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的一切都像梦一样的结束了。敬始终没有告诉我那朵花为什么会消失,我也始终没有明白那句“它答应了。”是什么意思,可是,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佑和的生命还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配对的骨骸始终没有找到,于佑和的身体却一天比一天更虚弱,我一次又一次的在远处看见他晕倒在地,可是,却只能握紧手指,眼睁睁地看着。因为,夏清优在他的身边。
他的幸福已经是那样的脆弱,我不想再去打扰他所剩无几的时间。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却是,夏清优主动找了我。
这是我们第二次的见面,也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的、面对对的坐在一起。
气氛本来怎么样都不该好到哪里去,顶着情敌头衔的两个女人会面就算不像火山爆发也该遭遇北极的寒流,可是,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也许是因为,我们都知道,我们要争的东西已经留不住了。
夏清优的神色很是憔悴,眼晴里有一种死一样的绝望,连我都忍不住想要同情。
她一杯杯地喝着酒,一连喝一边咳,呛人的酒味将她整个人都包围了起来。
当她伸手拿不知第几杯时,我拦住了她:“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总不至于就是想让我来看你喝酒?”
她回过头来看我,眼神迷离着,可是深处有一种巨大的恐惧在翻滚挣扎。
“一杯,让我再喝一杯……我……想……他……活着……”夏清优的话语混乱无章,可是我看得出,她竟然没醉。
她抓起一杯酒,仰头灌下,然后望着我,很艰难地动了动唇,却只挤出了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她放弃地低下头,伸手又抓起酒杯。
我按住酒杯,冷冷望她。
“我说不出来……我说不出来……玛仙,我害怕,我说不出来……”夏清优竟然哽咽着哭了起来,“我害怕,我害怕,真的……”
我忽的站了起来,转身就向外走。
抱歉,我跟你一样的害怕,所以没用足够的勇气与耐心来安抚你的恐惧。
背后传来一阵希哩哗啦的声音,混乱中,我听见夏清优嘶哑的喊声:“玛仙,把他变得跟你一样!让他跟你一样!”
混身的血液都像是在那一瞬间凝固了。我僵硬的转过身,跌坐回椅子上,看也不看夏清优一眼,抓起一杯酒,仰头灌下。
夏清优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抓起另一杯酒,颤抖着问我:“我是不是疯了,玛仙,我是不是疯了?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我只想他活下去,只要活下去,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我灌下第二杯酒。
然后,第三杯,第四杯……一杯又一杯,直烧得我全身的血液都灼灼地痛,可是,我却还是很清醒。
夏清优的杯子伸了过来,在我的杯子上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的面色红得像能滴出血来,可是她的眼晴却无比的清醒:“玛仙,我们没有醉,对吧,怎么喝,都醉不了。真奇怪,是不是?”
我无意识的点点头。
“玛仙,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佑和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医生说,再找不到合适的骨髓就要错过手术的最佳时间了。他会死,玛仙,他会死!你知道死是怎么回事吗?你再也看不见他的样子了,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伸出手来,也再握不到他的掌心了――那么暖的,一直能暖到心里的手掌,再也握不到了……”
“我是走投无路了,玛仙,你知道我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你,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佑和在我面前死去,我不能想象以后的日子里要是没有了他,我还能不能活下去。我只有求你了,玛仙,我求你,如果佑和最终治不好,就把他变得跟你一样,好不好,不要让他死,只要他能活下来,只要他还能活在我面前,不管他变成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他活下来……”
她嘤嘤地哭着,酒杯里的酒打翻一地。
我木然地望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一种森寒的恐惧从骨头里一点一点的渗了出来。我竟然有些怕。
要什么样的绝望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夏清优对于佑和的感情也许远远比我想象的更深,更执卓。
可是,我无法答应她,虽然她想的正是我一直以来同样想的,可是,我不能做。我不能把佑和变得跟我一样,我不能把他拖进这个冰冷寂寞的世界。如果这个世界可以分做两半的话,那么,他是属于永远光明温暖的那一半的,我不能自私地将他拖进我冰冷黑暗的这一半。
可是,我又能眼睁睁地看他死吗?
脑子里像有无数个铜锤在敲打着,生生的疼痛,可是意识却条理分明的更加清晰。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扶着桌子向外走去,靠在冰冷的门外,感受清凉的夜风。
电话铃声却偏在这时响起,我费力地掏出来,放在耳边。
“玛仙,是我。”听筒那边传来的是于佑和低沉的声音。
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清优她……找了你,对吧。”
“嗯?……哦……”
“那么,她有没有对你说过些奇怪的话?”
“你指什么?”酒意似被渐渐压下。
“就是说……”电话那头迟疑着,似乎不知道要如何表达才好。
我静静地,静静地听他犹疑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道:“我没有答应她。”
电话那头像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沉默了一会儿,道:“清优她很担心,所以最近常常胡思乱想,玛仙,你不要把她的话当真。”
“可是她当真了,我也当真了。”我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佑和,第一个这样想的不是清优,而是我,从我知道你病的那一刻起,我就这样想过了,以后的日子里我也这样想过无数次,然后逼着自己放弃这想法无数次,可是,我不知道,下一次,下下一次,我还能不能放弃。”
电话那头是长长的沉默,偶尔传来的,只有一声轻微的,轮胎爆裂的声音,很远又很近。
我蓦得转过身去,街角,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广告牌边,握着电话。
我怔怔地望着他,他也抬起头来恰恰望见我,咫尺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无法逾越。
电话里还不断传来车来车往的声音,分明是近在眼前的声音,只因经了一道电磁波,便渺茫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我们都静静地听着这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忘了说话。
最后,还是我听见自己在轻轻地说:“佑和,再见。”
我转身,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街角的玻璃橱窗中,还映着他的影子,就那样怔怔抬起头,握着电话,忘了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