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穿越小说 > 晋末第一人 > 第一章 出身寒微
    被后世词人称为“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南朝宋武帝刘裕,出生在东晋兴宁元年(363)四月初二的午后。

    自从西晋末年的永嘉之乱以来,被称为“五胡”的匈奴、鲜卑、羯、氐、羌五族在中原点起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战火。为了躲避战乱,数以百万计的北方汉人像候鸟迁徙般成群结队的向着华南逃亡。在他们中间,有皇族,有高官,也有寒人和奴仆,他们或骑马,或乘车船,或徒步,犹如一股混乱而又洋溢着活力的新鲜血液,奔流进地广人稀的长江中下游平原。

    就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流民潮当中,有一位名叫刘混的小官吏也拖家带口的渡过了长江,在京口(今镇江)定居了下来。

    他的祖籍在徐州彭城,那里原本是楚汉争雄时楚霸王项羽的都城,后来成为了西汉楚元王刘交的封邑。就像那个自称中山靖王之后的刘备一样,籍贯在彭城的刘姓人家也都流行着这样的吹嘘:

    “我是楚元王的后人。”

    假使有人要追究到底,他们甚至也能拿出一册被虫蛀过的竹简家谱,指着某一行说他就是刘交的第几十几代孙,令诘问者不禁哑然。

    不过,大汉四百年的天下已经像一场绚丽的幻梦般消逝无踪了。曹魏篡了汉,而司马氏的晋又篡了魏,时至今日,汉室之后的招牌也不过是博听者一笑罢了。在纷繁复杂的西晋门阀士族中,刘姓只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寒门而已。

    光阴似水,这一支刘氏宗族已在京口居住了三代。这一代的男主人名叫刘翘,字显宗,今年二十三岁,担任着郡功曹的官职,为了一点少得可怜的禄米而忙碌于案牍之间,生活单调而乏味。

    在这无趣的人生当中,唯一能令他还有所留恋的,也许就是他那美貌而又性情温和的妻子赵氏了吧。

    和赵氏结婚,是在三年前的升平四年(360),对方的父亲是个侨郡太守。所谓的侨郡,是东晋南渡之后为了收纳流民,表示追怀故土而虚设的郡级行政单位,侨郡太守其实也就是手无寸土的挂名太守,和刘翘这个郡功曹相比,正是门当户对的穷亲戚。

    也许正是因为这种出身寒微的同病相怜感,刘翘和赵氏之间有着融洽的夫妻关系。虽然只有短短三年时间,但刘翘也已经习惯了每天黄昏微笑着走回寒酸的家门,在漏水的天花板下和赵氏对坐吃着热腾腾的晚饭。他还清楚的记得妻子害羞低下头去的样子,那长长的睫毛,雪白的纤颈,令刘翘又怜又爱。

    “要是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

    刘翘这样想着,当得知赵氏怀孕之后,他更是欣喜若狂。

    “我会给你生个男孩,将来教他读书写字,成为一位饱学的鸿儒。”

    “不论是男是女,我都一样欢喜。”

    年轻夫妇四目相对,充满了甜蜜。

    一转眼十个月过去,在四月初二这天,是御史前来巡察政绩的日子,所有的郡吏都必须赶往汇报。然而,赵氏早上刚起床就腹如刀绞般疼痛,刘翘慌忙请来接生婆,握着赵氏的纤手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后,他不得不挥泪离开了痛楚呻吟着的妻子和接生婆,奔跑着赶往郡衙,这才没有因为迟到而受到斥责。

    冗长的汇报持续了一天的时间,当心急如焚的刘翘终于得以脱身回家时,他想着自己很快就要成为人父,不禁喜上眉梢。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习习,麦浪滚滚,他忍不住手舞足蹈的唱起歌来,全然不顾路人投来的诧异目光。

    就这样,在幸福感的包围下,刘翘三步并两步的跑回了家。但是,当他推开虚掩的柴门时,一阵不祥的预感突然涌上了他的心头。

    听不见那熟悉的招呼声,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一阵如雷鸣般的婴儿哭声回荡在傍晚的空气里。

    “拙荆怎么了?”

    他盯着迎出门来的接生婆,声音颤抖的询问着。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矮胖的接生婆脸色惨白,默不作声。

    刘翘用力推开接生婆,大踏步冲进卧室,在一阵椎心的刺痛和颤栗中,他紧紧捏着拳头,肩膀抽动,呜咽着痛哭出声。

    “安宗……”

    刘翘喃喃的呼唤着妻子的名字,把嘴唇咬得像纸一样苍白。

    三年的夫妻恩爱,就这样生死两隔。唯一给刘翘留下的,就只有惆怅的回忆和一个啼哭的婴儿。

    颓然打发走接生婆后,刘翘又出门请棺材铺的老板准备棺木,通知了附近的几家亲戚,有人挽留他吃晚饭,他没有答应,在清冷的月光下拖着空虚的躯壳回到了家。

    看了一眼赵氏的遗容,刘翘又痛哭了起来,刚才沉默了片刻的婴儿听见父亲的哭声,也随之嚎啕大哭。刘翘这才注意到,这个婴儿从降生到现在滴乳未进,想必已经饿坏了。

    “请个乳母吗?”

    刘翘对自己问着,光是安葬亡妻就要花掉不少钱,如果还要请乳母的话恐怕真要捉襟见肘了。

    他坐在门槛上沉思了许久,突然用力一咬牙,自言自语的说:

    “没有办法,只能怨他自己生不逢时了!”

    他决心抛弃这个孩子。虽说家境窘困是主要原因,但在刘翘的潜意识里,却认为妻子难产而死的责任必须由婴孩来承担。只不过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这个理由罢了。

    主意已定,刘翘用一块布包好婴孩,抱着它向外走去。天穹黝黑,乱树遮挡着月光,不时传来阵阵乌鸦嘶哑的啼叫。不久之后,他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湍急的河水在他脚下流过,水不是很深,但溺死一个婴儿已经足够了。刘翘本想一狠心将婴孩扔下去,然而却迟迟下不了手。不管怎么说,这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沉默的在岸边徘徊了片刻,又匆匆回家拿来一只小木桶,把婴孩小心翼翼的放在桶中。这样的话,也许河水会将他漂向下游,被某个渔夫拾起来收养……

    刘翘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心乱如麻。婴孩躺在桶里好奇的望着犹豫不决的父亲,虎头虎脑的样子又让刘翘感到一阵怜惜和不忍。

    在初夏夜晚的微风里,年轻的郡功曹呆呆的站在河边,头脑好像麻木了一样。当听见“显宗!显宗!”的呼喊声之后,他突然如梦初醒般转头应了一声:

    “谁?”

    “唉,你在干什么呀!”

    一男一女两个人在夜色中发出惊呼,匆匆跑了过来。

    他们是一对三十岁的夫妇:刘翘的族兄刘万和妻子杜氏。

    知道刘翘家里发生的事后,他们带着一些日常用品前来慰问族弟,不料却找不见刘翘和婴儿,向邻居打听得知族弟神色慌张的抱着小孩往小河去了,夫妇交换了一下眼色,赶忙向河边奔来,阻止了刘翘抛弃婴孩。

    “我……”

    刘翘垂头丧气,鼻子又酸了起来。

    “好啦好啦,”杜氏扯了扯丈夫的衣袖,和蔼的对刘翘说:

    “我知道小叔家里困难,想必是担心养不活才下狠心丢弃侄儿的吧。”

    刘翘无言的点了点头。

    “这样好了。”杜氏笑着说,“我上个月生了怀敬,现在也应该给他断奶了,我看侄儿就先寄放在我家,由我来代替故世的嫂子哺养。小叔觉得可以吗?”

    “这……这怎么能行!”

    刘翘连忙摇手,但刘万却用力按着他的肩膀,大声说:“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要忘了,这不只是你一个人的骨肉,也是嫂子唯一的血脉。难道你能忍心就这样对待它吗?”

    ——这是安宗在世间唯一的血脉。

    刘翘被族兄的话乍然惊醒,他双腿一软,悔恨的跪了下来,两行白白的泪水从脸颊上流过。许久之后,他小声说:

    “谢……谢……”泣不成声。

    刘万和杜氏相视一笑,将目光投向了木桶里的婴孩,它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刚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胖胖的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的微笑,原来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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