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铃儿响叮当 > 情仇了了
    白大侠,白鸿飞,曹飞无比自豪地哈哈大笑道:“不错,我的父亲就是景川侯曹震,我就是他的次子曹飞。将军玉剑虏尘清,余力犹能水土平!说的就是我的父亲曹震,他不但能带兵驱虏,还能开河治水,他受万人景仰,极尽功德。洪武皇帝早年起兵时,我父亲就追随左右,为大明朝开国立下赫赫战功,洪武年间,又平云南、平东川!”

    然后又无比愤恨地指着黑冠红袍的铁厄忿忿说道:“可就是我父亲这样一个好人,一个功臣,最后竟落得一个被株连的下场!洪武二十六年,凉国公蓝玉被告发造反谋逆,告发之人,就是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蒋瓛将我父亲打入诏狱,砌词矫供说我父亲当年平云南时曾追随凉国公,是凉国公鞍前马后之人,并划为蓝党之首,我父亲戎马一生,四处征战,连我这个儿子生出来二十年都不曾见过一面,就连同我大哥一起死于冤狱!这个仇,我问你们,该如何忘?!蒋瓛是谁,你可知道?!”

    铁厄目瞪口呆。蒋瓛是谁,他当然知道,蒋瓛是他的义父,蒋瓛的儿子蒋干是他的结义大哥,自己也是在大哥死后才接掌的指挥使一职!

    这一点,不仅他知道,王长海也知道,大督主当然也知道得非常清楚。

    白大侠看见铁厄和王长海目瞪口呆的样子,嘲笑道:“你们刚才不是说,你们也有同袍结义之情吗?你们不是要报仇吗?那你们说说,我这个仇,该不该报!蒋瓛不过区区一个大内禁卫,他一句话,就牵连了二万条人命!是洪武皇帝下的旨杀人没错,可蒋瓛的告发,有多少是真实的,你们谁说得清楚?!他一句话就株连了一公、十三侯、二伯二万多条人命,其中开国元老功臣,哪条人命不比一个区区的指挥使昂贵千万倍?!这个仇,我想忘,却忘不掉。我改名叫白鸿飞,姓白,是因为一无所有,没有亲人,没有过去,也没有仇恨。我半生行侠仗义做尽好事,我劝别人说仇恨是最痛苦的枷锁,因为这个枷锁也缚在我身上,二十多年了,我竭力去忘记它,我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可蒋干又出现在我面前。师父告诉我说,蒋干代替蒋瓛接任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他是蒋瓛的儿子,我是曹震的儿子,还是被株连的那二万人的儿子,许长江,本也是当年受株连之人的孩子。我们该不该找他报仇,用他的命来祭奠那二万条命?!你们说,我该不该?!死在厂卫手里的人无数,你们说,他们的仇,他们的亲人该不该报?!”

    在场众人看见他布满疤痕的脸上爬满了泪痕,无不凄然变色。

    这是一个多么曲折的仇怨故事,是是非非,又有谁说得清楚道得明白?一个人舍弃了自己本来的名字,要告别那样深刻的家仇需要多大的决心?一个人用半生时间去做好事只为了时刻提醒自己忘却仇恨又需要多强大的毅力?一个人做了这许多努力,最终还是不能从仇恨中挣扎出来,前功尽弃,又是多么可悲?一个人因为这样可悲的命运,不得不在这个泥潭里挣扎纠缠,独自承受这样的痛苦,还要保护自己的家人,怕他们受到连累,怕他们因为自己失去人生的信心,怕他们受人嘲笑,这样的命运不止是可悲,还更可叹。

    这样的人生是正确还是错误?他是执迷不悟还是重情重义?他所执着的仇恨又是对是错?

    谁也说不清楚,没有人能说得清楚。铃铛儿眼里带着哀伤望向席慕,席慕早就从璇玑先生那里知道了白大侠的身世,如今从白大侠嘴里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番滋味,更何况铃铛儿这十几岁的姑娘家?轻轻抱住她的肩头,两人一起轻声叹气。

    悟明大师长吟了一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他是一代高僧,但这个时候他却说不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样的话,除了念阿弥陀佛,他还能做什么呢?

    铁厄步伐沉沉地走到大督主面前,与王长海一道垂首躬身,等待大督主做个决定。

    一干武林名士低声商议着,且不论白大侠前半生做了多少好事,后来又做了多少坏事,死于他手中的人,许长江是自己求死,二其他人都是绿林黑道之人,又牵涉到朝廷之事及个人恩怨,他们实在无法去做个评判,他们原本来这里,也只是关心魔炎君后人的事情而已,却没想到听到这样令人感叹唏嘘的故事。既然没有比武对战,他们一番商议过后,便又推出悟明大师来。

    悟明大师向席慕望来,席慕仿佛早已预料到,拉着铃铛儿走到悟明大师面前,一起向这位已年过八旬的高僧行礼。

    仿佛不忍心惊动那边正在伤怀的父子三人,悟明大师低声问道:“席小施主,魔炎掌之事,你可有确凿的说法?”

    席慕微微一笑:“大师,魔炎君六十余年前就死了,至于魔炎掌的底细,连天机先生也不知,璇玑先生更不清楚,魔炎掌在世人印象中只留传说而已,白大侠天资聪敏,自创一套掌法也不困难。大师可曾注意到白大侠的手套,那上面应是设有机关。”

    悟明大师又问:“席小施主如何得知这些?”

    席慕递过去一物,悟明大师接过一看,立即又一声阿弥陀佛:“这是先师忘嗔大师的佛珠,天机先生与施主是……”

    席慕看了惊讶的铃铛儿一眼,淡笑道:“天机先生正是家师,璇玑先生是晚辈的师叔,晚辈今日说言,正是璇玑先生前不久临终前所述。大师尽可放心。”

    听见的人都忍不住对这个淡定自如的年轻人刮目相看。铃铛儿暗暗乍舌,活财神的儿子又是天机先生的徒弟,木头走的什么狗屎运?难怪他一直这么神秘。

    悟明大师微微一笑,点头起身对南宫晏说道:“既然如此,此间事情便算了结。南宫庄主,老衲就此告辞。”

    南宫晏连忙站了起来,那些武林名宿也都随之纷纷起身。铃铛儿拽了拽席慕,朝白云山那边努了努嘴。席慕会意,微微拦下悟明大师,轻声道:“大师,白鸿飞之事,不应殃及其子孙。”

    悟明大师与其他同道对望一眼,众人静了静,都轻轻颔首。随着悟明大师一道走过白家父子身边时,悟明大师朗声吟道:“我佛慈悲,白施主白大侠已于三年前身故,还望白氏后人谨记白施主教诲,多行善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白大侠一愣,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无比恭敬地俯身长拜道:“白某谢过各位!”

    这个时候,他还是白大侠,不是曹飞。从此之后,白大侠便是地下一捧黄土。

    守在南宫山庄庄外的众多江湖中人,见南宫晏毫发无伤地与悟明大师等人一同走出来,都纷纷涌上前去,只是又被厂卫之人挡住。悟明大师看了南宫晏一眼,朗声说道:“黄裳已败于南宫庄主手下,武功尽废,从此往后,再无魔炎掌之患。黄裳现已交由朝廷官差处置,为免滋事,各位还是速速散去吧——”

    等候的众人原本就是对厂卫的出现有些忌惮的一听这话,惊讶之余都不禁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厂卫盯上,正面面相觑之时,把守庄门的那些厂卫已得了南宫晏的暗示,高声驱赶起这些江湖人来:“尔等闲人还不快离开此地?无故逗留者都视为牵扯之人,一并拿下!”边喊着边作势抽刀。

    那些江湖人士一看这架势,不管白道黑道,都纷纷转身,有多快就走多快,片刻间就散得一干二净。

    拥挤纷乱的南宫山庄之外终于清净下来,悟明大师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对南宫晏道:“南宫施主,老衲从此回山思过,江湖之事就不再过问了,各位同道,就此别过罢。”

    大家都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而他今日却说了谎,虽是出于慈悲,却对佛祖心怀愧疚,定是十分自责,因而要回山思过。而魔炎掌此事已了,众人向来以少林为江湖正派之首,对今日之事都会不约而同地保密,让这秘密随岁月风尘而去。众人纷纷抱拳施礼道别,南宫父子几人一直送到庄外大道。

    热闹偃旗息鼓,南宫家几兄弟都剩下唏嘘,一边往回走,子都一边忍不住问道:“爹,咱们回去还管那剩下的事么?”

    南宫晏叹气:“管它做甚?都是注定好的事,管也无用。”

    子都立即说:“那咱们走慢点算了......”谁想去看那些令人扼腕的事呢?

    南宫晏摆手道:“你们走慢些无妨,爹先行一步。”说完身形急急而去,象是着急赶着要去见什么人一样。兄弟三人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叹了一声。

    好好先生子允轻叹道:“看来咱们家不涉足江湖事实在是正确的,这江湖太多纷扰了,人在其中辗转,命途总是难料。”子都也有同感地出言附和。

    子初看了两个弟弟一眼:“但何处又不是江湖呢?”

    弟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齐齐唉了一声。有人的地方便有情缘,缘生缘灭,翻起多少情仇恩怨,避无可避,哪里又不是江湖?

    南宫晏等人离去之后,白大侠拍拍两个儿子的肩,轻叹道:“为父此生受尽命运的摆布不能挣脱,但走到今日也了无遗憾。记住,你们要做白鸿飞的儿子,不要做曹飞的儿子。”

    身为景川候曹震的后人是何等的荣耀和骄傲,他却要自己的儿子背祖忘义,只是不愿他们再陷入没完没了的恩怨因果循环中。

    白宁舜喊了一声“爹”,扑通地跪倒在地,大声说道:“爹,儿子只知道,我是爹的儿子!”脸上一片坦然明朗。

    白云山也沉沉唤了一声“义父”,就如同往常喊的声音一样,带着尊敬,带着亲近,缓缓地跪下,望向父亲的眼神无比虔诚,一切尽在不言中。

    铃铛儿看了看席慕,紧紧握住他的手没有说话。善感的唐果儿早已热泪盈眶,却努力地不让泪落下来,实在不忍让任何人感到一点悲痛。

    白大侠拍拍两个儿子的的肩膀道:“好,好,为父便没有什么可交代的了,你们兄弟俩自己保重。”

    说完不再多看儿子一眼,径自走到许嫦面前,对她说:“始终是我杀了你爹,你可以动手取我性命。你家祖上的身世,不知道也罢,从此就过平淡安稳的日子去吧。”

    许嫦咬了咬嘴唇,头一昂对他大声说道:“你对我爹有恩,我爹的命是他自己的,他既然要死在你手中,那便是他的选择,我这个做女儿的哪能违背他的意愿?我们许家和你们白家,再没有恩怨了。”说完拉着她李刚大步而去,这个时候的许嫦不复柔弱,活脱脱的一个江湖女子,只有一身豪气。

    白大侠又走到铁厄面前淡然道:“那么,现在我们便来了结我们的仇怨吧。”

    白宁舜和白云山对望了一眼,都捏紧了拳头。

    铁厄迟疑地看了看王长海,两人又一道迟疑地看了看大督主,大督主挥了挥手道:“你们办你们的差使吧。”说完自己摇着木轮椅向外面行去。

    王长海和铁厄恭敬地目送他行远后,才转头看向白大侠。

    知道白鸿飞是曹震的儿子,两人对他也没有厂卫一贯的盛气凌人。铁厄自知两人的私怨难分对错,又碍于王长海此番的来意,只得先让王长海出头。王长海说道:“白鸿飞,今日咱家不管你与铁指挥之间的私怨,你应该知道,你犯的是谋逆大罪。”

    白大侠、曹飞淡淡一笑道:“这个曹某很清楚。”

    王长海又说:“所以在你们之间了结私怨之前,请先将名单交出来吧。”原来这个东厂的王公公王长海,竟是为了当年那子虚乌有的名单而来的,这么说他就不会和铁厄一道对白大侠出手咯?铃铛儿看了席慕一眼,微微松了口气,席慕却没有什么表情。

    白大侠哈哈大笑道:“我手上没有什么名单,王公公竟然也相信这样荒谬的事吗?”大笑声只是不断。

    王长海脸色一变,就要发作。

    “名单在我手中,王公公不必问他了。”

    在场的人闻言又是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场内居然多了一个一身银白长袍,戴着银面具的人,竟然没有人发现他是何时来的。铃铛儿一看又是面具,心里暗道,现在莫非盛行戴面具么?

    席慕一看这个人,心里冷哼了一声,完事了才跑出来显威风的人。

    王长海和铁厄一听,名单在这个人手中?这个人又是谁?

    不等他们发问,来人已经举起一面墨玉牌,二人一见,这不是代表大内最高身份的,厂卫之人都要遵从的令牌么?立即跪了下来道:“请尊上指示。”

    银衫人冷冷说道:“赶紧把你们的私事了了,京中有事,速速归去。”铃铛儿心里一动,不由地朝银衫人仔细打量起来。

    银衫人却没有看她,扭身抬步就要走,突然又定住不动。

    “爹!”

    “义父!”

    白宁舜和白云山突然脱声惊呼。大家顺声望去,只见白家兄弟俩已扑到他们的父亲身前,急急地拥过去,只见白大侠布满疤痕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睛圆睁,却动也不动地站着,嘴角缓缓渗出一线血色。

    席慕仿佛早就料到一般,并没有动,银衫人亦站在原地没有动。

    王长海伸手到白大侠鼻下一探,立即又收了回来,走到银衫人身边垂手低声道:“禀尊上,他已自绝了。”银衫人淡淡说道:“火速回京。”说着头也不回就扬长而去。

    王长海也连忙跟了出去,也没顾上那铁厄了。

    含笑自绝的白大侠身子已缓缓倒入白家两兄弟怀抱中,两人神色凛然,尽管悲痛却没有落泪,抱着父亲的遗体跪在地上。铁厄轻轻叹了口气,手举了举又放下,终究什么都没说,也转身而去。

    铃铛儿看着强忍悲痛的白家兄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夜猫儿和唐果儿面面相觑,这个时候,谁都没法说什么,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席慕看看神色黯淡的铃铛儿,轻轻叹了口气说:“我们出去,让他们静静吧。”

    说着牵起她走了出去,夜猫儿和唐果儿也跟在后面。

    走出老远,想着他们的声音里面听不见了,铃铛儿才叹气道:“白大哥和云山他们......”

    席慕抚着她的头发,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他们会撑过去的。”

    唐果儿抽了抽鼻子,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他要自绝呢?”

    铃铛儿轻声说:“他是为了保白大哥和云山日后的平安吧。”

    唐果儿不解地抬头望过来,铃铛儿嘴唇动了动,不忍心说出来。席慕淡淡地说:“民不与官斗。”况且他是早就打算死在这里,死在众人面前。

    见唐果儿神色迷茫,铃铛儿叹气道:“白大侠在这么多人面前承认他是曹震的后人,曹震死于谋逆的罪名,白大侠又参与了永乐十五年的事,无论如何都是逃不去的,他当年诈死就是怕牵连到白大哥和云山。就算现在无人追究,他和铁厄的私怨,难保铁厄不会迁怒到云山他们身上,他这样死,是给云山他们求一条生路......”

    席慕看着忧伤的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将璇玑先生那里听来的话说与她听:“其实,白大侠当年参与谋逆时便深知这一点。当年开国皇帝洪武年间的蓝玉案,不过是皇帝为后代子孙清洗障碍所为。蒋瓛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听命于皇帝,举报凉国公造反的是他,为株连之人堆砌罪名的人也是他,但始终他也只是一个被皇帝利用的工具而已。白大侠身为曹震的儿子,又是璇玑先生的徒弟,怎么会不明白其中奥妙?他的仇人不只是蒋瓛,更是皇帝,和整个朝廷,他甘于被璇玑先生利用,正是因为知道以自己之力与朝廷皇权相抗衡是多么无力又难以实现的事,只能将所有的仇恨都归于蒋瓛。他在其中报仇和理智的矛盾中辗转,所承受的煎熬并非常人能想到的。当年皇帝派出这么多内卫,也是因为洪武皇帝遗留下的许多问题。我们大明朝皇家的规矩,传位只传嫡子嫡孙,当今皇帝的位子本就是从他侄子那里夺来的,谷王谋逆时,便是谎称废帝朱允文在他处。当时各地都有皇帝的兄弟亲王,皇帝自然担心这些人有跟着谷王造反的嫌疑,才派出了那许多内卫。或许,死去的那些内卫,也不完全是璇玑先生他们安排的......当年告发谷王的,还是他的同母兄弟。”

    三人都啊的一声,不约而同地连忙捂嘴。席慕淡淡地说:“白大侠自然是明白皇家这些事,即便是方才,也只提了他的父亲曹震,并没有谈及皇家的那些龌龊,想是为了保护两个儿子。那个所谓的造反名单,虽然是子虚乌有的事,却牵连体大,人人都疑心那名单里涉及当年废帝的下落,白大侠当初为了救白云山,才把这事认了下来,如今再如何推脱说明,恐怕别人也是半信半疑,惟有在厂卫面前一死才能绝了后患,只有这样,日后那些觊觎名单的人才不会再对他的儿子下手。”

    铃铛儿立即明白,席慕和白大侠都不约而同地在众人面前掩饰了许多事,席慕若细说当年之事,难免落下个妄议朝政的罪名,还会激化江湖众人对朝廷的反感。白大侠没有细说父亲当年的遭遇,也是怕激怒厂卫之人,怕在孩子心里种下仇恨的种子,从此步上他的后尘。

    她心中无比惆怅黯然,喃喃自语道:“世人只知道辨是非,分善恶。如果白大侠当年不诈死,最终就是落个造反的罪名,在世人眼里只会看到他的大逆不道,将他当作十恶不赦的恶人。世人都是只知恶人可恶,谁会考虑过恶人为何作恶呢?他定是想到这点,才怕自己的过往会牵连到自己的孩子身上,从此也遭受世人的鄙视和唾骂。”

    一直倔强抿嘴的唐果儿,带着无限的怜悯说道:“早在坎扎那回,我就知道,没有谁天生就是可恶可恨的。”

    铃铛儿叹气说:“坎扎在死前看到了夜蔓花开,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无遗憾。可白大侠,原本报了仇就结束了,但为了一双孩子,却仍不得不多忍受几年的煎熬,你们看许长江的死,想必他们当年就是做好了打算的,但最终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儿女,他们的命运受父辈所累,而后又受儿女牵绊,都是无能为力的事啊......”

    心里只觉得十分难受:“看白大侠他今日种种迹象,就是如木头所说,是打定了主意要死的,还要死在众人面前了结这许多事情,可他为什么要选了我家呢?为什么非要找上我爹呢?”眼睛不由望向席慕。

    席慕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轻声说:“他既然要了结这些事,就是要做给天下人看,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才安心。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才无人能单独对他下手。而他要选的对手,当然也是要赫赫有名的才有足够的说服力叫世人相信。至于他为什么选了你们家......我也不想隐瞒你,那日是我和他一起送白云山到你家的,白云山硬撑着口气见到你父亲,十分歉疚地......才完全昏死过去,我想,他看到白云山这样悲伤歉疚,自己心里也同样歉疚万分,不忍让白云山再被他这个父亲连累,才想在这里赎罪,还你家一个人情。所以我明知他要寻死,却不得不戳破他的一切,如果他与你父亲比武,最终死在你父亲手上,白云山和你便永远做不得朋友了。”

    铃铛儿知道,席慕安排了这许多事,就是考虑到她的立场。先前设计阻挡那些江湖人入庄,也是为了最终掩饰白大侠的秘密,好免去白云山他们日后的烦扰。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来,轻声说:“我自然知道你已是考量得十分细致,又尽力做了一切,只是我们的力量,在命运之前为什么那么微薄呢?”

    席慕知道她是为白云山的命运叹息,轻轻说道:“你要对他们有信心,他们是白大侠的孩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他是你的好朋友。”

    四个年轻人静静地站着,尽管有着许多感叹,却渐渐地脸上都浮现出微笑来。或许惟有这样笑着,才能表示对自己有信心,对自己的朋友有信心,对未来有信心,才能坚强地走这漫漫人生路吧。

    因此当他们看见白宁舜一脸倔强地抱着白大侠的遗体缓缓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白云山一脸沉静的时候,都淡然以对,没有带一抹同情和伤痛。白云山在席慕面前站定,手伸了出来,和他握在一起,彼此都没有说什么。

    大家都努力按捺心头的悲伤,怕触动那根痛苦的心弦。

    白宁舜望向铃铛儿,嘴动了动,铃铛儿了然地急忙道:“白大哥,我这就去请张姐姐去,——”拉上唐果儿就跑,她知道白宁舜和白云山不会再在这里逗留,是要赶回南京去了。

    铃铛儿让唐果儿陪伴张婉先去与白云山他们汇合,自己急急去地安排马车,路上正好撞上她的胖老爹南宫晏。远远看着那架木轮椅向庄外移动,有点疑惑地问她爹:“老爹,那不是东厂的大督主么?”南宫晏望向消失在大门处的木轮椅,恩了一声,没细说的打算,只是问她:“你在忙什么?”

    铃铛儿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急忙道:“我叫人弄车子去送白云山。”说着身形就要飞走。南宫晏立即叫住她,她回头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带着点嗔怪。南宫晏往东指了指:“你去找你老关,他那有副现成的上好棺材。”

    铃铛儿一愣,有棺材?有现成的棺材让白大侠安睡着回去倒是好的,疑惑地问:“家里怎么会有现成的棺材?”还是上好的?

    南宫晏理所当然地说:“本是我准备着睡的。”

    铃铛儿眼一晕,原来她老爹连棺材都准备好了,做好了准备要是今天打架输了就正好用呢......骂了句:“老爹果然周到得很呐!”也不见他先把后事交代了啊?有点生气地跑了。

    南宫晏望着小女儿远去的身影,想到白云山是她的好朋友,如今她却能做到不将悲伤放在脸上,感到十分欣慰。最小的闺女也这么大了,燕子要飞了。想起方才有人夸自己孩子们都养得不错,有点得意。

    南宫山庄大宅门前,两架马车已经架好,白云山亲自掌的马车上,白大侠正在车上安眠。大家什么都没说,看着两架马车缓缓驶离,渐渐远去。

    望着消失的马车,席慕也翻身上了马,唐果儿傻眼问:“席大哥,你上哪儿去啊?”

    席慕凉凉应道:“太原。”

    唐果儿望了望夜猫儿,又望向铃铛儿那几个哥哥。

    子初笑道:“怎么,不等小丫头回来?”子都和子允都轻笑起来,他们的小妹妹铃铛儿方才什么都没说,就上了白云山那架马车随白家兄弟一道走了。

    席慕扫了他们几个一眼:“我自己家还一堆事呢,走了。”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拍马扬长而去。

    见他真的走掉了,子初笑道:“瞧他这言外之意,是咱们家使唤他太久了,呵呵。”

    子都嗤嗤笑了起来:“爹不是把铃铛儿卖他了么,他也不亏啊。”

    唐果儿翻了个白眼,大叫道:“铃铛儿就一傻姑娘,席大哥吃亏的还不够啊,你们南宫家真是会算计人!”

    一向实在的好好先生子允破天荒地说了句俏皮话:“你这丫头就是不懂,有人被算计得高兴着呢。”

    子都拍拍子允的肩,赞赏道:“老五啊,你这么多年就数今天最聪明。”

    子初却说:“只怕回头铃铛儿就得被他算计了。”几人面面相觑,只有唐果儿最高兴,谁叫席大哥是她最崇拜的人呢?

    大家都轻轻笑着,仿佛令人黯然伤怀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面前的未来只有许多期待。

    “白大哥,我以后可以去南京看你和张姐姐么?”铃铛儿有点忐忑地问。她心里觉得歉疚,却不知道为何,觉得感伤,却又觉得不该感伤。不敢说什么对不起,也不敢说什么宽慰的话,或许那些话本来就都是多余的。最后便只说出这样一句来。

    白宁舜身上的孤傲之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是稳重和成熟,眼睛还有些微红,却是淡淡地笑着说:“妹妹要来,大哥当然是求之不得。”

    铃铛儿闻言立即欢喜地道:“那我会一定去南京看你们!”特意将“南京”两个字咬得重重的。

    白宁舜点头道:“胜他人者力,胜己者则强。白大哥也一定在南京等着你来!”也将“南京”二字咬得重重的,无比肯定,无比坦荡。铃铛儿望着他淡然的神色,知道他会坚强地在南京生活下去,不会去别处逃避,终于放下心里的担忧,微微笑了起来。张婉和白宁舜也微笑着看她,彼此都明了这情谊永远不会因为刚过去的事清淡了去,只会埋在心里变成陈年佳酿。

    白宁舜看了看白云山,动了动缰绳,马车走快了一些。白云山的马车和铃铛儿都落到了后面。

    沉默的白云山终于开口轻轻道:“我终于还是累了你许多。”

    铃铛儿轻声说:“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谁累了谁,云山。”

    “我早前便已见过义父用冰焰掌,你失踪那天,席兄弟没有发现,我却是看得出来一点的,心里就带了怀疑。后来到了你家,义父向你父亲下了战书便走了......”白云山望向她,眼里有许多歉疚。回想那日他义父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还是露了痕迹,或许是因为当时大家都焦急拼命,义父才会那么不小心吧。

    铃铛儿笑着摇头道:“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人在昏迷中自然不能阻止,这不是你的错。”

    白云山又开口说:“可之后我也没有说出我的怀疑来。”

    铃铛儿了然点头:“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怀疑自己的父亲死而复生,云山,咱们都是平凡的人,永远不能,也实在不需要以圣人的标准去要求自己,一直做些没有差错的事。何况做了,那并不能改变什么,不是么?”

    白大侠一心计划要这样死去,谁又阻止得了呢?白云山知道她的意思,轻叹道:“命运还是不由得人。”

    铃铛儿嫣然一笑道:“云山,你记得白大侠说的么?你们姓白,便是一无所有的人,既然是一无所有,你也不会有注定好的命运,你的命运,当然是你自己的啊!”

    白云山静静凝望着她的笑脸,过了许久才说:“是,你说得极是。”

    铃铛儿笑得更动人:“那你可要记得咱们说好的事。”

    白云山用力地点头,两人相视而笑,一人驾车一人骑马,又默默走了老远。终于,十里相送还是不得不惜别——

    都没有说任何再见,后会有期的话,只是这边微笑回头,那边微笑遥遥相望。

    白宁舜的声音在前头轻轻传过来:“铃铛儿是个好姑娘。”

    白云山没有回应,从怀里摸出一方粉色的手绢,静静望着,默默想着。这方手绢,是他们遇到毛义时打斗间铃铛儿遗落的,被他拣了藏了起来。他当然知道铃铛儿是个好姑娘,正因为知道,他才将心中深深的眷恋,浓浓的爱慕都埋藏起来,往后的岁月,将在这方粉色手绢的方寸之间,一点一点地在心里柔情和怀念中缱绻荡漾,永远无法淡忘。

    想起那日下午,曾与席慕静静喝茶交谈。

    想起席慕说,铃铛儿虽然聪明无比,表面看起来机智冷静,可心底始终是个纯洁敏感的孩子。她自幼没了亲娘,对感情尤为珍惜,别人对她一分好,给她一分感情,她便会记得深深的,一直想着要如何去偿还,往往会因为觉得亏欠而自责。所以自小总是小心翼翼的八面玲珑,生怕别人爱她少一分,又生怕别人爱她多一分,逃避着她自己矛盾的本性。如今她长大了,才渐渐坦然起来。

    在席慕的言语中,白云山仿佛看到明媚俏丽的铃铛儿细致而有点脆弱的心,才明白两人相识之后的彼此信赖,她的温柔体贴,不止是为了帮他,也是她自己坚韧成长的过程。明白到自己对铃铛儿有这样的作用,白云山便觉得自己活着竟有更多的意义。他终于还是选择将自己的爱慕掩藏起来,不愿让她感到困扰。

    而她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她说,顺着自己的心意去活着,努力活得快活一些,她不喜欢哀伤的鹧鸪。

    摸出玉笛来,随心所欲地吹着,越吹越是激扬,只觉得胸腔里就有一只振翅飞翔的鸟儿。

    这样激扬的笛声,飘得十分的远,铃铛儿骑在马背上咯咯笑了,这么不成调不成谱,断断续续的笛声,天底下只怕就白云山那闷葫芦才吹得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