是,“然后呢?我与韶儿受制于你,做一对傀儡?阿秀,你糊涂了,苏恒可是韶儿的亲生父亲。我凭什么相信,韶儿在你的手里,居然比做苏恒的太子更有前途?”

    我从卫秀手里挣出来,理了理衣襟。

    无论我怎么猜忌苏恒,都不能否定这样一个事实——苏恒是我儿子的亲生父亲。他纵然有万般不好,也依旧是韶儿最大的倚靠。不会在有别人对韶儿比他更好。

    我在方席上做好了。

    虽依旧不能明白卫秀陷害我的理由,却终于对他的打算有些猜测了。

    我并不绝对他是个贪恋权势的人——但是也许人终究是会变的。

    当然,我也可以这么想——他单纯只是想要怂恿我杀了苏恒。为此还特意替我给韶儿安排好了出路,只不过考虑得不够周全罢了。

    我说:“这就是你害我的理由吗?”

    卫秀摇了摇头,他笑起来,“阿贞,我早说过,我从来都不会害你。”

    我一时有些倦怠。

    “我与你青梅竹马一场,却至今也不曾见过你的夫人。她闺名叫李琳来着,对吗?”

    卫秀只冷笑一声,并不作答。

    “你们还没有孩子吗?”

    他依旧不作答。

    我说:“你从小就这样。全天下只有你一个是人,别人都只是玩物,陪衬。”

    卫秀笑道:“全天下也只有你一个没有资格这般评判我。”

    我说:“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在你心里有什么特别。”

    卫秀笑着端了茶,道:“你才是最没心没肺的一个。”

    我说:“你只会将我珍视、喜欢的东西毁去。若不是从小一起长大,我几乎要以为你把我当仇人。你对我的喜欢,也不过是对猫猫狗狗的喜欢罢了。你想要的,只是令我取悦你。”

    卫秀不置一词,从容将茶饮尽了,才笑道:“我会试一试。用喜欢猫狗的法子喜欢你,看那时我心里是不是会欢乐些。”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他抬手去遮。衣袂与头发翻飞,眼眸微微眯起,目光便有些迷离。

    “你用的什么药?”他轻声问道,“我晕得厉害。”

    我说:“便是你当日下给我的。”

    他便又笑起来,“你还是那么小心眼。我也是怕你悲伤太过,才从南疆替你求了忘忧散……”

    他体质比别人弱些,药效发挥得也尤其快。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经倒在了我面前。

    我还有很多话没有问他。

    不过再想一想,便觉得问了又怎么样?

    便是问清楚了,也不过知道当日究竟卫秀害了我几分,苏恒负了我几分。

    何况后来发生的,竟多是他还没来得及做的事,他也未必能说出来。

    卫秀这一遭既然来到宣室殿,我便再没有放过他的道理。

    只能令他像我当初那般暂时痴傻了,也省的又要节外生枝。

    宣来掖庭令,命他将卫秀带去关押起来。特地嘱咐了,只需关着,等苏恒提审,不许打,不许饿着。

    而后忽然便在无事可做了。

    殿内连枝灯燃得通明,清淡的梅花香味很快便散尽了。

    一时失神,竟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进嘴里才觉察出来。那药味酸苦难忍,不堪入口。

    也只有卫秀,才肯那么风轻云淡的,一口口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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