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纵横(第一部 权臣) > 第二十七章 太子 下
    京北辅兴坊的风景一向与别处不同,拐进来便是六尺长三尺宽的青石板铺成的大道,道宽一百五十步,沿路俱是朱门高墙——前朝历代亲王皆聚居于此,如今虽改朝换代,但因此处地势开阔,离禁宫最为近便,藩王们京里府第多半选址于此,楚王亦不例外。

    申时宴散,林纵被林绶邀至东宫,闲谈了小半个时辰脱身出来,回府时己近起更。京宅掌事李福在门口守候,见了她便禀道:“世子爷,晋王爷和三爷在正厅等了半天了。”待她进了二门,又低声道,“沈大人也来了快半个时辰了。”

    林纵精神一振,略一振衣便向正厅来。林绮林绪立在厅前,旁边一人白白胖胖,未语先笑,劈头行礼,却不问安,只笑道:“世子爷才进京便屡蒙圣恩,可见咱们楚王府圣眷不衰啊。”

    “旁人说这样的话,我也无话可说,”林纵苦笑道,“沈先生这么说,是有意挖苦还是存心试探?”

    林绮微笑不语,暗暗点头,林绪却道:“区区些须虚名,纵儿替太子解了围,又不是受之有愧,有什么好担心的?”

    “三爷不知内情。”沈安时道,“七爷大婚的时候便免了六艺,京里早就有人议论,皇上在大典上又是那番举措,接着又免了七爷三年王相的差使——这些虚名虽于七爷一点实惠都没有,但大典上昭乾殿万人瞩目,立在御座旁,那是多大的脸面,光禄宴上群臣聚集,一道恩赏圣旨下来,这又是多大的光彩,这样的殊荣连老王爷都不曾得过,如今七爷寸功未立,君恩如此深重,得招来多少人嫉恨?别的不说,这么多来觐见等着考六艺封爵的宗室子弟,个个年轻浮躁,好大喜功,见了七爷如此风光,哪里会想什么君恩难受,只怕想得都是枪打出头鸟给七爷个下马威啊。”

    “不过这般人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也不足为惧。若当真来楚王府惹事,”林绪皱着眉想了想,眉头忽的又是一展,带出三分锐气,“纵儿也不必出面,我通通一手一个,替你摆平了就是。”

    “这些子弟虽然聒噪,却也没什么大碍,苍蝇一样恼人就是了。”沈安时笑道,“七爷也不必全为这个担心,只是——”

    “只是先世子当年虽没我风光,却也曾得了个免除王相差使的赏赐,”林纵咬着牙一笑,“接着就被留了京里。”

    林衍长子林绡不明不白地夭折于京中,是楚王府一桩极大的隐痛,一提起此事,众人俱面有忧色,林纵却道:“其实他真把我留在京里,楚京有父王,泾州有大哥三哥,咱们同气连枝,少我一人也不妨事。只是,我不曾想到皇伯父竟当真做到这个地步,着实令人心寒啊。”

    沈安时微微一笑:“也不是全为给七爷个下马威。近日平州那边胡人屡屡骚扰,凉州也边患不断,皇上一是把七爷捧起来,免得七爷去拉拢人心,二是向天下人显示他仁厚宽宏,三是表明兄弟无间,借楚王爷的旧威,压胡人陈人的气焰。只是七爷在大殿上那般机智,倒显出七爷是实至名归了。”

    林纵却心存余悸地苦笑:“那胡人也不知发了什么疯,若没此事,我不会这么快得了这么些恩典,”她说着想起一事,便向沈安时道,“先生在京中多年,可知太子爷素来有什么喜好?”

    “七爷是——”

    “他和皇伯父的口气不同,倒甚是慈和,与皇伯母相仿。”

    “太子自幼便由皇后抚养,自然和皇后亲近。如今宫里除了皇后,太子生母李妃也在世——七爷想必是两个人都见了,只不知道观感如何?”

    “李妃上不得台面。皇伯母么,虽听着口气和我相近些,是试探还是确有此意,我一时说不上来。”

    “前些日子,京里出了件稀罕事。”沈安时道,“上直卫副将王庭威私犯宵禁偷会宫女,被人拿了个结结实实,他是国舅,刑部只给了降级外放的处分,可那是到直州洪江边上去当副将,这京里繁华,只怕这辈子也见不得了。”

    林绪听得大笑:“当真荒唐!”

    林绮在旁边一直不曾说话,此刻方道:“王庭威这人虽甚是风流,却也不是笨蛋,必定有人设了套——这且不说,王家素掌禁军,又自先帝时便是今上亲信,这混水还是不趟的好。”

    林纵皱着眉毛想了半晌,眉头一展道:“也罢。只是到京这许久,我竟没见到萧逸,连朝觐大典,他也不参加?”

    “萧相替皇上去祭天,明日方能回来。”祭天历来皆以宗室近支代天子,极少用朝臣,沈安时见林纵听得眉头一皱,笑着解释,“皇上也不过是把他放在炉子上烤罢了,谁让他竟然把手都伸到禁军里来了?”

    林纵神情稍缓,叹了口气:“我这皇伯父,果然自有一番道理。”

    “说起来也不过是‘制衡’二字罢了,”沈安时微微一笑,“咱们皇上一心想着安内,这方面自然比他人强些。”

    又谈了几句闲话,听得外边梆子近了二更,沈安时起身辞道:“臣生性畏水,不敢像那王庭威一般,犯了宵禁。”

    几人相顾大笑,林纵亲自把他送到二门,亲手从李德手里接过一个小包递给他道:“父王知道先生爱茶,这是他搜罗来的野茶——先生不必推辞,只把家里煎茶的童子调-教齐整,改日请我一杯,也就是了。”

    她转身回到正厅上,不及坐下,林绮已正色道:“京里的事先别急,有我替你挡着,先看,看清了,才能谋定后动,不可如先前楚京里那样胡闹,明白么?”

    林纵垂手聆听,唯唯受教。林绪立在一旁,却忍不住偷笑:“纵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他见林绮正言厉色地瞪过来,收起笑容老老实实正容道,“我有一件正经事商量——咱们两府不过一墙之隔,这么绕来绕去,你们不烦,我都烦了。大哥不是说纵儿这几天少出门避避风头么,既然你闲着,就着人把墙拆了,开个小门行走,如何?”

    林绮“胡闹”二字还不曾出口,林纵已喜上眉梢:“我也早有此意!”

    她见林绮拦阻,又辩解道:“不开此门,世人眼里大哥三哥还不是和我一家?与其掩耳盗铃,还不如明明白白。”说着便把李福叫来吩咐,又和林绪仔细商量。

    林绮看这二人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惹事模样,只得自己长叹一声,深悔不该带林绪上京,林纵本就不是个服管的性子,加上林绪煽风点火,京里只怕要被二人闹个天翻地覆。

    林纵把林绮林绪送出门,方回身便见跟着嫣然的仪仗逶迤而回,服侍嫣然的内侍林义禀道:“世子爷,奴婢们在宫门口等了半日,里面坤宁宫李公公传出懿旨,说皇后对主子甚是喜爱,赏了晚膳,又道今天晚了,便留宫里歇了,明日再回府,要我等先回来等候。”

    林纵一怔:“今天坤宁宫都去了什么人?”

    “小的给李公公塞了银子,听他说晌午朝见的都是宗亲宫眷,近臣家眷只右相王庭赞的夫人周氏,礼成后除了魏王侧妃和梁王妃留下说话,用过午膳,再只七爷和太子爷去过,晚上的时候,太子爷又去给皇后请了一次安,也没留多久,就退出来了。”

    林纵想起太子那时望着嫣然恋恋不舍的神气,心中一凉,半晌方回过神来,见林义还跪在身边,只道:“辛苦你这一趟,回去歇着吧。”她转身沿路向书房走去,右手却不知不觉把腰上金牌捏得死紧——这京城里,她如今是步步惊心,竟也是处处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