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纵横(第一部 权臣) > 第二十五章 觐见
    次日清早林纵便退了烧,又歇了一日,便启程向京城来。她一路上依旧是游山玩水,却总有件心事挂在心上——那一夜,到底是梦还是真真切切有过?一则当时林纵发着烧人不甚清醒,二则药里有安神的药材,她又半带睡意朦朦胧胧,之后清醒过来,再怎么回想也隐隐约约记不真切,她只怕自己失口,每每试探,但见嫣然待她依旧是柔顺里透出矜持,一如往常,便想着必定是烧过了头作了个好梦,也把此事渐渐放下了。

    这一日到了朝天驿,小如方扶嫣然下车,突闻一声朗笑,一个面目轮廓深邃的少年从门房踱出来,锦袍金带,腰垂五龙金牌,显是未授爵的近亲宗室,对着林纵哈哈大笑:“你这一路倒是玩得痛快!亏我一路从泾州赶来,在这里足足等了半个月!”

    “三哥和大哥一道来了?”林纵甚是惊喜,回身挽了嫣然,便要一同见礼。

    “纵儿如今成了世子又当了王相,怎么倒变得和大哥一样繁文缛节起来?”林绪摇手止住,对嫣然笑道,“今天楚主事和柳侍卫来传旨,现也正在这驿馆里,你们兄妹今天可以好好叙叙旧了。”

    林纵略一怔,方明白这楚主事应是嫣然的长兄,现任户部主事兼织造局采办的楚承业。朝天驿并不大,沿着青石路只转过两道回廊,便是上房。房门口此刻站着几个人,林绮柳倾斛周德威等自不必说,另有一个二十七八岁四品服色的青年男子,林纵见他眉目和嫣然有三分相似,只是脸上笑意盈然,气度平和,没有嫣然那份清冷,料定是楚承业,不等几人上前行礼,抢先几步上前,对着林绮笑盈盈道:“大哥好长日子不见——我一路上人困马乏,大哥疼我,必定免了礼数。”说着也不待他答应,径自转脸对旁边二人道,“你们也一样,今天只叙旧,不行那些虚文。”

    林绮素来纵容林纵,闻言只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楚承业却有些犹豫,听林绪道:“难不成楚大人要纵儿给你这妻兄行家礼?”他含笑略一拱手,也就不再推辞,只柳倾斛在一旁听得“妻兄”二字,眉头便不觉一皱。

    几人入房,不过说些远路辛苦的话头。林纵怕嫣然兄妹在此叙话不便,方要开口,柳倾斛起身道:“下官还要回去复旨,等进了京再叨扰晋王爷。”

    林绮微微一笑:“本王自当扫榻以待,只怕年底二位大人贵人事忙,没空闲来舍下一聚。”

    房里人俱笑了,二人便起身告辞。林纵见小如林安把大氅捧来,伸手取了先替嫣然披上,她猛然间觉得背后一道目光冷冷射过来,心知必是柳倾斛,仗着她比嫣然略高些,故意先把嫣然挡了个严实,细细替她理好带子才放手,转身见柳倾斛咬着牙上了马,狠狠一鞭,马去如飞,林纵大笑,顾不得嫣然一脸哭笑不得,扯着她便进了驿馆。

    次日天方蒙蒙亮,林纵便起了身,梳洗已毕换了朝服,携嫣然给林绮林绪请了安,一起带着从官侍卫,从东正门入京,沿天街进宫觐见。

    前几次都是林绮林绪代楚王朝觐,对京城繁华早已不以为意,只有林纵觉得处处透着陌生新鲜,在马上留神细瞧。一行人到了禁门下马碑前,开路侍卫马方停住,潘智和己带着小内侍迎了出来,宣道:“皇上口谕,请诸位宗室先到清和殿上行家礼。”

    林纵随着林绮沿着青砖路向西北行去,见嫣然和几个宗室家眷一起,也由内官领着向坤宁宫去,想起头天晚上她不曾给自己好脸色的事来,心里有些不安,嫣然却突然回头,向林纵婉然一笑,指指自己腰上,便随人群而去。

    林纵心中一动,把腰间九龙金牌拿起借着路边长明灯细细打量,方发觉金丝穗子上,不知何时被人小小打了个如意结,心中一喜,又是一软,握着那金牌,只觉这阴冷陌生的禁宫,转眼间竟也是天高地阔了。

    时近卯时,京内的宗室们早已候在清和殿里,林绮一一向林纵介绍,正私下寒暄,忽闻爆竹声响由远及近,接着一个内官声气朗朗宣道:“皇上驾到!”

    林纵和众人一起跪候,不多时,耳边一阵朝靴轻响,数人一同入殿,一声轻嗽后,内官又唱道:“诸位宗亲免礼!”

    她随着众人站起,看着众人按着名分一个一个上前给林御行礼,礼数和昔年无异,回想旧时林御模样却早已模糊不清,因殿上行的是家礼,不甚严谨,便偷眼打量。只见御座上坐定的男子面目清矍,三绺胡须,和自己父亲有七分象,只是气度温文,也更苍老些,微微笑着俯视殿内众生,神色极是可亲。他身边立着个年纪和林绪相仿的少年,服色与林纵相似,只身上龙纹是二行二正。林纵见他文弱清秀,举止恭谨,想起林绪说的“只会读书的呆头鹅”来,心里暗暗一笑。

    她正想得漫无边际,见林绪已礼毕归列,定定神出列,上前叩首道:“楚王世子林纵,参见皇伯父。”

    御座上林御轻轻咳了一声:“纵儿如今也长这么大了,现在不是大朝,不行君臣之礼,还不快过来让朕瞧瞧?”

    林纵应声起身,在林御面前垂手侍立,林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一番,欣然道:“像,和你父王真像。我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亲弟弟,日日盼望相见,无奈两个人身子都不好,快十年了,竟一面也不曾见。”

    “父王对皇伯父也是日日惦念,只是嘉州路远,素有风疾,实在不能支持,临行前还再三叮嘱,定要侄儿此次请一幅皇伯父的御容回去,也好一解兄弟悬望之苦。”

    林御哈哈大笑:“这有什么难的?”他见还剩下几个远房宗室不曾参拜,便道,“其他人都免礼。这么早的时辰,想是都不曾进早点,告诉御膳房每人准备一份。”

    他又细细打量林纵,赞道:“是个有出息的模样。”说着一指身旁林绶,“论家礼这是你堂兄,你们相处的日子少,在京里多亲近些。”

    林纵向着林绶一揖,等他还了礼,又回道:“侄儿必定谨遵皇伯父教诲。”

    林御见她依旧一副恭谨诚敬的模样,笑道:“纵儿长大了,却也知礼了。”他见内官呈上点心,便道,“我记得纵儿最爱吃的是莲子糕,这碟赏她。”

    林纵称谢,恭恭敬敬捧着碟子退下,见林御起身更衣,林绶随着去了,方觉出不过短短一刻功夫,自己竟出了一身的汗。

    卯时三刻,大典开始。昭乾殿上,先是众臣行礼,接着宗室们由内官引着,随鼓乐依序鱼贯而入,在御前三拜九叩,三呼万岁,由宗室中辈分最尊的魏王林阎宣读颂文。直到颂文已毕,便又是三拜九叩一番,退到一边。

    司礼见宗室退下去,方欲传外邦使臣,林御却抬手止住,对着承御官说了几句,就见承御官笑嘻嘻下了丹墀,对林纵道:“世子这边请。”

    林绮林绪立在林纵前,闻言俱是惊疑,碍着礼数不能回头,只能暗暗心焦。林纵出列,谢恩后便由内官引到御座右手边垂手而立,位置恰与太子林绶相对。

    林御看了林纵一眼,见她依旧神色恭谨,举止安详,淡淡一笑,对司仪一挥手,殿中登时满是洪亮的回声:“宣陈朝使臣觐见——”

    林纵立在御座旁,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的模样,觉着四下里或羡或妒或喜或忧的眼光射过来,心里暗暗苦笑。她临行时被林衍审遇叮嘱了几千遍的韬光隐晦,却不曾想到进京还不到一天便成了靶子。耳听着鼓乐间歇时西方隐隐传来的乐声,想着嫣然到坤宁宫去觐见皇后,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事?

    她正思索对策,司仪已经宣道:“皇上有旨,宣东胡使臣觐见——”

    三个胡人随着鼓乐上殿,单膝跪倒,右手在胸口按了三下起身——这便是胡人最尊贵的礼节了。林纵见这几人都是左衿垂辫,觉得新鲜有趣,向下仔细打量,只见居中的胡人躬身道:“我可汗陛下向大齐皇帝陛下致意,谨祝陛下身体安康,万事如意。”说着他右手边上的胡人上前几步,向着御座跪下,把手中金盘高举过头顶,林御微微一笑,一个内官上前接了礼品。

    接着那胡人又道:“我可汗陛下向大齐太子殿下致意,谨祝殿下身体安康,万事如意。”说着他左手边的胡人也上前几步,却是一脸犹豫。

    林纵见这胡人犹豫,料他必是把自己和林绶弄混了,心知不妙,见他看看自己又看看林绶,然后又看了自己一眼,心里猛然想起听林绪说过胡人以右为尊,与中原不同的事来,登时背后一片汗湿,却见那胡人又看了自己一眼,面露坚决神色,把银盘举过头顶,竟向着自己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