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其他小说 > [武林外史同人]桃花 > 再见,王怜花
    “再见,王怜花。”

    王怜花大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沈浪刚刚走到书房门口。

    他推门进去,看见王怜花正在写字。

    王怜花有一瞬间的惊慌,但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他轻咳了一声,道:“你不是说要去十天半个月,怎的这么快就回来。”

    沈浪道:“我在半路上捡到一个半死的人,特地先带回来给你瞧瞧。”

    王怜花笑道:“你真当我是个乡野郎中,专治路边的阿猫阿狗不成?”

    沈浪道:“你看了他的伤势,一定有兴趣。”

    王怜花挑眉道:“既然沈大侠这样说,我总是不能推辞的了。”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似是不经意地抓过方才写好字的书笺,揉成一团,丢在桌边的字纸篓中。

    (一)

    沈浪带来的果然不是一个普通的伤者。

    不仅是个侏儒,还是个驼子,身上的伤口多不胜数,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团形状诡异的模糊血肉。

    王怜花细细检视了他的伤口,又捏开他下颚看了看舌头,还搭了很久的脉,最后写了个方子,让家中的仆役姜保去抓药。

    做完这些事后,他朝着沈浪笑了一笑。

    “沈大侠有眼光。”

    沈浪道:“哦?”

    王怜花道:“他身上有四种不同的伤口,分别为‘玄风罗刹掌’、‘金刚霹雳腿’、‘落叶刀’、‘黑虎百节鞭’所伤,另外还中了‘玉海棠’、‘小夜枭’两种奇毒,能活到现在,简直就是奇迹。”

    沈浪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雪地里昏迷了一会儿了。回来挂在马背颠簸,又是一路风雪,活人也去了半条命,他偏偏一口气撑着到现在。”

    王怜花道:“正是这风雪救了他。他若非被冻得半僵,体内血液流速减缓,恐怕毒物早就走遍四肢血脉,便也支持不到这里。”

    沈浪笑道:“风雪如何能救人?救人的自然是王公子才是。”

    王怜花毫不谦虚地点头道:“这话说得倒是,若不是遇上我,他也是必死无疑。只是这人若是个坏人、恶棍,沈大侠也要救么?”

    沈浪道:“从这伤势看,他对手的功力十分了得,而这人以寡敌众,自是江湖中数得着的高手。观他右手指节极粗,指甲极为厚重硬实,形状尖锐,应是练过鹰爪功。江湖中以鹰爪功成名,既是侏儒又是驼子的人没有第二个,定然是‘驼鹰’孙二。”

    “驼鹰”孙二性烈如火,嫉恶如仇,平生又好打抱不平。若是他被仇家围攻至此,倒真是一点都不稀奇。王怜花闻言,刻意促狭道:“这是什么人?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过。沈大侠命我出世,自己倒是入世得很。”

    沈浪无奈,道:“道听途说罢了。”

    王怜花傲然道:“不过这江湖既然没有你我在,也是平庸无趣之极,知与不知,又有什么分别。”

    天底下,除了沈浪和王怜花,还有谁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又有谁能否认这句话?

    沈浪。

    沈浪道:“其实近年来,江湖中出了个极有趣的人。你可听说过‘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王怜花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只淡淡一声道:“哦?”

    沈浪道:“此人名叫李寻欢,人称‘小李探花’,是位世家公子,家中三代中就有七位进士,他与父兄三人都中过探花。他父亲老李探花与江湖中人素有来往,与我是道义之交。老李探花仗义疏财,唯看不破功名二字,以致郁郁而终。这位小李探花却视富贵如浮云,弃功名如粪土,游侠江湖意气风发,是极潇洒落拓的人物。最有趣的是,他赖以成名的兵器竟然是飞刀,且只用飞刀。”

    王怜花原本听得认真,此时便忍不住问道:“只用飞刀又如何?”

    沈浪道:“两三百年之间,武林中的高手,无一人仅赖飞刀成名。全因飞刀之技,有攻无守,有去无回,愈战愈衰,绝无后路。若非胸怀宽广、纵情傲物的君子,如何敢用此等兵器。”

    王怜花不以为然,道:“这也不然。飞刀比之普通刀剑棍棒,攻击距离更长,能得先手。若是在刀上施以毒物,更能事半功倍,又有什么了不起。”

    沈浪道:“这便又是这位小李探花非同寻常之处。飞刀本是暗器,他却将它用成了‘明器’,全因所有人都知他只用飞刀,且其刀从不带毒。”

    王怜花摇头道:“此人年少成名,又是这种锋芒毕露的性子,恐怕是易得罪人得很。这倒也罢了,用飞刀这样兵器又不喂毒——实在是傻得可以。除非他已将飞刀练至例不虚发的境地,否则一定死得很快。”

    沈浪闻言,有些默然,半晌才道:“以他现在在江湖的声名战绩来看,似乎还未到此境界。但若有天资,假以时日,也许能够。”

    王怜花十分得意地总结道:“所以说,你之君子,我之傻子。”

    沈浪素知他脾性,也不再争辩,只轻轻笑了一笑。

    王怜花却又突然问道:“你这番半路折回,可还要再去?”

    沈浪没想到他会如此问,不禁一愣,随即变换神色,笑道:“我若走了,王公子打算如何处置孙二侠?”

    王怜花笑嘻嘻地道:“既然是你带来的人,我自然是好生养着伺候着,等他活蹦乱跳了恭送他走。”

    沈浪挑眉道:“真的?”

    王怜花道:“自然是真的。”

    为了论证他说的这话的真实性,王怜花十分主动地站起身来,吻他的嘴唇。

    这种时候,不管是君子,还是傻子,肯定都不会拒绝。

    “你到底,何时起身……”

    “今夜风雪甚急,明日一早……”

    第二天,王怜花醒来的时候,沈浪已经不在。

    旁边被衾里有些冷了,看来是走了许久。

    王怜花披衣而起,推门出去,看见下人正在打扫,随口问道:“今日怎的这般勤快,这时候便要打扫。”

    那下人回道:“昨天沈公子带来那人,换下的衣衫绷带尽是浓污血腥,再加上药茶煎了大半宿,屋里一股子怪气味。沈公子出门的时候,交代我们把整个屋子给清理了,通通风。”

    王怜花点点头,还未说些什么,窗外一股冷风嗖地刮进他脖颈,忙道:“冷得很,赶紧关窗。”

    那下人七手八脚地关了窗,便去给王怜花打水洗漱去。

    王怜花洗漱更衣,也不用早点,直往书房去。

    书房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昨夜随手放下的笔墨纸砚都已收拾整齐。

    桌边的字纸篓中自然也是空无一物。

    王怜花走到书架边上,拿下一本书册。

    倪绫为面,内页是雪白柔韧的高丽纸,四眼线装得极密齐。

    只是这书面上,光光的,未写书名,也不知其中内容为何。

    王怜花取了一张书笺,用极端正的小楷写了几个字,然后十分小心地将那张书笺贴到书面上去。

    今次无人再来打扰他的工作。

    王怜花将那书的成品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感到十分得意,还有点欣慰。

    他喃喃自语道:“沈浪啊沈浪,你的无心之举,倒是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二)

    孙二是在一阵剧烈的呛咳中醒来的。

    原本他还僵硬地躺在那里毫无生气,突然便如诈尸一般地僵硬起身,狂呕出几大口浓稠恶臭的黑血。

    姜保眼明手快地拿起床边的盆子,堪堪接住了那堆污物。

    他正庆幸不用再给这驼子更换一次衣衫被褥,只听王怜花又吩咐道:“你给他捶捶肩背,让他把污血吐完。”

    姜保不由地道:“这驼子驼成这样,捶背要往哪里捶?”

    话虽这样说,却还是伸出手去,帮孙二捶背通气。

    孙二喘过气来,睁眼看了看眼前的两人,低声对姜保道:“小哥,多谢。”

    王怜花笑道:“在下听说‘驼鹰’孙二侠性情极为暴躁,不料对这小子的胡言乱语,倒是宽宏大量的很。”

    孙二道:“这位小哥在辛苦帮我,说的且是事实,我如何能以言语罪人。”

    王怜花转了转眼珠,又笑道:“孙二侠果然恩怨分明,只是我救了你的命,他不过帮你捶几下背,你怎的先谢他,不谢我?”

    孙二道:“公子救了我的命,我的命便是公子的。言语之谢轻如鸿毛,在下不敢说。”

    王怜花点头道:“孙二侠真乃大丈夫。但若我命你做你极不愿为之事来报答我,难道你也遵从?”

    孙二昂首道:“若是伤天害理之事,我只得对不住公子相救之恩情,以命相酬罢了。其余诸事,无有不从。”

    王怜花笑道:“在下的确对孙二侠有所求,但此事绝非伤天害理,但请孙二侠只放宽心,好生养伤罢。

    说完这话,他便转身而去。

    孙二怔怔地看了他背影半天,转头问姜保道:“你家公子如何称呼?”

    姜保笑道:“你刚才怎么不亲自问他?”

    孙二道:“公子神采翩翩,有如天人,在下一时疑惑,故失礼忘了询问。”

    姜保道:“其实我刚到此处做工也不过个把月,还真不知道他叫什么。”

    孙二大奇道:“那你平日如何称呼他?”

    姜保道:“我只知他姓王,平常便叫王公子。”

    孙二点头道:“哦,王公子。”

    他将“王公子”在口中翻来覆去小声念了十几回,突然失声惊呼。

    “王公子?”

    “王公子。”

    孙二这样叫出来的时候,只觉手心发凉。

    王怜花赞许地一笑,道:“看来,孙二侠已知道我是谁,姜保你口舌不乖,让刘老爹拖你下去打几板子。”

    姜保连称冤枉,道:“小人只说公子姓王,这天底下姓王的人千千万万,这还说不得?”

    这世上姓王的人纵有千千万万,却不料像他这般的人,只有一个。

    孙二忙道:“便是小哥不说公子姓氏,我也该猜到公子是谁。只怪在下当时初醒,神智未清,一时想不到……”

    王怜花眼波斜挑,嗤声道:“你怕我罚死他?”

    他说到这个“死”字的时候,孙二突然抖了一抖。

    王怜花见了这一抖,就笑了一笑。

    孙二见了这一笑,突然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跪到地上。

    “这不关小哥的事,还请公子不要怪罪于他。”

    姜保看得眼睛都直了。

    虽然他知道这驼子是在为他求情,却怎么也想不通何以严重至此。

    不过这驼子被他心不在焉地服侍了几天,怕他被打居然肯给他下跪求情,真当是好义气。

    于是他豪气拍胸道:“男儿膝下有黄金,驼子大哥你赶紧起来,公子要罚就罚我好了。”

    孙二被他气得差点又要吐血,却不能再多说什么。

    王怜花轻笑道:“姜保你先下去,我有话和孙二侠说。”

    姜保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开了。

    孙二道:“孙二这条命既是王公子所救,任由驱使罢了!只是若因孙二罪及他人,在下良心实在不安。”

    王怜花方笑道:“孙二侠请起。王怜花并非嗜杀之人。江湖传言,竟至于斯。”

    孙二从地上起身,双眼却依旧直盯着王怜花:“敢问王公子所托在下为何事?”

    王怜花笑道:“你这么急着想知道?”

    孙二道:“若非能办之事,在下即刻便自绝于此,省得占了王公子的地方,还浪费了救命的药汤。”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今天非说清楚不可了?”

    孙二不说话。

    不说话通常表示默认,此时亦然。

    王怜花道:“其实这事和沈浪沈大侠有关……”

    他话才说了半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窗外似有雪白人影一闪。

    王怜花止住话头,立刻飞身越窗而出。

    庭院之中,树影沉寂。

    枝头积雪偶有掉落,其他再无响动。

    王怜花屏声敛气,往原先人影晃动的方向一看。

    一看便呆住了。

    那人影还在原处,分毫未动。

    只因那是个雪人。

    大大的肚子,圆圆的脸,黑煤球的眼睛,居然还插了根胡萝卜当鼻子。

    不知道是哪个小长工,趁着干活的间隙,堆了这么个玩意儿。

    王怜花童心一起,立刻想要奔过去看。

    只是他才踏出一步,就愣住了。

    那雪人就堆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四周什么也没有。

    连脚印都没有。

    谁能踏雪无痕。

    雪人的身上,好像粘着几点黑色的东西。

    王怜花走到那雪人面前,才发现那几点黑色的东西是几个黑色的字。

    一共四个字。

    怜、花、宝、鉴。

    (三)

    字写在一张雪白的书笺上,嵌在雪人圆圆的身子上。

    王怜花拿起那张书笺的手有点颤抖。

    然后他就感觉到背后出现了一个人。

    最熟悉、最熟悉的那个人。

    总在你灵魂之中,总在你意料之外。

    沈浪轻声道:“王公子若写了新的,这张便用不着了。”

    王怜花不说话。

    手犹在抖。

    沈浪从他身后将他搂住。

    “你冷?”

    王怜花答道:“有一点。”

    沈浪于是将他搂得更紧,道:“好一点没有?”

    王怜花嗤笑一声,道:“再好没有。”

    他伸手指了那雪人,道:“这个雪人莫不是你送我的手信?”

    沈浪轻吻他眉梢:“你可喜欢?”

    王怜花道:“这种小孩子的玩意,我为什么要喜欢?”

    沈浪轻声道:“方才你刚看见的时候,明明在笑。”

    王怜花瘪了嘴不说话。

    沈浪将他整个人带狐裘柔软毛茸茸的一团抱起来,轻笑道:“方才我看你站在那里,白得也像个雪人,不知道抱在怀里,会不会化掉?”

    王怜花伸手把他的下巴拽过来,然后把嘴唇凑上去。

    “外面风冷,一时很难化掉。不如换个地方试试?”

    若知道是换到这个地方,还是宁可呆在庭院吹冷风算了。

    不过,抱着静观其变的心思,王公子还是勉勉强强地坐到了沈大侠的腿上。

    谁叫书房里只备了一张椅子。既然沈大侠很不客气地占了这唯一的席位,王公子也只好退而求其次。

    眼前桌上,摊着几样颜料罐子,一大幅半熟宣纸。

    纸上已画了几枝桃花。

    那桃花颜色朱红似血,艳丽非常,似是要从那画纸中长出来。

    除此之外,既无背景,也无题款。

    笔丢在砚台上,砚台中墨汁未干。

    沈浪看了看那画,随手便拿起笔来,在那画上写起字来。

    王怜花笑骂道:“你也会附庸风雅。”

    待他写完那几个字一看,心下不由微颤。

    沈浪所写正是他心中所想。

    桃、花、依、旧。

    沈浪的声音突然变得认真而果决。

    “你究竟有何打算,故意瞒着我。”

    王怜花慵懒地半垂着眼皮,答非所问。

    “房里热得很,你若不先让我把这狐裘脱了,恐怕我就要热化了。”

    他肌肤莹白如雪,额头上点点细汗。

    像是要开始融化的雪人。

    他还未化,看着的人也要化了。

    沈浪脱掉了他的狐裘,铺在桌案之上,就把他推了上去。

    王怜花穿着绯红色的单衣,躺在一片雪白之中,有如案上画纸中的桃花。

    花如美人美人如花。

    花开雪融,雪融之后是春水。

    沈浪的手指轻轻探入的时候,他细细的喘息声便也有如春水宛转,柔软多情。

    王怜花略略皱了皱眉,道:“羊脂膏……”

    沈浪喘息道:“那物在主房之中,你莫不是让我现在去取罢。”

    他抬眼一看,伸手就蘸了一些案旁调色用朱砂软膏。

    王怜花眼角瞥见,只够惊呼一声,却是阻挡不及。

    朱砂软膏虽是软滑,却没有羊脂柔润,略带细砂,摩擦有些火炙之感,催人情热。

    沈浪今日似乎十分没有耐性,不过进出几次,便拔出手指,立刻将那穴中之物更换。

    原觉得朱砂炽热,那物却比朱砂还要热上十倍。

    王怜花轻轻咬了双唇,等着那物动作起来。

    此中滋味,妙不可言。

    不料沈浪却伸出手,将他整个人揽了起来。

    王怜花想不到他有此一着,低呼一声,双手搂紧了他脖颈。

    沈浪一手揽了他后背,一手托了他腰际,竟然在房中走动起来。

    这个姿势不仅很羞耻,还很危险。

    王公子不怎么怕羞,却有点怕危险,于是立刻要求:“你赶紧放我下来。”

    堂堂沈浪沈大侠,居然乘人之危,和他谈起条件来。

    “你叫我一声相公,我就放你下来。”

    王怜花十分冷静地回答了他。

    “呸。”

    沈浪笑道:“不叫相公也行,那你告诉我,写好的怜花宝鉴放在哪里?”

    王怜花恶狠狠地道:“那几个字我随手写写罢了,什么怜花宝鉴?”

    沈浪平心静气地道:“你的性子,不成事决不罢休。如今你既有兴致画画,总是已把怜花宝鉴写完了。”

    王怜花被他戳破,干脆也不否认,就只闭了嘴不说话。

    沈浪抱着他一直走到书架前面,道:“藏一本书,最好的便是将它藏在书堆之中。却不知这里哪一本才是?”

    他走了这几步路,放在王怜花体内那事物便上下几回。

    恼人的是,每次搔到痒处,便又收回。

    王怜花有些情急,整个呼吸都急促起来。

    沈浪伸手一拍他臀峰,道:“腿夹紧些,否则你相公要被你挂断了。”

    王怜花自然舍不得那物被挂断,双腿也只得先紧紧夹了他腰身。

    沈浪偏趁着他这一下来不及反驳,又道:“既然你不说话,便是不在这边架子上了。不如去那边看看?”

    前前后后,上上下下。

    这世上,最讨厌的,莫过于慢刀子磨人。

    每走一步都是酷刑。

    王怜花面泛桃花,情难自禁,挂在沈浪腰间双腿渐渐无力,屡次差点掉落,又被硬生生托住。每一下用力内壁便是一阵收紧,愈觉其中事物炽热磨人。

    偏生他胸中堵了一口气,闭了嘴就是不说话。

    这时候若张了嘴,自己也不知道该是咒骂还是shenyin。

    哪一样都不像话。

    一步步,从书架这一头,走到那一头,咬牙切齿数着过。

    这世上再漫长的路程也总有终点,畅快肆意自是最好,忍忍也总能到头。

    沈浪终于停下脚步。

    王怜花舒出一口气来,心道:你折磨我,自己也讨不得便宜。

    他正得意间,不料沈浪又道:“莫非你一下子忘了放在哪里?那再回头找找。”

    说完,毅然决然地回走。

    这回没走几步,就见王怜花整个人都簌簌颤抖起来。

    有如枝头落雪。

    终究还是王公子太过天真。

    你要和沈大侠比什么不行,竟想着和他比动心忍性。

    沈浪步履稍停,软语开解道:“其实叫一声相公也是容易得很。人家都叫我沈相公,你只要不将那个沈字叫出声来不就好了?”

    王怜花牙齿咯吱咯吱地打架,却不回答。

    沈浪又要迈步,王怜花突然一伸手,从旁边架上扯下一本书册,摔在地上。

    书册页首,赫然写着“怜花宝鉴”四字。

    沈浪一个转身,将他肩背抵在书架之上,略略放松挟制。

    王怜花身子总算有所依附,却已全无力气。一条腿虽落在地上,却全不着力,另一条腿又被沈浪抬起,体内肉刃进进出出,差点便软倒在地,双手狠命乱抓沈浪肩背臂膀。

    沈浪轻声道:“对你相公温柔些可好?”

    话音还未落,“嗤拉”一声,右臂上便出现五道血痕。

    沈浪叹气道:“你可真是如狼似虎。”

    说着,便将身下那物拔出,又将他抱了起来,让他趴伏在书案上的狐裘之中。

    狐裘白如雪,肌肤白如狐裘。

    肉刃提进抽出之时,带出朱砂水,蹭在臀峰之上,艳色勾人。

    沈浪看得喉头滚动,动作愈发凌厉。

    王怜花贪恋柔暖,身子本是蜷缩在狐裘之中,却被那硬物一下下顶得只得朝前挪去。

    一不小心,自己身前竖起那物碰到冰冷桌案,打了一个激灵。

    身后硬物正巧又顶到体内舒爽之处,竟然一个没忍住,射了出来。

    因这动作,整个身体都绷了起来,双臀不自觉夹紧。

    这一下着实销魂蚀骨,沈浪也忍不住shenyin了一声。

    于是也不刻意拖延,持续j□j几下之后,一泻而出。

    感觉到烫热的液体涌入甬道之中,王怜花不自觉地轻舔了一下嘴唇。

    性情之事,并非久战才可,双方飨足便是最好。

    沈浪抽身而出,低头轻吻他脸颊,道:“我抱你回房去休息可好。”

    王怜花虽有些不甘心,但一想起自己方才痴狂模样,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干脆半闭了眼,由得他去。

    沈浪用狐裘将他裹了白雪雪毛绒绒的一团,抱在怀中便要出门。

    王怜花冷哼了一声道:“怜花宝鉴还在地上,你不要了?”

    沈浪咧嘴笑道:“这书架上书并不太多,所以你方才去找孙二侠的时候,我已经把它找出来看过了。”

    王怜花原本微闭着的双眼,立刻睁大。

    沈浪十分无辜地道:“其实,我真的只是想听你叫声相公而已。”

    (四)

    “如此说来,你一开始说要远游,就是假的了?”

    王怜花慵懒地靠在沈浪胸前,一边把玩着他的头发,一边问。

    沈浪搂了他肩膀,道:“自然不是。”

    王怜花嗤声笑道:“你想告诉我,你回来堆个雪人给我看,又在它上面贴纸条子,全都是不小心?”

    沈浪道:“嗯。”

    他这一声还未落,王怜花便对准他肩下伤疤,狠狠咬了一口。

    “胡说!”

    沈浪轻吻他脸颊,道:“今日一早,雪霁云开,世界银白。我想着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与你分享,便急急赶回,不料王公子这般不领情。”

    王怜花笑道:“那沈大侠现在打算如何处置我?”

    沈浪道:“你要知道,大侠做事,总是要有理有据。你若不告诉我你打算做什么,我便很难决定怎么处置你,难免要滥施刑罚。”

    王怜花半睁了眼道:“我做了什么,你不是看见了?”

    沈浪道:“你写这个,总不是放在家里自我欣赏的罢?”

    王怜花别过头去,道:“我高兴。”

    沈浪道:“那你为何和孙二侠说,此事与我有关?”

    王怜花见他问出这话,知是抵赖不过,便老实答道:“因为我要他把这宝鉴带给一个人,这人是你的旧交,若是借你之名,他必然答应我之托付。”

    沈浪道:“这个人是谁?”

    王怜花道:“李寻欢。”

    沈浪愕然道:“你给他做什么?”

    王怜花道:“当今武林之中,他可是你最欣赏的人?”

    沈浪想了想,道:“可以算是。”

    王怜花道:“我虽与他不识,但想你如此欣赏他,总有你的道理。既然你我已不便以本来身份入世,我便想着要他帮我找个天资高,心术好的弟子,作我的衣钵传人。

    沈浪皱眉道:“上至朝野,下至江湖,名利二字,皆是祸胎。细数武林这百余年间,若有动荡,不是为了武功排行之虚名,便是为了武功秘笈等实利。有你这一物,世间又多多少争端。”

    王怜花笑道:“我就喜欢争端。”

    他说的是实话,沈浪一时无言以对。

    王怜花低声道:“人生百年,弹指一挥。青冢枯骨,谁人记得。你自清心无欲,我与你说也不过自取其辱罢了,你将它毁了便是。”

    他说的似是负气之语,沈浪却已懂了。

    少年时代两人初遇之时,王怜花与沈浪武学造诣犹在伯仲之间,随着年纪见长,差距却愈发明显。

    王怜花说不介意自然是假的,却也无可奈何。

    无他,武学之道,唯专而已。沈浪心无旁念,便更容易进阶,近年来,更加达到了世间万物、落叶飞花,皆为奥妙的境界。王怜花天份许是较沈浪更高,任何武功一学便会,但他却是个见猎心喜的性子,所学太杂便难以登峰造极。更何况他除武学之外,医卜星相,琴棋书画也极为精通,若说要挑一样来钻研,还真不知道挑哪一样才好。

    他有时懊恼,沈浪便安慰他道:“你若将你所学所会著书立说,人家十辈子也学不会,还要怎的?”

    他不过当玩笑话说,王怜花却当了真,还真写了这样一本书来。沈浪一想及此,心中怜惜,将他揽过来,道:“谁说要毁了它,这总是你的心血。不过你愿予,也得问小李探花是否肯取。”

    王怜花道:“他若怕吃亏,正好孙二欠着我一条命,我让孙二护着李寻欢十五年,也算还了他相承之情。”

    沈浪想了想,终究忍不住叹一声道:“小李探花人物风流,不拘小节,仇家且多,我总是怕此物要给他带去杀身之祸。”

    王怜花道:“既然总归是怕连累了他,那你倒是告诉我,这世上还有谁比他更可靠?”

    沈浪想了片刻,面有难色道:“好像没有。”

    王怜花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将脸埋在被中,冷冷地道:“既然如此,左右是不行的了。你既已毁了一本无敌宝鉴,再毁一本怜花宝鉴又如何。”

    沈浪见他这无赖模样,又好气又好笑,道:“我没说不可以。”

    王怜花立刻又转过身来,双眼亮闪闪地道:“那就是可以?”

    沈浪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王怜花道:“哪三个条件?”

    沈浪道:“其一,不得打我的旗号骗人;其二,你不得以救命之恩挟制孙二侠,需使他心甘情愿;其三,你得让李寻欢亲自收了这书,亲口应承此事。”

    王怜花道:“你这三个条件,互相之间有点不通。”

    沈浪道:“哪里不通?”

    王怜花道:“你让我不得打你的旗号,那你必然得回避。若你回避了,如何知道我达成了后两个条件没有?”

    他这一问问得刁钻古怪,沈浪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王怜花见沈浪踌躇模样,不紧不慢道:“虽然沈大侠这要求着实刁难人,不过为了表示诚意,本公子也允了。”

    沈浪道:“那我要不要回避?”

    王怜花道:“不用。“

    沈浪道:“不用?”

    王怜花道:“你不用回避,我让孙二回避就是。”

    他见沈浪仍是一副茫然之色,心中无比得意,便凑上去亲了沈浪一下,大声笑道:“且让你见识一下本公子的手段,知道什么叫做童叟无欺。”

    (五)

    自从那日与王怜花相谈之后,姜保突然就不见了。

    换了一个小厮,叫刘常。

    孙二问刘常:“原来那姜小哥呢?”

    刘常回答说:“我不知道,这几日他不知哪里去了。”

    王怜花也没有再来。

    他不来,孙二也绝口不提。

    孙二的病情一天天好起来之后,刘常对孙二道:“公子吩咐过,你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偶尔到庭院走走也好。”

    孙二不肯。

    刘常劝说无效,也就作罢,只得回报王怜花:“那驼子性子乖僻,不肯出门。”

    王怜花听了这话,十分得意地对沈浪道:“莫说你呆在家中无事,便是在孙二眼前走个百八十回,他也不会多问一句。”

    沈浪苦笑,却又赞叹道:“孙二侠果真侠骨柔肠,乃是人中之杰。他性情暴烈,来去自由,却因顾念他人而自困于斗室,着实难为了他。”

    王怜花笑道:“若这几日也熬不过,谈什么十五年?他便是应了我,我又如何能将事相托于他。”

    沈浪也只得承认他说得对。

    十五日后,有人来通知孙二。

    “王公子要见你。”

    孙二看到传信那人,突然就从床上跳了下来,握住那人的手,失声道:“小哥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姜保见他如此激动,感觉十分莫名,摸头道:“我老爹托人带信来,叫让我回去看看。公子就放了我半月假,昨夜才回来。驼子大哥你找我有事?”

    孙二一想到这几日他对王怜花的揣测,心中惭愧无比,忙道:“不不不,我只是记挂你。”

    姜保笑道:“看来是刘常这小贼伺候得你不好。公子待人最是和蔼,养得这小贼惫懒得很。公子已等你多时,驼子大哥我们赶紧过去罢。”

    孙二再说不出话来,一路上只在心里暗骂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哪里还有其他一点念想。

    他原只知王怜花是个恶人,却不知这恶人的一大本事,便是拿捏人心。

    自己心中百转千回,也不过是因王怜花胸中一计。

    主人见客,本该在正堂。

    不料姜保却将孙二引入了内厅。

    内厅之中,帐幔低垂。听得帐中人轻声道:“孙二侠,这几日我偶感风寒,所以未能来探望你。今时也得隔帘相见,怠慢了。不知孙二侠恢复得如何?”

    孙二听出是王怜花的声音,只是低哑暗沉,间隔几声咳嗽,愈发自责,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他心中感慨,却也只得道:“谢王公子妙手,在下已无大碍。王公子有何吩咐,在下一定照办。”

    王怜花叹了口气,道:“我听刘常说,孙二侠这十几日都未尝出得斗室,不知是否觉得烦恼憋闷。”

    这话正说到孙二惭愧之处,他连忙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出可翱翔天地,入可居于斗室,怎能为此等小事烦恼。”

    王怜花闻言,连忙戳一下身旁沈浪。

    沈浪虽知是他耍的计策,却也只得无语,低头在他指尖轻吻一下。

    王怜花心中得意,差点笑出声来。

    连忙故作认真,叹了口气道:“孙二侠若已无大碍,去留随意,在下已无事相托。”

    此话一出,不仅孙二愣住,沈浪正在抚弄他发梢的手也立刻停住。

    王怜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似是欲言又止。

    孙二道:“王公子上次说道分明有事相托,莫非信不过孙二?”

    王怜花叹道:“在下本有一夙愿,只是思虑再三,还是打算作罢。”

    孙二道:“若蒙不弃,孙二愿为公子分忧。”

    王怜花不置可否,突然问道:“你可知我当年为何归隐?”

    当年云梦山庄一役之后,沈王两人不知所踪。江湖揣测虽近真相,但最终也不过流言罢了。孙二虽知道那事,但他现下对王怜花充满愧疚,料想不过是传闻,便道:“在下……不知。”

    王怜花道:“当年云梦山庄一事,乃是我一人所设之局。若非沈浪破了此局,当年的云梦山庄便是二十余年之前的回雁峰。”

    他这样坦坦荡荡说出,沈浪不禁又是一呆。

    孙二听得王怜花亲口说出这绝大秘密,不由地道:“那后来……”

    王怜花道:“我上次说此事与沈浪有关,乃是因为沈浪至诚,感化我之邪念。于是我便发下誓言,愿与他一起退隐江湖。只是这一心愿着实难了,以致纠结至此。”

    孙二听了这一故事,感慨道:“王公子之心愿,孙二有可出力之处,决不推辞。”

    王怜花道:“先莫忙着答应。你可知我原本打算托你何事?”

    孙二道:“请教了。”

    王怜花轻笑道:“回雁峰与云梦山庄之事,皆为无敌宝鉴所起。当年无敌宝鉴已被沈浪毁于云梦山庄。现如今,我却要你带一样事物入世,此物名为怜花宝鉴。”

    孙二一开始未曾想明,片刻之后,面色大变。

    王怜花又叹了一口气,道:“此书之上,除了我的武功心法之外,还有下毒术、易容术、摄心术、蛊术,若是落到不肖之徒的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思来想去,已决定将其付之一炬,所以便无事可托。”

    孙二嗫嚅道:“王公子所学冠绝武林,为何不找个弟子传授。”

    王怜花道:“来不及。”

    孙二道:“来不及?”

    王怜花道:“只因我已答应了沈浪,要与他同游海外共寻仙山。如今他已先去海口,我不多日也便要起身了。”

    他满口胡诌,沈浪听得好气好笑,忍不住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

    王怜花“哎哟”一声,孙二关切道:“王公子,你……”

    王怜花连忙咳了两声,道:“我没事,孙二侠你自去罢。”

    孙二铁了心道:“那王公子原本是作何打算?”

    王怜花道:“我本想托一个可靠的人,替我找个好弟子。”

    孙二道:“此事甚好,不知王公子有何难为之处。”

    王怜花道:“我原先打算让你将此物带给那人,后来思来想去,有两处不妥。”

    孙二道:“哪两处?”

    王怜花道:“一则此人未见得肯,二则此人武功不够高,怕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孙二道:“此人是谁。”

    王怜花道:“李寻欢。”

    孙二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这位‘小李探花’!他风流潇洒,眼界高人脉广,必能为公子择得良徒。况且若论武功,他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王怜花道:“虽是一等一的高手,终究不够。”

    李寻欢的武功高不高?

    当然高!

    可是与沈浪王怜花相比,高不高?

    谁敢说高!

    孙二豪气顿生,道:“孙二也有一条命,愿为公子驱使!若小李探花武功不够高,加上一个孙二够不够?”

    王怜花差点笑出声来,道:“有孙二侠在,自然是够了。可是我既要远离中土,若有事件,必不能来相帮。我不过让孙二侠在我处逗留了十五日,难道还能奢求孙二侠帮他十五年不成?”

    孙二道:“王公子救了我的命,要我以命相偿也不在话下,帮他十五年又如何?”

    一话既出,一锤定音。

    王怜花得意地翻眼看沈浪。

    沈浪哭笑不得,简直想把他一口咬死。

    想了想,又有点舍不得,便决定只小小咬他几口。

    悄悄拉开他衣襟,轻轻地咬下去。

    咬着咬着,便有了乐趣,口下不停,竟然咬起他乳珠来。

    王怜花被他咬得满面潮红,不由得shenyin了一声。

    孙二关切道:“王公子……”

    王怜花想要推开沈浪,却又不敢太大动作,只得强忍着一口气道:“虽然如此,也总要问过小李探花本人肯是不肯。二侠不如与我同往,若他不肯,我便将此书付之一炬,也免了二侠十五年之约。”

    他这话刚说完,沈浪便在他耳边低声道:“王公子一张嘴,真是能将死人说活,活人说死。”

    气息吹拂耳畔,痒丝丝的甜。

    王怜花捉住他轻轻亲了一口,轻轻地道:“等他走了,你就知道我这张嘴除了能说会道之外,还有别的好处。”

    帘外孙二不明就里,大声道:“小李探花义薄云天,公子这般托付,料想他绝不会推辞。”

    王怜花好不容易才积累好感情,继续哑着声虚弱地道:“话虽如此,总要亲自前往,方有诚意。孙二侠你也去打点一下,稍候即刻动身。”

    孙二惊道:“王公子身子有恙,如何这般急?”

    王怜花道:“我已答应了沈浪,自不能让他在海口久等。一点小恙,忍忍也就罢了。

    孙二点头称是,心中愈加充满对王怜花的敬佩之意。

    待孙二出去后,沈浪这才感叹了一声:“在下对王公子的景仰之情,真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又道:“不知道下次见了李寻欢,王公子打算让他如何回避?”

    王怜花道:“到时你便知道了,急什么。”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道:“现在就让我先告诉你,我这张嘴另外的那个好处……”

    唇舌交缠,浓情蜜意。

    沈浪本是驾轻就熟,吻着吻着,突然退开,掐着喉口呛咳起来。

    王怜花笑嘻嘻地凑上去,捏了他下巴往他唇上又是一吻。

    “你总算该知道,我这张嘴的好处了罢。”

    话还没说完,沈浪已倒了下去。

    王怜花站起身来,拍拍身子,对着昏迷的沈浪笑道:“沈大侠已去了海口,一路上可莫再要出现了。”

    (六)

    甩脱了沈浪这黏人的尾巴,王怜花一路是说不出的畅快美意。

    什么都按沈大侠的规则走,可不是他王公子的作风。

    他自认善度人心,便是不使花巧,也有89成的把握让李寻欢答应收了这书。

    只是这一两成的风险,他也不想冒。若是李寻欢不肯,自己也难免使出一点非常手段。

    而沈浪有时候正义凛然起来,讨人厌得很,十分不利于自己行动。

    他给沈浪下的药叫做‘浮生半日’,足以迷翻他六个时辰。自己快马加鞭赶到李园,将一切事务料理停当,待沈浪赶到,早就尘埃落定。

    这件事最妙的就是,到时候沈浪根本就无法验证,自己是否办到了那些个条件。

    一想到大侠吃瘪的样子,王公子简直要乐得笑出声来。

    不料人算不如天算,还没到李园,王怜花就听说了一个坏消息。

    这坏消息就是——李寻欢不在家。

    这问题很严重。

    沈浪的三个条件之中,有一件便是让李寻欢亲自收书,亲口应承。

    王怜花在城中打听了一下,听说李寻欢这人,一出门少则月余,多则半载,漂泊无定,于是更觉头大。

    如此一来,莫说那药是白下了,待沈浪赶到,自己十有89要被好一顿收拾,此事又眼见得办不成,真是丢死人也。

    想了想,终究不甘心,还是去敲了李园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个胖矮的老头儿:“这位公子,您有何贵干哪?”

    王怜花抱拳道:“在下是小李探花的旧友,路过此地,特来拜访。”

    老头儿刚道:“我家少爷出门远游去了……”便有一个女声道:“周管家,既是表哥的旧友,总该请人家进来小坐才是。”

    这声音轻柔宛转,让人不由得去猜想她的真容。

    王怜花这人,既有好奇心,脸皮又很厚,所以简直非进去看看不可。

    周管家道:“公子是否要进去……”

    话还没说完,王怜花便点点头道:“那在下便不客气了。”

    然后就等不及地一脚跨进门槛。

    庭院的梅花树下,站着一个瘦瘦的、单薄的女孩子。

    似乎年纪还小,约略不过十七八。

    王怜花喜爱丰韵有致的女人,一眼看去还稍稍有点失望。

    但当这个女孩子把脸转过来看向他的时候,连王怜花都不得不承认,她几乎是他一生中所见过的最动人心弦的女人。

    女孩子和女人之间的区别,不过是一段风华、一种气质。漂亮的女孩子最多博得由衷赞赏,而动人的女人却能教人梦里相思。

    这个女人披着猩红色的斗篷,比枝头的梅花还要鲜艳。

    但却又留给人极强烈的白色印象,缘于她的面孔苍白如雪,凛冽如霜。

    红与白的对比,热烈又纯洁,摄人心魄。

    她大大的眼睛极黑,却又极亮,还带一点冷漠,就像是最明净的冬天。

    王怜花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几乎是在美人堆里过的,但依然觉得这女人美得让人无法忘记。

    他觉得这个女人很有趣,很不凡,忍不住便在心中玩味起来。

    李寻欢并没有娶妻。

    这女人叫李寻欢为“表哥”。

    这个女人的架势像是女主人,但其实又不是。

    他还发现这女人有一点与众不同。

    自己并未易容改装,人物风流,潇洒倜傥,路上的女人都要多看他两眼。

    这女人看着他的眼神,却跟在看周管家似的。

    或者应该说,她根本就没有在看人。

    她的目光穿透眼前的事物,而似乎在望着远方的某个人。

    这个人是谁呢?

    王怜花在脑中迅速地勾勒一圈,露出了然于心的微笑。

    他大模大样地跟着这个女人,进了正堂。

    下人送茶点上来,她斟了一杯茶,亲手送到王怜花面前。

    她有一双修长、苍白的手。

    她的手自然也是美的,只是与她整个人单薄而纤弱的形象相比,这双手好像太大了一点,线条也锐利了一点。

    若以手喻人,这着实是个有强烈个性的女人。

    王怜花接了茶,道:“姑娘如何称呼?”

    女人道:“小女姓林,名叫诗音。”

    王怜花道:“原来是林姑娘。年关刚过,小李探花怎的就出门远游了?”

    林诗音轻声道:“表哥一向如此。却让公子白跑一趟了。公子若是有事交代,也可留下口信我转告表哥。”

    她的答复虽然得体,说这话的语气却似有着无言的寂寞萧索。

    王怜花忙道:“不不不,在下不过是路过顺便前来探望罢了,既然小李探花不在,这就告辞。”

    林诗音也并不挽留。

    周管家送王怜花出来的这一路,王怜花都在琢磨这个美妙又耐人寻味的女人,直到看到等在门口的孙二。

    孙二是个矮驼子,周管家是个矮胖子。

    两人身形皆是粗短,站在一起看,有种相似的滑稽感。

    王怜花看看孙二,看看周管家,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掌灯时分,又有一个人,敲开李园的大门。

    周管家一打开门,看见了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他还来不及尖叫,就晕倒在地。

    新来的“周管家”开始手脚利落地剥下他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

    王怜花微笑着从门后的暗影中走出来。

    他小声交代“周管家”道:“此事若一着不慎,必将引起江湖腥风血浪,不能有他人知晓。下人眼杂,或是晚上有访客便易有疏失。你且先守在这里,若有人登门拜访找李寻欢,你便说‘少爷今日远游才回,已经睡了,我去叫他起来’。识相的人一听这话,便该告辞才是。”

    “周管家”道:“若那人实在不识相,我总也想些办法拖他一拖,只待公子事毕。”

    听这话声,竟是孙二。

    王怜花也不再多说,将周管家拉起,轻轻拖到门后。

    然后,拍了拍孙二的肩膀,径直往里面走了进去。

    王怜花走进庭院的时候,又看到了林诗音。

    她居然还坐在那株梅树下,数着梅树上掉下的落花。

    王怜花不由地去想,让这样的一个女人数着落花等待着的,李寻欢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见他,林诗音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周管家呢?”

    王怜花笑了一笑,回答道:“他在。”

    这两个字,何等意味深长。

    林诗音听懂了,大大的黑眼睛里流露出莫可名状的神气,但依然很镇定。

    王怜花道:“在下有一事,望林姑娘代为转达小李探花,故再度叨扰,望姑娘勿怪。”

    林诗音道:“白日失礼,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她这样一问,王怜花突然想起一件事。

    原来林诗音,一直都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看起来,林诗音必然会成为李园的女主人。她请他未来丈夫的朋友进门喝茶,一样样招待得似乎十分得体,却连问他的名字的兴趣都没有。

    男女之事,很少有人比王怜花了解得更多。

    这世上的女人,再怎样不俗、怎样高傲,都希望她所爱的男人永远留在她身边。

    李寻欢是一个浪子,而林诗音并不是一个能陪着他浪迹天涯的女人。

    她太纤弱,太高贵,没有男人会舍得让这样的女人遍尝雪雨风霜。

    所以,林诗音对于李寻欢的江湖友人,抱持着一种疏离冷漠的礼貌。

    她甚至一点都不喜欢江湖。

    王怜花想到了这一点,心里居然有一点小小的遗憾。

    但这一切,不过是人家的事罢了,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王怜花轻轻一笑,回答道:“小姓王,草字怜花。”

    然后,他便看到了冷漠的美人林诗音动容的一瞬间。

    有什么,比得过雪山崩塌的美景。

    (七)

    王怜花走出李园的时候,感到很得意,很轻松,也很畅快。

    特别是孙二向他回报,的确有一个人,来求见李寻欢,而被他的话打发走之后。

    孙二道:“小李探花和林姑娘既然迟早要结为秦晋之好,林姑娘收了便是小李探花收了。王公子就当心愿已了,去赴沈大侠之约便是。“

    王怜花道:“孙二侠如今何去何从?”

    孙二道:“现在小李探花远游未归,宝鉴既在林姑娘手中,她又是弱质女流,我自当在附近暗中保护。”

    王怜花道:“那以后呢?”

    王怜花这样一问,孙二突然愣住了。

    好半晌才道:“在下既然答应了王公子,要护这宝鉴十五年,自然一天都不会少。”

    他这人性情暴烈爽直,从不多想些伤春悲秋之事,此时竟也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茫茫红尘岁月,十五年,是长,还是短?

    他只道一诺便是千金,却还没有去想,这十五年的光阴,该怎样度过。

    不愿细想,乃至于不能细想。

    王怜花望着孙二的身影消失在街巷的转角,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日并无风雪,世间烟尘俱净。

    道上的积雪也已被扫开,地上仅余一层细霜。鞋履踩踏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听起来又空洞又渺茫。

    竟在此时,忽觉寂寥孤单。

    那人方才来过了,现在又在哪里呢?

    明明巴不得那人晚些出现,偏偏却又想着那人该要出现。

    这心境实在矛盾纠结,连自己都不喜欢。

    一阵冷风吹过,王怜花缩了缩脖子,低头呵了口气,裹紧了身上狐裘。

    再抬起头来时,就看到了那个人。

    沈浪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笑。

    王怜花向他示威:“我已经将怜花宝鉴给了李寻欢。”

    沈浪没有直接对他的这个结论提出异议,仿佛是自顾自地说道:“我过来的路上,听说小李探花前几天才出了远门。”

    王怜花道:“我去的时候,他刚刚回家——你要知道,他家中藏着一个大大的美人儿,所以即使是有急事出远门,也要飞快赶回来温存。”

    沈浪点点头道:“方才我去敲门,李园的管家说李寻欢早已经歇下。”

    王怜花道:“刚才我在里面。你想,我托他如此郑重之事,他自然不能让外人打扰,故此谢客。”

    沈浪又说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话:“我方才想起来,刚才开门的那人好像有点驼。”

    王怜花不动声色地道:“做下人的时常卑躬屈膝,有点驼也很正常。”

    沈浪叹了一口气,道:“我上次见李寻欢的时候,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他父亲过世之后我也未曾探望,虽然有点失礼,不如现在再去拜访一下,了却一桩心事。”

    王怜花道:“人家外出刚回,好不容易把我打发走,正要与美人温存。你大半夜地杀进去,实在叫人笑话。”

    沈浪似是什么都没听见,自顾自地穿过他,径直朝李园的大门而去。

    王怜花在他背后叫:“沈浪。”

    沈浪轻笑道:“你现在就算跑上来亲我,也再不能让我的脚步停下来了。”

    王怜花突然干笑了一声:“不如我们再来打一个赌。”

    沈浪继续不急不缓地往前走,口中道:“什么赌?”

    王怜花道:“我不仅能让你的脚步停下来,还能让你立刻转身走回来。”

    沈浪道:“真的?”

    王怜花道:“只是你若转身走回来,便得答应我,再不许往那里去。”

    沈浪满不在乎地道:“好,我答应。”

    眼看着沈浪就要走到李园门口。

    王怜花叫了一声。

    “喂。”

    “嗯?”

    沈浪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伸出手便要去碰触那青铜门环。

    王怜花咬了咬牙,低低地在喉咙里说了一个“沈”字。

    转头左右四顾,确信无人,才把后面的两个字略略大声地说了出来。

    “相公。”

    沈浪的手,在触到门环之前的一瞬间,停住了。

    他整个人就像是瞬间凝结在了晚风之中。

    王怜花还没有反应过来,沈浪就已经回到了他面前,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这动作快得简直不像话。

    喂,其实我叫的,是沈相公嗳。

    王怜花本来打算这样说,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唇。

    然后,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头。

    有什么东西飘下来,飘下来。

    王怜花以为是天上落雪,不料捞到手里一看,却是几片梅花的花瓣。

    花和林诗音的衣裳一样红。

    一样凄艳。

    林诗音究竟会不会把怜花宝鉴交给李寻欢呢?

    王怜花想,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也已经不重要了。

    再见,王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