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林潇潇都觉得家乡有最美好的蓝天。那些在影视剧里经常出现的海天一线，在Y城可以天天看见，因为Y城有全国最长的海岸线。春天，海滨路上的樱花会随着春风自由起舞，整个Y城像是笼罩在一层迷离的粉红雨中，如梦似幻。虽然冬天的海风寒冷刺骨，可是当白雪铺满沙滩，深蓝色的海浪一波一波涌向岸边，又是一副寂静清冷的绝景。往年她还特意前来踏雪，任凭海风吹得脸生疼，可今年，她再也没有兴致了。
一步，两步，三步。
林潇潇这步伐，简直都能把楼梯踩碎。她一步步挪到家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些新贴上的各种缴费的单子。她叹了口气，很平静地把那些单子撕下来。却不料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潇潇！”杨树突然从下面蹭蹭蹭跑了过来，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林潇潇。“你这样不行，听话，回家躺一会儿！”
“没事。”林潇潇摇摇头，简单地说，语气却很坚决。
昔日装修精致的家，此时已经变得很冷清了。尽管哥哥和二哥极力阻拦，妈妈还是坚持把能卖的都给卖了。趁爸妈都睡着，她回家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卖的。房间一个个都翻过了，林潇潇心里越来越凉。来到自己的房间，她心不在焉地翻着自己的东西，目光直直地落在窗边的古筝上。那是用紫檀木做的，听爸爸说，这架古筝几乎要抵店里一个月的收益呢。
“潇潇，这把琴不能卖！这是你老师的遗物啊！”杨树语气坚决地说。林潇潇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滴落。看着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杨树叹了一口气，说道：“听话，我们还有时间，无论如何，一定能凑够30万。”
“从哪里弄？”林潇潇抬起头，眼睛愣愣地盯着窗外。最近总有乌鸦在窗外乱叫，天空也因为这些乌鸦更添了几分苍凉。“从哪里弄？大伯和姑妈都是读书人，他们已经尽力帮我们了；爷爷奶奶把字画和珠宝都抵押出去了；二哥辛辛苦苦攒的买房子的钱，几乎全给我家了；还有你……这些年的积蓄，基本也全都借给我家了……能借的全都借了，能卖的全都卖了，还要怎样？”
“潇潇，我已经向银行申请贷款了……我知道，我劝你也没用，我现在恨不得变成你，替你着急，为你家分忧。不过……你家人都那么好，一定会平安度过危机的。”
“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哥哥就要……我不能啊！九宝还那么小，我不能……”林潇潇没忍住，眼泪又掉了下来。
“好好，我知道，我再问问别人，一定会有办法的！”杨树柔声安慰道。他试着搂住林潇潇，她哭得像个孩子，没有反抗。
尽管杨树坚决反对，林潇潇还是坚持把古筝卖了。她恳切地跟老板说，一定要留一个月，她一定会赎回来的。琴行老板爱不释手，漫不经心地答应了。林潇潇拿着这笔钱，走到街角的童装店，买了一身女童装，然后来到了医院。
李兰芝抱着九宝，哼着不知名的童谣，在走廊里来回走。林潇潇赶紧跑过去，接过九宝，说道：“你怎么不再睡会儿？昨晚你就没睡啊。”
“你嫂子刚才把九宝送过来，她上课去了。我没事儿，看你嫂子都瘦成皮包骨头了。”
“你不也一样？”林潇潇熟练地抱着九宝，把衣服递给了妈妈。
“你哪来的钱买这个？”妈妈心疼，又有些埋怨。
“我把琴卖了。”林潇潇平静地说。“妈，你别怪我，我肯定会把琴赎回来的。只是应该再给你们弹一曲，然后再买掉的——九宝连百日都没过，给她买身衣服算什么？”
李兰芝没说话，看着同样瘦成皮包骨头的女儿，眼睛又湿润了。九宝刚出生时，送衣服、尿不湿、奶粉的人络绎不绝。可自从家里出了事，再也没有人惦记这个九宝了。眼见那些送来的衣服都小了，九宝还在暴风成长中，这可真是愁坏了林家人。
“林建军的家属。”护士摘下口罩，面无表情地说。
“在这儿在这儿！”李兰芝忙不迭地答应。
“下期治疗费用，什么时候交？”
“这个，昨天跟医生说了，可以拖几天的。护士，我们家肯定不会赖账……”幸好林家跟这个内科的陈医生有点交情，承蒙医生照顾，才能在医院住下去。想到这里，李兰芝也不由得红了脸。
“不会赖账，不会赖账，你们现在不就在赖账吗？”护士不耐烦地提高分贝，大声说道：“我不管你们跟谁说，我这里很为难好吗？按理说几天前药就该停了，若不是陈大夫看你们可怜……”
“带我去交钱。”林潇潇把九宝塞给妈妈，冷冷地跟护士说。
“……”护士愣了一下。
“我们没交钱，是我们不对，我们承认，我们改！可是你作为护士，医术不佳，态度恶劣，我也希望你能承认你的错误。”林潇潇眼里满是泪水，却强忍着没留下来，强装平静地说道：“你打针的时候有多粗鲁，找几次都找不到血管，你还看不到病人的痛苦……我正要投诉你呢，这样正好。”
“潇潇……”李兰芝看着女儿，担忧地说。
“妈，我们现在是落魄了，可不至于可怜。”林潇潇忍住眼泪，朝交费处走去。身体趔趄了一下，可她马上强迫自己站直了，继续往前走。
护士涨得满脸通红，刚要说什么，九宝突然大哭起来。李兰芝赶紧又抱起九宝，朝病房走去。
交完钱，林潇潇走出医院，叹了口气。刚才不该发脾气的，以后爸爸的护士还是她怎么办？林潇潇很是后悔，后悔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抬起头，阳光一点也不灿烂。她还是喜欢夏天的太阳，明晃晃的，仿佛带着夏天特有的生气。Y城冬天多雪，雪后的阳光也是格外明亮。而此时，头顶虽有太阳，可阳光却有点蔫蔫的。难道又要下雪了吗？林潇潇突然打了个冷战。
悄悄回到病房，爸爸依然还在睡。不知道是不是用了太多镇痛剂的关系，爸爸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林潇潇轻轻握住爸爸的手，心想，睡着也好，睡着了就不觉得疼了。
喝完奶粉的九宝抿抿嘴，又睡着了。林潇潇接过九宝，让妈妈再休息一会儿。妈妈自言自语道：“哎，奶粉又没了，小家伙真能吃。”
“我跟嫂子说声。”
“别了。过几天我发工资，我去买好了——对了，潇潇，你什么时候回去？学费你二哥已经给你交上了。”
“家里这样，我怎么能回去？”林潇潇一直看着九宝，缓缓说道：“无论如何，得等到爸爸出院，还要给哥哥凑足钱。”
李兰芝不说话了。短短几天，这个只知道撒娇的小公主就成了家里的一根顶梁柱，瘦得几乎要虚脱了。当妈的太心疼，反而不知道怎么说。
“妈，你先休息，我带九宝出去转转，顺便把午饭买回来。”林潇潇系好背带，跟妈妈说。
李兰芝轻轻答应了一声，目送女儿出了病房。她趴在床边，心里愁肠百结。女儿身体吃得消吗？儿子今天能筹到钱吗？房子什么时候会有买家？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阴了下来，看来一场大雪是免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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