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镜》 公告 酝酿多日,《问镜》终于要和大家见面了。 和出实体时不一样,网络发文还是太紧张了,已经失去平常心鸟。 深呼吸,下面通报进度: 11月1日,上传书名、占位。(从这时起,各位书友可以开始收藏了,给俺点底气) 然后调整两天(其实就是宣传一类,俺外行,听编辑的)。貌似这两天有我一个专题,上面甩了些八卦之类…… 11月3日正式发书。发书时间应该是在中午和晚上各一章,不排除提前的可能。 然后逐日更新…… 大概情况就是这样。 跟过我的书的朋友们都清楚,我不是太会造势的人,比较喜欢安静地写书,猥琐地潜水,又很少网络发书的经验,新书发布的势头如何,我心里是全然没底的。现在我只希望,各位书友在新书发布期间,多多收藏,多多投票,让《问镜》能够一直顶在新书榜上,让更多的人看到我的作品,也让更多的人知道,天底下还有“减肥专家”这么一号写手,在用他真诚的方式创作。 谢谢大家。 PS:《问镜》书友群已开通:125148159,书友们请进。 关于问镜更新事宜的通知 今是一更已发,请书友注意。以下是公告时间: *********** 发文一个月,颇有些感慨,这是以前敝人出实体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象过的。 不得不说,在发文之初,敝人有些不淡定,屡次打乱更新计划,仗着有存稿,一个月就甩出二十万字。这个数字在网络发文当然不算什么,但以前《幽冥仙途》的书友大概会很惊讶。 敝人从来从不是速度型的写手,尤其还喜欢修改稿子,对我来说,删稿是一件非常痛苦又非常快乐的事,大约相当于逛街刷爆卡,是一种另类的消费。 出实体的时候这没什么,但网上发文,这习惯就不那么给力了。 近日习惯性修稿时,忽然发现,原来我的存稿已是相当危险,至少是大大超出了编辑设下的警戒红线,在此期间,数以万字的旧稿已经灰飞烟灭。 好吧,我必须承认,修稿真是个坏习惯。 但是习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正的,尤其是我暂时还没有想改正的意思。 所以,必须承认,现在的日更两章,偶尔爆发的速度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必须酌情调减。希望各位新老书友理解并支持。 准备按照未发书前制定的计划来: 从下周开始,每星期一、二、三、六、七日更两章,四、五日更一章,若有推荐,当日加更一章,若是状态很好,也不排除爆发的可能。算下来一个月大约是十五万字,勉强在我能力范围之内。 对那些非常希望我保持甚至加快更新速度的朋友,我要说声抱歉,让你们失望了。 在此,我只能保证让自己诚诚恳恳写作,写出让朋友喜欢的作品,希望支持我的朋友一如既往地支持我,能够接受这次更新速度上的调整。 感谢! 减肥专家顿首。 抱歉并更改更新公告 很重要 在写这篇公告的时候,我先打开了12月2日的通知。 我发现,不过半个月的时间,我缩卵了。 先通知缩卵的理由:临近年底,工作繁忙,存稿用尽,很难保持更新速度和质量。所以从明日,即2010年12月20起,每日凌晨保底一更,在其他时间不排除多更一章的可能。 然后我告诉大家,以上的全是狗屁,没什么意义,事实就是,我缩卵了。 我承认,我是个情绪化的人,27岁了,还没有学会怎么控制情绪。 我承认,在承受压力的时候,我很不爷们儿,没咽下去。 所以,最近一个月,家里面很压抑。 熟悉我的书友都知道,我的码字速度非常慢,又要修改,每天都占用大量时间,还必须上班工作,一天到晚非常紧张,所以我认为,工作和码字冲突了。 我因为这个,叫嚷过,发泄过,沉默过。然后那些被我扔出来的情绪和压力,都让老爸老妈担下了。 他们不同意我辞职,但是却在此范围内给我最大的支持。 在家里,所有杂务我都没干过,每天就是上班、码字、睡觉;上班、码字、睡觉,周而复始。 然后我每天在家里,板着脸,宣示我的紧张和烦燥。父母劝说过、争吵过、最后不约而同选择了回避这个问题。 然后我就看到,他们每天变着法子在逗乐,恨不能充当小丑哄我开心。 他们在笑,可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的。 看我焦躁乃至歇斯底里的模样,老爸甚至偷买了速效救心丸,以备万一。当老妈指给我看的时候,我是在笑的,可是那时的感觉,又岂是哭和笑能形容得尽的? 我不知道现在的心情算什么,感动了?屈服了?妥协了?又或只是单纯地怕了? 我只知道,这种日子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老爸对我说要看米下锅,我也找到了我的能力极限,也许这个极限一冲就过去了,可是我现在没了尝试的勇气,也没那个必要! 做出减更的决定,单从金钱上讲,每月会让我损失超过一个月工资的收入。 当然,也会失去一些书友对我的支持和信任。 但我的父母,我的家庭,就在眼前,触手可及,我要先拥有他们,再想其他。 同时,我必须向兄弟姐妹们道歉,《问镜》是我在网络上正式签约、上传、更新的第一本书。我想用它带给大家快乐,收获大家的支持和信任,但在上传了三十二万字以后,我再次降低了速度。 也许我有充足的理由,但事实就是,我辜负了大家的信任。 但我想让大家知道,我很在意读者,很在意读者的支持和批评,我尊重乃至于敬畏读者的力量。 也许这算不上写作,但我是用认真的态度在码字的。 我在尽力写出一个完整的世界,一个能够为大家所认同的世界。 码字的速度有极限,但我的构思我的态度却还没到极限。 我还在写,在一直不停完善问镜的世界。 我仍希望《问镜》能带给大家快乐,在每日一更的情况下,这心愿只会更加地迫切。 有一些老朋友,半戏谑地讲,参照《幽冥仙途》的例子,期待着我的断更。 但我要说,在网络发文之前,我便明确,每日更新是底限,不容突破。 是的,这是底限,不容突破的底限。 请兄弟姐妹们监督、批评、指正。 以上, 顿首百拜。 减肥专家于2010-12-19傍晚。 要上架了 忽然就要上架,有些茫然。<-》 《问镜》从10年11月3号正式上传,到现在是一年零四个月左右,上传了170万字,后面大概还有差不多这样的字数,我觉得会用差不多的时间上传完毕,然后开下一本书。改善这本转型之作中的不足,然后什么什么的…… 上架,那是什么? 以前没想过。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才思敏捷的家伙,还手拙,码字慢,有些懒惰,至少是不那么主动。从第一本在鲜网出版的繁体,到这次在纵横首次试水网络更新,都是编辑先找上门,然后才是我带着那么一点儿窃喜,开始慢慢地往前拱……是嘛,我属猪的。 问镜 整体来说,我比较单线条,肖猪,单纯的事儿还好,多线操作对我来说是大忌。每天上班、码字这两样工作就足够占用我除了睡觉吃饭之外的所有时间,所以,我很少去涉足别的事情,也无力为之——还记得最初上传的一两个月,因为兴奋,每天在书友群里聊天,忘了时间,结果节奏大乱,三个月的存稿迅速消耗殆尽,然后我迎来了《问镜》中第一个写作低潮。所以,现在我很少在书友群冒头,甚至连qq都很少上……太久没去,丫的都不好意思说话了。 我就是这样一个蠢人,却是莫名其妙地坚持了将近九年的码字生涯,也许是习惯了,但我觉得更重要的,由始至终,我都能从中获得最起码的快乐。创造世界、琢磨人事儿、享受和读者的交流(尤其喜欢潜水看表扬我的那些话),嗯,还能赚钱补贴家用,使我不至于成为彻底的废材。 呃,《问镜》似乎让我写东西啰嗦了不少,扯远了。 其实我只是想说,不管上架不上架,推动我码字的动力,就是上面说的那些。前两者是码字的基本快感,与读者交流,获得赞赏之类,则是更上层的无以伦比的享受,至于赚钱,我真的很想——不过有没有哪位告诉我,上架之后,这个收入是另算呢,还是买断价里就包括了?惭愧,我还没搞明白呢,之前忘了问编辑了…… 至于从哪一章进去,呃,也忘了问了。 糊里糊涂地上架,就自己来说,似乎也没啥变化。可是,我也不否认,想到上架之后大伙儿的反应,我有点懵。 《问镜》没有成为一个情节紧凑,高潮迭出的作品,这一点我是心知肚明的,线索拉得太长、且又多线并出,更喜欢用铺垫,对读者来说,也许最后会有爆发式的爽点,却绝不是一个轻松的阅读体验。有时我也奇怪,明明自己是个单线条,怎么写出就是这么一个模样?难道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这样的《问镜》,貌似不是一个适合天天追看的作品。上架之前,就体现在收藏和点击落差严重,上架之后……尼玛,我会说我害怕什么的直接见底吗? 好吧,真的,我没有想到,也许大部分读者也没有想到,但事实如此,我也只能怀着歉意,还有那么一点儿的躁动,期盼大伙儿能一直陪着我,走过接下来近二百万字的篇章。 现在,有这样一个蠢材,需要大伙儿的支持,红票也好,也好,捧场也好,我想得到大家的支持,而我也必将以真诚的文字回馈大家。 我们的口号是:情节紧起来,水分挤出来,性价比高起来,大伙儿爽起来! 敬请拭目以待。 顿首。 关于需知: 具体的需知什么的,我也是稀里糊涂,干脆偷懒,从包子那里偷了几段过来,版权什么的,回头再说吧,只希望能让大伙儿省点儿劲: 1、纵横账户充值。这个方法比较简单,有网上银行的道友,都可以直接在个人门户内点击账户进行充值,很快捷方便。 充值或累计消费50元后,可以成为纵横vip账户,千字2分,普通贵宾则是千字3分。如果不愿意一次性充值太多,可以选择用qq浏览器注册一个新的纵横账户,直接是纵横vip账户, 2、购买网会员。 个人认为这个方法最划算,每月10元,可以阅读很多买断上架的会员书籍,辨识的标志就是书页作品名字后面是否有红色的“会”字标志。例如无罪大大的《通天之路》,缘分0大大的《无尽武装》,烽火大大的《老子是癞蛤蟆》等等,都是会员作品。每个月10元,可以阅读所有会员作品在对应购买时间内的所有更新,字数不限。 问镜 10元=1000纵横币,淘宝购买纵横币再买会员,一个月也就是9元,相当的划算了,而且每月还能产生一张月票,用来支持所阅读的作品。【刚开始上架或许不是会员作品,但走过流程,很快就会加入的。】 3、移动阅读基地阅读。 移动阅站的更新是即时更新的,可以同步阅读。移动阅读,会经常赠送一些阅读卷,也会推出一些赠送阅读的业务,无法充值的道友可以通过这种方式阅读。 最后的最后,有一个废材式的呻吟:有些不愿意的朋友,请悄悄地离开,不用在书评区表明心迹了,我在此再致歉意。只是废材的心理承受能力有限,易受情绪影响,最近是关键情节阶段,请让我平静地渡过这几天。 再顿首。 求加关注及更新事宜 纵横聊聊上线,大伙一起来玩吧,虽然俺很土鳖……这是俺的位置:http://t.zongheng.com/53793 另外:今晚无更,明天上午更大章。 今日新婚,求祝福! 三十年光棍帽子已扔掉, 小登科喜乐当与友分享, 且待我披红挂彩迎亲朋, 请大家观看更新送祝福。 已定时更新,谢谢大伙儿一直以来的支持,今天我放肆一回,啥都要,红票、收藏、订阅、捧场,当然,最重要是祝福! 感谢大伙儿 因为字多,干脆放到公众版和书评区里好了。 感谢江上雁江首席的大额捧场,感谢四季豆的扫屏捧场,也感谢小天犬、执书听雪、尼摩、asriver的捧场。今日两更,计划六千字,按字数算就是三更了。 早上发第一更,第二更在晚八点左右。 话说,满满一屏捧场系统都给吞了么? 再话说,诸位,这已经是日常了么? 好像挖坑把自己埋了……心情好微妙。 继续推迟到中午 @@ 班上紧张,一直调整不过来了,还好明天是星期天……@@ 月票战来临了 今天早上醒过来,才明白啥叫月票战了……落后半拍,就可能被压得整月抬不起头,这时候,只能恳请各位兄弟姐妹神通加持,鼎力相助了。 上个月月票历史性地过百,让俺很是振奋了一把。这个月,就以上月的票数为基数吧,每10张月票加一更,起码也有十更了;当然,大额捧场也加更!更新时间是早上八点(保底)、中午机动和晚上八点。所以大伙儿要勤快地刷刷版面了,免得漏掉更新! 这辈子第一次月票战,好奇也兴奋,大伙儿是不是也一样呢?噢噢噢,顶起! 烧起来了! 我的……妈呀! 咱们不是一个月一百票什么的什么的吗? 之前看到某个书友讲,是不是以一百票为基数,然后每多十票更一章啊? 俺很想狂点头,说是啊是啊,就素这样子滴……可问题他不是! 我的意思就是从零票计,每10票加更一章,书友大额捧场再一章……然后,然后下班回来就欠了9章+减肥专卖书友的大额捧场1更共10更啊! 话说出去了,自然不能改,不过看这势头,一天还债简直是天方夜谭。那么,请大伙儿海涵,今天中午加两更,晚上再加两更,一天五更万字! 然后从明天起,每天三更!直到还完债为止!这个月还不完,下个月继续! 貌似……我从上班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不顾一切的激情了。吼吼吼! 所以,请大伙继续投吧,放心投吧! 十二万分地感谢 坦白说,这几天,别说眼泪,血管都凝固了…… 能获得这样的认可, 是我写书十年来,从没有梦想过的。 作为一个不善交际的笨拙废材,此刻唯有感谢! 感谢本书第一位无灾无劫,无上神通地仙大能凝固眼泪, 同时也感谢所有在奇迹八月,在以往、在未来支持我的书友们。 然后,是我的回应: 欠更不尽,三更不止! 不管是8月、9月、10月…… 让三更成为日常好了! 另:今天回来的晚,要稍稍调整一下,晚上一更在10点前。 推迟到中午2点更新 @@ 汗,今天早上睡过了,赶不出来,只好到中午了,给大伙儿道个歉。@@ 请假 今天有事离家,明晨更新恐怕无法完成,故而再断更一天。 11月更新之惨烈,超出预料,亦非我所愿,实是年底诸事繁杂,人力不及之故,如今也不敢轻下许诺,空耗人品,只望诸位书友见谅。 晚上恢复更新 @@ 没法多说什么,艰难的日子熬过去一波,终于可以呼吸了。 再次向大家致歉。@@ 请假兼解释 其实现在请已经迟了……昨天发烧,从下午昏昏沉沉睡到现在,脑子还是木的,不知道今天能更多少,唯有请大伙儿见谅 明天恢复更新 本来想今天开始的,但下午一觉睡死过去了,直接翘班……汗,就从明天开始吧。 这段时间实在很难熬,不管是公事还是家事,希望大家谅解。 请假条 @@ 本来以为没问题的,可到这会儿也没写完,且报应不爽,肠胃不适,只能咬牙再请假,苦笑……@@ 惭愧续假 今晚有应酬,明天又驱车百里,参加寿宴,回来还要加班,时间太紧张了,不想让这一卷再和之前那样匆匆忙忙的,终于还是决定续假。 就从星期一开始吧,星期一早八点。 希望各位原谅。 各位书友新年快乐 感谢大伙儿在过去的日子里,支持我,包容我,忍耐我的笨拙和任性,今年我将尽我所能,用最好的文章为大伙儿送上感谢和祝福。 也祝愿大伙儿马年吉祥,马到成功! 今日断更 明天市里BOSS来检查,鸡飞狗跳中,明天其实也很危险,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更新会很晚,不能更的话……希望别这样。 第一章 上仙 当本章悄悄翻到诸位书架上边的时候,证明《问镜》的连载已经正式启动。 谢谢两日来收藏投票的书友,这是你们对我的信任和肯定。 希望大家能继续信任我、肯定我。在《问镜》的连载期间,我最大的愿望是,有尽量多的书友阅读、收藏,而每一个阅读和收藏的书友都会投出肯定的红票。 故事从黑暗的荒山中、从喧嚣的篝火旁开始, 一个瑰丽雄奇的世界已经打开了…… ********** 开春的季节,天气还是冷的。山林间的夜风呜呜作响,吹进只剩半边大门的道观正殿,却被里面热闹的气氛顶了一个踉跄。 大殿正中,燃着熊熊篝火,十余条汉子围在旁边,喝酒吃肉,彼此嘻笑,一个个满头大汗,热闹得很。 里面有个黑脸汉子,坐在上首之下第一位,嗓门最大。他喝了一口烈酒,借着酒劲儿吼道: “有玄清大哥在,咱们兄弟一年的买卖抵上十年。今年情势比上年还好,大伙儿挣得盆满钵满,也是指日可待呀!” 满殿轰然应声,气氛更加热烈。黑脸汉子哈哈大笑,拿着葫芦又灌了一口,扭头却见他口中的“玄清大哥”似乎没听到刚刚的马屁,仍摆出惯常的姿势,披着黄色道袍,眼皮似闭非闭,掐个道诀,显得高深莫测。 黑脸汉子心中呸了一口,但脸上还是摆出恭恭敬敬的模样,问候一声:“大哥?” 听人招呼,玄清睁开眼,他须发乌黑,皮肤光亮,神情举止都是不紧不慢,很有气派,他嗯了一声:“何事?” 黑脸汉子涎着脸道:“大哥,咱今年还是给老卢上供?” 玄清瞥他一眼:“除了卢管事,谁还能在府里说上话?” 黑脸汉子大大地摇头:“要我说,姓卢的眼珠子长在脑门上,最不好说话,还不如去找常家老大,这人就是管着虾须草这一块儿,关系处得好了,拿寻常品相的过去,便能得到上品的价钱,这种好事儿,到哪儿找去?” 道人斜睨去一眼,冷笑道:“没见识了不是?常荣那厮哪一年都有大笔的进账,早养刁了心,你要向他进贡,要多少才喂得饱?再说,那厮已经固定了几拨熟客,年年抽头分成,挣得又快又稳,对咱们这些散客,连眼角都懒得撇一下……” 说到这儿,玄清顿了下,方道:“你找着门路了?” “没,没,只是看大哥和那个姓卢的掰扯,辛苦得很,咱看不过去……” 说着连自己都恶心的话,黑脸汉子把脑袋缩了回来,心里暗骂:“狗屁,还不是你指望着姓卢的指点两招,娘的,连干爹都叫上了,咋不卖你老娘去?” 他对这位带头大哥是又恨又怕。恨此人抢去了他原本的头领位置,却又害怕此人一身明窍上阶修为,已经是凡俗修行的顶峰,还有非常精湛的符法手段,杀他也就如杀鸡一般。 这边两人勾心斗角,外面却撞进一个人来,高呼道:“有买卖了!” 大殿内,众人精神都是一振。大冷天儿的,莫不是今年的利市要开了? 玄清却还冷静,想了想,眯起眼睛问道:“怎么个情形?” 外面把风的正搓手哈气,闻言立时弯腰道:“跑单帮的,路走得稳当,旁的看不清。” 玄清有些不满,瞥去一眼,见人还算恭敬,这才罢了,径直拈须沉吟:“月黑风高,还敢单人独行,不是傻大胆儿,就是个有本事的……黑子,你炸他一记,听听响儿。” “好咧!” 黑脸汉子咧嘴一笑,环顾四周,旁边的人不用他说,都把刀剑摆在趁手的地方,见势不对,都能及时反应。只有玄清,又摆出那高深莫测的姿态,殿内一时间倒是安静了下来。 众人所在说是一座道观,其实也就是一间孤零零的屋子,不分里进,更像是一座土地庙。没过多久,殿中诸人便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随即殿门敲响,来人很是礼貌,话音也低沉悦耳: “里面可方便么?” 殿内的则不太客气,黑脸汉子粗声粗气地叫了声:“哪来的!” “夜行采药客,寻个休憩的地方。” 黑脸汉子脸色一垮,其他人也都唉声叹气。以他们经验来看,这最多是条小泥鳅,或许有吃肥的那天,可今夜注定是没有收获了。 玄清见这些人的惫懒模样,睁目一瞪,黑脸汉子打个激零,忙哈哈地笑起来:“采药?是割草的吧……进来!” 外面那人再道一声谢,推门而入。山风随他的身形一起刮进来,使得殿内篝火摇晃不定,众人齐齐把眼神投射过去,然后都是一呆。 黑脸汉子反应得最快,他拉长了声调,笑道:“嗯哪,原来是同道中人……还是个小白脸儿!” 后面怪话一出,满殿哄堂大笑,刚刚沉下去的心气又提上来,声势颇壮。 不怪黑脸汉子如此说法,来人确实是个俊秀的道士,看起来年纪也不甚大,所谓面如满月、唇红齿白都不必说了,单是那比娘们儿还要细嫩的皮肤,便让这些习惯了风吹日晒的粗豪汉子们看得眼热,几个怀着腌臜心思的,甚至脑子动向了别的地方。 这俊秀道士身量颇高,肩上还斜背着一把长剑,却习惯性微躬着背,显得很是老实腼腆,进得门来,见到满殿的凶悍人物,脸上便有些不自然,卡在门口,倒似想要退出去的模样。 黑脸汉子见得此景,更肯定这就是个雏儿,暂时没什么油水,也觉得没趣儿,不过,自玄清当大哥以来,向来是奉行“有杀错,无放过”的手段,他只能咳一声,示意同伴们缓缓,自己则按着说熟的套路演下去: “既然是同道中人,还不上来见过玄清仙长?这位可是有大神通的仙家,指头缝里漏点儿什么出来,便够你这小道士一辈子享用不尽!” “郑大,何来许多聒噪?” 自俊秀道士进门后,玄清还是首次出声,虽是瞑目姿态,可乍一开口,篝火旁这十来号人,便齐齐住嘴,真有些令行禁止的威煞,也有别样的气氛弥漫开来。 下面,就是玄清的发挥时间了。 看着十余条大汉被玄清一语震住,俊秀道士也松了口气,神色则恭敬起来,他上前一步,行礼道:“散人余慈,见过玄清仙长。” 玄清这才睁开眼,在余慈身上扫了一记,又垂下眼帘,平声说话: “小道士可是进天裂谷采摘虾须草的么?” 余慈应了声是。 “财帛动人心哪。白日府或许没什么坏心,可天裂谷实非善地,你们凡俗之人,也要量力而行。” 余慈一怔,旋即恭敬道:“请仙长指点。” 玄清仙长很是满意他的态度,微笑道:“孺子可教。要知人之行事,须得谋定而后动,这天裂谷,你以前可曾去过,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采摘虾须草又有什么忌讳?” “天裂谷离家万里,小子还未曾去过。” 余慈神色愈发恭谨:“只听过传言,说那里地势险峻,野兽众多。而虾须草寄生在峡谷绝壁下的大树上,与枝干同色,环绕其上,只有大风吹卷,才有可能以肉眼分辨出来,十分难寻……对了,白日府的执事还提醒说,这草不能用金铁之物刨取,也不能用木制之物盛放,所以还送了专用保存虾须草的石盒。” 玄清抚须笑道:“也算有些了解了,可是你却漏了最重要的一条。” 话至此处,他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你可知,天裂谷下方是何等去处?” “这个,不知。” “量你也不知晓。莫说是你,全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也就是老道我有几分道行,冒险下去一探,这才知万丈云雾之下,幽暗渊深,已经不是此界气象,而是直通冥狱黄泉,其中鬼怪妖魔不计其数!” 余慈立时瞪大了眼睛:这个……未免玄虚了点儿。 他没有刻意遮掩心思,玄清自然看得出来。道士微微一笑,翻掌取出一件圆球状事物,让余慈观看。 隔着丈许距离,中间还有篝火跳跃,余慈眯起眼睛,才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当那事物清晰呈现之时,余慈眉头便是一抽,只因那不是什么圆球,而是一颗头颅! 此物显然经过特殊处理,只有拳头大小,通体呈灰绿颜色。摆放在玄清掌心上,其外表纹理结构,完整无缺,正因为如此,余慈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玩意儿脸上唇边支起的獠牙、格外高隆的额头、以及深凹眼眶内赤红如血的眼珠。 “这是老道深入冥狱黄泉,斩杀妖物之后,存下的一颗头颅,聊做纪念。莫看此物只有这么一点儿,这是老道特意用秘法炼化,当初老道击杀它时,单是这头颅,便有磨盘大小,身躯更与这道观仿佛……” 余慈脸色终于变了,玄清见他表情,很是满意,便将那头颅收起来,语气放缓了些: “当然,这些妖魔鬼怪很难爬上来。概因天裂谷下方,有太上道尊亲置的‘两界碑’,镇压冥狱,再上一层还有历代仙家布置的仙禁法阵,足以抵挡亿万妖魔。” 余慈刚出口气,玄清又正色道:“只是天下从无万全的布置,道尊亲置的神碑,还有那些仙禁法阵,虽是可以镇住那些凶妖厉鬼,却总有一两个漏网之鱼,逃脱出来……怎么出来?自然是要从天裂谷底下爬上来!我看你也是练家子,但若是碰到那些妖魔鬼怪,你怕是要凶多吉少!” 余慈还能说什么,只道:“请仙师指条明路。” 玄清叹了口气:“天裂谷不是善地,然而你能知难而进,也是很了不起。也罢,老道修行多年,通了天人之道,最喜提携后进,如今相见即是有缘,我便赠你一道灵符,权作护身之用。” 说罢,他摆摆袖子,一道符纸飞出来,直到余慈眼前,才慢悠悠落下。待余慈接住,还未细看,玄清又道: “采摘千株虾须草,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虽有灵符,也未必能护得周全。可惜我尚有俗务,无法分身……这样吧,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我这些后辈也是前去天裂谷采药的,你与他们多多联系,总也是个照应。” 余慈闻言,视线自篝火旁那些人脸上扫过。此刻,包括刚刚口出恶言的黑脸汉子,都露出笑脸,只可惜,那笑容都好生僵硬。 余慈摇摇头,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去看手中的那道灵符。明黄的符纸上,用朱砂抹写了一个篆文的“静”字,曲曲折折并不好看,只是手指触摸之际,便有丝丝清凉之意在指尖缭绕,也有几分不俗,想了想,他道: “清心咒?” 玄清正奇怪余慈的反应,闻言脸色微变,当下暗做手势,让同伴们警惕起来。同时呵了一声:“好眼力……” 话说半截,他便险些咬掉了自己的舌头。不只是他,自旁边黑脸汉子以下,围在篝火前的一帮人,一个个瞠目结舌,强自摆出来的和善笑脸,随着厅堂内突出闪耀的光芒,逐一崩溃。 余慈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他只是伸出左手,骈起食中二指,凌空虚画。不过随着他手指的移动,一道纤细的淡青光丝凭空化现出来,上下转折,转眼便是一道符文书就。 这符文同样是一个“静”字篆文,隐约同玄清所赠灵符上的笔画相类,只是更精简一些。更重要的是,符文完成之后,就这么悬浮在空中,遍洒清辉,自有一番神异。 正是峰回路转,如此奇妙的景致下,厅堂内陷入更为诡异的静寂中,良久,才有人懂得开口,是那黑脸汉子。 “引气成符,灵光曲附!” 虽是开了口,话音却更像是来自一只被揪着脖子的鸡,几不成调。 余慈瞥他一眼,也是回了句:“好眼力!” 哗啦啦一阵乱响,篝火旁众人十个倒有九个站了起来,却不是要动手,而是齐齐让开一片地方,看向余慈的眼神,已经是敬畏到了十分。而先前口出恶言的黑脸汉子,傻愣愣地坐在原地,半晌,突地跳起来,翻身想逃,却是脚下一软,摔了个大马爬,抖抖索索再站不起来。 这群人里,也只有玄清还稳得住,只是屁股底下也扎了针,十分难受。他咳了一声,缓缓站起来,尽量保持着镇定的姿态:“这位、呃,道友,先前不知……” 一开口便原形毕露,他说话还没黑脸汉子利落,余慈也不理他,径直迈步,越过火堆。 此时他腰背挺直,原来已经颇高的身姿,似乎又长高了寸许,唇角微微抿起,在脸上刻下浅浅的痕迹,只这些细微的变更,便彻底挥散了前面老实腼腆的形象,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正是一位高傲而又喜怒无常的仙长,似笑非笑的表情更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勒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直面如此人物,玄清连个屁都不敢放,立时移开位子,极拘束地站在一旁,周围那些人更不用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一个呼吸重了,便招来灾祸。 余慈在上首坐定,又觉得如此坐下,背上的剑是累赘,便解下来,搁在膝上,动作不紧不慢,意态自若。玄清站他身后,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目光从其余人等脸上扫过,忽尔展颜笑道:“山路走得腻烦,和诸位开个玩笑,如有失礼之处,莫怪。” 这么一说,厅堂内一片吁气之声,紧接着便是乱嘈嘈的喊声: “哪里哪里,上仙太客气了。” “是啊,上仙说哪里话来……” “是我们得罪了上仙才对。” 一窝子人争先恐后地请罪,惟恐态度不诚,恶了眼前这位能够引气成符的高人。 余慈微笑倾听,显出十足的好耐性,等周边声音都弱了下去,他手指轻敲剑柄,发出一声闷音,缓缓道:“是啊,我与诸位开的是玩笑,可是先前诸位对我,恐怕不只是玩笑吧!” 一语既出,众人齐齐噤声,厅堂内忽地寒意森森,透人肌骨。不断积蓄的寒意便像是垒垒冰山,压在众人头顶,随时可能崩摧而下。众人仅存的那一点儿勇气,也在这无形压迫之下,逐分逐毫地消磨干净。 余慈脸上笑容敛去,不再看任何人,目光只是盯着篝火,轻声道:“自号上仙,坑蒙拐骗。也就是本座在此,换了旁人,你又待如何?” 虽没有一个眼神送过来,可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所谓“玄清上仙”这时再把不住那点儿矜持,一步跨到前面,猛向下弯腰,他动作太大,刚刚收进袖中的所谓“妖物头颅”,咕噜噜地滑了出来,恰好滚到余慈身边。 玄清哪还顾得上这个,连连打躬作揖,只求保得自家性命:“上仙明鉴,上仙明鉴。弟子行骗,就是为了从那些采药客手里,取些虾须草回去,仅此而已,绝不敢有那谋财害命之举……” 他这边苦苦求饶,余慈反而对那个“妖物头颅”更感兴趣一些。他将这玩意儿拿起来,放在手中把玩,把玄清那些话全当成了耳边风。 越是这样,玄清越是害怕。如此做派,也恁托大了些,这位余慈上仙恐怕还不是他先前所想的通神境界,难不成,已经炼成还丹了?再看横在膝上的那把长剑,虽是以寻常皮革剑鞘包裹,平平无奇,又安知里面不是一把斩人于百里之外的法剑? 只要那么寒光一闪…… 这念头越来越重、越来越真,挤迫得他心跳如雷,不知不觉双膝一软,竟是跪了下来。只这一跪,他两年来在团伙里拔起来的威信便付诸东流,可既然到此境地,一切神智坚持便都崩溃掉了,他想再分辨,已经是语不成声,两眼都要急出泪来。 见状,余慈眉头皱起:“不入流的小辈,杀你还嫌污了本座的手。” 玄清不是傻子,闻言一喜,抬起头来,但没等他看清余慈的表情,耳中便听得一个单音砸进来:“滚!” 也没有如何发力,可此音落在众人耳中,便如在脑中响了一声闷雷,天灵盖都在咯咯做响。玄清第一个反应过来,当下重重叩了一个头,跳起身来,拔腿便跑,其余人等先是发呆,等回过味儿来,便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在“谢上仙不杀之恩”一类的胡言乱语中,一窝蜂似的撞出门去。 余慈一直盯着玄清,此人身手上佳,速度很快,一出道观,几个纵跃间便不见了踪影,至于剩下那些人,拥拥攘攘,直到把道观大门挤破,才全数逃出,再过片刻,也都没了声息。 又过了一会儿,确认那些人全都逃得远了,余慈手上一松,那颗妖物头颅落在地上。这位俊秀道士将手在衣服上抹了抹,这才拭去额头上一层浮汗,感觉着手上汗湿之意,忽地放声大笑,声震屋梁,状甚欢愉。 笑声中,那悬在空中的清心符砰声散落,化为数道流光,转眼不见。 第二章 铜镜 若是玄清那帮人里,有人临时起念回返,必然能看到他们心目中的“上仙”笑得前仰后合,抚膝拍地的模样。只可惜,那群人实在是被吓破了胆,这么一段时间,已经远去了好几里路,便是余慈笑得再大声,他们也听不见。 余慈笑得够了,也不再摆出那震慑群小的威风,径直寻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倚靠在背后香案上,长剑就随手放在一边。 为什么他一开始便认定玄清是同道中人呢?因为大骗小骗,你骗我骗,都是一路货色。 “上仙,上仙,屁的上仙。” 余慈对自家底细最清楚不过。他算哪门子上仙,充其量也就是和玄清差不多的修为,再加上那些身手不弱的大汉,真被他们识破,自己又陷在包围之中,恐怕还真是麻烦。 当然,他可以绕过此观,或者在进门之初便直接撕破脸,在众人形成合围之前逃掉。但那般行事,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独占一个避风防寒之处,随意快活? 他放松心情之余,也开始估计那玄清的真实水准。从那道清心咒上看,此人能以寻常朱砂为引,画符成象,得见灵应,也算是个有道行的人物,大概,已经是明窍境界的巅峰了吧。 世人修行,以气动、长息、明窍为“凡俗三关”。 气动者,为常人打熬身体,吐纳导引,如此内外用功,生出气感,有“炼精化气”一说。 长息者,则是气感充沛,形成内息真气,一呼一吸之间,便有绝大力量迸发,更使气贯全身,促成肉胎蜕变,这时凡人可寿延一甲子,活到一百五十岁。 至于明窍境界,肉身上再没有什么进境,但受真气滋养,人之神魂愈发壮大,渐渐通了灵窍,有了些神奇的灵应。在此境界上,若是修为到了,再辅以上好朱砂、桃木之类的灵引,用之以符、术、巫等法门,那些呼风唤雨,叱雷引电之类的法术,也不是用不出来。 余慈便是如此,他通晓十几个符箓,寻常也能以符法安心静神、镇邪驱疫,打几记掌心雷也勉可为之,但仅此而已,想来那玄清也差不多。 不过,此人是好没胆气,余慈横在膝上的长剑,本是要在形迹败露时先发制人用的,却没想到直接将那厮吓软了腿。 也许,这玄清是吃过“上面”的苦头? 这倒不是不可能。 如果说明窍是“凡俗三关”的最后阶段,是凡俗修炼的巅峰,那么超脱“凡俗三关”,由明窍境界再上一层,便确确实实将跃出樊篱,进入一个由特殊的人与非人组成的奇妙群体、还有那光怪陆离的神异天地。 那群体中人,被称为修士,而“引气成符”,便是修士独有的一项本事。 玄清识见不足,分辨不清,只以为他是传说中修士,便弄了个心胆俱裂,而余慈,则是亲眼见识过的…… 看着篝火,余慈渐渐入了神。赤红的火光从眼缝中透入,摆弄它那妖异的身姿,恍惚中,火舌舔舐上身,几乎要将五脏六腑烤熟,而他,便从这无边火海中纵身一跃,扑向桌上,足以改变他命运的闪光处。 “得”地一声响,余慈猛地从回忆中醒觉,发现是自己无意识碰到了身边那颗“妖物头颅”,不免失笑。 妖物头颅滚了两下,恰好侧脸对着熊熊篝火,在火光映照下,赤红的眼珠发出诡异的光芒,恰好被余慈看在眼中。说实话,他不喜欢这个丑陋的东西,可是,刚刚他拿这玩意儿装模作样的时候,却发现此物手感甚是奇怪,感觉不像是血肉之躯,可是冰冷的肌骨外壳下,竟隐约有热力透出来。 嗯,不妨以后研究一下。 有了收藏之心,余慈却还是觉得,将个不知真假的头颅贴身收藏实在古怪,便扯了一块布帛,在外包了两层,这才收入袖中。 收纳此物的时候,他指尖碰到了一件东西,当下又是一笑,仔细收好妖物头颅之后,端正身体,将那物件取出。 这是一面圆形铜镜,不过巴掌大小,外形圆而无疵,镜面光洁,照人则须发毕现。但看镜背时,却没有镜钮,只是錾刻阴纹,淡淡几道,并不规则,像是随便划上去的。 这确是一面镜子,余慈却没把它当镜子用。 将镜面朝上,真气注入后轻轻晃动,镜面忽然闪动青光,映得他须发皆碧。 他屈起食中两指,在铜镜映出的青光中一拈,便有朦朦光华脱离青光主体,随指尖抹画,在虚空中生就清晰轨迹,更引来灵光点点,如流莹飞舞,环聚周围。 这才是所谓“引气成符”的真面目。 余慈终究没有超脱“凡俗三关”,他画符同样需要灵引。只不过,玄清是靠朱砂符纸,而余慈是用手中铜镜代替。 他从袖中引出青光,再凌空虚画,只要手法巧妙,很容易便能弄出不凭借外物,即可聚集灵光的情景来。 这种装神弄鬼,蒙骗唬弄的手段,余慈已是驾轻就熟,概因他本就是这类出身。当年他不过八九岁年纪,刚刚存思引气,根本称不上修为,已在双仙教中号称仙童,方圆千里之内,信徒无数,受万人膜拜,比之玄清在这荒山破庙里充神仙,岂不高明百倍? 思及此处,他不免再度失笑,只是那笑容冷意森森,铜镜青光如霜,如有感应。 自此北去,不知多少万里,有千里之国,名陈。陈国有居民十万户,不信佛道,只笃信所谓“双仙”。双仙者,男仙紫雷,女仙赤阴,在陈国开宗立教,可呼风敕雷、腾云起雾,在陈国百姓眼中,与神仙无异。 而余慈,便是双仙教中近侍,同样被敬以“仙童”之名,受万人崇敬。只是他性情与常人不同,对所谓“双仙”并不像陈国百姓那般狂热。近侍几年下来,他看得更是清楚,所谓双仙,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在有些层面,其欲望甚至比凡人还要来得强烈。 比如,怕死。 双仙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研究所谓“长生术”,他们在陈国开宗立教的最终目的,也是为达成长生的愿望,为此,他们可以付出一切。 正因为如此,余慈这些“仙童”,也不像外界看到的那么光鲜。余慈很清楚,所谓“仙童”,其实就是双仙被拿来试验各类长生术效果的。双仙以“驻颜长生”为诱饵,让他们修习那些稀奇古怪的长生法门,全不顾可能的严重后果。 幸运点儿的如余慈,被安排学习符法,虽然辛苦,安全性还算过得去。但那些不走运的,莫名其妙便是五脏伤损、经脉断裂、疯癫发狂,最后也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 余慈在双仙身边四年多,与其并列的“仙童”便换了好几茬。他很明白,若一直这么过下去,那些消失无踪的人里,早晚要添上他的名字。 还好,他算有些运道。十三岁时的一天夜里,双仙似是来了仇家,只听得寰宇剑鸣,如走雷音,偶尔余波轰下,便是屋倒树折,仿佛末日降临。 在大部分人埋头被中、听天由命的时候,余慈却认定了,这是他逃出生天的最好机会。 他也是胆大包天,逃走之前,先冲进了已失火的紫雷大仙的寝宫,卷走了两件宝物,便是此时他手上的铜镜,还有一册《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这才趁乱冲出,易装逃遁。 或许真有老天庇佑,之后数月,他一路躲躲藏藏,竟然逃出了陈国,远离了双仙教的势力范围,双仙也一直没有追杀过来。但他已经不敢在陈国周边逗留,此后多年,他一路向南,行万里路,见识日增,才知道天下之大,高人辈出。若目光仅拘于陈国一域,不啻于井底之蛙。 他知道了像双仙那样的家伙,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双仙也是修士。修士这个群体,或餐霞引气、或服饵炼丹、或求神拜祖、或寻访洞天,当然,也有像双仙那样,受人香火供奉以增长修为的,其最终目的只有一个,便是通过修行逐步延长寿命,最终要达到驻世永存、长生不老的地步。 修士中也有上下强弱之分。 通神、还丹、步虚、真人、劫法、地仙。 人们用这由低至高的六大境界来划分修士群体。 此六个境界,与气动、长息、明窍等“凡俗三关”并列,合为修行九关,可是二者根本不具备可比性,从通神开始,每上一个台阶,都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更详细的情况,余慈也不清楚,不过他倒是知道紫雷、赤阴二仙,乃是还丹境界的高手。二人可以驭器飞天,使飞剑杀人于百里之外,有数百年寿元,驻颜长青,在常人眼中,已经很了不起,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但在他们之上,还有更为高妙的境界。传说修士中的强者,更是可以驾龙乘云、翻山倒海,有诸般不可思议的大神通。 人总是这样,见得多了,便不以为怪。流浪一段时间后,双仙罩在余慈心头的阴影便给吹散了,代之而起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原来他们也不是独一无二的,他们能做到的,我为什么不能? 于是,余慈开始了修行,直到现在。 篝火中响起一声爆音,打破了殿内的安静氛围。余慈吁了口气,从往事中抽身出来,轻轻摩挲着铜镜边缘,心头荡漾起的,是纯粹的感激。 是的,他不能不感激手中的这块宝贝。 当初他突入紫雷大仙的寝宫,卷走这块“照神铜鉴”,实是他今生做出的最有价值的冒险。 因为只有真正开始修行了,才知道修行的难处。 自八岁学习存思服气之法,再以《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的符箓之道辅助,十余年下来,也只是明窍顶峰,距离一个真正修士的基本标准——“通神”境界,还有一道难以跨越的坎。 追上甚至超越双仙,是个很简单的想法,但实施起来,除了一以贯之的信念,还要有超凡的胆色、无以伦比的运气,当然,还要有难以想象的巨大消耗。 修行只是两个字,但真正做起来,需要法门、需要丹药、需要灵脉,单以符箓之道来说,又要灵引如上好的朱砂、符纸、信香等等全副披挂,余慈一个流浪四方的散人,哪来这些资源? 幸好还有照神铜鉴。 这些年来,余慈并不是只用它来装神弄鬼。事实上,说是装神弄鬼并不确切,铜镜的效果可是实实在在的。 此镜只要受真气激发,便会映射青光,此光乃是一种上佳灵引,以之画符,其效果比之那些朱砂、符纸还要来得厉害,而且触手可得、随用随生,几乎不会产生消耗,对身家并不富裕的余慈来说,这比什么灵丹妙药都要来得实际。 余慈之所以能够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靠着卷来的《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修炼到这种程度,倒有大半是这铜镜的功劳。 然而这还不够,修行之路并不是只靠一两样宝贝就能支撑下去,余慈一路独行,艰苦得很,每取得一个微小的进步,都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但他还没有气馁,他在积极寻找迅速上进的路途,即使短时间内,一无所获。 不知道,这回白日府用来换取虾须草的“三阳符剑”,能不能作为参考,让他在符法一道上有所进益呢? 慢慢地思绪散开,最终归于虚无,余慈进了入似睡非睡的安定状态。这时候,五脏元气呈青、黄、赤、黑、白五色分列,有氤氲之态,逐步汇结,就在灵台方寸之间滚动。 与之同时,脑际泥丸宫清凉之气圆转如珠,如一轮明月,遍洒清辉,光芒如雨,落至心间五色气雾之上,二者之间便生出一道引力。明月悬空不动,彩云则受力缓缓上浮,至喉间十二重楼底部力尽,又慢慢沉下,如是再三。 在此过程中,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周身窍穴,似乎都受引力牵动,与泥丸宫隐隐呼应,息息相通。慢慢的全身气息联成一片,无分彼此,以五脏元气为核心,形成更稀淡一点儿的雾气,弥漫全身。只有脑部,明月光芒照耀,以泥丸宫为中心,四方四隅,九宫静澈,不为下方云雾所动。 因其静澈,故而灵敏。不知过了多久,余慈本在杳冥恍惚之境,忽然心有感应,念头微动,这明月彩云的景象便自发散去,他也睁开眼睛。 这套存思法,是余慈少时由赤阴女仙传授,叫作“九宫月明还真妙法”,又有个名目,叫“彩云追月”,顾名思义,就是以神为月,以气为云,存思时意使神气交/合,摩顶贯脉,以此为精进之途。 如此法门,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是上手容易,路数也算中正平和。余慈精修十二载,已达到神气呼应的阶段,开启了灵窍,能时时以真气滋润神魂,算是有所成就。 只是现在他没有心情去感叹自家的修为进境。因为此时在屋外,又有些人物靠近,纯凭气味,余慈便知道这些人并非玄清一伙,只不知其心思如何。 他将铜镜收入袖中,长剑也握在手里,略微调整状态,以不变应万变。 稍等片刻,屋外已人影绰绰,却没人进屋,反有有人隔着已经没有门板的正门,敲响了门框:“里面的朋友,我们是去天裂谷的采药客,可方便么?” 余慈略吁口气,放开剑器,随即大笑道:“荒郊野岭,哪有什么先来后到,请进。” 直爽豪迈的姿态,无疑最能缓解他人的疑虑,这一夜,又热闹起来。 ************** 收藏和红票,样样都不少。 第三章 采药 山中无日月,全凭天时变化,才知端倪。 转眼已是夏日时节,山中群花开遍,绿意随即浸染了几乎每一个角落。只是在天裂谷东列山系峰顶,依然是积雪不化,冰岩垒垒。 余慈站在悬崖边上,极目远望,所见尽是茫茫云气,不见边际。更有风声激荡,呼啸如海潮之音,推云挤雾,拍击脚下岩壁,似乎要将崖上之人卷入这无边云海之中。 这莫非就是天地的边界么? 明知此念荒谬,余慈仍不免这般去想。因为从他所站之处起,南北各延伸出数千里,都是这般模样,前方更似永无尽头。这是他数月来凭自家腿脚测出来的,决无虚假。 这段无边绝壁,虽然也有山势凹凸,但放在长及数千里的广大地域中,却已是如镜面一般光滑,就像天神一剑劈下,将大地中分两半。 “天裂谷,天裂谷……泉出通川为谷,不知是否有一日,等这云海散去,能让我看清这谷地的全貌呢?” 很正常的想法,可是这段时间,他在无边绝壁上下来回不知几百上千趟,这期间无论天气阴晴,也从未见过云海散开的模样。 余慈到天裂谷已经五个月了,这段日子,他每天都是忙忙碌碌,几乎没一刻清闲。和余慈有同样经历的,还有附近的上万名采药客,他们同样是为了虾须草而来,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为了白日府许诺的可观报酬而来。 白日府乃是断界山脉重镇绝壁城中,第一等的强豪势力,牢牢把持绝壁城万里方圆内的广大区域,比之余慈待过的双仙教,不知要强出多少倍。 十年前,白日府发布了一个长期任务:不计年限、不计数量,无限制收购天裂谷中独有的虾须草,并为之设立重酬。 报酬中有金银、有房产、有宝具、有灵药,这无限激发了周边各色人等的发财梦。十年以来,无数采药人、江湖客乃至普通百姓,蜂拥至天裂谷周边,不顾山高万仞、深渊无底,在悬崖峭壁间攀援上下,为求得心中之宝,赌上自家性命。 余慈也算是其中一员,他半年前流浪到绝壁城,一眼便看中了白日府许诺的一样报酬,即由府中匠师打造的独门剑器:三阳符剑。此剑兼得符法、制器两家之长,威力还在其次,更宝贵的是它成形的思路,对余慈已陷入瓶颈的符法进度,或许会是一个极好的借鉴。 而换得一把三阳符剑,需要虾须草整整一千株。 所以余慈也加入了采药大军的行列。从绝壁城到此便有两万余里,路上足足走了一个月,寻药采药又是五个月,可以想见,必然还有更长的日子消磨在这里。 “一千株……冬日到来前,未必能完成啊。” 挥去这些芜杂念头,余慈略定心神,再向悬崖边上靠了一步,迎着扑面而来的狂风,他微瞑双目,令口鼻呼吸断绝,体内真气随即自发运转,缓缓调整气血升降,待周身状态到了一个较高水准,他突然伸手,在虚空中探拢一记,随即在鼻前抹过,封住的鼻窍也在此时打开。 此乃捕风术,是余慈四处流浪时,兼通的一门杂学。受捕风术牵引,纷杂的气味透进来,随即被他的心念分门别类,如淘沙取金,转眼便有了结果。余慈睁开眼,咧嘴一笑:“今天运气不错。” 笑容里,他一跃而下。 天裂谷,由天力撕裂而生成,长者不见其端,深者不见其底。余慈没有找到此谷的首尾,自然也探不清此谷的深浅。他从崖边跳下,转眼便穿入云雾之中,绝壁间横生的树枝怪石影影绰绰,从他身边流过。 在各种障碍物上稍稍借力,余慈下降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窥准一处突出崖壁的山岩横梁,轻飘飘落在上面。在此地,虾须草的独特香气愈发浓厚,只是隔着大雾,想要确认准确位置,还需要一段时间。 在石梁上停留了小半刻钟,周边雾气没有任何散去的迹象,余慈却已经锁定了目标,当下也不迟疑,小腿发力,身子如箭矢一般朝侧方浓雾中射去。 在崖壁上借力,转眼横掠过七丈距离,正如他预判的那样,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物,雾气中,斜立在岩隙间的巨松影像越来越清晰,余慈贴着岩壁滑上去,轻轻落在树根处,动作像猫一般轻巧。 在落下的同时,峡谷中吹起大风,强劲的风力卷得巨松咯吱作响,也让周边的雾气迅速流动起来。 余慈运足目力,透过变得轻薄的雾障,很是欣喜地看到,巨松树干前端,层层松枝之内,飘荡着数十根头发丝般的细影,时起时落,似乎下一刻便会被大风扯断,但更多的还是缠绕到树干、枝桠上面。 那便是虾须草了。 余慈必须要感谢自己的生身父母,是他们给了自己一项超出常人的天赋。即是他之前用到的超凡嗅觉。他天生嗅觉灵敏,能够将混掺一起的复杂气味一一辨别,也能注意到常人忽略的细微气息,平日里他已仰仗此天赋甚多,而在天裂谷,他更是全凭着这一天赋,才能在无边云雾中上下,准确找到虾须草的位置。 目标近在眼前,余慈心神愈发安定。他没有急着上前采摘,而是从袖中取出照神铜鉴,激发青光灵引,以之虚空画符。 符者,五色流精凝而成文也,混化万真,总御神灵,通取云物星辰之势。有云篆雷文、有龙章凤文、有妖图鬼纹,所取者无不仿象傍势,以为通神之用。 十余年时光,余慈日日钻研符箓之道,而从双仙教中卷出来的《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则是他唯一的系统知识来源。虽然符书上面近千种符箓,他如今精擅的不过十余种,但对书内种种记述,他已烂熟于心。 《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共记载了三套符箓系统,即云篆雷文、龙章凤文和妖图鬼纹。其中云篆雷文为摹画天地阴阳之自然,龙章凤文汲纳飞禽走兽之灵动,至于妖图鬼纹,则是借鉴巫法鬼道之凶威。 这三套符箓系统,均可自成格局,但真正高妙的符法,无不是将三方揉合,取其菁华。 只可惜,余慈修为不到、道行不深,便是有照神铜鉴这样的上好灵引源头,也能将那些鬼画符一丝不差地画出来,却依然无法引动那些高级符箓的威能。他现在也只能学一些相对简单纯粹的、以单系统为主的符文,便如他眼下使的这个。 手指引动青光灵引,在虚空中划出极其抽象的图形。上者为鸟纹,下者为虎纹,周边列宿分张,中央以屈折的篆籀纹路作结。当所有符文绘制完毕,驻留在虚空中的青光纹路便是齐齐一亮,随即迅速凝结缩小,直至成为半个巴掌大小的精巧符箓,才凝定不动。 余慈伸手一指,此符立时飞射出去。飞行轨迹却很是奇特,乃是以余慈手指为轴,绕圈外飞,圈子越绕越大,符箓也越飞越远,直至完全没入浓雾之中,余慈才抽回手来。 这是五方通灵符,是余慈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学到的现阶段最复杂的符箓之一。虽是以龙章凤文为主体,却也稍稍涉及云雷、妖鬼的系统。只此一符,余慈整整练习了五年,才勉可应用。 此符没有任何攻击力,却能够以本人为参照,探知方圆五里内一切生灵的剧烈活动,并反馈到施术人神魂中,灵敏至不可思议,余慈以它为警戒之用。 一切准备完毕,余慈这才上前。像走独步桥似的,慢慢来到巨松上沿。 虾须草已是俯身可得。余慈却不着急,再从袖中取出已经准备好的石盒,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手边一处由几根松枝交错形成的枝桠凹处,这算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稳固平台,可余慈仍不放心,再用一道符箓固定住,这才算完。 然后他才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采摘虾须草。 草叶只有发丝粗细,缠在树干上时,又与凹凸不平的树皮纠缠一起,稍不留神便会扯断。而因为药性需求,采摘时必须将根须一起拿下,因此余慈必须将交缠的草叶一根根理清、解开,直至寻到根须,才能拔出来。 这类活计完全是个水磨功夫,十分考验耐心,也最怕意外。 还好,余慈今天的运气算是不错。三个多时辰,没有任何外力打扰,余慈顺利将这片虾须草采摘下来,大致保存完整,约有百十来根。随摘随放,都一根根地摆放到一旁的石盒中。 正如当日对玄清所说,虾须草能吸纳乙木灵气,又与金气相克,故而不能以金属或木制盒具盛装。只能用这白日府管事发下的石盒。石盒中,虾须草已经平铺了浅浅一层,也有个三五百根,这便是他四个月来的所有的收获。 这些药草拿回到白日府管事眼前,还要根据品相、完好程度细细划分,价值总要打上三两折,至于打下的折扣,自然是白日府笑纳。这便是惯例,像他这样的散人,也无可奈何。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半落的夕阳有气无力地将余晖照进云雾之中,余慈将石盒收好,收去诸般法术,凭借那些横生侧枝还有道道岩隙,如猿猴般爬上这数百尺山壁,等到了崖上,劲风一吹,才知道中衣已被汗水浸透,凉意浸淫,决不好受。 今天的工作就到此为止吧。余慈也是乏了,找了个背风处,稍稍调息一会儿,待中衣阴干,这才动身,几个纵落间,便没入身后莽莽群山之中。 在天裂谷周围五个多月,奔波往复,余慈的落脚处也随时变化,昨日他预先安排的地方,便在百多里外,仅在路上来回便要将近一个时辰。 但多跑这些路还是值得的,这几个月来,余慈不止一次地见到,来此采药的人们,因为几根虾须草,兵戎相见、至死方休,其凶狠惨烈,没有亲身参与其中,很难想象。说俗了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是如此了。 余慈不是怕事的人,但既然辛苦一天,自然要找处安全的地方休憩调养,他哪来那么多闲功夫应付那些贪心不足的人们? 进入莽苍山林之后,夜色很快降下,视野愈发昏暗,余慈纵跃的速度却是丝毫不减。山林独有的气息自鼻前吹过,他能从这千百种气味儿杂揉的气息中,分辨出潜藏的、接近的危险,及时变道,不知躲过了多少麻烦。 眼看目的地在望,余慈却是一怔,随即放缓了脚步。 他所在的地方,林木已变得稀疏,代之而起的是嶙峋山石,苍黑瘦硬,黑夜中极显荒凉。正因为如此,遥隔数里,一簇篝火余光,才能透过林木的间隙,在他眼中闪灭晃动,比火光更清晰的,是山风吹过来的“人味儿”,此外,虽然微弱至极,余慈还是能捕捉到虾须草独特的香气。 若是隔着石盒,任余慈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此距离上嗅到那丝缕气味,如此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有人打开了石盒,观察或是清点盒中存放的虾须草。 余慈能肯定,那边有十五个人以上。石盒主人能够毫无顾忌地做出这件事,那这群人应该是一伙的,结伴到此采摘药草。在天裂谷这边,算是比较有规模的队伍了。 想及此处,他不免挠头。他可以绕过去,可糟糕的是,他昨天花大力气布置的藏身处,就在那群人边上不远,若就此绕开,他今晚大概就要露宿荒野了。 正想着,他脸色微变,刚刚逆风,他没有发觉,侧方又有七八个人走近,距离他所在的位置,已只有半里。他左手缩回袖中,捏住了照神铜鉴。 真不巧,前两日他遇人劫道,那把在绝壁城中,以五金买下的上好利剑于战中折断,失了趁手的利器,再碰上遭遇战上怕是要吃亏。 不过很快,他灵敏的鼻子便分辨出一些信息:好像是熟人哪! 那边的人物终于也发现了余慈。半里的距离哪还叫距离?即使是黑夜中,也只是两三息时间,双方便打了个照面。正从林子里穿出来的那群人都是一怔,气氛随时变得紧张。不过很快,那边就有人笑了起来。 “哈,余老弟,多日不见,气色还不错啊。” 果然是熟人。在对方先开口之前,余慈便凭借那些人的气息,辨识出来。开口人叫陆丙,乃是这群人的头头,也就是几个月前,在荒山破观之外,对着空荡荡的大门敲门框的那位,是个讲究人,余慈对他印象不错。 陆丙本是个江湖客,有长息顶峰的修为,周身真力弥满,力可生裂虎豹。除了没有灵应之外,和明窍境界并没有实质上的差距,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这次他也是接下了白日府的任务,纠合十几位同道,前来天裂谷采药,是这边很少见的团队组合。 大伙自那一夜观中偶遇之后,还同行了几天,彼此也算有几分交情。余慈上前两步抱拳笑道:“陆兄也好,还有诸位……” 说话间,余慈搭眼一瞧,见队伍的人数比最初少了一小半,眉头便皱了皱。 不在的那些人,恐怕凶多吉少。 要知采摘虾须草绝不容易,在悬崖峭壁上下,时刻都要小心狂风迷雾,还要提防窜出的毒虫、猛禽、凶兽之类,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更何况,天裂谷又何尝是个单纯采药的地方? 说话间,两边离得更近。陆丙看出了他的心思,不过他这种江湖豪客早看淡了生死,只是哈哈一笑,将注意力转移: “余兄,相遇不如巧遇。前面火光处,是我们近日结识的一伙儿兄弟,都是爽快人。这林子黑漆漆的,单人独行也没啥意思,不如一起来聚聚?” 余幽预设的安身处被占,正苦恼夜间如何安排,闻言便顺水推舟,一口答应。不过,他的左手一直轻捏着照神铜鉴的边缘,总留着一点儿戒备之心,想来对方亦如是。 在天裂谷数月,没这点儿心思的人大概已经死绝了。 ********* 诸位书友临走前不要忘记收藏,当然最好是加投一张肯定的红票! 第四章 说草 篝火熊熊,酒肉飘香,人声鼎沸,火光照耀之处,与外围幽暗山林仿佛是两个天地。 余慈拿来身边采药客手中的酒葫芦,毫不客气地大喝一口。这是采药客自酿的土酒,入喉辛辣,却又带着药香,很是别致。 陆丙的眼力果然还是值得信任的,他结识的这帮人大多是绝壁城土生土长的采药客,十年来多次往返于天裂谷和绝壁城之间,对虾须草的采摘已算是行家里手,也知道些白日府的根脚。 这样的一群人,确实很难会办出谋财害命的事来,安全性便有了保证。 简单用过了晚餐,两边二十多号人闲来无事,便开始漫无目的地聊天。出于某种考虑,双方都有意避开了彼此的收获问题,但是又不可能完全无视,于是,几次转折,便有绝壁城那边的人侃起了白日府的秘闻逸事,嘻嘻哈哈的倒也颇不寂寞。 话题转来转去,最终又落回到虾须草上,不过讨论的是此药草究竟有什么药用价值。 在场有一大半都是专业采药客,知道一些药性,便是不知道的,也能瞎猜。于是你说你的方子,我讲我的丹丸,二十几号人,分成几派,渐渐由讨论而至争论,再到争吵,气氛给弄得火热。 几个论点正胶着之际,忽有人一声大嚷:“统统都是放屁,哪有这么简单!” 一言既出,人人侧目。叫起来的是绝壁城那边的人,似乎叫李宏,大概是喝醉了酒,此时脸色通红,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刚刚说了什么。 旁边同伴见他醉得不清,忙捅了捅他,让他清醒一下。可李宏是个要面子的,且实在醉得不清,见自己一鸣惊人,谈兴愈发高涨,之前道听途说的一个大秘密,也就趁机流泄出来: “你们莫要不信,这虾须草寻常合个药方,治治头痛脑热也就罢了,可白日府家大业大,在他们眼中,这玩意儿拿出百八十根,简直和路边杂草没什么两样,凭什么人家要花大力气,雇佣咱们采摘? “说到底,在咱们手里,这草就是草,也就当个偏方用,可在白日府那边,却能点石成金…… 说到关键处,他加重语气,偏偏又卡在这里,故作神秘。这姿态只能惹人生厌,可是对这样一个醉鬼,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时,余慈身边和他共用一个酒葫芦的采药客低笑道:“李老四有个妹子,嫁给了白日府里一个小厮,这种道听途说的消息,数他最多……” 余慈听得有趣,正想多了解一些,那边李宏卖足了关子,自觉大爽,便在多人的催促下,哈哈笑道: “真说出来也没什么,其实,白日府收购这虾须草,全因为他们能造一种药水,只要将大量虾须草浸泡其中,过得一段时间,这些虾须草里品相最好,保存最完整的一株,便有可能被泡活…… 这一刻倒有七八个人疑道:“泡活?” “嘿,活不活的咱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那妹夫讲过,这株泡活的虾须草会把其余那些药草的药性全都吸到自己身上,若是药力足够,这株虾须草便会再生变化,就和那些毛虫变成蝴蝶一样,变成一种新的药草,那时,虾须草就不叫虾须草,而是叫……鱼龙草!” “鱼龙草?” 篝火旁先是静了一静,随即便嘈杂起来。众人先是询问李宏有关鱼龙草的用处,可到这里,李宏肚里的东西早给掏了个七七八八,勉强再说了几句,便开始答非所问,不过此时气氛已被炒热,人们得不到确切答案,便开始放纵想象,给鱼龙草安上各种神异的能耐,还幻想自己得到此宝,会有什么样的好处。 这时候,旁边的酒友又把葫芦递过来,邀他共饮,同时笑嘻嘻地问他:“老弟若有这仙草,不知要换个什么?” 哪来的什么仙草?这人醉得也差不多了。 余慈乜他一眼,不顾酒友满脸心疼的模样,一口将葫芦里面土酒吞净,火辣辣的酒气裹着药香,冲上顶门,他忽地意兴大发,就此长笑道: “老子要长生不老,谁能换来?” 火堆周围忽地一静,然后便是哄笑声和怪叫声齐鸣,十个人里倒有九个人以为余慈是在开玩笑。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可余慈非但容貌俊秀,实力高强,接人待物也颇是豪爽,众人对他感觉都是不恶,都用善意的哄声以示回应,把气氛推向一个高潮。 不过,也有人能感觉到余慈的真正想法,至少是明白,余慈为人之志向,非比寻常。对面的陆丙便举葫芦向这边示意,余慈亦笑着回应,一切都在不言中。 热烈的气氛在持续,倒是余慈自己从其中脱出来,盯着跳跃的篝火,略有失神:这么轻易说出实话,他也是醉了吧。 还是说,他内心的渴望已到这般地步了? 少时的余慈并不明白“长生”的真义,但他却清楚地知道长生的代价——双仙宫殿之下的累累白骨,便是最好的诠释。 初时仅仅是恐惧,但后来年纪与胆色渐长,恐惧就慢慢地淡了,只有残留下来的深刻痕迹,始终印在心底。另外,双仙呼风唤雨、飞天遁地的神通,则像是一颗种子,深埋在印痕中,在漫长的流浪日子里,萌芽、生长、直至成为深植于心中的参天大树。 不知不觉间,“长生”这个东西,已经融进了他全身的血液里,成为一种本能。本能去追求,不去想所谓的“意义”,因为长生本身,就是一切意义的集合。 余慈是这么理解的。 烈酒勾动了他的欲望,他强烈地想冲到那个世界里去,气血滚沸,意图冲开那层无形的障壁,但总是差那么一丝——他已经听到头顶的盖子在咣当咣当地响了。 自从进入明窍上阶,冥冥中开启“灵窍”,感应到自家神魂以来,这种感觉与日俱增,在天裂谷这些日子,更是到了丹炉鼎沸,要冲盖而出的地步。 余慈知道这是突破的前兆,但偏偏缺乏一个契机,纯以现有的力量,总还是差了一点儿。还好,他有十足的耐心和韧劲儿,在这个层面上堆积力量,直到破顶而出的那一刻。 在他失神的时候,篝火旁的人们已经从他“长生妄想”的笑谈中脱出来,又回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上去,但热论半天,仍然不明白是虾须草或者鱼龙草真正用途。久不得要领,众人便有些意兴阑珊,眼看便要冷场,忽有人一声冷笑: “管它个娘用,要知道它能值多少才是真的。” 这话说得倒是干脆。余慈也回过神来,本以为又是李宏发表高论,但很快便察觉不对,此人说话铿锵有力,嗓音似有金铁之声,与先前李宏含混的语调大异。 移去视线,他随即恍然,原来是颜道士。 此人也属于绝壁城那一群里的,不过却不是专职的采药客,而是中途加入进来,倒是和余慈的情况有些相像。也是一身道装,自称是道士,不过面容粗豪,留有一圈络腮胡子,环眼如铃,眼神十分凌厉。余慈之前便估计,在这群采药客中,惟有此人的修为最是高明,大概也是明窍上阶,超出旁人一截。 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人便笑了起来:“这草可比得三阳符剑么?” 之前自我介绍时,颜道士便坦言他的目标是三阳符剑,和余慈相同,故有这么一说。 颜道士咧嘴发笑:“三阳符剑?这可不好算,我只知道,十株鱼龙草,可以换一颗寒玉洗心丹。” 这话说出来,一圈人都是茫然,只觉得颜道士的话不知所谓。只有李宏,酒劲儿似乎过去了些,又开始装模作样,摆出若有所思状:“寒玉洗心丹,好像在哪儿听过?” “那必然是在白日府了。” 颜道士咧开了嘴:“白日府每年都能造出成百上千把三阳符剑,而这寒玉洗心丹,也只有府主手中还拿着那么三两颗,且要小心翼翼地收着,存放在密室之中,着专人看守,生怕被蟊贼盗了去……嘿嘿,就是这么个意思。” “咝!” 二十几号人一起倒抽凉气的场面相当壮观,余慈却有些心不在焉。不知为什么,看到颜道士的笑容,他心中便很不得劲,鼻端也涌入一股特殊的气味,没等他辨明究竟,颜道士又笑道: “不过呢,寒玉洗心丹虽好,也是遥不可及之物。比不得三阳符剑,只要千株虾须草,便能换得,我还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比较好。” 嗯?他什么意思? 余慈敏锐把握到了颜道士的语气变化,那横插进来的一个“我”字,实在诡异得很。聪明人也不只他一个,陆丙同样抬头,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过去。 便在此刻,鼻端的气味浓烈到极至。 “小心!” 余慈忽地大喝出声,在其余人等还茫然无措之时,突地后仰,就这么平躺下去。稍迟一线,炽热的红光从眼前抹过,火浪扑来,把他额头皮肤烤得发硬。 接下来就是连番惨叫,还有颜道士肆无忌惮的狂笑声。 “混帐!”这是陆丙的声音,伴之而起的,是锵琅剑鸣。 余慈再一个翻滚,远出丈外,这才从地上跳起来,在此过程中,惨叫声一直不绝于耳。 抬眼去看,入目的却是火畔横尸的惨景。篝火旁,之前还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人们,此时大半尸横就地,刚刚还和他分酒喝的采药客,此时被剖分两半,一时还未死去,在地上挣扎呻吟。巨大的创口切面焦黑如炭,半点儿血液都流不出来,却比血溅五步的场面还要来得恐怖慑人。 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那颜道士。 此人正大笑不止,手上有红芒吞吐,其本体乍看像一根发光的短棍,浑圆无锋,但细细打量,便发现其中光焰凝结,气息竟锋锐如剑。随着光芒放射,更有滔滔火浪,排涌而出,所过之处,地面草木无风自燃,很快形成一个涨缩不定的巨大火圈。 火圈之内,陆丙面目扭曲,状如疯魔,对着颜道士狂攻不止。他手上长剑寒光四射,非是凡品,剑势亦如狂风暴雨,气势夺人。然而颜道士并不如何在意,脚下半分不动,那道红芒在他手中略微摇晃,便轻松挡下陆丙的搏命剑光。 而且,颜道士犹有闲情扭过头来,朝向余慈笑道:“你倒是警觉,道爷只是动念,便给你觉察出来,否则你那张小白脸必然要给我劈成两半……” 余慈眉毛立起,这凶徒嚣张得过份。 当然,颜道士确实有嚣张的资本。他大巧若拙的剑术,显然远超出陆丙的水准。不过,余慈浑然不惧,他面色冷凝,虽是手无利器,但还是导出青光灵引,准备以符法为依仗,与陆丙合攻此獠。 颜道士见他表现得很是冷静,嘿嘿发笑,口中忽地一声喊: “斩了!” 话音方落,余慈便见一道红线自虚空中延伸开来,他张了张口,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便见得漫天剑光破碎,陆丙和他那把宝剑,同时开裂,摔倒在燃烧的草地上,生息消寂。 余慈正在袖中划符的手猛然定住。 所有的惨叫和呻吟声都消失了,除了余慈之外,其余二十余名采药人都死在颜道士手下,而凶手意犹未尽,正将已变得赤红的眼眸转过来,视线紧盯在余慈脸上。 “小白脸,怎不上来?” 余慈发现,他严重低估了颜道士。 在肉身修为上,长息境界到巅峰后与明窍境界时差别并不大,陆丙又精修剑术,战力并不逊色他太多。可是这样的人物,便被颜道士随手一剑劈了,其中固然有那诡异且锋利的火剑效用,但颜道士本身的修为,也必然超出了余慈预设的标准。 超出明窍上阶,那岂不就是通神……修士了? 余慈一言不发,抽身后退,一跃三丈。 颜道士呸了一口,也不急着出手,大步向前追去。 余慈后退之前便看好地形,落下的地方正好是山势转折之地。砰声一声响,他脚下碎石飞溅,腿脚几乎是用尽全力,撑着身体转了个角度,以更快的速度转向层叠的山石后方。 颜道士哈哈大笑:“你跑得掉么!” 说话间,他几步赶过了拐角处,一转脸,却是惊咦出声。 视线之内,只有远方的幽暗山林摇摆树影,余慈则人影俱消。 颜道士环眼瞪得更大,一时摸不着头脑。虽是深夜,他视线所及,也在一里之外,这边能藏住人的林子大概也就是这个距离了,那小白脸虽是身手灵活,也不会有这般快法。 从此处到密林,一路平坦,几乎没有山石草木遮掩,便是要藏身,被发现的可能还要大些。颜道士愣了半晌,却又冷嘿一声: “小子滑溜,却当道爷好欺么?” 他闭上眼睛,在神魂统驭之下,一层无形的力量以波动的方式扫过方圆十丈之地,很快,他眼睛便是发亮。 忽地脚上发力,轰声大响中,身边一块岩石被他踢倒,露出后面半人高的洞穴。洞穴乃是天然形成,可挡在前面的岩石却是被从从别处移来,外面用茅草矮树加以修饰,乍看上去像是山体的一部分,实际上从下方凹处的树丛里,完全可以挤进一个人去。 这种布置,完全欺骗了人的眼睛,只是像颜道士这类人,有些时候是不用眼睛来判断的! 不过,颜道士还有一个问题不明白,那小白脸明明是过路的模样,怎么能未卜先知一般布置好这样一处隐秘至极的所在? 疑问不得解答,但越是如此,他杀心愈是强烈,当下毫不迟疑,低头钻进洞穴之中。 “便是小白脸变成了大耗子,也逃不过道爷当头一剑!” 洞穴虽阴暗无光,却也架不住颜道士手中赤红火剑的光芒,他走了几步,内里忽然宽敞起来。内里确实有人居住的痕迹,颜道士甚至看见了地上散落的杂物。 然而这时候,他却是脸色微变,因为他在这里清晰感觉到了迎面的微风,而且,风向来路还有两个! 这洞穴竟然有三个出口,他进来的算一个,还有两个,天知道余慈往哪边去了。 “真是打洞的耗子……” 颜道士又恨又笑:“要是别人,还真给你逃脱了,只可惜,你碰上了道爷我!” 他也不多想浪费时间,眼睛一闭,神魂再次驱动,在两边洞穴上扫过。余慈留下来的气息残余,便像是一团微弱的火光,显现出来。颜道士迅速确认了一个洞口,大步狂追。 *********** 明天专题就要撤掉了,书友们少了一个寻找本书的捷径,切记收藏啊!当然,红票我也想要! 第五章 符剑 余慈从陡峭崖壁上滑下,再冲出几步,后面颜道士的气息已经断掉了。但他知道,以传说中通神修士的能耐,想凭借那处隐秘/洞穴逃脱,实在不靠谱,所以只是喘了口气,便继续拔步飞奔,同时努力澄静心神,在袖手指画符文,通过铜镜的异力,暂时存留下来。 这也是照神铜鉴的功效之一,只不过留存的时间还有留存的符箓数量都有限制。只能暂存三个,时间也就是半炷香的功夫。 所画符箓非常复杂,等余慈奔出十里之外,才勉强画出两个。正准备画第三个,夜空忽然一亮,赤红火光从他背后照耀过来,那浓烈的气味也随之而至。 余慈这时才能确定,这气味是燃烧的血腥气,还掺杂着凶徒本身的杀意,刺激鼻窍。 他早认为颜道士会追上来,可这追来得这么快,还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他吐出一口浊气,忽地全无先兆地翻身,贴地纵跃出去。下一刻,红线抹过,他刚刚越过的两棵碗口粗的大树,自地面起五尺处被切成两半,随即轰然倒折。虽是半夜,也能见得尘烟四起,枝叶纷飞。走兽飞鸟则是惊惶鸣叫,相对静寂的山林陡然间喧闹起来。 一击不中,颜道士仍笑得开心。笑声由远而近,很快便和余慈追了个首尾相及:“小白脸,道爷这九阳符剑利否?” “九阳,不是三阳符剑么?” 难得余慈开口问了一句,但也因此降下速度,随即头顶一烫,颜道士已挟着滚滚热浪飞越过去,挡住了他的去路。余慈立刻驻身,摆出迎敌的架势,神情虽凝重,却也没有慌乱之意。 “小白脸好奇心倒重……” 颜道士一边说笑,一边环眼圆睁,死死盯过来,余慈却还是那幅表情,好像之前二十余名采药人横尸的场景、敌人的讥讽,还有九阳符剑的神威,只能让他表示到这种程度而已。 “好,胆色也了得。道爷还就怕你只是个临阵脱逃的软脚虾! 越是惊讶于余慈的胆气,颜道士也就越想打破那个鬼东西,他反倒不急着下手了,只是向前迈了一步,距离余慈不过两丈距离,轻轻晃着符剑,嘿然笑道: “为什么是九阳符剑呢?道爷倒是可以对你说两句。嘿嘿,白日府吝啬小气,只拿出不入流的三阳符剑来应付这们这些凡俗小辈,已经把你们乐得屁颠屁颠,却不知在白日府中,还有品质远在其之上的六阳符剑、九阳符剑、纯阳符剑! “当然,后面三样,白日府是绝不会拿出来的,可任他们狡猾,也要喝道爷我的洗脚水,早在十年前,道爷便托身进了府中,偷学了这‘融炼’之法,只要有足够的三阳符剑打底,便能一步步淬炼融合,由三阳而至六阳、九阳,再抹消杂质,返至纯阳,这才到极致。 “近两年来,道爷往来于天裂谷和绝壁城之间,虽然辛苦,却也换得了九阳符剑大成,比之纯阳品相,也只差一线而已。三三化九,九为阳极之数,威力已经到了巅峰,有此剑在手,便是你走了狗屎运,凑够虾须草,换了把三阳符剑过来,也挡不住道爷此剑一斩之力!” 言罢,颜道士又是大笑,可在这笑声里,余慈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态,不放松,也不慌张,自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偌大的山林中,也只有那些被惊醒的野兽鸟雀,才聒聒回应几声。 笑声倏止,颜道士再笑不下去,环眼反常地眯起来,他终于明白,眼前这小白脸,决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被吓傻的末流小辈,再纠缠下去,莫说找出乐子,恐怕便是最后宰杀了,也要闷出一肚子火。 “好,好,道爷便送你这胆大的小白脸上路!” 颜道士嘴上说着,再踏前一步,抬起了手中九阳符剑。他身高臂长,只这些动作,吞吐的红光便几乎要跨过两丈的距离,将余慈吞没。 扑面而来的热浪中,符剑独有的凌厉锐气,直抵眉心。余慈也不强撑,慢慢后退一步,同时一直缩在袖中的左手五指慢慢收拢,将照神铜鉴上存着的符箓捏起。 “嗯?”颜道士有所感应,目光朝余慈手边瞥去一眼,却见有大量水烟云气从他眼中的小白脸袍袖中奔涌出来。转眼便形成一层雾障,在这边火光的映照下,雾障之后,对方身形若隐若现,更随着光线的偏移,变得难以捉摸。 “又想逃!”怒吼一声,颜道士符剑劈风,哧哧作响,转眼撕裂前方雾气,顺便把后面移动的人影一剑砍了。 剑光抹过,颜道士便知不对,这分明是个障眼法。本能地返身再劈,却又挥了个空。 等他持剑守中,环目四顾之时,更是面沉如水。只是几息的功夫,数亩山林的范围内,已经蒙上一层薄雾。这雾其实也挡不住什么,可是眼下正值夜间,林子深处光亮全无,唯一的光源,便是持剑的自己。 火光照耀之地,他当然看得清楚,可是远出这个范围,他的视线反而大幅受阻。 余慈便是游动在光照的最边缘处,似乎随时都会投进山林深处。 “狡猾的小白脸,不过这种粗浅的障眼法对道爷我没用!” 这念头过去,他也有点儿遗憾:“可惜强行突破刚两年,神魂还要滋养,一些能力不能运用自如,否则哪还有这小子的活路?” 带着这个念头,颜道士根本不用眼睛,纯以神意运化,方圆十丈范围内的一阵情况,都映在他脑中。他很快就发现,余慈似乎并没远遁的意思。虽然身形时隐时现,却也一直留在他视线可及之处。 不对,这小白脸在伺机而动! 从神意运化的境界中弹出,他高大的身躯忽然下挫、收缩,几乎就悬在地面几分处,悬空中一个翻滚,轻巧得像是树间跳跃的灵猴,转眼便是数丈距离。 他的脚尖刚刚离地,烧灼空气的轻爆声,就从耳畔抹过。已经在火光照耀下的山林,其亮度竟然又向上飙升,一道炽白光链撕裂虚空,穿刺而过。 即使是正在空中翻滚,颜道士也注意到了那道电光长链,他的眼角似乎被灼眼的光链抽了一记,留下久久难褪的印痕。 轰声爆响,电光没有击中颜道士,而是横过这片区域,打在对面林子外围的一株碗口粗的杨树上。杨树断折,接着起火燃烧。 颜道士这时才落了地,他惊魂甫定,直起身来,侧眼见到那颗被雷光殛为焦炭的杨树,眼角不由抽搐两下。若不是这段时间神意运化渐渐娴熟,随时能进入状态,恐怕被刚刚轰中了,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掌心雷!这么快使出来,怕是有什么玉符之类的吧。 “小辈倒还有几分身家。” 他强自镇定,冷笑连连,但不知不觉,他把“小白脸”改成了“小辈”,随即便咬牙道: “道爷倒想瞧瞧,究竟是你存的符多,还是道爷我的本事多!” 不等说完,他骈起食中两指,迅疾如风,在虚空中划出十条道扭曲线路,丝丝红光轨迹如烙如印,凝在半空。 “风火如轮,疾!” 平地忽起暴风,带着扑面的热气,向四面八方卷去。当即将周围布下的薄雾吹得七零八落。外围余慈正因为错失那记掌心雷而扼腕,见此情况,立时色变: “引气成符!” 这是真正的引气成符! 纵然早有猜想,但最终确认之后,他仍不免抽了口凉气进来。这可不是他之前借照神铜鉴耍出的把戏,而是面前凶徒真真切切的能耐。 能够虚空画符,不用任何介质而引得灵光自附,决不是用人身浊力所能达成的。那必须是养身炼气到了极高的境界,人之神魂壮大到了某种程度,有所谓“分识化念”的修为,从神魂中生成一点妙物,号曰“神意”,其中又分神识、神念,以此代替朱砂、桃木等灵引,唤取灵应,形成真正具备效用的符箓。 既然如此,眼前这凶徒,必然就是通神境界,即已经脱出“凡俗三关”,成为传说中那些拥有无量神通的“修士”了。 双方高下立判! 没有了雾气的遮掩,颜道士用眼睛便捕捉到了余慈的踪迹。他转过身来,嘿嘿冷笑:“小辈,可知道道爷的厉害了?” 余慈抿住嘴唇,一言不发。 颜道士大笑迈步,慢慢欺上前去,边走边道:“还有什么符,且使出来让道爷瞧瞧?” 余慈似是咬了咬牙,蓦地将右手探到左手袖中,而此时他的左手也仍笼在袖子里,姿势非常古怪。 便在此刻,前方赤芒闪动,颜道士已经不声不响冲上来,一剑劈下。这时才吼道: “给道爷去死!” 颜道士刚才差点儿被雷劈了,尚心有余悸,又岂会真的让余慈率先发难? 余慈猛抬头,双眼盯着符剑前端耀眼的剑芒,不闪不避,似乎被惊呆了,但在剑光临头之际,他反手轻抽,一道青芒自袖中弹出,反切而上。铮声鸣响,竟然正面挡住了九阳符剑的锋芒。 颜道士稍觉意外,旋又嘿嘿冷笑,剑势略回,二度加力,又一剑劈下。九阳符剑何等威力,青芒挡了第一下,便是嗡声震荡,光芒几欲散失,再一剑下来,眼看余慈就要被劈成两截。 余慈双目圆睁,忽地启唇张口,一道血箭喷出,正打在震荡不稳的青光上头,即而从齿间挤出一个音节: “疾!” 寒芒陡现。 在颜道士难以置信的目光下,鲜艳的血丝在青光中蔓延,随着血色的浸透,青光也愈发耀眼,其中央区域的光芒几乎要凝结住了,以至于发出近于实质的光泽。 九阳符剑斩下,余慈第二次用青光迎上,依旧是近乎于金铁之音的铮鸣声,只是这回,只有外围的光芒剥离,凝结的青光区域丝毫无损。 余慈脸色发白,却是咧嘴笑了起来。 他从未真正想过逃走。先前奔逃也只是要争取时间,画符迎敌。但时间紧迫,他只得来得及弄出雾流驻影符和掌心雷,交战时也没取到效果。 多亏颜道士嘴巴大,多说了两句,让他抓住机会,在袖中以迅疾手法,凝成“七星剑符”,最后以一口心头血催动,化虚为实,凝成这把利器,过程之顺利,如有神助。 当然,仅仅凭借一把符剑,也不一定能敌得过颜道士。但使用符法的余慈和使剑的余慈是大不相同的。他擅长于符,但更爱剑,相较于使用符法时计算的繁琐,他更习惯于白刃战中,在生死之间选择的简单直白,流浪十二载,他拔剑杀人的时候还少了? 这才是他的真性情。 一切杂念都撇除干净,面对高他一个层次的凶徒,余慈咧嘴发笑: “且看我这七星符剑,比你九阳符剑如何?” ************ 鱼刺老兄喜简单直白,敝人也很坦白地说喜欢收藏和红票,专题撤下在即,诸位的支持要给力啊! 第六章 驭剑 “不知天高地厚!” 颜道士没料到,一场拼杀下来,倒让小辈看轻了他。一时怒火冲顶,大喝声中,再度冲上,将九阳符剑运使开来,嘶嘶发啸。 虚空像是被数十道红丝细线交错封锁,每道红线,都是由至精至纯的火力凝聚而成,稍稍震荡,便有烈火喷薄而出,转眼将数丈方圆的丛林笼罩,几乎没有任何缝隙。 然而,火焰熊熊燃烧的声响,还是挡不住内里铿锵震鸣。颜道士只觉得手中微震,便见一道青光从火海中电射而出,看似直线,实是略微屈折变化,正好闪过九阳符剑锋锐之处,免遭致命伤害,十分巧妙。 余慈由剑光包裹,自火海中突围,虽然身上多处着火,连头发眉毛都难以幸免,却也性命无忧。只在地上一滚,便将那些火苗扑灭。 但危机还没过去,颜道士凭借符剑法力,抢得先机,当下剑势再转,追上侧移的余慈,不再讲究变化,纯凭符剑锋锐,当头斩下。 这一剑化巧为拙,威力倒比先前那巨大的火网更为厉害。余慈却是不闪不避,纯由身体深处那恍惚未明的本能驱动,反手一剑,不格不挡,直刺颜道士面颊,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小辈!”颜道士已经不知该骂什么才好,他当然不会和这凡俗小子一块儿去死,只能临时变化,移剑将余慈的剑光震开。 彼此剑芒碰撞,虚空中吱声尖啸,像是有人吹响了竹哨。这又让颜道士心口发闷。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七星符剑,真的是余慈凭借符箓和一口精血,凭空造就的,怎么就能和自己两年来辛苦融炼的九阳符剑弄个平分秋色呢? 混帐东西! 被这口闷气顶着,颜道士恨不能下一刻便将余慈大卸八块,剑光也就愈发地狠辣凶戾。可是余慈的韧性却是超乎他的预料,看得出来,这小白脸的剑术不过平平,没什么精妙招数,但古怪的是,纵然不着章法,身上伤痕也逐渐累积,可每每在危急时刻,却能一剑直指要害,迫得他回手自救,竟也能次次奏效。 这本是没可能的! 以命搏命说来简单,不外乎攻其必救,比拼胆气。可次次游走在生死之间,哪来那么胆气给你消耗?更别提在消磨胆气的同时,还要次次窥得准、发得快,控得稳,实实在在地给对手以致命威胁。 如此眼力、手法、心智、胆色浑融一体,连发数十剑而没有一次失手——别的不说,把他摆到同等的位置,他能做到吗? 要是道爷神意运化更为纯熟,说不定……也做不到! 当这念头缠上来的时候,颜道士不可避免地分神了,恰好他一剑抹过,取向余慈脖颈。余慈只是略略侧身,任肩头溅血,借此争得一线空隙,欺身而进,七星符剑寒芒如星,直刺他面部要害。 反守为攻!余慈终于争到了一线主动。 他心神自然凝于剑尖,全无犹豫,一剑突刺。 余慈自十二岁时,才由赤阴女仙教授剑术,一年后便逃走,基础打得并不牢固。后来四处流浪,也无名师指点,纯论剑术,确实只是平平。但他胆气超凡,思维也自不同,在江湖漂泊,常与人格斗厮杀,渐渐便悟到: 剑术有高下、修为有强弱,但在生死之间,我与对手却是绝对平等的。我不比剑术、不比修为,只比生死转换那一刻,谁得抢得一线生机。 胆气为注搏一线,以死换生抢机先。 以命搏命不是手段,就是目的!这便是余慈使剑的根本,经年累月这般使剑,若能不死,那眼手心胆浑融的剑技,又如何使不出来? 这一点,颜道士是不明白的,但他确是实实在在地狼狈了,剑光至,扑面寒风刺得他险些就那么闭上眼。 “滚开!” 咆哮声起,颜道士恼羞之下动了杀招,手上九阳符剑猛振,一点火星弹射而出,随即急速涨大,内里火光翻涌,状态不稳定到了极致。 余慈见状毫不迟疑,立时抽身后退,才退出十尺,便有红光灼目,炽热的火流横扫而至,空气猛然膨胀,轰声爆鸣里,他被远远弹飞,直撞到一棵大树上,才止住去势。澎湃火浪随后压来,他也顾不得形象,连滚带爬躲到大树后面,尽力缩成一团,这才勉强挡了过去。 之前战场山林中有亩许大小已成了火场,浓烟四起,热浪袭人,而且这范围还在扩散之中。 颜道士呼吸略显紊乱,山风热浪吹过,他头上发髻忽然散开,头发披散下来,显得十分狼狈。他盯着已被烧成半焦的大树,两眼赤红。 就差一点儿…… 要不是及时打出火符,震偏剑势,七星符剑很可能已经贯穿他的额头,到那时,什么虾须草、什么纯阳剑,一切俱休。便是眼下躲了过去,头上发髻也被挑开,实在是奇耻大辱,颜道士几乎要被心头怒火冲得炸了。 他出身不凡,虽然家道中落,难复祖上荣光,但怎么说也是通神修士,是站在长生路上的胜者,又怎能让小辈逼到这种地步? 便在这时,大树后面,余慈探出头来,恰和他打了个对眼。颜道士忽然发现,余慈黝黑的瞳仁里,竟也燃烧着一团火,不是仇恨、恐惧之类的杂念,而是乐在其中,乃至不断寻求新刺激的愉悦,又或是醉酒后的醺然,难以自拔。 他猛地一个激零,只觉得有寒气自尾椎直透顶盖,连燎原的心火都给压了半截。他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祸害,日后必是祸害! 就用那招了结他! 颜道士心中杀意随之沸腾,他却没有上前,而是做出一个奇怪的动作。 他就那么披散着头发,收剑胸前,双眼甚至半闭起来。随着呼吸的调整,剑身在徐徐平放。 余慈在树后喘息。刚刚一轮斗剑,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真气近乎枯竭,身上的伤势也不轻,然而他的状态却是出奇地好。从十三岁起,他便习惯了在生死边缘打转,这般经历非但没有消磨掉他的胆气,反让他让的精神愈发亢奋。 自从进入明窍上阶之后,很久没有遇到这样生死一线的境况了。他甚至有些怀念,乍一停下来,倒觉得意犹未尽,有一股奇妙的力量,接续着消耗殆尽的真气涌出来,鼓动着他的心脏,让他再冲上去,与颜道士大战三百回合。 所以,他从树后露头去看,透过扭曲的热浪,恰好见到了颜道士瞑目摆剑的全过程。 此时双方相隔近十丈远,照理说是个比较安全的距离,可当锋刃指向他的头颅,没有任何理由,他心头忽地突突狂跳,就像之前在篝火旁,颜道士挥剑前的那一瞬。只是这次,没有气味的刺激,全凭着一点模糊的直觉,他顺着身子倾斜的方向,直接倒下。与之同时,出于本能,他将七星符剑横在身前。 还没挨着地面,他手心忽地发热,似是七星符剑挡下了什么东西,但紧接着,他心口一痛,不由自主喷了口鲜血。眼角余光扫过,这把刚刚力拼九阳符剑而不落下风的精血符剑,就那么断成两截,飞出的剑尖在空中砰声炸开,化为一团淡红的血雾。 直到这时,耳中才贯入“哧”的一声长音,仿佛将烧红的烙印放进冰水中,辨不清冷热,惟一辨明的,只有那发之于外的锋锐之气,足以穿透一切阻碍,难以抵挡。 “这是什么手段?像是催发的剑气,可是威力大过何止十倍?” 带此困惑,余慈摔在地上,这时候,终于有强烈的气味透进来,是空气的焦糊味儿,更是死亡的气息。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嗅觉反应,足足慢了一息时间,若非受直觉驱动,他现在怕是已经被那无形剑气穿透,死得不能再死! 余慈勉力抬头去看,颜道士此刻的状态非常奇怪,虽是一击建功,却仍然保持那握剑的姿势,赤红的剑身不像之前那样光芒四射,显得内敛许多,剑尖也下垂一些,仍是锁定了他的脑袋。 余慈当然想躲开剑尖所指,可是内腑震荡未去,一时半会儿根本动弹不得,拼尽全力,也只是让身子稍稍移开几寸,而远方九阳符剑,也同样调整了角度。 也在这时,他看到了颜道士的眼睛。那对铜铃大眼,竟无丝毫神光,只有瞳孔无意识地放大,空洞灰黯,仿佛是丢了魂魄。只是他分明感觉到,颜道士仍盯着他,像是通过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将一束“光”投射在他身上。 这感觉是如此清晰,即便是在烈焰燎原的火场内,那“光”的触感,其炙热烧灼,更远超周边热浪,像是烧得通红的铁针,刺透骨髓。 “会被他杀掉!” 直觉和理智同时这么说。然而此时此刻,余慈的感觉却非常奇怪。他胸腔里像被浇了一瓢滚油,烫得发疼,但那肯定不是恐惧的滋味。 这灼痛感没有别的用处,只是要他睁大眼睛,强迫他从这突然降临的死局中,找出一条生路。 余慈盯着颜道士,他可以肯定此人必然是要发出与之前一般无二的杀招,只是前后的间隔未免大了些,蓄力的姿势也是破绽百出。如果他现在他还有冲锋的力气,必然会毫不迟疑冲上前去,剁了那凶徒的狗头下来,但现在,气力的恢复速度显然已赶不上对方蓄力的速度。 两人相隔十丈,余慈手中,只有一把半截的七星符剑,胳膊再长十倍,也攻不到敌人身前,但对那无形剑气来说,距离完全不是问题。 这是个死结,可是,他想活下去。所以,一切的问题都归结于一句话:在颜道士发出剑气之前,先把他宰掉! 事关生与死,反而一切都变得简单,他最擅长的,就是这种选择! 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的力,半截七星符剑脱手而出! 便在此刻,他看到了,九阳符剑的剑芒尖锋,正亮起近乎璀璨的光。 余慈没有去想如果无形剑气杀过来,会是怎样一个后果,也没有去想毫无准头地抛掷断剑,杀伤力几何。这一刻,一切的思维连线都断掉了,他脑子里只留存下一个全不知来由的念头: 前面那道士,宰了他! 那一瞬间,他的瞳孔也在放大,外间一切光影变幻均烙印其中,又如清水般自心头流过。余慈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自己的身躯却在振动着,像是血脉的搏动,但那频率更为奇妙。 随后,他找到了真正的脉搏,血脉搏动因为剑气的冲击,正发出擂鼓般的轰鸣,而同时,那刚刚生发出来的振动,仍在展示着自己的力量。 他好像突然多出一个心脏,或者,直接多出了一个“自我”。 奇妙的感觉在沿续,慢慢的、又或是极短暂的一瞬,曾经无比熟悉的血流脉动又退隐到幕后,也自然而然地将肉身的痛苦遮蔽,只有那新生的“自我”无限扩张开来,并且用无法描述的方式,接触周边天地,再从天地间抽取难以想象的复杂信息,反馈到他的大脑中。 他的脑子已经中止运作,也无法理解这一切,却有莫名地欢愉。糊涂和清明的感觉纠缠在一起,最终化为一片浑沌,只有一点灵光悬空照耀,将他引回到最初那单纯的念头上去: 前面那道士,宰了他! 一念既发,如有神应! 浑沌之中,忽有无量虚空开辟,漫天星斗,齐放光明,中有几颗星辰,大如鸡卵,明耀如玉,将光芒投射下来。如斯响应,翻滚着飞出去的半截七星符剑,忽然光华外烁,青芒血影如烟如雾,随即速度骤增,化为一道模糊的虹光,只一闪,便从颜道士颈侧飞过。 颜道士甚至没有格挡的意思,真正是破绽百出。 接着,此人的脑袋掉了下来。 ************ 鱼刺拎着颜道士的脑袋要红票(若觉得血腥,敝人先道歉),另外,非常渴望增加收藏,希望有更多的书友天天关注《问镜》这本书。 第七章 咆哮 那是超出思维转换的速度,颜道士连表情都没来得及变化,便被一剑斩杀。九阳符剑仍握在手中,高壮的身子也依旧站立,但他确确实实是死掉了,死得干净利落,以至乎荒谬。 余慈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眼前正发生的一幕,直到对方六阳魁首落地。 “振动的是神魂吧。真是奇妙!” 其实把七星符剑称为“符剑”,并不准确。即使它能凝结天地元气,以精血为骨架,化为实物,但说到底,它还是一个符箓。既然是符箓,自然就要有灵应激发,刚才神魂振荡,虚空开辟,灵应并发的感觉,前所未有,实在是酣畅淋漓。 余慈食髓知味,很想再发一道符试试。。 不过这个时候,心情陡然放松,浓重倦意突然当头而下,虚弱感已经席卷全身。余慈忙咬住舌尖,先前向七星符剑喷血时留下的创口还在,火辣辣的疼,让他打了个寒颤,困意消褪了些。 这地方,可不安全。余慈提醒自己,他辛苦地爬起身来,摇摇晃晃朝十丈外的颜道士残躯行去。 不知什么时候,山林间下起了朦朦细雨,雨丝压下肆虐的野火,腾起阵阵青烟。丝丝凉意透过全身肌肤渗入进来,睡意也进一步消褪。 才走出两步,颜道士的无头残躯轰然摔倒,砸在了湿润的泥土中。 走到残躯之前,余慈还有些恍惚,一个传说中的通神修士,竟就这么被他宰了? 当然,纯以事实论,余慈并不认为这是运气。从头到尾,他和颜道士对生死的把握,都只是五五之数,只不过他更熟悉这种赌博式的选择,而颜道士没有这本事,活该被他斩杀在此。 他只是感觉,颜道士比他想象中的要弱了点儿。 交战中,对他威胁最大的,自然是颜道士最后隔空发剑的手段,那确实有想象中通神修士的力量,其他的如感应敏锐些、剑术高明些、修为深厚些……却也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带着这疑惑,余慈低头打量,那柄让他吃尽苦头的九阳符剑,就横在泥水中,赤芒已黯淡到近乎熄灭,但离得近了,仍感觉到有一股迥异于外界空气的热力弥漫周围。 “就是这把剑?”余慈将符剑拾起,拿在手中把玩。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这把锋锐无匹的九阳符剑,其本体竟然是木制的,长仅一尺,怪不得远远看去像短棍一般。剑身上用类似朱砂的灵引刻下无数暗红纹路,几乎将剑身本来的材质颜色遮蔽。 随手挥舞两下,空气中却发出呜呜的声响,没有一点儿利刃破空的感觉,将真气注入,这才引发了昨夜所见的灼灼赤芒,但剑芒横空,虽是有金刃劈风之声,感觉中仍不如在颜道士手中那么凌厉。 这算不算境界上的差别?余慈并没有在意,又开始翻找颜道士的尸身,看看这人身上是否还有什么宝贝。 结果十分古怪。 “没有……什么都没有?” 翻找半天,他却是一无所获。不只是没有宝贝,便连在外行走所应有的一切物件,都没有半点儿。好像这凶徒除了一把符剑,一套遮体的衣物,便是个彻彻底底的穷光蛋,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余慈自认身家不富,但生活在外,身上总要携带一点儿常用之物,长年积累下来,也是小有规模,腰下百宝囊常年塞得满满当当。推己及人,行走江湖的,应该也差不多,偏偏这颜道士好生干净,莫不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扒了衣服便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不可能,颜道士是用采摘虾须草的名义混进采药客中间的,难道连个石盒都不预备着? 抓住这点不合理之处,余慈半点儿挫折之心也无,只是目光如矩,在颜道士身上扫过一遍又一遍。 蓦地,他的目光凝定,锁死在颜道士左手小指之上。 那里有一圈黑线,像是一枚指环,套在指根处。不知为何,当余慈的目光触及指环那一瞬间,脑壳里似乎“笃”地一声响,好像是两股力量撞在一起,虽然微弱,却也清晰。 那是什么? 揣着这个念头,余慈弯腰将指环拔出来,放在眼前观察。 手指触摸的感觉十分普通,而仔细观察之下,打制的材料和手艺也都不出奇,可是余慈就有那么一种感觉,感觉着这指环仅仅是一层外壳,里面似乎还包裹着什么东西。 “或许,剥开它?” 伴此荒唐的念头,余慈将其攥进手心。当然,他没有发力,可是手心里的触感却是实实在在,以至于指环的大小形制都映在脑中,纤毫毕现。 随后,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柄小锤子,砰地一声响,真的像打破一层鸡蛋壳,脑海中指环的映象突然粉碎,紧接着,余慈脑海里便填进了许多东西,满满当当,似乎塞了整整一屋。 他猛地打了个激零,满溢的感觉也随之转移,由脑海中移到了手心里。那一瞬间,他的手心似乎膨胀起来,里面握的已经不是一枚小小的指环,而是一间装满了各式各样杂物的屋宇。 余慈深深抽了一口凉气,即而彻底明白过来: “储物指环!” 现实经历终于和以往的记忆片断合在一起。是了,这就是传说中,那些修士们所拥有的奇妙随身空间,拥有纳须弥于芥子的神通。在他少年时,他也在双仙身上看到过,那几乎便是和修士的身份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标致性物件。 “好东西……”这想法刚刚浮起,余慈忽然呆住了,因为有一个极不真切的念头斜刺里撞出来,像是平静的海面突起飓风,心中的情绪则如怒潮翻涌,冲荡胸怀。 这份儿情绪与储物指环本身却是背离的,他依然握着指环,那膨胀般的充实感也清晰可辨,内里空间中层层排列的物件,恨不能满溢出来。可这些东西却被他彻底无视了。 在掀起的情绪大潮顶端,他仅存的那点儿理智正在咆哮: 在吗,还在吗? 他不在乎这个指环,至少与那件东西相比,他真的不在乎。他只想知道,那个“小锤子”,就是刚刚自虚空中来,敲碎了储物指环外壳的那个“小锤子”,还在吗?在哪里? “叮”地一声响,储物指环从掌心滑落,打在一处突出的岩石上,远远弹开。 这是余慈有意为之。他没有马上将指环捡起来,而在原地站了半晌,在此期间,他强迫自己忘掉刚刚那些感觉记忆,要自己的脑子变成一片空白,然后才一步步迈上前去,弯下腰,再次拿起指环。 是的,他要再尝试一次。 他呼吸有些困难,握着指环的手甚至在发抖。 深深吸气,余慈想发力,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要把这个珍贵的储物指环捏碎。但,不必再这么麻烦了,念在力先,他脑中刚刚动念,手心里的指环便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轻轻震动一下,随后,实实在在的满/胀感超越了肉身的局限,直接反馈到他的脑海中。 一切均如所愿! 幸福的晕眩在扩散,余慈要竭尽全力才能保住最后一点理智,发出最后一个指令。 “哗啦啦”的声响中,无数的杂物从半张的手心里倾泻下来。比精神上的充实更为实在的,便只有眼前真真切切的实物了,凭空变化出来的杂物堆积成小山,就这么摆在余慈身前。 有钱的、不值钱的、有用的、没用的……不管是什么样东西,它们都是确确实实存在。更重要的是,它们正是凭借余慈自己的力量,从那奇妙的储物指环中掏出来的。 余慈不须再找什么“小锤子”了,因为那锤子就是他自己。那奇妙的力量根本就是源于他的神魂之内,与他的生命融在一起,念动即生,念灭即去,就像是呼吸一样的本能。 他记起了很久以前,赤阴女仙仅有的一次,描述修行境界的言语: “分识化念,圆转神意,是为通神。” 是的,只有神魂壮大、神意有成;只有神意分化、转生神识神念;才能打开储物指环。 那代表什么? 那代表真正超越了“凡俗三关”,真正具备了法术神通,真正进入到“通神”境界。 余慈感觉着全身的血液都聚到了脸上,直至嘴唇发麻。他努力控制,让脑中那点儿理智维持着。然后,他伸出手,没有启动照神铜鉴,只是用自己的手指,一笔一画,在虚空中的描摹出那些无比熟悉的轨迹。 随着指尖的移动,他的心跳忽地平缓下来。同时,奇妙的神魂脉动再次出现,余慈好像又多出了一个“自我”,但随着心跳的自我调整,神魂和心脏两个脉动正在以绝快的速度契合共鸣,最终融而为一。 指尖上或许聚起了灵光,或许没有,可是在余慈眼前心中,却是铺开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天地。 浑沌太虚之中,空茫幽暗。余慈的手指却像是带着魔力,每一次移动,都点亮一颗星辰,也从那星辰中扯出一道明亮的光线,似缓而急,以百计的星辰亮起,成为虚空图画中璀璨的节点。 符成灵应。就在这细雨蒙蒙的天气里,莽苍山林的某个角落,忽然亮起一道巨大的蓝色电弧,刺入天空,与上层阴云相合,如电光逆转,奇妙而美丽,随后便是隆隆雷音。 一记运转枢机的五雷符,便抽空了余慈所有的力气。膝盖在不争地打颤,他半俯身体,大口大口地喘气,可这喘气模样,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声嘶力竭的狂笑。 通神,是一堵无形的、难以翻越的高墙,是一个凡人真正迈上长生大道的起点。 而在此刻,这堵高墙便在余慈面前倒掉了,灰飞烟灭! “啊!” 咆哮声里,余慈一脚飞踹,身前的杂物小山轰声倒塌,破碎的杂物零件四面飞溅。 这爆发的情绪像是毫无来由的,但又确确实实积压在余慈心底。 当漫长的人生历程只有一个明确目标,且多年辛苦,依旧可望而不可及,焦躁不可避免、犹豫不可避免、绝望不可避免。只是这一切,都余慈用意志强压下来,并用孤绝的胆气支撑,像一头独行的狼,在这条似乎永不见终点的路上行进。 压力从未消减,只是埋得更深。这些年下来,日积月累,终于在今日收获的喜悦下,在这近乎疯狂的咆哮声里,彻底喷发。 通神、修士,便成为余慈最新的身份,他所面对的天地,已经全然不同! ************* 压力从未消减,只是埋得更深。希望我也有一天能像鱼刺兄那样纵情一啸。在此之前,只有诸位书友的收藏和红票,才是缓解压力的良方。 第八章 收获 情绪爆发总是暂时的,最终还是要回到平稳的轨道上来。 余慈精疲力竭地躺倒在地,也不管身下的泥水,四肢摊开,睁睁望向雨雾弥漫的天空。雨丝拂过面颊,让他过份激荡的情绪逐步平复。 手心里储物指环的触感是实实在在的,但指环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 理智占据主导地位之后,心痛的感觉同时占了上风:过份了,过份了!刚才欣喜若狂时,竟将指环内的所有东西都倾倒出来,随后又给踹得乱七八糟。本来清清楚楚的战利品现在已是一片狼藉,要是损坏了什么贵重的东西,岂不是损失惨重? 不过,余慈最想知道的是,通神修士的行囊,比他如何?也许这会向他打开一个通向未知世界的窗户,也可以暂时满足他的好奇心。 受此念头驱使,余慈翻身坐起,看到散落在方圆十余丈范围内的件件杂物,呻吟之余,又哈哈大笑,心境之微妙,难以言表。 雨势渐止,但因为在泥汤里泡过,战利品中倒有一小半已经不成样子,余慈不管那里面有没有贵重物件,眼不见为净,直接划到一边,这才开始对其他东西分门别类。 余慈找到的第一样值钱的物件,便是盛放着虾须草的石盒。打开盒盖,余慈便轻啧一声,盒子内部,数层虾须草满满当当地铺开,每株都根茎俱全,品相极高,这恐怕是颜道士下手之后,挑挑拣拣的缘故。 粗略察看一下,石盒中起码有七八百株左右,再加上余慈本人的收获,换一把三阳符剑已是绰绰有余,只此一项便让他觉得,拼这一场命,实在是太值了。 其次挑拣出来的,是八件玉制品。一枚玉简,长约四寸,宽两指,色泽晕黄,余慈先收在一边,然后就是七面小巧的玉牌,都只有掌心大小,材质一般,但上面却以典型的制符手法镌刻了复杂的纹路。余慈立刻想到传说中,修士群体内通用的符箓样式。 玉符,这肯定是玉符!以玉石为材质,预先在上面刻下符纹,储存符力,在战斗中激发出来,达到符箓瞬发的目的,是种非常有用的手段。涉及到自己的专长,余慈特别上心,仔细把玩了一会儿,一一辨明了上面的符文系统,这才小心收进储物指环。 最后一个比较吸引他的物件,是一把只有寸许长的袖珍匕首,像一件工艺品,但锋刃、手柄等一应俱全。可这种尺寸,莫说是颜道士那样的壮汉,便是刚刚出生的婴儿,恐怕也用不起来。 余慈本以为这是个小玩意儿,可小试一回,却发现那锋刃十分锐利,可说是切石如泥,而且材质极坚,便连九阳符剑的锋芒也能挡住。看了半晌,仍不得要领,只能将其暂收起来。 这时候,满堆杂物便都整理完毕,有用的便是七枚玉符、手边留下的玉简,还有先期缴获的九阳符剑。这就是通神修士的全副身家吗? 余慈有些兴奋也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就把贪心不足的念头打消掉,就此澄静心神,待情绪安定后,注意力便集中在手中的玉简上。 在双仙教时,他不止一次地见识过这种物件。也知道这是修士用来储存各类信息、法诀之用。但是同储物指环一样,没有分识化念的本事,常人根本无法探知其中奥妙,若非如此,当年他冲入紫雷大仙寝宫,绝不会只拿一本装订成册的《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 对着玉简稍稍动念,一连串极具条理的信息便注入脑中,比阅读任何书籍都要来得迅速。余慈很快便知道,玉简中不是什么修炼法门,而是颜道士的所说的“融炼”之法,即将三阳符剑融炼为纯阳符剑的一整套过程。 这很有意思,余慈辛辛苦苦到天裂谷来,就是为了换得一把三阳符剑,再从中找到精进自家符法的思路,最终精进修为。可是这艰苦一战过后,符剑有了、炼制符剑的法子也有了,且品级只有更高。更重要的是,他一举突破“凡俗三关”的障壁,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修士,世事之奇妙,莫过如此。 余慈没有继续看下去,只将玉简连着九阳符剑一起放到储物指环中,接着又把自己身上的诸般物件,像是《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的书册、随身百宝囊等统统移到指环里去,身上立时轻便不少。 这时他才移动视线,在颜道士的无头尸身上扫过。这地方他不准备收拾了,就让尸身摆放在这儿,让野兽凶禽分而食之。想来若他战死,颜道士充其量也就是给他这个待遇吧。 接下来,余慈又回到了事发的山林空地中。 雨水浇下,篝火已经熄灭了,颜道士忙着去追杀他,没有收拾这里,二十二具残尸还按着死亡的那一刻摆放,浓烈的血腥气仍留存着,暂时还没有引来其他人的窥伺,却招来几只野兽,准备享受这场天降大餐。 余慈挥剑将这些畜牲赶走,可回过头来而来这些残尸,一时也有些怔然。 但他终究是个有决断的,很快将这些尸身聚拢在一起,在周围添加干燥柴薪之物,而颜道士的头颅就摆在前方。 一切准备停当,他站在堆积的尸身之旁,稍一静气,便伸手虚划,由上而下,起为引魂仙鹄,旁接日月,下缀云气,继而有盘龙飞动,载魂归天,一套安魂符顷刻而就,有灵光焕然,遍洒于尸身之上。 他这才上前,举九阳符剑,注入真气,赤焰飞腾,转眼燃起一场大火,遗蜕由火焰包裹,渐化灰烬。 在这野兽遍地的荒山野岭,几乎没有入土为安的可能。他只能用上古之巫礼,希望这些人在天魂灵可以安息。 火焰熊熊燃烧,余慈站在一旁,脚边整齐摆放着二十二个石盒。他持剑为礼,默祷片刻,这才拾起其中一个,掀开盒盖,显露出里面摆放整齐的虾须草。 稍稍犹豫一下,他最终还是将这宝贵的药草抓起来,整个投入到火焰中去。有一便有二,很快,二十二个石盒先后打开,虾须草被一把接一把投进去。 石盒里少则数十株,多则两三百株,加起来也有千五之数,就这么被他抛进火中,与他们的原主人一起,化为灰烬。 也许这堆灰烬里面,藏着不可知的私心,藏着卑劣的念头,但他们的主人毕竟死掉了,是在其乐融融的欢笑声里死掉的。作为他们中间仅存的一人,余慈觉得自己应该表示点儿什么,而这便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 因此,余慈不觉得自己在暴殄天物,当然,也不觉得如此作为有多么高尚。他只是觉得很舒坦,他就用这种方式,和谋财害命的颜道士区分开来,以此获得为这些死者安魂的资格。 ******************** 又是一个夜晚,余慈坐在山顶靠下的凹地正中央,头顶就是悬空明月,清辉照人。 这里是他新的栖身处,是他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在昨晚战场两百里外的山顶密林中找到的。此地位于一座山峰顶部的松林之中,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石凹地,后方是探出的山崖,恰好可以遮风挡雨。下面则有群松拱卫,从下方看,绝对无法看见这藏身处。 又因上方山崖遮挡,便是有人从天上飞过,也要费点儿心思才能找见这个地方。 虽说这里少了几条退路,不比昨晚那处安全,但余慈也不计较这些。他急着弄明白自己修为的实际进境,能找到这样一处隐密安静的所在,已经证明他耐心了得。 余慈本想即刻入定的,却觉得心神沉淀不下去,状态不佳。想了半天,忽然了悟,摇头一笑间,将照神铜鉴从储物指环中取了出来。这些年里,他手握铜镜入定已成了习惯,这乍一收进去,反而浑身不得劲。 在镜中看到眉发熏燎的残留痕迹,他蓦地童心大发,拍拍镜面,对镜子做了个鬼脸:“老朋友,还是要你看顾啦!” 铜镜无声,余慈则哈哈一笑,依旧是稳握铜镜,入定去也。 静坐于月光之下,沐浴光华,呼吸吐纳,如丝如缕。 存思服气,从来都是相辅相成,余慈呼吸间出日入月,法象天地之气,自有精纯月精在吐纳中收取进来,在五脏六腑作一流转,激发出五色云气,滋润脏腑。 人身之精气神联系微妙,脏腑元气即出,脑宫也有感应。有清凉之气由泥丸宫升腾出来,自成一轮明月,照遍全身。 以神为月,以气为云,余慈精修“九宫月明还真妙法”已近二十载,存思明月于脑宫,早无需刻意着力,意识若有若无间,自有清辉投注,与四肢百骸气血关窍节节贯通,同时滋润神魂,促其壮大。 然而今日又有不同。往日明月悬照,总是在泥丸宫中,接引脏腑元气,上下升降。而现在,此轮明月受了月华精气引动,竟自发地从泥丸宫移出,由洞房至明堂,再升及天庭、太皇,看模样竟似要周游上元诸宫。 明月每一寸移位,都带来无可计量的气机变化,血肉脏器、肌骨窍穴等无不响应,其反应极其微小,却又极其微妙。像是深夜静寂中,细细微微的轻响,浸入每一寸肌理血脉之中。 余慈心神自然附合于明月之上,周流九宫,体会其中的新奇滋味。 或许是全神投注之故,慢慢的,他忘却了身之所在,也不再计较九宫分布,恍惚中似乎存身于明月之内,周行于无量虚空之中,随其东升西降、朔望圆缺。 周流过遍,感觉忽又变化,无量虚空依旧,明月如舟,他则乘之浮游于星海,所过处有灵光照耀,辰宿分张,千亿星辰,密布苍穹,浩翰无涯。 明月行之其间,不见其端、不见其尾、不见其上、不见其下,至乎四面八方,尽是无垠星海,光辉灿烂。余慈欲行感应,念头却没个可凭依处,只觉得虚空不空,似有无数灵应藏于其间,但交织在一起,又是浑浑沌沌,不知究竟。 ************ 急切盼收藏,当然肯定的红票也必不可少。鱼刺兄要宝镜看顾,敝人也要书友看顾啊。 第九章 惊鸟 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余慈脑壳里“笃”地一声响,好像是那柄“小锤子”又敲动起来,将他从浑然恍惚的状态里弹出去。睁眼一看,天光已然大亮,那乘月遨游,观星海浩瀚的情境似乎仍在眼前,只是越是回忆,越觉得朦胧迷离,几如梦中。 敛目内观,周身气血肌骨清净无疵,脏器柔韧有力,稍一动念,便有真气如潮,排荡而起,心意再动,即而转化清柔,丝丝缕缕,如过春风。 毫无疑问,余慈的修为是精进了,身体状态是前所未有的好,对真气的控制也从未像今天这样,随心所欲。 不过,是不是漏过了什么呢? 在余慈看来,一跃而至通神境界,应是修行途中无比关键的一大步。那应该是从内到外、从肉体到精神无以伦比的进化,否则,何以判别修士与凡俗的差别? 可到此刻为止,除了神魂中分化出神意之外,余慈没有发现所料想中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许昨晚乘月神游算一个,但那太过玄奥,反让他觉得太不真实。 而且,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在前面等着他。 通神境界的修行与“凡俗三关”时大不一样。记得当初赤阴女仙说过,通神境界以下,一切修行法门均为后天之法,要想在通神境界继续精进,必须要有后天转先天的独特法诀,又或者抛弃以前法门,直接修炼先天之法。 所谓先天之法,也正是由修士群体所把持的“长生术”。而余慈找不到传说中的“长生术”,也不知道“九宫月明还真妙法”后天转先天的窍门,接下来的道路该怎么走,他现在还是一片茫然。 当然,他并不气馁,类似的事情,独立修行十二年间,他碰到不知多少回。散修就是如此,没有师承传授、没有高人指点,自然也没有理论概念,只有自己摸索着向前,直至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前方无路,请向后转…… 习惯便好了。 余慈思考着,也想继续思考下去,但是周围松林中,却有声息传导过来,而且越来越大。 他很不耐烦地抬头,身下却突地一震,好像山体都在摇晃,在他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林间鸟雀惊飞,且不是局限一隅,而是这半边山林的鸟雀都轰声而起,松林上空仿佛罩下一团乌云,嗡嗡喳喳的声音更能把耳膜都挤破掉。 什么事情能造成这般效果? 余慈收摄心神,谨慎地伏低身形,从凹地边缘往下看。 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林子中的细节,但一阵山风吹过,余慈却隐约嗅到一股很是陌生的腥膻气。之所以说它陌生,是因为这气味与山林常见的草木鸟兽气息格格不入,刺激性又是极强,才一透入鼻窍,余慈心中便莫名升起不安,觉得发散出这种气味的主儿,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善类。 林子上空盘旋不下的鸟雀,似乎也能证明。 正想着,下方又传出一声惨叫,声音之尖利,撞得满山回响,一时间甚至压下了鸟雀嗡喳的噪音。余慈感觉到惨叫声中爆发出来的强烈恐惧和死气,立知下面有人完蛋了。 或许是惨叫声过于嘹亮,叫声过后,山林中竟然反常地出现了些许寂静。当然,那更有可能是余慈的错觉。不过,他也感觉出来,鸟雀的嗡喳噪音虽还未消停,可是林子里倒像是人亡事消,那挥发出腥膻气味的家伙,正在远去。 足足小半刻钟之后,山林上空的鸟雀乌云才降落下去。余慈也不耽搁,翻身从藏身的凹地跳出来,纵跃而下。 山风中裹着淡淡的血腥气,还有一层浓重的焦糊味儿,余慈由它指引,穿枝过叶,不一会儿便来到事发地附近。出乎他意料,在那边,已经有了人在,而且足有七八个之多。 只不过,这些人明显都在走神。 余慈径直走过去,有意加重脚步,却还没有唤回对方的注意力,直到他轻咳一声后,那边才有人回头,并做出防御的姿态,随后,那群人纷纷转身,严加戒备。这反应,未免有些过了。 不过,从他们调动气血的速度便知,这些人最多也不过是长息修为,危险性并不高,看起来像是一般的采药客。 那几个采药客见余慈单身一人,身上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有些狼狈,警戒心也自发降了下去。余慈这才走上前,自我介绍是前来采药的散人,闻声过来察看。 “是妖怪!” 这是采药客们的回答,说这话的时候,他们仍是心有余悸,目光不自觉瞥向林子深处,又尽量与那边拉开距离。 妖怪?想到那刺激性的腥膻气味,余慈有点儿信了。 在天裂谷周围四个月,他已经知道,那晚骗子玄清所说的并不是完全不靠谱。他经常听到传言,在天裂谷层层云雾深处,生活着一些常人难以想象的凶暴生物,它们自成世界,虽然个个残忍嗜杀,却很少涉足到天裂谷上部这段区域。可一旦有人招惹了它们,这些凶物便会追击上来,不将人击杀誓不罢休。 不过,相对于妖怪,余慈更愿意称它们为凶兽,这样比较符合他的认知。 余慈也问了下凶兽的模样,这些采药客却是语焉不详,都说凶兽速度实在太快,根本看不清模样。只知道个头极大,且腾云驾雾,御使雷火,十分妖异。 腾云驾雾?御使雷火?余慈很难理解这种事,不过他已经看到了,众采药客身后,横着具尸身,隔着人墙扫去一眼,感觉那人死得极惨,大概就是“妖怪”下的手。 “你们同伴?” 突来的问题,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余慈笑起来。之前他也看到,采药客里有两人刚从尸身旁边站起来,还往衣服里揣什么东西,大概这便是原因吧。 他没有抢发死人财的意愿,却也不管这些采药客怎么想,道一声“借光”,便要上前观察。采药客中,有人让开了,也有人不情不愿,更有人直接动了杀机。 也在此瞬间,余慈朝动杀机的那人脸上瞥了一眼。 如此准确捕捉到目标,是因为在此刻,他顶门上亮起了一盏灯。 对余慈来说,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动念之间,脑门忽地发热,似乎有光升腾,在头顶燃起一朵灯焰,如豆大小,似乎风吹就灭,却依旧照彻虚空。灯光如有灵性般投注到目标身上,周身气机亦随之调整到蓄势待发的状态,不动则已,一动必然雷霆万均。 对面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采药客们脸色变化不是因为余慈突然转变的态度,而是突然就感觉到,前面这个皮肤比女人还要细嫩的小白脸,在转身之后,身高好像陡然拔升一节,身躯亦横向膨胀一圈,仿佛是顶足了气,以至于那文秀的面孔都变得有些狰狞,并由此高高在上,盯视过来。 但是再细看去,人却还是那个人,没有增高,没有变壮,脸上也并无什么凶狠表情,但透过来的感觉,却是无以伦比的凶悍。 采药客中间,一位汉子腿脚忽地发软,就那么一屁股坐在地上。 此人便是刚刚心生恶念的那位,生得颇是短小精悍,也好勇斗狠,刚刚趁机捞了些好处,却怕对面的白脸道士离去后到处宣扬,给自家招来祸患,故而暗中擎出了刀子,准备招呼自家兄弟一块儿上去将此人了结了。 哪知还未如何动作,白脸道士突地转身,目光直接钉在他身上,凌厉得如刀子一般,在他心头一剜,整个胸腔都似给掏得空了!当下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就闭过气去。 同伴倒地,剩下那些采药客心头也都一激。这时便看出各人的心思,有的直拔出了刀剑,有的则是向后挪,七八个便有七八个模样,林间的气氛一下子绷到极点,也混乱到了极点。当然,那也只是对几个采药客而言。 余慈看这群乌合之众的反应,不由哑然失笑。 他心情是不错,那一眼不是他有意为之,而是神魂自发的反应。刚刚燃起的“灯火”,为以前修行时所无,却和神魂大有关系,很有可能就是通神之后,独特的变化,以后需要好好研究研究。 他留了份心,但还是要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也不必再多说,挟着吓瘫一人的威煞,朝着尸身所在方向,迈步前行,径自来到尸身之前,蹲下身去察看。 众采药客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亲眼看到尸身的状况,即便余慈自认为颇具胆气,颈后也微微发凉。这人的脸面已经被捣得稀巴烂,且不只是脸,自头部以下,整个上半身都没有几块完整的骨头,稍稍一触,连带着皮肉,感觉都酥了,显然是被强绝的外力硬生生捣成这般模样。 从尸身姿态上,他推断出其人应该是被巨力轰飞,且很快找到了此人飞来的方向。 从他这个位置看过去,果然那边有株松树齐腰断折,只是被旁边的树木撑住,才没有完全倒下来。从断树的空隙望进林子深处,隐然可以想象到,身边这人是如何被凶暴巨兽生生打飞,撞折松木,最后摔落至此而气绝的。 同时这也解开了先前的疑惑。怪不得他没有发现激战的痕迹,也觉得凶兽的气味在里留得太少,原来这里不是第一战场,真正的战场还在林子深处。 余慈记下了那处位置,又低头去看尸体。引起他注意的是,此人的衣着虽然经过激斗还有这些采药客的翻找,已经相当凌乱,但轻捏下衣角,虽说不出材质怎样,却也觉得既柔软又坚韧,想来价值不菲。 这样的人,可不像是来采药的! *********** 大时代的幕布掀开一角,鱼刺兄终于进入修行世界,召唤收藏和红票! 第十章 反制 揣着这个念头,余慈依次抬起尸体的双手,不出他所料,这人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指环,此时已经滑到第一指节处,大概他来得再晚一些,这指环已经是这些采药客的战利品了。 余慈把它取下,上面没什么纹饰,样式和感觉却很是眼熟,不错,这正是和他手上这枚一般无二的储物指环。 “啧,果然是修士没错。” 将指环抛了抛,起身想和后面那些采药客分说,哪知道那群人正是精神紧绷的时候,见状便以为他要杀人灭口,齐齐发一声喊,抱头鼠窜。 手心里还搁着指环,余慈已给晾在了这里。 怔了一下,余慈哑然失笑,弄到最后,怎么和他拦路抢劫似的? 不过他才不管在别人眼中是个什么形象,当下沉淀心念,把注意力集中到指环上。他想看看,这里面又是什么东西,有没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件。 念动即发,那柄无形的“小锤子”已经砸下。 脑中似有“当”地一声响,指环“外层屏障”竟是砸之不破!余慈吃了一惊,手上握紧,再次尝试,可结果一般无二。 “假的?可不像!”余慈明明感觉到,这个指环内别有空间,绝不是寻常物可比,可在其外层,却似裹着一层轻纱薄雾,挡住了神念锋锐,使之难以穿透进去。 “大概是下了禁制。” 所谓禁制,就是附在物品上的一种被动触发的符箓机关,余慈对这种手法倒也不是一无所知。在双仙教时,他便见过紫雷、赤阴二人在密室和重要物品上运用这手法,也见过不知死活的倒霉鬼触发禁制,死得惨不堪言。 对这种神奇手段,他的记忆相当深刻。 眼下看来,储物指环上的禁制倒不像双仙布置的那样危险,但一时半会儿,余慈也找不到打开它的办法。 “不妨先留着吧。”余慈想了下,暂将指环收起来,让他有点儿意外的是,储物指环竟不能进入同类的空间,他只能另行放置。 做完这一切,他沿着尸身飞出的轨迹,还有凶兽残余气息的指引,缓步走进林子深处,不一刻便来到里边的战场。 入目的情形,让他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因为此时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刺目的焦土。 这是真正的焦土。在广及亩许的地面上,没有任何草木生机留存,有的只是尚有余温的灰烬,半露出地面的岩石似乎也给烧酥了,轻轻一碰,便哗啦啦散落一地。焦土正中央,还有一处半球型凹地,倒也不深,只是凹地边沿,千百道细长的裂纹呈放射状分布,最长的裂纹已经延伸到焦土之外,深入林中。 这就是外面强烈焦糊味儿的来源。 余慈走过去,先是感叹要有怎样的力量,才能在地上轰出这样的痕迹,更奇怪,造成这种情况的冲击,先前在山上,怎么就没听见半点儿响声。 不过很快,他的眼睛便再也移不开了。在凹地边沿的地面上,他看到了非常熟悉的纹路结构,虽然已经被千百道裂纹撕得粉碎,但他肯定,绝对是符纹没错,而且,是他所知的妖图鬼纹中的一类。 地面上也不只是妖图鬼纹。余慈仔细查验之后发现,在以凹地中心为圆心,径约丈许的范围之内,《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记述的云篆雷文、龙章凤文、妖图鬼纹三大符纹系统,都能在附近寻到一鳞半爪,从这个角度看,倒像是一枚巨大的玉符,平放在地上。 余慈看着地面上那些残缺的符纹痕迹,不自觉摒住了呼吸。 他是个懂行的人,虽说受修为所限,符法上暂时没有什么建树,可精研符书多年,眼力总还是有的。以目前所见的符纹结构的精细程度,落实在刚刚确认的地面范围中,那会是怎样一个复杂、玄奥乃至乎不可思议的符箓啊! 《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也记载有一些非常繁难、让人看了就头晕目眩的高级符箓,并冠之以“仙符”之名,比之地上这块,或许还要更复杂些,但余慈毕竟还有些心理准备,直接把那几张符当成传说中的仙人才会使用的玩意儿,根本就不去奢望。可眼前这个,总不会也是仙人使出来的吧? 他站在坑边,观察周围的地面,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视线从脚下延伸到外围,再转回来,余慈想了想,直接跳下浅坑,蹲下身子,重新望向焦土边沿。 凶兽与修士的冲击是如此剧烈,余力所及,除了凹地这个明显的痕迹外,其附近地面,也比外围要低一些。最初离凹地太近,是灯下黑,还不觉得,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感觉就明显多了。以凹地为中心,地面呈缓坡抬升之势,最高处和最低处,至少也有一尺的差距 刻画符纹时,入木三分他信,刮地一尺还有留存,那是什么手法? 显然,这符箓不是刻上去的。既然不是刻的,那么…… 余慈没有起身,而是直接按住了坑底的土壤,这里还残留着几块凶兽留下的爪痕,深有半尺,清晰可辨。余慈用指尖稍稍摩挲,随即闪开一个角度,让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同时眯起眼睛,从爪痕中间看过去。 裂隙之下,有光芒闪过。那是迥异于土石质性的的异类光泽。 余慈快速剖开土层,露出来的是一块金属盘子之类的东西,上面凹凸不平,看起来颇有特色。 就是这个东西了! 挖土的时候已经看清了土层的结构,如果他所料不错,那些符纹就是从这盘子上透出去,打穿土层,才在泥土中留下那般深深的痕迹。 他正想看个明白,一阵风刮过,带来与丛林气味截然不同的生人气息。 这一瞬间,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瞬间一个弹身,从凹地边缘滑出去,顺便将金属盘子收入储物指环之中。稍错开一点儿时间,丝丝之声骤起,扑在焦土地上,掀起一波尘烟。 他毫不停顿,又是接连几个闪身,忽左忽右,全无规律,终于将后面偷袭之人的眼睛晃花,这时身后偷袭之人也终于明白,余慈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提的气不由一泻。 余慈敏锐地抓住机会,陡然翻身,从被动的局面中脱出来,同时目光如鹰隼,盯在来人脸上。被人偷袭,他心里自然有火,只是多看一眼后,他的眉头却是扬了一扬。 来人身形瘦削,披着一身宽大灰袍,秃头静面,像是个和尚,但一对昏黄眼珠定在细长的眼眶中,配上尖窄的脸盘,活活是一条毒蛇。尤其是刚刚那一击,真像是毒蛇潜游于草丛,突然亮獠牙、吐毒液,阴险得很。 但外貌言行都在其次,余慈看着此人,心中分明便有些感应: 这毒蛇般的和尚,怕也是通神修士吧? 感应源自于神魂,在这个距离上,对方的气息似乎对神魂产生了某种刺激,之前消隐下去的“灯火”自发地冲上顶门,将“光束”投在和尚身上。与之同时,他身上也是一热,感觉类似于被颜道士隔空剑气锁定的瞬间。 对面和尚轻咦一声,有些吃惊,但随后便是嘿嘿冷笑:“哪家的小子,想昧下射星盘,也要看佛爷答不答……” 回应他的,是余慈轰至面门的拳头。 和尚怪叫一声,脚下似不沾地,向后滑行,险险让过这一击,既而怒骂:“混帐小辈!” 余慈也在冷笑,这和尚既然先动手偷袭,就要有被反抽的觉悟,哪来那么多废话! 当下跨步急进,又是一拳直轰。 他连番出手,占的是个快字,并没有什么变化。那和尚修为深厚,当下袍袖飞卷,灰色的布帛拂过,竟发出金刃劈空的声响,其势便如刀砍斧劈,极其刚硬。可惜,他打空了。 余慈身形下挫,与和尚的动作配合得天衣无缝,且不止是闪避,他还抖手送出一枚灵符。 灵符是刚刚准备好的,仓促间也不是什么大威力的东西,飞掠过程中,外围属于照神铜鉴的微微青光急速剥离,显露出灵符真正的颜色。便如同一颗跳跃的火星,闪灭间便到了和尚眼前。 和尚的反应也不慢,瘦躯略一扭动,便让开了老大一个空隙,让火星飞过。 可惜,他还是托大了。 余慈所修符箓中,除了掌心雷、五雷符等雷文诸符咒外,直接展现杀伤的符箓几乎没有,大都是辅助之用,可若加以巧思,也能展现出不俗的效果,便如此符! 火星陡然膨胀,似乎是要轰声炸开。和尚毕竟留了力,见势便向后躲,不过他的眼睛还是要盯紧火星,以备再次突变,偏在此刻,已经涨成拳头大小的火星不再膨胀,而是爆发出了刺目的光波! “大日符”,主除一切邪秽阴物,如日之初升,发人生机。这一刻,余慈也只是要它那自然挥发的强光而已。 和尚的反应已经相当迅速了,久经锻炼的肉身,比常人的反应至少快五倍以上,但就是这样,他也只来得及眯起眼睛,依然挡不住如剑强芒,仍处在放大状态的瞳孔遭刺,惨叫声随之而起。 强光爆发的瞬间,余慈已经擎出了九阳符剑,扑击而上。 “滚开!”和尚大声咆哮,也不管余慈在何处,袍袖一阵乱舞,罡风呼啸,如有雷鸣,把周身护得严严实实。但那模样,分明已是怯了。 余慈脚下步频加快,声息则完全掩盖于呼啸的罡风之中,他抹过侧翼,借着冲击的势子,一剑突刺。 剑刃在罡风中穿行,发出刺耳的呼啸,这暴露了他的位置,也招来了和尚青灰色的手爪。他却不闪不避,依旧前突,与和尚的手爪碰在一起。“锵”地一声震鸣,仿佛是金铁碰撞,只不过一方是血肉之躯,另一边则是火焰凝成的剑刃。 不得不说,和尚的修为绝对在余慈之上,九阳符剑碰撞得不像是人的手掌,而是一个千斤铁锤,剧烈的震荡直抵胸口。余慈却嘿了一声,不管不顾,再度发力,炽热的火焰剑刃抖颤中,强行横向拖动,和尚坚比金石的手爪竟然锁拿不住,内里还响起了皮肉焦炙的滋滋之声。 和尚痛吼一声,终于忍耐不住,松开手,向后疾退。 余慈没有追击,持剑强攻凭着就是一腔锐气,而顶着和尚的爪劲二度发力,更耗费了他大量的力气,他一时间后力不继,再追上去反而不妙。 暗自缓过口气,直到这时,他才笑着开口:“对了,刚刚你说什么?” *************** 鱼刺兄用战斗迎接他的新征程,敝人也要经历凌晨的冲榜考试,诸位书友的收藏和红票要给力啊! 第十一章 宝镜 听到余慈的嘲讽,和尚几乎要吐血,脚下却不敢停,一直到十丈开外,感觉着余慈没有追上,才止住身形。他眼睛想睁又闭,受不得刺激,竟是流下泪来,忙用袖子遮住,脸皮却已是铁青。 余慈见状也是一愣,不过他才不会给这贼和尚留面子,登时放声大笑,笑音便如一把把刀子,扎进和尚心口。 和尚脸面青红交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在他最初下手偷袭的时候,决没有想到这种下场,他胸口气血逆行,一口鲜血顶在喉头,又硬生生给咽了下去。而流泪之后,眼睛总算是好过了一些,他眯起眼睛,努力去看对面那个可恶的小辈。 入目的情形又让他心头发堵。 余慈手中,九阳符剑低鸣声声,有一圈火环自脚下扩散出去,径至十尺,周边草木点燃,虽说真正的杀伤力没有,但声势相当惊人。 “九阳符剑?”和尚的声音也算是惊怒到极致了。 余慈闻言抬头,也不说话,只是咧嘴一笑。这比任何言语都要恶毒,和尚似乎明白了什么,脸皮由青转红,最后涨成了朱紫色,终于再也忍耐不出,挫齿发狠道: “白日府的小辈,我必让你生不如死!” 嗓音更像是毒蛇嘶嘶吐信,但他显然是误会了。当然,这时候傻子才去分辩! 话音方落,远处群山中,长啸声起,音波跨越山林阻碍,清晰地响在两人耳边。说是远方,其实就是十余里左右。听到这声音,和尚便是大喜,刚要嘬唇发啸以响应,却见那白日府的小子已经发力,转眼冲入林中。 余慈早在啸音发动之初,便捕捉到和尚的神色变化,哪还不知情势变化,当机立断,第一时间遁走,取的是正北方向。他占了上风,说退便退,后面和尚眼睛尚未完全恢复,只能跺脚大骂: “白日府的小辈,你害死胡柯,放跑鬼兽、抢走射星盘,万灵门不会放过你的!” 对和尚泼出的脏水,余慈只呸了一声:这也要你在白日府找到俺才成! 就这么一句话的功夫,那个发啸的人物已经迫近到三里之内,至此啸音犹未断绝。余慈再奔出几步,便听到山林间啸音四起,数十里范围内,至少有七八号人先后响应,声声如雷,震得松针簌簌落下,连着地面都晃动起来。 倒是前面那个发啸的家伙,突然就断了线儿,还有和尚,骂声也突然断绝。 这里面还分阵营……贼和尚那一拨算不算自摆乌龙? 余慈很快辨明局势,不由闷笑,不过他也算是见识到了八方风雨汇中州的气氛,感觉中发啸的几人,随便挑个出来,修为也在他之上,这使他心里又升起了强烈的好奇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参考和尚最后的骂声,他尝试着将几个因素串起来:先前的死尸无疑便是胡柯;诸采药客所说的妖怪和凶兽,也就是和尚嘴里的鬼兽;所谓“射星盘”被收在储物指环中;至于万灵门……这名字好耳熟啊! 先撇去这个盘外的因素不谈,按照余慈的猜测,引鬼兽冲出天裂谷,应该是前面的死者、即胡柯有意为之,并且早有计划,即在此地设下埋伏,通过“射星盘”布下大威力的符法,将鬼兽捕杀或者活捉。却不想鬼兽之威远超其预料,布置的陷阱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果,慌乱之下想要逃走,反被鬼兽击杀。 而那和尚及其同伴,可能是胡柯一伙的,当然更可能是得到了消息,想过来捡便宜,只是晚来一步,被余慈捷足先登。 这个时候,松林内好一阵混乱,余慈奔出十余里后,后面顺风带来了不善的气息,不知是哪一方,追击上来。 余慈对鬼兽什么的很感兴趣,但绝不想在此纠缠不清,当下给自己拍了道神行符。此符还有个名头,便是在寻常百姓耳中也大名鼎鼎的甲马! 灵符拍上身来,当即脚不沾地,身轻如燕,感觉极是爽利。 速度激增之下,层层松针长枝像是妖魔的手臂,扑面而来,转眼又被抛在后面,余慈仿佛化为一缕轻烟,在枝叶的缝隙间狂飙。这还不止,当灵符的效力环绕周身之际,他体内真气运转似乎也与之相呼应,彼此共振,更激发出惊人的能量,使他越跑越快,越跑越舒坦,甚至不愿停下来。 一路上余慈完全是以最高速度狂奔,后面追击的那几位,最初还能跟着,但余慈此时状态甚好,神行符根本就是接连不断地拍上来,几十上百个灵符累加在一起,半个时辰后,后面那些人便再不见踪影。 他的感觉非常之好,非常之妙。 虽然正飞快地远离那个是非之地,远离那个修士的聚集区,可余慈觉得,天地间有一扇巨大的门户,打开了那么一道缝隙,让后面多姿多彩的世界真容显露出来。 那里,就是修行界,是他无比向往的地方。 和那个毒蛇和尚交手,包括之前一系列事情,可以说都是意外,但他就是用这么一种方式,触摸到那世界,并向那边大步狂奔。 余慈跑得兴发了,接下来又是一个多时辰,在高速狂奔中度过。 跑的时候有灵符支撑,还不觉得,一停下来,余慈便差点儿以为自己跑断了气。不过虽是疲累欲死,效果却十分明显:至此刻,他至少跑出五百里以外,远超出之前的最高纪录,照这个速度,算上必要的休息时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并非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这时候,余慈的体力也确实到了极限,连带着兴奋的心情也迅速落潮,疲惫感漫卷全身。他知道什么是不可抗力,便随便找了处还算隐蔽的地方,准备在睡魔的召唤下,好好地睡上一觉,恢复气力。似睡非睡之时,他忽又想起来,荒山野岭的,不能没有个防备。 迷迷糊糊的,照神铜鉴被他从袖中拿取出。感应着他微弱的气息,镜面上也闪烁着朦朦的青雾。他的手指探进去,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开始画符,画的是五方通灵符。只有这个符箓,才能在野兽迫近时候为他示警——至于能不能把他从沉睡中惊醒,那便只有天知道了。 余慈太累了,在画符的时候,他已经处于半昏睡状态,完全是凭着多年来的习惯,进行这一连串动作,勉强划完最后一笔,他也不管灵符成没成功,哈欠声里,径自睡了过去。 月光照耀,余慈完全空虚的身体一呼一吸,没有意识主导,只是循着十二年来的习惯,出日入月、吐故纳新,接引太阴之气。在他手边,照神铜鉴似乎也与之感应,青雾缓缓涨缩,如呼吸然。 ************** 这一次,将余慈从深度睡眠惊醒的,是一场突来的噩梦。 噩梦生得全来无来由,好像是梦中见得一头苍鹰于千丈高空扑击下来。恍惚中心神分裂两半,一半在天、一半在地,一方面千仞高空云气如流,另一方面凶念恶意透体而入,惊得他一身冷汗,本能地一咕噜翻身站起。 余慈眯起眼睛,日光穿过山林,直直照射下来。他精神还有些恍惚,但既然醒来,先前的恶梦也就不再慑人心魄,余慈本待一笑置之,可心神又有触动,这回的感觉可是实实在在的,且他并不陌生。 这是五方通灵符的反应。 此符是余慈精擅的最复杂的符箓之一,可以察探附近一切生灵的剧烈反应,将此信息反馈到施符者心神中,以为警戒之用。他还有记忆,这是在他昏睡前,强行画成的,竟是侥幸成功。 此符持续时间大约是两到三个时辰,到在现在还有效用,那说明昏睡时间并不像余慈想象中的那么长……等等,这却不对了。 余慈再看日头,确认太阳已升至穹顶。而他分明记得,昏睡前,不过是刚刚入夜,日升月落,怎么都七八个时辰过去,五方通灵符无论如何也维持不到这个时候。 可心神中跳动的,分明就是此符的反应。 正迷惑的时候,他忽又觉得左手边有些古怪,那边地面上,朦朦青光闪烁的,不正是用以画符的照神铜鉴么?或许是感应到他的关注,铜镜青光愈发醒目。 余慈确认自己没有用真气激发铜镜的效用。他目光落在镜面上,脸上随即便被错愕占满,没留下半点儿空隙。 青光中,镜子里,分明飞翔着一只苍鹰。余慈揉眼再看,没有错,刁喙苍羽,其上多见横斑,鹰目暗黄,尾羽尖长,正是苍鹰无疑。此时这凶戾的山林凶禽正在低空盘旋,镜面下方甚到可以看见碧翠山头。 他猛地抓住镜子,举在眼前。 苍鹰为什么会跑到自己的镜子里……不是,他的意思是,为什么铜镜会映照出苍鹰的影像来?好像这面跟随他多年的镜子,突然就变成了妖怪的眼睛,充斥着令人悸动的力量。 在此念头生发之际,他猛地回头,目光恰好越过身后山壁,好像有一根无形的指针,牵引着他的视线,直指向东南天空。 那里,有一个黑点,在空中盘旋。 苍鹰!与镜中一般无二的苍鹰! *********** 在宝镜神通呈现之际,请书友以收藏和红票支持。 第十二章 神 余慈目光在镜面和天空来回扫视,最终确认无疑。他长长吸了口气,也不再胡思乱想,直接跳起,如猿猴般手足并用,不一刻便翻上山崖,站在山峰最高处。 在这个位置,视野更加宽广,莽莽丛林连成一片,一眼望不到边际。余慈穷目极望,却不是望向天空,而是循着更早一些的感觉,分开林海,寻找树丛间的目标。 依旧是那根无形的指针,应心意而动,为他指明了确切的方向。这是五方通灵符的功效,但其作用范围却是正常情况下的十倍以上。 不过,即使方位明确,余慈的目力也不足以穿透枝叶的遮挡,他也没想着做到这一点,确认了大概位置后,他低下头,目光钉在依然散发青光的铜镜镜面上。镜中影像清晰可辨,丝丝的抽气声有如天籁,余慈也搞不清这是不是自己刻意夸张了姿态,以表达激动心情。 镜子里,一只灰毛野兔现身出来,将速度放开到极限,在林木草丛里飞奔,并不停地改变方向,以摆脱天空中致命的威胁。 这就是照神铜鉴显示的场景,无比清晰,无比真实。 随着余慈心意的变化,镜中野兔的近景突然改变,像是妖怪的眼睛远离了它,镜中所展示的天地范围则在迅速扩展,最终,高空苍鹰、林中野兔,乃至包容它们的这一方山林世界,均被纳入其中。 青光剧盛,余慈分明感觉到,铜镜中有股力量跃跃欲动。随即他便看到,镜中显示的所有情境,都立了起来! 没错,是立了起来! 如果说原来的镜中影像是一幅铺开的山水画,那么如今,这山水画抖了一抖,那山活了,水也活了。山势巍峨,仅有一寸之高,流水淙淙,却与发丝仿佛,无论是天上盘旋欲击的苍鹰,还是地上仓皇逃窜的野兔,都变了虱子大小,却是神态生动,与原型无异,并且随着外界的生灵动作同步变化,没有任何延迟。 这一刻,眼前的山林生灵均是缩小了千百倍,投到镜面上方烟雾般的青光里去。 看着这栩栩如生的微型天地,余慈的心神不可避免地投入其中。而当他这么做的时候,奇妙的事情再次发生,他好像和虚空中那只无形无形的“妖眼”合而为一,浮游在这片天地中,随着心念的变化,不停改变位置、转换角度,不只是苍鹰和野兔,而是将一切生灵的活动都纳入眼中。 他可以看到枝桠间蹦蹦跳跳的黄雀,可以看到树干下垂涎欲滴的毒蛇,甚至可以看到落叶中探头探脑的蝼蛄,还有土层下钻进钻出的蚂蚁。 他看到的还有更多,他可以看到苍松躯干上崩裂的树皮,可以看到祼露岩石上细腻的纹理,甚至还有高空中悠游的浮云,以及地表之下,巨树盘绕曲折的根系。 余慈像傻子一样捧着铜镜,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 宝贝,真正的宝贝。 怔了半晌,他突然像疯了一样,迈开步子,随便选了个方向,一路狂奔。见山翻山,见水过水,中间还多次转变路线,待到后来,他把自己彻底抛在了莽莽群山中,周围全部是参天巨树,被惊扰的生灵吱吱喳喳地叫着,山林仿佛已活了过来。 铜镜上的小小天地同样活着。 山峦溪泉、丛林草甸、蛇虫乌雀、鹰隼狼獾,一切的一切,随着他的狂飙突进,在青光中流水般移换。 突地,他毫无先兆地停下,青光中,那方小小天地也随之静止。可静止也只是相对的,里面的生灵仍在飞掠奔腾,呈现出千姿百态的丛林情境。而在此方天地正中央,也现出他本人的身影。 他盯着这片小小天地,彻底沉迷了进去。 这是一个以他本人为中心,径五十里,上及十里,下可及百丈的广阔区域。如果将呈现的区域扩大到极限,飘浮在照神铜鉴上方,那团光影像便是一个倒扣的海碗,总体呈青绿色,那是广袤的森林,中间无数细碎的花纹,是无以计数的物种所呈现出的丰富色彩。 深及百丈的岩石土层,只占最下层薄薄的一圈,颜色深重,最上面则是淡青至乎无色,那是天空的表征。这些差别甚大的颜色组合起来,并不好看,却是呈现出一方无比详尽的天地,偏偏这天地让人一手便能握住,也许并不比一个气泡结实太多。这样,真实和虚幻的感觉猛烈撞击在一起,让余慈几乎要发了疯。 “冷静,冷静!” 他确实需要冷静。照神铜鉴上这层神异功能,便似从天上掉下来似的,正砸在他头顶,一下子把他砸懵,使他根本看不清来由。 这显化天地于方寸之间的神通,是照神铜鉴上自带的,还是从外界附上去的?若是自带的,以前为什么没有?若是本来就有,只是被他无意间激发的,那又是如何激发的?激发以后有没有时效性?能不能重复?能不能取消? 连串的疑问一发地打过来,让余慈本来就还迷糊着的脑子几乎就要停摆。他不得不暂时清空脑子,做几个深呼吸,再闭眼宁神,让心境恢复常态。 等呼吸平缓下来,他把铜镜握在手中,手指探入朦朦的青色光雾之内,指肚贴着镜面,逐分逐分地地移动,寻找其中的异处。 若说异处,这头一条,大概就是镜面光滑得不像是磨制而成。敏感的指肚在上面摩挲,只有沁入肌骨的金属凉意,全无/毛刺、纹理之类。越是这样,镜面上变化越是瞒不过余慈的感应。 凉意在流动! 也许只是温度的细微差异,但这温差时时变化,和余慈的体温全不相干,而是铜镜本身的温凉交替,隐隐竟有出日入月的吐纳感应。有吐纳便有阴阳,有阴阳就有变化,也许这三者间的因果并非如此简单,可余慈不必管那么多,抓住阴阳变化这一点,便等于抓住纷杂线团的线头,后面需要的,也只是细心和耐心而已。 指肚继续在镜面上摩挲,不一刻,他手上停顿。余慈敢肯定,他抓住了某个熟悉的符纹片段,这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确实是五方通灵符! 他触摸到了符箓内部最典型的一个纹路构合部,它就隐藏在铜镜发散的朦朦青光中,恍如雾隐云龙,若现若现。余慈接下来顺藤摸瓜,很快梳理出了五方通灵符的全貌。 但他也够感觉到,在这种情况下,符箓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青光的浸染,随着铜镜如有灵性的“吐纳”,发生了不可知的变化。这么来看,五方通灵符当然是个线头,但关键处,还是落在了铜镜本身。 余慈很想继续察探,可这里不是个能让人定心的地方。在接连听到几次野兽嚎叫之后,干脆地放弃了静心试验的念头。 暂时糊涂着也挺好。他哈哈一笑,心里愈发畅快,转而思量:“如此了不起的神妙之功,应该想个响亮的名目才是……这镜子叫照神铜鉴,那这鉴映天地的本事,便叫‘照神图’可也。” 这名目不那么应景儿,可是和镜子的名称一脉相承,念叨两遍,觉得顺耳,便就此定下。 至此余慈已算是心满意足,稍稍辨认方向,便捧着铜镜迈步。但走出几里路,他还是觉得这情形太古怪了些,他手捧那铜镜,铜镜上方照神图光芒四射,依次展现周边山林图景,望之有如神物,模样眩目得很,可若让它现身人前,就是实打实地办蠢事了。 还是暂时收起来比较好。余慈本打算把镜子收到储物指环里去,但他用指环也没几天,不知储物空间的性质,生怕对此时的铜镜有什么影响,便干脆像从前一样,把镜子放置在袖中。 说也奇怪,铜镜方一入袖,光芒影像便齐齐消失,干脆利落之处,倒把余慈吓了一跳。还好,再动念时,青色光雾弥漫,方圆五十里范围的山林天地便如同云雾中的仙山,呈现在眼前。而此刻,铜镜本体还在袖中,这青雾仙山便似凭空生出来一般。 对此情景,他只能再感叹一声: “好宝贝呀!” 要说照神铜鉴这宝贝,来历颇为不凡,据说乃是当年紫雷大仙从一场波及北地十余个宗门的大混战中趁乱抢出,照神铜鉴之名便从那里得来。 只是到手多年,双仙除了发掘出镜光灵引之类的皮毛,便再没有其他收获,也由此得出结论,认为此镜已在大战中损坏,后面缺少的镜钮等结构便是证据。所以便将此物放在一旁,又因紫雷觉得铜镜做工上乘,便摆放在寝宫内,当个摆设。 当日余慈趁双仙与敌激战,闯入起火的紫雷大仙寝宫,便看到此镜在上空激战的隆隆余波下,青芒乱闪,颇为神异,又想到符法修行需要灵引,故而第一件便取了此物,事实证明,这选择实在是最正确不过。 万事都脱不开一个缘字,余慈便觉得,照神铜鉴这位老伙计,和自己有缘得很! 他满怀感触,再看一眼照神图,准备暂时收起来,可目光所及,又是一怔。 就是走这几里路的功夫,小天地左下方边沿,一条白线蔓延开来,纵贯整个照神图,即使比现实中缩小了千百倍,也十分壮观。而且,随着白线蔓延,照神图左半边的图景分明没有了岩层的阻碍,不断向下延伸。 在平行于地面的位置出现这种情况,余慈很快便明白过来: “那是,天裂谷?” 余慈这一天多来奔波数百里,看起来是一段漫长距离,却还是顺着天裂谷边沿活动。随着他不断靠近谷顶悬崖边缘,照神图也在不断地变化。 要知道,天裂谷中,是漫无边际的虚空,没有地面的阻碍,也没有天空无形的屏障,照神图的异力也就能够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当余慈来到悬崖边上,直面此界最长的峡谷时,照神图的前半边,除了天空高度仍然受限以外,下方半球的弧度已经完美呈现出来。 前方五十里,下方五十里的云雾世界,完全在余慈的掌握之中。虽然白蒙蒙的看不太真切,但比起地面下仅有百丈的“透视”范围,还是强出太多。 不过,让余慈惊讶的是另一件事:“五十里了……还没见底?” 余慈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入了解天裂谷的内部情况。可了解得越多,越觉得眼前的事实正挑战他的常识极限。 五十里……即是超过八千丈的高度。余慈十二年来游荡天下,崇山峻岭见了不知多少,却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惊人的规模。况且,这只是“照神图”显示出来的那部分,还有还有更深层的世界,隐藏在层层云雾之中。 “难道,这里真的通向黄泉鬼域?” ************* 一轮飞镜谁磨?照彻乾坤,映透山河。鱼刺兄宝贝终现全貌,恳请书友以收藏和红票鼓励之。 第十三章 坡地 摇摇头,把这荒谬的念头驱出脑海,余慈心神沉淀到照神图中,细细察看悬崖下五十里范围内的广阔世界。 总体上说,天裂谷由上而下的亮度是呈递减趋势的,有层层云雾遮蔽,再强的阳光也照不到深达七八千丈的谷中深处。所以大约从二十里深度开始,照神图上就已经出现了比较强烈的明暗对比,到了四十里往下,就是一片不见天光的幽暗地域,至此,峡谷仍未见底。 余慈概略扫过一遍,又把注意力放到细节上。随着心念变化,在他眼中,小小天地迅速扩张,很快,他随意定下的照神图中一点就清晰呈现在眼前。 他正对上一只巨如铜铃,金芒如刀的眼珠。 余慈险些一拳捣过去,还好及时控制下来,这时才发现视线的角度不对。稍稍调整,他看清了,那其实是一只翼展数丈的巨鸟,刚刚他看到的,便是巨鸟的眼珠。巨鸟头颅上暗红的细羽乱糟糟地披了一层,却挡不住典型的鹰隼利眼,以及铁勾般的巨喙。细羽越向身躯铺展,颜色就越是鲜亮,最后直如染了一层鲜血似的,稍抖翎羽,便有一层血光在云雾中扩散。 这玩意儿叫什么?血雕吗? 余慈的视线在凶禽身上转了几圈,并以此为参照,向四面八方延伸。云雾中的天裂谷愈发地清晰起来。 他很快发现,为那巨鸟起名的想法实在没有意义,在此刻,谷中的奇妙只向他掀开了最微不足道的一角。 血雕挟风裹雾扑击而下,利爪所及,乃是一只巨大的蜥蜴,只是这蜥蜴非但头上长角,便连肋下也有两扇巨大的肉膜叠翅。见血雕攻来,它呱地一声叫,膜翅鼓风,斜斜滑翔出去,随即两只怪物便在云雾中大战起来,血羽碎鳞漫天飞散。 视角转移,余慈看到了巨大的蛙类怪物,口吐毒液,在悬崖峭壁上下,如履平地;看到了三人高的巨猿,拔树飞石,状如魔神;但他也看到了,这样的怪物,被一只细若竹筷,长仅两尺的青蛇一击撂倒,毒发毙命;更下层的云雾深处,还有粗若儿臂,长却有数十丈的巨大生灵,仿佛是传说中的螣蛇,若隐若现,浮游其间。 惊讶太多,滋味儿就淡了,代之而起的,是难以控制的兴奋情绪:原来、原来寰宇间还有这般天地,如此玄妙雄奇,好像是老天爷专门为打破人类的常识而专门设立的那样! 余慈当然也看到了其中的危险,可是这层出不穷的危机更像是泼撒在沸油中的大料,在油中滚过一遍,便浓香四溢,勾着他的魂魄,直撞进无底深渊之中。 然后,他真的跳了下去。 云雾扑面而至,里面满溢着之前从未有过的气息,撞进他心窍中,烧得他心口滚烫: “先前我也不知根底,才没有深入,如今有了照神图,又怎能再错过!” 有照神图指路,余慈很快便滑到谷顶百丈以下的地方,光线略黯淡了些。这已经是他前段时间采药时下到的最深位置,但相较于峡谷本身,如此距离,毫无意义! 而越是下降,照神图上显示的世界便越是新颖离奇,时时刻刻都在挑战余慈的想象力。千变万化的奇妙生态,让他目不暇接,更生出绝大的吸引力,拽着他继续下行。 不知不觉,已经深及十里。十里路程中,多有艰险之处,到达此地后,余慈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勉强落脚的平台,暂时喘口气。 随着他位置深入,天裂谷中的温度降得非常快,寒气刺骨,竟有些冬日的气息。 不过对余慈来说,最困难的不是气温,而是错乱的空间感。在他这个位置,无论上下左右,除了茫茫雾气,便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后面的峭壁可以依靠。呆得久了,他便觉得天地倒颠,又或者大地折了个角度,再恍惚下去,他可能真就把峭壁当成地面,从“躺”到“站”,一步迈向无底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还好,他有照神图,他可以时时关注照神图上的图景变化,借助这以他本人为中心撑开的小小天地,调整自己的感觉。 除此之外,层出不穷的凶兽怪鸟,也是极大的威胁。比如,刚刚从他眼前飞过的这头血雕。 这大家伙看起来很面熟,好像就是刚才他通过照神图观察到的那只。它似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大获全胜,且又饱餐一顿,趾高气扬地擦着崖壁飞过,血翅掀动的狂风,差点儿把余慈刮下去。 余慈并不生气,反而是通过照神图,饶有兴味地观察大家伙的飞行轨迹。准备趁着休息时间,了解这类生灵的生活习性。 血雕在峡谷云雾中盘旋,但它的飞行高度一直在下降,从十里降到二十里、再到三十里的深度,才又爬升上来。余慈便知道,这段二十里高下的区间,就是血雕生活的主要区域。 本来他还想了解得更详细一些,但是,他的注意力被某样东西从血雕身上扯开了。 那是一处斜坡,位于峡谷中约二十里、即深及三千丈的幽暗地域。 坡地上面坡度极陡,下面则略显平缓,沿悬崖伸出约数十丈,余慈本以为天裂谷至此要渐渐收窄,再探下一些,方知这是一片孤悬在外的突出地,下方又是无底深渊。 斜坡上没有什么显眼的植被,这很正常,这里常年隐没在浓雾之下,不见阳光,除去一些苔藓菌类,很难有植物生存。不过,余慈很肯定照神图的功能,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明明就看到了,刚刚血雕展翅飞过的时候,挟带的风力,吹起了无数根细若发丝的草叶。 虾须草! 那肯定是虾须草。虽然他不明白,虾须草为什么可以生长在没有树木的地方,但余慈更相信自己的眼睛,也相信照神图的功效。 现在虾须草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但那却是一个极其明确的目标,余慈当下又振奋精神,把那处斜坡当成是今日探险的终点,继续开始攀援之旅。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天裂谷并不是每块峭壁都适合攀援的,有些地方上下平滑如镜,便是最擅长攀爬的山猴上去了,也只有被摔死的份儿。 多亏了照神图,将周围地势尽收其中,让余慈能及时绕开险地,即使如此,他也花了足足三个时辰的功夫,才找到一条通过坡地的路径。等他踩上斜坡上松软的土壤,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天裂谷实在太过广大,这斜贯下来的七八亩地,放在整个峭壁平面上,也只是不起眼的一块凸痕,完全不成规模。而余慈在此,则是凸痕上小小的虫豸,更不值一提。 但这不影响余慈巨大的收获,事实证明照神图没有问题,他的眼光也没有问题,这里确实是老天爷赐给虾须草的专属药园。 坡地上没有大树,却有一块残存的大树根系。在照神图中可以清晰看到,曲折的根系大半部分都掩埋在土石之下,向四面八方伸展,占据了整个斜坡犹不知足,甚至扩散到了周边的崖壁之中。余慈难以想象,在这种地方,怎么会生长出如此巨大的树木,而拥有这样一块根系的大树若还留存,又将会是怎样的庞然大物! 不知是什么原因,大树已经断折了,很可能已经摔入了深谷,余下的这块根系大部分也已经枯死,但还有小部分留存下来,成为了独特的寄生体,帮助周围以千计的虾须草获得养份。 这便是虾须草存在的理由。 余慈解开了小小的疑惑,等待他的,是更大的惊喜。因为漏算了周围的崖壁,故而虾须草的数目远远超出他最初的估计。仅以目测,坡地附近,至少有两到三千株,数目相当惊人。这些虾须草,加上他已有的存货,足可换四把三阳符剑而有余。 在绝壁城的交易,注定是一锤子买卖,余慈也没有细水长流的心思,除去一些位置太过危险的不论,他准备把坡地周围的虾须草一扫而空。 当然,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 ***************** 入夜后的天裂谷真正可算得伸手不见五指,浓雾几乎遮蔽了一切光线,就算是专门练过的夜眼,也很难望到丈许之外。余慈可不想临到宝山,却失足摔死,他在坡上寻了一处背风的地方,盘坐下来,就此捱过漫漫长夜。 余慈还是第一次在天裂谷中过夜。在见识到了血雕等猛禽凶兽之后,要他睡觉或是修炼,那是万万不能的。无聊之下,他干脆打开照神图,看一下夜色中的天裂谷,又是怎样一番模样。 此时此刻,照神图呈现出近乎完美的半球形状,半球是竖立的,身后的崖壁只能深入百丈,相对于无边无际虚空的五十里范围,只能说是浅浅一层,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半球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也是受到天光的影响,整体呈现出灰黑色,略微发着淡青的光,在夜色中倒不是太显眼,省去了余慈遮蔽光芒的麻烦。 五十里啊……不对,怎么会是五十里?余慈忽然发现了问题。 他现在是位于天裂谷中约二十里的深度,从这里到照神图所能显示的天空极限,满打满算,也只是三十里。照神图上展现得非常清楚,天空的高度并没有变化,可如此这般,是绝不可能出现这完整半球的。 既然出现了,那只说明一件事,由于某种原因,照神图展现的天地范围被缩小了。现在,他所能掌握的地域直径,不是五十里,而是三十里。似乎有一头无形巨兽,张口将外围的空间吞掉。 是照神图异力的自然衰减,还是和夜晚有关?余慈更倾向于后者,但这究竟是天裂谷独特的环境导致,还是放之四海皆准,依旧需要时间验证。 当然,就现在而言,三十里也没关系,足够余慈运用的。 他发现,夜间的天裂谷比白日要热闹太多,雾气中游动的生灵数目,比白天起码多出五成,更有一些庞然大物,在更深层的云雾中徜徉,稍稍露出一鳞半爪,便能让他这旁观者为之屏息。 事实上,余慈早已经自觉地减缓了呼吸,这时的天裂谷,更危险、更血腥、也更难以捉摸。这里的凶兽似乎不像地面上那样有着强烈的领地观念,总是在四面游动,也就造成了频繁的冲突。 仅在余慈所能察知的三十里范围内,短短两个时辰里,便发生了三起极度凶残的搏杀,每一起都是以某一方、甚至双方的惨死而告终,血腥气弥漫在峡谷内,混入云雾之中,成为其独特气息的一部分。 在屏息的同时,余慈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这才是修士应该接触的世界,层出不穷的凶兽、节节攀升的力量、生命碰撞的血腥,还有更重要的,就是时时不同的刺激,这些东西,每时每刻都在刷新他既有的认识,这一刻与上一刻绝对不同。 余慈觉得自己像一只跳出枯井的蛤蟆,因为外边无边广阔的天地而眩晕,那是被幸福打懵的。 ********* 鱼刺兄是跳出井口的蛤蟆,敝人还在仰望着狭小的天空。点击、收藏、红票,兄弟姐妹们拉我一把啊! 第十四章 奇草 天光慢慢充斥在云雾间,天裂谷亮了起来。照神图照映的天地范围,不知不觉间又扩展到五十里的极限,这让余慈非常开心,这便证明了,那并非是永久性的衰减,而可能只是一次在天裂谷的独特环境下,才会发生的偶然变化。 一夜未眠,又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此时余慈双眼充血,精神却是极为振奋。在一刻钟前,那些夜间出游的凶兽都没了声息,现在,就是他活动的时间了。 采摘虾须草是个辛苦活计,就算是余慈修为精进、虾须草俯拾可得,也是如此。努力了一上午,到夏日的炎热透过层层云雾影响此地的时候,余慈也才采摘了几百根,倒是谷中鸟兽,路过了三五回,余慈还要事先躲藏,更是辛苦。 又干了一个多时辰,余慈夜间培养起来的豪气,在这千篇一律的枯燥工作中,几乎就要损折殆尽。他开始明白,为什么白日府中的修士,个个一身本领,却还要会雇佣平民百姓来做这活计了…… 一天到晚干这种混帐事,还修个屁道、长个鸟生! 这时候,云雾中又有腥气卷过来,他哀叹一声,身形下挫,扑向了早已安排好的藏身处。 刚刚隐蔽下来,头顶便有扑翅声响起。余慈向外扫了一眼,降落在坡地上的,是昨天他见过的一种肉翅飞猿,虽长着肉翅,却只能短暂滑翔,一般生活在谷中更上层的区域,相较于给他印象深刻的那些恐怖凶兽,倒也不是太难缠。 这头飞猿看起来是受了伤,青灰的皮毛血迹斑斑,神色萎靡,而它到这里来好像带着强烈的目的性。降落之后,并不东张西望,而是直接寻了一处地面,伸出前肢,在地上掏挖。 那里正好是一片没有虾须草生长的空白地段,余慈也不怕这畜牲损毁药草,却是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在这个角度,他看不到飞猿爪下的具体情况,干脆用上照神图,调出一个和飞猿几乎完全一致的视角,看看这家伙究竟在干什么。 飞猿爪子尖利,很快就挖了数尺深,显露出下面的松根,这家伙分开根茎,极是熟稔地抓出一条蚯蚓状的东西,也不管还沾着泥土,直接塞进嘴巴里,嚼了几嚼,便咽了下去。 或许这“蚯蚓”真有药效吧,飞猿在吞咽了这玩意儿之后,精神竟也振奋起来,嘎地一声叫唤,张开肉翅,借着一股强风,滑翔而去。 余慈看得发愣。前段时间他用照神图观察周围地形,堪称巨细无遗,这种“蚯蚓”他当然也看到了,当时并没有在意,可看这“蚯蚓”在飞猿指尖的状态,他才发现,那绝不是什么“蚯蚓”,甚至也不是活物,而是一棵极像是虫子的药草。 他见过入药的冬虫夏草之类,但和这玩意儿还有很大差别。这草茎实在太逼真了些,除了不会扭动,通体上下,与蚯蚓之类的爬虫实在太像,在其表面,甚至还有一层细密的鳞片,发出生灵才具备的细腻光泽。 再放大几倍,说这玩意是条长蛇或是鳗鱼,余慈说不定也信了。 呃,等下,鳗鱼……鱼? 他还记得,前日那个醉醺醺的采药客,所说的那些话:白日府能造一种药水,将大量虾须草浸泡其中,里面品相最好,保存最完整的一株,便有可能被泡活,这株泡活的虾须草会把同类的生机全都吸到自己身上,变成一种新的药草。那种药草,叫做…… 鱼龙草! 余慈从藏身处跳出来,跑到飞猿挖开的土层前,仔细察看,可这附近也只有那么一株,被飞猿嚼下了,便再无留存。 余慈当然没法从远去的飞猿肚子里把那草茎剖出来,但他有照神图,青光波荡中,坡地周边的地形以最为详尽完备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有心搜索之下,他很快就有了收获。坡地上面是没有了,不过周围崖壁之下,倒是真有那么七八株。而且再放远一些,大约在同一个深度平面上,相隔约四里,他甚至又发现了一块虾须草的生长地,那里,类似的药草,也有三五株。 不过这些药草,都是生长在较深的岩隙之中,有些更是直接锁在了数尺厚的岩层深处。这也很正常,如果此草具备极佳的药效,那些生长在明处的,早就被谷中生灵挖了个干净,能留存下来的,当然只有这些藏匿更深的植株。 余慈长吁一声,他必须要感谢照神铜鉴,感谢照神图,否则,便是这些植株就在他脚底下,他也无从发现,更别提确认其准确位置。只是要想把它们挖出来,必然要辛苦一番了。 嘿了一声,他直接擎出九阳符剑,若真是鱼龙草,消耗的那点儿力气又算得了什么? 日落月升,日升月落,转眼就是近二十个时辰过去。在此期间,余慈使尽浑身解数,在坚硬如铁的崖壁上凿出一个又一个深坑,将生长其中的药草挖出来。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周围崖壁坚硬如铁,很难下手,里面的根须纠缠又是千头万绪,稍不注意便会有伤损,一天半的时间里,余慈完全放弃虾须草,全力以赴,也只是把坡地附近的八株药草取出来,至于四里之外新发现的那处地点,他还没来得及动手。 倒是在挖掘过程中,他发现了药草的一种特性:在此草生长地的周围,约半亩左右的空间内,必然没有任何虾须草的存在,其余的草木却可以自由生长。联系前面听说的消息,可能就是因为此草吞吃其他虾须草的生机以自肥,才造成这种现象。 这样来看,此药草是鱼龙草的把握又多三成。 余慈没有把药草同虾须草混放在一起,而是专门把颜道士那个石盒腾出来,将八株药草小心翼翼地放置其中。 等做完这些事情,坡地附近已经是一片儿狼藉。余慈在这段时间轰凿石壁,声响也确实大了些,已经引来不少凶兽注意,他想了想,干脆撇下剩下的上千株虾须草,暂时移到四里外那处新发现的采药点,避一避风头。 新采药点的比坡地上艰难许多,根本找不到一个稳当的借力点。还是余慈几天来开凿崖壁开出了心得,借着崖壁上一处较大的裂隙,凿开一个勉可存身的凹处,这才有了落脚的地方。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里倒比坡地上来得更隐蔽些。 此处的虾须草品相其实不是太好,但余慈更关注的还是那疑似鱼龙草的药草。他不厌其烦地再次用照神图检查一遍,一一确认了位置,正要开工,忽然发现,在照神图的侧方边角处,光影变幻明显不同寻常。 他凝神去看,却见到了一个熟人。 当那人脸面清晰地呈现在照神图中时,余慈呸了一口:贼秃! 照神图里,正是两天曾暗算他,却被他反制的那个和尚。余慈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名号,只以“毒蛇”名之,就叫他毒蛇和尚。 和尚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天裂谷深处,有人正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并且口出恶言。现在,他又在害人了,不过这回他倒是占尽上风。 他的对手是一个白衫年轻人,此人表现得左支右拙,全无还手之力,可每每到了险境,身外便有一道金光绕体而飞,毒蛇和尚看起来也十分忌惮这金光,手上便都是一缓,让年轻人逃脱。 两人从崖上追到崖下,又在天裂谷绝壁上打斗,这时候,二人脚下悬空万丈,一个失足便要万劫不复,不但要考验修为,更要考验胆气。那年轻人抵不过毒蛇和尚的老辣,先是怯了,更没料到,和尚突地大袖一摆,突有五六点惨绿星芒飞射,扑面而至。 年轻人明显大吃一惊,身子已是木了,本能地向后缩,却忘记了自己本就在万丈绝壁之上,一脚踩空,惊叫声中,向下急坠,惨绿星芒也打了个空。 这一切都在毒蛇和尚的掌握之中,和尚嘶嘶一笑,大袖再摆,数点惨绿星芒被他长鲸吸水,又收了回去,他的身形则沿着绝壁一路滑下,劈手抓向年轻人胸口,似乎打的还是生擒的主意。 偏在这个时候,年轻人不知哪儿来的狠劲儿,大叫一声,那一道绕体金光再次出现,化为一道长虹,劈头砍下。和尚也吓了一跳,化抓为劈,掌劲猛击在年轻人胸口,借了点儿力,向边上让去,那金光能发不能收,铮地一声,深深扎进崖壁,现了原形,却是一口两尺来长的金刀。 和尚让得虽快,脸上却已被刀气撕开了一个口子,血淋淋很是渗人。和尚却是大喜,也顾不得那年轻人,扑上去将金刀拔出来,拿在手里看了半晌,蓦地仰天大笑,照神图里传不出声音,不过那形象也足以证明,那把金刀必然是个极了不起的宝贝。 余慈“呸”了一声,对毒蛇和尚的行为很看不过眼,也不免为坠进云雾中的年轻人惋惜。年轻人的修为其实并不比和尚差太多,只是心里发怯,十成的功夫用不出三成,又过分依靠那把金刀,才落得刀失人亡……咦? 照神图上显现出来,那年轻人摔下之后,先是有一段急速坠落期,但降下百余丈后,降速突地一缓,像是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飘飘悠悠落下去。 最初,余慈还以为是年轻人扮猪吃虎,但很快他便发现,那人是真的昏死过去了。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似乎是他身上的衣袍也是一件不俗的宝贝,自发护主。只是,在天裂谷这个凶地,这人便是摔不死,早晚也要被周围的凶禽猛兽生吞了去。 看着这情形,余慈想了想,忽然起身,冲出存身的凹地。 “罢了,算你小子的造化!” 余慈不是滥好人,若那年轻人没有宝衣护体,直接从万丈高空摔下来,那般冲力,就是神仙也要给压成肉饼,那时年轻人便是从他头顶上过去,他也不会伸手;可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他拥有照神图,在天裂谷中跑到十里外,也只是出一身汗的事,却能救回一条人命,何乐而不为? 小半个时辰后,余慈拎着那个仍在昏死状态的年轻人回到了更早些时候呆着的斜坡上,附近也只有这里才是一个正经的落脚地方。 他毫不客气地将年轻人掼在地上,这一下子可不轻,年轻人便是在昏迷中,也低哼一声。从余慈这个角度看过去,这年轻人年轻得有些过份,脸上虽然是被死亡的恐惧挤满,却看得出还是稚气未脱,最多不过十五六岁。这个年纪,只能称之为少年。 略去他惨不忍睹的实战能力,仅以修为论,这个年龄足以让余慈用头去撞墙。不过,真正让余慈难以忍受的是: “这小子……纯粹是给吓晕的!” ************** 让点击、收藏和红票把我给砸晕吧! 第十五章 叶途 药锄落下,崖壁哗地一声响,立时被扫下了好大一片,余慈开始小心起来,仔细消磨内里的岩层,即使是这样,药锄过处,石粉也簌簌而下,仿佛前面不是坚比金铁的石壁,而是泥塑的一般。 这时候,旁边云雾中有人叫喊。 “余大叔,这边有三百株了,咱们歇会儿吧!”少年的嗓音还有变声期的残余,沙哑得厉害,当然,也不排除是他故作可怜,赢取同情。 余慈偏过头去,应了一声,那边隐隐传来了少年的欢呼。他摇摇头,继续手中的工作,直到将药草完整地剖出来,放入石盒中。这已经是方圆五十里以内,最后一株“疑似鱼龙草”了,进度比前几天快了十倍! 每当这个时候,余慈便觉得,叶途是个很趣的小家伙。 叶途就是他救回的那个少年。据他本人说,他是坐着一条由云彩堆砌、巨如山岳的大船,从世界极东的大海上飞过来的。一路游山玩水,到天裂谷的时候,因为打猎的时候,使用金刀露了白,被附近的毒蛇和尚盯住,下手打劫。 所谓“移山云舟”之类的说法,余慈半信半疑,他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并以之作为自己追求的目标,剩下的,也只是对少年好放大言性格的不爽而已。 在余慈看来,这小子除了爱吹牛之外,还有胆小怕死、小心眼儿、懒惰等一系列问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的典型。其他的也就罢了,对“胆小怕死”这一类,余慈实在看不过眼,觉得这小子的模样,挫伤了他对修士这一群体的追求和向往。 训了这小子几句,叶途唯唯诺诺之余,却将之前“余大哥”的亲热称呼直接换成了“大叔”——纯粹的小孩子心性。 不过,这小子也有一些值得骄傲的地方,比如,身家丰厚! 也怪不得毒蛇和尚会见宝起意,这小子根本就是个多宝童子,手上的储物指环里,时时刻刻都能冒出稀奇古怪的东西。余慈手上这柄药锄,就是少年贡献出来的,通体以某种坚硬的翡翠制成,就算不注入真气,也能切石如泥,大大提升了余慈挖掘药草的效率。 另外,少年的修为也让人吃惊。他今年才十五岁,却早已经分识化念,迈入了通神境界,是一个正牌修士,余慈则是五天前刚刚达成,且已经有二十五岁了。也怨不得这小子在知道他的真实年龄后,会坚持以“大叔”称之。 只是,对余慈的赞叹,叶途并不领情,甚至觉得受到了污辱:“我妹子今年十岁,却已经出了阴神,若不是师傅觉得她年龄太小,要稳一稳,现在说不定已经开始养剑育煞了,和她比,我算个什么东西!” 你不算个东西,我又是什么?余慈听得满心不爽,报复性地揉了下这小子的头皮,把他的发髻弄得惨不忍睹。少年虽是呲牙咧嘴表示不满,可那表情组合起来,怎么看怎么像受用无比。 这小子……其实是属狗的吧! “对了,养剑是什么?” “养剑?养剑就是剑修长生术的起点,与玄门的还丹、释门的舍利大致相同,讲究的以己之精气培育剑之煞气,以神驭之,使人之三宝与剑合一,外辅先天庚金之气,凌于万物之上,任他什么艰难险阻、妖魔劫数,尽都一剑斩了,自得长生……” 这个,不太懂……余慈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又问:“那出阴神又是什么?” 叶途正讲得起劲儿,听了这个问题,忽地一怔,眨眨眼睛,朝余慈看来。半晌,他试探性地问:“余大叔,其实,你是散修吧……” 余慈疑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少年的目光立刻变得无比同情。 好吧,这就是叶大少爷另一个优点:真诚! 余慈宁愿他虚伪一点儿!余慈并不虚荣,至少不会为了一文不值的面子就拒绝别人的好意,可是叶大少爷的好意实在不是常人能禁受住的。在得知余慈身为散修,缺乏修行所必需的大部分常识之后,他立刻热情地要教授这部分知识,这很好,可是,从这小子嘴里吐出的辞句,为什么余慈字字都知道,却句句弄不明白呢? “心者君之位,以无为临之,其所以动者……不明白?” “气质尽而本元始见,本元见,而后可以用事……还不明白?” “那先天一气……好,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不明白!” 叶途受不了接连而至的挫折,揪着头皮坐倒在地。 其实余慈觉得挺好,他听了许多前所未有的理论,开阔了眼界,增长了见识。至少他终于明白了除“凡俗三关”外,其余六大修士境界的真正含义。按照叶途的理论: 通神,乃是修士明确神魂结构,洗炼神魂性质,提升神魂层次,直至炼出阴神,出窍神游。 还丹,是修士神魂、元气二者相抱相融,形神合一,九还七返,结成金丹。以至于脱胎换骨,将形神淬炼到人类的极限,寿延至三百年。 步虚,修士至此才能不依托外物,驭气飞行。也是“羽化脱蜕”之始,从此境界起接引天地至清至纯的“玄真之英”,逐步增加寿命,养成“真形”,神魂层次上,也由“阴神”向“阳神”转化。 真人,修士“真形”、“阳神”成就,除刀兵杀伐等劫数外,生死难限,寿纪漫长,已可谓之长生。然其夺天地造化,盗自然生机,必然招至天妒劫杀。 劫法,只要是度过一次天劫的真人修士,均可谓之劫法。到此境界,时刻都会有劫数攻来,但每过一劫,都会增长神通修为,小劫有小神通,大劫有大神通。 地仙,历经至少一次三千六百年轮回的天地大劫,存而不灭者,至此修行已经圆满,天地劫数也无奈他何,理论上可与天地同寿。 这六个境界,就是一条标识明确的长生之路。尤其叶途还将这六境界,规拢为两大阶段:通神、还丹、步虚为“登天三步”;真人、劫法、地仙则是“长生三难”,再加上最前面凡人修行的“凡俗三关”,便是一整套修行境界体系。 只要时间足够,肯下苦功,气动、长息、明窍的“凡俗三关”人人可过,但到了“登天三步”,每一关都要刷下去绝大部分人,至于“长生三难”,已经是全修行界最顶尖儿的修士才会碰到的问题。按照叶途的说法,“登天”不成,摔下来还未必会摔死,可“长生难”过不去,便是身亡道消,前功尽毁。当然,过得去便是真长生,是大道之顶峰。 那些令人心沮神丧的劫难,离余慈还远,如今他只是放纵自己的想象,对那高妙的境界悠然神往。这种感觉冲淡了他至今不理解叶途所讲精妙长生理论的焦躁感,只是他看得开,却不代表叶途看得开。 叶途那模样,恨不能告诉所有人,他的人生一片灰暗,灰暗到几乎要绝望了。 余慈看到少年如此这般,反而失笑,上前按住了少年的脑袋。可这时候,少年要比平时敏感得多。 “不用安慰我!”叶途扭着身子躲开,并不领情,“枉我以为已经学成,只是根骨比不上阿池,才不如她,可现在才知道,自己还差得远。师傅便说过,直抒胸中所学有始有终,不前后矛盾;听者所得因其水准差异而各有不同,但都不觉得困难,才算是初步学有所成,我差得太远了!” “那些长生境界你不是讲得很好吗?我是听得很清楚啊。” “那些大路货……再说了,我讲了半天,你给我复述一下,什么是阴神、什么是阳神?” 余慈哑然。 少年不屑地哼了声,之后余慈再怎么劝也不抬头,继续和自己生闷气。余慈对这种小孩子心性一时也无法可想,想再安慰两句,又担心引起他的逆反心理,干脆就闭口不言,陪他坐了一会儿,自去干自己的事。 但他也没想到,少年闷闷不乐的心情竟然是一直持续了两天,话也不大说了,有时入了夜,还缩在一角偷偷抹眼泪,大概是这边的挫折引起了自己的伤心事。余慈觉得这才合情合理,这小子怎么看都像是个翘家的富家少爷,说不定就是因为比不过那个叫“阿池”的妹妹,才愤而离家出走……如此,倒也符合他小心眼儿的性子。 少年的性格和余慈几乎是截然相反,余慈很难感同身受,只能让少年自己解决,他则继续去采摘药草。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十四株“疑似鱼龙草”已经全部挖出,便是虾须草,也摘下七八成,现在已经只是扫尾工作,他已经在考虑什么时候离开。 爬到距离坡地约里许的崖壁上,余慈例行打开了照神图,朦朦青雾中,五十里方圆的天裂谷图景清晰地显示在上面,这个位置,不用担心叶途会看到照神图发散的光芒。 谁心里都要有点儿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便是叶途这小毛孩子,也是如此,而对余慈来说,照神图就是他最大的秘密,在没有彻底搞清楚这里面的奥妙、乃至彻底驾驭之前,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打开照神图后,他习惯性地扫视一遍图中的情景变化,以确认附近有没有危险。哪知今日与前面不同,一眼扫去,他便是微怔,随后便笑:“怎么回事,冤家路窄么?” 照神图里的身影,正是那个毒蛇和尚。 看到这贼秃,余慈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他早从叶途那里得知,这贼秃在天裂谷附近流连不去,不知在动什么坏心眼儿。 而现在,新的问题出现了,贼秃并不是一个人,还要加上两个同伴,这三人身手矫健,从崖壁上攀援而下,已经到了近十五里的深度,而且还在下降。 从直线距离看,他们和余慈相隔也只有五里路而已。 除了毒蛇和尚,另外两人似乎也不可小觑。因为这里毒蛇和尚不像是个领头的。旁边一个道装打扮男子,长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年轻,只是笑起来的时候,额头、眉角都是皱纹,他与毒蛇和尚交谈,嘻嘻哈哈,一点儿都不见外。 走在最前的中年修士半秃顶,眼睛鼓起,目光凌厉,他领的路径有很强的目的性,三人便是绕一个圈子,也要再回到最初的方向上来。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那方向,很有可能经过余慈和叶途安身的斜坡。 他以毒蛇和尚为标准推测,正面对敌之下,一人不惧,两人则难以言胜,三个人……连逃命都够呛,更别提身边还有个累赘。 当然,现在拉着叶途远遁也不是不可以。但在此地工作多日,留下的坑坑洼洼却瞒不过人,只会使对方产生警惕。到那时,主动权让于人手,岂不憋气? “麻烦!”余慈低咒一声,迅速回到了斜坡上,这时候,叶途还在继续郁郁寡欢。余慈走到他身边,低喝一声: “喂,那贼秃到了!” 叶途还没从自怨自失的状态中回神,闻言抬头,怔怔地看过来。余慈颇感无奈,干脆一脚踹在他大腿上,剧烈的疼痛刺激还是有效的,余慈的言语在他脑子里起了反应。 少年嗷地一声跳起来,对他来说,贼秃只有一个,那便是夺他金刀的毒蛇和尚,那也是他心目中天下第一恶人。 “哪里哪里哪里哪里哪里?” 叶途神经质似的从储物指环中擎出一把短刀,这刀和他送给余慈的药锄一样,都是用同类翡翠制成,锋利无比,但也仅是锋利而已,远远比不上被和尚夺走的金刀。那金刀经过所谓的祭炼,已经是一件不俗的法器了。 显然,这把翡翠刀难以给他安全感,这小子持刀在手,仍是免不了两股战战,这种模样,能抵得毒蛇和尚一击就算是行大运! 余慈看不过这小子的窝囊样儿,低喝道:“慌什么,还远得很呢,就算到了眼前,拔刀上去就是,抖个鸟?” 这话的效果不太好,叶途呼吸粗重,还在流汗,有限的气力就这么损耗掉了,余慈瞥他一眼,忽然道:“我前面没说过,以前揍得那秃驴掉眼泪的事?” 叶途为之愕然。 ************ 叶老师出场,请以为是女主的书友面壁反醒。另外,红票上面俺心慌慌,请书友强力支持! 第十六章 伏击 这一手还是有效的,唤回了少年的魂魄,余慈笑道:“等在这儿,藏好了,若是被发现,拼了命往下跳就是,你有这一身袍子,想摔死还真不容易。” 叶途心下稍定,又想起余慈:“那大叔你怎么办?” “我?我去看看能不能直接削掉那贼秃的脑袋!” 叶途吓了一跳,余慈则不再理他,身形一缩一弹,便像是敏捷的山猴,扑上了斜坡侧方的崖壁,几个起落就完全隐没在了云雾中。 余慈并没有发疯、也不是冲动。他只是看到了一点取胜的机会,那机会明显到足以诱惑他去冒险。 因为他有了照神图。 再次打开照神图,看得出来,这段时间里,对方的进度并不尽如人意。天裂谷云雾弥漫,视野大大受限,就算通神修士利神魂感应,对眼睛的依赖降低,但总有一个极限在。 尤其峭壁又光滑如镜,许多地方连个借力之处都没有,再加上拥有超强攻击性的猛禽凶兽,当真是步步险途。除非是拥有可乘载飞行的法器,又或是余慈这样,拥有照神铜鉴一般的宝贝,否则要想深入其中,只有试了又试,探了又探,至于多走冤枉路,那是最正常不过。 余慈趴伏在山壁上,他所在的位置再向右三丈许,就是在三人通过斜坡的必经之路,这是照神图显示出来的结果,绝无差错。 余慈现在的位置,本是一块极其陡峭的崖壁,没有任何立身之处。但他用手中的翡翠药锄迅速挖开了一块凹地,感谢多宝童子,感谢叶大少爷,药锄切石如泥,贯注真气之后更是了不得,碎石哗啦啦地往下掉,又被天裂谷素来的喧嚣遮掩。 只有一只生活在附近的鬼面猴听到了声响,好奇地探过脑袋。余慈出手如电,一把扣住它的喉咙,不待其挣扎,用药锄补了一记,将其打昏。 将昏迷的鬼面猴提在手里,他想了想,开始画符。这花了一段时间,不过上方三人的进度更慢,余慈还是很从容地画完了三个符箓,并将其封在照神铜鉴中。 然后,他隐去了照神图,免得青光引起上面三人的注意。这时候,就算不看照神图,他也能嗅到夹杂在大风云雾中的、与天裂谷格格不入的气息,这是毒蛇和尚和他同伴混杂在一起的体味儿。 他选择处在下风处,这可以有效遮蔽他的气息,正因为余慈拥有超出常人的灵敏嗅觉,所以他对类似能力反而特别注意。每次潜伏之时,都小心收束全身气息,由此潜形匿迹的手段逐日长进,算是颇为不俗。 两边的距离渐渐地接近,迎面的狂风卷来了侧上方三人的谈话声。毒蛇和尚等人在天裂谷下也算是小心了,可偏偏就是没想到在深及三千丈的幽深地域,竟然会有人预先察知他的动向,并早早在一旁埋伏。故而都在风吼枭叫中亮开了吼咙,生怕别人听不清: “许老二,你那根‘X毛’还有多长?别不到地头,就烧得干净去球。” 说话的这人言语粗俗,语气则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样子,声如其人,余慈立刻就想到了那个娃娃脸道士。 回答他的应该就是领头的半秃中年人,声音略显沙哑:“早得很,这‘指烟路’是我万灵门秘传,有鬼兽的毛发,一追千里只是寻常事。现在要看的是你们两个的消息准不准……” “由方丈和明月先生共同探查的消息,当然是信得过的。” 毒蛇和尚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在他情绪平稳的时候,慢条斯理的语调,真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嘶嘶发声,“关键不在我们,是在你许老二这边,要是你也让鬼兽迷花了眼,可别怪我和卢全不讲朋友的情面。” “你以为我会和那个死鬼一样,偷了个射星盘就觉得天下无敌?那盘子连金焕都对付不了,更别提下面的鬼兽!”许老二嘿然冷笑,“又或者,我违背掌门之命偷偷下谷,陪你们来这一趟,还是我的不是了?” 毒蛇和尚冷笑一声:“别怪我们多嘴,事实就是,鬼兽神魂对你们万灵门诱惑太大,胡柯就是前车之鉴。” 那道士卢全咳了一声,笑哈哈地打断了毒蛇和尚的直接挑衅:“找你许老二,就说明我和证德都信得过你……眼下我们要的就是个耐性,找着鬼兽只是开了个头,还要想法子引开它,找到那埋宝之地,才能想后面的事!” “后面的事也未必,你们说的那个白日府小辈,年纪轻轻,就已分识化念,通神有成,照理说在绝壁城也是大有名气的,偏偏以前从未听过,难道是金焕……” 卢全的语气很是不以为然:“你们万灵门是被白日府欺压得怕了,什么事都能往那边凑!这回胡柯偷射星盘出来,是何等突然。要不是我和证德适逢其会,又碰到了你,也难知晓。金焕再厉害,也就是个还丹上阶,还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 三人的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里面透露出的消息也当真不少。余慈便知道,几人口中多次提到的金焕,就是白日府的府主,可说是绝壁城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同时,他也在暗中冷笑。 更深层的原因他不知道,不过他能肯定,道士在说谎。 什么适逢其会,当初证德贼秃偷袭时,他连射星盘是什么样子都没看清,便让和尚开口叫破。若说事先不知情,谁信? 和尚、道士有问题,许老二也不是个好东西,因为一个不见踪影的“宝藏”,便与外人勾结,违命下谷,这种被贪念蒙蔽心窍的蠢货,死不足惜! 这时候,许老二低骂一声:“娘的,又没路了……” 余慈眯起了眼睛,当许老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们三人便来到余慈的正上方。不过要想到更下面去,附近只有余慈右手边这条路径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余慈挖出的临时凹地有足够的深度遮掩,狂风也从右边吹过来,不虑会暴露他的气息。 与之同时,他也尽力地收敛神魂波动,这种事他是第一次做,但看实际效果,也还不错,至少,上面三人都没有察觉。 那三人花了点儿时间找到正确的路径,随后小心翼翼地滑下来。说是路径,其实就是崖壁上一两个突起,能够在滑下的时候,借力起到缓冲减速的作用,不至于一路滑到底,当然,这里也必然是没有凶禽猛兽盘踞的安全地带。 第一次滑过去的仍是许老二,带着风,就从余慈三丈外掠下,余慈眯起眼睛,隐约看到此人指尖袅袅升起的轻烟,对方根本没往他这里瞥上一眼。等他确认这边仍有继续向下的路径后,毒蛇和尚和卢全也先后滑下。 也在这个时候,侧方崖壁上,忽有一团黑影飞起,劈头盖脸扑向这一边的卢全。 事发突然,可是这娃娃脸道士却是反应神速,也不见作势,转眼便有无数如丝剑气破空飞射,哧哧有声。那黑影仿佛被一记重锤轰中,猛向后跌,发出刺耳的尖叫,随后身上便是千百道血线喷发出来,叫声亦戛然而止。 残破的尸身往下掉,上下三人都看得清楚,那是一只鬼面猴。 毒蛇和尚在滑行中扭头大赞一声:“好一个挑眉剑,卢道兄一意千丝,已尽得明月先生真……小心!” “传”字尚未出口,和尚突然变色,改口示警。 一道纯青剑刃无声无息地从云雾中透出,方时机卡得刚刚好,正是卢全狂风骤雨般的剑势消歇,不可避免的回气之时,也正是他的身体滑至此一区域,处于除了身后平滑的崖壁,再没有半点儿借力之处的最糟糕环境。 卢全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在高速滑落的过程中,云雾中闪烁青光的剑刃也微微扭曲,但那寒气却是直迫他脆弱的脖颈,最让人吐血的是,上面没有丝毫用力,全是他滑落的身体硬凑上去的! 他怪叫一声,终于在这生死一线的关键时候强行提起一点儿力气,后背猛地用力,撞在崖壁上,借力向侧前方飞扑,这个方向虽可能要掉到万丈深渊里去,却也是避过剑光的最佳判断了。 他发力算得上及时,但脖颈处仍是一凉,随后便濡/湿一片,显然已经挂彩。卢全顾不得计较这些,他此刻身体已经腾空,暂时远离了剑刃威胁,而下方毒蛇和尚也找到了借力处,正发力反弹而上。 也在此刻,身后嗡嗡鸣声大起,毒蛇和尚与许老二同发斥喝,却还是迟了一步。 卢全尖啸一声,以秘法催动残余元气,以迅疾制胜的“挑眉剑”强行迫发,无形有质的剑气眼看就要护住全身,却还是慢了一步,背心一震,凌厉寒气直捣进来。他惨哼一声,将出未出的剑气就此被硬堵回去,当下全身经脉错乱,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呛出。 “接着!”许老二的反应也算快了,当下袖中飞出一道漆黑的绳索,探向卢全飞跌的方向,要把他拽回来。然而,云雾中,卢全扭头盯着绳索,身子却是一动不动,细看去,眼眶里满盈的尽是死气! “七星照命,转!” 咒音穿云破雾,轰响在三人耳中,许老二心头一震,便见到卢全七窍同时溅血,失控的剑气破体而出,当下将身子打成千疮百孔,便如之前那只鬼面猴一样。 “不是剑,是符!”毒蛇和尚反身上冲,看得比许老二清楚太多。一见到那青光剑刃大违常理地脱手而飞,他便怒骂起来,知道卢全是彻底完了。 这化剑为符的一手突然之至,再与前面一连串突变合为一处,换了三人中的任何一个,恐怕都逃不过这一劫。一切都源于他们思维的误区:天裂谷二十里以下,三千余丈的幽深地域,怎么可能会有人,又怎么可能如此准确地把握到他们的行踪,并埋伏一旁,突下辣手? 更重要的是,这人究竟是谁? 下一刻,耀眼的火光便给了他答案! 余慈从云雾中一跃而出。七星剑符出手后,他便换上了九阳符剑,那独特的火焰回环也显现出来,毒蛇和尚的视线越过符剑的火光,那张脸随即便彻底扭曲:“白日府的小辈!” 嘶叫声中,他袍袖翻卷,如巨斧利刃般的气劲挥出,其后又有几点碧光闪灭,惯常的手段已经尽数用上。 余慈面如铸铁,纹丝不动,脚踩近乎垂直的崖壁,迎着扑面而来的斧刃气劲和幽暗碧光,竟是没有半点儿减速的意思,一路狂泻而下,九阳符剑借着的冲势,剑刃破空,突刺而出。 ***************** 鱼刺兄具备迎难而上的气魄和胆量,我也壮胆喊一声:点击、收藏、红票,我都要! 第十七章 连斩 余慈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天赋。 也许他使剑没什么章法,可是长年生死搏杀的磨炼,让他拥有能够将手眼心胆与剑势浑然合一的气魄,千剑万剑,都是一剑,只要他信任手中剑器,足矣! 他没有让开路线的意思,只是凭借着对生死一线的极限状态下自我判断的绝对自信,撕裂劲风,擦过碧光阴毒的轨迹,像是一团没有真实形态的烈火,扑击下去。 毒蛇和尚只觉得眼前一花,余慈已经挟着炽热的火焰,抢入中宫,又是他已经见识过的凶悍无匹的近身搏杀剑术。和尚细长的眼睛几乎要撑得裂了,喉咙里挤出一声尖啸,虚空刀光乍现,前两天刚抢过来的金刀绕体而飞,即使是祭炼得还不到家,他也顾不得了。 余慈亲眼看到他抢走叶途的金刀,此时又岂会没有防备,虽然攻势凌厉,却还留有余力,此时见金刀现形,当即后力爆发,火焰剑刃做出一个轻微摆动,不再是正面突刺,而是稍稍错开了角度。 “哐”地一声巨震,金刀上飞,余慈的身体几乎贴着崖壁,撞进了毒蛇和尚中宫。剧烈颤动的火焰剑刃斜斜从毒蛇和尚胸腹间抹过,却因与金刀撞击受震太重,只是浅浅撕了一道口子,便自然熄灭,还原成木制的粗钝剑身。 毒蛇和尚吃痛,嘶叫声里一掌拍下。 便在这短暂的瞬间,余慈半侧过身子,在半卸掌力的同时,用肩头狠狠撞在和尚胸口伤处。这是他精准迅捷的身体反应的直接体现,更是不把万丈深渊当成一回事儿的疯狂之举。 毒蛇和尚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猝不及防之下,胸口被撞得发闷,双方护体真息激烈震荡,在变了调的咒骂声里,身形几乎是合在一起,向下急坠,正下方便是许老二。 经过毒蛇和尚这一挡,许老二至少有三种以上的应对措施挡住两人的去路,然而,他让开了! “混帐……”毒蛇和尚连骂人的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在余慈强绝的冲力下,两人转眼就暴跌近百丈,其速度已经到了最危险的边缘。在陨石般急坠的过程中,毒蛇和尚觉得自己的胸口都要被挤爆了,急切中想要控制金刀,将怀里的小辈一斩两断,可那金刀刚刚祭炼不久,远不能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且乍一分心,反被余慈抓住机会,几记重拳轰在头面处,被砸得眼冒金星,差点儿又被打出泪来。 和尚愤怒如狂,又心中恐惧,偏在此时,他耳中忽贯入一声:“疾!” 这正是许老二的声音。与之同时,胸口又是一闷,接着身上重压倏地移开。 毒蛇和尚顾不得其他,拼了老命撞向崖壁,借此减力。他运气还不错,又滑下了半里左右,竟是找到一处安稳的落脚点,头顶金刀随之落下,被他接到手中。也在这时候他才看到,云雾中,长长的黑索像是一条真正的择人而噬的毒蛇,自高处飞射而下, 余慈手中九阳符剑再次透出火焰剑刃,准确地劈在后面飞来的那条乌黑长索前端,剑索交击,长索一缩,作势再扑,却被余慈九阳火剑迫发火浪,硬逼了回去。不过,余慈的修为还是不及对方浑厚,同样身体一颤,脚下悬空,向滑落一段距离,等到稳住身形之后,倒比毒蛇和尚所在还要略低一些。 许老二也从崖壁上方冲下来,伸手接了飞回的长索,见余慈要再发力,忙低喝道:“挡他一会儿!” 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毒蛇和尚张口想骂,不过他很快看到,许老二口中念念有辞,身上腾地烧起一圈灰白火光,并向手中长索之上过渡。喉咙眼儿里的骂声“咕”地咽下去,毒蛇和尚知道,许老二卡在这时候,要发力了。 他终究还是知道轻重的,更明白自己有伤在身,若恶了许老二,恐怕就真要死在这天裂谷中了,他呸了一声,硬着头皮,顶上了余慈逆射而上的剑光。可他再也不敢再让未祭炼完成的金刀飞起斩人了,只是老老实实地封在这条必经之路上,运使金刀,挡住余慈的去路。 转眼之间,三人的位置便整个地掉了过来。余慈从居高临下的有利位置,变成必须向上仰攻。但他丝毫不惧,毒蛇和尚已被他打没了自信,这样的家伙,不不足虑。倒是那个许老二,出手的时机把握得相当好,借势用势的心思也很厉害,倒比毒蛇和尚要高明一些! 正想着,许老二再次出手,仍是那条长索飞出,只是这回,在其黝黑的本色之上,还有一层极淡的灰白火光。许老二则手掐印诀,稳稳站在高处,长索却似有灵性一般,飞绕回环,这种攻击手段,余慈还是首次见到。 毒蛇和尚猛地上移,拉开了距离,同时大声叫好:“好个困灵索,好个腐殖魂火!” 飞来的长索像是一条巨蟒,绕行而下,不是抽击,而是要将余慈捆缚起来的模样。别说听到了毒蛇和尚的赞语,便是只看长索上那层灰白火光,余慈便绝不愿以身相试,他长吸口气,蓦地向侧方云雾中跃去。 没有人会比余慈更清楚周围的地势,这里已经是他采摘虾须草的范围,崖壁上到处都是挖开的岩隙,落脚处是绝对不缺的,两度借力之后,他的飞跃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限,然后身后那条长索也如影随形,甚至要更快一些,长索的尖梢已经超过了他的身形,向内回环。 余慈飞快地瞥去一眼,近距离看到了灰白火光的形态。这便是腐殖魂火么? 灰白火焰剧烈燃烧,却感觉不到什么温度,乌黑长索也没有任何烧毁的迹象,但长索过处,紧贴的崖壁表面都出现了一层黑斑,不像是火,倒像是毒。火焰之中,又有无数扭曲的纹路,可再深看一层,那是什么纹路?分明就是无数半透明的生灵影像,大致保持着生前形象,在焰光中挣扎、嚎叫。余慈听不到声音,却有震荡神魂的恶念直透进来。 他再不迟疑,在触及第三个落脚点前,忽地猛踏崖壁,力量不再是向侧上方,而是远远地弹开,远离了落脚点、远离了崖壁,将自己投身到无边的云雾中去。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长索也向内收缩,看起来就像是长索将他逼出去的一样。 余慈这一跳实在太用力了,他已经彻底悬空,身外五丈之内,没有任何可供借力之处。冲力将尽,他也不可避免地向下坠落。 “好!”和尚握刀大叫,喜形于色。上面的许老二也露出笑容,他之所以操控着困灵索从内侧追击,未尝不是存着此类心思,事态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与和尚的叫好声截然相反,侧方某处崖壁上,忽地响起一声惊呼。这呼声引起了和尚与许老二的注意,他们扭头去看,透过云雾,隐约看到那个方向,有一块凸出崖壁的斜坡,上面还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发出惊呼的,正是叶途。这一番打斗,不知不觉便到了斜坡附近,少年动手不成,却是耳聪目明,将这一番激战尽都收在眼中,本已是看得呼吸停顿,突又见余大叔被逼离崖壁,惊骇欲绝之下,脱口惊呼,露了形迹。 毒蛇和尚比许老二靠得近些,见状一愣,随后便是冷笑:“原来是你,小子命还挺大……” 说话间,他也看中了陡坡上宽敞的空间,便准备将其抢过来。然而此刻,深谷云雾之中,强光乍现。 马上要在云雾中灭顶的余慈,在此刻扬起了手。手心灵符炸裂,粗大的浅紫雷光如蛟如龙,裂云而出,才一腾起半空,便嗡声炸开,像一株多处分杈的巨树,横扫半边天空,首当其冲便是位于最下方的困灵索,依附其上的灰白火光连半息时间都没撑下来,便被雷光湮灭。 直至此刻,隆隆的雷鸣之声才在峡谷中碾过,搅动云气,澎湃如海。 五雷符! 余慈使出的五雷符,乃是《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一切雷法之总纲,纯以雷文运化,以自身之一气冲盈,与天地阴阳相感通,握雷霆之枢机,可号鬼神、呼风雨、击邪魅,正是一切阴邪鬼物的克星。 先前他便看出,所谓腐殖魂火,乃是燃烧怨魂厉鬼之戾气,生就的一门邪火,这预先准备的五雷符,使出来便是刚刚好。灰白火光熄灭的瞬间,乌黑长索也像是条死蛇一般,向谷中落下。尚在十余丈外的许老二气机感应,惨哼声中,捂着胸口大骂: “证德秃驴,你哪只眼睛看他是白日府的?” 毒蛇和尚想回答,可咆哮的雷光扫灭了长索之后,已顺势冲击而上,他受叶途和许老二双重影响,分心旁顾,再反应已是不及,雷光轰上,他惨叫一声,真正地来了个五雷轰顶,霎时间通体焦黑,皮开肉绽,全凭着一口精纯真气护住心脉,才没有当场毙命。 这确实不像是白日府的手段…… 心里才闪过这个念头,耳边忽地响起斜坡上小子的欢呼声,在他听来,这欢呼分明就是浓重的不祥之音。 他刚睁开险被雷光刺瞎的眼睛,眼珠便险些爆裂出去:只见翻滚的云雾中,那个“白日府小辈”脚下如接天梯,步步登云,蹑虚而来。更有火光刺目,迫得和尚又眯起眼睛,本能地想抬刀格挡,却哪还抬得起来?眼前红线横空,随后便是彻底的黑暗。 余慈一剑抹掉毒蛇和尚半个脑袋,不管他脑浆滚沸的模样,大笑声里,身形丝毫未停,踏云直上。 白烟鹤羽飞游神,足底生云快似风。 前人形容的词句,此时看来,甚是贴切。而这便是余慈准备的第三个符:神行符! 灵符附身,如生双翅,如托云气,短暂的凌空蹑虚的功效,还是余慈前几日用神行符赶路的时候,刚刚发掘出来,用在这天裂谷中,却是最恰当不过。 接连折了两个同伴,许老二已是怯了,虽还占据着地势之利,可身上最得力的“困灵索”已被毁掉,再战下去,实在凶多吉少。他当即身子上跳,便要逃走。 事实告诉他,这是最愚蠢的选择! 余慈挥剑相引,本是一个蓄力的动作,但才一出手,他便发现,这一剑的感觉太好了。一切都顺理成章,像是苍鹰搏兔、又像是饿虎扑食,完全循着自然生灵扑杀猎物的本能,由冥冥中的无形之手牵引,撕裂虚空。 也在此瞬间,顶门一热,已经很久没有反应的“灯焰”哧声闪亮,这回却是在顶门之下,脑宫之中,蓄了一个将出未出的势子,大放光明。他只觉得“灯焰”光芒兼顾身心内外,照得躯壳透明一般。这一瞬间,他手中的符剑,像是被无形的手指轻拨一记,嗡声颤鸣。同时振动的,还有他体内弥漫的元气,以及更深层的魂魄心意。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先振动起来,可却能够非常清晰地把握到,这振动的频率,无限接近于他进入通神境界时,超脱出肉身的神魂振荡。待到后来,诸方振动相谐,他甚至已经分辨不出哪个是符剑、哪个是元气、哪个是魂魄心意,所有的一切都统驭到“神魂”的轨道上来。 说来复杂,但这不过就是挥剑瞬间的事。 天空中,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线延伸开来,又像是虚空打闪的电光,在它面前,三五丈的距离根本不是问题,血光乍现,奔逃的许老二尸分两半,在峡谷云雾中,抹了一层刺眼的红。 ************ 光棍节悲催的我强烈召唤点击、收藏、红票,求安慰! 第十八章 暴动 一剑既出,奇妙的感觉也随之而来。余慈好象又回到了飞剑斩杀颜道士的那一刻,只是这次,情况又有不同。 上次他用的是自己凝结成的七星符剑,与其说是飞剑,还不如说是飞符。他只是及时突破了明窍的障壁,能够以神念唤取灵应,这才产生那般不可思议的效果。 而这回,他挥出的一剑,没有任何符法附着其上,有的只是纯粹的形神煞气,天然与剑合一,倒与颜道士那种古怪驭剑法门仿佛。可他追敌、锁定、挥剑、斩杀等一连串动作如行云流水,几乎没有任何刻意发力的痕迹,又有生死间手眼心胆浑然如一的模样,一剑挥出,实是酣畅淋漓到了极至。 他还在体会这难得的感觉,侧下方,叶途的欢叫声又再度响起,至此犹嫌不足,还疯子一般跳起来,向他摆手。余慈也朝那边挥挥手,沿着崖壁滑下去,很快回到了斜坡上面。 “余大叔,厉害,厉害!” 叶途跳着脚,连迭地赞叹。他前面先是看到卢全的尸身从天下掉下,随后又亲眼看着“天下第一恶人”被余慈一剑削掉半边脑袋,接着就是那夺目一剑,在初见血腥的不适应之后,代之而起的就是深深的佩服了。 其实,在生活环境非常特殊的叶途眼中,所谓的标准是和常人极不相同的。可是,什么事儿都怕一个“比”字,他明显是斗不过毒蛇和尚,可是余慈非但干脆利落地将和尚斩杀,且还灭掉了实力绝不在和尚之下的两个同伙,更重要的是,余慈是在修为明显逊色的不利境况下做到的这一切,赢的还是如此漂亮,让他不佩服都不成。 “厉害啊!”少年就像是他自己斩了敌人一样兴奋,“三个通神初阶,不,最后那个人已经快要到中阶了,被余大哥你杀鸡一样给宰掉,太厉害了!” 他比划着余慈挥剑的姿势,赞叹不已:“大叔你的元神驭剑原来已经这么纯熟了,真是不可思议!有此神技,也无怪乎……” “元神驭剑?不是神魂吗?” “啊?” 叶途反被问得愣了,这才想起,余慈是一个刚刚入门的散修。他挠挠头,正想给出解释,脑子突然一懵:“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又怎么使出来的?” “第一次使出来。” 余慈倒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他又拍了拍少年的脑袋:“拔剑杀人而已,哪来的这么多名目!” “第一次!” 少年听得两眼发直,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半走神状态下,喃喃道:“可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余慈接连斩杀了三个修为均在其之上的敌手,也正是精神亢奋的时候,顺势便教训少年:“不管什么剑法秘诀,归根到底都是杀人而已,还用分怎么个杀法吗?我自幼主修符法,对剑术只是一知半解,连剑法都没练几套,还不是照样拔剑杀人? “真正对敌的时候,想的再多都没用,先要提起自己的血气、胆气,使得手眼心胆浑然如一,不为外敌所动,心思明透,意至剑至,有时使得兴发了,什么妙招用不出来?对己如此,对敌则要反过来——杀敌便是杀胆,再强的敌人,打落了胆气,也就是一挨宰的鸡,像毒蛇和尚和那个许老二,若不是落了胆气,以他们的修为,哪能那么轻易地丧命……” 这不只是教训叶途,也是余慈在总结自己的经验。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没有系统地学习过剑术,手上没有章法,但却是凭借着过人的胆气,还有始终明晰通透的心境,每每在险中求生、险中求胜。 究其剑术之秘,全落在“勇”、“险”二字上,即以勇慑敌、以险致胜,而他在生死间磨练出来的抢抓一线之机的能力还有遇险不乱的心境又是二者的根基。如此内外相合、心体如一,便是他屡屡克敌致胜的法宝了。 一番话下来,余慈心中又是一畅。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有“好为人师”这一说,不提心理上的优越感,只是将心中所学通过言语清晰表达出来,为人所知,便是一种无以伦比的享受。 只可惜,叶途这小子与他性情迥然不同,对这种言论,显然是吸收得不太好,神情更是恍惚,让余慈觉得,大概这口水是白费了。 便在余慈和叶少爷论不清楚的时候,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忽然炸响,最初还能听到咆哮的原声,转眼之间,宏大的声波来回震荡,化为隆隆雷鸣,席卷峡谷。相比之下,先前五雷符制造的雷音,实在单薄得可怜。 余慈和叶途面面相觑,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云雾里忽然嘎地一声叫,随即便是同样的声音连成一片,再过了一两息时间,一团呼啸的血云从云雾深处穿出来,毫不停留,向峡谷上方冲去。 血雕!且不是一只,而是近百只血雕聚在一起,用这种仓促慌张的姿态,向上狂飙。 余慈一把揪着叶途的衣领,向坡地内侧退去,呼呼的狂风声中,这一个血雕群很快越过他们头顶,尖锐的叫声也都远去了。 可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很快的,坡地上两人都看到了,谷中那些凶禽猛兽,好像是集体发了疯,速度快的,都使尽吃奶的力气,向上方逃离,速度慢的,则疯狂地与其他生灵争斗。余慈便看到,两个份属同类的飞天魔猿嘶咬着翻下了深谷,至于那些平日里便不断厮杀的凶兽,更是不死不休,与身边最近的生灵展开生死搏杀。 “这是怎么回事?” 叶途为之愕然,却难得的没有被眼前的情形吓住,余慈拍了下他的肩膀,让他噤声。只这段时间内,便有两三拨凶兽冲上了斜坡,很幸运的都没有停留,而是以更快的速度离开了。 余慈移到坡地边缘,向下方去看。入目的情形让心头猛地一抽,他看到下方无边云雾之中,一条长有数十丈的蛇状生灵,便如传说中的驾雾乘云的螣蛇一般,本来蜿蜒于云雾之中,此时却疯狂地挣扎摆动,长尾拍击云气,偶尔撞到岩壁,便是哗啦啦的大片碎石溅落,撞击之下,坡地上也传来清晰的震感。 那种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垂死挣扎。 余慈认出来,这条被他猜测为螣蛇的大家伙,乃是照神图显示范围内,战力最为强大的生灵之一,平日就在峡谷云雾中悠哉游哉,根本没有天敌,现在又是怎么了? “螣蛇”挣扎了快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周边被他甩击的长尾打得粉身碎骨的猛禽凶兽无数,这才慢慢止歇,最后沉进了云雾更深处,想来也是凶多吉少。受其影响,这个范围内的凶兽暴乱有所缓解,至少没有那么多凶残的家伙跑到斜坡上来。 余慈松了口气,旋又对叶途道:“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快走!” 叶途现在对余慈已是言听计从,点了点头,两人一起翻上去。然而只过了一刻钟,他们就灰头土脸地滑下来了。 他们冲不过去。刚刚飞到他们头顶的那群血雕,似乎已经把峡谷深层的混乱带到了上面。从坡地向上仅数里的范围内,猛禽凶兽之间的冲突丝毫不比下面来得逊色。两人呆在坡地上还好,一旦动起来,马上便会遭到攻击。若只是余慈一个人也无所谓,可带着一个叶大少爷,事情就变得很麻烦。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缩回到坡地上,等这波乱象过去,这一等便是一个晚上。 余慈没有着急,因为他有照神图,即使夜晚映照的范围仍被缩小到三十里以内,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掌握周边的情况,相比之下,他更担心叶途的状态。 在猛禽凶兽发狂成灾的此刻,叶大少爷突然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镇定——或者更准确地说,这小子已经进入了严重的走神状态,完全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对外界事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好听点说,这叫忘我;说难听的,这就是疯魔…… 当天光驱散黑暗,照神图的范围慢慢扩展之际,余慈长长吁了一口气。进入天裂谷以来,最难挨的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一夜间,他斩杀了四头意图攻占坡地的猛禽凶兽,暂时护得此地平安。而通过照神图的观测,这一波混乱似乎已经有平息的先兆,他准备再等候一段时间,至少,要等到叶途恢复正常才好。 闲来无事之下,余慈开始清理斜坡上存留的虾须草。在这枯燥而繁琐的工作中,时间飞快流逝。当他将拥有的虾须草总数推至四千株以上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少年兴奋至极的尖叫声。 少年的声音又充满了活力。余慈扭头,见到叶途挥手招呼,又像是手舞足蹈,从静态到动态的强烈变化,更使得余慈想摸一摸他的额头。 叶途才不管余慈想些什么,他用力挥手:“快过来,快过来,这次我讲的,余大叔你一定能弄懂!” 余慈的脑子多转了两圈才明白叶途的意思,原来,这小子几天来神经兮兮的,还是在考虑传授给他修行常识的事吗? 不等他表露出什么感情,叶途已经冲上来,笑哈哈地拉着他,到斜坡最平整的一块地面,这里已经画了一个规整的圆圈,圆心处则放置着一块比较圆滑的石头。少年指着图形,骄傲地宣布: “这就是我的最新成果!” 余慈看着这个粗陋的图形,半晌抬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个?” *********** 囧,貌似书友们已经习惯在更新前后集中投票了,没说的,今日请继续!红票涨得越快,俺赶稿时精力越旺啊! 第十九章 论圆 以下是叶老师授课时间: ********** “不错,受余大叔你提醒,剖去那些虚文,这就是最简洁、最清楚的修行理论!” 少年傲然讲话,信心满满:“我以前说过,通神境界,最关键的是什么来着?” 余慈凑趣回答:“叶大师讲过,通神境界,乃是修士明确神魂结构,洗炼神魂性质,提升神魂层次,直至炼出阴神,出窍神游。至于这里面什么是关键,还要请叶大师指点。” 叶途脸上微有红晕,却还撑得住,他拍拍巴掌:“通神境界,最关键的当然是神魂结构,没有这个,什么洗炼、阴神全都是糊涂帐,今天,我一定会把神魂的结构给讲清楚!” 叶途胸有成竹,盘膝坐地,示意余慈也坐到他身边,这才道:“我以前说过,神魂结构是‘本一实二虚三’,听起来古怪,实际上很好理解。” 他吸口气,手指划过圆圈区域:“这是识神。” 随后手指移回到圆心碎石上:“这是元神。” “元神为先天来一点灵光,又为先天之性,一切修行都是要反本溯源,追求其先天神通;而识神为思虑觉知,是我们所思所想、所感所察,主日常用事。道书有言,识神隐而元神出,以论述二者之关系……说白了,不就是这样么?” 他的手指在图形上点了两下,余慈则是连连点头。识神和元神的关系说起来复杂繁琐,千条万言都道不尽,但摆出此图形,便一下子形象起来。看得出,叶途果然是下了功夫的。 “元神、识神,也就神魂结构中相对相生的两个终极概念,即是‘实二’。但前面为什么还要加个‘本一’呢,这里我们必须要吃透一个概念,那就是,识神所谓思虑觉知,究竟是怎样一个意思。” 叶途抬起头,盯着余慈的眼睛:“你看,我开始就画一个圈,这就代表理想状态下,完美的精神状态。而这个‘完美’是怎么来的呢,正是全无外物干扰的情况下,‘元神’先天圆满状态的投影。神魂本初之时,还没有什么识神元神的区别,浑然一体,圆满无瑕,只是元神先天灵光悬照,整个神魂层面,‘元神’是根基、是唯一、是本质的那个点。 “但事实上,这个精神完美状态不可能实现。从我们呈接父母精血,孕育于母体的那一刻起,便时刻都要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这些影响有能察觉的、有不能察觉的、有可记忆的、也有不可记忆的,包括从幼儿到现在每一次磕绊、呈受的任何一次善意、恶意、好事、坏事等等所有的一切……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叶途也把手臂伸展到最大,像是圈起了不可承受的重物,再一气儿压下,顺便配音: “咣当! “这样,完美的圆就变得不完美!但每出现一个让‘圆’变得‘不圆’的力量,我们的本能便会给它一个相应的反力,希望它重归于圆满,一段时间之后,熟能生巧,便会形成应对对外界变化的一整套反应。这套反应,是我们为人处事的根基,是后天造就,即是后天之思维意念、,也就是‘识神’……” 说到这儿,天裂谷中忽又是一声如雷咆哮,周边生灵有些骚动,但余慈并不在意,这一出,昨晚上已经上演太多回了。叶途更是完全沉浸在他本人的世界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只说得手舞足蹈: “还要明白一点。外界每施加一个力,都会在咱们的意识中留下痕迹。有些我们能感觉到,有些则不能。那些难以感知的东西,看似不起眼,实际上其总量是我们能够意识到的信息的数十倍、上百倍,几十年积累下来,早成了规模,而且是远远超过我们能感知到的规模。” 他手下动作,几乎是贴着外层的圆弧,又画了一个圈,与先前的图形一起,形成一组同心圆:“外面这薄薄的一圈,是我们日常要用到的,既寻常的思虑觉知,我称他为‘显识’,对内层这部分,则称为‘隐识’,二者合起来,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识神’。 “隐识里面的信息巨大得不可思议,更蕴含着非常巨大的力量,有我们积压多年的情绪和欲望,有祖先遗留下来的野性本能,甚至有更为玄妙的一些血脉传承,这便是修行常说的的“天赋”、“资质”,是我们常年积蓄的潜力所在,这样……” 少年重重地将手掌拍在同心圆上:“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图示’。你看,元神居于内,识神居于外;隐识在深处,显识在浅处,形成一个层次分明的三层结构,通神境界一切的修行,都能用它表示出来。喏!” 叶途食指从圆心开始,划了两条线,一直探出两层圆环之外。 余慈先是一怔,继而重拍大腿,已是和自身的修行经验对上号了:“分识化念!” 叶途笑得极是开心:“不错,经过‘凡俗三关’的修炼,神魂逐渐壮大,其实真正壮大的是神魂最深处的元神。强大到一定水准,它就能穿透识神,把灵力透出来、也能主动感知外面的信息。我们便把前者叫‘神念’,把后者叫‘神识’,二者统称为‘神意’,这也就是通神的第一步!” 听到这里,余慈恍然大悟。 神魂体系就是如此:元神、识神为其基本的构成元素;识神又可分为显识和隐识;元神、隐识、显识由内到外,形成了神魂的基本结构。 至于神念、神识以及二者的统称“神意”,都是基于元神本身而衍生出来的概念,只是一个分支层次。 这样,轻重主次就分开了。 他的反应对叶途而言,就是最好的奖励,少年示威性地挥挥手,白皙的脸上透出兴奋的红光,他再接再厉,手指以外环边沿为起点,扯了十几个箭头,向内聚合: “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要使可以控制的意念尽可能地向内扩展,使不可捉摸的隐识尽可能地向可以控制的显识转化,也就是‘洗炼’,是通神境界修行的重点环节。 “要知道,隐识中藏着太多的情绪和欲望,良莠不齐,泥沙俱下,可以说是人心中最脏的角落。修行时,劫数往往从此而起,乃是心魔的发端,若不细加洗炼,莫说修为难以进步,就是真的上去了,根基也是虚的,早晚都有坍塌的一天。” 说到这儿,叶途摇了摇头:“这里就体现出一门好的长生术的重要性了。平常的服气存思,导引吐纳,最多就是练到分识化念的地步,但从‘洗炼’这一步起,必须要有一门合格的长生术为指导,修行界每个宗门都有他们独特的‘洗炼’之法,余大叔是散修,这一点当真为难。” 余慈当然知道自己的问题,不过在叶途面前他也不会表露出来,只是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机缘一事,谁说得准呢?” 叶途想了想,道:“不如这样,余大叔和我一起回东海吧。我们半山岛在长生术上也是别有一功。大叔的剑道造诣又这么好,我回去和师傅讲,让他把你收归门下,岂不大好?” 少年倒是越说越兴奋,余慈也有些意动,但没有抱太大希望。叶途虽然没有认真介绍过自家宗门,但从他偶尔露出的口风里,也能感觉到,那半山岛上多上叶氏一族,外姓极少,这样的地方,想投身进去,可不容易。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拉着叶途回去正题:“长生术的事以后再说,你刚刚到‘洗炼’,后面呢?” 叶途又因为自家的设想而兴奋起来,情绪更是高涨,流利回应道: “当我们把所有的隐识全部洗炼一遍,彻底转化为我们可以意识、控制的显识之际,便证明我们对精神的控制和把握已经到了某个高度,这时再没有隐识、显识乃至于识神的说法,统称为‘阴神’。阴神既成,神魂里面蕴藏的庞大潜力也会逐步开发出来,使神魂强度突飞猛进,直至脱离肉身,出窍神游,那便是第三步的功夫! “这样,与这三步相对应,通神境界有三大徵验:第一个就是分识化念,为通神之始;第二个是真灵显化,为通神之轴;第三个就是阴神出窍,为通神之成!” “何谓真灵?”余慈一语问到了最关键处。 叶途对答如流:“照见本心为真,诸窍通达为灵。真灵是对应隐识而言,能使隐识显化、初步明了自身最隐秘心意的轮廓,内里元神则焕然光照,通过这轮廓投影于外,形成种种不同的灵光,此即真灵是也。其实就是元神穿透了识神形成的影子,仅此而已。” 听到这里,余慈不免想到在顶门上下燃起的灯焰,按照叶途的说法,那个应该就是真灵了吧。 叶途点头道:“正是,我看大叔你真灵灼灼如火,但形态单一,要知人之隐识天然就是自身的真实映照,所以通过其轮廓映现的真灵,其完整形态也应该是本身形象才对。所以,你应该是刚刚触及隐识,未及深入的层次。在通神境界初、中、上三阶中,正是初阶已毕,中阶未满的时候。 “大叔你进入通神境界才几天,就达到这种地步,已经非常厉害了。应该是‘凡俗三关’时,基础牢固……对了,你修炼的是存思观想之类的法门,比起那些由外而内、或者单纯导引吐纳的人,在滋养神魂上有很大优势。” 叶途的博学确实让余慈十分佩服。然后,少年便开始收尾: “若是完全成就人身,无有二致,便说明隐识已经洗炼成功,那已经是阴神的层次了。到那时,阴神为形、真灵为影,反观元神,便如日月经天,这时的元神,可以‘阳神’相称。当然,现在的‘阳神’还只是一个称呼,与日后‘聚则成形,散则化气’的‘阳神’修为,还有很长的距离。” 叶途说到这儿,余慈不由得拍腿赞叹,不管这小子说得深浅如何、正确与否,这一连串理论确确实实可以自圆其说,有始有终,他今儿算是开了眼界了。 他越是如此,叶途越是开心,不但嘴上说着,也根据地上的图形反复示意,不求讲得多么细致,却是将一个完完整整的修行轮廓,逐步显露出来,比先前死抠书本,满口之乎者也,实在高明了不知多少倍。 此时此刻,余慈忽然有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当下听得更是仔细。两人一个讲得卖力、一个听得认真,浑不知时间流逝。慢慢的,余慈也开始询问问题,以期更好地理解其中的信息。他对剑道更感兴趣一些,故而几个来回后,便问起了“元神驭剑”的事情。 “元神驭剑的话……可又要延伸了。”叶途没有准备这个问题,他挠了挠头,做了次临场发挥: “元神驭剑是‘以神合气’的应用,这个‘以神合气’和我前面说的,其实不属于一个系统,而是牵扯到炼气锻体这方面的东西。说白了,就是神魂与周身元气交/合,即精气神三者浑融,不分彼此,所谓‘神气合抱’、‘神入气穴’、‘三一合元’是也!由此形成‘罡’、‘煞’之类的高层次力量。以之贯注在剑上,便能驭剑通神,同时提升元神的活性,是很实用的一门技巧。” “唔,听起来不错……” “那是当然,旁人也就罢了,对剑修来说,元神驭剑是养剑育煞的根本,是要用上一辈子的基础。倒是余大叔你无师自通,说明修身的根基打得牢固,元气充沛,使剑的天赋更了不起啊!” “要求那么高?那颜道士……” “什么颜道士?”叶途一脸迷糊。 余慈当即把他与颜道士交手的情况说出来,重点描述了最后威力巨大的一剑。 叶途听了直发愣,喃喃道:“不会吧,元神驭剑什么时候是个人就会了?” 他摇摇头,稍定神,开始给余慈解释:“这里有一个神气相抱,转生化气的关键。此气非彼气,而是罡、是煞、是先天一气,比人身修炼的真气要更高一层。乃是日后还丹境界的修行成果,通神修士很难淬炼出先天一气,便是有,也是瞬间神气合流,凭的是灵光一现,不可能长久保持。 “那个颜道士我没见过,但听大叔你的描述,此人发剑之前,真灵悬照,以神驭气,恐怕就是元神驭剑没错。不过刻意作势,还是落了下乘,倒是那威力有点儿……对了,九阳符剑借我看下。” 他要过九阳符剑,仔细看了一回,便笑道:“是了,这符剑旁的也就罢了,却有符纹积蓄煞气,大概是靠元神驭剑还有别的什么法门激发出来,才显得威力极大,这里面倒也不全是颜道士的本身实力。” 余慈低头观察,依着符纹走向推演一回,发现果然如此。他也记得从颜道士那边得来的玉简上,确实有这方面的内容,只不过他没来得及研究而已。 点点头,他正要再次询问,猛禽凶兽的骚动却是有些要扩散的意思,脚下更是突起一波剧烈震动。叶途正对着坡地边缘,目光扫去,忽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 写出来这种理论,其实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为了以后情节发展,还是放这儿了。兄弟姐妹们觉得叶老师讲清楚了,请鼓掌兼送收藏和红票,觉得没看明白的,请送鞭策性收藏和红票,谢谢。 第二十章 鬼兽 余慈扭头,正好看到坡地边缘,一个巨大的猿类头颅升起来,转眼又带起巨象般的壮硕身躯。地面又震了一下,这只高有两丈的巨猿跳上坡地,半蹲着身子,毛茸茸的手臂撑着地面,铜铃般的眼睛里也闪着凶光。 叶途惊呼出声,余慈反倒是松了口气,这样的巨猿,他在照神图里看到过几次,便安慰道:“没关系,这东西看起来壮硕,其实就一身蛮力……” 说到这儿,他猛地住口,后续的言辞被一把掐断。 巨猿的头颅之上,忽地按上了一只青灰颜色的爪子,上面铺着细长的绒毛,却也有锋利如刀的趾甲。 那是真正的“如刀”般大小,巨猿的脑袋已经很有规模了,但五根长长的趾甲依旧非常轻松地把这斗大的头颅收拢其中,只一合,便是四分五裂。红白夹杂的血浆迸射,随即那只爪子便那么随意一扭,巨猿脖颈以上便彻底消失,只有胸腔内的气血冲出来,溅到坡地的每个角落。 旁边叶途的呼吸猛地停顿,余慈深吸口气,将少年扯到身后。直到这时候,他才地发现,坡地周围,安静得实在过分,之前恐慌混乱尽都消失,又或者是这负面情况发展到极致,进入到了最为致命的死寂状态。 很显然,后者更为现实。 青灰色的爪子动了动,像拨开一株小草,将巨猿无头的身躯拨到了下面的万丈悬崖之中,接着,另一只同样规模的爪子探上来,拍在斜坡边沿。 “哗啦”一声响,坡地仿佛被拍蹋半边,大片的土石滚落下去,但两只爪子仍抓得很稳,然后,便用可以目见的幅度发力,使仍隐在坡地外侧的身体挺上来。首先冒出的,仍是一颗巨大的头颅。很明显,先前巨猿的头颅,与之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荒谬的是,在这种时候,余慈却想到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物,即数月前,在千里之外的破观中,那位“同道中人”。正如叶途所说的那样,有些事情只是沉淀在意识深处,在现实的刺激下,又翻腾上来,清晰显现: “当初老道击杀它时,单是这头颅,便有磨盘大小,身躯更与这道观仿佛……” 那个叫玄清的骗子显然是没有料到,他信口开河的胡话,会在余慈眼前变为现实。仅以目见,凶兽的脑袋绝对与磨盘不相上下,想来,仍未完全呈现的身躯就算不是一间屋宇那么夸张,也差不到哪里去。 余慈首先注意到的是这凶兽额头正中,有三只粗短的尖角——所谓粗短,也是相对而言,三只角均有半尺来长,呈三角排列,看上去并不锋利,可浅蓝的颜色却十分之诡异。 凶兽的脸面像狐又像狼,严格来说并不难看,只是巨大化的脸孔总会给人强烈的压迫感,且那对兽睛便如烧红的煤石一般,火红的颜色透出灼烫的热度,可直视过去,又觉得内里一片冰寒。 除此之外,余慈还觉得这对兽睛之中,有着说不出的狂燥。 不知是幸或不幸,这个尚未完全现形的庞然大物并不在乎坡地上的两个小虫子,它只是把巨大的身躯完全伸上来,占据了坡地老大一块面积。近距离观察,凶兽的身体确实如山岳般高壮。 它的体型类似于虎豹一类,身体修长,四肢着地,却比人立的巨猿还要高出七八尺,身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足有丈许长短。让人侧目的是,此兽青灰色的毛皮上,似乎腾着一层轻雾,又像是燃烧的火烟,环绕周身,久久不散。便是不看体型,也能让人们自觉地把它同一般的凶兽区别开来。 峡谷的强风吹过,带来凶兽身上的气息,近距离接触这东西,她总感觉,腥膻之中,还有点儿别的什么,更重要的是,这气息实在有些熟悉。 没隔多长时间,余慈猛醒:“鬼兽!” 一语即出,以往的记记忆便都回来了。眼前这大家伙,原来就是毒蛇和尚等人处心积虑要对付的鬼兽。几天前,余慈在远方松林内,嗅到过它残留的气味儿,至此印象仍十分深刻。 余慈还有些懊恼,他是大意了,虽说是天裂谷中各种猛禽凶兽的气味儿混杂在一起,干扰了他的嗅觉,且先前一直沉迷在叶途讲授的修行知识上,但被这样危险的气息迫近到眼皮底下,仍是不可饶恕的失误。 但现在后悔已是晚了,所以余慈果断将一切没用的心思压下,护着叶途以微小的步幅后移,他准备窥准机会,带着叶途跳下山崖,借着坠落的速度逃出鬼兽的视线,再凭借叶途身上可悬空飘浮的法袍逃出生天。 计划是不错,但这个时候,鬼兽终于动了,至于怎么动的,余慈没有看清。 他只是觉得鬼兽身外那层火烟薄雾乍一模糊,眼皮忽然就是剧痛,他的反应是一等一的,在变故发生的第一时间,他便直挺挺地倒下去,同时手臂后搂,要把叶途拉倒。 可是,他手上搂了个空! 少年的惨哼声响起,还伴着一声清脆的骨折声响。余慈头皮一炸,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名叫“胡柯”的倒霉鬼,全身几乎给撞得稀烂的惨况。他从地上弹起来,还没辨清东西南北,就撞上了一堵墙——他撞在了鬼兽身上。 不知何时,鬼兽已经扑到了他身边。其肌肉坚硬得像钢铁,虽然外面还铺了一层长长的绒毛,猛/撞一击,也是不好受的。这大家伙真是妖异到了极至,小山一般庞大的身躯,移动起来,却是趋退如电,又全无声息,直接打碎了余慈二十多年来形成的常识。 他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些采药客会说,鬼兽像是在腾云驾雾了。这样的速度加上身外时常环绕的火烟,余慈也觉得如此。 大概是觉得痒,“呜”地一声响,长有丈许的长尾抽击过来,像是赶一只扰人的苍蝇。余慈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只来得及竖起九阳符剑,便被长尾抽个正着。 下一刻,他仿佛是腾云驾雾,直接飞了起来,撞在坡地尽头的崖壁上,又反弹落地,勉强撑住身子,但五脏六腑却像是整个地颠倒两回,想呕又呕不出来,难受极了。 还好,九阳符剑没有脱手。这是他握剑时,手上感觉灵敏到了极至,及时化消了部分冲力,侥是如此,虎口也已开裂,鲜血淋漓。 他低骂一声,咬牙起步,借着冲劲,挥剑斩在鬼兽前肢关节处。可是虽说火线裂空,却连鬼兽的皮毛都没点着。 “这究是什么怪物!” 余慈忍不住去想,在那片松林内,胡柯设下了那样厉害的陷阱,亩许方圆化为焦土,都没有伤到鬼兽。这说明,眼前的大家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所在的层次,只应是传说中的冥狱黄泉才该能孕育的妖怪! 还有毒蛇和尚那三位,他们的脑子究竟要愚蠢到何种地步,才会主动去招惹这样的家伙啊! 虽是这么想,可在更深层的一些负面情绪翻动之前,余慈已经跳起来,身体悬空的短暂时间内,鬼兽灵活强韧的长尾又是一次抽击,这回,余慈却是算准了角度,卸力的法子用得更巧,不像上回差点儿把五脏六腑全吐出来的狼狈,而且身子还借势撞到鬼兽背脊上面。 鬼兽的背脊相当宽阔,七八个人都能坐得宽敞舒服,但被人跳到背上,大家伙的情绪明显不对,更早一线,余慈已是惨哼出声。 这怪物一身长毛硬起来的时候,竟是堪比钢针,而更糟糕的是,那一身火烟似的薄雾,温度高得可怕,只撞击的一瞬间,便差点儿把他给烤熟了。偏偏全身衣物无损,诡异得很。 余慈不敢久待,再弹起来,翻向鬼兽头顶。鬼兽没有再挥击长尾,只是抖动身躯,像抖开身上的虱子。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身外火烟便翻腾如浪,热力蒸腾间,让余慈的头发都卷曲起来。 这时候,余慈已经翻过鬼兽头顶,忍住五脏如焚的痛感,向下瞥了一眼,只见叶途确实被鬼兽巨爪按在地上,不知死活。余慈抿起嘴,刹那间撇开一切无用的想法,再度出剑。 赤红剑光平抹,找的是鬼兽的双眼。 余慈对自己的手眼精度均有自信,可就是这样的一剑,竟是落空了。剑光明明划过目标,手上感觉却是空无一物,只有渐渐模糊的影像对着他,说不出的嘲弄。 他神色不变,瞬间转换思路,纯凭嗅觉,找到鬼兽腥膻气味最浓烈的位置,不用任何肌肉力量,体内真气鼓荡,与脑宫内闪耀的真灵彼此呼应,达到叶途所说神气相抱的状态。 九阳符剑剑芒闪动,火线划空,随即便听到“锵”地一声响,剑芒像是撞到了某个硬物上。 “那是……牙齿!”余慈此时飞动的力量已经用尽,悬空的身体不可避免地下落,可他的眼睛始终盯着前方模糊的影像。 神气相抱的状态依然存在,深藏的元神在此种状态下活性显现。余慈忽觉得身外一切都变得不同,神识神念成为元神探出的触手,当空飞舞,在无量虚空中辟出一片极为有限、又极为明晰的空间。 这一刻余慈看到,鬼兽煤石燃烧一般的瞳孔,就隐在薄薄的火烟之后,看不出里面有什么情绪,它只是将按着叶途的前肢挥起,要打飞眼前这只“臭虫”。 对鬼兽来说,眼前“飞舞”的余慈,也就是一只臭虫。 随后,仅有的一片明晰空间也被火烟浸入,迷蒙不清。鬼兽的能力竟连神识的探照都能阻断,余慈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那瞬间的记忆,还有他尚算得力的身体了。 凭借腰腹力量,他弓起身子,侧开角度,刚做完这一个动作,巨爪便挥击而至。可是余慈配合得极尽巧妙,一个侧身便让这万钧之力只是擦了个边,扫过的力量反而成为他发力的源头,带着他扑向鬼兽巨大的脸。 *************** 鱼刺兄在努力,敝人也不想在原地划圈圈。亮一嗓子,点击收藏和红票,书友支持我都要! 第二十一章 女仙 万钧巨力还是有影响的,余慈已经控不住内脏伤势,一口鲜血呛到喉头。然而他咬住牙,硬是将血气堵了回去,全身的力量都在这新旧之力交替的瞬间轰声燃烧,融入元神独特的脉动,再化为刺目的火焰剑刃。 也在此刻,九阳符剑中也有一股力量反馈回来,刹那间融入元神包容一切的脉动之中。余慈觉得掌心也像是在燃烧,此时他手握的不是木制的剑柄,而是一把通体由烈焰凝就的长枪! 火焰光芒撕裂虚空,发出刺耳的尖啸。又是“锵”地一声响,余慈心神一震,知道自己还是斩偏了,不是计划中鬼兽最为脆弱的眼睛。 “……可斩到的又是什么?” 疑惑间,他手里又是一空,掌心中,九阳符剑的触感消失了,像是在突来的高温下,凭空蒸发了一样。 同时空掉的还有周边的一切声音。陡然静寂的空间,似乎充斥了鬼兽难以置信的情绪,强烈到近乎滑稽。 下一刻,闷雷在余慈耳边炸响。 他终于知道了,昨夜引起天裂谷骚动的罪魁祸首是哪位! “嗡”地一声响,余慈的近距离直面这样的吼声,便像是被万斤巨锤轰在脑袋上,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脑浆都要溅出去。身子更是难以承受地向后抛飞,一直撞到坡地尽头的岩壁上,才停了下来。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余慈也强睁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在用吼声将他轰飞之后,鬼兽略微伏低了身子,摆出一个发力的姿态,似乎要再撞上来。 余慈可不想变成胡柯那样的下场,他吐出口中积着的血沫,紧靠崖壁,挣扎着站起。只是,他现在赤手空拳,身上又有伤,面对这鬼狱黄泉出来的妖物,又能作什么? 对了,叶途那小子……不是已经让鬼兽给踩死了吧!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鬼兽没有任何先兆地跳起,依旧是超出余慈眼力的极限,但下一刻,它像是被鞭子狠抽一记,剧震中整个身体向后移,移至半截,庞大的身躯再一弹,直接化为一道稀淡的烟气,融入弥漫的云雾中。 余慈为之瞠目。 也在此刻,上空的天空忽然亮起,余慈猛地扭头,眼前又是一花,只看到峡谷云雾自高空而下,裂开一道细长的缝隙,而其中又有淡淡的光芒抹过,竟是后发先至,在鬼兽跃入云雾的刹那,同样电射而入。直到此时,余慈才听到仿佛是天外传来的细微鸣吟之声。 云雾中随即响起一声刺耳的尖嚎,紧接着云荡雾开,鬼兽的身躯从中跳出来,随后又扑进去,只这瞬间,余慈便看到,它头部的五官七窍已是齐齐溅血,扭曲成了一个丑陋的模样,然后再不见踪影。 余慈终于反应过来,知道有人对鬼兽出手了,且必然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他当然很好奇来者的身份,但这不是重点。才一缓过劲儿来,他便不管其他,扑过去察看叶途的状况。结果让他松了口气。少年鼻息尚算得粗壮,五脏也还算稳固,只是左上臂、左肩胛、锁骨并两根肋骨被鬼兽拍折,都可以治愈的外伤。 瞧这模样,少年给疼昏的可能性还要更大一些。 他做了几次深呼吸,稳住因脱力而发颤的手,准备为少年接骨。手指刚触到衣服,忽地身上一僵。因为此刻,鼻尖有一抹暗香沁入,通达七窍,缭绕不散。 稍迟一线,有人在他耳边温言道:“小徒的伤势,可否由我来医治呢?” 小徒? 余慈稳住心神,扭过去看。入目的是一幅浅黄绫罗裁制的裙袂,自上垂下一块玉玦,压住裙边,青丝垂穗在风中摆荡,似乎就是香气袭来的源头。 顺着丝穗向上,余慈的视线不自觉随着自然收窄的弧度偏移,看到了一条素色缎带,轻束在腰身上,外面更有一层雾似的轻纱披下来,其上用巧妙技法织出雅致而细腻的花纹,一时却看不细致。 余慈不好盯着不放,更上的情景便浮光掠影,直至对上那双清如平湖之水的眸子。 他前面的心情说实话是有些微妙的,但才与明眸相对,一切莫名的心思便都消散干净,因为他看到了,这清澈明眸中,偶尔荡漾的水波,都像是宝剑上流动的寒光剑气,看似璀璨动人,却含蕴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这女修刚刚说“小徒”,那么,她是叶途的师傅? 余慈发现相处这段时间,除了那个貌似很是天才的“阿池”,叶途再没有对他说起过任何有关他师门的信息,便是这位女师傅,他也是第一次知晓。 他不怀疑来人言语的真实性,事实上,以女修刚刚展现出的实力,若真想对他二人不利,一剑挥过来便是,不用费任何心思。 余慈站起转身,高度一下子便超过了来人,但他略微低头,举手至额,躬身作了一揖,以表示对来人的感谢:“救命之恩,容图后报。散人余慈,敢问道友高姓大名!” 称呼“道友”其实是有些唐突了,不过女修并不在意,只应道: “东海叶缤。” 以余慈贫乏的修行知识,当然不可能知道眼前这位女修,在修行界有着怎样的名头,他只是将这名字在心中念了两遍,正想着后面该如何说法,女修却先一步致谢: “小徒任性,瞒过长辈离家远游,遭此劫难。我虽循迹追来,还是晚了一步,若非道友舍命维护,后果不堪设想。叶缤在此谢过!” 对面女修的语气是不变的温和,没有因为地位的差异而疏离,也没有因为修为的差距而冷漠,不提自己对余慈的救命之恩,反而感谢余慈对叶途的照顾。看起来,她是位很亲切的人物。 但余慈觉得,这样的态度便如女修净澈的双眸,决不是表面显示的这样温润柔和。 这就是传说中的高人了。 余慈知道,要从女修身上获得像她徒儿一样、或者类似的观感,是很荒唐的一件事,也就不怎么在意,且更换了交流的态度,用对付陌生人的方式道:“惭愧,敝人能力不足……” “道友客气了,能以通神修为斩下罗刹鬼王侍宠的‘牵心角’,岂能以能力不足论之?” “罗刹鬼王?牵心角?” 余慈先是疑惑,随又见到狼藉的地面上,躺着一枚断裂的角,长仅五分,色泽淡蓝,看起来是鬼兽额头上三只角中的“半个”。原来那燃尽九阳符剑的一击,竟造成这样的后果,怪不得大家伙愤怒如狂,可是,罗刹鬼王又是什么? 叶缤没有解释,她走到昏迷的叶途身前,蹲身探视。 余慈忙让开位置,但居高临下,他也看到了女修腻白的脖颈和背肌,玉色的肌肤透过轻薄的细纱,映出眩目的光。这是令人沉迷的美景,但余慈很快移开视线,不想用这种愚蠢的方式得罪眼前佳人。 但也不得不说,自出生以来,他可是从没有见过像叶缤一般的美人呢。便是当年拥有惊人美貌的赤阴女仙,也因为狠毒嗜杀,减损了许多魅力。 叶缤很快就检视完毕,轻声说:“并无大碍,可这天裂谷并非久留之地,我今日下来,说不得还要引得许多人不满……且出去吧。” 余慈未及回应,便觉得身上微冷,继而轻举若无物,眼前景物由清晰而模糊,还有轻微晕眩,等一切感觉消失,又有暖洋洋的光芒照射在身上,抬头看天,入目的正是久违的太阳。 只是一闪的功夫,他已经到了天裂谷上,一举跨越二十里、三千丈的漫长距离。这时呼哨的气爆声才响起来,以致云海兴波,潮起潮落,对此惊人的神通,他甚至来不及惊讶,便又被新的景致所吸引。 在他眼前,女修服裙披纱,亭亭玉立,背对如涛雾海,鹅黄襦裙映着直射的太阳,遍体晕彩、玉颊生光,几若天人。这一幕,余慈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 女仙,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女仙吧! 他垂下眼皮,用一个合格骗子的能力掩饰住变得有些不礼貌的心思,转而道:“叶仙子,那鬼兽可已伏诛?” 阳光下,叶缤的笑容愈发动人,却有一种力量控制着,使这笑容不至于过分眩目,别有一番含蓄蕴藉之美。她摇了摇头,乌黑发髻上仅有的一根金步摇也在晃动: “哪有那么容易?此兽原是血狱鬼府中,号称‘迷幻第一’的罗刹鬼王的宠物,后被遗弃,在此处落脚。旁的也罢了,可它长年与罗刹鬼王相伴,受鬼王神通浸,生就的一身迷幻之力,可迷人神魂,真是刻意发力,便是地仙高人,一不小心,也可能被它迷惑……若鬼兽真想逃走,我拦它不住。” 这是女修出现以来,说得最长的一段话,余慈当然是长了见识,可是总觉得这里面有一点儿莫名的意味儿。他正自揣摩,忽地神色一动,刚要开口,女修忽地抿唇一笑,喝声: “中!” “哞”的一声闷吼,余慈脑际一昏,差点儿又被震音吹飞出去。他定住身形,一步不退,睁眼看去,只在崖边云海灼烧,翻滚出十几个巨大的气泡,其中更透出的浓重的血腥气。 第二十二章 轻薄 回眼看叶缤,似乎根本没有动手,衣袂轻纱,飘飘如仙,只是玉面上略见遗憾:“罗刹幻力果然名不虚传。我引它上前,又蓄力而为,却还是未中要害……但想来十余年间,此兽也无法在此谷为恶了。” 余慈终于明白过来,之前鬼兽去而复返,意图杀个回马枪,却被叶缤将计就计,一剑重创,可惜,他还是没有看到,叶缤究竟是怎样出剑。 这个时候,女修又笑道:“我发两剑,却不如你一剑建功。这枚牵心角,是你斩下,便拿回去做个纪念吧。” 这当然是个玩笑。叶缤伸出手,素白的掌心上,搁着那枚断角,仍自莹莹生辉,只是素手如玉,可比那断角要来得养眼太多。余慈并不矫情,伸手去拿。 叶缤则多解释一句:“此角含在口中,可挡世间大部分幻术迷烟,对鬼兽自身所发更有奇效……” 两人现在的距离当真触手可及,峡谷的风似乎也在女修的绝代风华前转向了,裹着淡淡馨香气息,在他鼻端缭绕回旋。 余慈忽然发现自己有些紧张。他当然不愿出丑,强自镇定着,用三指拈起断角。 本来这就完了,可这一瞬间,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当然,可以肯定的是仗着胆上生毛,余慈有意无意地用指尖轻触到女修掌心。细腻温热的感觉从指尖传导回来,淡淡的,却又深烙在他的记忆里。 两人的神色都没有任何变化,余慈拿了断角,又行礼谢过。 叶缤抱起昏迷的徒儿,准备离开。看起来,她是不准备再让叶途和余慈道别了,不过临去前,她忽然道:“你也喜剑?” 余慈想到持剑在手,那手眼心胆浑然如一的爽利,自是点头。 女修双眸如湖,有微微的笑意荡漾其中:“我观你胆气惊人,又甚是有心,想必是个爱行险的,不妨看一下这片雾气……” 她素手划定了刚刚鬼兽再度受创时的那片云海,在余慈注目的时候,剑光一闪,女修和叶途已然不见。余慈转脸,只见到一抹轻淡若无的水烟,正袅袅升起,手指一触,便消散了。 芳踪何在?余慈几乎是本能地唤出照神图,东望天极。可是除了茫茫虚空,他没有看到任何东西。高十里、方圆五十里的范围已经非常宽广了,但在叶缤驭剑之下,这点儿范围,没有任何意义。 “这便是真正的修士!” 余慈深切觉得,只有像叶缤这样分云气、入青冥,飘然如仙的人物,才是他应该追求的目标,像是颜道士、毒蛇和尚、许老二之流,不过是土鸡瓦狗,平白污了修士的名头! 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这般境界。 收了照神图,余慈仰天长吁,他在感叹长生路之漫长,却从来不去考虑自己有没有力量攀上去。有怀疑自己的力气,还不如定心静意,一步步向前来得更现实些。 所以,他很快便回神,依着叶缤所言,扭头去看悬崖边上,那层层涌动的云雾。感觉中,这片云海与其他位置的并没有什么差别,不知道叶缤为何要特意提出来。 如果非要说有,那便是叶缤曾以剑气穿透这片云雾,将鬼兽重创。可是隔了这段时间,什么痕迹也不会再留下来……呃? 刚想到痕迹的存无,扑面而来的雾气便带来了别样的气息。余慈发现其中的异状,不由探手,拂向崖边涌动的云雾。当他的指尖触到某个点,感觉陡然清晰起来,似乎这时时变幻的云雾中,浸着一层相对不变的凉意。凉意显然是后天进入的,却渗透于雾气的每个颗粒之中,丝毫不影响其本来的形态,让人难以想象,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手法。 余慈感觉到了,那一层凉意,分明就是叶缤重创鬼兽的剑气余波。叶缤向他展示这些,显然不是为示威之类,而是要告诉他,一种使剑的手法、使剑的理念、使剑的方向,简而言之,即是一种剑意! 余慈不自觉地将手臂再前伸一些,以期更清晰地感受剑意的精微之处。他不求立刻融会贯通,事实上这也不可能,他只是要把这剑意记忆清楚,铭刻在心底深处,在日后漫长的时间内,仔细琢磨和参悟。便在此刻,他耳边突起嗡声剑鸣! 这不是错觉,而是云雾中那层清凉剑气似乎受到某种诱因的激发,在此刻轰然爆发。即使是爆发,也不像寻常那样声势惊人,而就是化为雾气一般的东西,虚实莫测,直接从余慈身上穿过去。 距离实在太近,余慈根本反应不及,那层剑气催化的轻雾已经穿透了身体,从后面逸散了,前方的云海再也没有类似的剑意留存。而此刻,余慈脸色发白,冷汗根本不受控制,从全身的毛孔向外喷涌而出,转眼便带走了他全身的气力,令其近乎虚脱。 雾化的剑气在他体内只存在了十分之一息的短暂时间,但那却是叶缤留下剑意的全部威力,也就等于是那位深不可测的女修向他挥出一剑分寸掌握得极妙,但感觉实在糟糕。 他确实是记住了,而且比想象中记得要深刻太多,但这种方式…… 余慈全身无力,仰面躺倒在地上,遥望澄净不染一尘的天空,似乎又看到叶缤那湖水般沉静的眸子,以及蕴藏其中的森森剑气。沉默半晌,他忽地长叹一声,叹声未绝,又是哈哈大笑。 便在笑声里,那位鹅黄襦裙,从那遥不可及的目标,转化为一道深深的刻度,留存在依旧遥远的登仙之路上,暂被那厚厚的云雾遮挡,看不清晰。 时值夏末,作为天下独一无二的两江发源地,断界山脉依然是群山揽翠、生机勃勃。在其南山余脉,相隔主峰不知多少万里,有一片黑土铁岩凝成的地界,周围最高的山名为丹崖,高及千仞,主体却已和断界山脉断开,二者之间,夹着一块盆地,土壤肥沃,为人聚居所宜。绝壁城便建在这片地界之上,成为方圆万里之内当之无愧的中枢地带。 刚经了一场暴雨,积蓄的水流沿着两边的山体倾泄而下,城区被彻底冲刷一遍,独特的山岩道路没有泥泞,反而一下子干净许多。 赵五急匆匆走在路上,踏过石阶上积着的浅浅水洼,一路不停,雨后的空气虽是清凉,身上还是很快积了一层油汗。他按着怀里的石盒,盒子并不重,却坠得他心口沉甸甸的。 赵五是绝壁城中一个很寻常的居民,仗着腿脚快,脑子活,平日给人当当帮闲,赚点儿闲钱儿花差,日子也还过得去。常年在城里跑东跑西,他知道,绝壁城中有一些所谓的“上仙”来去,这些人不好侍候,但若事情办得圆满,却也不吝惜赏赐。他隔壁的孙老二便曾因为跑了一趟腿,吃人家赏了不知多少银钱,一下子便阔了起来。羡慕归羡慕,赵五也没想到,这种好事,有一天也会落到他头上…… 不过,只要一念之差,好事也可能变成祸事! 他打了个寒颤,把心里本能的那点儿贪念掐灭,再赶两步,已经进入了“新城”地界。 绝壁城在千百年的发展中,自然形成了三个区域。即丹崖上最初修建的“上城”,中央盆地内的“下城”,还有相对较晚开发出来,与断界山脉相连的“新城”。 这也不是什么人为划分的区块,只是约定俗成而已,不过在赵五这样的平民心中,已经形成这么一个定式:上城便是白日府的上仙们居住的地方,神秘莫测,下城是他们这些泥腿子们的窝巢,至于最繁华、最昂贵的地段,自然非新城莫属。 白日府收购虾须草的店面,就位于新城与下城的交界处,门面极大,不过,眼下却也只开了一道小门,里面有个店伙计懒洋洋地坐着。 这情形也不出奇,眼下还是收购虾须草的淡季。虾须草春日生发,秋末枯萎,故而绝壁城的采药大军,都是早春出发,到秋末冬初方才回转,再加上路程遥远,真正热闹的那几天,要到临近年关的时候了。 赵五轻手轻脚地进了门,柜台前的伙计见了他,似乎有些反应不过来,瞪着他看。赵五深知,这店铺的伙计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轻松砍翻十来个他这样的,当下更是小心,轻声道: “那个……这里还收虾须草么?” “收,怎么不收。” 店伙计站了起来,脸上竟还挤出点儿笑容,他敲了敲柜台,让里面正打瞌睡的药师准备。药师站起来,很快拿出兑换用的单子,还有一只蘸足了墨的毛笔,摆在赵五面前,赵五则小心翼翼地拿出怀里几乎给捂热的石盒,放在柜台上,药师和店伙计的的视线立刻投了上去。 赵五还识得几字,他先在单子上“代销”一栏上画了个圈,又很快寻到物品栏里最上面、也最醒目的那一栏,又画了个圈,最后再签上自己的名字,这才战战兢兢地递了回去。 药师和伙计只看到代销二字后那个黑圈圈,脸便拉得老长,再看到第二个黑圈圈前面的栏目,脸上更是透着青色儿。赵五一直在旁察颜观色,见状心里发慌,却记挂着丰厚的报酬,怯怯地问了声:“换吗?”。 “换,怎么不换?” 药师的语气和伙计如出一辙。他取回了单子,再狠盯两眼,忽又问道:“三阳符剑?” “是,三阳符剑。” 赵五心中忐忑,强自镇定地回应。虽说他之前已经验过货了,可是被药师问起,心脏还是跳得厉害。不过他也是迷糊,药师和伙计的反应怎么就那么怪呢? 第二十三章 观城 “毛病!” 伙计嘟哝一声,赵五没听清,茫然看他。 药师瞪了伙计一眼,打开石盒,眯起眼睛细细查验。这是个比较漫长的过程,赵五有这个耐性,也有这个信心。石盒中毫无疑问是一千株上好品相的虾须草,而且为了应付店里“例行盘剥”,以好充次,石盒中甚至还多放了百十根,应该是万无一失。 店里一时沉默下来,旁边的伙计却已经进进出出了不知多少趟。最后一次,是在药师的指挥下,跑到后堂取了赵五这趟买卖的最关键的物件:三阳符剑! 伙计将存剑的匣子摆在柜台上,让赵五检验。虽然赵五对此一窍不通,也不相信偌大的白日府会拿假货坑他,但事关重大,他还是只是打开匣子,仔细观察剑体还有后附的匠师铭牌,恨不能把眼睛都塞里面去。 半晌,赵五才合上匣子,至此一切手续办完。他手有些发抖,但还是比较麻利地将这尺来长的匣子塞进早已准备好的背囊中,转身便走。后面伙计咳了一声,提醒道:“小心点,这把剑在新城够买一处园子了!” 赵五脚下一个踉跄,还好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什么贪心的念头都不敢起,急匆匆出门,也不回下城,而继续前行,朝雇主说好的地方一溜烟奔去。 后面的店伙计一直跟出店铺外,看他跑远,方拍拍下襟,转脸进了店铺。而在不远处,两个短装打扮的汉子见他这个动作,便从荫凉地里走出来,跟着赵五去了。 赵五对后面发生的事情懵然不觉,他兴冲冲寻到新城中颇有名气的广福街,找到街口第一家如归楼,到柜上找了掌柜的,只两句,两人便对上了号。赵五将盛剑的匣子连着背囊存在柜台上,掌柜的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十两金子,塞到他手上,脸上不无羡慕。 赵五梦游般来到大街上。这就完了?十两金子、他今后五年的开销就此到手?街上人流熙熙攘攘,也没人注意这个两眼发直的帮闲,只有那俩遥遥跟着的汉子,盯着他看,脸上都极是无奈。 两个汉子并没有耽搁,很快分出一个人,进了楼内。 这边掌柜的收了背囊,也不管里面是什么东西,叫来个伙计,让他拿着这玩意儿,交给玄字五号房的客人。伙计前脚去了,后面盯梢的汉子便跟过来,询问方才的事情,话里话外,也暗示了主家的显赫身份。 掌柜的倒也痛快,当下言无不尽。并顺便告诉汉子,那玄字五号房是城里一个闲汉王小七定下,预付了两天的房钱。 听到这里,汉子已是脸皮发青,恰逢送背囊的伙计回来,就把他扯过来询问。不出所料,伙计说房间里没人,门也没锁,只是留了张字条,让他把背囊放到桌子上。 汉子闻言立刻冲进去,没一会儿又回到厅堂,睁大眼睛观察进出的人流。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努力,如归楼是食宿一体,此时正是饭点儿,人来人往,时刻进出,天知道目标是哪个? 门外,他的同伴恰好也探过脑袋,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垂头丧气。 在盯梢的汉子无精打采往回走的时候,与如归楼隔了一条街的福安客栈。天字上房中,余慈笑吟吟地落座,在他身前,四把三阳符剑整整齐齐摆在桌上,等着他来查验。 三阳符剑的外型与九阳符剑差不多,至少都是木制材料,也都有不知名的朱红灵引涂抹符箓,其差别也只在于符箓的繁简优劣而已,只这一点,便造成了二者威力的天差地别。 如他所见,三阳符剑的威力按照常人的思维,已可算是神兵利器,凝成的火焰剑刃更有寻常金属剑刃所不及的优势,确实价比千金,这一点上,白日府也不算坑人。但与九阳符剑相比,无论是杀伤还是火焰剑刃强度,都还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 同样是用火焰凝成的剑刃伤敌,他曾用九阳符剑割伤了那个毒蛇和尚的手、并将其斩杀,可若换了三阳符剑,恐怕那火焰剑刃便要被和尚空手捏爆,这便是差距所在。 现在,九阳符剑在对抗鬼兽的时候已经被蒸发掉了,余慈格外需要一把合手的剑器,故而也对更上一层的“纯阳符剑”也有了几分期待。只可惜,就算他有制作纯阳符剑的全套工序,那也需要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他暂时没这个时间。 现在,余慈真正感兴趣、并且倾注大量心力的,是一件更有趣的事。 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他打开了照神图,熟门熟路地将心念沉淀进去,寻到了目标。图上清楚显示,那两个盯梢的汉子正畏畏缩缩地进了自家店门,接受主家的训斥。余慈笑眯眯地拿起桌上杯子,也不管里面冷茶的滋味,轻抿一口,极是爽快。 白日府家大业大,几柄三阳符剑算不了什么,但整整四千株上好品相的虾须草,却是相当了不起的东西,若余慈一股脑儿地拿出去,必然要引人注意,所以,余慈便费了点儿功夫,前后分三次,换了三种方法,换得了这四把三阳符剑。 头一回换了一柄,白日府的管事只是略感惊讶;第二次突然一气儿换了两柄,那边就觉得不对劲儿;等今天换走第四柄,那就不是惊讶不惊讶的问题,而是彻底地被调戏了。尤其余慈虽然回回手法不同,却有同一个特征,那便是找城里的帮闲代售,在这收购虾须草的淡季,实在是醒目得很。 白日府便是有最好的耐性,也忍不了这个,这回直接派了人盯梢,想打探余慈的底细,只可惜,在余慈环环相接的布置下、更重要的是照神图神妙无方的功能下,只能晕头转向,无功而返。 余慈这么做,初衷当然是小心为上。但必须承认,他本来可以做得更简洁点儿、更低调些,不在中间弄这么多环节,效果也许会更好,还不会像现在这样,间接构成了向白日府的挑衅。 之以所造成这种情况,纯粹是他恶趣味使然。 自从开发出照神铜鉴的这一功能,多次使用之后,余慈已是食髓知味,不知不觉便染上了这个毛病。 他又怎能不染上这毛病? 将四柄符剑收起,余慈把照神图移到了正前方最为舒服的位置,转而改换为最宏观的视角。霎时间,沉淀进去的心念像是插上了翅膀,飞上高空,未散尽的阴云下,宏伟的巨城将它的真实面目呈现出来,几乎没有任何保留。 绝壁城依两边山势而建,一边是丹崖,山崖背面是光滑如镜的绝壁,东北方向则是承载城市的缓坡,最初建设时,城便是崖、崖便是是城,浑然一体,不分彼此。但经过成百上千年的发展,城市已经顺着缓坡延伸到了整块盆地,并一直向东北向扩展,此时已经与断界山的余脉连接起来。形成一个总体狭长,却又无比宏伟的山间巨城。 刚刚降下的雨水便从两边的山上流淌下来,汇集到中央盆地的城中湖,又顺着人工开凿的河道流向东南,在城外十里坡形成壮观的瀑布,汇入绕城而过的灞河。 如此宏大而又直观的印象,便是生活在城中数十年的本地居民,也很难有类似的概念。 但这还不止! 在余慈眼中,宏伟的都市里面,小屋大院鳞次栉比,数十万人密密如蚁,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也不管是高手豪雄、修士上仙,均在照神图中映彻无遗。至于高宅大院、密室机关,都是形同虚设,无数人的勾当行止、无数人的喜怒哀乐,时刻转换,但无论如何变化,均是一览无余,对他没有任何私密可言。 此时的他,便是城市上空的神祗,将偌大的城市和数十万民众尽数纳入掌间。这样的经历,每每令余慈醺然如醉,更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已迈上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眼界决定心胸,心胸主导成就,在旁人仍在为眼前蝇头小利而斤斤计较的时候,余慈已经拥有了超出常人百倍、千倍、万倍的宏大视野,这也就注定了,他追求的目标,远远超出常人的想象,也超出世俗的范畴。 而他非常清楚,层次的攀升,又与他修为的提高紧密相连。没有通神境界的突破,这一切便绝不可能成真。 长生、修行,真的是他一生中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余慈“站”在半空中,改变了关注的方向。若要在这绝壁城中选出他最感兴趣的东西,那毫无疑问就是修建于丹崖的“上城”,或者更直接点儿说,是白日府本身。 这一瞬间,他没有动,绝壁城动了起来。 屋宇人流像洪水一般冲过,又在下一刻蓦然定住。这时已是场景移换,白日府所在的丹崖,像是阴云下的巨兽,匍伏在他眼前。 余慈的心念映照上去,就像是一个幽灵,穿行在重门叠户之间。他没有直接定位,而是令心念浮游其中,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无疑是一种享受。如今他每天最大的爱好就是通过照神图观察白日府中的人物的一举一动。这里没有任何恶意,当然,他也不准备事先取得白日府的允许。 第二十四章 斑点 丹崖上城的建筑格局其实非常简单。从山脚到山腰,都是仆役家丁及其眷属的居所,几百年发展下来,已经是个能够自给自足的小镇规模。 白日府的正府,则是从山顶上铺下来,依山势而建,多有险峻之处,并不适合常人居住,但是修士则没这个问题。余慈看得很清楚,之所以有这样的布局,并不是说白日府的修士衷情于自虐式的苦修,而是建造者尽可能地用建筑将崖上最具价值的灵脉窍眼封在其中,以便利修行。 所以,这些险峻的建筑,也就成了余慈最喜欢“去”的地方。因为在这里,他总能找到府中的头面人物,看他们如何修行,也看他们的各种勾当,乐此不疲。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忽略照神图中那个正逐渐形成的丑陋斑点。 斑点出现在丹崖深层的某处。说是斑点,其实就是一块方圆里许的模糊地段,在这个地段,内里的情形并非是看不到,而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扯得扭曲,一切光影图象都严重失真变形,看不出究竟。 看到这幕情形,余慈一点儿都不吃惊,因为类似的情绪早在两天前便被他挥发殆尽了。他非常清楚,这片扭曲的光影中,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老家伙还在修炼那个模糊地带,也正是白日府首席长老屠独专属的静室。 府中诸人大都知道,这个传说活了三百岁的老怪物,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闭关三年五载都是寻常。府中一些仆役,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他一次,自然,也就把这老怪物列为府中第一号神秘人物,围绕此人的种种传说也从未断绝,甚至于传出府外,越传越是离奇古怪。 绝壁城最强大的修士当然是白日府府主金焕,但最神秘的修士一定是白日府首席长老屠独,这是绝壁城居民的共识。 可是对余慈而言,想要见到神秘的首席长老大人,唯一需要付出的,只是小小的耐心而已。 他稍等一刻钟左右,扭曲的光影区域便开始移动了。 它开始向上升,其影响范围永远都是一里方圆,没有向周边蔓延的意思。速度也非常快,只一闪,便到了地面上,再闪,便到了百丈高的天空。而此时,静室的全貌便显现出来,内里摆设非常简单,唯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室内榻上瞑目平躺的人影。 这人便是屠独。 说出去没有人会相信,白日府的首席长老大人便是这么一个枯干如僵尸,气息奄奄的老头子。此人身量瘦小,披着黑袍便像是盖一床被子,若非是照神图所显现的图景纤毫毕现,也许余慈还看不到他的呼吸起伏。 经过几天来的窥探,余慈认为,现在静室中的应该只是躯壳而已,致使扭曲光影的东西,则应是老怪物的阴神。这老怪物大概是寿元到头,肉身虚弱到了极点,故而不得不时时闭关修养,以备不测。平日里的活动,干脆用阴神出窍来代替了。 余慈还是从他这里才真正见识到阴神出窍的模样,很长见识。静室内没有什么好看的,余慈将注意力转向天空,可不管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破开这层扭曲的光影,看到里面的详情。 这便是照神图的局限了。 通过几日来的观察,余慈发现,照神图在探察像屠独这样,修为惊人的高手时,会受到非常强烈的干扰,导致图像模糊不清。而这早有先兆,前些日子,在天裂谷中,每逢夜晚照神图的映照范围便缩小四成以上,联想夜间乃是恐怖的猛禽凶兽的活跃期,那恐怕就是更为彻底的干扰情况。 而这……很好! 这绝不是自我安慰,余慈不怕这样的变数,相反的,如果照神图真的是一成不变,他才会真的感到不安。不变的东西便没有灵性,没有灵性,也就没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他现在看到了照神图受了限制,同样也是看到了在这有限之中蕴藏的无限可能! 也只有在变化中,他才能找到照神铜鉴更深层的秘密,当然,这也能让他膨胀的心思变得更安定一些。 余慈不准备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暂且放过高空中那块斑点,心神转移,落到别处。照神图中清晰显示着,丹崖山腰地下二十丈深处,有一个很大的炼丹室,里面有一个径约丈许的金属球,放置在房间中央。球体上遍布复杂的纹路,看起来繁复又美观,周围则是一圈贴合其外部轮廓的钢铁支架。金属球便虚悬其中,缓缓旋转滚动,很是奇妙。 余慈上回来的时候,已经知道这玩意儿叫“水丹炉”,以区别于一般的引火炼丹的丹炉,里面便是传说中浸泡虾须草的药液。 时间掐得刚刚好,收购虾须草的店铺,已经把今天唯一的收获,也就是余慈那千余株虾须草送到此处。在炼丹室内,又验过一遍,便有人拿着石盒攀上支架,找到水丹炉的入药口,将所有的虾须草尽数投入其中。 旁边,八个药师围成一圈,神色凝重,手上则开始掐动印诀,催动丹炉上复杂的符阵,激发药液效力。 经过多日来的侦察,余慈终于明白,原来白日府也无法控制鱼龙草的生成,只能以其独有的药液刺激虾须草的活性,像掷骰子碰大运那样,被动等待里面某株或数株虾须草“突然开窍”,吞噬其他同类的生机,最终形成鱼龙草。 所以,白日府必须要有足够多的虾须草垫底,才能保证足够多的可能制成鱼龙草,但最终还是要看运气。据说去年府中便很不走运,收集来的近三十万株虾须草,只激发成功八株,不到“十株”这个起码的标准线,以至乎没有换得“寒玉洗心丹”,引得府主金焕十分不满。 换?不错,这正是余慈监视白日府数日来,最大的收获。到头来,白日府也不知道鱼龙草的真正用途,他们制出了鱼龙草,也是要送到某处,与他人交换。换回的玩意儿,便是余慈曾经听说过的‘寒玉洗心丹’。 从这个角度看来,白日府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与那些性命如蝼蚁一般的的采药客,也没什么差别。 且不论这些高下之别,仅就今天而言,白日府还是很有点儿运道的。在千余株虾须草投入丹炉后不久,里面的药液忽地咕噜噜地翻滚起来。这是某株虾须草被激活,迅速吸收同类生机的反应。外面的药师、仆役先是吃惊,随后便是鸡飞狗跳,当下有快腿的仆役飞奔出去,向上面的上仙老爷们报喜。 对他们来说,任何一株鱼龙草的生成,都是难能可贵,因为运气并不掌握在他们手上,每一次成功,都是老天爷的施舍。 余慈最后瞥了一眼水丹炉之中,薄薄的金属壁在照神图中,有等于无。水丹炉内,药液温度依旧保持最初的清凉,却像是被烧开了般沸腾不休。里面纠缠在一起的虾须草中,有三株正慢慢膨胀起来,转眼从发丝变成麦杆般粗细,密密麻麻的细碎鳞片正在上面迅速铺开,草叶在翻滚的药液中扭动,有如活物。 就是这个了! 余慈心念略动,眼前的照神图再次光影移幻,白日府中自然有迅速传递消息的方法,但即便如此,也比不过他心念转移的速度。很快,他便把注意力投入丹崖东侧峰顶之下一个独立院落。 这里是白日府首席管事陆扬的居所,其人位置仅在白日府府主金灿和大长老屠独之下,是府中当之无愧的第三号人物,也负责府中一切常务,可以说是白日府的大管家,此事向上汇报,必然要先经过陆扬这里。 不过刚把注意移过来,便看到陆扬急匆匆出来,同时吩咐着徒弟什么。余慈微惊,白日府不愧是一方霸主,单只是这消息传递就很有一套。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是误会了,小院门房一声响,有个仆役急匆匆走过来,跪倒地上,观其口形,分明是呼道:“陆爷大喜,鱼龙草成了!” 陆扬身材矮胖,方脸厚唇,不苟言笑,看上去颇有威严,但乍一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大喜过望,脸上也不是那么严肃了,反对徒弟笑道:“府主刚一回来,便有这桩喜事,你那件事更有指望……且不要高兴太早,且收心苦练,回来我要考校你的功课。” 弟子唯唯应是。 金焕回来了?余慈从口型中辨出这个意思。他早两天就知道,金焕有事出远门已有数月,这几日间,将白日府中的重要人物几乎见了个遍,惟独漏了这位一府之主,倒没想到此人回来的这么是时候。 还丹修士余慈并不是没有见过。像是紫雷、赤阴双仙,他近身侍奉多年,早已见怪不怪,这回到了绝壁城,又通过照神图,好好地观察了下一直闭关的屠独老怪物,只是那个枯槁将死的老头形象,让他有些失望。那么,这位据说只差一步便是步虚境界的修士,又会是怎么一番模样? 按捺不住好奇心,余慈拉升视角,转换出白日府全景,寻找金焕的踪迹。 他看到的是另一处“斑点”。和屠独阴神影响情况类似,但范围要多出近五成。这“斑点”慢慢地从前庭到中院,最后在府中最大的议事厅中停了下来,不再动弹,这也导致周边建筑齐齐地扭曲,形成一团毫无规律可言的光影漩涡,让人看了眼蹦。 这个时候,余慈清楚地看到了,以陆扬为首的几位府中管事,从四面八方汇聚至此,投入到这片扭曲的光影中去。 余慈就此确认,斑点中央,必是白日府府主金焕无疑!这不正是回府后,升堂议事的章程? 悟透此节,余慈也不再做那些无用功,将心念从议事厅附近撤出来,准备到别的地方转一圈,等这些白日府高层议事完毕后,再设法打探消息。然而这时候,他看到有人从模糊一片的光影中走出来,步履匆匆。 第二十五章 邀请 来人身形瘦长,面态老相,颔下还留着山羊胡子,绷紧面孔,十分严厉的样子。 “这人是……卢丁?” 余慈认出了此人。和陆扬一样,这卢丁也是府中管事,也以严厉苛刻闻名,只不过陆扬管的是常务,这位管的则是杂务,在诸位管事中敬陪末座。余慈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就是此人负责对外收购虾须草一事,昨天就是他拍板,让店铺派人跟踪盯梢,挖出余慈的底细。当然,这一切都被纳入照神图中,为余慈所察知。 卢丁为人媚上欺下,平时最好摆谱,待远离了议事厅,便伸手叫了个在旁的仆役,让他去唤人,自己则脚下一缓,负着手慢悠悠地前行,却不知虚空中有一只无形的妖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不一刻,便有府中武士头领和下面的执事前来听命。卢丁在路旁一块石头上坐了,慢条斯理地开口,让余慈看得分外清楚,只是第一句话,便让他笑了起来。 卢丁说的是:“府主有令,全城布控,封住城门,将那个换了四柄三阳符剑的人物留关里在城里,找出踪迹,能请则请,不能请也要请,务必‘请’那位到府上来做客!” 武士头领应命而去,一旁的执事是跟卢丁惯了的,也熟悉内情,不免奇道:“怎的突然兴师动众?四千株虾须草虽多,但若是下狠心做那无本买卖,凑足也不是甚难。” 卢丁瞥了手下一眼,拈须笑道:“若是寻常,别说四千株,就是四万株,也没什么了不起。可府主是什么眼光,他老人家说了,四千株里便成材三株,说明此人采摘的草药除品相上佳之外,活性也是充足,药力比寻常得充沛许多,才能有这般结果。这样的药草,平日里有几十株便是好的了,却不想一下子出现了上千株……嘿嘿,若说此人没有掌握一个特殊的采药地点或方法,谁信?” 如有亲见,确实是好心思! 余慈在客栈中都要鼓起掌来。那执事也是一脸的恍然大悟,让卢丁非常满意,继续点醒道:“如今城里城外,一堆狼子野心之辈,瞅着府里的‘专办’之权眼红心热,好不烦人。你们这些办事务必要更加谨慎用心,为府主分忧……” 执事连连点头,卢丁颇为满意,转而吩咐道:“不是今晚便是明日,府主还要外出,你照十人常例置办食水,不得有误。” 执事心领神会,转身去办事,显然如卢丁所说,此为常例,用不着多说。 客栈中的余慈却是好奇了,金焕刚刚回来,又是要去哪里? 他站起身,收了照神铜鉴。即使他再不屑白日府的作派,也不能忽视里面的危险。绝壁城是方圆万里之内,唯一成规模的聚居区,居民虽有数十万,可脸生的还真不多,对白日府这样的地头蛇而言,短时间内清查出城内的生人,并不耗费多少力气,之前不这么做,也保是维护着一层脸面而已。 而如今,金焕一声令下,这层面皮便给揭了下来。 城里显然是呆不下去了。余慈慢吞吞地从客栈中走出来,速度虽慢,方向上却是决不犹豫,朝离客栈最近的东门走去,路上慢慢加快了速度,绝壁城有城墙城门,但城门内外并无守卫的兵丁。这是因为城邦并无外敌,便是有也不会因为城墙而耽搁。建设城墙主要是为了防备山中凶恶的野兽,白日府还组织了一些平民,持械成军,构成卫所,平日里负责城中治安,偶尔也会帮助白日府做一些事情。像是全城布控,封锁城门这之类…… 不过余慈经过东门卫所驻兵点的时候,这里还没有任何动静。余慈微微一笑,就那么轻松走出城门,将绝壁城抛在身后。 出城门后走出几里路,余慈有些意外,这里竟是出奇地热闹。行人如织,多有城中殷实人家举家出游,路旁小商小贩的吆喝此起彼伏,为前两日所无。 他随便扯了一人来问,那人脾气很好,被扯住也不恼,只是对他上下打量,良久方笑道:“今日是玄阴上仙的成道日,你这道士,去拜三清便好,还要去礼敬玄阴上仙么?” 余慈立刻恍然,原来是玄阴教。西城门外二十里处,就是供奉玄阴上仙金身的“幽求宫”,他也是知道的。 玄阴教是近十年来刚刚在绝壁城站稳脚根的,发展却十分迅猛,很快就成为绝壁城周边不可忽视的力量。之所以如此迅速地铺开局面,说起来倒与白日府收购虾须草的大手笔有关。此教派传说是上古巫门分支,得了一些驱兽袪鬼的法门,若能入得教派,求上一个由教中仙师加持的符咒,便能去危避险,传说还十分灵验。 前往天裂谷采药的本城居民,倒有大半信了玄阴教。此外玄阴教对女信特别优待,教中仙师也七八成是女子,因而更有许多城中女性拜信此教,求得灵验之后,惠及家人,又使得供奉的玄阴上仙香火更盛。 但在余慈这般修士的眼中,看到的又是别的东西。 玄阴教在十年中,成为绝壁城有数的大势力,更在城中肆无忌惮地传教,这与白日府的放任有很大关系。余慈便在府中听得传闻,此教背景深厚,传说是东极某个大教派的分支,便是相隔千万里,白日府也要礼敬三分。此外,玄阴教甘于发展平民信徒,从不纠集高手修士,对白日府不造成威胁,也是重要的原因。 说起来,余慈倒真的很有兴趣到幽求宫里看一看,只可惜这时候,西城门附近有些骚动,想必是白日府的命令终于送达,可惜这已经毫无意义,徒乱人心而已。余慈心中冷笑,顺着上香善信的人流,似缓实疾,转眼便去得远了。 等余慈再次展开照神图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 余慈选择的位置,位于城西三十里处,虽不能照见绝壁城全景,却恰好将整个丹崖拢在其中。城中的搜索行动注定无功而返,玄阴上仙的成道祭典也注定惨淡收场,这样的结果,两边恐怕还要就此有些磨擦。这种事情照神图显现不出来,余慈却能猜得到。对此,他很是笑了一回。 与白日府的态度相对应,余慈很自觉地摆正了自己的位置。白日府中的诸位修士上仙并不知道有这样的结果,就是知道了,笑一句“不自量力”之后,也不会再有任何挂念。他们仍在有条不紊地做着出行前的准备、收拾城中的残局。当然,这种事情下边的人去做便成,像是陆扬这样的大管家,只要在院子里等着出发便好。 等余慈将心念再投注到陆扬居住的小院,院子里的情形倒让他小吃一惊。 独院仅有的两丈方圆的小空地中,有两人正在交手。说是交手也不确切,双方中间隔了足有一丈远,也只是摆摆袖子、抬抬腿,偶尔转一个方位,中间虽是罡风来去,呼啸有声,却是节奏鲜明,看样子是在试手或修行。 交手的两人中有一人是陆扬,另一人体型与他相近,却是个圆脸,就是动手的时候,也笑眯眯的很是和气,余慈也见过,此人乃是府中另一位管事匡政。也就是陆扬徒弟的亲叔叔。这两位管事便通过这个年轻人联系在一起,结成同盟,圈了府中好大一片势力。 陆扬的徒弟名叫匡言启,除了成为两位管事结盟的纽带,其本身也有值得看重之处。半年前,他年龄不过二十岁,便踏入通神境界,进度远超同侪,资质也实在惊人。 陆扬很是着紧这个徒儿,视其为传承衣钵的最大希望,这段时间来趁热打铁,教授其各种与通神境界相关的知识。里面的只言片语,也能让“一旁”的余慈受益匪浅,所以余慈很是喜欢到这里来,他的读唇术水平长进,倒有一大半是这个院子里磨炼出来的。 院边屋檐下,站着的便是匡言启,此时,这年轻人站在罡风余波中,正眯着眼睛,似是在体会着什么。 “有老师指点,就是不一样……” 余慈并不掩饰自己的嫉妒心思,不过当他转眼再去看陆扬和匡政那边时,却觉得“眼中”有些模糊。本以为是自己看得疲累,但将院中的光影颜色与檐下相比对,才发现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这一块上面,照神图的映像不比周围那样清晰。 余慈定了定神,蓄气提力之后再看过去。说也奇怪,这次他提着劲儿,目光一触那变幻的图景,眼前虚空忽然一阵恍惚,好像有层轻纱覆下又揭开,也就是这样一个变化之后,眼中世界,又有不同。 照神图中,两人对战依旧。然而在他眼中,陆扬的脑袋变透明了! 当然,那不是真正的透明,而是有一层光芒从他的颅骨内透出来。呈橘红颜色,皮肉头骨都挡不住这光芒的渗透,穿过这光芒,他隐约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光源,在他脑内驻留,场景诡异万分。 转眼再看,匡政竟然也是这种情况,只不过颅脑内放出的不是橘红光,而是一圈浅紫毫芒,这光芒的穿透性比不过前者,余慈更看不清他颅脑内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余慈这几天整日在白日府闲逛,对两个管事的底细也摸了一些。知道二人都是阴神大成、可出窍神游的水准,这么说,那发着光的东西,便是阴神了? 原来隔着肉身,也是能看到的啊。 余慈忽然发现,他以前的认知似乎有一点儿偏差。 第二十六章 混化 事实证明,阴神并非是不可见的。但是,究竟是肉眼直接可视阴神,还是要靠照神图才能发现,是个需要研究的问题。 余慈还想着看得更清楚,偏在这时候,眼睛开始发涩,提着的那口气自然散掉,更有无可遮掩的疲惫之意扩散全身。小院中的影像又像是铺了一层轻纱,模糊下去。 遭遇这种情况,余慈忽有所悟,直接拉高视角,俯瞰整个绝壁城。 丹崖和中央盆地紧紧相邻,比照紧挨着的上城与下城,余慈果然找出了些许不同。作为白日府的根基所在,上城在照神图上呈现的颜色,略浅了些,像是微微褪色的图画,又好像蒙了一层薄纱;而在下城,作为平民百姓的聚集区,中央盆地的颜色就极其鲜亮。 这种差别是极其细微的,又隐藏在五色斑澜的光影中,若不是余慈心存此念,必然难以分辨出来。而结合着以往的经验还有眼前的实际情况,他是否可以做出一个猜想: 照神图显示的范围以及清晰与否,和它映照的目标周边,生灵个体的强度有直接关系?只不过照神图显示的清晰程度恰恰是反过来的,越是弱小的目标越是清晰,越是强大的目标则越是模糊。 如果按照这个理论,那一切便都有了解释。 当然,单说强度也不准确,因为强弱是相对的概念,这里面必须要有一个参照物。可若是真有这样一个参照物或是标准,又有什么能比他这个照神铜鉴的拥有者更适合的? 事情又回到一项最基本的问题上来:他自己,现在算是个什么强度? 此念生出的瞬间,他心念移转,一下子便从数十里外的丹崖,跳到了这一片山林中,也就是照神图的正中央。那里,在山林中一块大树残根上坐着的人影,正是他本人在照神图上的映像。 余慈还是头一回认真打量照神图中的“自我映像”,感觉非常之奇妙。他曾想过,在他打量映像之时,映像必然也在观察另一个“照神图里的映像”;而“另一个照神图里的映像”,则会去打量“另一个照神图里映像所观察的另一个照神图里的映像”……如此反复嵌套,直至无穷。 可事实上,他猜测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因为在在他目光投注的同时,照神图中的映像便似是有了灵性,慢慢抬头,将目光投射出来,恰与他打个对眼。 这一刻,在照神图中央,他本人的映像动起来。 里面小小的人影好像是直立眺望,若有所思;又像是站了一个桩,松静自然。但无论如何形容,这肯定不是他本体状态的反映,在此刻,图中的映像似是活了,有了自由的灵性。 余慈盯着图中的人影,觉得那里面有一种难以抵挡的魔力。不自觉的,倾注的心念便与其融为一体,甚至分不清照神图内外的世界,究竟何者是真、何者是假。也在此刻,受一股不明力量的驱动,他身体震了一震,身下树木残根哗地一声崩散。 他自然站定,竟是摆了与图中映像一模一样的式子,气血颠动之际,只觉得全身骨络筋肉猛地拧成了一股绳,而所有的精血气力都凝在一起,猛然上冲。 顶门一震,像被冲开一个口子,全身的精血气力就这么破体而出。 也在此时,他袖中一震,照神铜鉴像是有了自己的灵性,自发地飞出来,打着转,越过他的头顶,随后,转速倏止。当铜镜停下的那一刻,恰是光滑的镜面正对下来,覆住他的顶门,也将那冲击而上的气血之力挡下。 铜镜“嗡”地一声震荡起来,正前方的照神图也受到影响,光芒剧盛,随即化为一团光雾,朝着头顶铜镜所在飞过去,转眼融入其中。这时候,静寂的山林中只剩下余慈和照神铜鉴,二者正发生着无比奇妙的反应。 铜镜似乎是呈受不住精血气力中蕴含的力量,开始颠簸不定,随后开始了再一次的旋转。 没有了照神图,头顶上镜子的变化,余慈应该是看不到的,可就在这一刻,他与照神铜鉴之间却产生了真切无比的联系。虚悬的铜镜好像就被他握在手里,或者根本已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分明感觉到,镜面之后一个类似经脉窍穴的回路,气血输送过去,立刻就获得了反应。 注入、循环、积蓄;注入、循环、积蓄……清晰的三个环节,就是这样回环不休,将破顶而入的精血气力全部收拢在镜中,积蓄在“回路”中央的“窍穴”中,凝实如珠,没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而铜镜下方,余慈的状态却很不妙。气血冲顶那一下便带走了他所有的力量,无可抵御的空虚感霎时扩散到全身,他现在的状态甚至比不上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也许一阵山风刮过,便会要了他的命。 随后,风来了,余慈的身躯在发飘,仿佛是没了重量,要顺着风飞走。 这明显是错觉,飘走的不是他的身体。实际上,他的身体未动分毫,要飞出去的,是他的感知、意识这些纯精神层面的东西,是他已淬炼了十多年,马上就要有所成就的神魂。 他早已达到神气呼应的层次,此时便是照神铜鉴中积蓄的本身精元和他的神魂彼此呼应、吸引产生的现象。 若是一个不小心,以二者之间越来越强的吸引力,神魂真可能随本身精元一起,投入到照神铜鉴中去。精元破顶而出已经是非常糟糕的事了,而若连神魂都脱窍而去,他便真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再没有存在的意义。 在这要命的时候,余慈却是稳住了心神。不管其它,只用《九宫月明还真妙法》中的“守窍”之术,凝聚神意,意守泥丸宫,继而聚拢身上最后一点儿力气,舌绽春雷,喝了一声: “定!” 音波扩散,照神铜鉴的旋转震荡蓦地中止,山林中陡然一静。随即,余慈头皮发沉,似有一颗沉重的铁铊,抵着顶门压下来。对此,他不惊反喜。因为压下来的,正是照神铜鉴中央“窍穴”中已经凝结成团的精元之珠。 神气呼应,彼此吸引,若一方不动,动的自然就是另一方! 精元之珠从照神铜鉴中滑出来,似实还虚,没有任何滞碍就没入顶门,再压入泥丸宫。受这股力量压迫,泥丸宫在跳跃,由此带动四方四隅,再扩散至整个脑宫,直至四肢百骸,带动全身肌肉骨血,齐齐颤动。 余慈隐约感觉着,这颗精元之珠是应该聚合在一起的,可是,珠子带来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身体有些承受不住。所以,在神魂的带动下,他的身体自发作出了反应,四肢百骸都生出了强大的吸力,通过泥丸宫的总汇,作用于精元之珠上。 受这千丝万缕的引力影响,精元之珠刚沉下泥丸,便失去了原有的形态,由沉沉的铁铊,化为如春风般的暖意,又似体感最为舒适的温水,自脑宫垂流而下,也不分什么经络血脉,而是丝丝缕缕、绵绵密密,浸入肌骨脏腑之中,由顶至踵,又由踵至顶,如沙漏翻转,循环往复。 几次来回,余慈但觉得这暖意充斥全身,渐渐如水满溪谷,气蒸大泽,当真明也是它,暗也是它、强也是它,弱也是它、有也是它、无也是它。无所不至,无所不入,以至心神都混化在其中,难以分别。 这一刻,僵立的身体终于可以动弹了,余慈摊开手,手心微有汗渍。要承认,他的状态很好,前所未有的好,可在此之前,他遭遇到的,却是最要命的凶险。一着不慎,他的精气神便可能被照神铜鉴吸干,只给他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任其在山间腐化!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尤其是感觉如此地熟悉,就像……就像他在天裂谷下挥剑斩杀那个许老二的时候,心神与元气混化相谐,没有一丝缝隙。 他盯着自己的手掌,慢慢地屈起大小拇指,三指相骈,笔直如剑。凝滞片刻,忽然划出。空气中传出一声低细的嘶啸,旋又融进穿林的山风内,不留半点儿痕迹。 余慈指尖没有感觉到任何阻碍,连空气的阻力都没有。只觉得三指划空之际,是从未有过的轻灵,仿佛血肉都虚化了。而事实上,他的身边就有一棵碗口粗细的杉木,也正好位于手指划过的轨迹之上。 又一阵山风吹过,杉树这半边的边缘,忽地蚀开一个小口,细碎的木屑从中滑落,转眼这小口便延伸开来,深有半寸,内里切面之光滑,好似最巧手的木匠精心刨制的一般。 将视线定在杉树的创痕上,余慈有些发愣。他的指尖还残留着之前的触感,可那感觉太过微妙了,以至于他很难回忆起确切的细节。 不过那感觉,依稀又和天裂谷顶、悬崖边上,叶缤留存的剑意透体而入时,差相仿佛。 这些天来,余慈一直都在研究那道轻雾般的剑意,也一直在模仿剑意透身而过时,那通玄入微的妙处,效果却一直不佳。可是刚刚随手而发的指剑,竟意外有其三分味道,不得不说,是一个极大的惊喜。 而这一切,肯定绕不过头顶那块青光莹莹的铜镜。 他仰起头,脸面恰好在光洁的镜面上映出来。这时的照神铜鉴,真像是一面最平常不过的铜镜除了还悬浮在空中。 “老伙计,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感叹声里,照神铜鉴如有灵性,青光如水,潋滟生波。然后余慈看到了一束光,从镜面中央投射下来,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刺入眉心。 第二十七章 祭法 余慈脑中轰然震荡,一层莫名信息伴随着光束透进来,突然活化,成为一串简短、清晰的句子,最终组合成一段法诀。就是教人如何调匀气息、如何调动神意,用什么法子将二者调和,最后作用到照神铜鉴之上。 这是……余慈在心中将其梳理了十多遍,才醒悟过来:这是照神铜鉴的祭炼手法! 这段信息一直以某种形式深藏在铜镜之中,便是落在紫雷、赤阴双仙手中时,也没被发现。大概余慈当真有几分机缘,意外激发机关,接收到了信息。 法诀算得上简洁,只是层次分明地教授人按步骤地去做,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还好,相关的基本概念余慈已经从叶途那里学到了,不至于一头雾水。倒是这简洁的叙述方式更合他的胃口,不用多想什么玄机,照葫芦画瓢便是。 余慈也注意到了,这段祭炼法诀中,唯有一段对他来说是“废话”。那便是最前面,与照神铜鉴气息互通,以至彼此交融的“养镜”步骤,法诀中是通过一段冗长复杂的祭文来实现的,上有多处向所谓“无量虚空神主”的赞颂之辞,言明是以虔诚之心,换取神主回应,开启宝镜神通。 只是,余慈获得这段祭炼法诀实在是晚了些,他没有照法诀所说,全身心礼祭神主,而是用最笨的方法,将照神铜鉴贴身存放,又时时以真气灌注,获取青光灵引,以为画符之用。 如此日夜相处长达十二年,物性人气相和,自然而然气息互通,绕过了礼祭步骤,在他迈入通神境界,满足最基本的祭炼要求后,一切便水到渠成。 这也正是紫雷、赤阴双仙无法开启宝镜神奇功效的根本原因以他们的身份,怎么可能把一面镜子常年贴身携带?就是真的带了,自有储物指环存放,又怎会像余慈那样,时刻不离肌体,终至气息互通的地步? 余慈的身躯定了半晌,这才伸手,将悬空的铜镜拿下来。照神铜鉴出奇地烫手,好像在火上烤了很长时间,同时有一层异样的光泽在镜面上流动。他盯着镜子看,若有可能,他真想把镜子拆掉,看看里面还藏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不管怎么说,在入手十二年后,他终于获得了这宝贝的祭炼之法,这便宣告了,他终于成为照神铜鉴当之无愧的主人。 有了这样的收获,前面那些危险便都算不上什么了。 似乎是响应他愉悦的心情,照神铜鉴上光芒再闪,刚刚消寂的照神图再次呈现在虚空中。随心念移转,可看到丹崖之上,一个身披乌金长衣,腰围玉带的中年男子,正举步登车,大管事陆扬领着两个年轻人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其余仆役、武士均是匍伏在地,如见神灵。 车子是由四匹神骏的步云兽牵引,凶兽骨立架,天蚕丝织蓬,华贵之余,亦能遇山翻山,遇水涉水,日行千里也是轻而易举之事。能乘这样的的车子、为白日府中人这般敬畏,除去白日府主金焕,还有谁来? 此念头生就,余慈突然怔住。下一刻,大雾沉降,那清晰图景,便给蒙了一层厚重阴霾,模糊不清。 刚刚的看到的,真是金焕吗? 余慈犹有疑惑,他长吸口气,凝神再看,方圆里许范围之内,确实还是模糊一片……也只是模糊一片,若是费点儿眼力,还能看到里面人影走动,只是辨不清面容。虽然不能再还原为前面瞬间的清晰影像,可那光影强烈扭曲的情景,也是再不复见。 这就是进步,且没有比这样的“进步”更为直观的了。 余慈强按下心中喜意,盯紧了雾气斑点的移动,却见这斑点下了丹崖,转向绝壁城东门而来,与他恰是同路! 同路好啊! 天地间十万大山,断界山脉并不是最雄伟的,也不是灵脉最多的,可依然在此界居民心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概因它是此界最长两条大江的发源地,也是东方修行界的最西头,从此再向西,就是天裂谷,也即东西方的分界线,在地理上将修行界一分两半。 西方世界很遥远,那传说中的无边佛国,大部分人、甚至是大部分的修士,一辈子都没机会到那边去一回,所以在很多人心目中,断界山就是世界的尽头了。 已经是离开绝壁城的第十六天。余慈便像一个山野间的幽灵,在断界山脉深处游荡,山脉是如此广大,便是有照神图,也几乎要迷失了方向。还好,他有一个最明确不过的目标。 横断山脉人迹罕至,金焕那一行十人大概是方圆千里以内,最大规模的队伍了,对方也没有刻意掩饰踪迹,这让余慈觉得,便是没有照神图,他怕是也跟不丢。 当然,余慈是绝不会冒险接近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愈发真切地感受到还丹修士磅礴的力量。每日的固定时段,当金焕行功调息之时,吞吐真煞、四野俱动,方圆一里范围内天地元气如滚如沸,十里方圆都要受到影响。显示在照神图中,那一片地域图景几乎就要燃烧起来,陆扬等人必须远远避开,才能照常行动。 而这也给了余慈打听消息的机会。几天来已经他辩认了所有人的身份,除了金焕、陆扬和匡言启外,还有六个随行的护卫武士,此外,就是金焕的侄孙金川。年龄还比匡言启小上一岁,却同样是通神修为,与匡言启并称为府中新一代修士中的双璧。 金焕对他们也抱有很大的期望,这一回携两个年轻人随行,似乎便是准备把他们送到某个宗派的“山门”中修行。一路上,余慈看不到金焕本人,却不止一次看到陆扬开口闭口“府主说”,给两个年轻人灌输这次机会的宝贵。 现在想来,陆扬在临走前,还要拉上匡政给自家弟子授课,也是要早做准备。 至于那个宗派,叫离尘宗。 这个宗派听起来很陌生,不过,以金焕等人重视的程度来看,显然绝非等闲。 又是金焕行功的时段,陆扬检查过几个随行武士的防务,回转过来,与两个年轻人说话:“不过三百里路便要到了,府主的意思,是让你们养精蓄锐,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务必要拿出最好的状态来,不能丢了白日府的脸。” 陆扬这样说,他徒儿自然是凛然从命,不过,身为府主的侄孙,金川倒能多问几句: “我记得叔爷说起过,离尘宗的山门乃是在离罗江的源头附近,距绝壁城足有七万里,咱们走这半月,便是奔日车日行一千八百里路,也最多是三万里不足,路程未过半,怎么这就到了?” 作为府中实打实的第三号人物,对这位孙少爷,陆扬只是保持着起码的恭敬,他笑道: “离尘宗的山门哪是寻常人进得去的?我们不能直接前往,只能先到其宗门的外务道观止心观,到那里接了头,再请山上的仙长下来接人。不过,几日后,想必孙少爷便要成为绝壁城这几万里地面上,第一个踏进离尘宗山门的外宗修士了。” 陆扬的身份摆在那里,金川便是再自负,也不敢就这么接受他的奉承,忙笑道:“我与匡师兄一路同行,自然与师兄共勉之……” 这几人在那边客套,却不知,数十里外,有人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除了声音之外,便再无遗漏。 “止心观?” 余慈若有所思,但很快,他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手中的照神铜鉴上去。 此时,他体内暖意融融,便如温水浸泡,热力穿透毛孔氤氲在身体内外,又在神意的归拢下,注入到铜镜中。眼下,他正在祭炼照神铜鉴。 祭炼,是修行界诸修士绕不过去的关键步骤。修行界之宝物,有法宝、法器、匠器之分。其中法宝最优、法器次之,匠器最末,其间又分三六九等,十分复杂。 这里面,匠器只经匠师之手,出炉即可使用,无需任何祭炼,故而也只能算是寻常的工具,威力自然有限。 而法器、法宝两阶,非但要经匠师下大力气打造,还要使用者用自身精气神与之融炼磨合,经年累月下来,以己身与彼器相通,非但在对敌时能发挥更强的威力,且二者连携,共同成长,便是最寻常的器具,也可以成长为威力惊人的宝贝。 便以当日天裂谷中,叶途先后使用的金刀和翡翠刀为例。其实二者使用的材质相差并不大,都是削铁如泥,十分坚韧锋利。可是相比之下,前者的威力便远胜后者,概因叶途在旅行途中,曾用心祭炼了一段时日,由此造成这天差地别的后果。 如此事例在前,余慈敢不用心? 祭炼照神铜鉴的方式很奇特,这里面,照神图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祭炼法诀中同样有开启照神图的方法,但方式却是依靠着前面的祭文,请求那“无量虚空神主”透空开启。不过,余慈以多年充当神棍的经验,觉得里面故弄玄虚的成份更多一些。 虽说他开启照神图的方式有点儿莫名其妙,但总比那跳大神的方法来得更实在些。有趣的是,在其中,也是将这映彻虚空的图像称为“照神图”,算是不谋而合。 当然,以上那些都算是细枝末节,真正关键的,还是那一整套依托于照神图的祭炼方式,真正令余慈大开眼界,又受用无穷。 第二十八章 山间 本质上来说,照神铜鉴是具有极强排他性的宝贝。 不论是普通性质的真气,还是还丹境界以上的修士所具备的罡煞,只要达不到与它气息互通的要求,便是注入再多,也只能激发出最表层的青光灵引,最多加上蓄存符箓之类,绝对无法开启它深层的功能。 就是达到了气息互通的要求,要想进一步祭炼,使之器性提升,也还要有一个前提,那便是照神图。 对拥有照神铜鉴的人来说,照神图不只是铜镜深层的功能,还是真正与铜镜建立联系的纽带。 祭炼照神铜鉴,第一条便是要将心念移到照神图正中央,本人映像之上。这映像有个名目,叫“魂像”,按照祭炼法诀上的说法,乃是神魂之投影,也是拥有者的神魂与照神铜鉴发生联系的关键节点。 神魂必须通过“魂像”,才能真正与照神铜鉴连在一起,开启镜内的“关窍”,使之主动吸纳拥有者的元气,开始祭炼过程。 越是祭炼,余慈越感到祭炼的好处。 “神气相抱,转生化气,此气非彼气,而是罡、是煞、是先天一气……” 当日天裂谷中,叶途如是说。按照他的说法,“先天一气”应该是还丹修士的专利,是修士修行长生术有成,于还丹成就之后,代替真气,运转在修士体内的能量流,是修士仗以移山填海、飞天遁地的基础,论质性,当远在真气之上。 余慈当然没有到达还丹境界,不过经过连日来的验证,他隐约感觉到,似乎在半月前那场意外之后,他十余年来积蓄的真气,通过在镜中凝炼为精元之珠,后又与神意浑融相抱,莫名地便转化成了“先天一气”的模样。 当然,这纯粹只是感觉,毕竟余慈从来没有真正见识过“先天一气”。说起来,他确实与还丹及更上层境界的修士接触过:但少时侍奉在双仙左右时,完全没有相应的概念;而前些日子碰到的叶缤女仙,又是那般超凡人物,数次出手,余慈根本就体会不到其中的奥妙。 他唯一的经验,只有元神驭剑时,神气合流,彼此交融的感觉记忆,据叶途所说,那是最接近罡煞之力的状态、多日来,他体内元气运化,分明就是这个感觉,且稳定而清晰,再不是元神驭剑时的短短一瞬。正因为这样,当日他才能从容挥出那记剑指,初步碰触到叶缤那轻雾剑意的玄妙。 “先天一气……就当它是先天一气吧!” 虽然没有证据,但余慈能够肯定,他体内元气性质,确实发生了质的变化。在他的修行层次上,发生质变后,除了转化为“先天一气”,还能是什么呢? 摆脱了这个疑问,又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出现在眼前: 他发现,除了当日通过照神铜鉴转化的那一波之外,后面几日,行功时自然产生的,仍然是以往的真气,这真气和“先天一气”性质格格不入,便如油与水的差别,在体内流转时,让人很不舒服。 这大概就是他没有真正进入还丹境界造成的结果。若不加以改变,长此以往,他一身先天气,说不定又要被后天之气浸染,以至前功尽弃。 还好,他有照神铜鉴。 当他按照新得来的法诀,开始祭炼时,神意自然投注其上,吸纳元气,运转火候,每次都甚是费力,总要消耗他大半力气。但在这一过程中,便如淬火锻打,逐分逐毫地提升铜镜的性能,也在一点一滴地精炼本身元气中杂质,使之提升到“先天一气”的水准上来。 如此,即使他无法修炼长生术,也能维持住“先天一气”的纯度,且缓步精进,不得不说,照神铜鉴,真是…… 好宝贝啊! 越是祭炼,余慈对这宝贝越是爱不释手,每日必定要有几个时辰努力用功,祭炼火候也日精进,可以想见,只要他依照此法,按部就班、持之以恒,在不久的将来,随着他修为的精进,祭炼层次的提高,他完全可以将宝镜的秘密尽数开发出来,而且,这个宝贝也将永远属于他,没有人能把它夺去! 每想到此处,他便是心中振奋。 今日的功课做完,天色已经入夜。余慈像一个幽灵,从藏身处飘出来,借着天上星光,扑向西南方的山野深处。 陆扬和金川透露的信息让他很在意。以白日府在绝壁城的只手遮天,在说及那离尘宗时,也不自觉便将自己放在弱势地位,可以想见,那个陌生宗门势力,会是何等的强大。预先做个计划,已是必然。 余慈使出神行符,足下生风,三百里也就是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比原本的速度要快出近两成。 停下身形后,他的呼吸略显急促,但几次呼吸的功夫,就恢复过来。他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就近开启照神图,花了很短的时间确认方位,很快便在山中找到了一片人工建筑群。 微微的光芒中,夜色下的一草一木都收入眼中。这里是一处道观,规模颇大,分东、中、西三处院子,中院前后三进,殿宇宏伟,里面的道士总有百多人上下。 方圆万里之内少有人烟,这座道观显然不是靠香火支撑的。无疑,这就是金焕一行人目的地所在。 “外务道观……就是处理杂务的地方吧。”抱着类似的念头,余慈逐一转换视角,准备将道观内外梳理一遍,为明日可能的变故做准备。视线从道士安寝的东院开始,慢慢转至中院殿阁群落,再移到西院园林中,暂时还未发现什么问题。 但这时,起雾了,小巧的园林也变得迷蒙不清。 数十里外,余慈睁大眼睛:“那个是……” 第二日,按着计划,白日府众人丑时一刻便起程,不惜马力,待到凌晨时分,便来到一座碧翠山下。山不甚高,而林木溪泉,清岚奇石毕具,颇有仙气。金焕在山下便停了车驾,只留一武士看守,其余九人一起步行登山。 这里面,金焕和陆扬是来惯了的,金川和匡言启则是头回到此,不免好奇,陆扬便提点自家徒儿:“这已是止心观地界,虽是离尘宗外门所在,却也常有高人行走,观中老观主于舟道长,驻世三百年,是了不起的前辈高人,在此万万不可存了轻慢之心。”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这两个年轻人因为天资甚佳,在府中颇受尊宠,尤其是金川,向以白日府下任府主自居。在府里还没什么,但在此处,必须要有所控制。 这点儿心思无需瞒人,连随行武士都知道,在匡言启喏喏声中,金川瞥了自家叔爷爷一眼,很乖巧地垂下头去。 金焕一行人走在山路上。四面景色宜人,他们却是步履匆匆,转眼便过了半山腰。遥见山上飞檐斗拱,在眼前时时显没,偶被林木遮掩,转过数里,又映在眼前,那止心观,已快到了。 便在此时,踩枝踏叶之声响起,从山路旁的枫树林里,走出一个道人。 道人出来得突兀,五名随行武士反应也是极快,当下身躯紧绷,目视来人。不过他们总算还知道这不是白日府的地面,便有敌意,也要有所收敛。 那道人面白无须,看起来很是年轻,身披玉色道袍,身姿高挑,乌黑的头发束在头顶,定以星冠,上下打理得极是周整,负手行来,又显得悠然从容。金川和匡言启也都是一时俊彦,可在长辈身前,便显得束手束脚。比不得来人洒脱。 那道人看到金焕这一行人,也是一怔,但旋即微笑,对几个随行武士的作派似乎全无反应,也没有上前搭讪的意思,只遥遥打个稽手,退到路边,请他们先行,从容谦逊的姿态,令人心生好感。 金焕虽是倨傲,但止心观近在咫尺,说不定道人便是其中的修士,故而也略微点头,以他的身份,算是非常看得起对方了。随行武士见府主的反应,这才缓下劲儿来,纷纷垂首。 两方就此错开,待去得远了,金焕忽然道:“如何?” 陆扬皱了皱眉,轻声回应:“奇怪,此人真灵焕然,未凝阴神,似乎修为不过通神初、中阶之间,可周身气机森然,像是……” “像是成罡凝煞,是不是?” “真是如此?那岂不是结丹了?” 陆扬吃了一惊,连带着后面两个年轻人都回头去看。俊秀道人却不急不缓地走着,似乎在欣赏路旁渐渐转红的枫叶。待过了一个拐角,便从他们视线中脱开了。 金焕此刻却转而称赞陆扬:“能看出这气机之微妙,便知你对罡煞已有感应,一般的通神上阶修士也做不到这点。你这些年修为仍在进步,很是难得,期以十年,便可以尝试结丹了。” 陆扬连忙逊谢。这边说话,后面的金川定力差一些,忍不住就问:“叔爷爷,那道士真的是还丹修士?” 金焕乃没有正面回应,只道:“他在数里外便显露形迹,应该没有恶意,你们不要慢待。” 两个小辈也就罢了,只觉得府主高深莫测,不敢多问。但陆扬跟随金焕多年,一听便知,金焕自己也是捉摸不准,才是这种态度。 只是,确认修士是否成罡凝煞,竟是这般困难吗? 第二十九章 气度 小山本就不甚高,有这件事一打岔,几句话的功夫,离山顶便不远了。抬头上看,止心观已经遥遥在望。沿山道转过前面的巨岩,便是一道笔直的台阶,约有百级,上面就是止心观正门。 便在这时,金焕轻咦一声,还丹修士六识敏锐,神意更是强大,早一步发现有人从后面赶上来。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注定不会扭头,倒是陆扬回头看了一眼:“是那个道士。” 除金焕外,其余人等都是回头。只见先前那个俊秀道士,缓步在山道上行走,但步步落下,似乎云岚托举,似乎脚不沾地,飘然如神仙中人,仿佛时刻都会驾云而去一般。 陆扬皱起眉头:“像是神行符,但借一点儿山间云岚之气,托举身躯,保持这般速度,不费丝毫己力,在符法上造诣甚深。” 说话间,几人已到了观前。以金焕的修为,便是陆扬不说,他也心中有数,闻言唔了一声: “山间多奇士,不要失礼。” 昨日金焕已经与观中人通了消息,此时有一个穿着蓝布袍的道士等在道观正门前方,向这边行礼道: “金府主请进,观主已等候多时了。” 这接引道士脸上木讷,比不过后面那位光风霁月,但金焕也没法计较什么,便留下随行武士,只与陆扬并两个年轻人进去。 在门前一耽搁,后面那俊秀道士也走过来,依旧是那悠闲的模样,显然也是要进观的,随行武士见此,想到金焕的吩咐,都让在一旁。道士不紧不慢地跟在了金焕一行后面,还向道观前洒扫的道童颔首示意,道童愣了愣,忙举手还礼。 这一切都看在金焕等人眼中,更坚定此人身份。 一先一后进了观门,金焕一行在接引道士的引领下绕过正殿往右,而那俊秀道士进门便转向左边,玉色袍袂在屋角石阶间闪了几次,便不见了踪影。金焕对陆扬道: “此人年龄也不甚大,可修为极是醇厚,远在阿川、言启之上,更可贵是这从容气度,令人羡煞。” 金焕虽是在夸赞,但更多的还是是存了激励之心。陆扬躬着身子,不动声色,看旁边两个年轻人的神情,显然已是被套了进来,至于能激发多少上进心,还要观其后效。 这边说话,前方接引道士便超前很久,有些茫然地回头看来。金焕见此,也是一笑:“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也不用斤斤计较……走吧!” 将此事抛在脑后,不再提起。一行人随那接引道士转殿过桥,很快便来到侧方的园林中。林中深处有亭桥流水,亭上端坐一老道,须发如雪,却是面容红润,全无老态,旁边也无人侍候。见金焕一行到此,便站起身来。 金焕一扫平日的威严,趋步上前,先一步举手行礼,口呼“于师兄”,老道下亭相迎,称呼一声“金府主”,倒是显得生份许多,金焕也不在意。陆扬在后跟上,一个大躬身,姿态摆得更低,老道微微颔首,目光放在了身后两个年轻人身上: “金府主,这便是你说的两个孩子?” 金焕略整金袍,朗朗一笑:“正是,还请于师兄为兄弟我掌掌眼,看是否是可塑之材!” 不用他说,金川、匡言启两人便都上前跪倒,口称“于仙长”。老道嗯了一声,示意二人起来。两个年轻人又齐齐站好,垂手恭立,将自家最端正的一面摆在老道眼前。 “让他们入山修行,面上也过得去。” 老道淡淡一句话,便无下文。两个年轻人略感错愕,老道却不再理会,引金焕进了亭子,分两下入座,至于陆扬,也只能和两个年轻人一起在亭外等候。 金焕一坐下,便笑道:“若能在山门内修行一年半载,对这两个小子,已经是天大的机缘,师弟我可不会贪心不足……还不过来叩谢!” 不等金川二人上前,老道便摇了摇手:“且慢、且慢。老道尸位素餐之人,在观中留得这么些年,也只有一个好处,便是循宗门之规,不假情面。山门内,向来是法不轻传,金府主若要将两人送入山门修行,还要看……” 说到这里,他话里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同时金焕也生出感应,略偏过目光,便见得园林一侧拱门后,先前那个飘逸若神的俊秀道士正安步当车,穿林而来。 对方也感应到了两人的目光,仍是颔首示意,到了园林中另一处小桥流水边,驻足停留。看那姿态,倒似倚柱观鱼,悠闲从容。 老道见金焕等人都无惊讶之色,便以为是白日府这边的人物,只是在观中便与在自己家里一般,性情显与常人不同。他也是个性情中人,不免暗赞一声“好洒脱”,有心询问此人身份,但这边正说到关键处,也不好中断,还好他心念运转迅速,心中转过多节,也只在话里留个了小小的停顿,便继续道: “……还要看金府主这些年来对山门的供奉,是否符合山门之规,虽是俗气,却也公平。” 金焕对所谓的“山门之规”胸有成竹,同时见老道士的反应,也愈发肯定,那个俊秀的道士和止心观、和老道都有极深的关系,说不定,是老道士近两年新收的弟子呢? 心有定论之下,他也不再管那边,笑了一笑,示意亭外的两个年轻人上前。金川、匡言启都是聪明人,当下便将各自身上的包裹解下,露出里面石制、木制的盒具。两人恭恭敬敬入亭,将盒子摆放在亭内石桌上,然后躬着腰退了出去。 金焕亲手将两个盒子打开,展露出里面的物件,先是石盒:“十一株鱼龙草,虽是不多,但十年来累计,便是换得数枚寒玉洗心丹回去,剩下的,可也容得一人进山修行?” 老道微笑:“去年便算过,进得的。” 金焕又指向木盒中盛放之物:“听闻山门内寻一颗‘七烁’原石,为此专门托人从东海边捎来一颗,若将此奉送,可能再保一人进去?” “七烁原石乃是山门王师兄发布的消息,价值两百五十五个‘功’,贵府享有‘专办’之权,入山修行仅取什一之数,需二百五十功,这也是进得的。” 老道见得这些物件,果然是毫不刁难,只笑道:“金府主确实准备周全,显是深谙山门功德之法,也算是难为你了。” 金焕微微一笑,已是放下了老大的心事,正想再开口,耳边却听有人言道: “请问,十三株鱼龙草,值得几个‘功’?” 这句话不是亭子周围任何人说出来,人们愕然之中循声望去,却见那倚柱观鱼的俊秀道士不知何时自桥上走下,朝亭中来。在众人灼灼目光的盯视下,他神色安定,步履徐徐,只朗声道: “我有一十三株鱼龙草,不知沽价几何?” 清晨的阳光穿过林隙,投射到他身上,光采焕然。 当俊秀道人过桥穿林,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园林中忽然进入一个非常尴尬的时段。尤其是亭中的老道和金焕,同时将视线投向对方,仓促之下,心中的情绪甚至没来得及掩饰。 他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满的错愕:“他不是你的人吗?”。 这种情况下,最先反应过来的,倒是亭外的陆大管事,他很有一些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心态,明白过来之后,方脸上已镀了一层铁青:“你……” 走过来的俊秀道士当然就是余慈。他施展当年在双仙教时,学得的神棍技法,牛刀小试,便进得观中。 只是他没想到,金焕和那老道竟然如此沉得住气,或者说反应缓慢。他本以为,能混过观门那关口已经相当不错,待到园林中,已经是极限。他已经做好了被人喝破的准备,应对的言辞都有了腹稿。 可事态的发展却超乎他的预计,两边都误会了他的身份,又要保持各自的气度,干脆都故作不知,让他从头听到尾,什么事情都没瞒着,照这情况下去,他混到两人议事结束,也不是不可能。 可这就不是他的本意了。 一路跟过来,他最大的目的就是拿鱼龙草与人交易,要求的也只是公平买卖,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便是使一些小手段,也都是用在明处。若前面的情况持续下去,不管他本心如何,都会夹缠不清,也失了磊落。 往更深一层去想,有了昨晚上那大开眼界的一幕,他不管白日府众人的想法,却不愿恶了亭中的白发老道。 所以,他断然发话,主动暴露了自家身份。随后便迎着亭子内外五人目光,迈步而来,初时还有些肌肉绷紧的症状,但走下小桥之后,他已完全进入了状态。 对陆扬的喝声,余慈不屑一顾,他就这么站在亭外,直视老道须眉皆白的苍老面孔:“山野散人余慈,手中有一十三株鱼龙草,欲售无门,故而随金府主前来,寻于观主做个交易。” 直到这时候,亭中两位大佬才真正明白过来,老道也就罢了,金焕脸皮上却有血红霞光闪过,他缓缓转过视线,眼眸中金光如剑,直刺在余慈脸上。 余慈顶门一震,忽然看到眼前亭中,有一轮红日灼灼如燃,挥洒出万丈血光,铺天盖地,碾压过来。那一瞬间,他神魂的感应,便停滞下来,更是完全丧失了空间感,只看到那样一轮血红的夕阳,越来越大,要将他彻底吞没进去! 血漫千山犹未足,扯得苍天一同落! 这便是白日府震慑绝壁城百年的“太炫极阳法”! 第三十章 鱼龙 余慈真切感受到了还丹修士的怒火,然而,这还是无法彻底阻挡他。即使是目不视物,即使是身无定处,他依旧可以振动喉咙,清晰发声:“于观主,请开价!” 血光夕阳忽地散去,仿佛万斤重负一举移开,陡然的轻重转换,让余慈的身子晃了晃,也仅是晃了晃,便继续站在亭外,目光的焦点重新定在老道脸上,似乎刚刚只是略微闪神而已。 至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落到金焕身上。至于已经迫到他身边,几乎要出手的陆大管事,更被他彻底无视。 他还没到极限! 以金焕的修为境界,照理说能对余慈形成绝对压制,但那是建立在精神、肉身全面落差的基础上的。而现在,余慈虽说与金焕还丹顶峰的境界有一段难以弥补的距离。可是他体内氤氲弥漫的,却是精纯正宗的“先天一气”,或仍比不过金焕的火候,却也没有质的差距! 他不知道金焕现在脸色如何,眼前的老道倒是若有所思。稍停,老道开了口:“‘乙木聚灵汤’乃是我离尘宗的独门配方,特转于白日府,以提纯药草,一切从此汤中得来的鱼龙草,都应是白日府所有,若是他人拿来交易,本宗不收!” 这个回应当真是很给白日府面子,不提金焕,亭外陆扬露出微笑,再向前一步,便是两个年轻人也反应过来,磨拳擦掌,准备给这欠抽的道士一个永世难忘的教训。 余慈却神色不动,自顾自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石盒,单掌托起,伸向前方。陆扬本要动手拿他,却没想到余慈突然用出这么一个动作,倒像是自己要上前夺走人家的东西一样,一时有些愣神。 这个空当,余慈又开了口:“此十三株鱼龙草,乃是我在天裂谷深处,费心耗力,从崖壁中挖出来,天生天养,与白日府何干?” “哦?”老道白眉轩动,真的惊讶起来:“不是催化,是天然生成?” 余慈咧嘴一笑:“如假包换!” 老道士看似浑浊的老眼扫来,略一点头,也不管旁边金焕的脸色,点头道:“若真是天生天养,自然是开得起价……拿来我看!” 余慈迈步上前,这一举步,他才发现,要抵住还丹修士的怒火,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他的体力已经在刚才的一瞬间几乎全部榨干,眼下近乎虚脱,踩着脚下的碎石小径,也像踩着棉花一样,落不到实地上。 他的底细瞒不过人,后面两个年轻人便满心地盼他出丑。余慈本人却不以为意,他深吸口气,就这么从陆扬身边走过,陆扬只需举手一掌,便能要他的性命,可是这一掌也始终没有拍下去。 余慈进了亭子,犹自记得向旁边的金焕颔首示意,就像山道上、入观时那样。金焕冷冷扫他一眼,径直垂目内守,不给任何回应,也不让人看到他的表情,不过,小亭周围的温度又是提升。 再笑了一下,余慈向老道行礼后,将石盒摆在桌上,与另外两个盒子并列。 盒子打开,余慈清楚感觉到,四道金蛇电火般的目光打过,然后他也望里看,下一刻,亭中的空气完全凝住。 石盒内,空空如也。 没有余慈所说的十三株鱼龙草,甚至连路边的杂草都不见一根!这一刻,余慈的脑子也像盒子里一样,一片空白。 “嘿!” 这是金焕在发笑,只笑了这一声,亭子内外的温度便又向上提了一个层级。在余慈眼中,周围的空气已经被高温扭曲,也许就在下一刻,对方便会亲自出手,扭掉他的脑袋。 余慈忽然就清醒过来,他不知道为什么石盒中的鱼龙草会不翼而飞,也绝没有想到自己会陷入到这样的绝境,不过,这一切都没有让他的思维停止运转。事情落到这步田地,再后悔或是考虑后果都没了意义,他只是转脸去看金焕,盯着这位控制绝壁城百余年的豪雄,心中计算: 如果突然拔剑,在死之前,能不能在这厮脸上划一道下来? 便在这时,有人在耳边惊叹:“道虫!” 余慈猛地扭头,却见那老道慢慢站了起来,眼睛盯着石盒,全神贯注的模样,让人禁不住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过去。 亭子内外温度骤降。 余慈的视线抵在石盒中,他看到了,在盒底与内壁形成的夹角缝隙中,一条细如发丝的虫子藏在那里,摇头摆尾,慢慢地又从阴影中游出来,像是一条过份纤细的蚯蚓,在盒底蠕动。 这虫子似乎很是享受众人投注在它身上的视线,又或者觉得狭小的盒子太过局促,再晃了下看不出头尾的身躯,便驾着一阵刚吹进亭子里的微风,飘浮起来,在虚空中游动。 “鱼龙!”老道被雪白胡须掩盖的唇齿间,又挤出两个字,却和先前的不同。 老道再次开口的瞬间,金焕视线转移,定在他脸上。眼神之凌厉,不比对上余慈那回稍减半分。 老道却似是全无所觉,他的目光盯在浮游中的虫子身上,好一会儿,才转向余慈,问道:“后生,这鱼龙可卖么?” 余慈压住失而复得的兴奋,还有药草变虫的荒谬感,沉住了气,点头道:“自然是卖的,不知沽价几何?” 老道微笑着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功!” 余慈心中猛地一涨,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蔓延全身。但他没来得及回应,亭外便有人忍不住叫了起来。 叫喊的人是金川,年轻人养尊处优,乍遇变故,火气大一些是正常:“怎么可能,我白日府辛辛苦苦十余年积攒下来的,还没有这一条虫子来得多?莫不是你……” “包庇”两个字未出,金焕便冷冷扫来一眼,把他后话截断。 “这就是你对仙长说话的口气?跪下!” 金川最怕的就是亭中这位叔爷爷,当下一声不吭,跪在地上。前面的陆扬赶紧让开,旁边的匡言启也退开一些,一时半会儿都不敢求情。 金焕并不想把精力浪费这旁生枝节上,待金川跪地,他便直接把年轻人丢在一边,目光再移回去,沉声道:“于师兄,你慧眼独具,我向来是佩服的,不过,此事事关我白日府与贵宗的‘专办’之权,我势必要问个明白!” 说是要“问”,但那姿态,前面大概还要加个“审”字。 老道毫不在意:“自然要给金府主一个明白。” 说罢便转向余慈这边,笑道:“很久没有见到拿住‘鱼龙’的年轻人了,就算是取了巧,也不简单……请坐。” 余慈的心情早已调适过来,看着老道和金焕言语交锋,倒是兴趣盎然。老道让他坐下,他也不客气,举手一礼之后,便坐在桌前石凳上,非常自然地侧过半身,与老道脸面相对,卖了个后脑勺给金大府主。 亭外的陆扬等人为之瞠目。 余慈才不管那些,他为人处事的信条便是:既然已把人得罪了,且没有转圜的余地,那么直接得罪到死便是。反正现在让步,也不会让金大府主发善心饶过他。 入座之后,他再一拱手:“请于观主明示。” 这是把金焕的说辞给抢了,余慈背后便是一烫,但他毫不以为意,似乎已经将后面那个举手可置他于死地的还丹修士遗忘干净。 老道见他这般作派,混浊老眼倒也弯了一下,随后抚须笑道: “金府主,山门转给你‘乙木聚灵汤’时,也曾说起过这鱼龙之事。大概隔了许多年,记忆模糊了?” 这话像是给金焕台阶下,但话里讽刺的意味儿似乎更多一些。 金焕倒也能稳得住,只道:“或是事务繁忙,记不得了,师兄再提点一回也是好的。” 老道看他一眼,忽地叹息一声,道:“也好,我便再说一回。” 也许是余慈理解错了,老道语气中,针对金大府主,似乎更多的是感慨和……惋惜? 老道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他真的就那么从头说起,务求详尽: “要说鱼龙,必须要说回到虾须草。天地万物,禀气所生,物有物性。而那天裂谷,沟通两界,诸气相激,内里草木鸟兽,大都具备不可思议的特性,虾须草便是一例。此草根须特异,难以吸收地气以自活,必须寄生在树木之上,然而长成之后,却也因为特异的根须,对同类特别敏感,往往吸食同类生气以自肥。吸食到了一定程度,虾须草便也脱胎换骨,成了鱼龙草,至此价值大增。 “而那鱼龙草成形之后,受先天禀性影响,同样吸食同类生气,慢慢转换质性,当其再一次脱胎换骨的时候,便由草木之灵,转化为血肉之灵……这是一次无以伦比的进化,类似于破茧成蝶,又远远超越,至此,鱼龙草化为鱼龙,脱离了草木的限制,悠游于天地之间,吸纳万物精血灵气,自然生成,寿纪无穷。虽然本身力量不大,却也天地间难得的灵物! 人们的视线在虚空中汇聚,焦点便是那个仍自游动得不亦乐乎的虫子。在场的都是眼力高明之辈,均能看出来,这虫子虽是纤细如发丝,但身上细密鳞片花纹,挥洒着生命的光泽,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这竟然是由十三株药草转化过来的。 “在传说中,当此鱼龙吞噬够了同类,又寻了某个契机,真可能跃冲龙门,化为天龙之身,乘云遨游四海……当然,那也仅仅是个传说罢了。” 老道徐徐说话,不急不缓,自有一种打入人心的感染力。余慈便不自觉意游天外,想象那草木化为血肉、再跃升真龙的过程,会是怎样的神奇。 ************** 两个加更日结束。谢谢书友们支持,从明天起,恢复正常更新。仍是中午、晚上各一更,优先保证质量,但仍不排除爆发可能。新老书友且拭目以待。 厚着脸皮再要点击收藏加红票! 第三十一章 功德 “从虾须草到鱼龙草、再到鱼龙,此过程相当漫长,又要看天时地利,往往数十年时间、千里方圆未必能找到一个例子。山门交付给白日府的乙木聚灵汤,便是强行催化这一过程,人工造出鱼龙草,只是这手段失了先天禀气,以此法造就的鱼龙草,失去了与同类的气机感应,永远不可能化为鱼龙。同理,若是干扰了鱼龙草转化鱼龙的过程程,便是最终能得一条鱼龙,这鱼龙也是先天不足,很难再继续成长下去。” “说起来也是可惜了,这些鱼龙草,后生还是摘得早得了些。若是再由那十余株鱼龙草生长个几百年,任其气息感应交通,自然聚气化生,那时生成的鱼龙才算是真正上品,便是没有人发布消息,单是献于宗门,便要有两千五百功以上……当然,那又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说到这里,老道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看着金焕:“这便是鱼龙一脉的转化之理,金府主,你以为如何?” 亭子内外是一阵冗长的沉默,每个人都像是泥雕木塑一般,只有那条纤细的鱼龙,无忧无虑地在虚空中游荡,偶尔摆尾,从金焕眼前划过,又是说不出的讽刺。 对金焕来说,这不啻于最直接的羞辱,身为白日府至高无上的领袖,他何曾受过这种气,此时此刻,亭外两个小辈都以为金焕要发怒了,便是直接与老道决裂,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事实却不是那简单。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金焕终于开口:“于师兄言之有理……是我想得简单了。” 陆扬还稳得住,两个轻人已是目瞪口呆,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说一不二的金大府主低头认错的模样? 对此,余慈倒是一点儿都不吃惊。实际上,不管任何人,只要是像他昨晚那样,看到眼前老道士展现出来的神通,便会有类似的准备,更何况,老道背后,还有高深莫测的离尘宗! 不过,金焕虽不能在老道面前撒野,却绝不会把余慈的那份儿给忘掉,随后瞥来的一眼让余慈明白,只要出了止心观的大门,这位金大府主绝对会给他好看。 从此刻起,对白日府来说,余慈已经从“猎物”上升到了“仇敌”。 这可是个相当了不起的提升! 余慈嘿然一笑,依旧端坐不动。倒是金焕长身而起,向老道告别:“于师兄,今日事了,我便不打扰了,就此别过。倒是这两个孩子……” “按规矩来吧。” 这话不近人情,却比任何保证都来得实在。金焕点点头,就此走出亭子,老道也示意之前引路的道士过来,领金川和匡言启到客房休息,之前由余慈引起的风波,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几位年长的都还好,年轻人则很难接受,尤其是金川,在他看来,叔爷爷让这一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那老道也就罢了,可那至今还稳坐钓鱼台的余慈,又算个什么东西! 年轻人随引路道士离去的时候,还是频频回头,要把这可恶道士的面容烙进心里去。 看着几人走出园子,余慈也不免松了口气,这时他听到,旁边老道又叹息一声,如先前如出一辙。 “百年来主宰一方,一言以决百万人生死,如此人物,怎么连年轻时气魄都还不如……可惜了!” 呃,他气魄十足的时候,会怎样?这问题余慈终究没有问出来,老道也只发了一句感慨,便将视线转回来,落到他身上:“后生换取三百功,欲得何物?” 余慈想了想,却没有直接回应,而是问了别的问题:“于观主先前所言功和消息,不知是什么样的东西?” 于舟老道闻言便笑:“你说善功啊……后生果然机敏,也罢,你随我来。” 说罢,老道当先朝着园林外行去,余慈收了亭中的鱼龙,起身跟随。 从西院到中院,也没花太长时间。余慈跟着老道穿殿过户,来到中殿第三进某个小殿堂前。这里的人流明显比其它地方要多一些,进进出出,颇为热闹。余慈抬头,看殿上的匾额: “同德堂?” 老道引他入殿,到了殿内,便见此殿布置甚是古怪,不供神像,只有正中垂下的“功德无量”四字长幅,后是影壁,左右墙上均涂得雪白,却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图画在上面。 细看去,这些图文并非是写上去的,而是一层时时变动的光流,照在墙上,字字晕光,清晰无比。仔细分辨,两边墙壁共分四栏,左手第一栏上写一个“征”字,第二栏为“布”,右手第一栏为“法”,第二栏为“物”。 老道就站在“功德无量”的长幅下,沉声解答: “仙道浩茫,独行者难。我等追求大道之人,直面天地之劫难,能大成者几稀,除了要自我磨砺,稳固本心,还要争取一切资源,以增胜算,所谓财、侣、法、地,不外如是。然而天地广大,有生之年里,以一人之力很难谋取足够的资源,故宗门设此同德堂,便是为了在宗门修士之间、乃至宗门内外进行资源调配,以彼之有余而补我之不足,集合全宗之力,以登大道。 “为使不同类的资源便于比较,易于交易,宗门将一切资源量化,以‘善功’为单位,无论是一个物件、一套法诀、一条事项,均可换算为若干善功,并公示于同德堂内,为宗门弟子所知。 “这两边四栏,各有不同。宗门为收集资源、磨练弟子而发布的‘善功’消息列入左手的‘征栏’,完成后报酬较高,但难度也高;宗门内个人发布的‘善功’消息列入‘布栏’,报酬、难度参差不齐。至于右手二栏,‘物栏’是各类修行材料与‘善功’的换算比价,‘法栏’则是各类修行法门的价格。” 余慈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道道儿,也不免感叹,原来这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修行宗门内,也有商贾气如此浓重的地方啊。他回头看了一眼,老道伸手虚引,让他尽管细看。 既然如此,余慈也不客气,他先在四栏前走一遍,观其大略,随后便按照自己的需求,停留在法栏下。 天裂谷中,和叶途相处的几天里,那小子以其深厚扎实的理论基础,给了他很多指点,包括那个令他赞叹不已的“同心圆理论”。除此之外,少年便是提醒他要抓住机会,寻到一门上乘的“长生术”,才是修行之正道。 叶途曾设想过的让他拜入半山岛的奇想,最终也没能实现,余慈却记住了少年的建议,尤其是半月前,他意外通过照神铜鉴,将周身元气尽都转化“先天一气”后,他才发现,叶途的建议,实在是最中肯不过。 他确实缺少一门真正的“长生术”,不说那还是缈无影踪的“洗炼”之法,便从每日新生的真气“杂质”上也能看到,修习十余年的“九宫月明还真妙法”明显不再适合他现阶段的情况了。 所以,余慈首先便站在了法栏之下。 此栏当头前三排都是金光大字,一条条排列整齐,十分清晰。下面那些墨字还随着光流变化,偶尔翻动,这上面三排,却是从未移过半分。看最上面那条,前面是法诀的名称: 《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 只看这经文的名称,便让余慈心神一振,随即又看后面交换所需善功数,可入目的哪是数字,而是大大的两个字:无量! 《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之下,则是《九度真文炼形篇》,同样后缀“无量”二字。第三个好些,标名《飞羽藏形登天法》的法诀,不再是令人绝望的“无量”,而是一个实数:十万! 再向下,字里转为平常的墨色,当头第一个还是大头,乃是《太清金液神丹诀》,标价一万,对余慈来说,依然是个难以企及的数字。下面还是某某丹诀、某某丹法,标价总在一万、八千这个水平线上,算是墨色条目中的第一档次。 看到这些数字,再想想仍未到手的三百善功,余慈不知道自己现在表情如何,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后生很关心这些法门啊,你也想长生么?” 不知何时,于舟老道站在他身后。余慈心情不太好,只简单应了声“是”。 “好气魄!” 老道赞了一声,但接下来便是语气平缓地陈述事实:“若求长生术,这三百功,还远远不够。” 余慈咧了咧嘴,却还有个疑问:“这些金墨条目,都是长生术?” 老道回应:“这些乃是本宗赖以驻足于世间的通玄法门:《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乃本宗修行之总纲、《九度真文炼形篇》为度劫秘法、《飞羽藏形登天法》为步虚之术,此三者合起来,再辅以下方的丹诀、吐纳等法门,便是你所求之全套长生术,依此修行,将有机会脱得凡胎桎梏,问道长生。” “度劫秘法?步虚之术?丹诀?” 余慈似乎听叶途说起过这些,一时又记不清楚,还是老道为他解释: “丹诀者,即是还丹之法;步虚术,则使修士飞渡九天域外,脱蜕换形;度劫秘法,则是使已经得道的真人修士度过天妒劫关,以求驻世长生。丹诀、步虚术、度劫秘法,此三者缺一不可,三者合一,才是一个长生术的完整结构。 “而在这其间,还有一个‘自洽’的要求。即步虚术必须对应所成还丹,度劫秘法也必须适应成道后的真人神通。就好比佛家的舍利,等同于还丹修为,但与玄门的步虚术便很难配合起来,这便是说,要使丹诀、步虚术、度劫秘法三者层层递进,谐和如一,方是修行大道……” 老道讲得很是明白,余慈却是听得脸上发黑。照他这么说,要想获得真正的“长生术”,必须要把丹诀、步虚术、度劫秘法全部购得。丹诀和步虚术且不去说它,只看度劫秘法的价格,便知道这种东西,根本就是纯勾人的玩意儿,决不会向他这样的散修开放。 得一门长生术,竟然艰难至此? 老道在侧,悠然道:“长生之难,可知之乎?” 第三十二章 缝隙 余慈沉默不语,在法栏下立了半晌,忽地转身,走到旁边的物栏下,浏览一会儿,继而走向大殿另一边的征、布二栏,又看了半天,这才转回来。 老道也是性子,一直微笑等待,没有半点儿不耐烦。余慈走到物栏之下,稍做思考,忽地开口询问:“这一条,如何解释?” 老道扭头,只见物栏上雪白墙壁上正有一层墨字翻上来,条目写得好生清楚:“入门为外室弟子,一千功!” 见此,于舟老道略微点头:“我主持止心观,乃为外室弟子之长,有权收录有向道之心者在此观修行。若有资质、心性拔尖儿的,且对宗门有大功的弟子,亦可报备山门,传授宗门秘法,以求长生。” “何谓秘法,可是长生术么?” “外室弟子,最多只能获得宗门丹诀,寿至三百年,还算不得长生,只能算攀着长生的路沿。” “所谓丹诀可是法栏上所列的这些?” “然!” 余慈闻言便笑:“倒是划算得很。” 他是指丹诀和外室弟子换成善功后,多达八九千的差距。老道也笑:“本宗丹诀例不轻授,非有大功于宗门者不可得,后生却是想得简单了……而且你这三百功,还不够数。” “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来。”余慈如此回应。 稍顿,他伸手指向对面,指类正对的,是那边的“布栏”,也就是离尘宗修士以本人名义发布的善功消息。 “于观主,那栏上面,似乎有贵宗仙长收购鱼龙的消息。仙长所说的三百功,可是从那里来?” “不错。” 老道进一步补充道:“发布这消息是鲁师兄,乃是宗门炼器圣手,为炼制一件法器,独缺鱼龙这一样材料,苦求不可得,故发布此一消息。开价比宗门收购的高了足足三成,后生好运道啊!” 对老道的调侃,余慈勉强一笑,有老道这番言语,他的心思一下子都放在了某件事上: “有件事想请教观主。晚辈不是贵宗弟子,不知那些消息,晚辈可否承接?” 老道看他的眼睛,稍顿,忽然抚须而笑:“能到止心观来,便是有缘,仙道以缘法为先,如此,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宗门有一定之规,‘征栏’上之善功消息,非本门弟子不得承接,‘布栏’则没有限制。” 余慈二话不说,举手过额,向老道一躬到地。 他不知道老道带他到同德堂是出于公心还是看他顺眼,但其一口应承下来的事,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他没法不感谢。 若是老道不答应,单以鱼龙换取的三百功,想成为外室弟子,进而获取长生丹诀,不啻于痴人说梦。可是有老道此言,余慈便能从“布栏”发布的消息中,源源不断地获取善功,直至积蓄到足够的数量,最终得偿所愿。 也许这过程不会平坦,但通往仙道的大门,终究还是由老道推开了一道缝隙,这让余慈怎能不感激? 不过他终究还是经过事的,很快就稳住了情绪,把目光放到眼前来,他这么问老道士:“不知观里可留宿么?” 老道眨了眨眼,笑道:“方外人与人方便,自然是留宿的。” 余慈当下也不客气:“如此,请观主收留。” 在他成功拜入山门之前,白日府想必是要除他而后快。但只要在观中,离尘宗便等于一把大伞罩在他头上。就算金焕的太炫极阳法再恐怖,一时半会儿,也照不到他身上。 余慈在止心观住了下来,单人独院,环境清幽,每餐都有人送来饭食,待遇相当不错,酬金则只是意思意思,很是舒坦。 在观中住了三五天,余慈也不是足不出户,而是很大方地在观中逛来逛去,熟悉环境。在他的计划里,止心观已经是未来许多年,他要长久驻留的地方,早一点儿熟悉,总没有错。 待的时间长了,余慈有了一个新发现。止心观虽然是离尘宗的外务道观,可观中也不是每个人都是外室弟子。百来个道士,倒是八九成是“挂单”在此,与离尘宗没有任何法理上的关系,只是留在此地修行、打杂,维持道观的运转,平日里也从同德堂内接一些善功任务,却是报着万一之念,看是否能鱼跃龙门,拜入离尘宗门下。 余慈的境遇和这些人也差不多,几日来在观中行走,不乏人主动来结交,也有人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人心之微妙,便是在这清修之地,也可窥得一二。 但不论是结交的也好、疏远的也罢,对这些刻意为之的人际关系,余慈都不会太过上心。他在观中停留,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与旁人无干。 坐在院中,余慈手心中红芒如火,熊熊燃烧,却没伤到他半点儿皮肉。与之同时,有细碎的焦炭碎末从他手心滑落,渐渐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余慈微瞑双眸,呼吸保持稳定。在做这件事之前,他认真祭炼了一回照神铜鉴,也因此将“先天一气”的纯度保持到了最完美状态。如今体内心意元气浑化如一,心跳与神魂的震荡相谐相和,神意延伸到手掌间的火焰中,如目视手触,没有任何窒碍。 在他手心里,九阳符剑正“吞噬”着另一柄三阳符剑,双方符纹贴合,转眼又有赤芒流动,在木质的剑身上刻下新的符纹。在此过程中,三阳符剑一直在燃烧,热量却半点儿都没溢散出去,而是完全投入到九阳符剑之中,如果趴在余慈掌边侧耳轻听,还能听到火焰里隆隆的轻爆。 这也只是火焰冲击的余波而已,真正恐怖的力量,都被余慈借助剑上符纹,锁死在双掌间,并在其中发生剧烈的的反应。 余慈是在融炼“纯阳符剑”。 从绝壁城往这边来的半个月里,从颜道士身上得来的那枚炼制符剑的玉简已被他参透,这几天,余慈便开始尝试着融炼符剑,为心中的计划做准备。 修行十余年里,由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的存在,他的符法底子打得最为牢固,所以无论是六阳符剑还是九阳符剑,都没有任何难度。唯一需要谨慎的,就是最后这柄纯阳符剑了。 只有开始融炼这一系列符剑,余慈才搞明白,当初他以元神驭剑激发九阳符剑的煞气,为何会有那般强劲的杀伤。 因为在融炼符剑的过程中,几把符剑的符纹转换是极其不稳定的,从融炼之初,便是用一种精巧的动态平衡来构成剑上符纹的最终形态,使剑上强劲的火焰煞气始终处于流动过程中,并不停地厮磨反应,积蓄着更强大的力量。 当然,在符剑的外层,有一个针对这危险平衡的封禁,随着六阳、九阳、纯阳这样的层次递进,封禁的力度也在加强,同时,一旦破开封禁,爆发的火焰煞气也就愈发地恐怖。 这就是这套符剑系列最本质的东西。 余慈弄明白其中的道道儿之后,愈发觉得这种符剑,归根结底,其实还是一种符箓,且是那种一次性使用的大威力符箓。白日府这种用法,看着像勤俭节约,其实也是一种更大的浪费。 不过,对现在的余慈来说,还是把纯阳符剑当剑使,更符合现实。 符剑的融炼进入到了最后阶段。赤红的火光之中,三阳符剑已经完全消失,九阳符剑则是扭曲了,无数符纹跳跃在火舌里跳动,随后百川归流,再烙刻到符剑上去。 再一眨眼的功夫,火焰熄灭,符剑现形。乌黑的剑身乍看像是被火烤过,但仔细察看便知,这乌黑的外壳上流动着一层黯淡的光,而那些符纹便隐藏在外壳下面,闪着流质的红芒,像是地底深处的岩浆,缓缓流动。 “呼,成了!” 余慈略有些疲倦。他终究还是在冒险,如果刚刚失败,辛苦得来的几柄符剑便要全部打水漂,还好,他实力足够,运气也不错。 刚刚融炼成功的纯阳符剑温度还有些高,余慈却是爱不释手,有了这把利器,他计划中的行程便多了一份保障。 随着时间流逝,纯阳符剑的温度降到正常水平,而融炼时形成的热风,也被深秋寒意迫散,院子里恢复了清凉静寂。但转瞬便被他人的高呼打破: “余道兄,在吗?”。 声音竟是从天上来的。 余慈抬起头,只见秋日晴空下,一朵白云以相当离谱的速度划过天空,又自上面俯冲而下,到了独院上空,尚未停稳,便有一人跳下来。 来人是年纪轻轻的小道士,长相平平,嘴唇略厚,看上去很老实的一个孩子,此时脸上却是有些急躁,正是当日为金焕等人引路的那位。 小道士名唤宝光,是于舟老道的记名弟子,乃是离尘宗外室弟子的身份。虽说资质不过是平平,但有明师指点,今年不过十九岁,已经是明窍上阶的修为,和通神境界相去不远,算是颇有前途的一个小伙子。这几天他在观里借宿,早晚的饭食都是宝光送来。小道士面和心善,也不是一味的鲁直,很对他的脾胃,几天来也有了一些交情。 宝光跳进院子,见余慈拿眼瞪他,却是忙伸手挡着自己半边脸孔,反应古怪得很。 余慈不免笑道:“怎么,被人欺负了,还是吃了于观主的排头?” 宝光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脸膛上便有些发红,讪讪地放下手,露出左脸上数道挖痕,只是浅浅皮肉之伤,却是十分狼狈。 “不是被人欺负了,是被扁毛畜牲欺负了!”小道士还懂得自嘲,可这终究是件丢脸的事,说着,脸膛红得愈发厉害。 “扁毛畜牲?” 第三十三章 观书 “就是那个水相鸟……余道兄,这回你一定要帮我!” 宝光他略一解释,余慈便恍然大悟。小道士昨天接了一个善功消息,是要捕捉一只栖留在断界山脉中的水相鸟,报酬足有百功,就是在外室弟子群中,这酬劳也是相当相当地丰厚了。 别看余慈以一条鱼龙便挣得三百善功,但那是因为鱼龙实在太过珍稀、且又有人急用的缘故。在离尘宗设下的功德体系中,像是鱼龙任务这样的例子,征、布两栏加起来,也未必超过十个。绝大部分善功酬劳,都是个位数的,两功、三功之类的才是大头。 比如鱼龙草,白日府举全城之力,每年上供十株左右,这几乎就是离尘宗近些年来全部的进帐了,可这样的资源,在物栏上,其交换价格每株也只有五功。 酬劳达到百功的不是没有,但高回报就代表着高难度。 水相鸟乃是一种非常奇特的鸟类,据说此鸟没有固定的形态,每年都会随机选择一只迁徙的候鸟群,变化成类似的模样,混迹其中,偷吃幼鸟,十分可恶。听来诡异,实际上这鸟只是具备某种幻术能力,此类生灵在修行界并不罕见。像是天裂谷下的鬼兽,便是最典型的代表。 此鸟并不是什么凶禽,可是那手幻术实在让人头痛。尤其是这贼鸟混迹于大片候鸟之中,几乎与正常鸟类一模一样,既然找不到,也就甭谈捕捉这码子事了。 “帮忙没问题,只是按你的意思,你是已经发现水相鸟了?” 这个任务最关键的就是找到水相鸟的踪迹。如果将任务步骤、报酬拆解对应,寻鸟的环节,恐怕要占到九十九功! 面对余慈的疑问,小道士一脸晦气,更多的还是急切:“余道兄、余师哥,这回你一定要帮我,旁的事咱们路上说。我刚刚一击不中,已经把那鸟儿惊了,再晚点,说不定那鸟就要飞走了。” 说着,宝光就要拉着余慈跳上那已经停在院落中的“鬼纱云”。云彩般的轻纱织物占了院落大半的面积,碰上去真的是如纱如雾,几乎感觉不到实质。 余慈见了便笑:“上次要拿着玩会儿,你还老大不乐意,现在倒大方起来了。” 宝光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余慈见状,不再逗他,振衣而上,稳稳落在他旁边。宝光已经按捺不住,疾速念出驱动的咒文,“鬼纱云”轻轻一震,开始向上飘浮,直升到近百丈的高空才停下来。 “好宝贝啊。” 余慈拍了拍身边的轻纱织物,实打实地羡慕。也许修行界能飞天的法宝、法器不计其数,那都是要经过修士相当长时间的祭炼,才能操控自如,而且也和本人的修为息息相关。通常情况下,驭器飞天,那是还丹修为以上修士的专利。 在这种背景下,如果有一件器物,一出得匠师之手,连“分识化念”的修为都不需要,就能控制着飞上天去,且有相对不错的机动能力,就算只属于匠器层次,也是珍稀到了极至。 此类评价,宝光不知听了多少回,只是嘿嘿一笑,便改换咒文,高空的水汽向这里汇聚,浸入轻纱之中,待水汽积蓄到一定程度,便从中生出团团雾气,将轻纱包裹起来。此时便是坐在上面,也感觉不出这玩意儿是轻纱织就,奇妙得很。 这时候,轻纱云雾动了,开始缓慢无比,但速度越来越快,收拢的四面水汽受轻纱中的符阵控制,转化为驱动力,又被集束抛向后方,在晴空下生成一道清晰的痕迹。 “鬼纱云”一个时辰可以飞出四百里路,和通神修士全力奔行的速度差不多,但几乎完全不用耗费己力,所以,就算它有起步速度过慢、减速加速转换滞涩、很是怕火、雷雨天不能飞行等等缺陷,仍旧是件难得的宝贝。 此器物乃是于舟老道早年攻破一个愚弄凡俗的邪教,从中缴获的战利品。其制作者早不可考,邪教中人是拿它扮神仙用的,也就是骗一下凡俗中人,于舟是看它制作颇有巧思,才拿回来收藏,后来就给了宝光。莫看它除了代步之外,再无用处,却也是整个离尘宗独一份儿的。 “鬼纱云”全速赶路,只小半个时辰,二人便来到南霜湖上空。在此期间,宝光已经将他前面的糗事交待清楚。 本来小道士是很有运道的,两天前他到南霜湖采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目睹一只水相鸟变化外形,混入一群刚刚迁徙过来的野鸭里面,而回到观中,恰见到同德堂中一条新发布的消息,正是要猎取一只水相鸟。 宝光大喜,第二天便兴冲冲地赶过去,哪知水相鸟的狡猾程度远超出他的预计,他捉鸟不成,反而被水相鸟的幻术迷惑,面上吃了一记,而且将那群野鸭给惊了。这种警觉的鸟儿,说不定就要改变栖息地,那时候,水相鸟必然要随之而去,这样竹篮打水一场空,小道士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便赶回去搬救兵。 “呸,那扁毛畜牲肯定是从六蛮山飞过来的。” 宝光仍自悻悻,余慈听了便笑。 所谓六蛮山,乃是断界山向南不知多少万里以外,一处名声极大的山脉,传说那里是此界妖魔鬼怪最大的聚集区。宝光这么说,就是骂那只水相鸟已成了精。 两人站在鬼纱云上,俯瞰下去。南霜湖位于一处三面环山的谷地之中,清幽安静。今年芦花开得晚,此时还是留存着,从高空望去,绕湖铺展,白茫茫一片,十分壮观。 宝光才不管这些,他的心思全放在水相鸟那边,目光接连在湖边起落的飞鸟上扫过,忽地便喜叫道:“那里,那里,余师哥,你看,还没飞走呢。” 余慈比他还要早一步看清,芦苇荡边上,确实有一群颜色灰黑的野鸭游出来,在镜子般明澈的湖面上,十分地显眼。只是,哪只才是水相鸟? 宝光一下子期期艾艾,难以启齿:“应该是,应该是……我做的标记掉下来了!” 鬼纱云上一阵尴尬的沉默。 余慈看着湖面上嬉游的百来只野鸭,一时无语。这种鸟儿不但警惕心极强,而且飞行速度极快,一旦受惊,这百来多只野鸭四散飞掠,在宽广的湖面上,想靠两个人抓住其中一只没有明显标记、且精擅幻术、几乎要成了精怪的鸟儿,根本就是没可能的事! 半晌,余慈才苦笑道:“确定是活捉么?死的成不成?” 他想着动用五雷符,一记雷光轰过去,什么野鸭、水相鸟统统都要完蛋,就是品相要糟糕。 宝光坚决摇头,说什么都不同意。 余慈也摇摇头,沉默不语。其实他还有办法,就是故意把这群野鸭连续惊散,同时用照神图将其长时间锁定,早晚会从中发现水相鸟的破绽,到那时再一网成擒……可因为这点小事就暴露照神图,实在非他所愿,宝光和他的交情,还没到那份儿上。 “真没办法了么?” 宝光垂头丧气,“要是我们有山门李师兄的‘一气千结阴雷网’就好了,一里方圆的范围,那么一抖,什么鸟儿都逃不出去。” 小道士是言者无心,余慈却是听者有意。他并不在意宝光无意中的失言,只是对话里透露的另一个信息感兴趣。 “一张网……等等,让我想想。” 余慈站在鬼纱云边缘,看着湖面出神。宝光则在挠头:“网?渔网吗?我觉得够戗,这群鸟儿贼得很,一般的网子绝对抓不住它们。” 余慈并不回应,长考一段时间后,干脆盘膝坐下,手指还在不自觉地抽动比划。见他这般模样,宝光只觉得气氛凝重,当下不敢出声,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直到余慈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了一卷丝帛。 小道士再按捺不住好奇心,凑上前去。 余慈拿出来的是他身边唯一的修行典籍,即当年和照神铜鉴一起从紫雷大仙的寝宫中拿出来的《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本符书几乎便是他修行路上的唯一指引。 换了别人别处,余慈未必会公然拿出来,可这几天,他留宿在止心观中,与观中道士交流,越来越清楚,那个离尘宗,是怎样的一个庞然大物。以万年计的宗门传承下来,奇功秘技、法宝奇珍可以说是应有尽有。他这本符书,对他来说是宝贝,对离尘宗而言,恐怕还够不上档次。 所以,他也就不必抱着什么敝帚自珍的念头,很大方地取出参详。 这本符书并非是以修行界通行的玉简形式存在,但也不是寻常纸质,而是以某种极坚韧的蚕丝织就,上面洋洋洒洒数万言,还有数以千计的符文图饰,均是一针一线织上去的,真不知制书时费了多少心力。 既是丝帛之制,此书也就没有什么页数,平时卷起,用时铺开便是。余慈缓缓打开丝帛,其上文字图形如水般在眼中流过。 旁边的宝光“哇”地一声叫起来,让余慈觉得这小子未免大惊小怪。也不抬头,只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随后便继续铺展,寻找那个印象中的符纹,很快便有了结果。 “就是这个了……阴都黑律缚鬼咒”。 旁边的宝光也看到了上面的符纹。但只一扫,眼珠子便险些被那复杂的纹路给扭了,不免倒抽一口凉气:“这是做什么用的!” “结网!” 第三十四章 捕鸟 余慈回答得很是干脆。他找到的这个符箓属妖图鬼纹系统,比较复杂,也是余慈所能掌握的比较高等的符箓之一。以前他只以照神铜鉴的异力使出过此符,还只是最初级的运用,现在必须要再熟悉一下,才能确保不出问题。 这个过程很短,在宝光犹自纠结于复杂的符纹图像时,余慈已经站了起来。宝光凑得太近,给吓了一跳,差点儿就从云上摔下去。等他站稳,耳边已经响起低沉的咒文震鸣声。 “余师哥……” 宝光还想着要余慈谨慎,可接下来便见到余慈指尖灵光吞吐,各类诡异的笔画一层层铺上去,开始像一个鬼脸,后面又抹上许多似是而非的文字。看着符箓渐成,宝光莫名觉得本来晴空万里的天色似乎变阴了,可抬头去看,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他身边却似有阴风拂过。 小道士被震住了,后面的言语自然也就卡了壳。 余慈才不管旁人想什么。此时此刻,他眼底心中,除了那飞舞的符纹,便只有湖面上犹不知大难临头的那群野鸭。随着符箓刻画完成,远方的野鸭戏水的图景似乎也扯到了眼前。、他无声无息地激发了符箓。 在宝光眼中,余慈身前的符箓突然就消失了。然后他的注意力便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着,投向百尺外那群嬉戏的野鸭群。那边湖水正泛起阵阵涟漪,徐徐扩散,偶尔有几只不安份的野鸭飞起落下,一派祥和,看上去是一个秋日的好天气,但在下一刻,虚空于无声处起惊雷,又似乎有人在旁暴喝一声,撼魂动魄。一条黑锁链,凭空凝就,上面密布无数符纹,咣啷啷一连串响动,瞬间绕着广布在近里许方圆的水面走了一圈,再“锵”声扣死。 变生腋肘,便是已有心理准备的宝光都给这声势吓了一跳,更别提那群警惕心极强的野鸭。连串惊叫振翅声中,鸭群惊飞,霎时间扑天盖地。百来只野鸭显然是办不到这点的,可鸟群惊飞的瞬间,隐藏其中的水相鸟便动了手脚,百来只野鸭倒像是变成了千只、万只,四面飞掠,乱成一团。 高空鬼纱云上,宝光紧张得差点就么跳下去。当初他就是被一手骗过,才铩羽而归,现在那贼鸟又来! 余慈却稳当得很,早在符箓发挥效用之前,他已经开启了此符的更高级变化。湖面情况上虽乱,他却心中笃定,看着黑锁链上,深层符纹逐一点亮。 宝光修为不到、那群扁毛畜牲更看不出来,在里许方圆的范围内,无数条细如蚕丝的淡灰长线密布,构成一片细密的大网,将野鸭罩在其中。只是这网并非是针对野鸭的肉身,而是野鸭的神魂! 卟嗵一声响,一团黑影落下,紧接像是开启了什么机关。在宝光瞠目结舌的表情下,百十只野鸭好似下饺子一般,从天上接连摔落,密密麻麻飘浮在水面上,那场面说不出的滑稽。 “喂,去打捞吧,肯定在这里面。” 水相鸟的外形可以变,神魂却是变不了的,阴都黑律缚鬼咒下,一切神魂的形态都瞒不过他,所以余慈很是笃定。 宝光已是彻底呆了。 说起来,小道士之所以找余慈求助,心里也是有一点小小的私心。要知他在止心观中,可是观主的记名弟子,平日里就算自己不摆谱,也比那些挂单道士高出一截。现在找人帮忙,未免有些尴尬。至于同为外室弟子的师兄们,一个个修为深湛,请他们来捉一只鸟,又有些大材小用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余慈,不是外室弟子,但将来有可能是,且师傅对他观感不错,二人也谈得来,正是求助的最佳人选。唯一不那么确定的,就是余慈的修为了。他只能这么想: 能在白日府主的压迫下,谈笑自若的人物,修为无论如何都差不到哪里去吧? 事实证明了这一点,不过这证明太过得力,小道士心里略微有点儿受伤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点吧! 其实这倒是他误会了。余慈使出的符箓其实没那么可怕。所谓阴都黑律缚鬼咒,其实是专门针对阴魂鬼物的一类符法,对生灵的杀伤有限得很,也就是这群野鸭子,肉身脆弱、智力低下,挡不住咒法的侵袭。可若换一个神完气足的正常人,这符以此类用法使出来,最多也就是让人打个寒颤。 余慈依稀也能感觉到小道士的想法,不过他才没有那个时间去伤春悲秋,帮忙宝光抓水相鸟只是他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仅此而已。 宝光终究是个面善心善的好孩子,那一点儿嫉妒心,等回到道观中,便消失得一干二净,且要把自己获得的一百善功拿出来分成,却被余慈拒绝了。对他来说,宝光这位观主的记名弟子,在观中地位超然,心思又简单善良,正是交结的好对象,三五十个善功,还堵不上他的缺口,不如用它来做人情。 当然,这回去抓水相鸟不能说是没有一点儿收获。余慈便感觉到,他使出阴都黑律缚鬼咒的时候,“先天一气”运转格外顺畅,尤其是变化出符箓的高级形态时,运化随心,虽是第一次用,却分外轻松,似乎修为在无形中又有精进。 这自然是好事,所以余慈的心情相当不错。用过晚饭,稍事活动,他准备做晚课的时候,宝光小道士二次登门。这回,他不是来请余慈帮忙的,而是于舟老道有请。 这是他住进道观后五天来,于舟第一次与他见面。 夜间的止心观十分幽静,各个殿堂的长明灯放射着一圈圈的光晕,在黑暗中切割出各自的领地,走在这光暗错落的巨大空间内,余慈觉得自己的心脏并非是那么平静,正有一种向外膨胀的欲望。 余慈知道自己心理变化的根源:其实他是在向往这个地方,这种生活。对他来说,这种生活是新奇的,也是有着无以伦比的标志性的。只有真正地融入这里,才能宣告他真正地站在一个新的高度上。 现在和前些年迷茫不明的日子完全不一样了。他走在大路上,令他垂涎欲滴的目标就摆放在可以目见的前方,有一种欲望催动着他跑起来,去抓住目标就是这么简单。 他还在感慨着生活和心理的巨大变化,两脚已经踏在了于舟老道的住所之中。这儿也是一处独院,老道就站在院子里,手持一柄松纹古剑,像是自娱一般,挥剑起舞。院内无丝竹之音,然而剑刃划空的低啸,以及衣袂飘动的微响,就是最好的和声,起伏之间,节拍分明。 余慈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老道沉浸在自我的天地中,宝光则看得入神,没人发现他的异状。倒不是说老道舞得不好看,而是对余慈来说,眼下这场剑舞,相较于他先前所见,无异于儿戏。 在他踏入止心观的前夜、直至金焕登山之前,他都以照神图窥视观内动静。当时他的收获有两个:一是观察到观中修士的行为举止算得上正派,法度谨严,观主于舟老道的脾气性情也是比较温和,由此做出冒险入观的决定。现在看来,这个险冒得非常值得。 其次就是老道的剑术。当时,也是在这个小院里,他看到了于舟练剑这本身就是非常奇特的一件事。 照神图受到观测目标气息强度的影响,越是强大的修士,观测画面就越是模糊,这是已经过确认的了。然而于舟练剑之时,余慈却能看得一清二楚,以至于他严重低估了图中人的修为。 不过,当时于舟的剑术依然让他大开眼界。他看不出里面深奥的道理,却见到于舟剑气外放之时,形质已经玄妙到了极处,每一波剑气,如蒸腾之水烟,又似缥缈之云雾,如虚似幻,偏又直透人心。实在是余慈二十五年的生命中,看到的最上乘的剑法,也许只有那日叶缤以剑意化入云雾之中的造诣,才能与之相比。一路看下来,他不知不觉已是冷汗潸潸。 等到老道收剑,开始吐息,余慈便傻了眼。照神图上,扭曲的图像直接便证明了老道还丹修士的身份,且那扭曲的幅度和范围,还要在金焕之上,至此他方知老道才是真正的高人,不由十分佩服,第二日到观中,也是相当尊重。 这些已经是旧事了,不过看到于舟此刻舞剑的模样,余慈总忍不住拿出前面的记忆来比对。 这算是做给他看吗?老道的心思,确实难猜。 他在这里动脑子,那边老道士已经停了下来,夜风中白发飘扬,额头无汗,倒是更显矍烁。老道收了剑,对他笑道: “来了啊,坐!这是我青年时使的一路剑法,如今年老痴愚,怕有些遗忘了,故而拿出来耍耍。” 旁边宝光很是自豪地道:“师傅的剑术修为,在宗门可排得上前五,就是许多步虚甚至是真人境界的仙师也比不上,这是当年由宗主亲口评断的。” 老道闻言便笑:“你这蠢话只能骗骗外行人,舞剑和剑术怎能一样?” 余慈深以为然,对老道的直率也非常欣赏。 院子里有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槐树,树下常年摆放着一套石制桌凳,以为乘凉时所用。然而此刻秋风肃杀,树叶落尽,夜风中干枝摇摆,颇有凄清之意。 余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类似的想法,他和老道走过去坐下,老道示意宝光端茶倒水,自己则取出一个玉制牌子,递了过来。 余慈接过,本以为是玉符、玉简一类的东西,到手才发现,牌子正面书写着“功德”二字,背面则一片光滑,不知是个什么用途。 “这是宗门制出的功德牌子,元气或是神意触动,都会在背面显出你应有的善功数。” 余慈当下便凝神相触,只见得牌上光芒一闪,光滑的背面便显出“余慈,积善功三百六十”的字样,色泽深蓝,对比起来很是醒目。 第三十五章 请托 三百六十? 知道余慈的疑惑,老道加以解释:“那只鱼龙已送到了山上,鲁师兄非常满意。他本来差不多都要放弃了,你那条鱼龙实在是及时雨,因此他愿意多支付两成,合计三百六十功。这个牌子你要收好了,以之在宗门交易,会比较方便。” 旁边宝光听到余慈转眼又是六十善功进帐,咋舌之余,看余慈的眼神里更是佩服。 增加的善功,倒是意外之喜。不过余慈也受到提醒,开口谢过之后,又道:“小子观中叨扰多日,如今诸事已毕,便向观主辞行了。” “哦?如此急迫?” 余慈便笑:“仙路漫长,行步艰难,能歇得几日,已经是偷懒了。” 这话虽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嫌疑,但确实也是他心中所想,只是稍稍修饰一二,仍算得真诚,果然老道点头称许: “小小年纪,也知道求仙的紧迫,很好。可你又待如何?” 余慈略一沉吟,还是实言告之: “不瞒观主,小子在寻觅草药上还有些心得,上次发现鱼龙草,也不只是运气。我这几日在同德堂看过,便是不设善功消息,一株鱼龙草,也值五功,天然之物,或许能更高一些。如此,我想重返天裂谷,或能在冬日之前,找到足够的药草。便是不成,我也看到一些征求天裂谷特产的消息,若是办得到,也可顺路去做。”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个理由,就是他不说,老道应该也明白随着前日金川和匡言启启程前往离尘宗山门,这几天一直徘徊在道观外的眼线,昨天已经撤走了,虽不知道白日府是怎么个想法,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不过老道的反应有些奇怪。直勾勾地看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这突来的笑声让余慈颇为错愕:“观主因何发笑?” 老道笑着伸手指他,又指指自己:“你我有缘!” 啥意思? 余慈正莫名其妙之际,便看到老道取出一块玉简,递了过来:“正好,我有几味药,乃是天裂谷特产,为别处所无,想请你帮忙找来。” 看了很是开心的老道一眼,余慈神念透入玉简,见里面列有六味药材,每个都有详细的图示说明,图象栩栩如生,而说明也极尽详细,包括药草的习性、可能的生长位置、采摘的方法以及旁边有无凶兽毒虫守护等等。 这份资料,详尽到人无话可说。余慈本来就有顺路采摘其他药草以换取善功的打算,与这件请托并不冲突,自然没道理拒绝。不过他还有一点不明白:“虽说天裂谷广大,但也是对我们这些后辈来说。以观主的能耐,有如此详细的信息,怎不自去摘来?” “天裂谷与其他地方不同。离尘宗和落日宗立有‘止步碑’,还丹境界以上的修士不得入谷,我自然也不例外。” 余慈糊涂了:“这是何故?” 老道以一个问题回应:“你可知天裂谷下方是何等去处?”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余慈想笑,好险给忍着,但还是说了一句:“莫不成是冥狱黄泉?” 老道大笑:“虽不中亦不远矣。那下面不是凡人传说中的黄泉地府,却是一片极其类似、乃至更为凶险之地,修行中人将其称为血狱鬼府。” 余慈心中一动,他以前听过这个名字。细想来,乃是当日在天裂谷顶,从叶缤女仙口中道出,但内里究竟,他仍不清楚。 老道则为他解释:“所谓血狱鬼府,乃是天地间一切凶戾杀气凝而化实之地,其亦无边广大,千万以来,由此凶戾之气化生无数妖魔鬼物,个个残暴嗜杀,在那血狱鬼府中彼此交战,永无休止,论残酷,所谓的黄泉地府,倒是要瞠乎其后了。” “那一世界与这边天地并无什么水陆道路相通,但也不是全无联系。天地广大,某些地方偶尔感应戾气,撕裂虚空,形成两面交通的甬道,也是有的。这天裂谷便是一个,大约也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 “天地间还有这种地方?” 听了老道的讲演,余慈觉得自己的眼界一下子又开阔了许多,他想了想,问道:“这么说,天裂谷中有妖魔出没的传言,也不是无的放矢。” 老道却是叹了口气:“本不至于如此。要知道你我所居之天地和血狱鬼府差别极大,我等在此天地间呼吸是天经地义,但对血狱鬼府的妖魔而言,说不定就是致命的毒药,反之亦如是,这就隔绝了两界的绝大部分往来。 “然而天裂谷地域宽广,几乎自成一界,那里将两边的天地元气彼此混杂,慢慢地便有一些妖魔适应环境,生长其间,这些妖魔却是可以自由来往两界的。原本这也没什么,万物自有生克,天裂谷中也有一些天生天养的异种,与妖魔为死敌,挡着它们往这边来的去路,使此方天地不至于受妖魔袭扰。 “可是在九十五年前,两位地仙级别的大神通之士在谷中激战,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谷中相对稳定的物种圈子在战时破坏严重,尤其是与断界山脉相邻这万余里的地带,天裂谷中下段几乎是面目全非,生活在更底部的妖魔受到的影响却是微乎其微,头上又没了天敌,自然蠢蠢欲动。” 余慈只听得心动神摇,然而情绪里面更多的不是戒惧,而是说不出的向往。 为了掩饰这点儿心意,他轻声道:“这几十年,不也没有妖魔为祸么?” “那是被打压了下去!” 老道嘿然冷笑:“那两位大仙打完了便走,却把麻烦丢到这边来。战后头二十年,这边和对面的落日宗,每年都要抽调大半人手,甚至还要从千万里之外,请来同道助阵,好险才挡住妖魔的侵袭。那二十年,宗门弟子多有殒落于天裂谷中的,落日宗那边,甚至还折损了一位真人,堪称损失惨重。 “光拦截还不行,还要千方百计迁移合适的物种过来,重新布置物种圈子,这个工作一直到十年前才告一段落。要不你以为,以宗门的实力,为什么还要让白日府帮忙采集虾须草……那是这几十年间,以往天裂谷中俯拾可得的药草、矿产等等资源,已经消耗殆尽,若非山门底子厚实,后果不堪设想!” 老道看起来还真是怨意深重啊,和平日的他很不一样。也许是他的亲友死在这延续二十年之久的大战中了? 余慈心里揣测,也不好轻易插口,倒是老道先一步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头,便呵呵一笑:“说跑题了,莫怪,莫怪!” “应该是给小子长了见识才对,若不是观主讲解,小子安知天底下还有这般世界?”余慈倒真的希望老道多讲一些这方面的事。 老道则有些心事,匆匆说出了最终原因:“前面我说到新建的物种圈子,这个圈子十年前终于初步完成,能自然运转,挡住妖魔的侵袭。可是毕竟是强行移植过来,根基甚浅,也许人们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便会破坏其整体的平衡,到那时,势必又是一场麻烦。 “故而本宗和落日宗便将九十五年前,为避免妖魔伤人而禁人入谷的‘止步碑’推迟拔除,准备到数十年后,物种圈子稳定了,再行开放。但这也仅限于还丹境界以上的修士,概因只有那般修为,才有可能沉到天裂谷中下段,对物种圈子造成影响。 “另外,我们这边还有一个猜测,还丹修士以上,气机放射过远,且其血肉神魂对妖魔乃是大补之物。一些妖魔可在百里之外,感应到这股气息,若是循迹蜂拥而来,后果堪忧,这才是最为可虑之事!” 这些妖魔倒真是神通广大! 余慈不免感叹,不过这个对他还没什么影响,故而听听便罢。 说完了天裂谷中事,老道指指玉简:“这六味药草都是稀罕物,哪一个也不比鱼龙草好寻,我也没想让你一次全拿回来,只是想看一下你的机缘,你可明白?” 余慈听得出来,老道话中似有深意。不过这不重要,在鱼龙一事上,老道明中暗里帮他甚多,他正苦恼不知如何表示,如今有了这寻药的请托,也正合了他的心意。 况且,他有照神图傍身,搜寻范围广及五十里,上及天、下入地,对旁人来说是千难万难的事,却恰是他的长项。 “请观主放心。”余慈仅此一句,却比什么保证都来得坚决。 老道很高兴他的态度,又道:“这几味药材都是越冬的,便是你在冬季来临前没有找到足够的鱼龙草,也不必急着回来,大可多留一段时间,看看能在这上面有所收获,与你的事并不冲突……” 他由始至终都没提到报酬的事,余慈反而觉得更舒坦。说实话,一直到现在,他都很难接受同德堂里那些善功交易,这与他想象乃至向往的修行世界,差别太大了。 正事说完,二人又聊了一会儿,余慈很是佩服老道的剑道造诣,便把话题往上面引,老道虽未真的教他什么,但随口而发的一些理论,却也让余慈受益匪浅。 等夜色深了,又确认明日早间离开,余慈终于告辞出来。和老道越谈越投缘,是他很乐意见到的,回想着老道所说的剑道妙诣,出了院门没几步,后面却有人唤他的名字,乃是宝光从后面追上。 “余师哥,这东西你收着。” 不由分说,宝光便把一叠折好的物件塞到余慈手中,只凭那轻柔的触感,余慈便知,这正是鬼纱云。 余慈一怔,再看过去,小道士正在咧嘴,说不出是心痛还是发笑,古怪得很:“既然时间紧,师哥凭双腿赶路,啥时候能到天裂谷?我这玩意儿别的不行,长途赶路却是最好的宝贝,绝对能省你大半的时间。记得回来还我就好!” 他故作豪气的模样,引人发嚎,但是他的心意,余慈却是明白了。 值得深交的,也不只是老道一个。 余慈静默片刻,又笑起来,他拍了拍宝光的肩头,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三十六章 飞鹰 修行界的广大无边,没有真正游荡过的人们是无从想象的。断界山脉和天裂谷之间,莽苍山脉纵横数万里,缈无人烟,绝壁城座落其中,像是不小心遗落其中的一粒芝麻。然而这雄伟绵延的十万大山,又只是整个修行界一个小小的角落。 宏大无边的世界,足以令弱者气沮,却是让勇者振奋。 止心观与天裂谷的直线距离约为两万里,不过要到余慈曾去过的那片地域,距离则要多出一倍。这对寻常百姓来说,也许是一辈子都跨越不过去的遥远距离,然而对修士而言,这只能算是一场中短途旅行。 季节的转换总是那么突然,在高空飞行的这几天,冷空气一直向南方蔓延,真的要感谢宝光借出来的鬼纱云,确实帮了余慈的大忙。这玩意儿不愧为远程赶路的最好工具,以特殊的纱质材料织就,内部嵌以符阵,以吸收外界水汽为动力,几乎可以无休无止地使用下去。 一天四千里! 这就是余慈拿出的成绩。如此速度已经超过了某些还丹修士的水准。当然,这也是要有代价的,除了每天必要的休息时间外,余慈不分白天黑夜,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十个时辰在赶路。他要在数千尺的高空忍受彻骨的寒流,要抵挡那些觅食的猛禽,要压下日渐积累的困倦,还要确保自己不在这广袤天地间迷失方向。 过程很辛苦,但这都没有问题,因为,他喜欢这感觉! “浩浩乎如凭虚御风,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大概这就是做神仙的感觉吧。神仙是什么?神仙是在天上飞的! 只有真正地拔步飞空,万里逐云之际,才知道神仙的快乐。 他忽然变得无比贪婪,因为他飞得不够快、飞得不够高、飞得不够远! 在第十天的清晨,余慈在高空中看到了天裂谷那标志性的云雾之海,他甚至还意犹未尽,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操纵着鬼纱云撞进那无边无涯的云海中,看一看云海的尽头,究竟是怎样的天地,还好,理智阻拦了冲动。 天裂谷中的猛禽凶兽可不是他这几天里碰到的苍鹰大雕之类,鬼纱云除了飞行之外,没有半点儿防护能力,若是被那群畜牲给弄坏了,他可没脸去和宝光解释。 而更要重的是,附近似乎出奇地热闹。 鬼纱云最高飞行高度大约在三百丈左右,这个高度在无垠碧空之中,也不算不得什么,随便一只苍鹰便能飞得比他高太多。可是像这个一直绕着他盘旋的这个……真以离着二十里以外,就发现不了你了? 余慈微微躬着身子,像是在云彩上打瞌睡,其实却是借机掩着怀中的照神图,运用神识在其中锁定了二十里外的那只扁毛畜牲。从他进入天裂谷周边开始,这只苍鹰便跟着他了。 最初离得很近,但在余慈表现出些许疑惑之后,便拉开了距离。可惜,它离得还不够远,所以便连它小腹上暗斑有几块,都瞒不过余慈的眼睛。 当然,余慈也不会忽略另一个疑点:在苍鹰身外,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灰气,而其瞳孔中,也有两个如针眼大小的红点,印在瞳孔之中。这苍鹰,是受人控制的。 余慈知道自己被监视了。他提高了警惕,但最终还是选择了降落。 重归天裂谷,他愈发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 他上回离开时,山间尚是青翠妩媚,此番归来,已是暮秋时节,草木凋零,便是山间松柏树种居多,颜色也深重下来,肃杀之气弥漫大山。倒是山溪水比先前要清冽许多,捧水净面,哗哗的水声在静谧的山涧内回响,如珠走玉盘,煞是动听。 冰凉的溪水让余慈的脑子愈发清爽,不远处的隐隐人声,也让他颇为怀念。 这时余慈已经确认了,方圆五十里范围内,除了正在接近的那几个采药客,没有别的碍眼人物,操纵苍鹰的修士,很可能在五十里之外。 果然是奇功秘技层出不穷这是余慈见到的第一个比照神图的控制距离还要远的侦察手段,当然,用这法子看到的东西,肯定比不上照神图反映的信息全面。 正想着,那头顺着溪水,有四五个人溯流而上,正是余慈已经察觉到的那群采药客们,余慈笑着向他们打声招呼,用比较恰当的方式展示出自己修士的身份,然后,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等采药客们战战兢兢地离开后,余慈对最近一段时间,天裂谷的形势已有了大概的了解。 虽然这了解让他更为困惑。 大约是一个月前,也是金焕一行人前去止心观的那段时间,绝壁城范围内,一直受到白日府压制的两个势力万灵门和净水坛突然联手,派人赶到天裂谷来。 其理由是寻找失踪、但几乎可以认定是死亡的证德、卢全、许吉三人,也就是余慈理解中的毒蛇和尚、卢全道士和许老二。两个宗门都非常高调,也不怕丢人,经常向采药客们询问情况,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若只是如此倒也罢了,偏偏在采证过程中,有消息说那三人是被白日府的某个后起之秀害了,且说得有鼻子有眼,容不得人不信。万灵门还好些,在事情未明之前,没有轻动,可净水坛的那群恶和尚,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戾气迁到周边为白日府工作的这些采药客身上。 两三日间,便有百多名采药客被打死打伤,情况一度混乱到极点。这种挑衅白日府当然不能忍,当即派出四位管事携精锐武士到此压阵,把净水坛的凶焰打下去。可事态也由此更加紧张。 这时候流言再起。此次则把天裂谷中那头鬼兽给牵扯进来,说是万灵门和净水坛摆出这种阵势,其实是声东击西,惑人耳目。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捕捉那头深藏谷中数十年的鬼兽,以此找到某个大神通之士留在附近的宝藏。 这一下子,天裂谷便不可避免地骚动起来。 然后,形势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白日府、万灵门、玄阴教、净水坛……除了无生剑门人手不足,难以分身之外,都来了。余慈一一屈起手指,将绝壁城周围五大宗门依次数了个遍。这里有他比较熟悉的,也有全然陌生的。在其中,余慈最注意的有三个。 白日府不必说,绝对的大仇家,他当着众人的面抽了金焕的耳光,这等奇耻大辱,若金焕忍得住,那才真叫奇怪。 此外,便是万灵门和净水坛,关注这个的原因是,他没想到,毒蛇和尚几人的案子这么快就发了! 作为击杀毒蛇和尚等三人的“凶手”,虽然说事情做得手尾干净,但为了预防万一,回到绝壁城后,余慈还是专门去打听了三人的身份。这三位在绝壁城倒都有几分名气,背后更有很强劲的势力。 其中来历最大的便是那个许老二,他是万灵门赫赫有名的十大高手之一。或许所谓的“十大”有大半是凑数,可万灵门的实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五十年前,白日府主金焕独斗万灵门主史嵩及门内第一高手胡丹的故事,在绝壁城几乎已成了传说,可谓街头巷尾,皆有流传。金焕虽胜,却无法击杀哪怕任何一个对手,那一战后,万灵门被迫让出绝壁城的核心利益,退向绝壁城的边缘区域,可势力并未大损,仍然具备着反戈一击的实力,是方圆万里之内,仅有的可以与白日府相抗衡的大势力。 抬起头,在余慈视线不能及的遥远碧空下,苍鹰盘旋,以其敏锐的目光,为他人所用。这手段,余慈是听过的。附魂于生灵之上,操控则如臂使指。 这正是万灵门最为外人所知的法门之一。 不仅如此。那毒蛇和尚证德,还有那个卢全,也不是省油的灯。毒蛇和尚乃是绝壁城南郊,净水坛的重要人物。这净水坛名声极差,里面蓄养的和尚净干一些腌臜事,堪称是绝壁城周围最大的一个贼窝、匪帮,只是其掌门伊辛和尚,出身神秘,传说有佛门神通,又与绝壁城散修第一人卢明月交好,两人都是还丹修士,足以撑起门面,让白日府也有几分忌惮。至于卢全,便是那卢明月早年使唤的小厮,几乎就是其半个弟子。 可以这么说,若是这件事暴露了,余慈便等于是和整个绝壁城为敌。 当然,没有人能够指明就是他就是凶手,可如果白日府与万灵门等交换一下情报,再用排除法的话,便会发现,在那个时段,停留在天裂谷,且有实力下手的人中,无论如何都少不了他的存在。 白日府想必很乐意推上一把…… 不过,他也很想知道,有没有人会相信,他这么一个无门无派、无根无底的散修,会做出同时与白日府、万灵门、净水坛、还有城中散修第一高手卢明月为敌的疯狂之事来呢? 此刻余慈心中,对事态的担忧,反而比不过干下这连场事后的得意之情,这滋味儿,也有意思得紧。 哈哈一笑,余慈又向前走,天裂谷已经近在咫尺了。 至于那只仍在远方盘旋的苍鹰,谁管它! 第三十七章 捕蛇 天气阴阴的,温度昨天要低得多。当北边刮来的强风顺着长长的峡谷呼啸而过时,厚重的云雾随之流动,这时候,余慈总以为自己是在一条壮阔的大江边,看着灰白的江水巨浪前后相叠,奔涌向前,心情便会一下子放旷开阔起来。一些小小的郁闷心思,也会在此洗涤干净。 当人集中精力做一件事的时候,不论成果如何,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余慈在天裂谷停留了已有小半个月,天气变得越来越坏,余慈怀疑随时都可能下起今年以来的第一场雪。 收集鱼龙草的工作陷入了停滞,或者说,这半个月来,根本就没有开张过。 只有这个时候,余慈才会明白,当初他是多么地幸运,才能发现那么一块专属于虾须草和鱼龙草的大药田。那根本就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天裂谷中,虾须草已经不可避免地枯萎了,这种奇异的药草会把它们的生机暂时输送到寄生的大树上,只留下干枯的草梗,没有任何药用价值,要等到明年开春,才会恢复过来。 这个时候,虾须草的寄生地反而相对好找一些,常青树且不说,那些属于落叶乔木,偏偏树叶掉得特别晚的树种,很有可能便是此类药草寄生之所在。有经验的采药客,便会在这些树上做记号,以期来年开春便有大收获。 余慈做的是同样的事情,只是他看重的是那些有大规模寄生迹象的地方,也只有这些所在,才可能诞生天然的鱼龙草,为他换取善功。 一切要到明年开春才会见分晓。 这一个冬天,他注定是要在天裂谷度过了。 这一波强风过境,推挤着云雾大江远去。余慈吁出口气,沿着崖壁一路滑下,在速度马上要超过警戒线之前,攀住了手边接近干枯的树枝。树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余慈没有动,在观云看浪之前,他已经确认了目标的位置。十丈外的崖壁裂隙中,藏着一条通体灰褐色的“藏皮”,这种天裂谷有名的毒蛇,三角头顶有一个小小的突起,很是醒目,不冬眠,高攻击性,发现猎物后以偷袭为主,就是大象般的巨兽,被一口咬上,也要即刻倒毙,十分可怕。 不过,余慈盯着毒蛇,心中盘算的却不是危险,而是报酬:“‘藏皮’蛇蜕,三十功!” 正如他对于舟老道所说的那样,能换取善功的不只是鱼龙草。离尘宗修士每年都要发布大量的收集药草矿石的善功消息,其中有很多,产地都在天裂谷附近。虽然这些散碎的小玩意,大部分都仅值一两个、三五个善功,超过十的都很少,但汇集起来,也是不菲的收入只要能找到的话。 眼前“藏皮”就是一例。 “藏皮”寿命颇长,据说长寿者可寿过三百年,而其长寿的窍门,则被认为是他那古怪的习性。此蛇每年都要蜕两次皮,蜕皮以后,此蛇会将蜕下的蛇蜕埋入地下,待下一次蜕皮的时候再将其挖出来吃掉,据说是以此积蓄能量,以完成接下来的蜕皮工作,以此类推,年年如此。 也因此,此蛇蜕下的蛇蜕,也有非常大的药用价值,尤其是生长了两百年以上的“老藏皮”,其蜕下的蛇蜕是合丹练药的上品,价值颇高。在同德堂布栏上,有一位山门修士以三十善功为报酬,收集此类“老蛇蜕”,论单价,比天然鱼龙草还要高一些,已经是余慈收集的报酬最高的善功消息。 像余慈眼前这条“老藏皮”,至少也有两百五十年以上的寿命,老辣狡猾,蜕皮的时候,竟然从其平常活动的两千丈深度地域,跑到了距离谷顶只有百余丈的这条岩隙中,可以保证没有任何天敌能发现它的踪迹。 可惜,它的运气非常糟糕,因为它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在“照神图”的监控之下余慈算准了最近是“藏皮”蜕皮的时节,早早便用照神图观察其生活的地域,也很轻易地发现了这条反常地向上攀升的倒霉蛋,从那一刻起,这条“老藏皮”的命运便注定了。 “老藏皮”已经找到埋藏蜕皮的地带,扭动着身躯,用头顶那个小小突起翻动土层,足足挖了半尺深,终于见到了色泽已呈深黑色的蛇蜕。余慈盯着照神图上的显示,默默计算: “算上蛇蜕,已经积累了一百四十功,收获是不错,可是明面上的东西已经找的差不多了,后面未必就有这样的机会!” 感叹声中,余慈发动。十丈距离,只在崖壁上点了点,便掠过去,“藏皮”向以警觉敏感著称,但这回,它也只来得及扭动一下身体,便被岩隙中透过来的剑气一分两半。 余慈不管还在挣扎的两截蛇躯,取出叶途所赠的翡翠药锄,扩大这条仅有两指宽的岩隙。哗哗几声响,岩隙已扩大到了一尺宽,余慈便用药锄探进去,准备将蛇蜕勾出来。 便在此时,他眉头皱了皱,身前一直亮着的照神图倏然隐去,稍迟一线,呼呼的扇翅声从头顶云雾中传过来。 “好快啊!”这是余慈第一个念头。 “又是这玩意儿!”这是第二个。 “麻烦来了。” 等这个念头起来的时候,有一声尖叫从上面传下:“我的蛇!” 意外的是,尖叫声里还带着稚气,很是让余慈惊讶。待他仰头去看,扇翅的气流已经刮到了脸上,那个声音又叫:“你赔我的蛇!” 话音里已带了哭腔。 在余慈头顶盘旋的大鸟,他其实是见过的,就是那种在谷中生活的血雕,性情凶狠,实力也颇是强大。但眼前这头血雕,显然已被人驯服,其实就是这头血雕本身,余慈也不陌生。 在他抵达天裂谷前后,总共有两头被人操控的猛禽遥空监视过他。一头是那只“迎接”他的苍鹰,另一头,便是眼前这血雕了。只不过今天,这家伙不是来监视的,它上面坐了人,且不只一个。 血雕盘旋到第二圈时,上面的人跳了下来。一大一小,大的抱着小的,身体像是没有重量,飘落下来,落到两丈外,一块凸出的岩石上。 余慈地打量来人。年纪大的这位,面目寻常,个子不高,三四十岁的样子,看上去是很是精悍,余慈已经知道,此人修为精湛,远在自己之上,已经是通神中阶甚至上阶的水准,也就说,已是凝成了阴神。 之所以有此肯定的判断,是因为之前在照神图中,他已经看到此人颅脑内扩散的光波,正是阴神成就之兆。这点儿经验,还是从白日府陆扬、匡政两名管事身上得来,之后在止心观里经过大量实践确认的。 要知阴神成就与否,之间的差别如去天壤。未成阴神,修的还是死力,修为年积月累,一点点加深;可一旦成就阴神,神魂之中,隐识层面令人咋舌的潜力便会迅速激发,使人之修行一日千里,不用太长时间,就能把未凝阴神的修士远抛在后面。 就近日的经历来说,对上未凝阴神的修士,余慈敢言胜算有七成以上。但碰上通神中阶及以上的人物,他就没有半点儿把握。 他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打量他。两人目光一对,来人便拱了拱手: “这位道友,请了。” 来人看起来面容粗犷,说起话来倒也和气,并不惹人厌,余慈也就笑着回应:“是万灵门的道友吧,请了。” 被抢了一句,来人愣了愣,马上知道余慈不好惹,干脆重新见礼:“万灵门成荣,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不敢,散人余慈,见过成道友。” 嘴上客气,余慈心里还是有点儿嘀咕的,早先打听消息时,成荣这名字便不是如雷贯耳,也是耳熟能详了。其人地位在万灵门中,与白日府的匡政等实权管事类似,地位颇为高崇。 这种人物亲自出面,便不是麻烦,也是麻烦了。更何况,旁边还有个小家伙,正气鼓鼓地瞪他? 所谓小家伙,其实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总角梳辫,不过八九岁年纪,一身湖绿色的衫子,衬得肤色如羊脂一般。此时点漆般的眼中水雾氤氲,看上去更是可爱。 余慈看得便笑:“那这位是……” “这是……” “史心!” 小姑娘才不要别人代劳,大声回应。然后,她就迫不及待地宣告余慈的罪名:“你杀了我的蛇,你赔我!” “你的蛇?你养的?”在弄明白成荣的来意之前,余慈倒不介意和小姑娘纠缠一会儿。他侥有兴致地反问回去,“我可没见到这上面还着项圈什么的。” “这是我的蛇!” 史家小姑娘再次强调,颇是理直气壮:“我在这条‘藏皮’上下了‘牵魂咒’,我是要等它带我挖蛇蜕的,却让你不分青红皂白给杀了,赔我!” “九丫头,不可对长辈无礼。” 成荣喝止了史心的纠缠,转而对余慈笑道:“这是我家门主的幼孙女儿,排行第九,平日里得宠惯了,未免不知大小,道友莫怪。” 小丫头被训斥了,便垂头丧气,不再说话。余慈先前听小姑娘自报姓名时,他猜到她想必是出身不凡,如今确认,失笑之余,心中也有些惊讶。白日府的大管事陆扬,其在府中的地位,比之成荣在万灵门中恐怕还要高上一些,但面对金焕的侄孙时,也不如成荣这般严厉中带着亲近。 同样是外姓重臣,有此差异,一方面大概是家教原因,另一方面,这成荣的身份恐怕也与常人不同。 第三十八章 招揽 这时候,成荣又在解释来此的缘由:“早些日子,史丫头偶尔发现这条‘藏皮’,说要拿它的蛇蜕给门主贺寿,便由我指点着,临时学了牵魂咒用在这蛇上,今日她感觉着此蛇往谷上攀爬,便扯我一起来看,不想遇见道友。” 稍顿,他轻抚了下小姑娘的脑袋,脸上显与他气质不符的苦笑:“其实那蛇本身也没什么,先来后到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只是她年纪小,为学牵魂咒实是吃了不少苦头,因此更加上心。余道友请多担待。” 余慈自然不会和小孩子计较。既然这次碰面仅是凑巧,便不愿再多留,毕竟有许老二那码子事横着,他和万灵门不可能有什么深交。正想拱手告辞,却见小姑娘虽不说话,却在成荣身后瞪他,显是还不服气。 那神态让余慈又是一笑,目光瞥过成荣脸上,突地一动。 有些事情,不怪他多想一层,这些日子,万灵门分明对他颇感兴趣,成荣此来,就算是凑巧,一番亲切和气的态度,也未必有多么简单。 心里念头转了一圈儿,他忽地对小姑娘笑道:“那牵魂咒很难练么?是怎么个用法?” 小姑娘送他个大白眼,不搭理他。 余慈转而看向旁边的大人。成荣微怔,随后便咧嘴回应:“确实不容易,这法咒可以让施术人知道施术目标的大致活动状态,虽相隔数百里,也有轻微感应……当然,旁的用处也没有了。” “这便是了。” 余慈脸上笑眯眯的,对史心道:“你也只是用法咒监视着而已,并没抓住它,给它套上索子。若仅仅是知道位置,便说这蛇是你的,怕是荒唐得很……不如你问一下旁边的长辈,这几日来,放鹰飞雕,想必是很清楚本人在何处的,难道说,我便是你们万灵门的人了?” 话里锋芒尖刺,别说成荣,便是小姑娘都感觉到了,她愕然回头,成荣却暂时顾不得她,忙摇头道: “道友说笑了,近日这边事态紧张,放鹰飞雕,侦察情报,也是例行公事,绝无对道友不利不敬的意思。且既然道友当面提出来,本门必然收束手下,不让他们打扰道友的清净!话又说回来,若道友这般人材,愿意投到我万灵门中,本门必是欢迎之至,便是史门主也要倒履相迎。” 这话听来悦耳,可是程度却有些过了。尤其是,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才? 余慈愈发觉得有问题,嘴上淡淡地回应:“闲云野鹤之人,也只能办些挖石采药的事……” 话到这里,他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道:“白日府已是放榜拿人了?” 这一下思路跳跃太大,却是奇兵突出,一下子捣在最关键处,成荣被闷得不轻,怔了半晌才咧嘴苦笑:“刚刚还想说来着,却不想道友已经猜到了。白日府五天前传出消息,对道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道友的名声传遍绝壁城万里方圆的地面,务必小心才是。” 果然,万灵门接连几日的追踪还是有效果的,他的身份恐怕已被翻了个底掉。当然,更可恶的是白日府的举动,当他是什么,逃犯么? 余慈心中不悦,只淡淡道了声谢。 成荣可不敢当:“何必言谢?本门与白日府多有龃龉,这种事情是做惯了的。不过我先前的话,可不是与道友客套,道友这般人材,在绝壁城方圆万里的地界上,也是佼佼出群,他白日府有眼无珠,我万灵门却是向来求贤若渴,道友不妨仔细考虑。” 话里颇是坦白,语气也很诚恳,余慈却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也许今天见面只是意外,可万灵门大概早等着这样的意外发生,以此来和他搭上线,不是招揽,而是真的“搭线”! 余慈可以肯定,他在止心观的事情,已经流传出来了。 他在止心观也算是颇为高调的,像是止心观这样关键的所在,挂单道士几十个,品流又杂,里面安能没有眼线之类?观里沸沸扬扬的消息传言,早晚都会流入那些有心人的耳中。他与白日府的冲突及其缘由,万灵门早知道也好、晚知道也罢,作为一个被白日府压了几十年、偏又野心勃勃的大势力,若不想在这上面做点儿文章,才真是咄咄怪事。 这些人心鬼域的事,余慈懒得去理,但不代表他不明白。 余慈自认为对勾心斗角并不擅长,若让他一步步设伏布陷,牵着人的鼻子走,他是做不到的,但他却有两个优点:一是善于察颜观色,猜度人心;二是精于制造假象,请君入瓮。二者都是在双仙教期间磨炼出来,又在长达十二年的流浪生涯中,慢慢臻于圆熟。这两个优点常使他在与人面对面的交锋中,得占先机,眼下便是如此。 当他明白成荣心中所想的时候,先机便被他牢牢掌握在手中,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拉开赌桌,摆上筹码,再按住自己的底牌,逼着对手先亮出底来。自然,在此之前,他还要做一些假象: “贵门心意,令我惶恐。可惜我前些日子已定了栖身之处,未来一段时间又是忙着寻物采药,却是有负盛情了。” 说罢,他拱了拱手,流露出去意。成荣哪知心思已被他看穿,忙叫留步,自然而然地顺上了他话里留下的接口,很是关切地问道: “道友所需何物,不妨对我说说,双方互通有无,说不定本门还有些存留。” “大都是一些药材矿石之类。” 余慈前面说得轻描淡写,但接下来便是苦笑了:“里面有我自用的,还好找些,可内里有几味药材,是一位长辈安排的,言明稀有难寻,要在天裂谷中的荒僻处才能找到,绝壁城是没有的。” 语气肯定,口气很大,可成荣心有定论,并不惊讶,只要余慈说出来。 余慈顺水推舟,说了由于舟给他玉简上的一个药名,成荣便有些尴尬,万灵门是肯定拿不出来的。但他此时骑虎难下,只好让余慈接着往下说,余慈乐得看他笑话,便将药名一个个列出来,前面都是一般无二,等说到最后一个“鬼相花”的时候,成荣忽地大喜,猛一击掌: “有了!” “哦?” 余慈是意外,成荣则是如释重负。自己丢人无所谓,可若让万灵门被人看轻,便是他的罪过了。 听到这些生僻古怪的药名,成荣更肯定那边消息来源的正确性,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脸上更是如过春风: “真是巧了,前段时间,本门得了一个药方,上面便有鬼相花这味主药。因此花了大力气收集,据我所知,本门至少存了三株,拿出来一株送予道友,想必门主也是乐意的。” 这是余慈没想到的情况,不过,能在这里得到鬼相花的消息,也是意外之喜。但他还保着几分矜持,摇头道:“那是贵门合药之用,不可轻动。且余某人虽不是完人,也还有几分面皮,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 成荣连连劝说,余慈则无论如何都不答应,一连串推让,只看史家丫头小脑袋来回摆动,困惑到极点。 最后迫得成荣没有办法,便叫道:“道友只说没功,可对万灵门来说,能迫得白日府那般狼狈,便是最大的功!绝壁城各宗苦白日府久矣,只是被它把持着与离尘宗的“专办”之权,无计可施,方才虚与委蛇,眼下道友以一条鱼龙,羞得金焕掩面而走,如此壮举,不是功,又是什么?” 哦哦,说出来了! 余慈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面上露出奇色:“此事,贵门也知道么?” 成荣的面色好生尴尬,但从这一刻起,两人说话便要敞亮许多。 余慈曾经很认真地想过,为什么他和于舟老道的交易,会引起金焕那样大的反应。后面他想明白了: 就是因为“专办之权”。 “专办之权”当然有利可图,但直接利益仅仅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方面。其真正的价值,是在白日府和离尘宗之间,建立一条纽带,包括后面推动金川和匡言启两个年轻人进入离尘宗短期修行,打的也是这个主意。等纽带牢固了,就让所有人都看到它,最好是由此认为,白日府和离尘宗已经连成了一个整体。 然后,白日府的地位便不可动摇了。 如果说绝壁城是一个宝藏,白日府便是封住那宝藏的厚重的门,而其在离尘宗身上经营的“专办之权”,则是门上那把大锁。有这一环,即使是万灵门这样,能对白日府造成威胁的势力,不管其对宝藏的野心如何旺盛,也必须规矩行步,免得惹恼了离尘宗这个庞然大物。 本来,这“锁”极难打破,然而却从石头里蹦出个余慈,以一条鱼龙,直接和离尘宗搭上了线,甚至要一步登天。在鱼龙这样的天材地宝面前,所谓“专办之权”,更像是一个笑话。 打破“专办之权”的大锁,对余慈个人来说,除了结下白日府一个仇敌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好处。但对万灵门这样野心的宗门来说,只要攀上余慈,等他成为离尘宗弟子,万灵门岂不就等于抓住一条直接联通离尘宗的关系? 这便等于不走正门,直接从围墙上开出一个洞。若发展到极处,甚至还能代替原来的正门,独揽绝壁城这个巨大的宝藏! 要做到这一切,首先是余慈能够进入离尘宗,其次就是余慈愿意为万灵门出头。前者是不可控的,而后者,通过努力,却不是做不到。至少,万灵门的高层是这么认为。 说白了,一切招揽、感谢都是假象,攀关系、弄交情才是真的,万灵门就是想和余慈交一个“朋友”,不需要推心置腹,却要有利益上的往来。根源也唯有对绝壁城这个大宝藏的野心而已。 余慈相信,便是他说出来许老二死在他手上,万灵门也会全当没听见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摆在眼前。 第三十九章 故人 对成荣乃至万灵门的态度,余慈说不上反感。在世间流浪十多年,他早就明白,只要活在世上,这种利益交换便不可避免,其实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最常规的交流方式,反倒是像一见投缘、推心置腹、生死之交等等,罕见无比,却也因其罕见,而愈见珍贵。 成荣此人虽说不上是一个称职的说客,却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要和余慈在初次见面时,便达成目的,绝不现实,所以便抓住“鬼相花”这个由余慈送给他抓手,力邀余慈前往万灵门驻地做客,屡邀不果的情况下,又顺理成章地将联系方式交了过来,至少保证了双方的一线联系。 在止心观呆了这几天,余慈知道,所谓的“专办之权”,并不是万灵门想象的这么单纯。里面各种因素交织,除非是专门去找于舟老道打听,否则很难尽知其详情。不过既然万灵门这么打算,余慈也乐得轻松: 经营关系这种很长时间才会见效的事情,留给对方伤脑筋就好。他把握住最关键的利益链条,后面的事,还要他来操心么? 终于,成荣带着急迫和遗憾的心情向余慈告辞,当然也带走了那个仍不怎么服气的小姑娘。 余慈继续自己的寻药之旅,这日发生的事情,对别人来说,或许是今后一段时间的重心,但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个小插曲,是他繁忙工作中一点儿点缀,仅此而已。 时间一刻不停地留流,余慈的搜索范围在扩大,但收获却越来越少,当他把善功积累到两百零四的时候,进度便彻底停滞。 然后,今冬的第一场雪降了下来。 太阳已经落到了山的那边去,余慈站在距离天裂谷约有六十里路的一个小山谷内,看寒山雪溪,穿谷而过。这里其实就是他初返天裂谷时,截住采药客问话的老地方,而在小溪下游,则有另一群采药客沿溪流回程。 这群人猛然见到余慈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道士站在上游,那边三四十号人都是一怔,没有路途偶遇的招呼,气氛反是有些紧张。 余慈表示理解。 眼下正是结束大半年的工作,回家过年的时节,平常在天裂谷中留连的采药客们,都停下了工作,打点行李、呼朋唤友,开始陆续返乡。同时,现在也是最混乱的时候。 收集虾须草永远都是个没本的买卖。无法再从野外获得,从别人身上得来也一样。这个时节,偷、抢、拐、骗等一切恶劣的手段都有了施展的地方,平日里已足够糟糕的秩序会糜烂到常人很难想象的地步。在采药客们看来,这个俊秀道士便是刻意拦在路上,来意颇为不善。 其实,余慈还真的就是冲他们来的。 看到采药客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余慈也不说话,视线从左到右,像是随便扫了一眼,然而接触他视线的采药客们,胸口却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一时间气都喘不过来,人群一阵骚乱。他听到里面有人低叫“上仙”之类的称呼,至此,目的便达到了。 情形看起来妖异古怪,其实不过是神意的运用而已。这倒不是余慈自己的发明,当日在止心观,金焕意图以势压人,一个眼神便能拿出“日薄西山犹未足,扯得苍天一同落”的气魄,比余慈实在强出太多。 不过这程度已经够了,至少足够扯起一部人不那么美好的记忆。 这群采药客中,有一半的人物神色剧变,有胆儿小的,已经反应性地要向后逃,却被脑子清楚的同伴一把拽住,总算没当场炸了营。 气氛变得分外古怪。 余慈本意是想拦路收集一下天裂谷中药草的消息,见到这种情形,也觉得意外。他之前在照神图中,也没有刻意分辨这些人的身份,此时将视线在他们脸上扫一遍,忽地恍然: “你们是……” 很多人脸上都显出尴尬和恐惧。但在队伍前排有一人,却是以绝快的反应速度,双膝屈折,跪倒在溪边冷硬的沙石上: “上仙明鉴,如今我等已不做原来的营生了!” 这动作提醒了很多人,三四十号人的队伍一下子跪倒了一小半,都是纷纷指天誓日,表示已经痛改前非,老老实实采药,绝对没再干伤天害理的事。没跪下的那些采药客,先是茫然,旋又疑惧,到最后已不知手脚往哪儿摆放,干脆也从众跪了下去,黑压压的一片,倒也壮观。 余慈看得分明,这一拔,倒有一半人,是当日荒山破庙里那伙儿骗子。当头那个先跪下去,不就是那很是活跃的黑脸汉子么? 目光在众人头顶扫了一眼,几乎没费任何力气,他便看到了正努力往人群里面缩的玄清道人,这人连头也不敢抬,身子还在发抖。 余慈皱皱眉头,道:“起来吧,正好,我有事情要问你们。” 听他这么说,那些正牌的或是半途出家的采药客们,在迟疑一阵后,陆续站了起来。没有人是傻子,所以有些有些人打量旁边同伴的眼神就有点儿变化,整个队伍却是鸦雀无声。 余慈看得有趣,随口问了一句:“打劫行骗的事,真的不做了?” 几十个脑袋连摇,但很多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心虚。 余慈哑然失笑。 天色已晚,营地里燃起篝火,余慈自然坐在主位,任周边阿谀奉承,马屁如潮,也自巍然不动。慢慢的那些阿谀之辞便弱了下去,以往玄清一系的人马渐都讪讪住口,场面一时冷了下来。 这时候,余慈开口询问附近天裂谷下的药材生长情况,这些问题,玄清那帮子打劫行骗的是搭不上话的,只有正牌采药客中几个经验丰富的老行家才能答上两句。 不过渐渐的,采药客们见余慈脾气还算不错,且只对药材感兴趣,胆子也大了起来。有些年轻的也开始说话,相较于老药工出言谨慎,言必有物,年轻人的便道听途说的多一些,有谱没谱的消息都一股脑地倒出来。 换了旁人,必然招嫌,但余慈不同,他有照神铜鉴,大面积的扫描之下,传言真伪一看便知,也不怕浪费时间,反而多出一分机会。受他默许的态度鼓励,就连玄清那帮人也开始插话,这些人的见识又是另一个层面,一个多时辰下来,余慈还真的找到两味药材的消息,合起来也有六七功,算是小有收获。 这边聊得热烈,那个玄清则是畏畏缩缩地躲在一旁,始终保持沉默,沉默到别人几乎要记忆他的存在。在众人讨论药材最热烈的时候,他托辞方便,弯腰退出来,隐入外围黑暗山林中。待离得远了,便咬牙狂奔,等十多里出去,这才喘出一口气来。 “乐吧,乐吧,再让你他娘的乐一会儿,马上你就要哭……” 喃喃说着,玄清拿出在袖里捏碎的传讯符,扔在地上。他的喘息一直没停止,倒不是累,而是极度紧张的原因。还好,现在应该是安全了,他再喘了两口气,扶着树干直起身子,准备辨明方向,跑得更远一些。 便在此时,他眼前亮起一束淡青色的光。 刹那间,玄清全身僵硬,只有眼睛还勉可转动。在他身外丈许处,突然升起的光源,像是一个青皮灯笼,清冷的光色铺展开来,映出旁边那个熟悉的人影。 “你让我哭什么呢?”青光下,余慈轻声说话。 “你……你怎么追上来了?” 玄清的眼珠子几乎要突出来,他不自觉地后退,只两步,便撞在了树干上,进退不得。 “只允许你害我,不允许我找回来?” 余慈负手站在原地:“听郑大讲,你认了白日府的卢丁做干爹,那刚碰面时,你激发的传讯符,就是通知他喽?” 玄清完全不知道,黑子那王八羔子是什么时候把他给卖了,更不明白自己已经隐秘到极致的动作,又是怎么被余慈发现的。现在,他的脑汁已经僵了,身子更是如坠冰窟,从内到外,没有半点儿热度。 到最后,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你早知道,为什么不逃?” “我为什么要逃?” 余慈露齿而笑,雪白的牙齿映着青光,冷幽幽的:“被人莫名其妙地放榜通缉,我还要很爽吗?我不给自己讨个公道、出口恶气,还真让他们把罪过安在我头上?” 玄清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噎死,这时候,他终于明白,他和余慈的思维回路是完全不同的。这个无视白日府凶威的疯子,绝对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此时此刻,他第一个反应是开始求饶,可这一刻,他偏想起破庙中那耻辱到极致的一幕,还有接下来近一年时间里,从背后传过来的令他发狂的眼神。 话到嘴边,就给冻结了。 最终,他呛琅一声,拔出随身长剑,剑尖剧烈颤动,但毕竟指向了前面的人影。余慈冷眼看着,不再说话。 大概是余慈的态度刺激到了他的某根神经,玄清猛地嘶叫出声:“你完蛋了,白日府的大队人马转眼就要杀过来,你绝对逃不掉……” “你说的大队人马,是指这个吗?”。 余慈一句话,便让玄清的言语全噎在喉咙里。此时,那个“青皮灯笼”飘啊飘地移到前面来,森森青光流淌。 离得近了,玄清才发现,那绝不是什么灯笼,那是山川、是河流、是风过丛林、是鸟来兽往!随着光影移换,他看到,在其中,正有九个人影,像是九只可笑的虱子,纵掠在只有尺余高的山岭中,向隔着一个山头的谷中营地进发,那里面的人,那里面的人…… 玄清彻底傻了。 第四十章 抢先 玄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荒谬的一切,直到深秋寒风吹到他领子里面,把全身变得冰凉,他才如梦方醒,抬头去看对面的人影,可对方已经隐藏在光芒照射不到的黑暗中,感觉中像是一头猎食的猛兽,舔着指爪。 长剑落地,玄清嚎叫着扑上去,伸手去抓山岭上那几个“虱子”: “干爹,我在这儿啊,干爹!往这儿来,他在这儿,那个余慈小贼在这儿……” 叫声堪比夜空中飞舞的夜枭,他冲上来,手指碰到了青光云雾,却又径直穿过,然后向前趴。没等落地,脖颈一凉,他的视界突然就换了一个古怪的角度,再涂上一片血红。 篝火旁,自从刚才玄清和那位修士老爷先后离去,气氛就变得不太正常。玄清一伙儿和采药客们彼此视线错开,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相处近两个月的“同伴”。 直到半刻钟后,余慈迈着不急不缓地步子,从外围黑暗中踱出来,手里还提了件东西。 等他进入火光范围,好奇的人们把视线投过去,随后便似是跌进了刺骨的冰窟里 “玄、玄清大哥……脑袋?” 不知道是谁把那件东西描述出来,篝火旁静了静,突然就炸开了锅。至少有七八个人发出惨叫,不顾一切爬起来就跑,也有人跪下求饶,还有人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两眼发直,茫然不知所措。 不管是跑的、跪的、发呆的,余慈统统不管。他揪着玄清头颅的发结,一直走到篝火边上,突地毫无征兆地起脚,劲风起处,熊熊燃烧的火堆砰声四散,山谷中的光度瞬间暗了下来。 所有人都颤了一记。然后,他们听到余慈温和的声音: “都走吧,跑远点儿,另找个宿营的地方,这里我拿来招待客人。” 这一刻,山谷南侧的山头上,传下一声厉啸:“白日府卢丁、司隆在此,余慈小贼休走!” 啸声中,九道人影扑击而下,山林宿鸟惊飞,乱成一片。 余慈一动不动,周边大部分采药客却已是连跑的勇气都没了。玄清一伙中,刚刚还把自家老大卖掉的郑大,本来是有逃走的机会的,却因昏了头,跑错方向,差点儿撞在余慈身上,踉跄中又看到玄清因恐惧绝望而无比狰狞的头颅,当下一屁股坐倒,哀叫起来: “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饶命,饶命啊!” 余慈懒得理这种废物,信手一甩,将玄清的脑袋扔到穿谷而过的小溪另一边,恰好滚到扑至山下的白日府修士脚前。 嘭地一声,卢丁顺起一脚将干儿子的脑袋踢入山溪,但前冲的势子也就此止住,只拿冷眼瞅过来,半晌,方道:“这便是余慈?” 他问的是身后的随行武士,有人应了声是。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但想来也是当初随侍在金焕身边的亲卫。 卢丁嘿了一声,这才对余慈说话:“小贼倒也机敏,识相的束手就擒,让俺拿你到府中听由府主发落,说不得还留得一条命来!” 余慈在照神图里见这此人无数回,现实中倒还是第一次见。只觉得此人比图中还要讨厌十倍,根本不愿搭理,不过呢,若是换了旁的稍多点儿能耐的家伙,此次他也不会决定冒险正面迎敌。 把目光移到卢丁旁边,那个司隆身上。 刚刚发啸的便是此人,面目凶恶,令人一见难望。余慈也在照神图中见过两回,知道他武力强横,三十来岁年纪,已经快要进入通神中阶,凝成阴神,论境界,与自己在伯仲间,但论功力,还要更高一些。只不过,这人少点心眼儿,府中地位虽在卢丁之上,真对外行事的时候,也只能当一个打手人物。 不管怎么说,此人是个劲敌。 余慈目光再转,在两管事身后武士身上扫过。看打扮,这些武士全部是是府主亲卫。这些人都是明窍的水准,距离通神境界相差不远,又常年在一起修行,默契惊人,七人合力,对手若只是通神初阶的水平,说不定还不够他们斩的。如此战力,就算白日府家大业大,也只有五十余人,都是府中拔尖的人才。 他这边评估敌情,完全把卢丁扔在一边。向来欺软怕硬的卢大管事,自认为占尽优势,如何受得这个,呸了一声,也弄了一次干脆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动手!” 音落,他身子不动,司隆和随行武士则齐向前冲,转眼扑过山溪。周围采药客终于找到了逃命的感觉,一轰而散,只余下场地中央的余慈屹立不动,视线锁定卢丁,未有稍移。 被余慈盯视,卢丁也不知为什么,只觉得心下发冷,不自觉退后几步,再擎出随身宝剑,这才缓了口气,又叫道:“结阵,生死勿论!” 卢丁认为,这一下便是最稳妥的了。而在他喊叫的瞬间,余慈身形下挫,积雪犹丰的的山溪边,忽地闪耀出一道半月弧光,色泽暗红,扑向司隆等人的小腿位置,其锋芒之锐利,无人敢撄其锋,当下纷纷闪避。 司隆艺高人胆大,到最后一刻才跳起来,用护体真气和剑气轻轻碰撞,以测其深浅。嘶嘶的啸音中,他忽地一怔,极其熟悉的灼热感从脚底透上来,初时还如温水一般,但转眼之间,已化为烧红的铁水,直灌进来。剑光过处,溪畔积雪消融,不见半点儿痕迹。 “九阳……不,纯阳符剑!” 怒叫声中,司隆极其狼狈地侧翻,远远弹开。 不比九阳符剑的霸道,纯阳符剑经过高层次的封禁,剑中煞气凝而不散,乍看去并不起眼,可杀伤比前者起码强出五成。司隆对此再明白不过,当下落向远处,腾出时间化去攻入体内的火劲,没了这位通神修士掣肘,余慈一声低啸,身形暴起,纯阳符剑在虚空中接连刺击,几乎同时攻向七名武士。 诸武士都是白日府中的精锐,心志坚毅,非常人可比。既然卢丁下令结阵,便不管其他的事,便是司隆被人一剑击退也不能干扰他们的意志,转眼散而复聚,调整站位,只一息的时间,便围成一个大略的弧圈,手中长剑嗡声颤鸣,彼此呼应,其聚合的中心点,便锁在了余慈身上。 就在此刻,余慈手中,纯阳符剑的剑光,扭曲模糊,使得众人凝聚其上的视线差点儿便给弄得拧了。 任诸武士如何训练有素,这一瞬间也不免失神,等他们反应过来,却见到余慈身剑合一,已经杀到了他们结阵的弧顶处。那里,有三个人封堵! 双剑交击,“锵”声鸣响。余慈手中符剑凝火成刃,一击便将当头武士的长剑震出中宫,而此,两侧武士的剑气也自他两肋插入,当头武士虽是中门大开,却不闪不避,只要能挡住余慈片刻,四面剑气聚合,便是本人死了,赢的也必然是他这一边。 “好!”卢丁在后面看得清楚,脱口赞叹。这回拉出府主亲卫到天裂谷,实在是个妙招,换了别人,就算是府中其他管事到此,也不会赢得这么干脆利落。 然而下一刻,他便看到了溅射四方的血雾,还有血雾之后,余慈冰冷的眼。 没人知道前面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在场的两个管事还有剩下的武士只看到挡在余慈前面的三人浑身溅血,大片血雾喷薄而出,像木头一样倒下去,而余慈则没有任何停顿,冲破血雾,持剑杀向山溪对面,僵立不动的丁大管事。 纯论修为,卢丁要胜过任何一名亲卫,但论心志、魄力,一直处理府中杂务的他早就没了当年勇猛精进的势头,见余慈披血持剑杀来,他第一个反应不是挥剑抵挡,而是大叫着再向后退,连退了七八步,见无人能赶过来,这才又胡乱挥剑,想要挡住余慈那神鬼莫测的剑法。 霎那间,余慈扑上,暗红剑光闪烁,铮铮之音连成一片。奇迹发生了,卢丁七零八落的剑幕竟然挡下了大部分的剑气,偶尔漏过的,也都没落在要害,他竟然撑过了……不,是挡住了余慈足足两息时间,而这段时间,已足够司隆和亲卫回援,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最先赶过来的是司隆。作为白日府的实权人物,他已经多少年没吃这样的亏了?羞怒之下,消融体内火劲后的第一时间,他便发力赶上,借着卢丁挡住对方的机会,全力发动。 司隆是府中得金焕亲传太炫极阳法的五大管事之一,若不是不善于算计,地位当不止此。但也由于性格原因,修为精进极快,论资历,他比卢丁差了好大一截,但论修为,却要倒过来了。 此时他全力发动,众人眼前当真像是亮起了一个太阳。炙皮销骨的热浪闷过来,秋末山中的凉意转眼驱散,光芒过处,莫说溪畔积雪,便是冰冷的溪水都要沸腾起来了。更有蒸腾的火毒扑入五官七窍,闷得脑子转不开趟,一些没跑远的采药客就此一头栽倒,再爬不起身。 那卢丁看到热浪扑面而来,知道同伴来援,不免士气大震,口中尖啸暴喝,竟也把一口利剑使得如狂风暴雨一般,将余慈挡在外围。直到司隆挟着滚滚热浪,抢在诸武士前面,追击上来。 隔着五丈远,司隆便双手结印,这是他最能发挥太炫极阳法威能的距离。 双手印出,咆哮的热浪几乎凝成了一片如有实质的霞光,横扫过去。余慈仍是背对着他,察觉不到,卢丁却看个正着,见此声势,立给唬了一跳,这“火烧云”的手段,可是不论敌我的,说不定能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一块给烧成了灰! 他心中一怯,立时抽剑后退。他此时还占了先手,自然退得容易,余慈似乎是受到后面攻击的影响,也没有纠缠,而是向后扭头。 *********** 计划明天凌晨加更,稳固点击榜位置,请书友们大力支持。现在红票基本稳定在一日千余张,敝人也想看看能不能再上一层,仍旧是上一千五百票多加更一章,兄弟姐妹们要给力啊! 第四十一章 格杀 司隆神意尽都倾注过去,自然能感知到余慈的动作。隔着一片眩目的烈火霞光,余慈的面目显得模糊不清,似乎已经被烈火烧脱了形,可是司隆却觉得,此人的目光凌厉如剑,竟是丝毫不受“火烧云”的影响,直抵他眼睛深处。那绝不是一个仓促慌张的眼神! 他心中“咯噔”一声响,极糟糕的感觉从心底冲上来。可是已经轮不到他再有所变化了,只见赤芒耀眼,矫然如龙,便是“火烧云”的霞光也遮掩不住,轰然爆鸣声里,“火烧云”将原本余慈所立之处化为一片焦土,余慈却踪影不见,倒是纯阳符剑的剑光,撕裂了当中那片霞光,直穿过来。 “混账!” 司隆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余慈竟将纯阳符剑脱手飞出,当然他更想不到,这脱手一剑,不是仓促为之,而是蓄势已久。 之前和卢丁的“激战”根本就是假象,余慈就等着司隆过来! 剑光至半途,又生变化,周边似乎拢上了一层轻雾,变得模糊不清,又似是在半空中虚化了,只有一道稀淡的光,一闪而逝。 司隆毕竟还是有本事的,他见剑光破空飞射的速度,已知躲不过,便全力扭了下身子,避开心口要害,同时全力发动护体真气,他身上穿着一件特制的软甲,与太炫极阳法火力相激,便能展现出三层铁甲般的防护力。 只要挡下这一剑…… 剑光未至,剑气先行,司隆忽地骇然变色。这剑,他挡不住! 他感觉到了,剑气之中,那迥异于灼热外相的冷澈寒意,还有那独特的殷殷震鸣,似乎是,似乎是…… 真煞? 护体真气完全就等于空气,被剑气突破,赤芒再闪,火焰剑刃像是穿透一层薄纸,打穿了软甲,再直直捣进他的左边肩头。 火焰剑刃撕裂肌肉骨胳,深蕴其中的强绝火力轰声爆发,司隆忍不住大声惨叫,只一下,他半边肩头便给炸碎了,火毒扑击心脉,他的叫声戛然而止,随即仰天摔倒,全无声息。 事态转变得太快,等卢丁反应过来,司隆已经仰天倒下,半边身子都给的炸碎了。他只觉得魂飞魄散,手上的剑险些就滑脱手,他大声喊叫,但嘴里喊些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看到,剩下的四名亲卫武士持剑冲上,但几息的时间,便被手持一把青光短剑的余慈一一斩杀,接着,余慈把视线转过来,青芒再现! “饶……” 卢丁终究没来得及把音节发全,脑袋已经离颈飞起。 剑气催发下,血雾喷溅,溅得溪边残雪一片朱红。有个还没有逃出战圈的倒霉蛋被血雾一喷,当即两眼翻白,昏死过去。 七星剑符上青光如水,不沾半点儿血渍,喷溅的血液在扑到他身上前,也被护体罡煞弹开。数来数去,这里倒数余慈最是清洁。 余慈四顾打量一下。白日府的九人至此已经全军覆没,七个亲卫武士和那个废物管事都死得不能再死,倒是剩下那位,还要再确认一下。 他走到司隆身前,低头查看。不得不说,强者和弱者的生命力,是截然不同的,司隆半边肩头都给炸得粉碎,内脏也受了致命的创伤,此时竟然还有微微的气息。 司隆一直睁着眼睛,看到余慈走过来,他喉咙里“呵”了一声,充血的眼睛死盯着余慈的脸。 余慈自顾自拾起纯阳符剑,考虑是不是要给此人一个痛快。便在此时,他耳边响起对方虚弱难辨的声音: “真罡真煞,先天一气……” “正是。你终究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余慈手腕一抖,青芒勾销了对方最后一点儿声息。 司隆死前,终于明白了这场堪称一面倒战斗的关键。就常理而言,两个通神修士加上七个训练有素的亲卫武士,战力肯定是在余慈之上。但是,这里有两点,却是导致了他们的失败。 其一自然是余慈身上凝就的“先天一气”。以通神境界驭使还丹修士才具备罡煞之力,绝对是此界罕有的奇迹,任何人乍一碰到这种状况,都要措手不及。在“先天一气”的冲击下,寻常通神修士,绝对难以抵挡。 其二便是余慈学自叶缤的雾化剑意。要知“先天一气”毕竟是还丹修士以上才具备的能力,在通神阶段使用,便如三岁小儿舞大锤,恐怕未能伤人,便要伤己。可是当日叶缤传下来的雾化剑意,来历非凡,源于修行界最上乘的几种剑诀之一,有攻无守,最符合余慈的使剑习惯,更与他元神驭剑的手段相得益彰,几个因素凑在一起,使得余慈能够充分调动至少是在短时间内充分调动“先天一气”的威力,实现瞬间的高杀伤。 以先天一气催动雾化剑意,余慈展现的瞬间杀伤,某种程度上,已经超出了通神境界的范畴,其攻杀之凌厉,横尸在此的九具死尸,最是明白不过,只可惜,他们注定是说不出来了。 余慈深吸一口带着血腥气的冷风,闭上眼睛,全力攻杀之后,酸痛的肌肉在缓缓恢复。看上去,他胜得很轻松,但这轻松是建立在从头到尾,死死控制住先机局面的前提下:从生死间抢夺先机,再使这些许先机化为无可匹敌的胜势,排山倒海,直至全胜。如此感觉,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令人陶醉! 此战目击者甚众,眼下天裂谷又是这么一个局面,消息肯定是瞒不过人,余慈也从没想过要瞒人。 他要的就是告知白日府:你们让我不爽,我就让你们难过! 不用去想什么实力对比,有些事情,是不应该用“差距”来做理由的。 这个意思,大概用不了几日,便会传到白日府,传到金大府主的耳朵里去,余慈很想知道,金焕脸上再挨一记耳光时,又会是个什么表情。 想来,会比在止心观时更精彩吧。 他哈哈一笑,在采药客们恐惧敬畏的目光下,施施然离开,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正如余慈所想,此时的天裂谷周边,几乎没有秘密可言。他上半夜干脆利落地斩杀了白日府一行九人,下半夜的时候,这个消息便长了翅膀,飞向四面八方。 消息飞得再快,总还有一个距离远近。等消息传到数百里外的万灵门驻地,驻地负责人成荣做出反应、且拗不过史家小姑奶奶要跟上来的要求以至于又耽搁一段时间后,他赶到现场之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冬阳越过山岭,照在山谷中央,小溪潺潺流过,一点儿都没受到昨夜那场战斗的影响。不过,横七竖八倒着的几具尸身,还是一下子拉低了谷地的气压,也让血雕上的小姑娘低呼一声,已是被惊住了。 成荣苦笑一声,拍拍小姑娘的脑袋,从血雕背上跳下,后面自然有手下递补,负责照顾九小姐的千金之躯。 这场景,也被山谷中的人们看到,有人笑,有人恼,有人则彻底无视。 “一晃三年,史家小姐可是愈发地讨人喜欢。” 说笑的是一位站在溪边的女修,看上去四十来岁年纪,不再年轻,可颇有风仪,圆圆的脸上笑容常在,看上去十分可亲。她是第一个与成荣打招呼的,后面的话却让成荣再次苦笑起来: “如此资质,谁人看了都是眼热。不如成兄弟你给史门主说一下,让史家小姐入我教门,上师必然欢喜。” 成荣知道眼前女修的性情,苦笑之余,并不回应,只道:“明法师早来了?” “不算早,黄管事他们来得更早些,便是证严和尚也要早来一步。” 成荣嘿了一声,四顾打量,见山谷中,稀稀落落站着几十个人影,外围那些,是白日府的亲卫,一个个面色严峻,神情凝重,而在九具尸身中间,垂着头来回踱步的,就是明法师口中的“黄管事”,姓黄名泰,也是白日府的实权管事之一,在十四个府中管事里,位置能排到前五,修为与成荣相近,都是通神中阶,凝成阴神。 另外,那个在一具尸身旁仔细勘验的,就是证严和尚。乃是净水坛主持伊辛大师座下首席弟子,在这些人里,除了明法师,便数此人地位最高。 一直笑眯眯的明法师,全名叫明蓝,乃是玄阴教首席“传法仙师”。玄阴教内,以“上师”为尊。这“上师”不称名、不道姓,无论内外亲疏,均以“上师”称呼,相当于府主、门主、宗主一类。上师之下,又有传法、护法之分。其中公认的传法仙师与上师更亲近一些,地位也更高。 明法师身为“传法仙师”首席,当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某些时候甚至可代上师行使教门大权,这已超出了成荣等人的位阶,和白日府的屠独、万灵门的胡丹这些还丹高手一个档次。 相比前两者,明法师的修为虽是逊色一些,但也是通神上阶,阴神出窍神游的水平,而玄阴教法门独特,可借其教中“神主”,也就是玄阴上仙的“神力”,暂时提升修为,真战起来,成荣自认为三个自己一起上,也只是个“死”字。 所以,成荣绝不敢怠慢她,与这风韵犹存的妇人谈笑几句,才转入正题:“明法师可勘验过了?” 第四十二章 还原 明蓝微微摇头:“我不喜这些死物,只是粗略扫一眼,比不得证严和尚看得仔细,你去问他罢。我只是好奇,那个被金府主亲口下令追缉的年青人,究竟是怎么一个来路?” 明法师的言下之意是,绝壁城地界,已经有数十年没有一个散修,敢于正面抽白日府的耳光了,那个叫余慈的家伙,又是有什么样的资本,敢做出这种事来? 是离尘宗吗? 这个问题,即使成荣已经和余慈打过交道,也无法轻下结论。只能靠罪一声,朝那边走去。 九人横尸的溪边,黄管事早看到了成荣过来,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只能绷紧脸,拱了拱手,就算招呼。成荣笑眯眯地做出回应,只这个态度,就让黄管事脸色更黑了几分。 白日府和万灵门之间的仇怨,绵延数十年。白日府借着“专办之权”的优势,处处打压这唯一能对其造成威胁的大敌,以至于万灵门空有仅次于白日府的强大实力,也只能含恨退往绝壁城外围,惨淡经营。在此背景下,双方便不能说是不共戴天,也不会给对方留什么面子。 在成荣想上去进一步“嘘寒问暖”的时候,黄管事黑着脸走开了。成荣只好按下遗憾,低头仔细察看溪边尸身的状况。才探了几具,他衣服下摆一紧,回头看时,才发现小姑娘大着胆子跑过来,却被眼前凄惨的场景给吓住了。 “我的小姑奶奶!” 成荣想掩住九丫头的眼睛,却被她躲开。小姑娘眯着眼睛,想看又不敢看,只好躲在成荣身后,等攒足了勇气,再探头看一眼,如是三番,倒也有些习惯了。 “随你!”成荣虽觉得不妥,但也不想惯一个见不得血的千金小姐出来,矛盾下只能草草看过,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到了距离溪边最远的那具尸身前。 这具尸身是司隆的。此时,尸身前盘坐着的,就是净水坛的证严和尚。 被炸开半边身子的尸体,放在眼中,绝不是个养眼的场景。这场面终于超出了九丫头的承受极限,小姑娘发出惊呼,飞快地把脑袋埋在成荣背脊上,无论如何都不敢再探出来。 便是成荣这见怪血腥的,也不太待见这残尸形状,真不知道,证严和尚是抱着什么心思,坐在这里不离开的。他摇了摇头,直接问道:“证严师傅,可有所得?” 盘坐在尸身前的和尚丝丝发笑,尖瘦的脑袋抬起来:“原来是成施主啊,听说这杀人的小辈,和离尘宗有些牵连?” 被和尚昏黄的眼睛一照,成荣便不自觉皱眉。真不明白净水坛的法门究竟是怎么回事,除了主持伊辛和尚之外,所有修炼有成的和尚,全都是这种毒蛇一般的模样,且是从内到外,无不肖似。若非是相识多年,乍一照眼,成荣也很难分辨出这些和尚的容貌特征。 对证严的询问,成荣含糊过去。两个宗门是为了同一件事到天裂谷来,某种意义上说,也是盟友的性质,不过像是余慈这样的“资源”,能少一个人分享,还是少一个最好。成荣倒更对余慈的实力感兴趣: “证严师傅看出什么来了?” “也没什么,只觉得这个叫余慈的小子,很不简单。” 证严站起来,煞有介事地低喧一声佛号,随即又咧嘴笑道:“成施主看看也就明白了,两名管事、七名亲卫,一个比一个死得利落,想来昨夜那余慈也是砍瓜切菜一般,就把这些人给料理掉……白日府的精锐,什么时候成了俎板鱼肉,让人想切就切了?” 听到这话,成荣还没怎地,他背后的小姑娘却是好奇地探出脑袋,但一碰到证严那昏黄的眼睛,便吓得倒退回去,却是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成荣刚刚看得草率,闻言很是惊讶:“砍瓜切菜?” 证严低声发笑:“司隆身上看得不清楚,你到溪边瞧瞧那三具同样死法的倒霉鬼。我用佛祖打赌,那三人是在半息时间内,被一举斩杀的,啧,那死法……” 成荣听得好奇,快走两步,到了和尚所说的三具死尸旁边,定神打量之下,立时倒抽一口凉气: “好凌厉的剑气!” 此时,这三具尸身的上身衣物都被解开了,露出赤祼的胸膛。成荣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三人除了胸口正中,那一片区域还算干净外,上身各处,都附有密密麻麻的血点,一些皮肉较薄的地方,甚至裂开了如婴儿般的小口,看上去十分渗人。 “剑气从胸口透进去,入时无声无息,精微玄妙,到了体内,又猛地爆发,由内而外,把全身五脏六腑洗了个遍,气血激荡,从毛孔喷溅出来,灭绝生机,实在狠辣到了极点。尤其是这一剑三发,几乎不分先后,造成同样效果,嘿嘿!” 证严和尚丝丝的笑声听着难受,却很符合眼前的氛围:“只这一剑,算上那几位大人物,绝壁城能使出来的也不超过五指之数。不,就算修为跟得上,又有谁能驱动这样凌厉的剑气?” “大概只有明月先生了吧。” 成荣指的是绝壁城散修第一人卢明月。此人还丹初阶修为,在绝壁城中要排到五名以外去,但一手“一意千丝”的剑术,却是实打实的绝壁城第一人,战力相当可怕。成荣也知道,拿卢明月出来比对,有些荒唐,不过,他一时半会儿也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 “明月先生的高徒,卢渠卢师弟也勉可为之。不过,有一点,他却绝对做不到你看这溪边的痕迹。” 成荣也是心明眼亮之辈,有证严和尚提醒,很快就察觉到溪边蛛丝马迹所显示的问题。 “七人结成战阵,剑气聚合,却被人抓住聚合前一瞬间的机会,一剑绝命。所谓庖丁解牛,不外如是。” 证严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细,寒光如芒如刺:“卢渠的修为我清楚得很,他能硬碰硬把这战阵七人全给活剐了,却也无法弄得这样轻巧写意。卢渠跟随明月先生近五十年,已是阴神成就,比我也差不到哪儿去,那个余慈,又是个什么来历?” 已经是第二个人这般问法了,成荣还是难以解答。虽然他和余慈见了一面,也有一些交流,可是他忽然觉得,也许他比起明蓝和证严更要来得困惑。他所见的余慈,和此时这九具尸身展现出余慈的形象,很难对得上号。 很显然,先前见面时,他对余慈的判断还是低估了。这也不奇怪,在万灵门这边,本来看重的就是余慈与离尘宗的联系,对其个人实力不自觉就有些忽视,现在看来,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实在是要不得。 证严和尚至此兴犹未尽,又指向司隆横尸之地:“这还不止,你看没看到司隆身上穿着的软甲?那件软甲是从随心阁淘来的上好货色,我也有一件类似的。贯注真气,可抵三层玄铁重铠,寻常人就是刀砍斧劈,也奈何不得,如今却被连着半边身躯炸得粉碎……那伤口,你觉得如何?” “贯入的真气强劲,乃是应有之义,只是那炸开的火力,是九阳符剑还是纯阳符剑?”成荣也显示了下自己的眼力,免得被证严看轻。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嘿嘿发笑。这事情,真是有意思得很。 绝壁城现有势力中,能摆上台面的不过就是就五家。依照势力大小依次为白日府、万灵门、玄阴教、净水坛和无生剑门。其中无生剑门情况特殊,人口极少,算上掌门也只有十三个人,虽是个个精锐,毕竟还是受限于整体实力,最终与白日府结成攻守同盟,算是依附于白日府羽翼之下。 其余三个势力,玄阴教是外来户,背景深厚,但要的是平民的香火,与其他宗门很少争端,占的是个中立位置。至于万灵门和净水坛,一个与白日府仇怨绵延,另一个则是桀骜不驯,都不可能和白日府处好关系,实力又相对逊色,也就自然而然地彼此联系,算是对心照不宣的盟友。 绝壁城的形势大概就是如此,总体来说,白日府有离尘宗默许的资格,在绝壁城确实是如日中天,无人能直撄其锋。万灵门和净水坛平日里也是憋屈的很,难得见到白日府亏了记狠的,又如何不乐? 这时候,九丫头又拽成荣的下摆:“成伯伯,那边那个人在干什么?” 成荣依言回头,入目的是白日府在场的另一位叫刘四维的管事。此人正盘膝坐在小溪另一边,膝上摆一面镜子模样的东西,黑沉沉的,仿佛是由黑铁铸成,连镜面都不例外。此时,刘四维手上掐动印诀,嘴里则念念有辞,离得远,也听不清他念叨什么。 “这是……” “这是白日府的一件异器,搜魂镜。传说是照着一件很厉害的法宝仿制而成,可以吸纳死者残魂,经过一段时间温养后,借以感应死者怨念所附,指引凶手的方位,又有存魂炼魂的效果,也算是一件不错的法器了。但最终能否成功,还要看死者怨念深重与否,当然,还要有一点儿运气。” 第四十三章 钓鱼 不知何时,明蓝走过来,笑眯眯地回应九丫头的疑问。这种姿态,无疑让小姑娘好感大生。 很是乖巧地道了声谢,小姑娘脑子里映现出当日那个俊美又高傲的身形,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儿担忧,:“他们会找到那家……余先生吗?”。 成荣脸色微变,明蓝和证严对视一眼,却都没说什么。明蓝继续笑眯眯地解答:“照溪边的情况看,那余慈最后一次出手,是在对岸斩杀了卢丁,死者中也数卢丁情绪波动最大,怨念也最强烈。如果从那里无法下手,白日府一时片刻是找不到别的法子了。” 小姑娘“哦”了一声,但还是似明非明。她是个不懂就问的好孩子,看明蓝好脾气,立刻就抓着不放:“为什么说卢丁情绪波动最大?” 明蓝笑而不语,另一边,证严却是嘿嘿发笑,笑音不高,还带着丝丝的杂音,却非常清楚地传到山谷内所有人的耳中: “小施主眼光不仔细,你看那人裆下,那一片的颜色,是不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哪?” 九丫头的小脸腾地一下红了,却忍不住好奇心,偷偷地往那边瞅两眼。当然,距离太远,她什么都看不到。这时候,证严干脆放声大笑,尖利的笑声便如刀子一般插进在场所有人耳中,霎时间,有些人的脸皮变得比小姑娘还要红! 不远处,黄管事冷冷回眸,与证严对视片刻,终于还是扭回头去。证严笑得更是得意,他本来就是故意的。 这个脸,白日府是丢定了。 而在许老二、证德、卢全三人失踪,鬼兽宝藏传言方兴未艾之际,这个横空出世的年轻人,又会对事态产生怎样的影响,是一个非常值得探究的问题。而且,场中诸人的目光也不只是限于眼前这点儿事情,他们也在想: 这样一个人,对绝壁城几十年不变的局面,会否产生某种冲击呢? 在大人们勾心斗角之时,无意间引发了这场无形冲突的小姑娘,却没有想太多。只不过她的小脑袋瓜里,转的是比身边的大人们简单很多,但也纠结很多的事情: “没想到,他这么厉害呀……不过再碰见他,该说什么才好呢?” 小姑娘很想见到余慈,满足日渐增长的好奇心,还有别的一点儿小心思,但她没有想到,二人再次碰面,会那么快。 这是在溪谷中几家碰头的第二天,白日府的反应不算慢,黄、刘两个管事加上二三十个随行武士,像是恶犬般在数百里方圆的地面上来回扫荡,但更像是一群无头苍蝇,找不到半点儿余慈的踪迹。 今儿天气不错,小姑娘取了成荣的同意,乘着血雕升空散心。居高临下,正好看到白日府人马气急败坏的模样,不免呵呵发笑,但笑罢又有些担心:据成荣他们讲,搜魂镜一般会在十二个时辰内,将收进去的残魂温养到可以使用的程度,而开始使用,到残魂完全消失,则有足足七天时间。 “最好是找不到,不过,要是找到了,能看到那家伙的剑术也挺好。嗯,可是那场面看着怪吓人的,我要问他那剑术该怎么练,他会不会告诉我……” 小姑娘支着下巴,在高空中胡思乱想,下方壮美的山川景色,对她来说,全如浮云一般,过眼便忘。 忽地,座下血雕嘎地一声叫唤。 像这种被附魂控制的鸟儿,除了最基本的维持生命运转的本能之外,其余一切反应,都被纳入施术人的控制之中。它是不会无缘无故地叫起来的,每声叫唤,都有其不同的含义,为施术人所知。 小姑娘不是施术人,但她对此非常熟悉,知道是血雕发现了什么目标,便向下看。但她和血雕的视力完全不能比,血雕这种生灵在天裂谷繁衍多年,一双利眼可以穿云破雾,看到二十里外活动的猎物,小姑娘可没有这本事。 但她还有办法。眼睛闭上,很是熟稔地掐了个印诀,然后拍在血雕脑袋上。眼前腾起一片灰云,等云彩散开,血雕的视界便暂时和她共享,让她看到远方的目标。 只一眼,她便差点儿从雕背上滑下去。 还好,成荣知她一人升空,除了在后面安排手下盯着之外,还做足了安全防护,小姑娘只是晃了晃,终究还是稳在雕背上,但她的心思却早早地飞走了。 那边,那边……不就是那家伙吗? 就在白日府二三十号人刚刚搜索过的地方,已经成为所有人焦点的余慈,慢悠悠地踱出来,好像刚刚只是无意间与对方擦肩而过,那种时机的把握,巧妙到让人吐血。 史心掩住小嘴,生怕自己叫出来,会提醒那群白日府的坏蛋。直到两拨人错开得足够远,她才喘过一口气,猛拍血雕的脑袋。 “快快,雕儿飞快些!” 指挥着血雕朝那边飞掠,但小姑娘真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干什么余慈并没有因为白日府肯定会到来的报复而远遁,在斩杀司隆等九人后近两天的时间里,他还是非常悠闲地逗留在事发地点附近,通过照神图,观察白日府的反应。 天裂谷的冬季已来临,可以想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除了于舟那六味药材,余慈再没有其他的硬性的任务,他大可抽取几天时间,和白日府周旋。 他的目的很简单,他需要让金焕明白,如此轻率地通缉他,将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既然是错误,就需要付出代价。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他的行踪白日府没找到,却让一个黄毛丫头发现了…… 余慈早知道万灵门的附魂血雕在附近盘旋,不过从照神图上看,对方与白日府没什么联系,更像是在瞧热闹,也就没有理会。可是,片刻之后,那只血雕竟然径直飞过来,然后直接降落在他身边。 雕背上没人跳下,却有一对大眼睛躲在雕羽后面,偷偷地打量过来。 余慈为之莞尔。 余慈很喜欢小孩子。在双仙教的那段岁月,他平日里接触最多的,除了双仙之外,就是与他同样身份的一群所谓仙童玉女。当时他们不过八九岁年纪,绝大部分人都是怀着满腔憧憬投进教中来的。天真娇憨,纯朴无邪是他们共同的特征。 但很快,冷酷的现实就会把这些孩子扭曲掉,逼着他们学会谄言媚语,人心鬼域。可越是如此,余慈越是怀念那转眼即逝的可贵记忆,怀念那些曾经含糊不清地叫他鱼刺大哥的弟弟妹妹们。 此时的史心小姑娘,半边身子都挡在雕背另一边,只有一对点漆似的眸子半遮半掩地露出来,感觉既好奇,又怯生生的,和头回见面时颇不相同。 余慈心中似乎给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不自觉就露出笑脸,学着成荣的称呼,道: “九丫头,是来这儿追债的么?” 小姑娘愣了下才明白余慈说什么,小嘴埋在雕羽内,闷声道:“才没有。” “那又来干什么?” 余慈早看出来小姑娘想他交流的意愿,却很乐意逗她一会儿。 往前走两步,看雕羽后忽然紧张起来的眼神,终于明白,小姑娘大概是被昨天的场面惊到了。余慈用照神图,几乎全程监视了几个宗门交涉的过程,自然很清楚里面的细节。 他没有停下步子,而是非常逗乐地张开双臂,笑眯眯地道:“明白了,是想让人抱你下来,来,叔叔抱抱!” “谁让你抱!” 九丫头终于受不了了,忙从雕背另一边滑下来,隔着血雕又打量半天,见余慈也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并没有凑上来的意思,心气儿才缓过来一些。脑瓜儿又转了几圈,还真让她找到了理由: “谁来找你,我是来钓鱼的!” “钓鱼?” 余慈环目四顾,方圆数里,唯一能和鱼、水之类扯上关系的,只有天裂谷中奔腾流动的云“海”,小家伙就要在这里钓吗? 正好笑之际,却见一身浅绿小袄绸裤的小姑娘,真从另一边拎着钓竿线团转出来,手上甚至还提着一个蒲团。 看到余慈不带一点儿虚假的惊讶表情,小姑娘大感挣回了面子,一时间对余慈的那点儿惧意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径自哼一声,趾高气扬地从余慈身边过去,一直走到悬崖边。 余慈侥有兴味地旁观,看着小姑娘煞有介事地挂线甩竿,然后平端着不过四尺来长的钓竿,稳坐在蒲团上,刻意把他无视掉。隔了数息时间,极微弱的“叮”声传上来,那是线端的金属勾子碰到下方崖壁发出的声响。 “咦?” 余慈突然发现,小姑娘所谓的钓鱼,也不是全然地没有道理。 当然,那肯定不是钓鱼,估摸着,是在“钓气”。 趁小姑娘背着他的机会,余慈扫了眼照神图。他看得很清楚,当鱼勾垂落在崖下的时候,涂沫在上面的某种香料开始发挥作用,吸引周围生灵光顾,而上方的史心则通过鱼线晃荡的变化感应下方情况,以真气驱动鱼勾寻找合适的目标。再配合独特的呼吸法,由内而外,再由外而内,是一种非常高明的锻炼真气的法子。 不过,万灵门都是用这法子训练后辈吗是不是危险了些? 要知道,天裂谷中浮游的不是温驯的鱼儿,而是嗜血如命的猛禽凶兽,让这些凶猛的大家伙当陪练? 第四十四章 崇拜 余慈其实是为小姑娘捏一把冷汗的。 小姑娘的修为终究弱了些,下面被吸引来的生灵又特别活跃,她只坚持了小半刻钟的时间,呼吸听起来就重了许多,难得的倒是保持了一呼一吸间的节奏,便是手上发抖,这节奏都没变过。 “能有这般意志力,小丫头很了不起,史嵩的家教也不错。” 余慈慢慢踱步上去,小姑娘却已经感觉不到他的到来,全副精力都放在与下方凶猛生灵的较劲儿上,显然是有些骑虎难下的味道。 下方忽然嗥地一声响,小姑娘惊得睁开眼,迅速松开手上的钓竿,却已经迟了一步。一头天裂谷中很常见的飞猿凭鱼钩一扯的力量,发现了上方的目标,扑着肉翅蹿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人凑热闹的大家伙。 “呀!” 小姑娘想起身逃走,已经是来不及了,眼看着要被肉翅飞猿一掌拍倒,身前乍明乍暗,似乎是天裂谷的云雾扑上来,将那飞猿卷走。等她回神,余慈已经站在她身前,纯阳符剑光华灼灼,从飞猿胸口抽了出来。 一人多高的飞猿尸身被踹了下去,后面两个跟上来的大家伙迟疑了下,正不知进退,余慈已经干脆利落地跳下悬崖,剑气嘶啸,转眼将它们了结掉。 带着血腥气的尸体摔下,势必引起下方生灵的惨烈争夺。余慈不在意下面会发生什么,几个纵跃又翻上来,顺手还接下了被小姑娘甩开的钓竿。 “都是你……” 小姑娘惊魂甫定,肯定要有人发泄的口子,但一碰到余慈笑吟吟的表情,却又泄了气,垂头丧气地道了声:“谢谢余先生。” 声音比蚊子还要小。 经此一事,一大一小两人终于有了说话的由头。两人就并排坐在悬崖边,双腿垂在云雾里,如清溪濯足,颇是惬意。 小姑娘颇有担当地承认了错误。刚刚她使的“钓灵法”,确实不应该用在这里,事实上,小姑娘以前最多也只在有几条大鱼的深潭中练过,这回被余慈一挤兑,便拿它长脸,却险连小命都丢了。 当然,小姑娘不忘替自家的法门辩解: “我不成,可不代表我们万灵门不成!我爷爷演示钓灵法的时候,就是在这天裂谷上,当时悬竿百丈,垂丝十里,下面至少聚了上千头很厉害的大家伙,却让爷爷一个接一个地钓上来,可听话了!” 余慈听了便笑。 当然听话,史家丫头的爷爷,正是万灵门门主史嵩,乃是响当当的还丹中阶的高人,本人实力在绝壁城能排到前五,办这种事,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他还是安慰了小姑娘几句,又逗她道:“你看天上那些人,都被你吓得够戗。咱们打个赌,不出一刻钟,你的成伯伯就会冲过来……信不信?” 小姑娘耸拉着脑袋,不敢应腔。 余慈早看到史心后面跟着万灵门的护驾,同样是骑乘血雕,远远缀着。她飞下来的时候,对方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在上方盘旋,而刚刚小姑娘遇险,那边则是不要命地往这边冲,就算最后是有惊无险,那几位差不多也要崩溃掉,绝不会再任由小姑娘任性下去了。 其实被引过来的又何止是成荣一个。 万灵门的生灵附魂之术煞是有名,高高在上,又没有刻意遮掩行踪,方圆百里都应该看得清清楚楚。刚刚那番动作,好奇心稍重一点儿的人物,都要来看看,更别提现在堪比疯狗的白日府人马。 计算时间,大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要到了吧。 他在这边计算,那边小姑娘度过了心情低落期,偷瞥他的表情,很小心地开口:“余先生,白日府正找你呢。” 余慈很惬意地晃着双腿,笑道:“不是要杀我吗?”。 看到他满不在乎的态度,小姑娘的心情倒是又放松很多,但还是有些担心:“可是他们也很厉害,嗯,对了,还有搜魂镜。” 一打开话匣子,小姑娘就有些收不住了。她叽叽喳喳地将昨天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儿地说出来,甚至还加上后来询问成荣得到的一些“情报”,看起来是个非常称职的小探子。 这些余慈大多都知道了,不过还是非常诚恳地表示感谢。小姑娘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谢谢”,一时间就有些晕淘淘的,笑嘻嘻的十分开心。 至此,两人间的话题又延伸开来,余慈讲一些双仙教的事项,搏得小姑娘惊叹同情,又讲一些流浪生涯的经历,满足小姑娘对冒险生涯的好奇心,而小姑娘开始还在充大人,说一些绝壁城中的形势,但后来慢慢就露出本性。 “史心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又难听还不响亮……” “我觉得挺好,呃,要是不成,以后我就只叫你九丫头……要么,就叫小九?” 一句话里连换三回,总算搏得小姑娘璨然一笑。随后,“小九”便兴致大开,言语中开始往猫儿狗儿身上靠,当然,史家丫头收藏的宠物也是个个不凡,那是寻常的同龄女孩儿根本想象不到的。 余慈笑眯眯地听着,没有一点儿不耐烦。事实上,他也确实很喜欢听这些,这是他从未涉足、曾经也无比向往的世界。 “……老白是二爷爷送的,不过也只是送了那一个,在我满月的时候,我都不记得了。二爷爷很年轻,比父亲都要年轻,看起来和余先生差不多,就是没有余先生长得漂亮。” 小九的本意还是好的,只是那形容让余慈哭笑不得。她所说的“二爷爷”,就是万灵门第一高手胡丹。当年也是绝壁城名噪一时的绝顶人物,而立之年就还丹有成,随后便和万灵门主史嵩一起,大战白日府主金焕,虽然最后失败,也无损其声誉。 “二爷爷是门里最厉害的高手,不过我很少见到他,听人说,他常年都在外面修行,要找到对付金焕的办法。爷爷和二爷爷,不,还有门里所有人,都在想办法,可是到现在为止,一点儿用没有。” 小姑娘很大人样地叹了口气,白日府虽名为“白日”,但对万灵门而言,不啻于头顶上厚厚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乌云”压过来的时间也差不多了。 余慈便笑着问道:“你很讨厌白日府?” “是啊。” 小姑娘理所当然地回应:“听父亲说,好久以前,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二爷爷刚刚突破到还丹境界,金焕那个坏蛋觉得二爷爷是天纵之资,怕有朝一日被超到头里,趁二爷爷境界突破、立足未稳,向我们邀战。一战下来,二爷爷被伤了很重要的窍穴,一直到这几年才缓过来,修为却已经给耽搁了……那个坏蛋,最讨厌了!” 什么“天纵之资”、“立足未稳”之类的言语,显然不是小姑娘自用的,而是经年累月听人描述,记忆下来。平时对七八岁的小孩子也讲这些,万灵门和白日府的仇怨,比余慈之前想象的要更深重些。 只是,这样的白日府、这样的万灵门,他们究竟是在修行呢,还是在抢地盘? 心中感喟,余慈脸上却是笑道:“是吗?那你也准备离开吧,免得和你很讨厌的家伙们碰面。” “啊?” 小姑娘闻言又吃一惊,这时候在高空盘旋的万灵门护驾终于忍不住了,一边发信息,一边驱动血雕下降,显然也发现了白日府人马的动向。 其实除非是金焕决定现在就与万灵门彻底翻脸,否则不可能拿小九怎样,但多年来亲人的言传身教使得小姑娘分外紧张,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并打声唿哨,让远处的血雕过来。 余慈笑吟吟地看着,和小姑娘的慌张相比,悠闲得让人牙疼。小九也感觉到了旁边男子的态度。 “余先生……”她略有些困惑:“不赶快走吗?”。 “我还要采药。记得我说过吗,采药才是我来这儿的目的。” 这话回得莫名其妙,但意思很明白。 “可是,那边很多人的。” 小丫头话是这么说,其实心里相当相当地期待。 小孩子相对简单的心灵还没有清晰的强弱概念,只因看到山谷雪溪两畔那九具尸身,再耳闻目见各势力的人马对此的极高评价,自然萌发了崇拜之情。这本来应该放在她那些尊长身上的感情,就此落到了余慈身上,而余慈的回应也没有让她失望: “他们?就让他们到天裂谷里找我好了,我会好好招待。” 说着,他非常体贴地抱起小姑娘,把她放上雕背,还重新检查了安全装备,这才笑眯眯地挥手,让小姑娘离开。由始至终,小九都没有抗拒,只是脸上红扑扑的。 此时万灵门的护驾已经降到十来丈的高度,白日府人马则来到二十里内,与这边只隔一座山丘。至于成荣,还在五十里外朝这里赶来。 余慈又挥了挥手,乘着小九的血雕冲天飞起,雕背上,小姑娘犹自不忘比划着挥剑的姿势,纵声高呼:“余先生,加把劲啊!” “小丫头,那边肯定都听到了!” 余慈有些好笑地挠头,看着白日府人马翻上丘顶,微微一笑,自顾自走到悬崖边,一跃而下。 第四十五章 三呼 白日府一行人狂风般卷下小丘缓坡,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余慈走到云雾中去。等冲到崖边,深谷中早不见了余慈的踪影。 领头的黄泰脸色发青,勉强维持着表情不走样,又抬头去看尚未远离的三头血雕。血雕盘旋升高,很快就只能看到一个小点儿,而在更远处,还有人乘着同样的附魂血雕飞过来。 站在悬崖边,他暗自咬牙,扭头问:“搜魂镜如何?” 刘四维摇头道:“还不清晰,超过十里就没用了!” 顿了顿,看到黄泰脸色有从青转黑的趋向,他只能为自己辩解:“镜子收纳的残魂,最好是有强烈的求生欲,又有强烈怨念,这才好加以利用,老卢他性子弱了些……” “不要说了!” 黄泰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将刘四维言语打断。出口便知道失态,见刘四维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他叹息一声,补救道: “老刘,咱们可是让人看了整整两天的笑话,要是那王八蛋就此远遁也就罢了,偏偏他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闲逛,带着咱们溜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等这边消息传出来,万灵门、净水坛之流会怎么看咱们?再说,屠长老可是要过来了,他老人家的性子你知道,若咱们不弄点儿成绩出来,那挂落咱们两个可接得住?” 刘四维垂头不语。其实他很清楚黄泰如此焦躁的原因。本来按照府主的交待,那个年轻人虽只是通神初阶修为,但一身功夫比较怪异,需要谨慎从事。然而当日卢丁的眼线传来消息,说发现了余慈的踪迹,黄管事却因为看中了谷中一头珍稀灵兽,纠合大部分人马围堵,只让留守营地的卢丁、司隆二人率队前去捉拿,由此造成这不可收拾的后果,他不紧张,谁紧张? 黄泰还想再说,却听到自家搭档轻咦一声:“刚刚那厮在这里动过手!” “怎么?” 黄泰也低头查看,果然见到悬崖边缘,有血迹呈喷射状,星星点点散落向下,血液干涸未久,颜色还算鲜亮。 “应该是谷中的猛兽之类。”刘四维扭头看过来,“看血液溅射的痕迹,有点儿像那厮的手笔。真是如此,找到尸身,取得足量精血,或能在短时间内让搜魂镜的作用范围再扩大一些;若能就此截取那厮的气血残余,自然更佳。” “下谷!” 黄泰咬牙命令:“拉开距离,搜人、搜尸!” 不提白日府一帮人如何辛苦地在漫无边际的云雾中搜索,余慈已经在谷中十五里深度层面找了一个落脚处,通过照神图,将敌方的一举一动都纳入眼中。 像是黄刘二管事的交谈,即使听不到声音,也能通过唇语辨识弄个七七八八。 “屠独老妖怪要来了?” 余慈抓住了里面最重要的信息,不免吃了一惊。其实以眼前的局面,就是金大府主亲至,他也不会感到意外,但屠独的前来却不一样。当初在绝壁城,他不止一次看到屠独气息奄奄的肉身,分明已是在丹崖下等死的模样,又怎么会不远万里到天裂谷来? 传说中还丹修士可神游万里,但总还要兼顾肉身。连余慈都知道,阴神出窍太久,对肉身会造成一定损害,屠老妖怪又怎会不知情,而且,他到此又是个什么打算? 如果是针对自己,余慈可真要受宠若惊了。 冷然一笑,余慈转过目光,忽然见到照神图上,白日府那一拨人已经陆续找到了被他斩杀的三头凶兽的尸身,只是三具尸身都被嗜血的谷中凶兽啃咬得支离破碎。 那个刘管事也顾不得许多,正拿着搜集来的精血,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搜魂镜镜面上,同时抹画符纹,工序复杂得让余慈都替他着急。 好半晌,刘管事终于将那一整套程序都实施完毕,开始连掐印诀,驱动符法。黄泰非常紧张地在一旁看着,不自觉紧握拳头,旁边那些随行武士都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惊忧了刘管事,吃到排头。 余慈兴味盎然地观察,只见搜魂镜上,薄薄的血膜微泛莹光,最上面一层血液在镜面上打转,似乎受到某种力量的驱使,凝成一团枣仁大的血滴,悬浮起来。刘管事鼻尖儿上已沁出汗珠,而那血滴在也虚空中拉伸变化,成了一根看上去颇为尖锐的短刺,斜指下方。 那正是余慈所在的方向。 “哦?” 余慈略扬眉毛,但紧接着,那根血刺便崩散开来,溅了刘管事一身。 十五里外,余慈看得哑然失笑,但对黄刘二管事来说,这已经是个了不起的进步了。黄泰哑着嗓子,恨不能猛晃搭档的肩膀给加些力气:“老刘、老刘,成败在此一举,看你的了!” 刘管事心中暗咒一声,却终究抵不过黄泰强烈的情绪,哼了一声,从怀里取出丹瓶,旁边,黄管泰却抢先一步,拿了自己的丹药出来:“来来,服我的日精丹,一鼓作气,锁死那个王八蛋!” 他直接把丹瓶拍在刘四维手上。有了珍贵的日精丹,刘四维更不好说什么,他开启瓶塞,取了一颗赤红如火,又如水晶般透亮的丹丸出来,直接塞进嘴里,也老实不客气地将剩下的丹丸一并笑纳,收入储物指环里。 黄泰看得眉头连跳,但还是忍了下来。看着刘管事定神做了几次气血搬运,然后张嘴吸气。 这一口气吸了足足十息时间,直至小腹鼓胀,吸无可吸,刘四维才闭目叩齿,运化清浊之气,又半晌,他睁开眼睛,胸口几次起伏,忽地气冲喉头,开口发声: “嘿,呵,哈!” 连续三声,又有明显间隔的吐气声贯出来,初时还不怎地,但到第三个“哈”声,只见一道白光从刘管事口鼻间喷出来,正打在搜魂镜镜面上。 “嗡”地一声响,黑沉沉的镜子以可以目见的幅度震荡起来,上面那层血膜,更是光芒大放,先前已经干涸的精血则在此光芒中雾化蒸腾,化为浅红色的雾气,在镜面上方流动变化。 随后,余慈刚刚看见的“血刺”又在雾中凝实现身,颜色稍淡了些,可是持续时间却是很长,刘管事盯着血刺看了半晌,才咬牙道: “十五里外,抓住了……他还没动!” 话落,血刺崩散,但是却不像前回溅得满处都是,而是化入了浅红色的雾里,再有序沉降到镜面上,融进镜面血膜之中。刘管事面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喘息,显然刚刚那秘法,让他累得够戗。 只凭目见,余慈便知道,这一回刘管事的法子是成了,想必日后也能重复使用,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次数的限制! “好一个‘一气三呼’,待屠长老来了,我为老刘你请功!” 黄泰大喜过望,扭头去看下方深不见底的云雾,容色转厉:“给我追!” 一众人等呼啸声中,朝着余慈所在的方向追击过去。 十五里外,余慈站了起来,面色凝重。 他并没有担心什么,就算白日府这二十来号人凭着搜魂镜追杀下来,他也有的是法子将其摆脱。他关注的是另一件事: “那个‘一气三呼’,和前面的搜魂镜符咒,可不是一路啊。” 长年修炼符法,对于符纹咒术,余慈怎么说都是半个行家。有照神图纤毫毕现的图像呈现,他非常确定,刘管事前后使来的两个法子,根本就是两个路数。 尤其是“一气三呼”,纯粹是体内气血运化,应该是激发法器功效的特殊应用法门,就是不知道是专门针对“搜魂镜”一种呢,还是对任何法器都有效。 拿出一直放在袖中的照神铜鉴,余慈抚摸着光洁的镜面,心里有些活动。 “要好好计较才成!”余慈看了一眼照神图,确认了来敌的距离方位,咧嘴一笑,终于动身离开。 后面的日子过得稍微紧凑了些,无论是对余慈还是白日府人马都是如此。 对余慈来说,他必须承认,后面跟着的“大尾巴”是块难啃的骨头。 有了搜魂镜作指引,白日府人马死死地缀了上来。这里面固然有余慈有意放纵的原因,但某些时候,对方的冲击还是会对他造成麻烦。 最接近的一次,由于余慈与一头凶兽纠缠片刻,真被白日府众人追了上来,虽是一触即分,但对方的战力还是给他留上很深的印象。 白日府人马中,二十五余名随行武士由亲卫和普通府卫混编,训练有素,即使是在天裂谷这样的环境下,也依然可以结成战阵,攻守全能,如果真把他围住,余慈要想突围,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还有那两个管事,黄泰和刘四维。后者还好,虽是通神修士,但修为不过平平,只是操控“搜魂镜”时是个麻烦。但那个姓黄的,却是有着实打实的通神中阶修为,阴神已成,可驭使一件叫“千口蜂”的法器,一瞬间射出上百道极阳火刺,炽热如火,尖锐如针,当者披靡。 余慈便因为不知内情,险些被黄管事一击得手,若非反应及时,此刻已经成了一只着火的刺猬,死得不得再死。 不过,虽然遭了这一番惊险,他倒也明确了很多看着照神图无法判断的信息,脑中的计划也逐步成形,并且到了付诸实施的时候了。 看着天色将暗,余慈做了一次深呼吸,按着照神图的显示,潜行而上。 第四十六章 蠢货 余慈这边还只觉得麻烦,白日府那边,则根本就是要发狂! “跑跑跑,就知道跑……有种和爷爷来决胜负啊,那小王八,没卵蛋的玩意儿!” 黄泰面目狰狞,冲着无边无际的云雾破口大骂,早把首领应有的气度抛到了无底深谷中去。怒冲的血气贯上顶门,抵得脸皮红涨,使他额头那道寸许长的伤痕通红发亮,愈发地醒目。 这是昨天他和余慈唯一一次正面交手时留下的纪念。 本来以黄泰通神中阶的修为,手下训练有素,又有“千口蜂”这样阴毒的法器傍身,无论如何都不至于挂彩。然而昨日乍一交手,他便被余慈凌厉狠辣、以命搏命的剑术给吓了一跳。 余慈当时正与二十五名武士结成的战阵周旋,黄泰则准备驱动法器,一击致胜。可余慈却在前一瞬间,以凌厉的剑气,硬生生破开武士的阻挠,冲到他跟前,用以命换命的手段,要斩掉他的脑袋。 他因此分心,被余慈突破中宫,多亏他修为高出甚多,阴神激发潜能,瞬间后移,否则便只不是一道伤口的问题了。 余慈便借着他闪避造成的空隙,扬长而去,气得他几乎吐血。 而这时候,他也发现,剑气划伤之处,不是看起来那么寻常。 本来浅浅一道痕迹,好像是被树枝蹭破了皮,但当时确实有丝缕剑气透进来。即便最终没有攻入颅脑,可隐蕴其中的寒意仍沁得他头皮生凉。事隔近十个时辰,又是热血冲脑,火烫的皮肉下却似裹着一块坚冰,凛冽寒气沉降,堵在心口上,连心尖儿都结了冰。 “这剑气真他娘的阴毒!” 感觉越是难受,黄泰的脾气越是暴躁。仔细想想,一战下来,他手中的实力还没发挥出三成,便让余慈轻松遁走,自己还吃了暗亏,面子里子可以说丢了干净,他又如何不恼,如何不恨? 周围武士都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昨日的交战,不只是黄泰丢人,便是众武士,也折损了四个,其中有两个,根本就是被黄泰失控的“千口蜂”射杀的,死状惨不忍睹。 现在,一群人的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 刘四维冷眼看着黄泰发泄,明白有些话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咱们绝不能再这么追下去了。” 黄泰也没听出是谁,便怒目而视,见是自家搭档,才按住心头火气,沉声道:“老刘你的意思……” “及早抽身!昨天那一战,咱们已经收集到了那厮的气血印记,只要回去请屠长老动手,九天十地锁魂法作用之下,便是那厮真的上天入地,也逃不出我们的手心。” 黄泰一听便不乐意:“都到这地步了,咱们谁能抽身?老刘,你说不追就不追了,是让那个王八蛋看笑话吗?”。 “咱们追下去,才是真让他看笑话!” 刘四维的嗓子提高不少:“你看这两天咱们干了什么?一路上碰上多少猛禽凶兽?他一个人,目标小,要走便走,咱们这一群人,想躲都躲不过去,这种憋气的遭遇战,咱们打了几回? “那厮能在天裂谷中采到鱼龙草,必然是对这里极熟悉的,说不定这两天来,他就是有意为之,拖着咱们在天裂谷里转圈儿,再这么下去,不是能不能逮住他的问题,而是咱们会不会被他拖死的问题!” “放屁!” 黄泰再也忍不住火气,咆哮如雷:“咱们二十多个人,轮流当值,一天总有两个时辰休息的空当,那小王八蛋一个人在谷里,又有谁给他守夜去?要是拖死,只有他被拖死,又奈我们何?” 众武士都把脑袋埋得更低,刘四维则是冷笑着顶上去:“你还有休息的时候,我如何?这两天被你催着,我使了八回‘一气三呼’,才勉强锁住那厮的踪迹,这回回都是大耗元气,便是现在停下,一两个月也恢复不过来,这一点,你可曾想过?” 黄泰怔了怔,刘四维的言语又追着过来: “就算我还能再撑几回,搜魂镜却也不是万能的。前几番用‘一气三呼’强行催运,里面老丁的残魂已经是用尽了,昨天换上的也是咱们自家人的魂魄,但这又能撑几天?说起来,有印记在……” 黄泰烦躁地挥手道:“咱们二十来号人追下谷两天,就是为了抢一个什么印记,拿回去说还不够丢人的。要我说,继续追下去,那小王八蛋也是黔驴计穷了,来来回回就是那种剑气。那样的招数,他能连发五剑……不,三剑就是极限了,那时候,他就是一只伸长脖子的鸡!” “那你也要让他发出三剑才成。现在事实就是,那厮打定主意一沾就走,对周围云雾中的地势之熟悉,更是匪夷所思……” “你这是长别人志气……” “姓黄的!” 刘四维真的火了:“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怕吃屠长老的挂落,可别让弟兄们拿命给你填漏子!对屠长老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儿,对咱们兄弟来说,可是要用命来添的!你把要把那人了结掉,咱们还要填多少条人命进去?” 黄泰大怒,这刘四维顶撞他也罢了,还勾连上周围武士,以下犯上,其心可诛! 当然,更重要的是,刘四维这言语,确实打在他心里最痛处。府主叮嘱在先,他仍轻率地派出卢丁、司隆等人前去擒捉,以至全军覆没,这肯定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若他不能及时将余慈擒杀,以将功赎罪,等屠独一来,等着他的又何止是挂落? 刘四维如今不管不顾,撕破脸皮,将他的私心赤地展现出来,不管眼前事如何了结,以后他在府中的名声,可是要臭了! “混帐东……” 最后一个“西”字未出,黄泰忽然盯大了眼睛。一道人影就从他眼皮子底下划了过去!迟了一线,外围才响起府卫垂死的闷哼声。有人大叫: “他在这儿!” 将碍事儿的家伙一把推开,险些把刘四维给推到悬崖下边去。黄泰哪管得了这些,瞪大眼睛往云雾里瞧,可一时半会儿又哪看得见。急切之下,他吼道: “他妈的搜魂镜呢?” 刘四维也是被突然划过的人影吓了一跳,但看到黄泰那态度,便冷冷回应: “上回‘一气三呼’的效力刚刚过去,起码要再等半个时辰!” 黄泰几乎要咬碎牙齿,用眼神狠剜他一记,愤而回头,喝道:“追上去!” 即使黄泰此时威信大失,其命令也是不能违抗的,当下大部分武士随之一拥而下。不过刘四维没动,旁边两个他的亲信也没动。其中一个人低声问道“管事,这情势可怎么收场?” “跟着走,慢慢看着。搜魂镜有用的时候追不上人家,现在更别提!咝,倒是这个余慈抓机会抓得准哪,正卡在点儿上,只是前几天也没见他这般……” 摇摇头,刘四维捧着搜魂镜往下跳,附近落脚点都是测算好了的,两个手下在前后护持,也没什么问题。不过,若他知道几个月前,三个通神初阶的修士,摆出类似队形后的遭遇,他一定会再谨慎一些。 云雾中,寒芒乍现。 在刘管事意识所不及之处,仿佛是时间长河倒流回去。数月之前,有这样一个人,与刘管事差不多的修为,同样是向下跳落、身体悬空;同样全无防备、有剑突刺要害;甚至同样是气力虚弱,状态不如平时;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使剑之人,经由叶缤传授剑意、先天一气成就等事,实力增长以倍计! 刘管事只来得及把惊讶呈现在脸上,剑芒已经贯颈而入。 剑芒太细碎了,像是在喉咙里掺了把沙子。“沙子”漏进胸膛、堆上顶门,所过之处,将一切都扯得支离破碎。 “黄泰那个蠢货!” 这是刘四维最后的意识。 余慈从云雾中冲出来,正好迎上后面跳下的亲卫,在对方骇然失色时,又发一剑,径直从小腹贯入,剑气破坏五脏六腑,将人立斩当场,只容其发出一声惨叫。他却没有即时抽剑,而是借两人体重,降速骤增,抢到刘管事前面,稍有动作,这才抽剑,借力远遁。 对下方那个刚刚反应过来的家伙,他看都没看一眼。 凭着一开始的印象,追出五里多路,黄泰的脑门也渐渐冷静下来。知道这么下去,除了继续丢脸,没有任何用处。说到底,追杀余慈,靠的还是那搜魂镜,没有刘四维的配合,他和睁眼瞎子也没什么两样。 偏偏两人刚才已闹翻了,脸上扯下来再想糊上去,又哪有那么容易? 便在此时,他听到了侧上方,刚刚的落脚点附近,传来的惨叫声。 他浑身一震,遍体汗毛为之倒竖,二话不说,掉头便往回走。刚纵出三丈距离,头顶上风声大作,他本能地往边上一闪,便看到一具依稀面熟的尸身挟云带雾,一路直坠下去。 然后,又是一具! 黄泰这回终于看清尸身的面目,他一个激零,猛地出手,硬生生将坠落的尸身捞了回来。震荡余波直抵胸口,把他闷了一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刘管事!” 旁边有人叫了起来。不过,刘管事是回应不得了,他惊愕的表情非常明显,但已经彻底僵硬在脸上,没有半点儿生机,喉咙上是一条细细的红线。 黄泰脑子也是空白了半晌,然后突然醒过来,吼道:“搜魂镜呢,搜魂镜呢?” 有经验的武士便上前察探,才举起刘管事犹有余温的手,黄泰满腔火气兼着浑身的力气,瞬间都给抽了个干净。 搜魂镜没有,便连储物指环也不见了。 上面又传来嘶叫声:“他在这儿,在这儿,刘管事让他给杀了,杀了……” “你祖宗八代!” 黄泰突然爆发了,他咆哮着挥袖,嗡地一声响,千百道刺目如火的尖针撕裂云雾,直冲向嘶叫声响起的方向。无数细碎的爆炸声响起来,那是火针与山石碰撞的声音,然后……只有那嘶叫声沉了下去。 剩下十来位武士噤若寒蝉,不敢有任何动静。黄泰也在沉默,半晌,他才晃悠悠地举步,嘿嘿发笑。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里,他摆摆手:“走吧,都走,走他妈去球!” 说罢,他先前向上攀爬,不是朝着事发的地点,而是径直向上,再不回头。 第四十七章 问题 余慈才不管白日府众人是如何惶惶难安,他几乎复制了当初斩杀毒蛇和尚三人的过程,一击得手,然后远遁。其实原本的计划还要复杂一些,但他看到照神图上,两名管事在激烈争吵,乃是绝佳的机会,便立刻修改计划,断然出手。 果然一切顺遂。两个管事都被怒火蒙蔽了心窍,又碰上余慈观察良久,蓄力而为,焉能不败? 夺过来搜魂镜,只是为了自身安全,和照神铜鉴相比,这玩意儿和废物也没什么区别。倒是刘管事的储物指环,他临时起念拿了回来,概因有一样东西,他很有兴趣。 那便是刘管事多次使出的“一气三呼”之术。 刘管事的储物指环,也与上次在胡柯身上捡来的一样,蒙着一层禁制。不过,现在余慈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 破除禁制的良方,就是他理解日深的剑意。 这个由叶缤女仙赠给他的礼物,正日益显示出其珍贵的价值。余慈每日参详其中道理,剑术修为自然与日俱增,而且因其探究剑意,总要落脚到元神驭剑之上,也就不可避免涉足到神魂领域。 神魂分为元神、隐识、显识三层结构,而随着神魂滋润壮大,最内层的元神会放射出“神意”,穿透外围的隐识、显识两层藩篱发挥作用。 神魂受剑意影响,受其滋润和淬炼,其变化是由内而外,全面又深刻的。在这个过程里,元神作用在外的力量“神意”,也必然要产生变化。而众所周知,探查、开启储物指环,用的就是“神意”分化出的神识和神念。 这种情况下,余慈寻到破解储物指环上禁制的方法,实在是最顺理成章不过。 此时他神意运化,已经不再是当初“挥动锤子”式的粗糙,而是在有意的控制下,有所增减变形。此时的神意,像是一把“刮刀”,在储物指环外围的禁制上,一层层地刮下去。 储物指环上的禁制本身也不见得多么高明,敏锐程度非常有限。余慈便是抓住这个缺限,运用神意刮刀,轻巧地削去禁制外壳,又不触动其核心的触发机关,“一刀刀”地将禁制刮开。 这是个笨法子,可是天底下也没有多少人能像余慈这样,受叶缤剑意影响,神意操控从一开始就成功走上运化入微的路子。他现在对神意的运用还比较简单,不过控制得已经比较精准,这么“一刀刀”下去,禁制也拿这种最笨拙的手段没有办法。 当然,看似笨拙,一念生灭又是何其迅速。即使余慈小心翼翼,控制得极其精微,但神意运化刮下千刀万刀,也不过就是小半刻钟的的时间。手中储物指环“咯”地一声响,禁制已被破除。 不过在最后斩断触发机关的时候,还是出了些问题,储物指环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裂缝,里面的储物空间也变得不太稳定,余慈忙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杂物之类的直接扔掉,丹药、法具什么都放在一边,余慈最关注的就是在其中搜出来的几枚玉简。 刘管事这些玉简中,有记事的、有记人名的、也有一些零零碎碎记载有修炼心得的,对余慈来说,价值都不大。惟有一枚,里面是一段完整的法诀,且正是余慈看得眼热的“一气三呼”之术。 将玉简中的信息大略扫了一遍,余慈便发现,这法诀并不甚难,或者说,它不过就是一个稍微复杂些的技巧,只要有相应的修为水准,谁都能加以运用。在修行界,类似于这样的的法诀,被称为“应用法门”。 所谓“应用法门”,对增长修为无益,又会分薄精力,影响修行,故又称为“杂学”。就是以余慈这样贫瘠的修行知识,也知道“杂学”多修无异,只需要拣最适合自己的几样练习就好。 现在,余慈觉得自己就找到了一个:“一气三呼”对搜魂镜有效,对照神铜鉴如何? “如果将‘一气三呼’作用到宝镜上……” 一般而言,修行界祭炼之法有两种思路:一种是“一器一法”。即按照法器、法宝的实际情况独立设定和调整祭炼手法,针对性强,对特有法器、法宝的祭炼进度非常迅速,但同样的祭炼法放到别的法器上便不适用,甚至会造成伤损。余慈获得的照神铜鉴祭炼法,便属此列。 二是“一法千器”,即不管什么法器法宝,我只以一种方式祭炼。这种思路来源于符箓禁制,是以层层叠加禁制的方式,达成法器、法宝与自身神魂元气的沟通协调。这里面最著名的,自然就是太古一代地仙宗师哈十一创立的“天罡地煞”祭炼法,经过数万年的发展,各代人增益,已发展成为修行界的主流,也形成一个庞大精深的体系。 所谓“天罡地煞”,即是以天罡祭法和地煞炼法为代表的一整套祭炼手段,前者要叠加三十六层符咒,后者则是七十二层,彼此并无高下之分,却各有所长,二者结合,几乎适用于一切法器的祭炼。传说中天罡地煞相合的一百零八层祭炼大圆满,能使一件普通的法器一跃成为可移山填海的法宝,而在法宝基础上形成的大圆满,其威力则更是到了不可思议的境地。 这种祭炼手法的优点当然是适应性强,发展前途远大;但也有缺限,首先就是耗时耗力。此种炼法毕竟属于“杂学”,对修为并无增益,反而会耗掉宝贵的修行时间;其次就是缺乏稳定性。由于符咒叠加的控制力不同,同样的十层禁制叠加,一件法器威力骤增,另一件法器却可能依旧平庸,又或者性质发生不可测的变化,给操控带来难度,不如“一器一法”那般,一开始便心器相通,彼此增益。 无论是“一器一法”还是“一法千器”,都有其优势和局限,故而实际运用中,此界修士往往都是交掺互用,二者也隐隐相通。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后者的“天罡地煞百零八层”,几乎就是修行界通行的标准,人们往往想尽一切办法,将用“一器一法”祭炼的法器、法宝,换算为符箓叠加层数,便于了解和把握。 回到“一气三呼”上来。 “一气三呼”之术就是建立在“天罡地煞”祭炼法的基础上。其基本理论就是,以后天呼吸调控气血,在体内运化神魂元气,形成所谓“飞精”,喷在所祭炼的器物上,强行提升祭炼层次。 比如一件法器祭炼层次为八层,运用“一气三呼”之法后,可暂时将层次提到十层,威力大增。但消耗非常大,多次使用,元气亏乏倒在其次,还有极大可能损伤神魂根本,必须非常小心,而且多次作用在同一法器上,很有可能拉低原本的祭炼层次,甚至对法器造成损害。 其实这门杂学的原理并不复杂,甚至有些粗糙,大概这也是它后遗症巨大的原因。 余慈没用多大功夫就掌握了这种技法。照神铜鉴要谨慎,搜魂镜没被他祭炼过,他只好试探着用在纯阳符剑上,哪知三口气喷下去,符剑内积存的煞气便给轰声引燃,险些就破开封禁,白白损失一口好剑。 他连忙抹消法术余波,明白纯阳符剑威力虽大,但也就是法具的层次,潜力不足以支撑“一气三呼”的激发,这才出现问题。但看起来,“一气三呼”之术确实是有效果的。 三口气喷下去,余慈全身元气当即少了三分之一,便是神魂也有虚弱的感觉,他没有继续尝试,只用照神图扫了眼黄泰等人的动向,见其确实回返,干脆就瞑目调息,争取尽早恢复状态。 握住照神铜鉴,体内先天一气起伏波荡,活泼泼运转不停。余慈已经习惯了将祭炼和修行放在一起,就当是多了一个窍穴回路,在神意驱动下,元气来回搬运,在镜中剔除真气杂质,同时增益修为。 等他再度睁眼,云雾中天色黯淡,看情况,应该是傍晚时分。 瞥了眼照神图,果然,天裂谷上方,残阳将坠,映得千山如血,煞是壮观。这情形让余慈联想到了金焕的太炫极阳法,只不过和府主的神威不同,黄泰一行人竟然还没有脱出照神图的范围,仍在天裂谷中艰苦跋涉,与层出不穷的猛禽凶兽做斗争。 余慈咧嘴一笑,不再管他,继续扫视照神图,看附近有没有什么目标。很现实的情况是,他饿了! 但在此时,照神图出了问题。 最初,是图景大大地跳荡一下,余慈以为是幻觉。但等到第二次跳荡、乃至一圈扭曲的波纹自下方幽暗地域边缘处冲击上来时,他实在给吓了一跳。 余慈现在位置,大约是在三十里深度的层面上,距离幽暗地域已经不足十里。 此时的照神图,像是一幅正被火焰吞噬的画卷,“火舌”是扭曲的,波及的范围,几乎就是照神图的半边,它所经之处,就是一片虚无。照神图的映照范围便是这样被大口大口地地吞掉,有那么一刻,余慈甚至以为照神图会就此完蛋。 事实上,“火舌”的波及范围早已经超过了正常的限度,几乎就是在他“脚底下”熊熊燃烧。下方的图景支离破碎,心念移换过去,那片天地便像是要崩溃了一般,慑人心魄。 余慈站了起来,下方出了什么事? 第四十八章 魔乱 即使有照神图做依仗,余慈也从来没有下降到四十里深度以下。因为那里的环境实在太过恶劣,除了更危险的猛禽凶兽之外,昏暗的光线、险峻的地势,还有时不时从更深处卷上来的阴风寒潮,都注定了那片区域及以下地带,是个要人命的地方,必须慎之又慎。 “也许,是一场风暴?” 定在山壁上,余慈感觉到了强烈的上升气流,还带着谷中独有的寒气。可是在寒气之中,还有一层很呛鼻的气味,属于生灵,更确切地说,是属于肉食性野兽的腥膻气。 而且,气息还是混杂的,仅从这方面看,不知有多少猛禽凶兽在下方聚集。 沉思片刻,余慈从袖中拿出照神铜鉴,抚着微凉的镜身,做出决定。 他先关闭了照神图,随后深深吸气,直至小腹微涨,后天之气通过神意运化,调动气血精元,穿关过窍,在口鼻间略一蓄积,便喷射而出。 “哼、嘿、哈”连续三声,到“哈”声时,“飞精”如流,闪烁着炽白微红的光芒,打在镜面上,刹那间,照神铜鉴青光剧盛,映得人须发皆碧。 余慈发动“一气三呼”的时候,结合照神铜鉴的结构性质,这口精气正喷在宝镜中央“窍穴”之上,与早先一步灌注进去的精元之珠发生反应,像是迅速拨动转盘的手,带着精元之珠,飞速转动。 明明是稳握着镜身,余慈却觉得镜子在飞速旋转,转得手心发烫。一层可以目见的光波以镜面为中心,向外扩散,也在此时,他开启了照神图。 扩散的光波蓦地掀起大震荡,像是巨浪翻涌的大海,而照神图便是海中浮起的仙山,在这“仙山”底部,还有一片巨大的幽暗区域,成为山的基座。而波荡的青光,便如潮水般涌进去,照彻这片区域。 成了! 云雾弥漫的天裂谷,毫不打折地将纵深五十里的广阔空间展现在他眼前。一点儿也不因为天色转暗而有所变化。 余慈心念移转,随青光游了进去。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观察到四十里深度之下的区域,幽暗地域中,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空旷的,偶尔几只生灵,看上去危险凶悍,也都是来去匆匆。然而当光波顺着黑暗一路流下去,接近照神图中下部之际,“入目”的情形,又令他毛骨悚然。 下面聚集的不是他猜测的猛禽凶兽,理所当然地不是! 那一瞬间,他像是看到了一只庞大的鱼群。只不过,在那黑暗中攒簇挤压的,不是无害的鱼儿,而是一堆丑陋妖异的怪物,密密麻麻地圈在约里许方圆的空间内,没有一丝缝隙。 在幽碧的光照下,余慈难以形容这群怪物究竟是何等模样,一眼扫过,这里面几乎就没有重样儿的。他只获得一个整体的印象那些怪物扭曲着肢体,挤压在一块儿,就像是一堆注水的肉块被强行揉在一起,再插上一些稀奇古怪的零件。 即使照神图无法显示声音,可这成千上万的妖异生命齐齐挣扎和嚎叫的场景本身,就形成一股慑人魂魄的冲击波,通过清晰的图景,传递过来。便是余慈这样的胆色,看久了也觉得呼吸不畅。更是没有想到,天裂谷深处,竟然有这么一个鬼地方。 “那其实是通往血狱鬼府的入口吧!” 这是余慈能够想到的最切实的答案。 “入口”孤悬在距离崖壁近二十里远的虚空中,完全是在虚无中开辟,上下左右都没有承托的根基。若强要说有,也只是周围扩散的苍黑色的雾气,好似抖动的幕布,时刻不停地波荡旋转,形成一圈清晰的漩涡。 不过余慈更相信,那是“入口”处数以万计的怪物妖魔的吐息。 以万计的妖魔堵在“入口”处,那情形分明就是想冲出来,但外围却似有一层无形的力量,挡住它们的去路。那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有些妖魔甚至被后面来的力量挤成了肉沫,也无奈屏障何。 一里方圆的“入口”处,时时刻刻都绽开这样丑陋的“血花”,但“血花”开的多了,总有一些例外产生。有些特别强壮的妖魔,真的就冲了出来,但等着它们的,又是全无立足之地的偌大虚空。 于是,绝大部分冲出来的幸运儿,又都直接坠入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中。只有极少数生就肉翅,具备飞行能力的家伙,才能幸免于难。而这些妖魔,似乎都具备着非常强烈的目的性,才一获得自由,便迎着狂风寒潮,振翅飞向北方。 这些家伙……大部分都是还丹修为吧! 依稀记得,在止心观时,于舟老道曾讲起过妖魔的修行,似乎与人类修士层次明晰修行境界有些差异,里面有一个换算的问题,不能简单地类比。而且,此时受“一气三呼”之术的激发,照神铜鉴的潜力暂时被开发出来。除了强行将映照范围恢复到五十里,还使得范围一切图景纤毫毕现,以前“老大难”的“还丹雾霾”,此时也没有出现。 不过,余慈还是有判断方法的。 其实那也很简单。因为只要是具备还丹以上修为的,其身外便有一圈醒目且污浊的黑气弥漫,自觉不自觉地抵挡照神铜鉴所放射的青光,二者在照神图中进行着角力,看起来倒像是“还丹雾霾”的成形机理,这也是余慈确认其为还丹修为的最大依据。 所谓黑雾大概这是强力妖魔特有的能力,时时刻刻都在发散,虽然暂时还是青光占据上风,不过,余慈也能感觉到,由一口“飞精”所激发的力量,在逐步损耗之中。 “总共飞出来多少个?” 余慈不知道这恐怖的情形持续了多长时间,但仅就他目见,只这一波飞上来的妖魔,零零落落也有三五个,而北边,又是什么情况? 心念再次移转,却发现那边恐怕已经超出了照神图的范围。不需多想,余慈立刻动身,追着那群妖魔去了。 他的速度比那些会飞的怪物要差得远,在崖壁上活动,也要碰到许多拦路的猛禽凶兽。即使有照神图缀着,也有些吃力。所以在他的路线便向下移,因为越是向下,谷中生灵愈稀,障碍比上面要少一些。 不知不觉间,余慈走了一道向下的斜线,漫过四十里的边界,进入到幽暗地域范围中。 从这里开始,谷中温度骤降,雾气的浓度也在加重,慢慢地不见了天光,只有某些古怪的苔藓,发出幽幽碧光,照着黝黑的崖壁。 这个鬼地方,猛禽凶兽绝迹,四周安静得可怕,行走在其中却要更加小心。因为这里盛产各式各样的剧毒蛇虫,它们气息微弱,很难察觉,但杀伤力比起上面那些大家伙们却毫不逊色,甚至更为阴毒。 余慈给自己加了一个辟毒祛邪符,这样可以挡住至少一半的毒虫袭击,同时纯阳符剑也拿在手中,光芒内敛,却放射出高温热浪,让那样喜欢阴冷潮湿环境小东西滚得更远些! 这时候,照神图中飞行的妖魔也开始减速,因为在前面,它们的同伴出现了。 余慈停下来,利用照神图测算一下距离,发现自己大约跑出了三十里路,此时位置正好在“入口”和前方妖魔聚集处的中央偏北位置,可以将两边的情况都收进照神图中。 确实是个好位置。余慈不再向前走,而是在附近寻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岩隙,清掉里面的毒虫,安置下来。 前面妖魔聚集处已经颇具规模,看起来竟是有五六百头的样子,拥拥攘攘,看得人眼跳。不过还丹修为的似乎并不多,余慈估计一下,算上后来的,也就是十三四个当然,这个数目,已经是余慈平生仅见了。余慈这辈子加起来看到还丹修士数目,怕还比不过这一会儿看到的多。 他应该更惊讶些的,可是与虚空开裂,妖魔蜂涌的场面相比,如此情形,倒是显得不够力了。 这时候,“入口”处又有六七头妖魔杀出重围,也如之前那些同类一样,朝这边飞行……唔,又是还丹! 余慈大概有些明白了。也许“入口”开启的时间并不算长,先期飞出来的妖魔实力良莠不齐,只是赶上了趟,轻松就突破了屏障。倒是后面杀出来的,每一个都要有两把刷子,实力都是相当高强。 “这消息传出去,离尘宗和落日谷那边,怕是又要忙一阵了!” 此类事件,不是说不说的问题,而是该如何描述的问题。别的不说,只是这里聚集的数百妖魔,当真杀上谷去,推平绝壁城大概也就是一天的时间!那时就是百万生灵涂炭,作为目击者,不管怎么说,都有及时告知的责任。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 余慈盯着“入口”,有些走神,但很快,另一边激荡的图景便把他的注意力硬拽回去。 那一刻,照神图的边缘有一层扭曲的波纹扩散。充斥在图景中的青光也抵不住这样的冲击,节节后挫,使得边缘的景象又有些模糊起来。不过,余慈还是看到了,在黑暗的背景下,狂飙突进的两个影子。 第四十九章 幻法 事发地和前面的妖魔聚集处还有那么一段距离,但众妖魔明显已经察觉了端倪,里面一阵骚动。看那感觉,分明是有些畏缩,导致前面的向后、后面的向前,乱糟糟地挤成一团,半晌都调不过来。 “虽然有些群居的意识,不过大部分还是缺乏足够的智慧。” 这是于舟老道对妖魔、尤其是低级妖魔的评价,现在看来,非常贴切。 也正因为如此,这群妖魔也就失去了从容调整的机会。 高速飞掠的两道影子,真正进入了视野,而它们展现出来的,又是无以伦比的速度。只一闪,便从妖魔们的视野尽头,直接扑到眼前,且没有任何减速! 余慈终于看清了照神图上的影像,在此瞬间,他向岩隙内层靠了靠,让阴影完全遮蔽他的身体。 刚刚做完这一切,一声吼,如雷轰,风起云动。 相隔数十里,余慈所在岩隙之内,也是嗡嗡震鸣,垂直上下数万丈的崖壁像是抖动起来。 吼声中,最前方那个影子,已经冲着妖魔聚集处撞了进去。 妖魔聚集处像是被无形的巨石砸中,又像是被雷霆直接轰在了头顶,数以百计的妖魔轰然炸开,四面飞射。在此瞬间,有至少一半的妖魔丧失了飞行能力,下饺子般坠落到无底深谷中去,幸免者又有一小半四散奔逃。 便是在余慈这个距离,似乎也能听到妖魔们惊惶的吼叫,一转眼的功夫,还能停留在周围的妖魔,已经不到二百个。 撞开了前方的阻碍,一前一后两道影子没有任何迟滞的迹象,带出一道斜线,竟是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冲过来。 照神图倏然熄灭,岩隙中,余慈身形纹丝未动,像是一块无生命的石头,没有任何生息显露。 下一刻,黑暗云雾中,一道火光电射而过,带起的狂风透过岩隙,刮面如刀。紧接着无数道尖锐气劲疾射如矢,斜切着“火光”的移动轨迹硬插进来,打在崖壁上,笃笃连响,密如急雨。 气劲到处,立时在崖壁上破开手指粗的深洞,且裂口中蚀化如泥,威力之强,令人毛骨悚然。且有那么一道气劲,无巧不巧,穿入岩隙,几乎是贴着余慈的发髻透进去。闷响声中,余慈脸颊微微抽动,身形依然稳固,但脑后已是凉意森森。 伴着如此凌厉的攻势,又有一道身影卷起滚滚气浪,呼啸而过。还好,先后双方都是专注于对方,没有朝这个不起眼的地方多瞥半眼。 又过了十息时间,余慈终于呼出第一口长气。黑暗的岩隙中,青光朦胧亮起。余慈盯着照神图,脸上的表情复杂得很: “却不想在这里遇到老朋友!” 余慈确实要感慨。此时在照神图中显示出来的,不正是当日被他斩断尖角,又被叶缩一剑重创的鬼兽么? 刚刚炸散妖魔群落,身化电火飞掠过去的就是它,蹬云踏雾,如履平地。可它如今的情况却实在不怎么样,在它身后,有一个妖魔紧追不舍。 刚刚看到了太多千奇百怪的魔物,余慈的承受力倒是提高很多,所以当他看到一头身高丈许,双头四臂,青面獠牙的怪物时,反应也不过尔尔。细看去,这个妖魔通体赤,皮肉有金铁之色,背上并没有肉翅之类,也没见运用器具,却能步空蹈虚,飞掠如电。 就算妖魔与人类修士的境界换算有些差别,但这种修为,也足够令人咋舌了。当然,他也不会忘记前面飞奔的鬼兽,两个怪物分明就是一样的性质。 在照神图中,鬼兽身上仍是一层火烟,烟雾缭绕,蒸腾的热气使得图景微微扭曲,即使是用“一气三呼”激发宝镜潜力的现在,也是如此。而追击的那个双头妖魔,身外则蒙着同类惯常的黑气,在体外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仅以目见,就能感觉到那强绝的力量。 可以想象,如果没有“一气三呼”之术,照神图会给扭曲成什么样子。 这两个家伙的实力,分明是除叶缤之外,余慈所见的最强。 其实论体型,鬼兽还是要大上许多,放在一起比较,那妖魔的份量也只够鬼兽一口吞的。但此时却是鬼兽落在绝对的下风,跑得风驰电掣,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追击,随着它在云雾中狂奔,余慈能够看到,它头部残余的两枚尖角,早已崩断,长长的皮毛下,也沁出鲜亮的血迹,此时早流遍体表,也看不出是哪儿受了伤。 这时候,另一边,刚从“入口”处挣扎出来的六七头还丹妖魔,已经接近了战场。它们或许是接了消息,临时改变方向,上升到鬼兽逃跑的必经之路上,意图扑上去,阻碍前面那影子的速度,但此时,第二声吼爆开! 相隔十里以上,余慈震了一震,脑壳像是被重锤猛烈轰击,而全身的血液更是在瞬间上涌,内外夹击之下,他觉得脑袋整个地大了一圈儿,在血液激荡间,更有一波难以控制的狂躁之意扩散出来,让他恨不能大声吼叫,甚至冲出去厮杀一场,以做缓解。 但最终余慈也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强行控制呼吸,使其尽可能地变得平缓,然后探手,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物件。 牵心角,是他蒸发九阳符剑,从鬼兽头顶斩下来的宝贝。据叶缤女仙的说法,此物含在口中,对挡世间大部分幻术迷烟,至于抵挡鬼兽自身的幻力,更有奇效。 经过这段时间的琢磨,余慈大概也明白了此角的用法。这牵心角对那些通过声音、光线变化,迷惑五感的寻常幻术效果不大,但若是对上那些直接干扰神魂,引发幻觉的高等手段,却又非常有效,正是“可防而不可破”,是件相当奇特的宝贝。 余慈的选择非常正确。尖角刚入口中,便有清凉微辛的感觉自口腔弥散开来,沁入脑中,使得神智为之一清。而在更早一些,外间那些想拦路的妖魔,已经神智错乱,彼此红着眼睛厮杀在一起,拳打嘴咬,记记见血,把阻拦鬼兽的念头忘得一干二净。 想当初,鬼兽一声巨吼,便让天裂谷方圆数十里的生灵齐齐发狂,掀起了一场大动荡。而如今它几乎要被逼上绝路,爆发出的吼声,更是全无保留,威力之大,应是远超过当日那一嗓子,就连还丹修为的妖魔,也不能幸免。 其影响还不止于此,音波扩散开去,竟是一直席卷到数十里外的“入口处”。 数以万计的妖魔拥挤挣扎,你死我活,本就是最暴躁的时候,灌注“罗刹幻力”的音波便在此时倾倒而入,根本就是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浇上一瓢热油。 那一瞬间,余慈别的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在那片黑雾弥漫的虚空中,接二连三绽放的丑陋血花,最终连成一片,在喷溅的血肉中凝结成形。 再隔过片刻,已染成血雾的“入口”处,已是空空荡荡,几乎不见半个妖魔。当然,更下层还有无数妖魔影影绰绰,想冲上来,可有前面的榜样在,便是妖魔再悍不畏死,也要仔细考量考量。 “入口”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余慈深深吸气,这就是“罗刹幻力”的厉害! 感叹未毕,厉啸声起,类似于人声,但却沙哑难听。然而其声势丝毫不逊于鬼兽的吼叫,从十里外碾压而至,险些就把他的耳膜撕裂。 扭头去看,出声的正是那双头妖魔。对方两颗头颅都在昂首发啸,却没有合音的味道。 余慈按住因啸声变得有些加速的心脏,觉得气血忽快忽慢,难受得很。他忽又醒悟:其实还是两个头颅都发出声音,只不过有一种声音已经超出了耳朵承受的极限,反而听不到了。 双头妖魔发啸也是有的放矢。啸音一过,虽是难受得要命,但那些厮打在一起的妖魔同伴,却是慢慢地恢复了神智,不再为鬼兽的狂躁之音所惑。 见此,余慈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鬼兽会埋头跑路,原来是碰到克星了! 啸音中,双头妖魔的速度不减反增。相比之下,反而是鬼兽强撑身体,连连动用罗刹幻力,使得精神愈发萎靡,此消彼长之下,转眼便被双头妖魔追了个首尾相及。 “轰!” 沉闷的气爆声炸开,鬼兽庞大的身体被强行从奔跑的路线上砸飞出去,飞掼里许,撞在下方崖壁上,冲力之大,便是余慈身下也是微微颤动。 从这一刻起,双头妖魔和鬼兽便缠战在一团,打得天昏地暗。 妖魔的战斗,非常的野性、非常的直接。并没什么明显的法度,肢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是武器,牙撕嘴咬也不算什么,转眼就是皮开肉绽,血腥得很。 鬼兽仍然是全面落在下风,一眨眼的功夫,身上便又多了几十道伤口。以前余慈发剑,连体表长毛都斩不下来的坚韧身躯,在双头妖魔手上,却像是一层腐肉,一划就是一道深深的伤痕。 但这时候,余慈终于注意到了,鬼兽身上其实是带着旧伤的。 运用照神图拉近距离,他看到了鬼兽肩背上,一块皮毛明显脱落的地方。那里血肉模糊,又没有经过好的处理,以至于化了脓,伤口附近的皮肉甚至已腐烂了。 旧伤……难道是叶缤女仙的手笔? 看情形,非常像。 第五十章 逆转 在运用叶缤剑意斩杀多人之后,余慈已经有些了解其中的奥妙。知道那幻雾般的剑气介于有形无形之间,透体而入后,能够最大限度地造成目标内部损伤,鬼兽外部的创口已经这样了,里面的伤势恐怕更是惨重。 叶缤亲口说过,鬼兽在十余年间无法为恶。以她的修为见识,等于是判定了鬼兽重伤的事实,便是稍有出入,也不会差得太多。 此种情况下,鬼兽这般狼狈,也是可以理解。 双头妖魔和鬼兽在云雾中厮杀,劲风排出数里之外,溅射的鲜血肉沫也差不多飞出这个距离。血腥气在扩散,外围,那些一直跟不上趟还丹妖魔们,慢慢围了上来。 照神图中,余慈稍有点儿感受到这些妖魔的情绪。 他觉得,这些妖魔对鬼兽恐惧到极处,但也垂涎到极处,匆匆一圈扫下来,他不只一次看到诸妖魔口中吞咽口水,似乎厮杀中的鬼兽,是一盘经大师蒸煮煎炒过的大餐。 非常奇怪。 终于,有一个妖魔撑不住了,咆哮声中,朝着那个恐怖的战斗圈冲过去。有一便有二,转眼间,数十个妖魔蜂拥而上。喷发的气劲连成一片,真如一波弥天盖地的大潮,声势较双头妖魔犹甚。 余慈只是旁观,便觉得头皮发麻,在这样的攻击下,他可能只沾着点儿边,便给撕成碎末了。 然而此刻,鬼兽终于展现出了天裂谷霸主级凶兽的风采。面对如滚滚海潮般的攻击,它竟是不退反进,强行从与双头妖魔的纠缠中脱身,带着满身伤痕,直接撞进还丹妖魔的攻击圈里去。 刹那间,便是血光迸现,一头妖魔被鬼兽庞大的身躯撞个正着,临飞出前,又被鬼兽利齿扣住半边身躯,当下身分两半,死得透了。 一个还丹妖魔……死得这么轻松? 见此情形,余慈都在怀疑自己的判断了。照神图中显示的这群,真的是还丹妖魔吗? 他很快就再次确认,没错的! 照神图清楚地显示,这些妖魔出手,每一击都是四野俱动,黑沉沉的云雾几乎要燃烧起来,随后在剧烈的波荡中蒸发干净,劲风过去,数里外的崖壁都给硬生生刮去一层。 甚至不用照神图,朝岩隙外看,余慈都能清晰地捕捉到真煞摩擦大气,发出的强烈闪光,还有隆隆气爆之音,驾着狂风,从岩隙外中过,呜呜作响。 而那鬼兽更是了得。虽然没有表现出压倒性的力量,可它庞大的身躯竟似没了形质,在众妖魔包围之中,趋退如电,一波波罡风真煞压下去,能有一两成轰在它身上便是不错,反而被它抓住机会,连抓带咬,又灭了一个。 余慈盯着照神图,眼睛眨都不眨一下,胸口热得发涨。 这样非人的战斗,惨烈到极点、精彩到极点、也危险到极点,如果不是有照神图,有强行提升祭炼层次的“一气三呼”之术,大概等他近身到能够看清的位置,也已被四溢的罡风撕碎了吧。 但就是这种危险,让他无比向往,有一日能投身其间,当然,绝不是那种任宰割的对象。 鬼兽与妖魔们的激战仍在继续,不过余慈却看到,最初那个实力最强的双头妖魔,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战圈外围,脱离了一线战场,在伺机而动,双头四目,放射出幽蓝的光芒,在它周围,分明有强大的元气聚集,就是有一气三呼之术打底,照神图映照的图景也开始较大幅度的扭曲。 它在画符! 此时,鬼兽刚刚拍碎了一个妖魔的脑袋,长尾扫动,又将另一个妖魔远远抽飞,看起来威风八面,可是肩背上的旧伤却已经迸裂,鲜血和脓水掺混着涌出来,染花了半边身躯。它大口大口地喘息,速度却丝毫不减,一低头,从刚刚打开的缺口中冲出去。 诸妖魔的攻击纷纷落在它身上,但与双头妖魔相比,还是差了一个层次,大部份都被它身外缭绕的火烟挡下,少部份砸进来,也只是在身上留了浅浅的伤口。 妖魔的数量毕竟占优势,后面分层分得也非常到位,鬼兽才冲出里许,又被外围的妖魔堵住,虽然狂躁之下连咬带拍,又打死两个,但后面妖魔已经追上来,第二次合围马上就要封口。 稍远一些,双头妖魔的蓄力过程也已临近尾声,余慈一直分心观察,只觉得大开眼界。这个家伙虽是丑陋,可是一身本领确实令人惊叹。 蓄力时,它四根长臂在虚空中画出的符纹,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妖图鬼纹的感觉颇有相通之处,更令人惊叹的是,随着符纹成形,从它身上辐射出来的浓重黑气,与周边虚空交融,竟似是破开了空间的屏障,从无边远处,引来无数妖鬼魔影,密布其间,阴力汇聚如海。 谁说妖魔智慧低下来着?这个属于妖图鬼纹畴的超强符法,余慈自认为再过十年,也画不出来。但参考其符法变化,余慈竟也颇有所得。 也因此,余慈愈发渴望见到,双头妖魔经过长久蓄力,会发出怎样一击,他屏息以待。 然而此刻,异变突生。 照神图陡然熄灭,旋又亮起。 一闪一灭之间,似乎是有一面遮天蔽日的幕布,自极远处来,平抹而过。虽然只是一瞬,却是日月无光,整个天裂谷似乎都被包裹进去,任其拿捏。 在此瞬间,余慈像是掉进了无边的深海中,又像是栽进了无底的冰窟里,身体、思维尽数冻结。 等他恢复清醒,却看到照神图的图景已支离破碎,好像是被人拿刀斩成千百块,再随意拼接的那样!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里面的天地在震动,事实上,余慈本人就感觉到了不可控制的失重感。仿佛是一刹那间,他所依托的崖壁整个地倾斜,朝着前面漫无边际的云雾中倾倒下去。 他本能地控制肌肉,但越是如此,后果越是糟糕,一阵天旋地转,等到余慈反应过来,天裂谷没有任何变化,存身的崖壁也依然稳稳屹立,可他本是盘坐的身体竟然在狭小的岩隙中摔了个四仰八叉,天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从鬼兽头上斩下来的“牵心角”没有发挥任何作用。 这是什么幻术? 虽然余慈对幻术的了解非常肤浅,可是他也能感觉到。鬼兽以前使用的幻术,与刚才那天倾地斜的手段,完全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以前鬼兽的幻术仅仅是“惑人”,而刚才那记,便是连老天爷都能给晃个倒颠! 忍着强烈的昏眩,余慈去看照神图。青光波澜未定,但图景总算在一阵模糊之后,慢慢恢复,可里面显示的场景,却已与先前的情况截然不同。 照神图里,双头妖魔发出无声的咆哮,它四条长臂,此时只剩下一半,左半边那两条连带着半边身躯,都被不知何时冲过来的鬼兽一口撕下,囫囵吞了进去。 鬼兽嘴边血糊糊的一片,兽睛也是红通通的,如同燃烧的火炭,放射出惊人的热力。 这一变故来得太快,余慈根本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看到鬼兽长尾甩抽,凌厉如刀,一击便将双头妖魔脑袋齐齐斩下。这“尾法”让他脑后寒意更重,他可记得,几个月前,自己也被鬼兽尾巴扫过…… 他终于明白,当时作为一只小小“虫豸”,鬼兽有多么给他“面子”! 双头妖魔的残躯朝着云雾深处坠落,远方那些妖魔,还在鬼兽那惊天动地的幻术中找不到北,等回过神,领头的已经死得透了。场面冷了一下,然后不知谁开了头,一个个仓皇掉头,转眼都沉进了黑沉沉的雾气中。 鬼兽没有追击,它蹈云踏雾,稳立在云雾中,张口一声巨吼,威风凛凛,音波轰传四方,数息后,余慈这边也清晰得闻。 再向下,“入口”处的妖魔大部队,此时又漫上一层,但当鬼兽吼声袭来,分明是齐齐瑟缩一下,已经完全慑服在鬼兽的凶威之下。 余慈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这场面有些微妙。鬼兽的行为,固然是震慑群魔,可是细细观察,味道有点儿不对吧! 这感觉来得全无理由,只是出于长年做类似事情的经验和直觉。 正想着,下面幽暗区域中,忽有数十道黑影蹿上来,在虚空两翼分张,便像是扯开一张大网,气势汹汹地朝鬼兽那边压过去。 “反应过来了?这么快?” 余慈大感意外,这时候鬼兽也不吼了,它同样感觉到不妙。此时它肩背上的旧伤仍是血流不止,连带着右前肢都给血色染透,形容成威风惨烈,说过得去,但狼狈什么的,也可以讲。 再来一场大战的话…… 鬼兽这时候做出了一个让人瞠目的举动。它掉转身躯,夹着尾巴便跑,速度仍是飞快,且越是提速,其身形越淡,到最后已经完全融入了滚滚云雾中,没有丝毫痕迹。 等浩浩荡荡数十头妖魔夹杀上来,等着它们的,便仅是还渗着血腥气的云雾虚空。 在初时的怔忡后,妖魔们狂躁起来,几十个形态各异的魔躯鬼影散开,尽可能地扩大搜索范围,想找到鬼兽的踪迹,但这又怎么可能? 倒是余慈,切实感受到了这些妖魔的威胁。为了不去当遭殃的池鱼,他起身出了岩隙,向上攀爬。 之前在里面没觉得,现在暴露在激战后的空气中,余慈便感觉到了大战余波的影响。刚刚被激战排开的云雾正缓慢聚合,大气寒潮中,依然充斥着各式各样怪异的风漩,冷热不定的风力裹着浓重的血腥气,来来去去。 也在此时,余慈嗅到,云雾翻卷中,有一种别样的气息留存。 和周边妖魔、凶兽的腥膻气不一样。这气息乍闻去清清淡淡的,感觉很好,但进到喉间肺里,却突变得一片冰寒,让他哈出的浊气,都险些冻结在口鼻中。 类似的气息余慈从前没有接触过,他可以肯定这一点。像这样的气味只要闻到一次,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刚刚,是不是有谁来过……不,是肯定有谁来过! 就在那惊天动的幻术发动之时,来人并无掩饰,倏然而来,倏然而去,只看旁人有没有能耐捕捉其中的信息。 余慈挠挠头,他有份儿比较大胆的猜测:总不是和鬼兽幻力相关的那位吧? ************* 我的数学从初中就是废材级的,刚刚扫了眼字数……囧,新书榜还能撑到月底吗?求点击、求收藏、求红票、求安慰! 第五十一章 屠独 带着这个猜想,余慈上行两里路,耳中一声呼啸,自极远处传来,再看照神图中,“入口”处的数万妖魔,似是得了号令,再次向着无形的障壁发动冲击,一朵朵丑陋的血花接二连三地绽开,而下方的阴影更像是卷动的黑潮,一波波推挤着涌上来。 不停地有妖魔从中挤出来,然后再摔落到无底深渊中去,但终究还有更强力妖魔成功地突围,不过数息时间,照神图最下方这片区域,便是妖魔鬼怪横行,虽然它们似乎也没有再向上扩张的欲望,但一时的感觉,又哪得说得准。 此时,“一气三呼”之术的效力终于用尽,图景瞬间蒙上一层阴翳,尤其是下方“入口”处,更是被冲天的妖魔气息干扰,直接化为虚无。 “以后这地方再也来不得了。” 余慈这时才想起来,于舟老道交给他的玉简中,有一味药材就是此种环境下生长,但既然出现这种情况,他日后势必要绕道而行。当然,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把这个消息及时传到离尘宗那边。 他加速向上攀爬,同时非常在意一件事:“妖魔第一次被鬼兽惊退后,组织的攻势实在太快了,依然是那些妖魔,刚刚还抱头鼠窜,为什么突然就鼓足了勇气?” 暗中有什么妖魔大佬在操纵吗?为什么又要打鬼兽的主意? 至于猜想中的那一位,也对这边感兴趣? 他很想得到答案,不过更切实的感觉是:这些事情离他太遥远了,也许交给离尘宗去伤脑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天裂谷的冬季深入得异常迅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寒意又深重一层,呼啸的北风吹过,便能把人的骨髓冻成冰。除非是通体精气神浑融如一,达到所谓还丹境界的高人,谁也不敢说自家真的是寒暑不亲。 在天时变化的伟力下,便是像成荣这样已凝成“阴神”的修士,也要穿上厚一点的衣物防寒,此时在高空飞行,更是苦差事中的苦差事。就是现在时间宝贵,成荣也减少了自家武士乘雕巡行的时间和次数,免得冻出病来。 可是偏有一人,像是和恶劣的天气较上了劲儿,乘雕飞行的次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大大地增加了。此人当然就是万灵门的宝贝孙小姐,史心姑娘九丫头。 成荣很明白女孩儿心中的想法,也没有正面地劝阻,只是以长辈的身份布置了更严格的功课,要求小姑娘完成,以尽可能地消耗掉她的精力和时间。 这方法有点儿用,但未能治本。小姑娘稍有点儿空,就驾着那只已成为她专属座骑的血雕,在天裂谷上方盘旋,成荣也不好阻止得太明显,只能随她去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四天。 其实成荣也没有太多时间管教孩子,现在天裂谷周边的形势对他们十分有利,白日府在天裂谷的精锐可以说是倾巢出动,全部沉到谷中追杀余慈,没有这些人掣肘,万灵门等势力便能够非常从容地开展工作,更重要的是,三家是有一些默契在的。 除了一些个人间的小磨擦,万灵门、净水坛和玄阴教三家之间甚至可以说是其乐融融,你占你的地盘,我寻我的仇人,他找他的宝藏,慢慢的,三家势力的目的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是那点儿默契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清晰起来。 这一日,玄阴教的传法仙师明蓝和净水坛首席弟子证严联袂而来,说是商议解决昨天一起小冲突,成荣也是心知肚明,将二位各自宗门的重要人物请进帐中,仔细商议。 谈了约半个时辰,上空忽然传来尖叫声。 成荣最初听到时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了,心脏差点儿就是塞在喉咙里。他冲出帐外,还没想出是怎么一个情况,小九已驾着雕儿降下来,小脸上惊惶不安: “白……白日府的人回来了!他们回来,余先生呢?” 等成荣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旁边的明蓝已经微笑开口:“白日府的人回返,未必就是得手。余先生剑术高明,人也机警,全身自保也是有可能的。” 只听这语气,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她和余慈乃是故交。成荣此时也只有苦笑着应和了:“九丫头,明法师说得不错,余先生实力非凡,白日府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拿住他……” 哪知证严和尚也来凑趣,一声佛号之后,便低低发笑:“要是真担心那个余慈,不妨直接去问吧,我倒想看看,黄泰那一拨人马,在谷下转了这么三四天,会带个怎样的面皮回来。” 小姑娘一听便是跃跃欲试,看到这幕情形,成荣大感头痛。他真的不是能够随机应变的人物,被几方这么一挤迫,又想到渐渐成形的默契,当下从善如流:“白日府下谷多日,说不定有些新消息,我们且去探探虚实。” 在九丫头雀跃的态度下,这理由实在苍白无力了些。 成荣等主事各领着几名手下,在天上血雕的指引下,只花了小半个刻钟,便在路上“巧遇”了黄泰一行。双方刚打照面,那边黄泰就是脸上变色,竟是脚步踟蹰,进退不得的模样。 这边哪个不是阅历丰富的人物,见状便知不对,再看黄泰身后,分明是少了几人,便连管事刘四维都不见了。 不管是成荣还是明蓝,心中都是惊讶万分,但也知道不要轻易戳人伤疤,都在暗自寻思用个什么言语,套些话出来。可是他们却忘了,旁边有一个大麻烦。证严和尚远比两人的反应直接,已是咝咝发笑: “一别多日,不知黄老弟在谷中有什么收获……咦?刘管事为何不见?” 一语既出,黄泰的脸色便是铁青。成荣和明蓝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无奈,净水坛出来的人物,果然都是大麻烦,只这一句,黄泰便会恨他们一辈子。 不得不说,小九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她很快就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甚至猜到了造成此变化的缘由。小姑娘一下子兴奋起来,她从成荣身后探出头,仔细打量对面黄管事的脸色,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猜测,然后便猛扯成荣的下摆,小脸涨得通红: “耶,耶,成伯伯,余先生是不是打赢了,你看……” 成荣暗叫了声“我的小祖宗”,忙把女孩儿扯到背后去。他倒不是怕得罪黄泰之流,而是他深知对方“千口蜂”法器的凌厉,万一真把对方逼得急了,如此近距离下,小姑娘的安全堪忧。 小九努力挣了两下,抵不过成荣的手劲,只好在后面嘟哝: “余先生肯定是赢了,你看那人脸上,颜色真难看呢!” “是啊,确实是难看,难看到家!” 轻悠悠的话音在小姑娘耳畔响起,却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人,然后,她看到前面的成荣、明蓝、证德三人齐齐回头,各人神情都不相同,但无一例外的带着惊色,其中犹以成荣为甚。 前面三人的目光都从她头顶越过去,小姑娘很好奇,想扭头去看,却有一只手从脑后圈过来,拍击她的脸蛋: “小姑娘真招人喜欢!” 冰凉的手指打在脸上,微微生痛,里面绝没有半点儿善意。小九又哪是省油的灯,她秀眉立起,扭身想挣脱,哪知才一动弹,那只冰凉的手便虚化了! 透明的手指从她的脸侧插进来,贴着喉头抹过、又从另一侧抽出去。这个过程,任何器官都没有伤损,那只手根本就是一个幻影,全无实质。然后所经之处,寒意像是铺开的冰粒,塞满了喉咙,再蔓延到下颔、面颊,把她的表情冻住。 更重要的是,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五指细瘦尖利的手指,像是五把刀子,从自己头部切进去,抽出来,似乎还在脑腔内搅了一搅,那种经历…… 小姑娘两眼一翻,当场昏厥。 天地昏暗的瞬间,她隐约听到成伯伯的咆哮:“屠老怪……” 这一刻,成荣真的是肝胆俱裂,他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倒下,成荣心中的一根弦突然崩断了。在此瞬间,他忘掉了来人的身份,像是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咆哮着冲上去。 “小姑娘不错,就是胆子小了点儿,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呢?” 来人这样回应,前前后后,他的语调都没有任何变化。面对冲上来的成荣,也没有闪躲,任成荣充斥着腐殖魂火的拳头砸上脸面。 拳锋没有击中任何实物,魂火烧灼空气,也只是在虚空中留下不值一提的涟漪。然后,双方身影贴合、交错分开。成荣止不住前冲的势子,冲了过去,由此至终,他都没有碰到任何实物。前方发话的家伙,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虚而不实的幻影。 一拳打空,成荣的脑子也清醒了些,他手臂肌肉一松,箍在上臂的两枚圆环滑落到手上,转眼蒙上一层死白的腐殖魂火,带动圆环上的禁制,嗡嗡鸣响,声势惊人。 可惜,也仅此而已。 一声尖嚎骤起。 嚎叫声直接成荣脑壳内炸响,在受此刺激,他神魂一震,不安其位,元气自然不稳,便有寒意刺破护体真气,直逼后脑而来。 寒意瞬间透入脑宫,向下蔓延。成荣的肉身一时并无伤损,神魂却是承受不住,已经洗炼有成的阴神骤然虚弱,遇寒意如见克星,像是虎口下的羔羊,瑟瑟发抖。 他大叫一声,这时才记起来,他一个刚刚凝成阴神的通神修士,如何抵挡百年前已经是还丹高人的白日府首席长老,屠独老怪? 此时他面对的,就是“攫魂阴抓”,乃是屠老怪十分有名的手段,专门破开肉身防护,攻杀神魂,使至极处,甚至能把神魂直接从肉身里“揪”出来。 眼下,屠老怪就是打算这么做的。 “屠长老,一个玩笑,何至于此!” 第五十二章 传谕 明蓝轻柔平和的嗓音在这要命的时候响起来。虚空中,屠独缈无形质的手爪凝住,随即化为轻烟消逝。 “明法师也知道是玩笑?唔,证严小和尚想必也是知道的,只有这万灵门的废物不明白……常年和死物打交道,脑子也裹了尸毒吧!” 说着,他便哈哈大笑。直到这时,周围其余人等才算是看清他的形象。 名震绝壁城上百年的屠老怪没让他们失望,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年过半百的干瘦老头儿,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可是没人能轻视他,只因为在阳光的照射下,此人身躯竟然是半透明的,披身的黑袍更像是一层同色烟雾,缭绕不散,妖异诡谲。 看到这副形象,没见识的会惊呼“白日见鬼”,而明白道理的则会道一声“阴神日游”,惊骇较无知者犹甚。 明蓝比任何人都要淡然自若,她目注前方介入有形无形之间的阴神,依旧是笑眯眯的,额头眼角浅浅的笑纹愈显得和蔼可亲: “一别多年,屠长老精神如昔,令人欣慰。” 然而不等屠儿回应,旁边证严和尚已经是抢过了话来:“哪里是‘如昔’,如今屠长老身体大好,真是可喜可贺!” 屠独老眼眯起来:“小和尚是消遣我来着?” 证严和尚笑吟吟地,只是以他那副毒蛇面貌,这笑容可绝不好看:“怎么,屠长老的身子骨还是那样?绝壁城到天裂谷两万里有余,阴神出窍过久,怕是有些妨碍吧!” 这哪还是关心,分明就是最恶毒的诅咒。 屠独的性子也是古怪至极,之前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斤斤计较,眼下对上证严,脾气却好的很:“好,很好。” 阴神在虚空中微微波荡,显示的神情有些模糊,但言语是清晰的:“小和尚很懂事,代我向伊辛大师问好。他也是好手段,养出这么个好徒弟,本座羡慕得很哪!” 那个“养”字落得极重,证严的脸皮抽动两下,陡地沉默了。明蓝似若无意地瞥来一眼,不再说话。 看到证严和尚难看的脸色,屠独再次大笑,由阴神驱动的空气震荡发声,尖锐刺耳。随即,他便煞有介事地摆摆袖子,从前面明蓝和证严中间“走”过去。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丝丝寒气透过去,明蓝笑眯眯地不以为意,证严则皱眉后移尺许,让过正锋。 直到这时,先前受屠独威煞所慑的万灵门弟子们才醒回神来,就近的弟子一拥而上,一个领头的向明蓝二人行过礼,也不多言,吩咐同伴抱头抱脚,将陷入昏迷的成荣和小九护住,召唤来天上血雕,将二人放置上去,匆匆退走,走得耻辱又仓皇。 对面,黄泰自见得屠独现身以来,脸色就很是难看。等屠独走近,恐惧的情绪便难以抑止地扩散开来。他身后,府卫亲卫纷纷跪下行礼,衬得他像是一根木桩子。 最终屠独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嘿嘿冷笑两声,自顾自地转了方向。府卫们都知道这位老大人的脾气,忙起身跟随,黄泰也迈动步子,脸色却是灰白僵冷,不见半点儿血色。 等两拨人分别远去,附近便只剩下明蓝、证严和两人的随从,天地间空旷许多。 这时候,明蓝忽然开口:“小和尚,你觉得如何?” “明法师怎么也和那老东西一个调调!” 证严和尚的脸色已经好转很多,闻言抱怨一句,又咝咝笑道:“刚刚只顾得置气,明法师问的什么?” 明蓝横他一眼,对这个外貌阴冷,内里油滑的和尚也没什么办法,只道:“我是问你,对屠长老到天裂谷来,可有什么看法?” 证严的嘴巴很是顺溜:“那老东西托大的很,出窍神游,肉身远在万里之外,万一受创,连个修养的地方都没有他真以为这天裂谷是绝壁城,人人都要让他三分?嗯,明法师是让小和尚我这么说吗?”。 “净水坛里出了你这样的人,也算是异数。”明蓝眉眼含笑,便是青春不再,也自有一番风仪。 “我知道明法师的意思。” 证严终究是见风使舵的行家里手,直接转到正题:“老东西还是非常小心的,刚刚阴神发力,虽是一片冰寒,内中却有阳和之气,出现这情况,可不像是神游万里之后。要么,老东西刚刚说谎,其肉身已运到附近,要么,肉身未至,却附魂在什么东西上面……” “你说日魂幡?”明蓝笑吟吟地回应。 证严大赞道:“明法师明察秋毫。” 对和尚的马屁,明蓝不置一辞,只道:“日魂幡可是他的心头肉,此番携来,莫不是势在必得?” “谁知道呢?” “是吗?”。明蓝恢复了笑颜,“谷中传说的地仙遗宝,真形仙蜕,处处抓着他的心思。要是我阳寿将尽,肉身崩坏在即,听到有这样的好事,怕也忍不住要搏一搏,何况屠独呢?” 证严咧嘴便笑:“明法师风华正盛,哪用得着……” 他的话音突然断掉,只因明蓝以手比唇,这个动作似乎带着魔力,阻止他继续油滑下去。 “我们不开玩笑!” 虽是这么说,明蓝却仍在笑着,笑得和蔼可亲,证严和尚的笑脸却收了起来,换成一脸凝重。他还有些不太确定,声音低了一截,沉声道:“明法师……” 明蓝摆摆手,旁边随侍都听话地退到一旁,见她这举动,证严和尚想了想,也示意自家弟子退开。那几人一直退到绝对听不到话音的外围,又背过去身子,将谨慎做到极致。 这种气氛之下,证严似乎有些烦燥,狭长的眼眶内,光芒闪烁,皮肤上则透出一层青气,呼吸也粗重很多。相比之下,明蓝依旧是微笑着,却像是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看着证严,一语不发。 在她的目光下,证严的表现愈发地古怪,他开始张开嘴,大口地呼吸,喉咙眼儿里透出蛇一样的咝咝声响,但这声响几乎要为外围人员听到之前,又沉寂下去,而在他昏黄的眼中,则亮起一圈妖异的紫芒。 看到这一切,明蓝眼角挑起,笑问道:“伊辛大师?” 对此莫名的言语,证严和尚竟点了点头,因为先前的变故,他额头上浮了一层薄汗,此时也没有擦拭,甚至煞有介事地双手合什,向明蓝行了一礼:“请明示。” 此一举动,以前的和尚也能做出来,却必然要有几分装腔作势的油滑。但这回,他从骨子里把那种气质剔掉了,纵然外形阴森丑陋,却能让人看到他的恭谨凝重。 明蓝莫名地轻叹一声,语气随即转为低沉严肃:“上谕有言,少来多事!” 这与前面一切言论都毫无干系,和尚的身子却是猛震了一记,没有任何迟疑地回应道:“谨遵法谕!” 明蓝听他这么说,端凝的面色倏化春风,轻笑道:“意思可是传到了?” “是。”和尚的态度依旧恭谨。 明蓝看他这模样,不由莞尔:“何必如此。你我不相统属,我这边也只是传达上意,大师这个态度,让我这后辈如何自处?” “哪里,应该的。” 和尚露出一个笑容,但无论怎样,都是阴森难看:“两教同气连枝,彼此信重,不分彼此,更何况明法师一颗虔诚之心,两教无不佩服,这与辈份无关。” 言罢,和尚再施一礼:“既然法谕如此,贫僧必然遵行不误。眼下事多,先行一步!” 明蓝也施一礼,道:“不送!” 等她微躬的身子挺直,身前传来了证严长长的吁气声。 相较于之前,证严显得有气无力,他身上僧衲已是半湿,眼中那圈紫芒也消失不见。而且,他投过来的眼神也与先前不同,随性的态度不见了,而是带着些许恐惧,乃至愤恨。 当然,更多的还是忌惮。 明蓝轻轻叹息,然后,她做了一个非常令人意外的动作。她伸出手,抚上了证严的面颊,这个动作让和尚愣了,甚至忘了躲闪,被明蓝像哄孩子一样轻拍两下: “可怜的孩子。”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后,明蓝不再与他说话,唤上随从,转身离开。 这算是羞辱吗? 证严呆立半晌,没他的命令,随侍弟子也只能背着干站着,任冬日的冷风劲吹。除了呼呼的风声,天地间再没有其他的声息。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风声之外的声音将证严惊醒,他闭上眼,让几乎炸开胸膛的激涌情绪平静下来,然后冷眼回头,这一刻有人高呼: “前方道友请留步!” 万灵门的驻地一片愁云惨雾,和万灵门四管事齐出不一样,万灵门在此是以成荣为主事,另一名挂长老虚衔的为辅。只是这名为虞玄的长老,虽也是个通神修为,却是最没有主见的,成荣和孙小姐这么昏迷着被抬回来,他立刻就慌了神,召集驻地的头目商议,偏偏控不住局面,会上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有人说要拔营而走,有人要固守待援,有的说要把伤者预先送走,还有的说路上伤者更不安全。几个头目谁也说服不了谁,可任是谁都要承认,此时此刻,屠独老怪的威煞便像是一座山岳,压在头顶,迫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正一团乱的时候,外面忽传来消息,说是净水坛首席弟子证严和尚携友人前来探视伤情。一窝子人登时面面相觑。还没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真正的好消息传过来: 成荣醒了。 虞玄长老长吁口气,抚了下花白的头发,觉得这短短半个时辰,他又老了十岁。 小半刻钟后,成荣强支起身子,在病榻上接待了客人。一见到证严之后的那位,他因阴神受损,一直困乏难睁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余先生!” 第五十三章 阳光 与证严一起进来的正是余慈。他脱离妖魔乱局之后,没有耽搁,便向谷顶攀登。他有照神图支应,在白日府诸人还在辛苦寻找向上的路途、与猛禽凶兽纠缠的时候,他却能选择最近、最安全的路途,速度快了何止十倍。 所以,比黄泰等人出发晚了近一天时间,到最后也就是一个前后脚。 也因为如此,他看到了谷顶这场冲突。 不过,屠独现身太过突然,下手也又快又狠,他没来得及动用“一气三呼”之术,双方便分开来,这其间的事情他不太清楚,但后面明蓝和证严的古怪交谈,他却看个正着。 出于某种考虑,他主动招呼证严和尚,请他引路到万灵门的驻地,证严和尚竟也爽快地答应了。这才出现了让成荣猛吃一惊的这幕情形。 “成道友身体可安妥了些?” 余慈的态度比之头回见面时,可要温和太多。毕竟今日这档子事,与他脱不了干系,更别提中间还有一个全然无辜的小丫头,因为他被屠老怪伤害。 成荣朝旁边证严和尚瞥了一眼,就明白余慈已经知晓了内情,这时候他当然要自称无碍,不过余慈却没有和他再客气,直接提出来: “小九如何?” 成荣也就是刚刚醒来的时候,抽空看了小姑娘一回,此时除了担忧吁叹,也说不出个究竟,干脆邀请余慈二人一同探视。 小九的睡帐中,只有一个从家里带来的仆妇,修为平平,此时正是手足无措。只因小姑娘在发呓症,此时小脸苍白,嘴里胡言乱语,身子也不安份,仆妇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正慌乱的时候,余慈三人掀帐进来。 “九丫头。”别的不说,成荣对小九的关切是肯定假不了的,见了小姑娘这般模样,已是惊得魂不附体,忙扑过去安抚,把后面两个客人都忘在了一边。 余慈一言不发,走到榻前,半跪下身子,举手轻抚小姑娘额头,触手冰凉。 后面证严低声开口,声音愈发像蛇类一般,阴森可怖:“大概是被阴神魔性伤了神魂,说起来不是太严重,但要好好调养一年半载,不可再有惊吓。” 证严所言正是最紧要处。 要知阴神乃是修士洗炼隐识、清净心魔后得来,但人之心魔滋生,随起随灭,便是成就阴神后,也并不消停。寻常修士,会时时洗炼,以求阴神纯净。但也有人会以某种手段,收化心魔为己用,对敌时放出,损人神魂,十分阴毒。 屠独大概就是修炼此类法门,阴神化形之后,心魔缠绕,阴气逼人。对小姑娘这样修为浅薄的孩子,也不需要用什么手段,只要阴神沾染,立时心魔上身,损伤神魂。 成荣的牙齿挫得咯吱做响:“我与屠独老儿不共戴天!” 余慈没说什么,证严却是嘿了一声,摆明是不屑成荣的狠话。他倒未必有什么恶意,而是天生这样的脾气。按说成荣也知道,但眼下小九这般模样,他如何受得了,当即怒目而视,双眼已是血红。 证严哪会怕他,斜睨去一眼,倒想看看这家伙敢在帐里动手不? 余慈皱起眉头,还未说话,身边小姑娘忽地停止了动弹,眼睛大睁,里面充斥的是满满的惊惶,然后,她尖叫起来。 帐内的气氛被尖叫搅动,当场就绷散了。等三人回神,小姑娘已经就近抓着余慈的胳膊,像是即将溺顶的人抱着一根浮木,拼命地纠缠上来。 她的神志分明有些混乱。一会儿把余慈当成避风的港湾,在里面哭泣,一会儿又当成生死仇敌,又抓又咬,折腾了好久,才勉强安静了一会儿。 旁边成荣又是心疼,又是尴尬,又怕开口惊扰,只能以目示意,向余慈表示感谢。 余慈未及回应,已经把大半个身子都埋在他怀里的小姑娘,似乎有些清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越过衣襟,扫到了余慈的脸,很显然是看清了,却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用这样一个称呼: “鱼刺哥哥?” 轻唤声细若羔羊,柔柔地在余慈耳畔回绕,慢慢又弥漫开来,像是是被久远之前刮来的风吹散了。 余慈呆住。 很久以前,有很多人这样称呼他,但几乎每一个这么称呼他的人,最后都在双仙教那深不见底的魔窟中堕落乃至死亡。所有明亮的回忆,最后,都会蒙上一层阴翳,困得人呼吸不畅。 他在天裂谷上和小姑娘聊天时,曾说起过一些双仙教的事,却没想小九旁边不说,先把那称呼用了,这里面自然有小姑娘一点儿可笑的心思,可眼前这一声呼唤,却似乎重新把阳光照射进来! 在他发怔的空当里,略微清醒的小姑娘终于发现,眼中人不是在梦里,她轻呀了一声,苍白的脸上腾起了晕粉般的微红。小孩子也有自己的心思了,软绵绵又乱糟糟的,像一团搅在一起的棉花,但到最后,却被单纯的喜悦冲淡了: “余先生,真的是你啊!” 小九眼睛发亮,而这光彩似乎弥漫到整张小脸上,让她彻底地清醒过来,活力一下子就注满全身:“我看那个黄泰的脸色,就知道余先生一定没问题。别说是他们那些人,就是……” 她话没说完,这里面事关不己,也是最冷静的证严和尚一声咳嗽:“神魂损伤未愈,切忌大悲大喜!” 余慈立时醒悟,忙温言安抚小九,哄她闭目休息。 九丫头很显然是不想睡的,便拿眼瞪证严和尚,只是看到和尚丑陋的面孔,却又怕了,干脆把脑袋埋到余慈胸口中,说什么都不拔出来。 成荣的脑子总算是转过来圈儿,要说万灵门“腐殖魂火”有一半的功夫用在神魂上,他比余慈和证严要更明白一些。知道帐中几人都不擅长治疗神魂损伤,便派人去请虞玄长老过来。 那位长老性子虽是个温吞水,却非常精于安神、迷魂等术,入帐后使出几个安神符咒,果然大有效果,小姑娘唔唔几声后,终于在余慈怀里睡了过去。余慈没有立刻放开,直到确认小九熟睡,才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好,帐中几人对了下眼,都退了出去。 帐外,成荣首先做的还是向余慈致谢,不过经由这么一回,他的精神是愈见萎靡,虞玄长老也说,成荣神魂创伤要比小姑娘重得多,若是调理不善,三年五载都未必见好,甚至修为还会大幅退步,实实在在是出了大问题。 但这时,成荣反而什么都看开了,他也不管证严会怎么看,告罪一声,强打着精神,扯余慈到旁边,沉声道: “余先生,天裂谷这边,有屠独在此,除非宗主或胡师叔亲至,否则无人能敌,呆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且九丫头损了神魂,必须回去调治,我的意思是,今日便拔营回返……” 此时,成荣已经不现称呼余慈为“道友”,而是跟着小九叫“先生”,更显亲近,余慈可以理解,但不明白成荣为什么告诉他这些。 成荣紧接着道:“当日遇到先生之后,我以鬼相花之事,请示门主,门主当即答应,将宗门所藏的两朵鬼相花送来赠于先生,此时已在路上,我会在营中留人看守,接收此物,到时先生自来取便是。区区心意,先生务必答应。” 这话却是出乎预料了。余慈怔了怔,没想到万灵门在此事上竟是如此痛快,交接之心一览无余。 成荣更是彻底放开了,他沉声道:“先生是明眼人,见到敝门这情形,也知这几十年,白日府是怎么个嚣张跋扈法。敝门与白日府,实是不共戴天,只是现在实力不济,只能忍辱一时,只等时机成熟,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不枉了。如今只请先生保重,避过白日府的报复,来日再见,必与先生并肩破敌!” 说罢,他拱手一礼,转身便走。 没一会儿,驻地就是人声鼎沸,万灵门驻扎在此地的人员开始拔营,集结撤走。正昏睡的小九,也在其中。 余慈站在营地之外,嘿了一声。说实话,便是成荣说得再慷慨激昂,也很难触动他的心弦。堂堂修行宗门,不去登仙道、求长生,反而为着莫名其妙的利益,拼生打死,眼界全都锁死在绝壁城这一隅之地,那格局心胸,不免让人摇头。 在这个层面上,白日府、万灵门全都是一路货色,丝毫不值得同情。 然而,这里面却有一个小九…… 正沉吟间,身后有人咝咝发笑,只听着这声,便知是证严和尚。 证严和尚发笑,自然不是为了卖弄他那破嗓子,而是用他一贯的毒舌,挑战他人的承受极限,乐此不彼: “瞧你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义愤?” 余慈不知证严和尚哪只眼睛看到他义愤了,旋又想到这大概是一次试探,并不在意,只因他所思所想,并无不可对人言处: “万灵门到了白日府的位置上,未必会干得更漂亮。” 余慈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所在,随即摇头道:“我只是奇怪,屠独老怪怎么说也是成名已久的人物,何苦与一个孩子为难?” 证严的笑声更是难听:“你想和一个疯子讲道理?” “哦?”听他有发挥的兴趣,余慈洗耳恭听。 第五十四章 截杀 “你能指望一个几十年僵卧床榻,空有一身本事,却只能慢慢等死的家伙和常人一个模样?” 证严和尚话中满是幸灾乐祸的味道:“屠独是个老家伙,所以生平最恨年轻人,尤其是史家小丫头这种相貌一流,活力充沛的小家伙。这种人会让他嫉妒得发狂,非要毁掉才甘心。刚刚他竟然没有下辣手,已经很出乎我的预料了。” 余慈斜睨去一眼,未及回应,和尚又咝咝笑道:“说起来,你也是相貌一流,修为更是精湛,正是老家伙最讨厌的那种,要小心哪!” 说着关怀的话,可那证据怎么听怎么像期待着双方碰头,再拼个你死我活。 这和尚的性情真不讨人喜欢!不过,这倒是一个有用的讯息。 余慈沉吟片刻,又笑道:“我是外来人,对绝壁城不熟,不知道证严师傅可否为我多介绍两句,这个屠独老怪究竟有什么厉害之处?” 证严昏黄的眼珠发出微光,给人的印象便是阴冷无情,但可能是在照神铜鉴中看到了一些隐秘的细节,余慈却感觉着,此人内心的情感非常之丰富,与外表大相径庭。 和尚看了余慈好半晌,嘿然道:“若我是你,必须是有多么远跑多么远,哪来这么多废话。” “知己知彼,跑起来才能不被追上啊。” 余慈笑眯眯的,话里话外却是十成十的认真。证严和尚感觉到了,不免有些疑惑,但很快又咝咝发笑,将这情绪掩饰住: “说说也没什么,广交朋友总是好的,只不知我这好心送出去,能否换来万灵门那杯羹?” 这话说得真直白,也有点净水坛首席弟子的风范了。 不过,在余慈分明没有正面回应的情况下,证严和尚也并没有缄口不言。而是兴致非常高地和余慈聊起了屠独的种种传说,甚至后面还自由发挥,说起绝壁城几十来的形势变化。 两人的交谈一直持续到夜色将至,万灵门全部拔营而走,才算告一段落。 然后,证严和尚就那么拍拍屁股,招呼都不打一声,转身离开。 看着和尚远去的背影,余慈沉吟良久。经过这么一番不算交流的交流,他感觉到,这人虽然和死在他剑下的毒蛇和尚好似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面目可憎,还有一口毒舌,甚至也不算是什么好人。但却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万事不放心上的随性,这性格发展到极致,就是缺乏上进心,不看重面子、尊严,以至于油滑。 净水坛竟有这样一个首席弟子,确实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 不过,余慈还没有忘记,之前和尚与玄阴教传法仙师明蓝之间的交谈。姑且不说话中透露出多少讯息,只是最后,两人诡异的态度变化,就让照神图前的余慈大开眼界。 在二人态度变化之初,余慈便看到了,证严肉身之中,闪耀的阴神光芒剧烈变化,转眼间亮度提升,映得图景发花,微微震荡,若换算成修为,那一瞬间,证严至少要强了四五倍。 从当时的情形看,余慈可以肯定,中间与明蓝交谈的那位,不再是证严,而是那时不知身在何方的伊辛和尚,也就是净水坛的住持,绝壁城排名前五的厉害人物。 这世上果然是各类秘法层出不穷,这种说话间便能附身在他人身上的诡异法门,余慈以前连想都没想过。 但比法门更诡异的,则是净水坛和玄阴教之间的关系。 据余慈所知,净水坛名托佛门,实是一个藏污纳垢之所,自主持伊辛和尚以下,几乎找不出个好人来。因为绝壁城中形势,和万灵门大致站在同一阵营,算是白日府的对立面。 玄阴教则是传说中东方某个大宗门的分支,十年前刚刚迁到绝壁城,基本秉持中立,一直在平民百姓中传教,几乎不涉入绝壁城事务,像是这回到天裂谷搜索宝藏,已经是十年来少有的积极了。 就是这样泾渭分明的两个宗门,两位宗门内均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在荒郊野外上演一出宣谕接诏的戏码,岂不滑稽?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再想到明蓝多次提到了屠独和天裂谷中的所谓“真形仙蜕”,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令余慈心中凛然。似乎,他触摸到一个非常了不得的计划……虽然这计划马上就要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强行中断了。 不过呢,他这边,还有一个小小的计划,在脑中慢慢成形。 人的名,树的影。 最俗的话,往往就是最真的理。万灵门、净水坛、玄阴教三家原本热火朝天的寻宝行动,在屠独驾临后不到一个时辰,便一个接一个销声匿迹,万灵门甚至已经打点行装,回返宗门。只有白日府的修士,提起了心气儿,每日里在天裂谷中上上下下,全情投入,搜索那未知的宝藏。但那几十号人,在无边无涯的天裂谷中,便像是几十只蚂蚁,所做的工作,与大海捞针无异。 总体来说天裂谷周边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得让人心中发毛。 前几天堪称是谷中风云人物的余慈也消失了,像是怕了屠独的威名,在占了便宜之后,溜之大吉。 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包括万灵门送、接“鬼相花”的修士,都做好了白干一回的准备。 但是,当“鬼相花”按计划送达万灵门原驻地时,余慈便像是一个幽灵,趁着夜色突然出在那里,从护送的修士手中接过药草,时机把握得分毫不差,把两个在万灵门也排得上号的人物,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余慈两天来头一回出现在人们眼前,而他暂时也没有再次藏匿的打算。 告别了万灵门的修士,余慈信步走在山林间,同时打开盛放鬼相花的盒子。正如成荣事先所说,盒中摆放着两朵鬼相花,深紫的花瓣和叶片共同构成了鬼脸形状,看上去非常诡异,与玉简上的描述一般无二。 两株药材均经过处理,能够长久保持药性,倒省了余慈一番功夫。稍稍打量一下,余慈便将药材收起来,速度也开始加快。 不过,没等他跑起来,外围山林中便响起一声呼哨: “余慈小儿,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 嗓音依稀就是黄泰的,伴着这声音,山林中连续不断地有人影扑出来,距离虽还比较远,可是四面八面都有人影闪现,一时间谁知道这里埋伏了多少人? 余慈却没有丝毫犹豫,在呼哨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朝着西方,也就是天裂谷的方向狂奔。 跑出没半里路,前面就有人斜刺里杀出来,三人一组,正是白日府亲卫组合。黑暗中惊鸿一瞥,余慈看到三个亲卫脸上虽是没什么表情,可剑势中分明就是决死之意。 交手多日,谁人不知,余慈那令人心丧胆落的凌厉剑法?在生死交战时与之正面相对,有八成脱不出是个“死”字,即使是训练有素的府主亲卫结成战阵,也不会例外。 然而,余慈却没有发剑,而是甩手扔出一道大日符,瞬间强芒暴闪,在黑暗中杀伤力更是惊人。 三名府主亲卫都是瞪大眼睛,提防着余慈的恐怖剑法,哪里会想到竟是这般结果?他们的反应比当日的毒蛇和尚还不如,当下齐齐惨呼,眼睛已是受了伤损,决死的剑势自然土崩瓦解。 余慈这才持剑冲前,轻而易举地从三名亲卫中间杀过去,不需要动用那雾化剑意,赤芒微闪,三名亲卫便都是喉头溅血,死得干脆利落,也是无比憋屈。 “与人拼命,却拿绝望打底,不死何待?” 作为以命搏命的行家,余慈有绝对的资格对三名亲卫表示不屑。当然,他更不屑的是黄泰那厮的手段。 其实,今日黄泰的算计还是有些水准的。首先是从万灵门的内线处得到消息,抓住余慈前来接收“鬼相花”的机会,布置人手,在外围埋伏;其实也看准了余慈雾化剑意虽是凌厉,却只是头三板斧的杀招,将埋伏人手分散,以小型战阵的方式,给余慈添麻烦,迫使其运用杀招,逐步消耗气力,最后再一鼓成擒。 这法子不是不可以,可是黄泰实在不是当头领的料子。他忽略了、或者根本不在意,经过多日来连续出昏招的表现,他在手下心目中的威望和地位已是江河日下的现实。犹自用“兑子”的方式,不顾惜手下的性命,只为了换取余慈雾化剑意的使用极限。 在他看来,这法子很划算,可在手下们眼中,又如何? 黄泰不知余慈的不屑,此时他还在五里之外,领着最精锐的一群手下,等在余慈的必经之路上。 他也是下了重注,认定余慈不会放弃“熟悉天裂谷地势”这个最大优势,将重心全部放在西边此次行动,是他挽回在屠长老心中地位的最后机会了,故而绝不容有失。 夜间相对静寂的山林中,每一声喊杀或惨叫都格外清晰,虽是连不成串,但听得出来,目标分明就是朝这边来了。通过这声音还有预先设计的传讯之法,黄泰领着手下们在山林中慢慢移动,随时修正截击的地点,又像是一群饿急眼的野兽,就等着猎物靠近,便冲上去把他撕碎! 偏在这时,起雾了! 第五十五章 追求 这雾起得的蹊跷,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就弥漫开来。雾气浓重偏又范围极小,就笼上这数亩山林,蒙蒙不散。远方最后一声惨叫声已经非常接近,雾笼的山林中,四面聚拢的人影都变得模糊起来,影影绰绰,又混乱不堪。 黄泰先是迷惑,但某个念头闪过,他的脊柱一下子冷森森的,如浸冰水。 他是见识过余慈一击中的,远遁无踪的本事的。这种环境,视野不清,人影杂乱,岂不是最适合那厮的发挥?不,说不定这雾就是余慈的手笔,那厮就隐身在雾中,伺机下手! 有了这个认识,黄泰怎敢怠慢。当下阴神微微振动,便像是甩开一张由神识编织的大网,将近三十丈方圆全部纳入感应范围。 这种阴神感应,范围广大,感应清晰,方圆三十丈内,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模糊感应范围甚至能扩及一里之外,非常厉害。但神魂之力消耗甚大,也格外承受不住直接攻伐神魂的咒法之类,所以他一直都非常谨慎,但在此时,他实在忍不住了。 神意大网笼罩之下,范围内所有生灵的神魂波动都清晰地映现其上。生灵之神魂个个不同,在黄泰这等修为的人物把握下,任何细微的差别都是最醒目的标识。 他命令手下在旁边护卫,自己则全力感应。刹那间,附近激烈运动的府卫位置全都被收拢其中。可是,最关键的那个……余慈在哪里? 黄泰脑子有些懵,但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豁出去了! 一咬牙,一直在肉身内伺主导神意的阴神,陡然出窍。没有了肉身的限制,阴神感应的敏锐程度瞬间提升何止十倍?在此瞬间,他“看”到了,在山林某处,一股冰寒冷澈的气息正融在浓雾中,随风飘动,无声无息地逸向远方。 那气息几乎与浓雾融为一体,结合得是如此紧密。若非阴神强行出窍,带动神意大网激烈振荡,与周边生灵神魂产生干扰反应,这回又要被瞒过去! 那位置是……西面? 阴神瞬间没入顶门,黄泰激零零打了个寒颤。他虽然成就阴神,但距离阴神出窍神游还有那么一段距离。阴神在未臻圆满前暴露在天地间,纵然是连月光都没有的夜晚,也是微有损伤。 他强压下身体不适,破口大骂道:“后面,那王八蛋在后面!” 在黄泰的驱使下,周边府卫亲卫一窝蜂似的冲过去。黄泰也跑出两步,可很快他就绝望地发现,目标必然是有一流符法加持,速度快得惊人。除他之外,这里没人能够追得上。 在广阔的山林中,若大队人马不能形成合围,他一个人追上去,又有几成把握能将那个狡猾如狐的家伙留下? 又想对方几乎要彻底与云雾融而为一的诡异手段,黄泰不自觉停下脚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天裂谷中,对方能够来去自如,将他们一帮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有这样的本事,在天裂谷中,不正是如鱼得水? 前方,余慈的身形已经完全消融在夜色里,但没有雾气的遮掩,他神魂独特的波动,也如烛光般燃烧,闪闪灭灭中,指明了方向,却也随时可能脱出感应范围。 黄泰惨然一笑,终于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玉符。 这玉符上面廖廖几道符纹刻画,阴气森森,灵光闪耀。这不是他的手笔,而屠独赐给他的应变之策。 黄泰却希望一辈子都不要用到这个。他还记得很清楚,在他接过此符之时,屠独笑眯眯的言语: “白日府立派百多年,难得有这么一次机会,本座倒真想试试,擒捉那么一个小辈,滋味儿如何?” 黄泰明白,若老家伙真的试了,他在白日府的未来,必然是黯淡乃至于悲惨。但放跑了余慈,那他的未来……他也就没有未来了! 再不犹豫,阴神驱动神意灌注其中,随即一把将其捏碎。 “嘶”地一声响,一道若有若无的烟箭飞射而出,飞不出半里,烟箭受风压冲击,形体陡变,丝丝缕缕的烟气化为根根素羽,几次曲折变化,竟化为一只巴掌大小的仙鹤,其势悠悠,速度却一点儿不慢,转眼飞得无影无踪。 看着烟鹤成形,黄泰身上一软。却不是耗力过大,而是他明白,他终于挥霍掉了屠独赐给他的最后机会! 他的牙齿挫得咯吱作响:“王八蛋,待捉你回来,我必让你后悔生在这世上!” 黄泰从来没有怀疑过余慈的命运,在他看来,有白日府首席长老、成名数百年的还丹修士屠独亲自出手,那小子的悲惨结局已经注定了! 远遁的余慈暂时体会不到黄泰的复杂心思,刚才他以“雾流驻影符”为障眼法,以雾化剑意驱使肉身,使出近于隐身术的手段,已是把近些时日来,对叶缤剑意的理解运用到了极致。数里路跑下来,隐然已有些疲倦。 这种身体发虚的感觉,他已经很熟悉了。叶缤赠予的剑意确是神技,然而对他来说,负担也是很大。经过这些时日的熟悉,他明白,以雾化剑意出手,最多五剑,他就要全身虚脱,超过身体承受的极限。 还好,他还有“先天一气”造就的强悍回复力打底,几口呼吸的功夫,这倦意便一扫而空,全身又都充满了力量。 然后,他打开了照神图。 冬夜山林在淡青光雾中悬浮,依旧是倒扣的海碗形状,颜色略有些发深,忠实反映了天裂谷附近天色明暗的变化。余慈的心念在其中略作转移,很快就发现虚空中那只小小的烟鹤。 “果然是飞鹄魂符,姓黄的还真是没有半点儿创意!” 这符法他也会,是属于妖图鬼纹的范围。成符后,能够捕捉数十里范围内的特定阴魂鬼气、神魂波动,用以追捕定位,最恰当不过。之所以说是“果然”,是因为前日,屠独老妖怪将此符交给黄泰时,他正好用“一气三呼”之术加持的照神图从头看到尾,没有半点儿遗漏。 然后,屠独老妖怪就应该追上来了吧。 余慈慢慢蓄养气力,步伐自然放慢,他重新开始画符,将其封在照神铜鉴的青光灵引中,因为要照顾封存的时限,这个时间必须把握得比较精到才行。 三道符箓书就,心境从空明的状态中退出,自我的情绪泛起,说实话,他现在实实在在有些紧张,也因为紧张,脑子想的东西更多了一些: 他生来早熟,七八岁时,已经有一些比较明确的自我规矩,然而在双仙教五年,他却几乎没有干过任何心甘情愿的事,所以十三岁后,他获得了自由,就努力让自己每一件事情都做得顺遂心意、做得心安理得。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乐此不疲。 他追求长生,是没错的。但他追求、或者说是向往的长生,绝不是紫雷、赤阴双仙那种凶残狠毒,也不是白日府、万灵门那种蝇营狗苟,而是一种、是一种…… 怎么说呢?余慈暂时想不到确切的形容,但他明白,那应该一种令他无比满足、无比快乐的长生。 要求似乎非常高,但对余慈而言,这不过份。因为对他来说,长生是一切意义的集合。这个“意义”,便是对他“有意义”的事,他追求和向往的一切,都可以且应该归入这个范畴。 如果不能达到这个标准那种长生,还是长生吗? 所以,很多时候,他会干一些在旁人看来很莫名其妙的事:与道德无关、与利害无关、与是非善恶无关,这里面有且仅有一个充足的理由: 他满足、他快乐、他享受! 余慈咧开嘴,无声而笑。 照神图中,后面烟鹤已经追近了,不过,到现在为止,五十里范围内仍未出现什么碍眼的东西,他还有比较充裕的时间…… 那是什么? 照神图青光弥漫,内里却有一个很碍眼的雾气长线,从边缘处沿伸过来,跨越山川河流,贯穿半个照神图,高速迫近,朝着他冲击过来。 放在最大比例的照神图中,这条雾气长线只是一道蛛丝粗细,可是若切换视角,贴近去看,便知这条所谓“长线”,其实是由周围一圈扭曲的光影拼合起来,粗有合抱,且直径在不断地扩大,那是某个惊人的力量穿越虚空时,留下的痕迹。 为了节省气力,以应对后面可能到来的艰苦局面,余慈没有运用“一气三呼”之术,现在照神图的清晰度便受到限制,所谓的“还丹雾霾”,又出现在图景中。 不过,这看起来可不像是还丹修士! 说起来,余慈对黄泰的计划了如指掌,但对屠独的打算,仍处于猜测阶段。以屠独的身份和能力,没必要把他的计划巨细靡遗地通知下属,他一个人,就是超过黄泰等人数倍的强大的力量。 余慈知道自己在冒险,可他偏偏有一以贯之的冒险理由。 长吸口气,稳定心绪。他飞快地测了下长线伸展的速度,答案是:一瞬千尺!这不是一个还丹修士所能达到的飞行速度,只十余息的时间,五十里的距离便被抹消掉! 猛抬头,此时此刻,已不需要再用照神图,余慈只凭肉眼,便看到山岭后的天空中,一颗灼灼亮星破空飞至。亮星赤光角芒,其大如斗,横亘天际之时,便如彗星曳空,可是那轨迹,分明朝下来的! 第五十六章 咒法 余慈腿脚发力,转眼闪到十丈开外,然而他也看到了,天上亮星分明也微微偏转了角度。 再将眼光放开来看,不知从何时起,亮星、烟鹤和余慈本人,形一个固定的夹角,余慈动则烟鹤动,烟鹤动则亮星移,以此方式,牢牢锁定了余慈的位置。 转眼间,亮星临头,却轰然爆散。黑夜的天空中,亮起一团刺目的强光,没有任何东西炸开,只有一层热浪扑面而来。 掩住眼睛,隔了还有百尺,余慈便感觉到那边传递过来的恐怖热量,扑在身上便如火烤油浇的一般。偏偏这等高热渗到骨子里,又化为彻骨的冰寒,逼得他连打几个寒颤。冷热交替间,不自觉已出了一身汗,全身力气便在这身汗里,流失了小半。 “够阴毒!”念头方起,头顶赤芒膨胀,如火流瀑布般倾泄而下,瞬间将他灭顶! 余慈眼前刹那间燃烧起来,触目所及,全是跳动的火光,连接成遮天蔽日的幕布,要把他夹裹进去。 “开!” 怒喝声中,纯阳符剑的赤芒凝而不放,化为一圈有如实质的光芒,绕体回环。声势惊人的火幕转眼被赤芒剑气撕裂,外面相对清晰的空气透进来,与挤迫而出的火力迎面碰撞,发出轰声巨响。 撕裂火幕,余慈半点儿高兴的意思也没有。因为就在剑芒破空之际,一层隐晦而强大的力量,像是平地起来的妖风,抓住他元神驭剑之后不可避免的气虚时刻,破体而入,瞬间把他体内元气运转弄成了一锅粥。 这层力量披着火焰的外衣,却是晦暗阴森,无孔不入。余慈修为上差一截,又是猝不及防,当下便损了脏器,一口鲜血喷出来。 “隔空数十里,伤人于无形……莫非这便是那飞星阴杀法?” 这是屠独给出的下马威。 自古符咒不分家,余慈精于符箓,对巫术咒法也有些认识。这时候,他记起从证严和尚口中听到的一个评价:要论修为战力,金大府主自然是首屈一指;可论及咒法神通,屠独老妖怪,可是当之无愧的绝壁城第一人! 为了证明这点,证严和尚还举了许多例子。其中,号称可杀人于数百里之外的“飞星阴杀法”,便曾被其重点提及,现在看来,这一击,有八成就是了。 他当机立断,不管周围择人欲噬的火光,回剑割破自己左手食指,凌空虚画,转眼就是一道“驱邪咒”书就。 驱邪咒属于妖图鬼纹一系,是以妖鬼之威,行厌胜之法。符箓图纹浸着鲜血,在虚空中扭曲转折,色泽先是微红,颜色渐渐加深,等余慈画完最后一笔,图纹的颜色已经红得发黑,化为一个狰狞恐怖的鬼脸,在咧嘴大笑。 这是余慈所能使出的最高等的厌胜法,也是这两天刚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学来。 没有犹豫,他口颂咒文,厉声发动。 虚空中一声尖锐嘶啸,那符纹鬼脸蓦地一个大的扭曲,哧声自燃,火焰也是黑色的。转眼燃烧殆尽,里面却一道光,自黑焰中弹射而出,直直印上余慈眉心。 脑际一昏,额头便是滚烫。此时不用照镜子,余慈也知道,他额头中央,必然已经烙上一个拇指肚大小的狰狞鬼脸,便以此鬼脸为中心,一个径约三尺的无形屏障铺开,挡住火焰中,丝丝流动的阴森之气。 余慈符成,也不耽搁,手中纯阳符剑再起,认定天裂谷方向,闷头狂冲。 平地里再次刮起妖风,吹得余慈脚下几乎站立不稳,但那刺入骨髓的阴寒终究还是被阻在外面,余慈把握机会,在咒力马上要形成第二波变化之前,撕裂火焰,冲击出来。 带着沾染的火焰,余慈在地上一滚,随即弹射而起,向天裂谷方向狂奔。昏暗的天色下,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但冲天的大火不算什么,倒是火中蒸腾的烟气,却被赋予了极强大的咒力。 “这就是还丹修士的手段。” 若是以前,余慈或许还会惊讶一下。但是在天裂谷深处,目睹双头妖魔与鬼兽的大战后,他的眼光倒是高了许多。 照神图中,火光闪耀处,扭曲的图景正在恢复,显示出这一波咒力正在散去,不过更远处,新的麻烦正追过来和之前雾气“长线”的情况有些类似,但这回出现的,是一个非常刺眼的斑点。 他知道那个雾气斑点的底细。也许随着他修为进步,图景的扭曲不像以前那么强烈,可是感觉是不会变的,那分明就是阴神出游状态的白日府大长老,活了三百年有余的屠独老妖怪! 终于来了!长出口气,大敌当前,余慈心中反倒有种难言的轻松。 事关生死,即使他不擅长事先布局,也努力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最轻松的当然是他一路领先冲进天裂谷,让屠独老怪在后面吃土,偏又乖乖地上套……事实证明,这也仅是理想而已。 屠独的实力就摆在那里,即使他以照神图为依托,将计就计,趁屠老怪尚在百里之外,一路狂奔至此,却仍免不了吃他一记遥空咒法。这记小亏也再次给他提了个醒儿,要行非常事,务必要有非常之准备。 不过到现在为止,意外还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再说了,和一个还丹修士作对,哪有一点儿亏都不吃的道理? 再向照神图看了一眼,确认在其下方,那片重要地带依然如故,余慈再不多想,转身就跑。 他脚下飞快,而对方则比他更强。在叶途介绍通神和还丹两个境界的差距时,余慈有一点记忆犹新。那便是速度! 一般来说,通神修士通过符法等方式催运,一个时辰四百里路是能保证的,不过跑下来之后,也是精疲力竭,没有一两个时辰缓不过来。但放到还丹修士那里,不算驭器飞行,仅其本身的速度,便要超过一个时辰八百里,较通神修士足足高出一倍,而若是以阴神状态出游,还要再有提升。 才跑出不到十里,忽有一道寒意,自虚空中来,从他头皮上一抹而过。初时还只是凉丝丝的,但转瞬之间,便如冷水浇头,让他的脑汁都结了冰。 “被锁定了!” 余慈咧开嘴,让胸口积压的紧张气息呼出来。他从不怀疑还丹修士的手段,所以也不介意高估敌人。屠独老怪展现出来的本事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他加了把劲儿,速度再增,大步狂奔。 山石树影,走兽飞禽从脸畔擦过,一个个扭曲了形体,让这世界变得光怪陆离。先天一气穿梭在在肌体的每一个角落,输送着源源不绝的力量,供余慈消耗。 “先天一气”远未枯竭,但他的身体有点儿累了,而且他的速度受限于修为,无法进一步提升,而屠独和他的距离却越拉越近。 下一刻,余慈有了一个清晰的感觉,屠老妖已经“看”到了他! 阴森的寒气从虚空中蔓延过来,试图渗入他体内,又像是千百道细长的绳索,想绊住他的手脚。 “又是咒法!” 念头未绝,尖啸骤起。 尖音并非是从空气中传导过来,而是直接在他脑中炸响! 脑际轰声剧震,余慈几乎以为自己的脑壳要被掀开了,他一个踉跄,险此就仆倒在地,幸好他一直加持着驱邪符,神魂倒还稳固,并没有被一下击溃。但这时候,他也觉得头面有异,伸手一抹,才发现鼻腔、耳窍都沁出血来。 “这家伙……最初的设计还是低估了他!” 余慈知道自己落入了绝对的下风。虽说这也是预料中事,但屠老妖的咒法诡谲,还是让他大开眼界,这种手段,无需近身,便能发挥出最可怕的力量,他自修行以来,还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便在此时,脑际又传来一阵冰寒,八九里路的距离,对屠老妖的咒法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其神意竟然能够破开余慈的本能防护,掺着屠老妖独特的印记,转化为余慈可以理解的冷笑声,在他脑中回荡: “交出寻找鱼龙草的秘诀,本座给你一个痛快。” 余慈可没有屠独十里传讯的手段,也不想就此纠缠不清。干脆澄心静意,凝神抵挡对方神意入侵,同时催动驱邪符残余的符力,脑中却也一清,屠老妖的冷笑声便似隔过一层厚厚的墙壁,变得模糊不清。 此时,余慈距离天裂谷的悬崖边,不过就三里左右的距离,堪称近在咫尺。当然,屠独的速度更快。照此情形下去,这个老妖怪说不定就在能在余慈扑入天裂谷之前,将他拦下。 还好,余慈特别为这老东西准备了一手! 动念间,一道事先书就的灵符从照神铜鉴的青光灵引中滑出来,被他握在手中。此时,屠独老怪已经追近到五里之内,这地方恰是块山间草甸,地势平坦,一览无余。余慈扭过头,似乎已看到了背后浓重的黑暗中,那点虚淡至无的人影。 他手指内合,捏碎了符箓。 第五十七章 锁链 余慈控制符箓的极限距离大约只有百尺,不过屠独老怪的速度又是何等迅捷。余慈回身驱符这么一耽搁,他便欺近了两三里路,而等到符力沿伸到百尺之外,他也正好凑了上来。 “唔?” 虽然符力潜而未发,可又哪瞒得过屠独?他清晰感觉到了虚空中蔓延的符力,以他的速度,避开符箓作用范围也并不难,不过,他有异宝护身,也想借此伸量一下小辈的实力,干脆不躲不闪,直迎上去。 他的想法,也正是余慈的依仗! 虚空中似有人怒声暴喝,仿佛是无限虚空之外,传说中的冥府鬼差到此,抛出了那条勾魂之索。咣啷啷一连串响动,一条黑锁链,凭空凝就,与之同时,无数细密的符纹,像燎原之火,瞬间在锁链上串了个遍,随即又是“腾”地一声响,符纹灵光化为了森森黑焰,在锁链上燃烧!每一个跳蹦的火星,都是攻伐阴魂煞气的符咒! 阴都黑律缚鬼咒! 锁链虽是由虚空中灵光凝成,却是坚实得不可思议,更对一切阴鬼神魂有天然克制之力。相比之下,屠独则是凝成了阴神,激发出神魂深层最庞大的潜力,更有丹成后的密实凝练,绝非寻常阴魂可比。 双方乍一碰撞,四野呼啸的寒风便是一静! 陡然静寂的大气中,锁链虚空回卷,朝着屠独脖颈上套过去,哗啦啦的震鸣声清晰刺耳。 经过南霜湖上,擒捉水相鸟那一回的运用,余慈对此咒的理解,已精进不少,更重要的是在天裂谷下,观察双头妖魔那未完成的惊人符法,在妖图鬼纹这一系统的奥妙上,具备了前所未有的深入认识。 此刻他剥离一切多余的变化,只发挥此咒最本原的力量,愈见其精纯。 屠独有些意外,但最后还是嘿了一声:“这种东西!” 平地骤起阴风,一道咒力屏障瞬间生就,将回卷的锁链挡了一挡,随后咒力便生变化,仿佛一头凶兽凝而成形,咆哮着要扯断锁链。它也确确实实要扯断了,灵光凝成的锁链发出濒临崩溃的颤鸣,但是上面燃烧的黑炎却是愈发地狂暴。 阴风黑火接连数次碰撞,漫天火星飞溅,砸在咒力屏障上,滋滋作响。屠独清晰地感觉到,他飞掠的势头被强行扼制了! 没有肉身限制,从极动到极静,阴神也没有什么不适,可是“停滞”本身,便等于狠刮了他的面子! “这种东西!”他重复了前面的话,可这回,里面的意思又有不同。 至于有什么不同,只有屠独自己最清楚。旁的不说,外发的咒力却是猛地提升了一个层级。 一个“阴都黑律缚鬼咒”终于还是抵不过屠独阴神的强大。咯嚓一声响,锁链被咒力扯碎,化为无数细碎的灵光,四面飞散。 屠独阴神没了钳制,速度骤增,强行突破飞散的灵光符咒,挟带的阴风也将残余的黑炎扫灭。但屠独也不能否认,在此瞬间,阴神感应乍暖乍寒,与平常绝对不同。 那条虚空凝就的锁链,绝对威力并不甚强,却似是带来了冥狱之中,杀魂灭魄的法力,又像是专门针对他的毒素,想要注进阴神中去。 “那小子,虽是为了鬼相花自蹈死路,却也像是有备而来!” 屠独三百余年的阅历也不是白长的,自然看得出,前面小辈一路奔逃,看上去狼狈,可是每记应手都是有条不紊,尤其是回身这一枚灵符,更是可圈可点。 神意锁定前面人影,他记起黄泰那蠢材曾说起来的一些事:“似乎这小辈对天裂谷非常熟悉,能在里面来去自如……嘿,看来倒是自信得很。” 屠独抓住了余慈的最大依仗,心下倒是好笑: “自以为是的蠢货!” 这是到现在为止,屠独给余慈下的评断。 有了这个判断,屠独本想第一时间截击的,但心念转动间,还是缓了缓,只一耽搁的功夫,余慈已经越过了悬崖边,朝着深谷扑下去。 余慈在虚空中坠落,旁边崖壁上一切凹凸变化都在心头流过,窥准一个机会,他猛地伸手,抓住一根粗壮的树枝,就像是在此地生存了数十年的老猴儿,勾枝踩石,几个纵跃的功夫,便又下坠数里,去势越来越快。 可是再奔行里许,冷冷笑声便在他脑中响起,抬头看,迷蒙的虚空云雾中,有道淡淡人影悬浮,距离他不过十余丈远,也不知是何时超过去的。 余慈身形倏停。 屠独很乐意看到小辈脸上的表情变化,至少这让那张脸看起来不再那么出色。他应该再威严一些的,可是看到那张俊脸,他就忍不住想讥笑两声: “怎么不跑了?” 余慈看上去还稳得住,至少还能自嘲着笑一下:“原以为屠老先生还在百里之外,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说着,他持剑抱拳,礼数周到:“屠老先生安好,久闻大名,睽违一面,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屠独也笑,只是心里却没那么痛快。他本来想见到的,是余慈惊惶失措的表情,可是这小辈心理过硬,竟然还给他玩有理有节! 所以,他尖锐的笑声里,便没有那么客气:“你这小辈的名头,几日来也常在我耳边聒噪,可是烦人的很!不过听府主说起,在止心观时,你小子可不是现在这等模样……据说,可是骄狂得很哪!” 骄狂,这就是他给金焕的印象吗?余慈咧开嘴笑:“不敢当,和屠老先生令小儿止啼的威名相比,敝人差得太远。” 这就是讽刺屠独对孩子下手的失格了,只是屠独修行三百年,哪会把这种言语放在心上,即便是在交谈,其阴森凌厉的神意从来就没有从余慈身上离开过。只要小辈稍有懈怠,他绝不会客套! 不过此时,驱邪咒的效力还没有过去,余慈神魂依旧稳固,而且,这小辈的心思相当深沉,便是被堵住,也没有过份失措的表现。屠独神意扫描数遍,也没有发现明显的破绽,不免就有些迟疑。 他不是不能强攻,只是以咒力攻杀神魂,最能可能的结果,就是将余慈打成傻子,甚至直接灭杀。可要知到现在为止,屠独存的都是生擒余慈的心思。 这种情况下,屠独有些沉吟不决。 那鱼龙之秘委实太过拿人,由不得白日府不重视。而且他自府中来时,金焕便反复交待,此子与止心观于舟老道有些联系,为白日府日后计,不到万不得已,斩断这根线只是下下之策,使之为我所用,才是正途。 便是金焕不说,屠独对那个于舟老道也是心存忌惮的。当年天裂谷妖魔动乱,离尘宗和落日谷联手压制,更请来各大宗门高手,汇聚于此。屠独适逢其会,以其还丹修士的水准,也能参与其中。那段时间,诸宗最耀眼的修士里,便有这于舟一个。 毕竟,以还丹修为,取得超越步虚修士的战绩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此后数十年,于舟似是经历了一件大失意之事,自请为止心观主持,在那里消磨时光,如今也是垂垂老矣,可虎威犹在。只要是经历过当年之事的,恐怕没人愿意去得罪那样一个恐怖人物。 屠独阅历足够,心思狠绝,却不是个智计百出的角色。面对这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他也只好想办法先破除余慈的心防…… 不过这个时候,余慈倒是先发难了:“得见屠长老,固然是幸事,可这场面可真让人寒心。” 余慈抱元守一,稳固内守,嘴上则一句紧似一句,“我奉于观主令,入天裂谷寻找碧空苓、鬼相花等六味药材,贵府司、丁两名管事横加阻拦,居心何在?我代贵府清理门户,贵府不思感谢,反而动手伤人,是何道理?屠老先生到此后,我本以为能寻个公道,偏偏又这般景象,却是何故?” 寻找药材这个理由,倒是屠独首次听闻,这更加重了他心中的倾向。而且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也必须要做出回应。他神意阴沉沉压下,化出的言语,便是隔了一层符力屏障,也清晰可辨: “小子胡言乱语。以于道兄的神通,寻药之类的小事,何需请托你这小辈?虚言欺诳,真以为旁人都是你这般的蠢材?” 余慈嘿了一声:“天裂谷是何等去处,屠长老真以为天下人不知么?” 屠独忽然沉默下去,倒不是被余慈说服,而是由余慈的言语中,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这么一思量,余慈已咬牙道: “离尘、落日两宗共立的止步碑,在长老眼中,如同粪土,如此气魄,小子是要瞠乎其后的!” 小辈终于还是心虚了! 等余慈说出这句话,屠独不怒反喜。 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余慈的想法,当下阴神震荡,化为刺耳的尖笑之声:“哦,你是说止步碑!不错,两宗并立此碑,警醒后人,见谷止步,免遭妖魔戗害,也不要给谷上惹麻烦。这理由好得很,本座也怕得很哪。万一这离尘、落日两宗找上门来,又该如何是好?” 他怪腔怪腔地说完,忽又故作醒悟状:“咦,看到本座此番进来的,也就你这一个活口,你是不是在提醒,要本座杀人灭口?” 话音方落,余慈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跳起来向下坠落。 屠独嘿嘿一笑,凶厉神意轰声暴动,眨眼间撕裂了驱邪符形成的无形屏障,直捣进去。 第五十八章 长幡 这一波攻击,他参照前面的经验,稍稍加力,照理说怎么也能让余慈昏眩片刻。然而余慈的反应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被直接攻杀神魂的咒力正面轰中,竟然半点感觉也无,反而闷声不响,张手雷鸣。 便是浓厚也遮掩不住余慈掌指间迸发的雷光。浅紫雷火如分叉巨树扫过天空,隆隆有声。 “小辈竟也懂得天刑正法秘传?” 见此雷光,屠独吃了一惊:无论是何等雷火,均是至大至刚之气,对魂魄阴物都有先天克制之力,以神魂心意凝结的阴神也不例外。这一手,可比先前“阴都黑律缚鬼咒”来得凶猛太多! 他不敢大意,咒力回护,生成一道屏障,将雷光挡在外面。电光与咒力屏障碰撞,冲之不破,只在外围滋滋蹿动,数息之后,才熄灭掉。 此时,余慈已经坠入云雾更深处,难见踪影。 屠独并不着急,小辈虽是滑溜,却还没有脱出他阴神的感应范围,他尚有闲思考:“果然是五雷法,火候却比前面那符要差许多……不过这小辈手中符箓层出不穷,又都是朝着我这阴神之体而来,显然是做足了功课,实在可恨!” 此外,还有一件事。他刚才以咒力攻伐余慈神魂,却如泥牛入海,了无声息。似乎在其身躯之外,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咒力消融,却又不是寻常的驱邪符。在神意扫视之下,他“看”到了余慈嘴里塞的物件。 那是一个兽角模样,像是天生之物,而非是后天制作的器具,不知是什么来路,若此物效用可以持续,岂不是等于他最擅长的手段给废了一半有多? 越是如此,屠独越相信自己的判断。 看得出,此子心志坚毅,有勇有谋,非常人可比。若强要动手,说不定会使个什么玉石俱焚的法子,将自家性命连带着将鱼龙之秘一起勾销,所以,强攻是不成的。 但现在,他进了天裂谷,击破了小辈的妄想,观其脸色,肯定是受到了冲击,并开始自我怀疑。如果接下来那小辈发现,即使是在最有利于他的环境中,威胁仍如附骨之蛆,甩之不去,那么,其心防必然会渐渐裂开,最终出现可趁之机。 这就是屠独的思路。 当然,在此之前,为保险起见,他应该为自己的阴神加一层防护才是。 激涌的雾潮拍击崖壁,虽无声,气势犹壮,黑暗中,余慈不见踪影,但在屠独阴神感应之下,那强烈的血气便像是原野上燃起的篝火,最是醒目不过。 咒法阴气破开云雾,如长蛇般蹿下,不是要造成什么杀伤,而是持续不断地给余慈压力,迫使其及早崩溃。 紧接着,天地间温度骤升,呼啸的热风烧灼得空气哧哧作响,从天裂谷边沿吹下去,硬生生在南去的云雾大潮中,冲起一波逆流。 便是已经深入谷中数里的余慈,也能感觉到上方突变的环境。扭过头,视线穿过奔流而下的热浪,他看到了云雾上方,一个迎风摆荡的影子。 那是一根长幡。 然后,长幡直坠下来! 长幡飘动,在滚滚云浪之中穿行。同时大放光明,金芒流转,如日东升,光芒穿刺云雾,所过之处,大气如滚如沸,别说坠下百来丈,就是再降三五里,也能看得到。 从下往上看,能够很清晰地看到此幡的模样。 苍黑的幡布悬挂在长约丈许的竿子上面,其上绣着一圈金芒四射的大日符纹,周围还有无数呈放射状的细小纹路,像是太阳挥洒的金光,那是更次一级的符纹图象。 长幡悬空飞掠,像是有着自己的生命。而事实上,那里面也确实有一个生命。 那里面,正是屠独的阴神。 这就是日魂幡。 余慈感觉还好,因为,他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此时他只是眯起眼睛,挡住幡上飞散的金光,心中也计较着前些天得来的情报。 首次听闻日魂幡是在明蓝和证严和尚的交谈中,不过真正深入地了解,则是在证严和尚讲解之后。他知道,这长幡是屠独祭炼了数百年的法器,最新的情报是,按照“天罡地煞”的标准,这法器已经祭炼了超过四十层,乃是绝壁城一众法器中,祭炼层次最高,威力也最大的宝贝。 不过,此幡最关键的不是它被祭炼了多少层,有多大的威力,而是多年来,它的另一项用途。 藏神! 屠独老怪今年已是三百五十余岁,早到了还丹修士寿命的极限。虽然其间以各种手段延命,但肉身也陷入了不可逆转的衰亡过程中,什么灵凡妙药也救不回来。 照理说,这种情况下,便是他修为再高,受到肉身衰弱的影响,神魂也要随之慢慢湮灭,阴神修为更要持续掉落。但是,这老怪也是有决断的,在肉身不可逆转地衰弱之初,便着手寻找退路,他的退路便是日魂幡。 日魂幡来历不凡,传说是金焕用一件大功劳,在某个了不起的宗门中换来的法器。幡中蕴有极阳之火,与金焕的“太炫极阳法”可说是相得益彰,两相结合,威力可暴增一倍。不过在屠独性命不保时,金焕还是将此件法器送给了老伙计,以保住他这条“臂膀”。 屠独用这日魂幡,并非是给他提供杀敌之力,而是封藏其阴神,以幡上极阳火力卫护,使其免遭那些专门克制神魂的手段侵袭,更重要的是避过那些可能会轰散阴神的天威劫难,比如雷暴之类。 可以说,在屠独肉身濒临崩溃的此刻,日魂幡就是他的“躯壳”,是他仗以飞过万里长途,到此天裂谷来的最大依仗。 当然,日魂幡虽是件宝贝,却也不是没有弱点。它终究是一件攻杀之器,威力卓著,防护力却是其短板,只要破得开外围的极阳火力,一把能够斩金断铁的世俗刀剑,也能对其造成伤损。屠独以之作为阴神的存身之所,也是无奈之举,所以在以后的时日中,屠独只将它作为存身之处,很少用此幡迎敌,慢慢地也熬到了今日。 现在,他将此幡放出来,一是看到了余慈预先准备了什么缚鬼咒、五雷符,都是针对他的阴神状态,有的放矢;二是那一枚不知来历的尖角,能挡住咒力攻伐神魂,让他施展不开,操驭日魂幡,攻击的手段便丰富起来;三就是追入天裂谷中,终究还要有些其他的防备。 一切准备做好,屠独驱动长幡,幡上大日金纹光芒灼灼,无形高热扩散,扭曲夜空,威势一时无俩。但最厉害的还是隐于高温下的咒力,以阴法驱阳火,乃是屠独拿手好戏,无穷变化,都在其中了。 这一刻,双方在万丈绝壁上竞速。有所不同的是,屠独是控制着日魂幡向下飞行,而余慈已经不能再使用寻常纵跃的法子,那只会让他迅速被追及。所以,他做出了一件疯狂的事踏着近乎垂直的崖壁,向下狂奔。 日魂幡的沉降速度不必再说,余慈则是凭借着向下的重力,将速度提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短时间内,竟使得二者初始的百丈距离没有丝毫缩短,甚至还有拉大的趋势。 看到这种情况,屠独却一点儿都不着急。 “这小子的极限到了!” 屠独并没有用全力,只是缀着百丈云雾之下余慈的身影,像是驱赶猎物的猛兽,将前面的小辈逼上绝路。 以类似的速度的飞降,那急剧累积的冲力,先不说肉身能否承受得住,真到要停下的时候,那小辈又该用什么法子来缓冲?旁的什么都不需要,只要前面有一块稍稍凸出来的岩石,一个失神,那小子就要给撞得粉身碎骨! 所以,屠独所说的极限,不单是指余慈的肉身,还有其精神上的承受力。很显然,现在的余慈因为屠独毫不迟疑的追击,脑子大概已是不清楚了! 屠独在幸灾乐祸。 咒法无功,又连吃了两道专克阴神的灵符,他的想法已经有些改变:没必要拿一个囫囵的家伙回去,只要留一口气就好,算是给于舟老道一个交待。 这一前一后、一人一幡均以高速沉降,早就惊动了谷中的猛禽凶兽。一路行来,禽鸟惊飞,凶兽咆哮,不知有多少嗜血的生灵看着这飞速坠落的人影流口水。只是谷顶往下这一段,生灵强度还是偏弱,没有多少麻烦,可到了十里以下,想伸爪子的家伙一下子多了起来。 嘭嘭两声闷响,前方接连炸开两团血雾,余慈的身形几乎没有任何停滞,依旧朝着下方无边云雾中冲过去。带起的狂风上卷,将一蓬血雨全都赠送给后面的屠独老怪。 极阳之火蒸腾,转眼将血雨蒸发,但血腥气还是有所扩散。谷中以扑击神准著称的血雕循着血腥气冲过来,却是转眼间便在翻转飞腾的火焰中化为焦炭。 “哦,还有力气发剑!” 屠独居高临下,以阴神探知余慈的剑术修为,略有惊讶。那剑术,可是高妙得很哪! 第五十九章 反弹 刚刚余慈连连发两剑,有如电光石火,非但速度绝顶、剑气强绝,且在高速下行的状态中,对时机的把握也是分毫不差,甚至还借力缓了一下几乎要失控的速度。这种眼力手法,一看便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与那些纯以上乘剑诀压人的家伙截然不同。 这时候,屠独开始有些了解黄泰的申辩了:“若是这般水准,还有那些诡诈心思,刘四维死在他剑下,也是不冤。” 但越是明白余慈的水准,他心中便越有一团火焰烧得厉害。 小辈活泼得很哪,欺老家伙烂肉一团,比不上你么? 想到远在万里之外,随时都可能断气的残弱之躯,屠独想咬牙,但很快便记起来,他有很久没有尝到“咬牙”是什么滋味儿了。 余慈不知自己已被屠独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此时根本顾不上别的,眼前心中,完全被前所未有的凶险和刺激填得满了。 他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寄望于屠独会遵守那个所谓的禁令,也从来不认自己的目标就是脱开屠独的追击,安然逃遁。相反,他要屠独追下来,追到天裂谷深处来,最好是一直追到四十里以下的幽暗地域。 所以,从隔空交锋开始,他一直在撩拨、却从没有真正地激怒过屠独。整个过程像是放出的渔线,而他本人就是钩上的香饵,引着屠独前来。 屠独确实追了下来。 按照后面最理想的状况,余慈的计划应该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因为在这个地段的正下方,有屠独绝不会想到的情况: 数以百计,不,现在应该是数以千计的妖魔,已经在幽暗地域中扩散开来,像是一片致死的瘟疫,飞速蔓延。 在鬼相花尚未送达的这几天里,“入口”处时刻都有妖魔涌入,大部分在无所凭依的虚空中坠入深渊,但终究还是有一些存活下来,慢慢形成规模。 余慈没有具体统计过有多少妖魔聚集在天裂谷中,也不知为什么这些凶残的怪物,没有继续往上爬。但这并不妨碍他以此为契机,给屠独下套。 他依据的就是止心观中,于舟老道曾对他说起过的那件事: 还丹修士以上,气机放射过远,其血肉神魂对妖魔乃是大补之物,一些妖魔可在百里之外,感应到这股气息,追摄过来! 余慈的计划就是,让那些妖魔感觉到屠独的气息,把他视为美餐,然后追过来! 毫无疑问,这是冒险。 余慈非常清楚,没有任何试验,仅根据于舟的闲谈,便定下这种计划,轻了说是冒险,重了说就是愚蠢。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条路,尽人事而听天命……当然,要是老天爷真不愿意,他还要再争上一争! 大概是真不愿意天底下除了自己之外,再有那么一个算无遗策的家伙,老天爷表现得确实是不那么情愿的样子。 其实按照于舟讲述的理论,早在悬崖之上,就应该有妖魔注意到阴神出游的屠大长老。当然,也许是与天裂谷的物种圈子相克,那些妖魔有什么顾忌,也没没有妄动,但到了天裂谷中,到了足够的深度,那些妖魔还忍得住? 余慈就是抱着这个心思,闷头下冲,可老天爷偏要给他开个玩笑。 那些妖魔还真忍得住。 十里、十里、三十里……深度在增加,去除最初入谷时争取的那段距离,在屠独的有意纵容下,余慈已经用这疯狂的跑法狂奔了二十里路,可下方的妖魔仍没有动静。 事态正转向失控。 即使有“先天一气”傍身,即使有牵心角护住神魂,可是在屠独刻意为之又持续不断的强压下,便是隔空百丈,日魂幡的热力也像是一个烧得通红的铁球,在他背上乱滚。 躁乱的气机强势干扰着他的元气运转,由此再作用于他的肉身,使他每一个动作作出来,都要消耗比正常多出一成的力气。 而当无数个“一成”累积,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时,余慈便开始失控了。他的速度超出了他的控制极限,脚掌也渐渐抓不住崖壁,至于方向的转折、危险的避让等等,更是提也休提! 若非他今夜之前,千挑万选,选了这样一条最适合极速狂奔的路径,并将上下四十余里的地形牢记在心,他现在早已在层出不穷的障碍前粉身碎骨。 直到现在,近三十里的深度,下方妖魔仍旧没有半点儿动静。在这个距离上,浓重的妖魔体味儿乘着上升气流冲上来,只在他鼻前乱滚,偏偏就没有任何进一步的意思! 呜呜的风啸声里,这气味儿更像是深渊中伸出的大手,在漫山遍紧的讥笑声里,要拽他下去。 真要下去,也只是一转念间的事吧! 便在这种境况之下,余慈的心境反而安定下来。 正如他评价先前在山林中决死拦路的白日府府卫:抱着绝望的心思去拼命,最后只会绝自己的命! 余慈是有资格说这番话的。 常年在生死线上打转,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越是在要命的时候,越要有必胜之心,越要有把握命运的自信。在这一刻,不用去想任何旁杂之事,只需要相信自己,坚信预设的计划,全不动摇,便是最强最可靠的破敌之策! 所以,余慈脑中一切杂念都烟消云散,只还原为一个最简单的事实: 这种局面,我也想过! 余慈仍未动摇,因此,他开始使剑! 所谓使剑,不是说真的返身拔剑与屠独拼命,因为在这一刻,他明白了真正的敌人所在。那不是上方屠独如附骨之蛆的威胁,也不是眼前闪掠奔流、随时会让他粉身碎骨的山石草木;更不是在上下左右盘旋跳跃的猛禽凶兽。 至少,不仅仅是……真正的敌人,应该是将此三者统合,再彼此交错化生,形成的一个整体,或者更明白点儿说,就是他此刻感知、踏足、经历、乃至于对抗的这一片山谷天地。 将繁难的归拢,把复杂的简化,便如他把对敌交战时的一切技巧,都化为生死二字,即合千头万绪为一股,再一剑断开! 这就是余慈使剑的路子,是他剑术的精义所在。 剑器对这片山谷天地毫无用处,余慈便没有发剑,只将一腔剑意运使,以自己的身体为介质,让肉身成为一把“剑”,在飞流的山石草木间,寻隙捣虚,从生死边界,开出一条路来。 剑意含而不发,其驱动的剑气在体内堆积,一层又一层地垒上,与外界愈来愈强大的速度压力相对抗,最终达成危险的平衡。 他就是这样,和这一片山谷天地对抗。 早已经超过三十里了! 日魂幡中,屠独惊讶的情绪越来越重。他一直在等着余慈肉体和精神全面崩溃的那一刻,事实上,他也一直觉得那时刻已经不远了。从谷顶到此地,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每一个瞬间,余慈都像是要在冲击下粉身碎骨,他的肉身也明显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阴神感应之下,屠独甚至能听到对方肌肉骨胳濒临崩溃的微声。 但下一刻,余慈仍然活着,他会从绝境中险之又险地擦过去,继续坠落。 一回如此,两回如此、三回五回都是如此…… 他有完没完! 在此过程中,余慈至少越过了四段陡然凸起的危险地形,还斩杀了十余只想占便宜的猛禽凶兽,更多的凶物想吞下这份儿“美餐”,但在那疯狂的速度面前,也只能徒负呼呼。 平衡,关键就是平衡。也许余慈的速度还是处在彻底失控的边缘,但那也仅是边缘而已。余慈就踏在这生死的边沿上,保持着随时会土崩瓦解的平衡,大跨步地冲向无底深渊。 这一轮疯狂的急降,持续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却是以惊人的速度,一路冲到了天裂谷下近四十里深度的地域。 这里,天光完全被层层云雾吸收,更别提现在还是晚上,谷中完完全全是一片幽暗之地。屠独虽是不靠眼睛观察,可在这片地域,便是阴神感应,也受到许多限制,感觉很不好。 屠独参加过当年与妖魔的争战,对这里不免有些忌讳。 他终究是个有决断的,认为事情不能再拖下去,当即把自己心中那点儿恶趣味抹消掉,决定还是让自己的手段成为压垮余慈的最后一根稻草! 日魂幡突然加速沉降,同时幡中阴神驱动咒力,开始运转一个叫“鬼域炎牢”的咒术,准备将余慈锁在里面,好好尝一回烤肉的滋味。随咒力涌动,千尺云雾开裂,分向两边。 在开裂的云雾甬道中央,显出余慈的身形,而下方的余慈也似感觉到了什么,正自回眸,似乎被照射下来的强光惊得呆了。 可也在这时候,日魂幡的火光照耀下,黑沉沉的云雾深处,一群奇形怪状的影子在蠕动,呼出的气息掺在雾气中,蒸腾而上。 那是…… “妖魔!” 日魂幡中,突来的情绪冲击神魂,差点让屠独控不住幡。他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阴神感应察觉到了下方的惊人场面,这决不是什么幻觉! 这里怎么会有妖魔?还是这么拥拥攘攘的一群? 震惊之后,他第一个念头便是庆幸还好他入谷之后,防护做得周全,否则,这些妖魔闻风而动,蜂拥上来,那可是要糟糕透顶。 念头未绝,火光下,余慈弹了回来。 就是弹了回来! 第六十章 飞天 余慈随时都会崩溃掉的身体,猛地撞在下方崖壁的突起处,像是一个巨大的皮球,重重砸下,轰声弹起,速度竟比降下时还要快上三分,朝着急降的日魂幡冲击而上,那声势气魄,又如何像是惊呆的模样? 这是视觉上的映像,而在屠独的阴神感应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那小辈因剧烈运动而沸腾的气血,在此瞬间猛地聚合成团,牵动身上每一寸筋络骨肉,浑然如球,无有瑕疵。正因此如此,才能在瞬间将向下的坠力由反震的形式传导,化为更胜一筹的冲劲,反贯上来。 刹那间的变化,已经是穷尽了人体肌肉、筋络、骨胳的潜力。即使理论上在长息境界,肉身强化之后,已经可以完成此类动作,但是又有谁能够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此完美地操控身上每一处筋络骨肉,使之完全符合理论上的构造,化不利为大利,终至反戈一击呢? 屠独从没有在还丹修士以下,见过类似的例子! 就这么一记反弹,使得积压了近三十里的绝大冲击力,以这种令人瞠目的方式,反掼而上,一丝一毫都没有浪费! 那是发疯?不,那是蓄势! 瞬间成为剑气锁定的对象,屠独不可避免地去想:难道这又是预谋? 由不得他不这么想! 长达一刻钟的疯狂沉降、下方蠕动的妖魔阴影、突然杀来的回马枪,种种不合情理的因素,在这个时段、在这片地域撞在一起,除了预谋,还能是什么? 这小辈心里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屠独突然觉得,他先前一切的判断都要给推翻了,从头到尾,他都没看透余慈这个人。 如此念头,让屠大长老心头恼怒,几难自抑。不过他毕竟驻世三百余年,何等老辣!虽然下方的场景撼动心神,虽然余慈的反应出乎预料,虽然自家情绪也出了问题,但渐成的咒法却没有受到任何干扰。 这一刻,“鬼域炎牢”发动,无形咒力挟着日魂幡上的极阳之火,喷射出去,转眼便冲到余慈近前。在感应到余慈身上充沛气血的刹那,咒力迸发,牵动炽热火焰,分股开叉,像是突然张开的手爪,瞬间铺展到丈许方圆,将余慈的身形拢在其中,陡然捏合! 咒力环绕,火焰聚合,要的就是烧余慈一个面目全非——对一个在地下自囚数十年的老人家来说,余慈这般年青俊美又充满活力的家伙,真是碍眼得很。 然而,已聚合的火焰中,一道赤芒穿了出来! 前后左右都是涌动的火光,余慈却是心如止水,握剑之手使如铁铸的一般,半点颤动也无。 他一剑即出,便知轻重缓急。余慈剑尖所指,不是旁的,就是屠独阴神……之外的日魂幡! 证严和尚的情报非常明确:日魂幡这件法器,火力有内外两层。外是极阳火力,狂暴侵掠,用以杀敌;内则有一层纯阳之气,温润和缓,最宜滋养阴神。屠独咒法厉害,平日里极阳火力用得少,更多的还是以纯阳之气护住阴神,这也正是日魂幡对他的最大价值所在。 有纯阳之气包裹,阴神气息便难以显露,也因此可以在不归窍的情况下,避过雷霆等天地劫数,护得阴神周全。现在看来,这一层纯阳之气,能够瞒过天心感应,也能瞒过妖魔的感应。故而,距离已近在咫尺,妖魔却仍是反应不大。 生死狂奔的时候,余慈已经将这个问题想得通透。此时,他返身发剑,心念早已凝于剑刃之上,未有丝毫动摇。 无论在什么时候,和一个还丹修士正面冲撞,都是最不可取的选择。但是,当各种准备一个接一个地失效,最终轮到这手段时,余慈心中已是坦然。 我已尽力,得失在天。如今,只要横下心来,再争一争。 比起那些谋划纠结,一把剑上分生死,何其痛快! 这一刻,原本不可战胜的“敌人”分解了,那些山石草木、猛禽凶兽统统没了意义,只有上空的日魂幡,成为他剑意笼罩下的全部。 这目标的分解、转化、集中,是如此自然,没有耗费他半点儿力气。对象的变化,也使得强大的压力陡然移开,体内积蓄至顶点的剑气失了压制,当下殷殷鸣啸,如饿极的困兽,撞开了身外的笼子。 余慈就抓住这个凶暴的冲击力,自然引发了封存在照神铜鉴内的第二个符——神行符。 他的脚掌踏在近乎垂直的崖壁上,借着冲势,生成巨大的、向上的力量,更有神行符短时间内蹈空蹑虚的浮力,余慈甚至觉得天地在倾斜,他已经站在了一马平川的地面上,大步前进。 最初两步,他激烈的心脏跳动声还是如此清晰,但从第三步起,一切杂念消褪,只有手中符剑,如心眼手之延伸,刺入前方火墙之内,这时候,符剑的振动就是他心脏的振动,他心脏的振动就是他元神的振动! 当此三者相谐,作用于本体,元气振荡、元神振荡、筋络骨血振荡!清晰的振波以身体某一点为核心,扩散开来。此刻,余慈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浑圆,整个身体便化为一颗密实内聚的圆珠,无有瑕疵。 然后,外界隐晦而阴森的力量现身,千方百计想渗透进来,破坏掉余慈心技体完美谐和的状态。但在半途就被驱邪咒及牵心角阻了一阻,等破开那道无形屏障,余慈握剑的手却是坚若磐石,内里的振荡愈发地细腻,不需要刻意调动先天一气之类,只这振荡本身,便打垮了火焰中那层咒法之力,昂然冲击。 赤芒如龙,破壁而出,而在撕裂火墙的瞬间,剑芒咝咝声中,陡然虚化,像是一层黯红的雾,待到后来,连颜色都已淡去,只有一层如虚似幻的轻雾,融入吹卷的云海之中。 雾气之内,余慈身形隐没,但那一股森然剑意,却如海面下升起的明月,光耀云海,令人目眩。 上空,日魂幡如遇蛇蝎,猛地侧移。 屠独的反应算是快的,也不讲脸面,该让便让。长幡刚刚移走,回护周边的咒力屏障便给无声无息地刮去一层。四面雾气之中,似乎有锵声剑鸣,对此,幡上大日金纹光芒闪亮,一圈如有实质的金光扩散,与那丝丝缕缕,又凌厉无匹的剑气相抗。 而此时,发剑之人早就冲开了一条路,直入云雾弥漫的虚空。 屠独真的震惊了:“元神驭剑,不,这剑意入微入化,分明就是源于最顶尖的大真幻剑意……是天遁杀剑?半山蜃楼?还是上真九霄?” 他的见识不可谓不丰富,但就是因为太丰富了,反而判断不准,或者说,他已经想好了答案,却不愿意放出来。 这时候,头顶百丈高空,余慈的身形平空闪现,并有了下落的趋势。感受其中变化,屠独心意终于转到了那个方面,他想到了当年天裂谷中,那个中年道士,运化剑气,与谷中云雾融而为一的诡谲玄妙: “又或者,是化离剑雾……离尘宗的秘传心剑?” 屠独在正确与错误之间纠结,余慈则感觉无比美妙。 这是一次美妙绝伦的驭剑过程! 余慈感觉着自己要飞了起来,事实上,他的脚确实离开了崖壁,身体也像是虚化了,仿佛一缕冲天烟气,御剑驾风,直上九霄。 “九霄”或许有些夸张,但当余慈从元神、肉身的谐和状态中脱离之时,他睁开眼,眼中就是四边不挨的虚空,云雾打着转儿从身侧流过,耳边犹自回响着撕裂耳膜的尖啸之音。 穿云透雾,一跃千尺,这是什么? “驭剑飞天!” 余慈伸展肢体,彻底从浑然忘我的状态中脱离。向上冲势已尽,身体的重量从无到有,越来越清晰。他贪婪地呼吸着峡谷微有些呛人的空气,充实着几乎贼去楼空的身体。 他不知道这绝妙的一剑是如何使出来的,也不知道下一回使出来又是什么时候,但这并不妨碍他牢牢记住这感觉。然后,他掉头向下,看到了下方沉沉黑暗中,波涌的雾浪。 还有雾浪中,那摇摆的长幡。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变化,可是余慈却非常肯定,在刚才驭剑飞天的初段,剑气与长幡周围的咒力屏障正面撞击,如果没有将其破开,他也到不了这高空来。 所以,在他身形急坠的同时,他掌指间再一次闪耀雷光,成或不成,在此一举! 屠独当然感应到了余慈的动作,见其不再用那莫测的剑意,心中担忧暂时放下,更因为余慈的选择冷笑:“那种五雷法,再来十记又如何?” 话是这么说,暗地里他却有些狼狈。余慈那波凌厉的剑气实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非但一举冲开鬼域火牢、又撕碎他咒力封锁,而且还真有丝缕剑气破开外层防护,攻入日魂幡内。 虽然只是一丝丝…… 他还在想着,云雾虚空被已刺目的雷光照亮。 《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的雷符总纲中有言:雷霆者,天之号令,五雷正法,无不应机而发,以自身之一气冲盈,感通阴阳罡煞,呼应天地造化,役鬼神、唤风雨、轰击邪魅、炼度幽魂! 漫漫虚空似乎瞬间充斥亘天黑云,染得云雾一片墨黑,其外更蒙上一层浅紫光晕,上应天机,十方火光交迸,浑化为雷光如剑,撕裂长空。 横弥六合的雷光中,余慈咧嘴而笑:“刚刚似乎忘了说,刚刚那五雷符,是捡来的…… “现在这个,才是——五雷轰顶!” *********** 囧,改时间效果不太好。当然我是说点击,不是说红票,感谢书友们鼎力支持。明天就是月初了,无论如何要加更表示一下,所以明天的更新时间是:凌晨、中午11:30和晚8点,敬请期待。高呼点击和红票,同时呼吁新书友快快收藏! 第六十一章 雷刑 天地之间,迅猛莫过雷光。 屠独早见识过余慈五雷符的威力,对那不成气候的符法很是不屑,预判出了问题,等他发现不对,已是迟了。 雷光天降,与那裂空的闪电相比对,屠独的速度便像是在泥淖里爬行,眼睁睁看着雷光贯下,只来得及怒骂声“小辈”,便被浅紫雷火吞没掉。 虽是声势惊人,但那只是雷法运化时的自然现象,纯以威力论,这雷光绝抵不上那飞天一剑。然而世上最怕“相克”二字,即使他是修行三百年的老怪物、即使他是咒法通神的还丹高人,但在此刻,面对撕裂云雾的雷火,他心中也是栗然。 无关乎意志心理,而是阴神状态下对天刑雷光最本能的畏惧。 “同样是五雷符,怎么这个强出这么多?若说前面在留力,可符箓通灵,法力天成,天底下哪有能留力的符箓……还真是捡来的?” 如果余慈听到屠独的心声,或许会好心为他解释:第一个五雷符确确实实是捡来的。那正是余慈击杀颜道士之后,那几枚玉符中的一个,虽然也是五雷符,但和《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所述雷法相比,却失了本色,威力普通得很。余慈第一回放出,正是示敌以弱,诱其产生错误判断。 这些,屠独注定是不会知道了,他正全力催动日魂幡,上面的极阳火力隆隆运转,要将雷光挡下。同时他尽力收束阴神气息,将内层纯阳之气层层回护,避免受到冲击。 可是,仓促之下他却忘记了,余慈那飞天一剑穿透过来的丝缕剑气,虽是微弱,却仍如附骨之蛆,缠绕不去。他全力运转日魂幡,外拒雷火,内里不可避免就要空虚,剑气如有灵性,即使只是丝缕,依然寻隙捣虚,在幡中游走,便如一根尖针,总刺在他最难受之处。 若只是难受也好,偏偏剑气中含蕴之剑意,于精妙中见得好大煞气。阴神状态对此最是敏感,更要命的是他刚刚还在胡思乱想,莫名地他便觉得,冥冥之中,一位厉害人物盯视着他,也不需出手,只是那一点意念流转,便让他遍体生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漏洞,慢慢地气虚力尽,抵抗之心都弱了下去。 他终究是有修为的,猛觉心志异常,瞬时惊醒,自察之时,却是骇然发觉,那一个走神,竟是神魂受了伤损! 一个通神小辈的剑意,怎以可能有这般威力? 屠独终究是见多识广的,这一瞬间便陡然明白过来:“这剑意……那小辈也是借别人的!” 是谁,是谁?是谁会将这绝顶剑意打入小辈神魂之中,应机而发,克敌制胜? 正思绪混缠之时,天刑雷光扫尽,云雾之中,再起郁郁雷音。 雷霆者,虽是天地至大至刚之气运化,却也有阴阳变化,但无论阴阳,都对阴神之属有绝对的克制之力。 雷火尽而雷音起,正是阴极阳生,自有枢机运化。屠独本是内里行家,也有应对之策,可他先前受剑意所慑,心神迟滞,恍惚间竟是忽略了外间的变化,雷音一起,外围的极阳火力应对失准,便像是一层薄纸,被雷音一轰即破,直捣进来。 “雷音属阳,主生机,损阴神而不损实体,我应以纯阳之力相化,且弃外围……” 他仍在转着类似的念头,可雷音轰击,何其迅速,等他念头转完,日魂幡内层的纯阳之气已经与雷音正面抵对,阳气相激,这法子却是错了,当下爆出一串只存在于他神魂中的轰鸣,好像是雷神的战车隆隆地从他身上碾过! 屠独阴神剧烈震荡,形之在外,日魂幡一个大的摇摆,陡然失控,重重撞在后方崖壁上,发出锵的一声响。 在滚滚雷音余波中,这声音并不算响,很快在吹来的狂风消散了。 这时候,屠独从雷音轰响的震荡中回神,发现神魂很是受了些损伤,但并非是那种不可逆转的伤情。由于纯阳之气的卫护,这记五雷符他算是挨过来了。 不过,其间,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思绪渐渐恢复条理,屠独念头再转,忽然发现,最先损及他神魂的那丝缕剑气,竟是不见。 剑气不是消失,而是消耗掉了。就在屠独被五雷符弄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剑气终于找到了最薄弱的环节,由内而外,悄然爆发。 日魂幡迎风卷动,猎猎作响,但如果是眼尖的,或可发现在幡布一角,有一条细窄的裂痕,长不过两分,将一道符纹切成两半。 这就是余慈全力轰出的一剑一符,所造成的最终战绩。 或许这点破损,放在真正高手眼中,要贻笑大方,可如今,屠独却是半点儿都笑不出来。 因为在此刻,下方黑沉沉的云雾中亮起了千百盏妖异的灯火。 灯火闪亮着或青或红的光。便是这一刻,百多妖魔齐齐抬头,将视线集中到撞壁的日魂幡上。 有那么一瞬间,屠独神魂最深处,一道冰冷的寒意蹿出来。 他入谷之后,拿日魂幡护体,便存了让自家阴神不被深渊中妖魔探知的想法。当时他也只是有备无患。因为在他看来,那些能对他造成威胁的妖魔,最靠上的应该也在峡谷百里深度以下,这是当年与妖魔大战时证明过的。 可如今,不过是四十里左右的深度,他看到了什么? 在屠独阴神的感应下,百多妖魔的恶意便似是一层浊的毒气,乘着峡谷强风,由下而上,翻涌过来。那恶意正是饥饿的野兽看到了猎物,嗡嗡的蝇虫盯上了腐肉,赤的毫无掩饰。即使相距还有数里,屠独也感觉到了无以伦比的巨大压力,碾得外边的日魂幡微微发颤。 “小辈!” 屠独阴神在幡中无声咆哮,但他吼得再大声,长幡上的破损也不可能在瞬间修补完成。而就是这点儿破损,让内层的纯阳之气裂开一条缝隙,屠独阴神的气息从中流泄出来,再没有掩饰的可能。 忽有一个黑影冲上来。有一便有二,只稍稍落后一线,十多个妖魔黑影便紧随后上,势头也由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天裂谷中,百头妖魔或许不算什么,就算是黑涌涌一团,也没什么后续。可是那混乱分明在扩散,黑沉沉的云雾下,有越来越多的“灯火”闪亮。那妖异的光芒,扩散到几里外、十几里外、几十里外,随后向这边聚集,乍看像是一层层拍崖的浊浪,撼得万丈绝壁都在颤动。 不知是哪个妖魔一声吼叫,引得千百妖魔应和,或尖锐、或宏大、或沉厚,咆哮的声浪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声传百里,捣得人心口发闷。 余慈仍在更高处的云雾虚空中,刚刚飞天一剑,已经将神行符的效力催发殆尽,那一点儿踏空蹈虚的力量已经不见,他必须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朝着崖壁方向靠拢。 峡谷的强风帮了大忙,余慈骤降近百丈后,终于借着一股侧风,扑向崖壁。在撞碎了一节突出的石梁后,消卸了冲力,安全着陆。 这个时候,妖魔的吼啸之声贯进来,余慈忙张开嘴巴,缓解耳膜的压力。 此刻他大约是在屠独南侧里许的位置,略高那么七八丈,距离算不上远。可是第一波百来个妖魔,却是完全忽略了余慈的存在,血红的眼中只有那根飘荡的长幡,不管不顾地冲上去。 最前方的妖魔,已经探出了爪子,要抓住黑底金纹的幡布。 便在此刻,日魂幡明光大放。 一圈炽白的火焰从长幡中央的大日金纹上扩散,瞬间扩及十丈。那火好生厉害,最前面的妖魔瞬间就给烧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团,随即被热浪吹飞。紧跟上来的妖魔仍没有躲闪的机会,一连串嘶叫声里,当头十来个妖魔身上齐齐燃烧,且这火焰毒辣得很,瞬间穿透皮肉,烧得妖魔骨头吱吱作响。 “透骨火!” 余慈看得清楚,几乎要抚掌赞叹:这可是屠独的招牌了。以咒法阴力驱阳火,生成的此类火焰,沾着皮肉便往里钻,从骨头缝隙中插进去,直至烧穿骨髓,让人在最痛苦中死去。 屠独若是一开始便用此招,余慈肯定有多么远跑多么远,再不谈设伏布陷的事但事实就是,屠独一门心思要抓活口,不知自限了多少招数未发,等他想认真的时候,面对的已经不是余慈,而是扑上来的无穷无尽的嗜血妖魔。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想必此回事后,屠独必然是记得准了,当然,那也要他还有以后才成! 从山林截杀,到扑入天裂谷,再到剑劈雷击的反攻,余慈赶得很辛苦,但前期的准备更辛苦。他真的不是算无遗策的那种人,却要为了计划的实施、也为自己的性命,尽量收集情报,尽力想得周全。确保自己每一步都赶到步点儿上,也惟有赶到步点儿上,他才有机会在这里看屠独的热闹。 这一串谋划本身并没有什么出奇,若说有,也只是余慈对屠独的心理把握得非常精到亏得是屠独,这个脑子已经不那么正常的老妖怪,数十年的意志消磨、对年青人的嫉妒心会让他做出一些没有意义的事,余慈才能获得缓冲的机会。 若换了那位高傲的金大府主,对他这种小辈,恐怕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会下辣手把他打成残废,再从容擒捉,那时候他什么陷阱埋伏都是笑话。 当然,若是金焕到此,又哪会对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下黑手? 现在说这些都没意义了,他现在只需要静静观赏。 嗯,要是有个什么法子,把现在的场面留下来,送给小九,小家伙会不会比较开心? 第六十二章 剑意 再冲那边笑了下,余慈随后屏住呼吸,封住毛孔,也使自家神魂的波动降至最低。下一刻,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云雾深处扑出来,几乎要到日魂幡顶部,背后双翅才风雷之声大作,超强的风压竟是将那一圈透骨火压得近乎熄灭,那黑影也趁机扑上去,伸爪要撕破长幡。 只从周边如滚如沸的元气波动上便可知道,这突然杀出来的黑影,极有可能是一个还丹妖魔! “小辈,我与你不共戴天!” 这是屠独阴神咒力扩散,在虚空中激荡大气,发出的咆哮。目标不是那个对他造成威胁的妖魔,而是对远在一里之外,仍然在看热闹的家伙。 音波贯耳,余慈眉头挑了挑,忽地从当前所处的位置直落下去。稍迟一线,一里外日魂幡所在之处,火焰强芒轰然爆发,澎湃的气流连扑入内圈的还丹妖魔都抵挡不住,向后吹飞。 但外爆的火焰并未无限制地扩散,而是在幡外丈许处猛地内缩,形成明显的漩涡,一道暗红的火光便从漩涡中心喷射而出,只一闪,便跨越一里距离,余慈先前存身处轰然炸开,每一颗飞溅的碎石都沾上了火焰,燃烧着溅射四方。 但此时,余慈已经下坠了十余丈,便是有些火焰碎石射下,也被他眼明手快,用纯阳符剑一一挑开。 不得不说,屠独这含愤一击,实在是凌厉得很。余慈接下十名块火焰飞石,手臂已经酸麻不堪,而且再看上方,火焰红光所经之处,竟是烧了一路,火焰就在坚比铁石的崖壁上熊熊燃烧,峡谷强风也吹不灭它,甚至还带着火星,将火势扩散到更远处。 只是,屠独再没有机会发出第二击。那个被热浪吹风的还丹妖魔已经一声不哼,再冲击上去,更下方,无数被还丹修士阴神气息吸引来的妖魔们,不论修为高低,都是悍不畏死,越过透骨火扯出的火线,一波波涌上来。 日魂幡再爆强芒,但等那光芒穿透层层妖魔暗影之后,早已没了最初无坚不催的模样。 余慈向下坠落,很快没入滚滚云雾之中。隔着很远,他还能听到火焰爆炸的声响,那也只是混杂在妖魔纷乱的吼叫声里,一点点地衰弱下去。 他咧开嘴,无声而笑。他一点儿都不担屠独的命运,真的,一点都不! 余慈揪着一根穿出崖壁的长藤,控住下坠的身体。 他现在很累,非常累,尤其是肉身感觉,更是如此。 其实,他应该振奋的。 无论前面驭剑化雾、一纵飞天;还是后面气贯符纹,雷刑天降,都是跃出了他原本的藩蓠,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境界。后者还可以解释为“先天一气”对符法的催化作用,至于前者,则完完全全是一次脱胎换骨式的进化。 这一刻,他想起了叶缤,想起那驭剑来去,仙踪缥缈的女修,是怎样运用剑意,在他身体内、神魂中刻下深刻印记。那印记又是如何调动他神意元气,统驭归流,发出那酣畅淋漓的一击。 他终于明白了叶缤赠予剑意的价值,更对叶缤当时的神通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让人看不明、猜不透的女仙,在酬礼赠谢这一环上,大方得让人难以置信。 余慈的猜测已经和事实不远了。 当日,叶缤以剑意投注于云雾之中,应机而发,透体深刻在余慈神魂之上,手法是粗暴了些,但绝对是一个非常贵重的礼物。其中已经有修行界大名鼎鼎的“半山蜃楼”剑意的影子,可是说是此界修士梦寐以求的剑道神技。若余慈在剑道上真有超凡天赋,以之推演出“半山蜃楼”两三分真意,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是叶缤感谢余慈拯救她徒儿的谢礼。不过,现实与她的设想还是出了偏差。 按叶缤的想法,不用上秘法心传的手段,神魂中的印记会以缓慢的速度消失,最终了无痕迹。那时的余慈不过是通神初阶修为,根骨又非绝顶,不可能立刻体悟“半山蜃楼”的精微之处,很可能错过这次机缘。故而按着对余慈修行进度的估量,稍稍加力,确保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可以从中得到好处。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余慈早已习惯了争生死一线、手眼心胆浑然合一的使剑手法,初窥剑道门径,且与“半山蜃楼”意境略通,在理解剑意上,有其天然优势。更没有想到,余慈借助照神铜鉴,大跨越式地拥有了“先天一气”这种要到还丹境界才具备的能力,甚至还在“先天一气”成就的瞬间,触类旁通,理解了刻在神魂中剑意精髓。 当然,这种理解不是真实的把握,只是一种顿悟式的感受,未免太过缥缈。不过接下来这段时间,余慈非常干脆地将这理解运用于实战,几乎就是拿白日府的管事、武士练剑,以之逐步加深对剑意的体会。 直至碰到屠独。 正是在天裂谷中,在屠独这还丹修士的强力压迫下,余慈挟狂冲三十里的蓄势,以决然的心意,毕其功于一剑,多日来的积累轰然放出,如洪水溃堤,汪洋恣意,才造成那般效果。 也就是那一瞬间,余慈以叶缤想象不到的速度,彻底消化了神魂中的剑意印记,而那时,印记还没有真正开始消褪,以至于余慈收获之大,已经超出想象。那入微入化的一剑,几乎就等于是叶缤手把手教着余慈催发剑意,威力自是强绝。 不过,现在余慈很难再重现那一剑的威力。虽然他已经将运使剑意的法门弄得清清楚楚,但不可忽略的关键是,当时他是以叶缤剑意印记为核,驱动身心元气,自成规矩法度,将肉身元气控制到最精微的地步,不需要费心调整。 而如今,他理论尽知,但叶缤留下的剑意印记却是被彻底消化了。 也因此,运用之时,不可能再有剑意印记他统驭身体元气,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也不可能达到那统驭全身每一点潜力,仍能使之圆转如意的水准。如此精微剑意,一点儿瑕疵,就要多耗费十倍力气。想重天飞天一剑的风采,实实在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不过,当前最紧迫的问题不是这个。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他身上无可抑止的疲累,以及由此带来的精神上的困乏。 而这个,就是余慈提前获取叶缤剑意这无可估量的好处之后,所要付出的代价。 平常使用雾化剑意,对身体的压力已是不小,否则也不会有“五剑”的极限。而激发叶缤留存在神魂内的印记,以之驱动剑意,更是将他身体的每一分气力、甚至是超出现有承受极限的潜力都挖掘出来,在肉身崩溃的边缘,演化出那近乎完美的飞天一剑。 余慈完全吸收了叶缤剑意的精华,也完全承受了运使剑意的强压。 别的不说,凭借着对自家身体最精到的把握,余慈可以肯定,此时的他,比使出飞天一剑之前,至少要轻了五斤以上。大量的水份流失,气血也微有亏损,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肌肉,都触及到了崩溃的极限,至今还在缓缓恢复。 身体确确实实到了极限。余慈甚至不敢停下来,生怕泄了劲儿,一时半会儿便再提不上来,到那时再碰到什么妖魔,说不定就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没有人会比余慈更了解此时幽暗地域的妖魔活动状况。在今夜之前,他每天都用“一气三呼”之术催运照神铜鉴,观察这里的情况,寻找妖魔的活动规律。 整体而言,事态倒不是他最初设想的那么严重,至少,还丹妖魔出现的频率大大减少了,几天来,加上在鬼兽之战中的那些,大约只有百十个左右。 虽说这也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但这些妖魔不是军队,很难聚合在一起。事实上,除了对鬼兽一战那样的大场面,余慈还从未见过有三个以上的还丹妖魔成群成结队的。等它们分布在无边的天裂谷中,也不算什么了。 而且,这几天余慈见了不知多少拨具备飞行能力的家伙,返身向西,朝着漫漫云雾中飞去,那里还丹妖魔也是不少。 也许,他们想飞到天裂谷的另一边? 那不是现在的余慈所要关心的事。先前所讲的“严重”与否,实际上是从整体大局的角度上来说,就其个人而言,现在这一片幽暗地域的危险程度,只从混乱不堪的照神图上便能见得究竟。 照神图就在他身边悬浮着,闪动幽幽青光。不过上面的图景相当混乱,数十个强力妖魔聚集点形成的“火焰”,将照神图烧得支离破碎,有些时候,余慈甚至连本人周边数里范围都看不太清。 如果用“一气三呼”之术,这种问题可以立刻解决。但很可惜,对现在的余慈来说,莫说是“一气三呼”,便是正常的呼吸,也实在有些艰难。 所以他必须要尽快脱离这片区域,防止为屠独老怪量身订做的命运,落到自己头上。 通过照神图,余慈勉强找到了一条通往上方的路径,由此也开始了艰苦跋涉。 一边考虑着局势变化,一边攀爬。余慈的运气还不错,一路上及时避过了很多流散的妖魔,已经升至幽暗地域的最顶端,再向上一段距离,他就可以寻个安全地点,好好睡一觉了。 偏在此时,照神图上显示出,有一头妖魔,横在他的必经之路上。 从照神图中看过去,妖魔形象颇是凶恶,粗糙的灰黑皮肤,头小身大,身高不过四尺,却十分粗壮。四肢也很粗短,一对手爪,却是尖锐细长,看上去干枯瘦硬,堪称凶器。但更令人不适应的,是这怪物凹凸不平的脸面上竟然只有一只眼睛,就横在额头正中,幽碧发光,妖异丑陋到了极致。 只是,上面那家伙,状态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儿? 第六十三章 夺舍 隔了半里路,余慈都能听到那妖魔拉风箱一般的呼吸声,还伴着强烈的咳嗽,从照神图上看,那妖魔原本灰黑的皮肤,透着一层不健康的青色,像是有重病在身。 妖魔和重病? 这两个似乎不太搭调的元素碰在一起,显得颇是荒唐。但事实上,这种情况余慈在前几天便发现了。 他发现,这些从“入口”处冲出来的妖魔,有不少似乎对天裂谷的气候不太适应,那些强力妖魔还好,萎靡了一段时间后,慢慢也能恢复过来。但那些实力稍逊的,往往就会有很大影响,头顶上这个,只不过是表现得特别激烈而已。 在止心观的时候,于舟老道不是讲过么,血狱鬼府的与此界环境差异很大。人们呼吸的正常空气,对那些妖魔来说,很可能就是致命的毒气。 余慈一直怀疑,这一波妖魔来势凶猛,偏又不往上走,甘愿留在这相对荒凉的地方,除了天裂谷与之相克的物种圈子,很有可能就是幽暗地域向上的环境,超出了它们的承受极限。比如头顶上这个,位置相对而言比较靠上,反应也就更为严重。 当然,这一点对现在的余慈来说,也是老天爷帮忙,他现在就准备持剑上去,把那路障清开。 然而在他就要动手的时候,忽又上探的身子又缩了回来,且又向下滑落一段距离。因为在照神图上,出现了新情况。 有个黑影,正从喘息中的妖魔的侧面爬过来。 是新的妖魔? 这是余慈的第一个念头。 在照神图中显现的,是一个非常古怪且丑陋的家伙。其体型非常接近于常人,躯干四肢都与常人无异,然而头部,却像是被利器扫去半边,只有下面的牙床、下颔部分还有留存,乍看去,倒更像是一具爬行在崖壁上的残尸。 呃,残尸? 余慈脊背上忽地泛起寒意。他注意到了,这家伙身上,分明披着一层布帛,虽然已经是破破烂烂,不成样子,可是那绝不是一个妖魔应有的东西余慈在照神图中看了这么多天,非常清楚,这里每个妖魔都是身无寸缕,完全赤的! 虽然妖魔也有智慧,不排除有一些特殊的家伙会和人一样,服衣冠,讲礼仪之类,但在此时,在照神图中,余慈可没看出半点儿类似的苗头,相反,他看到的只是那怪物身上越来越熟悉的某些特征。 首先就是那层破破烂烂的衣物,虽是损毁很严重了,可余慈还是觉得非常眼熟。且从形制来看,那不是一件寻常的衣物,倒像是一件……僧衲? 然后就是那仅存的半边下巴。看上去确实很恶心,不过那尖细收窄的形状,分明给过余慈非常深刻的印象。结合这个来看,便连这怪物的体型,也是眼熟很哪! 余慈在怪物身上再打量几眼,忽有所悟,举起了手中的纯阳符剑,虚空比划两记,再去看照神图,脑中却是灵光一现,那个答案已经顶到了嘴边。 便在此刻,半截脑袋的怪物已经进了妖魔的感应范围,也没有刻意地掩藏声息,那妖魔即使是状态糟糕到了极点,也有所警觉,回过头去,对着来意不善的怪物露出了獠牙。 怪物便在此刻发动,朝着妖魔扑上去,但是那速度倒也平平,便是病痛中的妖魔,也要强它一线。所以转眼间就是攻守易位,妖魔强打精神,粗壮的手爪只一掌,便险些将那怪物砸到悬崖下面去,怪物则反手揪住妖魔前肢,与之厮打在一起。 这种争斗,全无技术含量,却又是妖魔、尤其是低等妖魔最常见的手段,一时间倒是打得热火朝天。那病痛妖魔虽是呼吸如拉风箱一般,却还是占据了上风,窥得一个机会,张口朝着怪物脖颈处咬下。 便在这时,那怪物因半截脑袋不在,而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喉腔中,突然射出一道黑气,扑面打在妖魔头脸上,随即便是轰声爆燃,化为一蓬黑焰,将妖魔的脑袋全都包裹进去。 妖魔的惨叫声,便是余慈这边也能清楚听到。而照神图中,妖魔更是奋力挣扎,而那半截脑袋的怪物则是死死扣住它的身体,不管怎么撕打,都不放开。只一会儿,那破烂的僧衲便给扯得粉碎,便连身上的皮肉都撕下来许多,但妖魔的挣扎分明也弱了。 余慈看得眼也不眨一下。此时妖魔头脸处的黑色火炎也慢慢转弱,但不是正常的熄灭,而是顺着妖魔头部的耳目嘴巴等窍穴,生生地渗了进去! 妖魔的挣扎彻底消失,只余下身体有一阵没一阵地抽搐。便在这时,锁拿着它的怪物那已变得乌黑喉腔中,又流出一道黑气,颜色与前面相比是淡了些,可是蜿蜒游动之际,却是活灵活现,像一条黑皮蛇,沿着双方勾连的肢体游走,从妖魔大张的口腔中钻进去。 这一刻,半截脑袋的怪物一切声息消失,先前如铁箍般锁拿妖魔的手臂,也软软垂下,妖魔身体往下坠,但坠不及数丈,忽地一声怪叫,伸手扣住一块岩石,止住跌势,此时它又哪还有气息奄奄的模样? 余慈握紧手中纯阳符剑,悄无声息地又退后一些。头顶上这事实在是诡异万分,由不得他不小心。 他凝神再看照神图,只见图景中,半截脑袋的怪物真真正正变成了一堆死肉,挂在崖壁凸起处,没有半点儿生命的气息。而先后被黑火、黑蛇钻窍而入的妖魔,却是双眼闪亮,灼灼生光,在崖壁上走了几步,又伸伸胳膊甩甩腿,然后又摇摇头,在依旧急促的呼吸中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满意的样子。 这种非常高端的人性化表情,余慈还从来没有在类似的低等妖魔身上见过。 然后,这妖魔稍稍辨认方向,走了一道向下的斜线,朝北方去了。 余慈一直通过照神图观察,看着妖魔远去了七八里路,这才翻身上来,来到那个半截脑袋的怪物跟前。 僧衲、身形、尖下巴!除了这些已经观察到的信息,余慈还特意使剑挑开了怪物胸前的肌肉,显露出来的左侧肋骨,分明有一些陈旧的裂纹,另外,扑入鼻端的浓重腐臭气里,依旧残留着些许似曾相识的气息,这一切的一切,让余慈心中的猜测愈发地明确: 毒蛇和尚……不,应该叫他证德! 更确切点儿说,是几个月前,被余慈一剑削掉半边脑袋的证德和尚的尸体。 余慈认为自己应该更惊讶些的。 按照常理,证德和尚的身体早该高度腐烂了,当然,在天裂谷这特殊的环境下,更可能的归宿是被嗜血的猛禽凶兽分而食之,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但现在,就是那样一个“人物”,以这般形象出现在他眼前,还与妖魔上演了一出肉搏大戏也亏得余慈在天裂谷中历练多日,承受力与日俱增,面对这种情况,脑子的运转反而愈发地快捷。 如果将时间推前数日,余慈或许会认为,这是天裂谷内一种特殊的寄生妖物,随时更换宿主,获取新的身体。事实上,很久以前,在双仙教时,余慈也见过紫雷大仙蓄养过类似的妖物,甚至拿近侍仙童当验证过两回,以研究某种长生之法,后来又不了了之。 这种妖物,在修行界并不少见,放在这里,也是说得过去。 不过,在经历过某件事之后,余慈觉得,还有一种可能,要来得更现实些。 前几日,他攀上谷顶,恰好遇到屠独老怪和万灵门、玄阴教、净水坛的那场冲突。随后,通过照神图,他看到了,那场古怪的交谈。在玄阴教传法仙师明蓝的暗示下,不知身在何方的净水坛住持伊辛和尚,突然附魂在他徒弟身上,传谕接谕,演了一出好戏。 和双方莫名其妙的关系相比,伊辛和尚那种诡谲妖异的手段,显然给余慈留下了更为直观和深刻的印象。 至少他由此多了一个认识:净水坛的法门很邪门儿…… 有那样的场面打底,眼下证德和尚再出什么手段,余慈都可以接受了。 另外,还有一个他比较在意的地方,就是从证德喉腔里第二次流出来的黑气,是一条毒蛇模样。而他在绝壁城打探的消息,净水坛修炼有成的和尚们,不都是与毒蛇肖似么? 也许,刚刚是一场“夺舍”? 余慈在证德身上扫了最后一眼,转而将视线盯上了照神图。他必须要重视起来,因为若证德和尚健在,他当日斩杀卢全、许老二的事情,必然会给翻上来,这会给他添非常多的麻烦。 他想追踪过去,可是才一举步,便有些为难。如今他的身体实在是到了极限,每一处肌肉骨头都在发出呻吟,要以这样的状态进行追踪,也许还没靠到边儿上,便要失足跌死在深渊里,为人所笑。 一个迟疑间,那疑为被夺舍的妖魔已经钻入了一片模糊的图景中。那里是一个还丹妖魔的领地,没有“一气三呼”之术的加持,余慈对此也无可奈何。以他现在的身体,又哪有力气动用“一气三呼”了? 正皱眉之时,照神图上,那块模糊的图景竟是开始移动了,方向正是屠独老妖怪那边,想必是这位强力妖魔也忍受不住还丹修士神魂的美味,准备去捕猎。这一下子,模糊区域移换,原来的地方清晰地显露出来,余慈一眼便盯上了目标,却见那家伙此时正藏身在一块相对隐秘的岩隙内,蜷曲着身子躺下,像是…… 睡着了? 第六十四章 搜索 余慈盯着妖魔,思忖片刻,忽地一笑,不再管它,径直上翻,不多久便冲出幽暗地域的范围。找了一处比较干净的岩隙,开辟出可容纳一人的空间,缩在里面,开始久违的休憩。 事实其实很简单,与其冒险去追寻那个未知的问题,不如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掉。 他也需要睡一觉而已。 天色在不自觉间移换,这时候,余慈终不必再绞尽脑汁,思考那些他本就不擅长的问题,也不必在妖魔的尖爪利齿下游移,他全然地放松了,外面刺耳的兽吼声,对他来说,就是悦耳的催眠曲。 时间在流逝,余慈也不知自己休息了多长时间。当身体的感觉到达某个阶段时,他自然醒觉。 一觉醒来,感觉着气力充沛,余慈却没有急着动弹,而是手握照神铜鉴,仔细祭炼了一回,将周身真气尽数转化为“先天一气”,将自身状态调到了巅峰。 其实说巅峰,未免言过其实。至少余慈因“飞天一剑”而造成的肌肉骨胳伤损不会那么快愈合,所以他在活动身体的时候,仍时不时地有些酸痛,这个感觉大概要伴他几天时间。 诸事齐备,余慈才打开照神图。目标非常明确,就是那个疑被夺舍的妖魔。 老天爷很给面子,余慈心念移过去的时候,妖魔仍然“沉睡”未醒,周围图景也没有受到旁的因素影响,余慈得以很从容地观察妖魔的情况。 一望之下,余慈就有些动容。 那真是昨天的妖魔? 若不是位置、姿势与记忆中全无差别,余慈此刻肯定是不敢认的。因为此时的妖魔,外形已经有了很大改变。原本棱角分明的脑袋变得尖窄,突起的肌肉群也平滑许多,整个身体都瘦了一圈儿。仔细打量,便连肌肉包裹下的骨胳结构,似乎也有些变形,至于变成了什么样儿…… 这时候,妖魔睁开眼睛。 余慈看到,妖魔仅有的一颗堪比铜铃的圆眼,也变得细长,昏黄的瞳孔立起来,在眼眶内稍一移动,便有阴冷的光芒流泄。随后,妖魔站起身,照神图中显示出,这家伙粗短的身体竟在一夜之间拔高了两尺有多,看上去细瘦修长。 即使妖魔与人身差异甚大,可如此模样,其中神韵,活脱脱又是另一个毒蛇和尚! “见鬼了!” 余慈牙缝里“丝丝”地吸着寒气。他现在已经有十成把握,这妖魔必是被夺舍了。现在驱动这身躯的,恐怕就是之前的证德和尚! 只是,以前他听过的修士夺舍重生的传说,也只是存在于神魂层面。夺舍之后,或许神魂换了旁人的,肉身终归还是本来那具。但眼下情形,又算是怎么一回事?有这等诡谲手段的家伙,当初怎会那般废材,被他说斩便斩了? 新的疑惑在余慈脑中打转儿,但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他不再耽搁,只一闪,便从栖身地出来,朝着“妖魔”所在的方位奔去,转眼间,就重入幽暗地域。 照神图中,“妖魔”也动了。经过这一番身体改造,它的状态比昨天要好上太多。虽然看起来比不上昨天那么粗壮有力,但沉重的呼吸和间歇性的咳嗽都大大地缓解。一夜之间,天裂谷的环境对它便再不是问题。 “妖魔”的目的性看起来非常强,依旧是朝着北方飞速前进。虽说这家伙外形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妖魔的气息仍然保留,妖魔中大概没有很明显的种族区分,没有谁对这个比较特殊的家伙表示异议,除了避过几个性子暴躁、攻击性强的强力妖魔,它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倒是让追踪的余慈跟得颇为辛苦。 这一路奔行,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算下来要有三百里路,在近乎垂直的绝壁上,这速度已相当惊人。 期间,余慈经过了昨天屠独与众妖魔的战场。那里山石焦黑,一片狼籍,崖壁上挂着不少妖魔残躯,不过日魂幡的踪影却是不见,观察痕迹,似乎老妖怪被强劲的敌手逼得向下去了,情况不容乐观。 余慈不介意幸灾乐祸。 不久,前方“妖魔”停了下来。 “妖魔”停下的位置是在幽暗地域和上方峡谷的交界地带。这里地形比较特殊,崖壁有一块较大的突起,绵延百多里,像是一条雨檐,嵌在万丈绝壁之上。和无边无际的天裂谷相比,这“雨檐”不算什么,可是对寻常人来说,上面足以供八马并行驰骋,撒欢儿了跑都没关系。 虽然也是在幽暗地域中,但这里的妖魔数目少得可怜,方圆数十里,也只是小猫三两只,比较奇怪。 “妖魔”就停在“雨檐”上方边缘,盯着下方的云雾,看样子是在思考。没多久,它就再次行动,朝着更北边奔过去。 余慈停在十里外,照神图中,显示出附近峡谷地形的全貌。 这一点,肯定比“妖魔”眼中来得更清晰。 所以他早一步看到了,就在“妖魔”前方二十里处,比较完整的“雨檐”形状裂开了约半里长的一段,那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崩开的,而且就在不久前,岩石断茬处,痕迹还非常新。 从那里延伸开来,附近崖壁上,类似的痕迹还真不少,像是经过了一场大战。看起来至少是不弱于还丹修士的双方,在周边厮杀,战斗的余波才会有这般效果。 “妖魔”很快就发现了这里,但它对周边的战斗痕迹并不感兴趣,相反,它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了那些比较完整的崖壁上,在那里敲敲打打,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总不会是宝藏吧。” 这当然是个玩笑。天裂谷周边流传的那些消息,余慈留过心,却没上过心。 那些东西,与其说是消息,不如说是谣言来得更恰当些。诸方流传的消息中,有各式各样的所谓“宝藏”传说,有的说是某个宗派埋藏的巨量法器、灵丹,有的说是某大神通之士留下的“秘法心传”,还有的说是某个真人修士殒落后,残留下的“真形仙蜕”,只要舍弃自家肉身,将神魂移转过去,就能立地长生。 各个消息之间,互相矛盾,彼此冲突,又都是捕风捉影,不值明眼人一哂。而且从明蓝和证严、以及后面和伊辛和尚的交谈中听出来,这些谣言更像是一个未完成的阴谋,针对就是屠独老怪……或者类似的人物。 “宝藏”是个玩笑,但对后面的阴谋,他却一直很感兴趣。 从他目前所见的这情形来看,夺舍妖魔的家伙,如果真是证德和尚的话,和那个仍不知身在何方的伊辛和尚必是大有关系。 也许,他可以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所以,余慈也加入到搜索中。“妖魔”在那里逐分逐寸地察找,他则用照神图,一扫方圆数十里,效率比“妖魔”可要高出太多。 不过,半个多时辰过去,他和“妖魔”都是一无所获。 “妖魔”看起来是有着非常明确的目的,余慈则恰恰缺少这一点。正想着要不要绕过“妖魔”,到北边更广阔的区域搜寻,“雨檐”上,那“妖魔”倒是先有了变化。 它四面扫了眼,寻了个僻静所在,将身子遮掩住,随后瞑目静坐,不一刻,它独眼一张,鼻口诸窍也都打开,一团黑烟从中冒出来,在虚空中略一盘结,竟是化为一条毒蛇模样,有两指粗细,长约尺半。鳞片什么的虽不明显,但姿态倒是活灵活现。 再看到这黑气,余慈已经适应了许多,还有闲考虑:“这算什么,神魂?或者纯粹就是个巫咒之术?” 黑气所化“毒蛇”在虚空中盘转,绕了几圈儿,身形忽地一涨,随后便缩到筷子粗细,如此涨缩两回,周边空气渐生波纹,向四面扩散。 余慈看出了门道:这像是一种感应方法,以波纹的形式驱动元气,与周边环境发生碰触,由此察探周边情况,看震荡范围,大约可以感应一里方圆的详细信息。 用出这一手,“妖魔”的搜索进度果然大增。那黑气毒蛇,没有肉身,穿云破雾,在虚空中进退自如,感应又是敏锐,速度比先前提了十倍都不止。只不知它有这般神通,为何在昨日还要夺舍妖魔,且花大了力气改造。 没多久,黑气毒蛇便来到“雨檐”中段。这个地方余慈也是预先看了的,打斗的痕迹比前面还要来得更明显。在这里,黑气毒蛇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加剧了前面那种感应方式,空气中的波纹一层接着一层,密集如实质,连带着周边雾气都剧烈动荡起来。 下一刻,震荡倏止。 黑气毒蛇明显是发现了目标,突然掉头,朝“雨檐”下方蹿走。而在远处,余慈的心念在照神图中更早一步移转,但却没有发现任何碍眼的东西。 正奇怪时,黑气毒蛇已经蹿下里许,在某处崖壁前停下,身上黑气有薄薄的一层分离出来,盘绕变化,转眼竟是一道非常完整的符箓。随后,这符箓便飞出去,烙在了一侧的崖壁上,入石三分,转眼又隐没不见。 “唔,是‘传香符’? 这符余慈知道,但没练过。概因此符很高段,偏又没有别的用处,只算是一种印记,发出特殊的信息,供远方的人接收。以之追索跟踪当然好用,但以前的余慈又哪用得上这个? 相较于符箓本身,余慈倒是更惊讶,这家伙,竟然还有同伙? 正奇怪着,照神图里,一道乌光长线抹过。 第六十五章 噬魂 那长线来势好快,正撞上刚结完符纹的黑气毒蛇,瞬间黑烟炸开,再不成形。 事发仓促,就是一直旁观的余慈,都有些发怔。 “那速度……” 照神图里显示得非常清楚,“乌光长线”的起点是崖壁侧下方百尺之外,却是一瞬即至,如此爆发力和速度,莫说是他,便是屠独老怪在此,也要瞠乎其后。 刚刚那当然不是什么“长线”,而是一个身形细长的家伙窜射时扯出的残影。 便是有照神图,余慈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看清那家伙的全貌。倒是刚被撞散的黑气毒蛇,转眼间又重新聚合,且盘结成阵,如临大敌。 “毒蛇”身外,黑气缭绕,化为一层薄薄的黑炎,看上去,和余慈的阴都黑律缚鬼符所引发的焰光倒有几分相似。 这时候,“长线”又至。 仍是那惊人的速度,“毒蛇”的反应已经是非常快了,蛇身弹动,想要避开,但紧接着它的尾巴便又给冲爆了,点点火星溅射,想要沾到那“长线”身上,却又一一滑脱,随即在空气中熄灭掉。 接连两次冲击之后,“长线”似乎也要歇一下,就悬浮在距离崖壁约十丈的云雾虚空中,显露真容,被余慈在照神图中,看个正着。 这一刻,余慈胸口像是被人用重拳狠闷了一记,瞬间的窒息过后,便是脱口而出: “鱼龙!” 那肯定是鱼龙! 虽然体积大了数十倍,颜色也加深许多,头上还有两个极其微小的突起,冲撞黑气毒蛇的模样更与之前人畜无害的游丝小虫相去霄壤,然而余慈仍然一眼认出来: 那就是鱼龙没错! 细腻的鳞片环甲花纹、纤细过份的身形、甚至摇头摆尾时身体的扭动姿态,都没有任何差别。 鱼龙并不知道,在数十里外,有人通过一种神奇的方式观察它。它只是在虚空中略微摇摆身体,好似在松动筋骨,又像是为下一波冲击蓄势。 可此时,黑气毒蛇连吃两次小亏,又怎肯善罢干休?它猛地大张蛇口,与真实的蛇类一样,几乎将上下两腭扳成了一条线。然后,一圈清晰的波纹从蛇口中扩散,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前方百丈虚空尽都包了进去。 余慈看得清楚,正值一只倒霉的飞蜥路过,伸展膜翅飞进这波纹范围内。刚一触及,这个天裂谷独有的生灵便全身剧震,石头一般往下掉,掉至半途,又有一蓬火焰在它身上炸开。不是外力所加,而是它身体内部,有火焰窜出来。 焰光是黑色的。 “厉害!” 余慈看得眉头挑动,这大概是直接攻伐神魂,导致目标内气失调,在内外夹攻下,最终引发心火**的招数。若他碰到这类手段,事先有准备的话,含上牵心角,自然可保无碍,但若猝不及防,后果堪忧。 鱼龙又该如何抵挡这样的宝贝,可别让“妖魔”毁掉了! 心念移转,他愕然发现,虚空中鱼龙却依然悠闲地摆动身躯,没有任何反应。 不只是他吃惊,那黑气毒蛇看样子也是有点儿傻了,依旧保持着大张嘴巴的姿势,一时忘了动弹。 便在此时,鱼龙第三度冲击! 这一回,黑气毒蛇倒是及时躲开。 余慈看得更清楚了。交战双方,鱼龙只懂得身体冲撞这一招,而黑气毒蛇则更擅长以咒术攻伐神魂,双方手段正好相反,却偏偏对彼此没有太好的效果,这场莫名的交锋,很有可能是以平局告终如果依然保持这种性质的话。 正想着,黑气毒蛇便有了动作,它不再度图攻击鱼龙,而是化为一道黑气,往回蹿走,那边,是它的肉身所在。 那鱼龙的反应似乎不是太敏锐,见了黑气毒蛇这般模样,一时倒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在虚空中浮了片刻,才想着追击。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转瞬就是百尺,又在虚空中拉出一条乌光长线,分云破空,移动轨迹清晰可见。但黑气毒蛇也不慢,趁着鱼龙发愣的时候,已经蹿出两里路,且速度还在提升。 “五里、四里……” 余慈在计算黑气毒蛇与其肉身的距离,其实也是在测算对方与他的距离。因为那边交战后不久,他就已经来到“妖魔”躯壳旁边,纯阳符剑就搁在对方刚刚变得细长的脖颈上。 这时候,鱼龙和黑气毒蛇的追逐战再有变化。鱼龙以超强的速度追近到约百尺距离,忽地身上抖震,比筷子还要细两圈的身体猛地膨胀,一下涨到两根手指粗细,原本因过于微小而模糊的五官当即清晰不少,轮廓虽还不明显,但余慈清楚看到,应该是嘴巴的位置,裂开了一道缝隙,鲜红的口腔暴露在空气中,而周边空气则有一个明显的震动。 “音波攻击?” 照神图不能传导声音,余慈只能根据图像猜测,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猜错了。周围的空气不是向外,而是向着鱼龙的口腔内急速归流,可奇怪的是,鱼龙的身体就是保持着两根指头粗的体型,无论吸入多少空气,都不再涨大。 再仔细看看,它身体周围云雾的浓度却有所增加,那些进腹的空气似乎又通过什么渠道,化为雾气排泄出来,只有强劲的吸力如故。 前方,黑气毒蛇分明受到了影响。它飞掠的速度明显下降,丝丝黑气从中冒出来,似乎要抵挡后面的吸力,但很快便给扯成了道道长线,向后飘飞。被追上来的鱼龙候个正着,统统吸下肚去。 黑气毒蛇的姿态显得非常焦躁,鱼龙使出来这招,恰是它当前状态的克星,所以只能尽力往肉身这边移动,很辛苦地把距离拉近到两里之内。 便在此时,余慈开始想一个问题:将这肉身毁掉,会不会对其造成致命的影响? 余慈非常好奇,所以他也毫不犹豫地发力,本已架在妖魔颈上的纯阳符剑抹过,丑陋的脑袋掉了下来,因神魂出窍而变得平缓的气血汩汩流出,底色是红,但透着些微的青。 几乎就在挥剑的同一时刻,黑气毒蛇浑身一震,那姿态分明是朝这边望来,当然,余慈藏得很好,那家伙肯定什么都看不到。 那这姿势也只是保持了一瞬间,后方强劲的吸力已经临头,鱼龙把握住这机会,略显“肥大”的身体撞过来,黑气漫天爆散,却被鱼龙那指甲盖大小的口腔连吸,统统吸到肚子里去。 做完这一切,鱼龙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自顾自地在虚空嬉游。修长的身躯慢慢地恢复到最纤细的状态,同时在黑沉沉的雾气中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上面润着乌闪闪的光泽,倒像是刚从水中洗一遍出来鱼龙很放松,余慈却没有放松,而是盯紧了这个天生灵物。昨天他刚刚见识到了一出夺舍的戏码,而如今,虽然是鱼龙主动将黑气毒蛇吸下去,却也不能保证后面不出乱子。 果然,鱼龙的身型刚恢复没多久,它的身体忽然震了一下,紧接着便有一蓬黑烟从它体表各处排出。余慈心中一紧:又是夺舍? 可是接下来,再没有任何动静。鱼龙倒像是吃饱喝足了,纤长的躯体慢悠悠地再绕了一个圈儿,便返身朝崖壁下方飞去。 而刚才排出的黑烟,被峡谷狂风一卷,便彻底消散了。 余慈盯着照神图,以此锁定目标。说来有点儿丢人,他的心脏正在霍霍地跳动,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撞击的力量越来越重,以至于胸口都有了明显的起伏。 那是鱼龙啊!天生的鱼龙! 余慈一向对外物都不怎么看重,像是这段时间以来获得的战利品,不管多么贵重,只要不是有特别作用的,他甚至都懒得去看,全都堆在储物指环里发霉。 可是鱼龙是不同的。 离尘宗内,对天生天长的鱼龙,收购价是多少来着?至少两千五百功! 善功本身没有意义,可这善功所代表的,却是他求仙得道的最大希望。这是他绝不放弃的根本: 必须要捉住它! 余慈略微平静心情,开始画符。对这种速度奇快,赤手空拳难以捕捉的小东西,他还是有经验的:当初在南霜湖,他已经证明过了。 随着手指在虚空中划动,阴都黑律缚鬼符迅速凝结成形,又被他封在照神铜鉴的青光灵引中。 然后他跳下“雨檐”,循着鱼龙游走的路线追下去。 那鱼龙看起来真是悠闲,完全没有刚才闪掠如电的凌厉,一路慢悠悠地往下降,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太敏锐,连余慈迫近至百尺之内,它都没有反应。 或许它对神魂之类更敏感些? 计较这个没有意义。余慈已经找到了激发符箓的最佳时机,他毫不犹豫,捏碎了符箓,无形的长链穿透虚空,直到鱼龙附近,才陡然现身。比鱼龙的鳞甲还要漆黑几分的锁链上,符纹光芒闪现,哗啦啦的抖动声里,向内收缩。 有了观察学习双头妖魔凝结符纹的经历,以及对付屠独的考验,余慈对此符的运用,堪称可圈可点。符力在虚空中潜行的时段,愈发地隐没难测,而爆发亦极其突然,虽然没有任何别的变化,却也更显精纯浑厚。 但对这样的“锁链”,鱼龙只是甩动尾巴。 “啪”地一声空爆,缚鬼符链就给抽得碎了。 第六十六章 宝地 余慈“噢”了一声,脸上表情凝重起来。 就是对上屠老妖怪,缚鬼符链也不至于这么不堪一击。如此结果,并不是说鱼龙远比屠独要强,而是另有原因。 在符力发挥的时候,余慈就感觉到了,阴都黑律缚鬼符并非是失效,而是在擒捉到神魂,向外勾扯的时候,提之不动! 这是余慈从未见过的新情况。 符箓有专攻。在《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的分类中,阴都黑律缚鬼咒属于妖图鬼纹系统,放出的缚鬼符链,纯以阴气构成,对拘拿阴魂鬼怪极有效力,但对未出窍的生灵魂魄,效果便要隔过一层。尤其是那些身强体健,满之辈,全身血气蒸腾,缚鬼符链恐怕连身子都近不得,便要蒸发干净。 当初若是屠独先将日魂幡罩在外面,有双层火力卫护,余慈绝不会使出此符,去自讨没趣。 可鱼龙并不是这个样子。缚鬼符链很轻易就穿透了鱼龙的血肉之躯,触摸到了神魂,可是勾扯之际,却感觉其神魂与肉身浑融一体,几乎不分彼此,擒拿神魂,便等于擒拿肉身,以阴气铸形的缚鬼符链自然拿之不动,反被鱼龙突然鼓荡的血肉精气冲断。 再想想刚才黑气毒蛇撼动神魂、诱发心火的咒法无功,可能也和鱼龙这个情况有关。 这就麻烦了。 他在这边烦恼,那边云雾中,鱼龙真是没心没肺到了极点。刚刚砸碎了缚鬼符链,现在又在云雾中摇摇摆摆,没有任何危机感。余慈也忍得住,暂时不再动手,只用照神图盯紧了,寻找下一个时机。 鱼龙慢悠悠晃够了,似乎也感觉到了疲累,稍稍加速,回到了它的休憩之地。 余慈利用照神图紧跟下来。 这里是距“雨檐”约两百丈的幽暗地域,和黑气毒蛇所画的“传香符”印记不过百尺之遥。刚刚鱼龙就是从这里发力冲上去,一连串攻击,将黑气毒蛇给灭掉。 鱼龙的栖息地则是一株半枯死状态的矮树,虽然幽暗地域不见天光,但这植株还是奄奄一息且又坚强地活着,铁条一般的树枝上,还结着几片黑沉沉的狭长叶子。鱼龙便爬到上面一根侧枝上,足足七尺长的身躯缠上去,很快就一动不动了。 也许,徒手擒拿会更合适些? 虽然见识过鱼龙惊人的速度,不过它的反应也是迟钝得让人佩服。余慈估摸着可行,便拿出叶途赠给他的碧玉药锄,在几乎垂直的崖壁上挖开一个个落脚处,慢慢地向那边靠拢。 安静隐蔽当然是第一要务,距离上,大约三丈就可以搏一搏……余慈一边挖石,一边不停地观察在鱼龙身上乃至周边环境的变化,到现在为止,已接快要到十丈以内,鱼龙仍没有反应,兆头很好。 可是,余慈却停了下来。 他瞪大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是怎么了? 带着这个疑问,他透过照神图,仔细打量鱼龙栖身的矮树。 矮树通体苍黑,枝叶不繁,叶上无脉,枝干断处有白汁,味甘,根须长且直,结块茎,生长于天裂谷下阳气消而阴气盛之处…… 阴界树? 余慈脑中突然跳出这个信息,为防谬误,他还专门拿出于舟交给他的玉简,看上面记述的药材详情,确与眼前所见一般无二。 于舟交给他的玉简上,共有六味药材的记述。分别是碧空苓、雾龙丝、七脉连珠草、燕尾花、鬼相花、另外,就是阴界树……的根茎! 他刚刚就觉得奇怪,在幽暗地域之中,最普遍的植被就是苔藓,偶尔有一些奇形草种,也非常罕见。而一棵树,就算是半死不活的矮树,余慈几日里也是首次得见。 事实证明,大异常处就是大收获处除了没有砍下个树枝,确认里面的树汁的颜色,余慈已经找不到否认这收获的理由。 照神图上显示得非常清楚,阴界树深扎进崖壁内的根须,细长坚韧,深入石层约丈许深,又垂直向下,绵延近两里,最后在根须末节齐齐向内收拢,插入一块不规则的块茎,颜色发青,十分诡异。 据玉简上说,这块茎吸收阴气,通过根须输送给上方的阴界树,再经过树干中的转换,在枝桠上形成一种特殊分泌物,对生灵淬炼体内杂质很有帮助。往往会吸引周围最强大的生灵盘踞周围,时常舔舐,又吞吐阳气之与之沟通,以代替阳光的作用,彼此增益。 现在看来,这株阴界树,吸引的就是鱼龙了。 “运道,运道!” 余慈他没有想到,他这些时日来一直苦寻不可得的两样珍贵物事,竟然以这种戏剧性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像梦一般不真实。 但他肯定不会像做梦一样,把这样的宝物错过去。 他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原来的计划是没把此树计算在内的,可以想象,若是照着鱼龙扑过去,有很大可能直接把此树撞断,天知道会对树的根茎产生什么影响。 毕竟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余慈可不想临到头来,有什么差池。 再看了一眼鱼龙,这家伙依然缠在树枝上,似乎睡死过去。余慈再不犹豫,凭借着照神图的功效,下滑两里,找到了阴界树根茎所在。 过程非常顺利,没有谁来打扰他,他用药锄剖开崖壁,以玉简上传授的截根之术,收拢块茎上的阴气,成功将其剖取出来,放入已经准备好的丝囊中。 根茎成功到手,余慈也吁出一口长气。这时候他才觉得,再次沉降两里之后,天裂谷中的阴气更重了,除了照神图发散的青光,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刮来的风卷着雾气,变化形状,里面似乎还掺着无数黑丝,除了风啸和偶尔的虫鸣,这里再没有任何声音,阴森如同鬼域。 不过,附近的妖魔真是少得可怜,见惯了妖鬼夜行的场面,在此幽静的环境下,余慈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哈口暖气,余慈将丝囊收进储物指环里,而此时鬼相花已在安放在其中,玉简上所记载的六味药材,已经找到了两味,进度也算可喜。他无声地捏了捏拳头,以示庆祝。 没有真正地寻觅这几味药材,便很难想象过程中的难处。虽然玉简中将药材的特性、可能出现的地点、周围的环境、有无卫护的毒虫凶物交待得非常详细,可是天裂谷又是何其广大,仅凭所描述的几点,便是样样吻合的,都有成千上百处,更别提还有一些极其危险之地,是他现在难以涉足的地方。 其实他一直都不相信,于舟将此事交付给他的理由,但他很乐意用这方式来偿还人情,至今都是。 这时候,他再看一眼照神图,却是微微一怔。只见上方的阴界树枝干上,鱼龙似乎感觉到什么,缠绕在上面的身子弹起半截,貌似在四面打量,末了,竟是弹枝而出,掉头向下。 “刚挖掉根茎,便给发现了?” 余慈猜测着,鱼龙可能是对它自身最需要的“食物”一类最是敏感。无论是先前疑似证德神魂的黑气毒蛇,还是现在挖走的阴界树根茎,都是早早反应,与其余时间给人的迟钝感觉截然不同。 不过,鱼龙扑下来,岂不是合了他的心意? 念头转过,鱼龙的身躯便破开云雾,直撞下来。 他微微一笑,早擎出了纯阳符剑,却没有催发火焰剑刃,而是以木制剑身上挑,正面迎上鱼龙的冲击。 “笃”地一声闷响,鱼龙反弹而回,悬浮在两丈外,摇头晃脑,似乎有些眩晕,而它带来的震力则从余慈手腕直撞到肩膀,撞得他整条臂膀都有些麻木。以鱼龙的体型而言,这种冲力已经是相当可观了,不过,若仅是如此,倒也不足为惧。 为谨慎起见,余慈还将牵心角含在口中,这样,鱼龙那招貌似可以吸噬神魂的手段,应该也能抵挡。 他已经做好了第二击连消带打的准备,哪知鱼龙一撞不成,似乎是发现了对手不好招惹,竟是掉头便走。余慈反应也快,合身便扑,但他的速度和鱼龙完全不在一个层级,等他身形展开,鱼龙修长的身躯已是“哧溜”一声钻进百尺外一条狭长的崖壁裂隙之中,再没有钻出来。 余慈并不着急,他慢慢地攀上去,从照神图上看,里面应是条死路,深仅五丈许,上下也不过十余丈,鱼龙就在其中,还在轻轻摇摆,不过…… 旁边那是什么地方啊! 这时在照神图中,鱼龙细长的身躯扭动几下,竟从裂隙内部另一条极细微的缝隙中钻了过去,到了旁边一处蓦然扩大的空间内。所谓扩大,扩多大呢? 有止心观中院,供奉三清的正殿那么大! 这片地域几乎是一片漆黑,便是照神图里,光线也黯淡得很,对比不清晰,余慈先前便没注意,原来崖壁之后,还有这么一处巨大的空间。 鱼龙的智慧看起来真的有限,找到这么一处宽敞地方,当下就忘了后面的威胁,摇头摆尾,在里面嬉游起来。 第六十七章 巢穴 随着鱼龙游动的身影,余慈也在观察里面的环境。 他第一眼便知道,这个开在五千丈深处的巨大岩洞,绝不是封在厚厚的崖壁之中的隔绝空间。否则便不能解释里面四处散落的骨头、发黑的血渍、还有那个用干草铺成的睡窝。 是野兽吗? 先是肯定了这个猜测,但余慈很快又迷惑了,如果这里是野兽的巢穴,那么,入口在哪里?从干草睡窝上看,居住在这里的野兽恐怕体积不小,它总不能和鱼龙一样,从还没指头粗的缝隙里钻进来吧? 盯着照神图所显示的洞穴结构,就余慈所见,洞穴巨大而平直,从头到尾没有曲折,也没有明显的高低起伏。如果点起火把,大概能够一下子照到底。这样的洞穴…… 他忽然扭头,身边不远处,肉眼看到的,还是黑沉沉的崖壁,与周围环境没有任何差别,同样厚重无隙。可是照神图上显示的,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这片崖壁之后,就是那个巨型洞穴。而内外两个空间相隔的距离是…… 零?余慈突然出手,不管前方厚厚的崖壁外相,一拳直捣,当拳锋触及崖壁之时,像破开了一层膜,然后,便穿了过去。 在另一边,照神图里,余慈的半条手臂清晰可见。 幻术! 这种幻术应该不只是干扰人之神魂感应,还运用了光线变化等其他手段,因此他含牵心角,也没有用处。还是靠着照神图强大的映照能力,才发觉里面的问题。 余慈脚下发力,直接跳了过去。身体像是穿过一个水层,略有些压力,但很快他就确确实地站在洞穴中了。 但紧接着,他便险些便被洞穴里的腥膻气味冲个跟头。鼻子太灵敏就有这点坏处,可是他没有掩鼻,反而面色凝重,仔细地分辨气味的细节。 这气味,似曾相识啊! 他回过头,幻术显然不对内部起作用,入目的是非常巨大的洞穴入口,堪比绝壁城的城门。从里向外看,他能看到外间发光苔藓照射下,幽暗的地域。那里依然安静,近乎死寂。 “要么是荒凉,要么就居住着一个大家伙……” 就余慈所知的,生活在天裂谷,并能够施展幻术的巨大凶兽,好像也只有那位而已。通过照神图,余慈再打量洞穴周边数十里那些激烈的交战痕迹,倒是隐隐有了些脉络。 通过这些脉络,余慈的判断愈发地清晰且肯定: 萦绕在鼻端的气味儿,确实是属于一个“老朋友”的,也就是那个之前展露神威,击退众妖魔,随后又夹着尾巴逃走的鬼兽。 这气味儿,从最初发现胡柯尸身的松林战场、到天裂谷下的正面交战、再到当日幽暗地域中长时间旁观,留给他的印象已是无比深刻,余慈确信自己没有记错。 这里是鬼兽的老窝? 如果真是这样,倒算解开了余慈一个小小的疑惑。 按照于舟那个玉简上的说法,阴界树会吸周边最强大的生灵到此盘踞。但他所见鱼龙,珍奇是足够了,若说强大,实在是称不上。但若换了鬼兽,则没这个问题。 只不过,巢穴的主人似乎很久没有回来了。 从洞穴外战斗的痕迹可以看出,当日,战事不是从洞穴发起的,而应是在鬼兽回巢的路上,突然与大敌遭遇。双方从“雨檐”上空开始交战,然后落于下风的鬼兽便顺着崖壁,一路向南狂奔,最后进入照神图的映照范围,给余慈贡献了一出精彩的妖魔大战。 即使最后鬼兽虚张声势,吓住群魔后遁走的方向也不是这边,而是继续向南。都说狡兔三窟,也许那家伙还有别的藏身之地吧。 这些已经发生的事,就是推算出来,也没什么价值。余慈更好奇的还是那疑似证德和尚的神魂,为何要在夺舍妖魔之后,专门到这里来? 余慈不免想起,记得最初时,天裂谷宝藏的传说便是和鬼兽老巢联系在一起的,便是当时斩杀毒蛇和尚等人之前,他也从那三个家伙口中听到了类似的消息。 他心中怦然一动,随后又沉静下来。 经常怀疑自己的判断,可不是个好习惯。理智上,他早早就判定所谓的宝藏是有心人的传谣,如今欲望上的些许波动,也就不能再掀出什么大浪来。 更何况,他已通过照神图映照洞穴内的环境。如今里面除了一条价值连城却已被他锁定的鱼龙,也只是一个生活习惯不太好的大家伙所居住的巢穴而已。 “总要有些目的。” 一时半会儿想不到答案,余慈暂时便将其放在一边,慢慢走进洞穴深处。洞穴的底部,鱼龙仍旧在那里无忧无虑地游动,在照神图里,它已经渐渐远离了之前穿过来的岩隙,而在其它方位,余慈也没有发现任何能让它穿行的甬道。 手上没有趁手的工具,想擒捉鱼龙这种速度超快、脑子却不怎么灵活的家伙,最好就是利用地形…… 脑子里正转着念头,脚下却踩着一样东西。 余慈低头去看,发现是一根明显人工制作的绳索,颜色黯沉,表面还有细腻的纹路,看上去制工精细,颇为不凡。只是这绳索现在已经给扯成数段,零乱地散落地上,最长的一截也不过尺余,却也是缺口处处,残破不堪。 天裂谷中有不少采药客的遗物,鬼兽闲着没事,叼一件回来练牙口,也不是不可能,可是: “这玩意看起来很眼熟啊!”余慈心中微动,蹲下身来,收集绳索的残余,大致拼接在一起。这样,记忆那点儿印象便蓦地清晰起来: “是许老二的‘困灵索’。” 大概有证德和尚的事例在先,余慈很容易联想到与之相关的信息。 数月前在崖壁上激战,这条附上了腐殖魂火的绳索,确实给余慈带了不少麻烦,所以他还有一点儿记忆。现在想来,这“困灵索”也就是一件比较特殊的匠器,一个多月过去,这条本已经随主子一起摔万丈悬崖的绳索,怎么又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鬼兽巢穴中,又为何变成这般凄惨模样? 真是是练牙口? 余慈轻抚地面,洞穴里光线昏暗,但凭借照神图的微光还有手上触觉,还是能够感觉到,这里地面凹凸不平,还残留不少爪印,个个深达数尺,凭这个,他已经能够想象到,撕碎“困灵索”,并且殃及地面的鬼兽,在那时候,会是怎样的暴躁! 暴躁?鬼兽的暴躁他倒是还见过一回。那场突如其来的谷中生灵骚乱,不就是鬼兽暴躁凶戾的嚎叫声引发的么?算算时间,与绳索落入谷中时,倒也贴合得上。 “它很烦绳子一类东西,烦到特意把‘困灵索’衔回来,分尸泄愤!”余慈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这个结论。 “唔,有点儿意思。” 对鬼兽的情绪作出一个评断之后,余慈发现自己在原地停留太长时间了,便起身继续向里推进。这一过程中,他在路上拾起几颗碎石,握在手里。 快走到洞穴最深处的时候,余慈站住。他脚边就是鬼兽铺设的干草窝,足有半人高。鱼龙就悬在他三丈外,这个距离上,鱼龙终于察觉到不对,游动的速度略有提升,且更像是在蓄力。 余慈当机立断,手指弹动,一颗碎石劲射而出。 这一击余慈没有半点儿留力。先天一气灌注的碎石便如强弓劲矢,撕裂空气,刺耳的尖哨声起,在封闭的空间内更显得撼动心魄。 鱼龙的心魄是否被撼动,余慈不太清楚,不过当危机临头,这家伙的反应当即大幅度提升,身体一缩一弹,便避过飞石,且顺势蹿走。 然而,它这边才一动弹,余慈手指连弹,七八颗石子先后飞射,散射向洞穴内各个位置。虽然方向各有不同,却是一瞬间的功夫,封住了鱼龙蹿射的最直接路线。 换了别的生灵,便是一只苍蝇,此时也懂得变化方向,绕开障碍。可是鱼龙不同。鱼龙的速度确实是快,但它的本能反应却是一条直线,那笔直的冲撞确实很有气势,可是要预判的话,却更是简单。 七八颗石子绝大部分落空,但仍有一颗,正好截上了鱼龙飞行的路线,砰地一声响,石子被击碎,鱼龙却也受惊,稍稍偏移了方向。 黑暗中,余慈前扑,位置卡得及好。借助了洞穴的地形,强迫鱼龙做出选择:要么撞到洞壁上和他身上,要么就从旁边那个空当钻出去。 鱼龙选择了空当,然而它飞掠方向正是余慈事先算计好的,洞穴内最狭窄的角落。鱼龙略显低弱的智力显然难以理解这个问题,它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余慈低喝声中,合身将后面的通路堵上。 这一刻,事情突然变得很简单,左右前后不是石壁就是人体,鱼龙速度再快,也只能从上下两个方位逃脱,而余慈呢,最擅长做类似的选择! 鱼龙终于发现不妙,它长达七尺的身躯在方圆丈许的空间内一转,想向外冲,可身子探出半截,又缩了回去。修长的身躯在虚空中盘成一团,这一刻,它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条蛇。 这是鱼龙首次出现犹豫不决的状态。 余慈也停住不动。在这个位置,他可以将身体的阻碍作用发挥到最大,之后他要做的,便只剩下一件事了。 第六十八章 钩索 就在此刻,洞穴外的山谷中,忽地刮起了风。这风起得全无先兆,余慈只听到“呜”的一声响,强劲的风力便从外面挤进来,瞬间灌满了整个洞穴。 余慈不太明白洞穴外面那层幻术屏障形成的机理是什么,似乎它拥有一定的实质,可以阻挡一部分外界的影响,让幻相显得更真实,但有些时候则不能。就像是这样的大风,那层幻术屏障就遮掩不住,让风直灌进来。 在余慈略微闪神的瞬间,原本盘踞成团的鱼龙却突然发动,身子突向上蹿,但尾巴还没离开原地,又突地扭身,突击向下。这个假身在它使出来,已可以算是可圈可点,尤其时机把握得甚至是精准。 余慈没有动,像是被鱼龙迷惑了。但当鱼龙突破他脚边,要全力加速之时,其身前却突地升起一道幕墙,一声微弱的闷响,鱼龙直接撞了进去。强劲的冲力顶得幕墙往外凸,但最终还是被那坚韧的障碍拦住。 贯注了先天一气的道袍,还是经受了住考验。 余慈哈哈一笑,在广阔的天地间,要捕捉鱼龙这样的家伙,要是没有速度,确实需要强力工具协助,但在某些特殊的地形下,一件换洗的道袍便足够了。 除了运用雾化剑意或是画符,余慈想要很精细地操控“先天一气”,其实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但简单如气贯道袍,还是没有问题。然后他闪电探手,将仍在道袍下挣动的鱼龙揪住,即使隔了一层衣物,也能感觉到这家伙滑腻的鳞甲下,依旧强劲的力量。 余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的。 这时候,灌洞而入的大风更为强劲,原被鬼兽做窝的干草也被吹散,在洞内乱卷,洞里的空气倒是清新很多。 然后,脚下的岩体便震动起来。 地震? 虽说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鱼龙身上,但余慈还是一直关注着外面的情形。只是很奇怪,即使外面狂风劲吹,呜呜作声,脚底下也晃动不休,照神图上却一直没有显现出任何异常。五十里的范围内,除了那些还丹雾霾之外,一切都很清晰,倒是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数十里风卷云雾,翻滚不休的场面,看上去非常壮观。 就是风向乱了些…… 余慈观察照神图的这个空当,灌进洞穴内的强风便消减很多,但是外面的风力丝毫不减,而是又刮起了北风,强风切过洞口,发出连串闷啸。 在此期间,地面的震动已经停止了。余慈怀疑,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一场地震,导致天裂谷的天气有些变化。 “也许是虚惊一场?” 余慈发力抓紧仍在挣扎的鱼龙,有些把握不准。他明白天裂谷中诸事诡异,万不可等闲视之,可是他现在满心里都装着鱼龙,心思未必浮躁,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先将手中的收获处置好再说。 从止心观来时,他曾请教过于舟老道,如何安置擒捉的鱼龙,老道也教给他一个法子。当时双方都只是为了有备无患,并没有想过真正有什么收获,偏偏现在还用到了。 余慈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石盒,其实就是采摘虾须草的那个。这盒子长不过尺余,盛放这条七尺来长的鱼龙,实在是小了些。 小心翼翼地将鱼龙从衣物下面揪出来。鱼龙仍在挣扎,但不妨碍余慈仔细打量它。 其实在照神图中,余慈已经看得非常清楚,如今与其说是打量,不如说是在感受着鱼龙的份量。 触摸着鱼龙滑腻的表皮鳞甲,余慈记得于舟老道曾说过,观察鱼龙品相,以皮肉化鳞、生髓顶角、化龙点睛三者为评判的标准,也即将鱼龙分为三个层次: 一是草木之身完全转化为生灵血肉,以通体贯鳞为表征;二是由寻常血肉之躯转向传说中的天龙血脉,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动辄以千年、万年为单位,其表征则是头顶生角,说明其内部骨髓已转换性质,精血已含蕴有天龙之气;第三就是完全成就天龙之身,到那时,一身精血浑化,天龙真性萌发,自生明光,冲开肉胎阻碍,化为神明之光,照彻九天十地,无所不至,故谓化龙点晴。 现在看来,这条鱼龙头面上五官不清,但鳞甲完备,头上嫩角初生,已是血肉化生结束,正转髓换血的时候,品相已是相当不凡,若不是在天裂谷中生长了许多年岁,便是成长过程中有什么奇遇,以至于早早化血生髓。 但不论如何,这家伙的价值都是无可估量! 接下来把鱼龙塞到石盒里,很是费了余慈一番功夫。虽然鱼龙的身躯纤细柔韧,莫说折几折,便是打成结也没问题,可是这家伙挣扎的力量不容小觑,弄到最后,还是余慈咬了牙狠了心,先是手上加力,后又学那万灵门的虞玄长老,一连串安魂迷神的符箓扔下去,趁那鱼龙被折腾得昏昏沉沉的空当,将其盘成一团,塞进了盒子里。 先将盒子盖严实,又取了早已准备好的特制封泥,细细涂抹在启盒的缝隙处,将其完全密封。据老道讲,鱼龙一进入这种环境便会进入假死状态,这也有助于携带。 但这盒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收到储物指环里去了,那空间是绝不适宜放活物的,一个不慎,便有可能会引起不可测的变故。据老道推测,上回鱼龙草突然异化为鱼龙,说不定也与之有关。 那回他运气好,因祸得福,但这次则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余慈将衣服铺在地上,准备打个包裹,背在后面。但衣服展开时,下面却似盖住了什么东西。看位置,这玩意儿应该是藏在草窝里,但入洞的狂风将草堆吹散,也让这东西露了出来。 他随手将石盒放在脚边,探手到衣服下面摸索两下,又将其抽出:“什么玩意儿?” 刚触摸时,余慈以为是一根鞭子,现在看来,这玩意儿更像是一根两边挂勾的长索,造型古怪,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钩索长约三尺,索身通体呈灰绿色,看上去其实不怎么顺眼,但应该是由材质非常好的细丝编织而成,做工比前面看到的那条“困灵索”还要细腻精致,索身坚韧,触手冰凉,握了半晌,表面的温度都没有变化。 钩索两边的勾子非常醒目,与绳索同色,弧度如月牙,径不过数分,相当精巧,勾尖则闪动寒光,还相当锋利的样子。 余慈没想到,鬼兽这乱糟糟的老窝里,竟然还有样精致的玩意儿。只是把这东西垫在身子底下,想必不太好受吧。 其实,余慈是察觉到了古怪。 从许老二那条“困灵索”的遭遇看,鬼兽分明是恨绳索一类的东西恨到了极处,怎么自家草窝里便放了一条?而且,看样子还丝毫无损,埋在草窝里,竟然连点儿污渍都不见。 握着钩索中间略微晃动,两个弯勾碰在一起,发出悦耳的撞击声。那声音真的非常好听,像是精致的风铃,碰撞后余音袅袅,悠悠不散。 也在声音响起的时候,余慈分明感觉到,有一道微弱的力量想穿透牵心角的防护,触及神魂。 是撞击的双勾带来的? 看起来像是个好东西啊。余慈借着照神图的微光,再仔细打量,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想到刚刚撞击双勾的鸣响,他略一思忖,“先天一气”贯注在绳索中,带动两个弯勾,“叮”一声又撞在一起。 声音乍起,余慈便发现不对。音波变化实在太快,甚至已不再是声音的范畴,而是两股奇妙能量的交汇碰撞。他灌注的“先天一气”便成为了触发这一变化的关键,可偏偏又缺乏控制的方法,只能任其碰撞,乃至于变异。 这一回,牵心角的防护屏障受到了更明显的冲击,尤其这冲击变化诡谲,牵心角很难再如以前那前轻松消融,由此产生了非常明显的震荡。 也在此时,地面上的石盒陡地弹跳一记。 余慈方叫一声“不好”,石盒已砰地炸裂,碎石乱飞,有一颗恰是奔着他的眼睛去的,等他避过,却见得鱼龙七尺长躯在虚空中伸展、收缩,一记强力弹射,向洞外飞走。 事发仓促,这一刻余慈已经顾不得去想为什么于舟老道教给他的法子不顶用,又或者是双勾撞击带来的影响,他只知道,若是被鱼龙逃到外面广阔的天地中,想要抓住它,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洞深不过十丈左右,也就是余慈一闪念的功夫,鱼龙便要蹿出洞外。 余慈早已经熟稔了鱼龙的飞行轨迹,也明白这时候要怎样截击。想都没想,他便把手里的东西扔了出去,出手便知不对,绳索和石头又怎能一样? 果然才飞出丈许,钩索两头弯勾便“叮”地碰在一起,消了去势,摔落地面,金属勾子与岩石碰撞,又是“叮叮”连响。 每一记响声,都有无形的冲击弥散出来,或强或弱,彼此冲突交融。 余慈哪还顾得上这个,扔绳索的时候,他便知不对,此时已经扑了出去,虽是速度比不过鱼龙,但他却擎出纯阳符剑,若真是追不到,他也只有冒着杀伤宝贝的风险,出剑截击了。 然而此刻,鱼龙又有变化。 第六十九章 寒潮 不知为什么,已经飞出洞穴的鱼龙,只需要再一个发力,就能蹿入云雾深处,可就在此时,它长躯猛地一震,一声尖锐的嘶叫声迸发出来。 这是余慈第一次听到鱼龙发声,他一直以为这怪物是没有发声器官的。黑暗中,余慈隐约看到,鱼龙的身躯涨大了一圈,就像是当初吸噬那黑气长蛇的时候,也许这就是它发声的方式。 尖锐的音波刺人耳膜,叫声中,鱼龙竟然不再逃走,而是扭转身躯,遥对余慈,又显露出它鲜红的口腔。 想到这家伙不久前吸噬“证德和尚”神魂之事,余慈嘿了一声:“想吸我神魂?” 虽然不知道嘴里含的牵心角对鱼龙这一招有没有用处,但对现在余慈来说,这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当下毫不迟疑地直扑上去。 鱼龙周边空气已经开始反常流动,即便是在狂风中,其轨迹也非常清晰。 余慈和鱼龙之间距离在急剧缩小,也因此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就是鱼龙正用它那让人难以理解的巨大的吸力,将他整个地吸过去。 但在此时,鱼龙突然傻住了。 它不知是碰到了什么问题,口腔依然大张,却完全没有了之前搅动大气的力量。甚至也忘了闪避,被余慈劈头抓在头颈处,五指合握,一下子扣合嘴巴,再牢牢锁住。 余慈心中方一喜,他的身体已挟着强劲的冲力,飞到了洞穴之外,跃离崖壁已逾丈许。 从他发力到如今,也就是紧赶两步的功夫,所有念头都是一闪而过,许多细节都忽略了,直到此刻,他才感觉到,身上有了变化。 变化的是随着身体剧烈运动,而在体内急速搬运的气血。在此瞬间,余慈像是回到了绝壁城外的小山丘上、触发照神铜鉴异力的那一刻:周身气血反常地涌动,分明是受到外界的影响。 然后就轮到神魂因为气血的波动,使得与之密切关联的神魂也不安其位。这一下则是绕过了牵心角的防护范围,等到神魂动荡的时候,牵心角也就没了用处。 还好,这动荡后继乏力,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是鱼龙的“噬魂”之力?其作用方式竟然是由气血而至神魂,和先前猜测的可是南辕北辙啊! 也不知是感叹还是后怕,余慈借着峡谷强风转折身体,目光朝崖壁上瞥去一眼,寻找到适合的落脚点,随后接连几个翻滚,便成功着陆。 头顶数丈,就是鬼兽巢穴的入口。 余慈抬头去看,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当时鱼龙发傻的原因:从山洞里往外看,确实是个巨大的洞口没错,可是从外向里看,那就是真假莫辨的幻景崖壁。 鱼龙还没有指甲大的脑袋,又如何会想明白这种事。突然失去目标,它那“噬魂”之力也就难以发动,当下又被余慈手到擒来。 这回,余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它再跑掉了! 确认将鱼龙揪得紧了,余慈正想攀回到洞穴中,遥远的峡谷深处,却有一串隆隆沉响,像是天边碾过的雷音,由远而近,压迫而至。 “怎么?” 身外的风力骤增,但比强风刮体更强烈的感觉瞬间袭体。 感觉来得太过突然,余慈最初只是觉得身上一沉,“先天一气”的运转都有些凝滞,与之同时,耳边“通”地一声响,一道气流从下方来,擦过他的头皮,打着旋儿冲过去。 气流之强劲,让他的头面都为之一热,而带起的余波,更是直接掀飞了他略有些僵硬的身体,将他重新卷到云雾虚空之中。 狂风乱流猛地加力,余慈的身体悬空打转,还好他的空间感甚强,几个跟头翻过,不但没有丢掉洞穴的方位,还借了把力,“先天一气”轰声爆发,破开外围那层凝滞的感觉,驱动他的身体朝洞穴投去。 双脚着地,余慈忽然发现自己的膝、踝等关节发僵,一个不防,消不掉冲劲,当下摔成滚地葫芦。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凝滞身形的感觉,不是别的,正是一层刺骨透髓的寒意。 地面再一次震动。 余慈转眼去看照神图,却见得图景中央偏下,也就是自己脚下不远,有一道白线,已越过图中天地的极限,由北向南,不知延伸到何处;从崖壁到云雾虚空,也不知扩展到何方,漫无边际,翻涌上来。 此时,洞穴中的温度骤降下去,冬季的天裂谷、尤其是天裂谷深处本就是冰冷天气,而如今更是冷到了极致,余慈便看到,峡谷云雾中正凝成无数冰粒,簌簌下落,像是下起了雪。 然后他就明白了,下面那片不知多大面积的白色,乃是一片惊人的寒潮。 以前这个深度也是有阴风寒潮光顾的,但那毕竟有迹可遁,是谷中独特气候的反映。 但这片寒潮不一样,它出现得非常突兀,且直接出现在天裂谷五十里左右的深度,以飞快的速度蔓延,将照神图显示的图景切割成两半。 寒气沉重,本应自然下降,可是谷中的气流混乱,不知怎地竟然生成这样一波巨大的上升气流,推着寒潮向上走。刚刚贴着余慈头皮冲上去的寒气,便是被下方一股强劲的大气湍流顶着上来的,那声势便像是猛刺出的长枪,距离则要强出太多,瞬间就是千百丈过去,带动云雾,如飞瀑倒流,相当惊人。 寒潮主体本身上涌的速度并不快,可这“长枪”似的寒气湍流,从刚刚那刻起,便以一个惊人的频率重复出现,一刺千百丈,带动寒流,呼啸来去,这种场面,几乎遍布照神图的映照范围。 一些威力特别强大的,已不像是刺枪,而是直接掀起一波波海啸,翻卷寒潮,波涌来去,四面挥发的寒气层层进逼,余慈所在洞穴,不过几息时间,已是到了呵气成冰的地步。 真不知这片寒潮之下,涌动的能量究竟要强到什么程度,才会生成如此狂暴的冲击,顶着寒潮往上来! 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照神图依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再加上这寒潮广及数十乃至数百里方圆,绝非人力可及,更让余慈坚信,此非人祸,而是天灾! 只是,这天灾分明有想酿成祸乱的趋势。 天裂谷下四五十里这片深度,正是从“入口”处涌出来的妖魔分布最广泛的地段,寒潮一起,原本活跃在这片地域的妖魔,反常地骚动起来。 余慈这边妖魔稀少,还不明显。但从照神图上看,那些强横的妖魔似乎非常恐惧这寒潮,或向上、或向下,无论往那边,都是有志一同,要避开这天灾。转眼之间,这片地域内的妖魔群落便给截成两半。 一小半运气不错,及时避开了寒潮的正锋,朝谷中深入降下去,但另有一大半,在寒潮的追击下,疯狂地向上纵跃,像是大浪之上被甩脱的鱼,刚在挣扎,又被拍飞。 余慈初时看着很是好笑,慢慢地便笑不出来了。按照这个趋势,寒潮会把妖魔们推到什么位置? 三十里、二十里?还是更靠上? 这群莫名侵入天裂谷的妖魔,前几日大概是不适应谷中的气候或与之相克的物种圈子,一直停滞在幽暗地域之中,没有向上攀爬。但如今,在寒潮的逼迫下,它们正不顾一切地向上推进,也许这期间,会有很多妖魔因为各种原因而死去,但肯定会有一批更强壮的家伙存活下来,然后什么发生什么事? 还有,离尘宗和落日宗辛苦数十年,重建的物钟圈子,在寒潮下,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余慈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出大问题了!” “真是出大问题了!” 同样是天裂谷中,在照神图尚未触及的某个地点,也有人在发着和余慈类似的感慨。 云雾被寒气吹成冰粒,在风中狂舞,渗着令人窒息的寒意,别说是寻常人,便是那些妖魔吸了进去,不一刻内脏也要结成冰块,最终死得惨不堪言。 但就在这白茫茫的虚空中,仍有两道影子在其中飞掠交错,均视寒潮如无物。当然其中有一位,状况其实不那么好。 连续几次闪烁,一个通体灰白的影子几乎要彻底融进漫天雾气飞霜之中,却依然避不开后面那人追击。虚空中永远有一片暗影罩在他头上,同时弥盖三里方圆,内里黑气如缕,展现出无数妖异的姿态,要将灰白影子捆住。 眼看灰白影子就要不妙,虚空中响起嘶嘶的啸音,那灰白影子连发千百道尖锐气劲,汇聚成一点,带动身躯,在暗影范围内几次转折,终于给他找到了空隙,便像是一道扭曲的光波,撕裂黑暗,强突出去。 然而,在暗影范围之外,迎着他的,是一只早等在外面的大脚。上面套着做工颇为精致的靴子,但上面力量好强,灰白影子闷哼一声,被当胸踹中,像是一颗急坠的流星,划了道斜线,重重撞在侧下方的崖壁上,整个身子都被砸了进去。 虚空中暗影收敛。 “真是出大问题了!” 感叹的竟不是完全落在下风的灰白影子,而是刚刚爽快一脚将人踹飞的那位。 第七十章 乱源 再发感叹的那人,在漫天雾气飞霜中,分外惹眼。概因其人身外,始终笼罩着一着薄薄的暗影,像一个巨大的斗蓬,罩住大半身躯。细看去,暗影有如活物,便是在那人凝定不动时,也微微蠕动着,边角时刻都在变化,偶尔溢出黑色的烟气,在虚空中变幻形状。 这人一脚建功,慢慢悠悠地飞下来,盯着仍陷在崖壁里的灰白影子,刻意压低了嗓门: “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回应他的,是一串尖锐刺耳的啸音,那是陷在崖壁中的灰白影子在叫唤。 在常人耳中,这声音没有任何意义,但这位明显是听懂了:“你说我很强?前言不搭后语,什么玩意儿……还是说你听不懂人话?” 灰白影子又是一串尖叫,但紧接着,这啸音便给硬生生切断。 崖壁碎石四溅,尘雾飞扬,灰白影子在千钧一发之际,弹跳起来,远遁出数十尺外。否则,他一定会被那道刚刚嵌在崖壁上的、长近二十丈的裂痕切成两半。 出手的那位低低发笑:“其实,你想说你是‘月魔’一族,对不对?” 所谓月魔,乃是妖魔中一个十分显赫的高级族群,聚居于血狱鬼府内的险地——“八苦阴狱”之中,势力庞大,其历代最强者,都被冠以“大阴狱王”的称号,乃是血狱鬼府中一只举足轻重的力量。 当然,这些信息,莫说寻常人,便是修行界中第一流的修士,也没有多少能清楚了解的,只是这边两人的情况又自不同。 占尽上风的那位笑声愈发低沉:“装,接着装!我可是好好看着哪!” 在对手有形无形的压迫下,灰白影子胸口起伏不平,半点儿话都说不出来。 可他不说话,却不代表对方能放过他。 刚刚缩回的暗影陡然扩大,重新覆盖三里方圆的巨大空间。而暗影扩张的源头,其实就那位身上披着的暗影“斗蓬”。 灰白影子如何不识得厉害,当下向后疾退。 然而他速度再快,又怎能瞬间飞出三里开外?当下眼前又是一暗,已再次被罩了进去,他正待重施故伎,化为扭曲的光波遁走,眼前却有一只手分开丝缕黑气,迎面抓来。 他怪叫一声,长臂突刺。 “好剑法!” 敌人的声音似乎响起在暗影范围内的每个角落,那只迎面抓来的大手也消失了,随后便有一记重拳,正正轰在灰白影子的脸面上,打得他半边脸孔彻底变形,整个身子都掼出去,比先前挨那一脚时飞得还要远。 “什么时候血狱鬼府的妖魔会使剑了?这一剑可有点儿意思,嗯,你想说,这不是剑术……不是剑术,你他娘的说是老子眼瞎了?” 突然的咆哮声里,重拳下去势未止的灰白影子浑身剧震,第二波、第三波恐怖的打击从雾气飞霜中无声碾至,结结实实地轰在他身上,前后相继,数力叠加,只听得连串骨胳破碎的声响,那灰白影子瞬间被打缩成一团,穿云破雾,直飞出十里开外。 等他好不容易止住身形,远方强大的敌人也已经等在他前面,还晃着手腕,好像刚刚一拳下去,反震力很是不小的样子。 “剑气护体?要不然,早让老子一拳给轰成烂柿子……啧,说起来,有多久没尝到阴山上结的青柿子了?” 敌人的思绪流动太快,灰白影子根本就追不上,干脆放弃,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息。 虚空中狂风依然没有个定向,在寒雾中呼啸来去,偶尔还绞合在一起,生成强劲的龙卷。一些没来得及逃出去的生灵,被暴风一卷,便给扯进汹涌的寒潮深处,丝毫看不出平日的强壮凶狠。 这些家伙只几个翻滚,便被深处更剧烈的寒流冰结,在虚空中飞舞两下,又被撕得支离破碎,而每个碎块都结了冰,交互撞击之下,尽化为细小的碎末,融进愈发狂乱的寒潮中。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又是处在那样狼狈的状态中,灰白影子仍然悬浮在半空中,抗住了周边奔涌的寒流,高约九尺的身躯几乎与雾气同化,偶尔显露出的肌体都是一般无二的颜色,看得出皮肤非常光滑,光滑得极不真实。他面目五官虽已被重拳打得变形,但看上去还像是张人脸,脸面很明显地凹下去,只有瞳孔幽碧发光。 这时候,他咳着血——说是血,其实是一种灰白色的液体,浓稠得很。 那位也看到了他的模样,暗影斗蓬下,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确实是一副好皮囊,你学月魔学得也不错,不但外形像、行动像、言语像,连这事儿都像……我最初见到到‘月魔’的时候,可是吓了一跳啊,娘的,人家都吐血,他们吐的啥玩意儿!” 对此评价,灰白影子只能保持沉默。 可那位依旧不放过他:“可惜啊,也就是‘像’。老子在血狱鬼府呆足了一百年,单在八苦阴狱就呆了四十年,手下斩杀的月魔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那些货色撅撅屁股,老子就知道它们要拉什么屎,要不,你拉回试试?” 不看灰白影子是什么反应,那人便是笑得前仰后合,击掌拍膝,几乎要笑得背过气去。 灰白影子继续沉默。 便在这时候,遥远的虚空中,“嗵”地一声大响,这里虽是上不挨天,下不挨地,感觉中还是震荡一记,而数里外隐隐约约的万丈崖壁,更是在微微颤动中,山石滚落,好像随时都要倾倒一般。随着这剧烈的震动,空气中的寒意又有所增强,天裂谷中已下起了冰雹,无数冰粒砸下来,落在虚空中两人身上,随即弹开,笃笃有声。 “所以我说出大问题了。” 看到这情形,暗影斗蓬之下,那人又变得唉声叹气:“天裂谷里多一条两条甬道也没什么,也就是让两边多多走动,免得长久不来往,弄生分了。我引发这场阴狱寒潮也无所谓,反天血狱鬼府里不知多少家伙这么干过。偏偏两头撞在一起,现在寒潮涌过来,两边天地元气碰撞,万一真来个天崩地裂,山河变形,这天劫报应是不是就算到我头上了? “要说以前也就罢了,可如今老子修为大损,若是有劫数攻来,如何抵挡?” 他在那里苦恼,灰白影子则很乖,任他自言自语,都紧闭嘴巴,免得再遭敲打。可是,那人偏偏就不放过他: “还有你这藏头露尾的家伙,心思诡诈,一看就不是好人,回头在外面散布谣言,说老子是罪魁祸首,传得天下人皆知,引来许多厉害的对头,那可怎生是好…… “那可怎生是好啊!” 感叹声再起的瞬间,灰白影子猛地下蹿,才降十余尺,便化为先前那般的扭曲光波,切入漫天冰雹之中,依旧打得是逃命的主意。 后面敌人当然不会放过他,依然是扩展阴影斗蓬,要将他重新控制住。就在此时,崖壁上空有人厉啸一声,啸音由远而近: “接招!” 啸音稍稍转移了那位的注意力,他偏转目光:“还有同伙……唔,军茶利明王法?” 逆着寒潮,崖壁上奔流而下的,是一层炽烈燃烧的火焰,火焰呈深黑色,翻涌中每道探出的火流,都隐约化为黑蛇模样,嘶嘶发音,与火焰爆鸣声混杂,生成非常刺耳的音波,席卷过来。 那位看得失笑:“火候还算精纯,可那修为是怎么回事?” 这一波黑焰,最多就是还丹初阶修为,就算有佛门护法神功的加成,也是完全不放在他眼中。他就是站着不动,那黑焰也未必能突破他的真形魔体。 他眯起眼睛,看着崖壁上那个不自量力的人影:“哪家的小和尚?” 但紧接着,依旧是先前那嗓子,突然迸出一句:“黄泉大人向柳师兄问好!” 这莫名的话语挟在黑焰中,扑面而来。 这一下,那人却真像是傻了一般,悬在空中不动,任那黑焰烧身,还是身上暗影斗蓬自发动作,当空一卷,将黑焰吞没。 一击中的,或者说一语中的,后面赶来那“小和尚”一缩身,身子直接没入崖壁深处,是以土遁远走。而那灰白影子则是什么都不管,顺着崖壁,化光疾纵,他之所以苦苦抵挡多时,依然留在距离崖壁不远处,便是等待这个后援,有这么一耽搁,此刻他已远在十里之外。 事情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等那位回神,两人都已经逃之夭夭。他们都是精通藏形匿迹之术,把可供追击的线索都断了个干净,手段之老辣,非寻常人能比。 不过,那位大敌也没有任何追击的意思,他就是悬停在崖壁前,对着黑沉沉的岩石,喃喃自语: “黄泉,黄泉……” 不知将那名字念了多少遍,他忽地仰天长啸,啸声中,身前数丈方圆的崖壁轰然炸开,蛛网般的裂纹从缺口边缘四面扩散。 听那啸音转折,依稀仍是那两个字: “黄泉!” 最终两个音节化为隆隆雷鸣,在峡谷中激荡翻滚,久久不散。 余音未尽,那人又自沉默下去。在此期间,他没有任何动作,但肢体却是前所未有地放松,由此形成一个感觉——他正安静下来,前所未有地安静。 良久,他偏过头,有了一个结论:“不是黄泉那贱人,肯定不是!那又是谁和老子开玩笑呢?唔,要好好地查一查,不错,仔细查一查!” 然后他便笑,笑声里,雾气分明凝滞了。 也在此刻,一道火光,挟着庞大的热力,从数里外的冰雹霜雾射出去,扶摇直上,将醒目的轨迹烙在他眼中。 ************ 初静兄角色出场。本日首更,封推期间,正需要书友们大力支持,点击、收藏、红票,一层层地摞上来吧! 第七十一章 目标 长及百里、宽可数马并驰的“雨檐”下,灰白影子所化流光倏地停顿,无声无息地贴在崖隙之间,寒潮早已经推上了四十里深度区域。如果将其视为海水,那灰白影子现在已经是在数十丈深的水底。 在这个深度,即使不比刚才交战区域那样恶劣,雾气飞霜也早化为鸡蛋大的冰雹,簌簌下落,击打岩壁的脆响掺在里面,高低相和,其实颇为悦耳动听。 灰白影子,或者说是那个伪装成“月魔”的家伙,确认后面的大敌没有再追上来,便长长吸了口气,让外界的透骨寒意在体内转了一圈儿,非但没有冻结血肉,反而使得身上各处沉重伤势略有好转,似乎这身体能从寒雾中获取力量。 多亏是由‘月魔’之躯打制的傀儡,在阴狱中天生天养,不须费力抵抗寒潮,否则哪能这么容易脱身? ‘月魔’如此感叹,同时他也嗅到了与寒气相伴的“传香符”的独特气息。他伸出细长尖锐的手指,稍稍触碰已经严重变形的脸,很是摇头: “何苦让我急着赶回来。” 虽是埋怨之意甚重,可这是字正腔圆的人话,再不是刚才那个刺耳的尖叫声。 周边一片寂静。 埋怨的话没人理,‘月魔’还是继续说下去:“回来也就算了,偏巧碰上柳疯子,我这‘月魔傀儡’可是菩萨赐下来的,如今折损了,没的又让她老人家不高兴!” 这回终于有人回应,声音是从崖壁中传出来的:“对用事之人,菩萨向来大方,你无需担心。” 说着,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便从山壁中探出来,看上去是个和尚,尖瘦丑陋的头面上尽是细细的血口,看上去甚是可怖。 然后,这和尚便从崖壁中钻出来。身上一点儿土星儿都不见,可是身上只要是露出来的皮肤,都如头面上一般,被细密的伤口覆盖,身上的僧衲已经被鲜血浸得透了。 “月魔”见他这模样,倒是吃了一惊:“怎么弄到这地步了?刚刚那一击,你用了几成力?” 和尚却行若无事,脸上表情淡漠:“用力不多,只是进来寒潮要更难些。” “月魔”啧啧打量他的脸面:“你以前不是很看重这个弟子么,这一回下来,他弄不好可就废了!” 和尚不理睬这话,径直问道:“怎么遇到柳观?” “月魔”嘿了一声:“你前几天说,那位大人传了谕令过来,我就中断了手边的事往回赶,哪知道刚到这边,后面追着就是‘阴狱寒潮’,我想探探底细,却不想里面还藏了个柳疯子,这家伙不是被黄泉夫人整得叛教而出,见弃于,呃,那位神主么?传言他修为狂跌,已经被仇人杀了……” “月魔”似乎想说出所谓神主的名讳,但在和尚冷冷的目光下,终还是给咽回到肚子里去。 至此和尚仍不放过他,沉声道:“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若不彻底改掉,也不必再指望菩萨的信重。” “月魔”打了个哈哈,酷似人脸的面容上,表情相当丰富。 和尚见他态度,却也不恼,依然平静地道:“你我都是教中人,信奉了菩萨,对菩萨要有虔诚之心,对诸位与菩萨平起平坐的神主,则要有敬重之心,再不济,也要有所畏惧。 “也许世上并无‘全知全能’,但诸位神主的神通广大,却是实实在在的。你以前不在教中,不信神主,也还无事,既然此时已是信了,性质便有不同,直呼任何一位神主尊号名讳,都有很大可能为其所感知,凭生事端。 “谨慎一些决无坏处,天上地下,也不过六位神主,稍稍注意一下,便会省去许多麻烦。你确实入教不久,但若想在教中更进一步,获得菩萨青睐,继而重登长生之途,这点就必然要注意……类似的话,我也不是第一次说起了。” 他说了这么一大段,也只有“长生之途”最有效果,“月魔”忙收了笑脸,郑重应诺,但究竟能持续多长时间,就非他人所能知了。 和尚知道他性情,也不为己甚,转回正题:“柳观可发现了什么端倪?” “应该没有,他一直都以为这个两界甬道是天然生成,且是他引爆了阴狱寒潮,导致甬道结构失控……” “我看到了。” 和尚示意这个情况他已经知晓:“柳观自囚在血狱鬼府百多年,愈发疯癫,不过他当年也是一等一的人才,我以黄泉夫人的名讳刺激他,也许会让他变得更疯狂,但也可能使他变得清醒。” 听到这里,“月魔”便不明白了:“你也真说得出口,就不怕他听到那名字,直接发疯,把咱们给撕碎了?” 和尚毫不动容:“就算柳观因背信而无法获取天魔加持,以本身修为,灭杀你我这半残之身,也如探囊取物一般。一点儿风险不冒,怎能可能助你从他‘影虚空’手里脱身? “况且当时我已准备舍了这个分身,吸引他的注意力。却不想黄泉夫人虽是多年不闻消息,柳观却还是畏之如虎,也算一个意外。” “月魔”听他说要舍弃分身,上上下下打量他很长时间。当然,这不是感激,而是难以理解。只是他明白和尚的性情,之前既然回避,现在也不会解答。不过这么一来,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可你那军荼利明王法……” 和尚微微一笑,这还是他露面以来,第一个笑容。这时候,两人头顶轰声一响,“雨檐”上长时间堆积下来的厚厚冰雹,在狂风吹卷下,大面积倾倒下来,连成一片白幕,坠入下方节节推进的寒潮里,转眼没入其中,成为无边寒潮的一部分。 观此声势惊人的场面,和尚像是出了神,半晌没有说话。正当“月魔”奇怪,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和尚忽然道: “可还记得菩萨的法旨?” “自然记得。” “月魔”一怔,旋即摆出非常恭敬的姿态,一字一句道:“未来三十年内,断界山和天裂谷要牢牢钉在全天下人的眼睛里,一刻都不要离开!” 和尚伸出手,接了一颗刚刚落下的雹子,用体温将其融化,冰水渗进手心开裂的伤口中,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慢悠悠地道: “为达成此事,你我拖着伤残之身,在此地蹉跎多年,最终定下这计策,并付诸实施,哪知开局不顺……那位大人的令谕,你还记得?” “这个,也记得。” 想起那四个字,“月魔”感觉不免有些古怪,但和尚却不以为意,只微微颔首:“菩萨和那位大人的关系,不用我们去揣测,但既然入了教门,总要以菩萨的旨意为重。可是菩萨也曾交待过,那位大人必须要敬重的,见其令谕,如见菩萨法旨,这么一来,我们就很为难。” “月魔”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但紧接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重重一拍手: “对啊,柳疯子横空杀出来,虽是把你我逼得狼狈,但也是好事儿咱们确实动手了,效果也不错,阴狱寒潮涌入此界,至少一两年的时间都不会消停,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对眼睛往这边看。菩萨的旨意,咱们可是做到了!” 说着,他往和尚脸上看,见其不置可否,又续道: “另外,咱们们也确实按照那位大人的令谕停手不做,只是柳疯子激发阴狱寒潮,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却和我们无关。那位大人,总没有要求咱们把一切都恢复原状吧!这样,两边的大人要咱们办的,咱们可照章办了,至于结果如何,也不能强求不是?” 和尚看他一眼,摇头。 “月魔”与他相处多年,早知他性格,见状便笑:“就算我说的不对,你又是个什么打算?” 和尚似乎也在整理思绪,半晌,他伸出手,指向上方刚刚滑落冰雹的“雨檐”: “你看那雹子,蓄积得虽多,但劲风一吹,便都倾倒下来,吸人眼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顷刻间便没入寒潮中,不见了踪影。眼前这寒潮也是一样,虽是件了不起的大事,可正因为了不起、也太过强力醒目,引来各方关注干预,反而难以持久,这终究是个问题。” 这时候他却有意无意略过了“那位大人”的令谕,“月魔”知他心意,又笑问道:“师兄的意思是……” 此时和尚的神色已平日一般无二:“我们接了菩萨的法旨,又领了那位大人的令谕,这两件事,都要办好。在没想到获得那二位进一步的法旨谕令前,我们暂且按兵不动……”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当然,今日我用‘军荼利明王法’确实欠考虑了,指不定会暴露身份,这点我会向菩萨请罪。只是在菩萨降罪之前,若那个柳观循线索而至,我们也要好好与之周旋,绝不可泄了机密。” “月魔”幽绿的眼珠子转了转,笑眯眯地点头:“师兄的意思,我明白了……对了,你还没说你召我到这里来,是个什么意思?” 他既然主动转移话题,便是真明白了。和尚不再多做解释,手指换了个方向: “那里便是鬼兽的巢穴。” “鬼兽,哪个鬼兽?” “月魔”满脸疑惑,这当然有些夸张的成份,不过他确实是惊讶的:“我记得它的巢穴还在几百里外,咱们以前可是确认过!” “狡兔尚有三窟,何况是它?” 和尚引着同伴往那边去,两人在寒潮中穿行:“之前发现的洞穴,怕只是它的临时居所,我也是等你放出它的老对头,两边打起来,才觉察出方向有问题,但前几日那位大人刚下了令谕,我也不好擅动,只等到昨日动身,今日才寻到此处,却出了意外。” 说话间,已到了鬼兽巢穴之前,和尚看着崖壁上印下传香符的位置,摇了摇头,一挥袖,便将崖层内的符纹破坏,那召人的香气再不得闻。 “本是存了一点儿私心,想请你帮忙,却不想马失前蹄,在这里损了一个分身,要想恢复,又要三五年时间。” 难得听和尚说“私心”之类的话,更听说损了分身,“月魔”不由大奇:“怎么……唔,生人的味道?” 第七十二章 舍身 “大概是斩杀我分身的那人吧,还没有走远?” 和尚依旧从容,只是微勾的嘴角便如刀子一样锋利。 “月魔”知道,自己的搭档兼上司,确实是个非常冷静的家伙,不过这不代表他没有火气。对他而言,一个分身何其重要,这已经牵扯到了他的根本,更何况,涉及到分身性质的复杂性,被毁和主动放弃是绝不一样的。 感觉着这是一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月魔”很是卖力地抽动鼻子,不久便道:“这里、这里、这里都留了些,但寒潮卷过来,破坏得比较厉害。唔,似乎是往上走了,但这回是闭了毛孔,心思倒细。” 闭了毛孔就是无法利用气味追踪了。“月魔”也无奈,再看崖壁,却是一怔,也是感觉到这幻术的不凡,不免啧啧称奇:“果然罗……呃,那幻力名不虚传。” 他终于是按住了自家的恶习,和尚瞥他一眼,道: “鬼兽在此地布下的幻术机关相当高明,就是在它老对头的破坏之后,也保持着相当的效用,我是以菩萨赐下的‘暗曜魂法’,才找到准确位置。想来这里对鬼兽来说,相当重要。” 说着,他一掌击在崖壁幻相上,黑炎化为一圈水纹似的形态,在上面扩散开来。这层幻相先是被双头妖魔和鬼兽的大战余波损伤,又受到寒潮的冲击,已经是濒临崩溃,和尚稍稍加力,便将其彻底彻底破坏。 幻相失效,后面巨大如城门的洞窟入口便显现在两人眼前。 “月魔”再次抽动鼻子,随后呸了一声:“确实是鬼兽的味儿,没想到藏得这么严实……里面还有那家伙的味道,不知还在不在?” 后面半句已换了话中所指,但戏弄的感觉居多。和尚才不理这茬儿,只命令道:“记着这味道!此人是个变数,我那分身折损得太过巧合,很有可能是被那人一路盯过来,也不知被他看到多少隐秘,日后见了,生擒,若生擒不得,直接杀掉!” “月魔”笑吟吟地应了,随后眼睛往里面瞅:“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宝贝?” “就算是有,大概也只是那位大人玩腻了丢下的一些小玩意儿,当然,能入那位大人法眼的,想必也是不凡。” 和尚不知在想些什么,扭头往下看,顺口又打击了搭档一句:“那人既然来过,大概也给清空了,你不必抱什么痴想。” “月魔”也知这是实话,却仍不死心,当下踏进洞中,笑道:“说不定那厮有眼不识金镶玉……咦,你不进来?” “我到下面看看,你注意下里面有没有什么线索。” 半刻钟后,“月魔”骂骂咧咧地走出,和尚也正拿着一样东西往上来,两人在洞口碰头。 “那家伙真是小心谨慎过了头,除了气味抹不净,里面倒是好好给打扫一遍……” 也就是没有任何收获。 这也在和尚预料之中,他也不多说,只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扔在脚下。 “这是,阴界树?” “月魔”目光炯炯望过去:“根茎呢?那玩意儿可是好东西!” “被那人取走了。” 和尚眉头微皱,并不是心疼根茎本身,而是想到了其他的问题:“阴界树根茎可入药,价值很高,但用途狭窄……” “何止是狭窄,只有一样用处,就是炼制‘玄真凝虚丹’。” “月魔”深谙外丹之术,甚至可说是个大行家,他道:“收集九天外域至粹‘玄真’,化入丹药之中,供那些刚刚升入‘步虚’境界的小辈炼真淬形,和栽花儿似的……唔,当然,这玩意儿也能给还丹修士延命,却是太浪费了。” 和尚扭头看他:“这个丹方,很常见?” “怎么可能!若是常见,每年死在九天外域的各家中坚人物也不至于死那么多!据我所知,全天下有此全效丹方的宗门不超过五个,有仿制丹方的也不超过十个,还要算上百工联盟那几个大商家。” 和尚喔了一声:“离尘宗或落日宗有没有?” “离尘宗肯定有的。” “月魔”回应得相当爽快:“前不久离尘宗的解良帮了‘三希堂’一个大忙,却一反常态,专门索要这丹方做报酬,被人说是挟恩图报,一度闹得沸沸扬扬,你忘记了?” 和尚点点头,又摇头:“不是此人。” “月魔”听了便笑:“当然不是他!这家伙性子古板,两宗共立的止步碑在一日,他都不会下谷半步……呃,你是说,他的门人,或是离尘宗的弟子?” 天裂谷向来是离尘宗采集草药的重地,虽说近些年来因止步碑之事,来的人少了,这边也不是他们传统的范围,却也不得不防。 “月魔”是这么想的,和尚也差不多。不过他想的更多一层:“若是离尘宗加进来,我们会完全失去对局面的控制,不过,这水可就更混了……” 正沉吟时,“月魔”突然喂了一声,嗓音中分明充斥着紧张的情绪。 和尚住了口。 他知道菩萨通过某种渠道获得的“月魔傀儡”,是一件了不得的作品,虽然只是法器的层次,但那是设计制作的需要,其真实效用,绝不比一般的法宝差上太多。此傀儡以月魔真实的躯体为材料,上面保留了许多妖魔天赋,尤其是在阴狱寒潮之类的恶劣环境中的感应,更是值得信任。 他如今这分身,修为不足,状态也差,论真实能力,不如“月魔”远甚,也不多说,只看自家搭档是个什么反应。 下一刻,“月魔”猛扯他的肩膀,提起他便走。和尚也不反抗,只是冷静地道:“柳观?” “月魔”没有说话,他连气都不敢泄,身化流光,转眼上飞七八里路,已经脱出了寒潮的范围。 和尚这时往下看,只见寒潮深处,有一道火光曲折上飞,轨迹七扭八歪,速度倒还不错。只是在其下方,有数条身影飞纵追击,隐约还能听到刺耳的啸叫,这一回,是真的妖魔没错了。 不过,真正吸引他注意的,还是更向下一些,那层无声无息跟上来的的稀淡暗影。在幽暗地域的范围,那实在很不显眼,可是和尚早有预判,终于还是将其找了出来。 那柳观出身不凡,早在百多年就是此界有数的人物,虽然后来遭人设计,修为跌得很惨,也还具备真人修为,依然能够在此界呼风唤雨。和尚二人,刚刚用了一个禁忌的名字刺激了他,眼下是决不敢与之再碰头的,当下“月魔”催动了傀儡之中每一分潜力,希望能拉开安全距离。 然而很快,他便忍不住埋怨起来:“你不是早说要舍掉这分身么?现在正是关键时候,怎么下不去手?” 和尚也不多言,只是调运气息,稍停便低喝一声:“放手!” “月魔”毫不迟疑,立刻松手。和尚的身躯便像是个破烂布偶,一路下坠,在崖壁上摔了几滚,也不知落到了哪里去了。但在此之前,他口鼻间已冒出数道黑气,略一盘结,便渗入月魔傀儡体内。 没了百十斤的负担,“月魔”速度骤增,转眼就飞得不见了踪影。 对他们来说,天裂谷暂时是留不得了。 下方,火光依旧在奔掠燃烧,映出追击妖魔扭曲的身影,也让更下方那层暗影愈发地融进黑幕之中。 在弥漫的寒雾中,奔掠燃烧的火光其实颇为醒目。 相隔一段时间后,远方,余慈也有所察觉。 透过迷蒙的寒雾,余慈看到了那片模糊的光亮。不过隔着层层雾霾,纯凭肉眼,他辨别不出光亮的距离,而从照神图里看,自他所处位置,朝向光亮的区域、也就是沿着绝壁一路向南,直到越出照神图五十里范围,散落的三四个大小不等的雾霾区域,在干扰判断的同时,也让人心头凛然。 简单计算一下,如果以一个还丹修士、妖魔影响一里方圆为标准,他南面这片区域,至少有十个以上的厉害家伙盘踞或移动着,密度高得惊人,相比之下,北面就安静许多。 如果以鬼兽巢穴为参照,余慈现在大约是在其上方偏北约六十里的地方,深度大约在是二十里左右。他走了一条比较曲折的斜线,有时甚至要下行一段距离,为的就是避过一路上骚动狂乱的妖魔,当然,还有与之相比在骚乱方面毫不逊色的谷中各色生灵。 紧了紧背负的包裹,里面的石盒中,装着进入假死状态的鱼龙。 余慈最终还是用了于舟老道传授的方法,用了一个备用的石盒,将鱼龙密封起来。他还做足功夫,用包袱皮和换洗的外衣将石盒包裹得严严实实,这样即使鱼龙破开盒子,外面的两层包裹也能起到缓冲作用。 不过这回倒是非常顺利,鱼龙至今没有动弹,让余慈愈发肯定,上回的意外,和那条钩索绝对脱不了干系。 只可惜,现在不是究根问底的时候。 哈出一口热气,白色的气雾在照神图周边缭绕,让里面混乱的图景变得愈发诡谲。 第七十三章 援手 天裂谷情况越来越糟糕。突来的寒潮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混乱,从寒潮冲过幽暗地域开始,动乱的就不只是妖魔了,谷中的猛禽凶兽对寒潮似乎抱有更大的恐惧,成千上万的生灵开始向上攀爬……或者说,是一场大迁徙。 余慈不可避免地陷入到生灵迁徙的浊浪中,这不是他有照神图就能避免的。分布在天裂谷上下四十里深度区域的广大生灵,毫无选择地层层堆积上来,从四十里到三十里、再到二十里…… 也就是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天裂谷二十里深度以上的区域,其生灵密度便超出了正常的一倍有多。而在这里面,还混杂了成百上千的凶残妖魔。 冲突不可避免。 天裂谷的猛禽凶兽们绝不是好客的主儿,更何况在它们的本能中,妖魔就是它们共有的天敌!不知从什么时候,冲突厮杀开始了,最初是妖魔与本地生灵之间的碰撞,刚刚逃上来的妖魔们还没有适应这个区域的气候,数目相对也较小,一开始显得比较狼狈。 但随着冲上来的还丹妖魔接二连三地发威,也伴着血腥气大规模扩散的影响,“主客”间的冲突,转眼就变成了毫无秩序的乱战,猛禽凶兽和妖魔之间、猛禽凶兽之间、妖魔之间,因为天敌本能、因为向上的路径、又为者因为纯粹的嗜血冲动,在血腥气的刺激下,疯狂地彼此攻击,一个接一个、一片又一片的已死或濒死的生灵向下坠落,喷溅的鲜血将崖壁染成了红黑颜色。 余慈就在混乱中艰难跋涉,在这种状态下,他不能用“一气三呼”之术,因为他必须留存着最佳状态,以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危险不可避免,只是多少而已。 挥剑斩杀了一头落单的妖魔,余慈停下来喘口气。在此刻,他还有一件比较在意的事。 先前遇到的“证德神魂”,先是夺舍妖魔之躯,后又化身黑气毒蛇,在鬼兽巢穴之前作了记号。只是被鱼龙和余慈先后出手,以至魂飞魄散,想做的事情也就此中断。 接下来,余慈在鬼兽巢穴中擒鱼龙,并发现了一根古怪的钩索,而现在,那钩索就放在他的储物指环中,甚至还用布帛包起两个弯勾,以防彼此撞击,再生出什么事来。 察觉到钩索的不凡,再加上前面诸般因素,余慈对那边的事情便很重视,在被寒潮逼得转移之前,曾经很仔细地清扫了洞穴内有关于他的一切痕迹,还把“雨檐”上他斩杀的妖魔残躯毁掉,免得被人从中发现端倪。 只有阴界树那边,根系过长,清理起来非常耗时,效果也未必好,干脆放弃。 有了这些准备,余慈觉得自保应该问题不大,可是所谓“自保”,在大势面前,又显得可笑如果将这段时间天裂谷发生的种种变故连在一起看,这分明是一个令人瞠目的大阴谋、大手笔,它就像是脚下迅猛推进的寒潮,要将经过的一切都碾成碎末。 在这寒潮下,撅起屁股,把头埋起来,不是可笑,又是什么?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找到最高的山攀上去,等寒潮退后,再从容回来。 所以,余慈从没有如此迫切地想回到止心观去,将这里发生的事告知于舟老道在他所知的天裂谷周边一带,最高的“山脉”,毫无疑问就是离尘宗。 便在此时,余慈从照神图中看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家伙。 证严上半身靠着崖壁,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支起身子,以抵抗周边这五六头妖魔。 他早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每一次轻微地伸臂,都会让身上千百道细细的裂口重新迸开,便如同千百个小刀细细地剜进去,慢慢地把他凌迟,更别提还有摔断的十多根骨头,以及五脏六腑内,时时啮咬的阴火,一点点地蔓延,揪着他在生死悬崖边上来回晃荡。 这滋味让他发疯,让他恨不能立刻撞死在后面的崖壁上,让他想着就此闭上眼,任周边的妖魔活吞了他。 但心底最深处,还有一个念头,始终钉在那里,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咆哮着、鞭策着,强迫他挣扎,在妖魔的尖爪利齿下挣命。 慢慢的,他对疼痛麻木了,便是有妖魔撕下他的皮肉,他也没有反应,只有当他感觉到,妖魔的攻击会直接威胁到他的生命时,才会近乎癫狂地发动,鼓起最后那点儿但又从来都没有真正衰竭的力量,将自己的性命拖回来。 肿胀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耳边也嗡嗡作响,又像是隔着一层膜,只是有妖魔嚎叫偶尔穿进来,也是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又有妖魔扑上来,证严努力睁大眼睛,想将挡下,却已经迟了一步。他只能努力偏偏肩膀,想避过要害,可这时候,妖魔尖啸一声,倒飞出去。 证严一愣,恰在此空当,打击降临。 这是后颈上一记恰到好处的冲击,已经油尽灯枯的证严和尚连反抗的意识都没有,肿成一条线的眼睛尽力想睁大,却最终挡不住昏眩的黑潮,转眼灭顶。 余慈从崖壁上滑下来,迅速清理掉周围这些尚不成气候的妖魔。随又盯着昏迷的证严和尚,咧开嘴笑,不过很快的,面色又严肃起来。 在照神图上发现此人身陷绝境时,余慈曾经犹豫过是否要过来。最后,他还是站在这里,从妖魔手中将和尚救下。 视线在和尚身上打了个转儿,余慈便能肯定,和尚身上一半以上的伤势,绝不是被猛禽凶兽或者妖魔之类弄伤的。 他蹲下身,更仔细地检查。随后便发现,和尚身上有血脉筋络爆裂的淤痕,也有从内部撕裂皮肉的伤口,至于高处摔下的骨折等伤势,更不必说。尤其严重的,是内脏盘结的一道阴毒火劲。 那火劲本是与证严周身元气相呼应的,也与他修炼的法门有些相似,但不知为何却是失控了,此时正缓慢破坏着他的脏器。 余慈不通医术,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寻几枚清热败火的丹丸给他送下。这些丹丸是从白日府的刘管事那里得来,效果也是不凡,勉强压制住了火力蔓延。 这时候,他不免去想:究竟是遇到怎样一种情况,才会把证严和尚这通神上阶的修士折磨成如此模样? 其实,证严和尚出现得非常突兀。原本照神图里是没有他的,但在一团极其扭曲的光影擦着照神图上方区域掠过之后,他便从高空中坠了下来,一路下摔,最终停在一个狭小的石台上,辛苦挣命。 这种现身的方式,和他本人一样,诡异得很。 那闪掠而过的扭曲光影,速度之快,惊世骇俗,挟以光影扭曲变幻的强大冲击,划空而走,声势惊人。余慈比较了一下,也只有当日以“一气三呼”之术,观察到的鬼兽和双头妖魔追战时展现的速度,与之更接近一些。鱼龙的速度也很快,但与前者相比,未免太轻飘了。 那一刻,余慈只想到一种可能:步虚修士! 天裂谷中,哪来这么多厉害家伙?而且,又牵扯到了证严和尚。 自从见到证严与明蓝那场诡异的交谈,余慈再不把和尚看做是一个孤立的个体,而是视为天裂谷这场乱局中,不可忽视的一个环节。尤其见识到证严当时的态度,余慈认为,从他这里,很可能找到天裂谷乱局的关键线索,即使现在时机不成熟,未来也会有机会。 不过他也必须小心,别让这线索变成“绊索”,把他撂在里面。 余慈还没有弄清楚证严和尚突兀出现,又落得如此凄惨的原因。而且现在天裂谷附近事事诡谲,证严此人也阴阳怪气,不可深信,所以,余慈救人之前,先将其打昏,不与他照面,把风险降至最低。 当然,若要全无风险,装作看不见,走人便是从他发现证严的地方到这里,足有十多里路呢,何必多此一举? 理由很简单:余慈很难想象自己视而不见,任由这个曾与他长谈一个多时辰的“熟人”被妖魔吞噬的场面。 必须要承认,前日他之所以能够从头到尾把握住屠独老妖怪的心理状态,最终成功设伏,有很大一部份功劳是证严和尚的。正是和尚巨细无遗地描述屠独的行为方式,告知屠独法器咒术的底细,才给他后面的设计提供了支持。 不管证严和尚当时是什么想法,余慈都必须要表示感谢。 这就是他表达谢意的方式。 不过,多了和尚这个累赘,下面至少二十里路该怎么走,又需要变个方式了。 略一沉吟,又看了下照神图,确认附近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余慈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了一个物件。 那是件似乎由数层轻纱堆叠在一起的东西,径不过半尺,通体洁白,织法精细,看起来边角圆润,托在掌心,通体来看,像一朵从天上采撷下来的云彩。 第七十四章 脱险 此物正是余慈离开止心观前夜,宝光小道士借给他的鬼纱云,是一件非常有用的工具,虽只是匠器层次,但在某种程度,比一些法器还要来得实用。 余慈念动法诀,将鬼纱云抛进身边云雾中。在这水汽充沛的空间内,鬼纱云迅速地扩大,转眼便有五尺方圆。余慈将证严和尚托了上去,此人身上渗出的血迹立刻将一片“云彩”染红。 “希望宝光不要生气吧!” 余慈摇头一笑,也跳了上去,开始驱动鬼纱云,与崖壁拉开约十丈的距离,缓缓上飞。 鬼纱云加速很慢,但加速到极限,可以保持一个时辰三百里的高速,绝不逊色于一位通神修士全力奔行的速度。有了这个工具,看起来飞过后面二十里路,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但余慈表现得比刚才更谨慎。 速度在缓慢地增加,余慈一直盯着照神图不放,不停地调整方向,确保鬼纱云推进的路途上,没有那些狂躁的大型猛禽。 此时此刻,寒潮中那种突刺如枪,又如海潮翻卷的巨大冲击已经比较稀少了,可下面涌动的力量却是更加强大,使寒潮推进的速度迅速增加。 寒潮推进得越快,上面各类生灵的情绪也就愈发地焦躁。平日里相对比较淡漠的领地意识,此刻也凸显出来。不只是崖壁上,便是在云雾虚空中,也是如此。 有些特别严重的区域,一眼望去,云雾中密密麻麻一片,无数大小猛禽,或者具备飞行能力的凶兽、妖魔,均在虚空中狂舞、交战,抛洒血肉,尖啸嘶鸣声响彻云霄。 余慈尽力避过这样的战场,找到相对安全的通路,但这里的生灵密度实在太高,那些猛禽凶兽又都是对血腥气非常敏感的,他身边的证严和尚,对它们而言,拥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即使是照神图帮忙,仍然有零星的猛禽循血腥气追击过来。 这种情况下,余慈没有半点儿留力,剑气催运,将衔尾而来的一头血雕、两只蛇颈隼鸟瞬间斩杀,更刻意挤迫其体内气血,形成漫天血雾,向后爆散,转移其他生灵的注意力。 如是三番,余慈体内“先天一气”已经耗掉了一半,但战果也是惊人。三个批次十头猛禽、一头飞行妖魔,没有一个作出完整的扑击动作,便被他瞬间斩杀。 当然,若是对方做完了动作,倒霉的就是鬼纱云上的两人了。 在虚空中,绝对不可以和这些空中的凶物比拼敏捷和变化,笨重的鬼纱云从来就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制作出来的。 余慈之前不愿用鬼纱云,除了担心损坏了这借来的宝贝,更主要的,还是认识到了其中的危险。所以此时他即使迅速耗掉一半气力,也要全力避免那种情况的出现。 当鬼纱云的速度提升到六成左右的时候,余慈终于在照神图上,大致勾勒出一条通往天裂谷顶部的路径。 只是,那必须要从数里外一片巨大的“还丹雾霾”边缘擦过去。 余慈非常小心地控制着鬼纱云的速度,在云雾中抹过一条斜线。“还丹雾霾”并不是静止不动的,鬼纱云又比迟钝,所以他必须留下足够的反应时间。其实在此距离上,凭借肉眼,已经能够隐约看到那边的情况,作为照神图的参照。相对的,余慈也必须谨慎小心,防止对方发现他的存在。 不过,余慈倒是很早就注意到了,那边似乎是燃着火光。 余慈不久前也见到了这火光,当时相隔比较远,没太在意。但此时距离接近,他发现那火光不像是纯粹地飞掠移动,而像是处于激烈的交战中。 眯起眼睛往其中看,为什么他觉得,这火光很眼熟呢? 疑惑很快解开。当排荡的热力跨越两里空间,吹到他身上时,余慈分明感觉到了其中隐约留存的咒力痕迹还有与其记忆相符合的火热气息。他不免惊讶起来: “那老家伙,还没死么?” 恰逢此时,大风吹卷,火力蒸腾,使云雾变得稀薄,余慈的视线能够比较清晰地看到那边的情况。 他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根日魂幡。 战场总体上还是贴着崖壁周边,不过代表了屠独老妖怪的长幡,却是游动在云雾深处。 其实屠独的状态很糟糕,从日魂幡上就能看到,丈许长竿下端已给截掉了两尺,漆黑的长幡上更是裂开无数道口子,有两条甚至切到幡布边沿,扯开两幅长条,看上去颇为可笑。 不过,就是这破破烂烂长幡上,大日金纹也分外醒目,轻轻抖动,金光便如实质般从中扩散出来。同时还有一层更晦暗的波纹,隐藏在金光之后,一明一暗,生就无穷变化,光芒一次摆荡,里许范围内的崖壁便会给削去一层,石粉簌簌落下。尤其是它的飞掠速度惊人,一次位移便在百尺之上,波荡的金光几乎连成了一片扩散的潮汐,推波涌浪,向四面八方扩散。 金光之中,蕴藏的便是极阳火力,所到之处,山石草木焦枯,声势浩大。 而在日魂幡的金光火圈内,始终跟着一个颇为瘦小的影子,乍看上去,像是那种被“证德神魂”夺舍的独目妖魔,但其头顶,还披着一圈浓密的绿发,随风飘荡,如同千百条毒蛇,十分刺眼。 这妖魔没有飞行能力,却凭借着在崖壁上借力以及短时间内凌空步虚的手段,在金光火圈内来去自如,屠独放射出来的咒法,对它竟似毫无用处,而它每次扑击,细长利爪都会凌空虚划,凌厉的气劲凝而不散,在雾气中留下清晰的轨迹,像在雾中织下一张巨网,意图限制日魂幡的飘移幅度。 偶尔气劲与长幡撞击,便发出轰轰之音,那是长幡咒法之力外放,凭空抵御时,溢散的气爆声。 鬼纱云仍在高速的飞行之中,余慈前一眼还在直视,接下来就要扭头再看了。 屠独的韧劲儿让他很是意外,此人能活过三百五十年,果然有常人所不能及之处。 不过谷中突起的寒潮应该是帮了屠独的大忙。寒潮使妖魔们自顾不暇,再不能形成围攻之势,反倒是屠独的日魂幡有纯阳之气护住阴神,受的影响较小,这才得以突围。 如今……唔,应该只有两个尾巴坠在后面。从“还丹雾霾”的范围估计,与他交战中是一个,另外,云雾中应该还有一个。若能摆脱这两个妖魔,屠独逃生可期。 余慈很想给屠独再下个绊子,可理智还是否认了这个念头。在还丹高手火力全开的时候,实实在在没有通神修士插手的余地。 鬼纱云的位置已经超过了战场,开始向另一侧偏移,距离迅速拉开。 余慈朝那边深深注目。他不知道屠独感觉如何,但自己做事,向来要有始有终,既然天裂谷下没有了结,后面他也不会放手! 也在此时,他看到了,日魂幡挥发的金光陡生变化。 屠独将咒法诡谲多变的性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前一波金光潮汐还在扩散,这边咒法已变,紧追上去的金光,由扩散的潮汐,一跃化为高度集中的利剑!剑光对的却不是一直限制他的绿发妖魔,而是一股脑儿地朝着云雾更深处倾泄过去。 云雾开裂,初时剑气还披着金光外壳,不过转眼时间,便洗脱了形迹,只有一波阴冷晦暗的咒力,凝成尖锐剑气,连环九击! 雾气中,狂怒尖锐的厉叫声骤起。 因为距离过远,余慈只隐约见到一个肋生双翼的巨大影子在开始稀薄的云雾中接连抖震,然后一头栽了下去。 这显然是有早有预谋的一击。 一击得手,屠独不管不顾,长幡一收,朝着远离崖壁的云雾深处飞射而走,他吃定了周围妖魔只有这一个拥有飞行能力,一击建功,便展现出阴神驭器的最大优势,破空飞走,转眼不见了踪影。 便是余慈立场不同,见此也要感叹:老家伙确实老辣…… 心思还没转完,那滔滔云雾轰声开裂,先前被咒法剑气打落的双翅妖魔嚎叫着冲出来,朝着日魂幡的方向展翅狂追,速度竟比长幡飞动还要快上三分,看那样子,可没有半点儿遭受重创的模样。 但这些,和余慈暂时没关系了。 一刻钟后,他驾乘鬼纱云到了谷顶。 “结束了!” 鬼纱云静静地悬浮着,余慈从上面跳下来,发出一声长长慨叹。 从他设计屠独下谷开始,在天裂谷中停留了一日一夜的功夫,而从他驾云西来,至天裂谷采药开始,也不过月许时间。然而这几十个日夜,却是漫长周折,一点一滴地抽干了他的全副心力。 便是以他一贯坚强的性子,此时也想找个僻静的地方,大睡一场。 他明白,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慨,是因为他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天裂谷,不是别的时候,就是现在! 当然,在此之前,他还要先把身边的累赘处理掉。 第七十五章 影爆 余慈扭过头,看着随水汽流动,而蔓延了大半个“云彩”的血迹,有点儿头痛,只希望宝光不要太在意了。 他没有再搬运证严,虽是服了药,但和尚的状态仍在持续恶化中,此刻他似乎有了些意识,正发出低低的呻吟。 现在最合适的处理方式,自然是将和尚送到净水坛的驻地去。外伤不必说,那阴毒火力盘踞的伤情,他宗门那边总该有些办法才对。 不过,如何送上门,还需要一点儿技巧。 此时,山林中颇不平静,周围频频响起禽鸣兽吼之音,气息也非常地混乱。 余慈走远了些,背身去看照神图,以进一步确认自己所处的位置。不过这时候他看到,峡谷中的混乱已经蔓延到了谷顶山林中,最早从寒潮下逃生的那波妖魔鬼怪、猛禽凶兽已经翻上谷来,且后续者仍是源源不断,在寒潮、也在愈发混乱的情势逼迫下,朝着这片更广阔的天地间散去。 此刻的情形,正如他先前感叹的那样: “出大问题了!” 而且,通过照神图,他也看到了,至少有两片“还丹雾霾”已经冲到了山谷上方,没入山林中。这不过是五十里方圆的范围,而在长达千里、万里的天裂谷一线,又有多少妖魔鬼怪冲出来了呢? 虽说离尘宗看起来实力了得,可如此状况,却不知他们有没有应对之法。 正想着,照神图中又有一片区域变得模糊,且将要跃上谷顶,这代表着…… 照神图骤然变暗! 不是照神图整个地变暗,而在刚刚飞移过来的“还丹雾霾”中,一点暗影以爆发式的速度扩张,瞬间覆盖三里方圆。 在此范围内,照神图中穿梭变幻的光线,眨眼间消失,那“还丹雾霾”以及周边还算得上清晰的山林图景,便像是被人生生给掏空了,露出一块巨大的黑窟窿,似乎能将人的视线心念统统抽吸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余慈忙移转心念,定了定神,却又忍不住再看。只是这时候,黑暗便像是一个幻觉,连带着偌大的“还丹雾霾”,消失不见。那里的图景恢复到了清晰明澈,只是崖壁边上很寻常的一块区域,植被稀少,只有一棵歪脖子松树…… 唔,那是什么? 余慈视线凝定。在探出崖壁边的侧枝上,分明挂着一段漆黑的布条,上面绣着断续的金色纹路,非常眼熟。再往旁边看,崖壁边上,则有一层喷溅的血渍,微微透着蓝色,非常诡异。 余慈的心脏砰然一跳,瞬间转移视角,将心念投向无边无际的云雾之中。 很快,他看到了,云雾虚空中正有一扇染血的肉翅翻滚着下落,更向下一些,一截仍缀着幡布的短棍沿着绝壁一路滑下,被大风一吹,又卷起在空中,投向滚滚云雾深处。 那些是…… 真切地看到这幕情形,余慈呆了半晌,由此他更明白了一个事实:现在的天裂谷、乃至于周边地域,是真真正正不能再呆下去了! 随着天裂谷动乱的加剧,仍驻留在附近的绝壁城诸势力人员,反应各不相同。 其实玄阴教最是从容,在发现谷中生灵异动的第一时间,玄阴教人马便在明蓝法师的主持下,有序退走,甚至还有闲向白日府和净水坛各送去警示信息。 只可惜,无论是白日府还是净水坛,对玄阴教的从容不迫,也只是干瞪眼羡慕的份儿。 白日府的主心骨屠独长老至今未归,在这种情况下,莫说是生灵动乱,就是天裂谷塌了,他们也必须钉死在这儿,等屠独回来。 至于净水坛一方,则更是人心惶惶。今儿一早,这边的主事人证严和尚就莫名失踪了,本来这也没什么,那人向来是神出鬼没的,可动乱一起,还不见他回来,眼看天色将暗,动乱波及范围越来越大,一众净水坛的恶和尚们正想着不管不顾,撇下营地走人,证严和尚回来了,只是是被背回来的。 发现证严和尚的是这边放出去的哨探,本是打探天裂谷形势的,半路上却见到自家大师兄倒在路旁,垂垂待毙。当下顾不得其他,背了人一溜烟儿回来。 证严睁开眼睛时,已是第二天清晨。营帐外还传来那些师弟们的争吵声,帐内倒是有人服侍,正背着身忙活,看身影,应该是低他一辈的弟子。他长吁口气,也不说话,只怔怔地望着帐顶。 “醒了?” 那低辈弟子轻声开口,可那语气,却绝不合他的身份。 证严一个激零,当即触动了内外伤口,险些咳血。 那低辈弟子转过身子,按住了他的胸口,只一震,内脏盘结的阴毒火力便给打散,归入他四肢百骸,随后又化为丝缕生机反哺回来,滋润受损的脏器。 证严睁眼去看,那低辈弟子五官七窍都冒出血来,偏偏脸上平静无波,只有眼眶中,一圈妖异的紫芒泛开,圈住昏黄的瞳孔。 “师……师傅!”证严的嗓音分明在发抖,可是他的唇角却神经质地地拧成一个弧度,看起来像讥讽,又像在自嘲。 “经了这一回,这声师傅还能叫出来,不错。” 低辈弟子站在那里,居高临下打量他,末了道:“谁救你回来?” 证严嘴角抽动,摆出一个愕然的模样:“不是师傅救了弟子?。” 低辈弟子眼睛眯成一条缝,冰冷的紫芒能穿透人心:“你倒还能油嘴滑舌?” 证严神情依旧愕然,更显无辜:“我当时昏过去了,刚刚醒来。只以为师傅一时情急,甩了我这包袱,后面又大发慈悲,或见我还能看家护院,对人叫那么两声,有点儿用处,这才……” 说话半截,他蓦地面目紫涨,仿佛被人重重扼住了喉咙,细长的舌头探出,似乎想勾点儿新鲜空气进去,却完全无能为力。 但即使是这样,他的眼睛依然是弯着的,分明在笑,得意又疯狂。 低辈弟子并没有因为他的态度而恼火,只是略微点头:“我知道你想刺激我把你杀掉,也知道你比谁都想活着……你这分身,我既然弃了,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正好我有一件要紧事,需要一件工具,你便先做了吧!” 说罢,他衣袖轻拂,证严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昏迷过去。 “你想让他做什么?” 只有两个人的营帐中,却传来第三个人的话音,那声音正是“月魔”的。 “你我身份有暴露的危险,当然需要扰人耳目……你说,是谁救了他?” “月魔”嘿嘿发笑:“我怎么知道?不过,咱们甩下他一个不到时辰,他就能翻上谷来,在此时的天裂谷,这速度可不寻常!” “不错,救他之人修为必然精湛。” “月魔”见他赞同,又道:“若他不是另有目的,这救人性命,不留名号的做法,也像是那些正人君子所为,偏偏还在天裂谷下,鬼兽巢穴附近……咝,不就是这家伙灭了你那分身吧!” “也许!”低辈弟子也在沉吟,随口道了一声。 “这里的水越来越混了。” “月魔”感叹一声后,声息消寂。两人却不知道自家猜测已偏移了十万八千里,尤自开动脑筋,苦思冥想。而正主儿,因为着急赶路,此时早在千里之外。 初冬又来雪,余慈风尘仆仆,重归止心观。 上次离山时,秋风凉爽,满山红叶如火,如今再看到山门,红叶落尽,却是雪满山林。 说也奇怪,当他看到止心观的山门,心里竟然一派安然。原来在心中蓄积的种种关于天裂谷严重事态,似乎突然就不算什么了,感觉非常之奇妙。 也许,这是对离尘宗的信心?可这信心又从何而来? 巧合的是,清晨在山门前洒扫的,还是那个当初向他行礼,迷惑住了金焕一行的小道士,不过这时候,余慈便不需故做姿态,那小道士一眼便把他认出来,先是惊讶,后又稽手行礼,余慈也点头回礼,多问了一句:“观主可在么?” “在的,余师兄请进。”说着,小道士便向里面传讯。 余慈走进观门没多远,便见到宝光匆匆走过来,见了他便是大喜:“果然是你,我还以清风刚刚逗我来着,回来这么快,难道是诸事顺利,寻到了足够的鱼龙草……咦,你背上是什么?” 宝光指的是盛着鱼龙的包裹,余慈微笑不答,只道:“观主此时可方便么?” “还在做早课,要等上半个时辰。” “那好,我们便先去同德堂。” 余慈的心境确实平缓下来了,他甚至有闲去计算一下对他已没有意义的善功。 “难道还真是满载而归!” 宝光比自己做到了还要高兴,扯着余慈,恨不能一路狂奔,连穿两进院子,到了同德堂后交接任务之地。 余慈有条不紊地将这些时日收获的药材、矿石分门别类,对应上善功消息,再进行交接。 他选择的是先拿回实物,再勾选消息的方式。好处是可以漫天撒网,多一些选择,又不至于因完不成任务受到处罚;坏处就是等他拿回实物,说不定任务已被他人接走,导致白白辛苦一场。 他的运气不错,拿回来的这几样东西,只有一件值七功的矿石任务被抢先一步完成,当然,这与他故意挑选那些比较困难的采药任务有些关系。 等勾选完最后一项,当值的道士便统计出了最终收获,递回功德牌,笑道:“一百九十七功,余师弟在外不过两月,便有些收获,好不让人羡煞。” 余慈也笑,然后他身后,宝光的脸则迅速垮了下来: “就这么点儿?” 第七十六章 说虫 其实近两百的善功无论如何都不算少了,有些修士十年八载未必能攒下这么多。但与余慈所欠数额相比,这两百善功,实在有一段距离。 宝光其实不傻,他目光总盯着余慈背上的包裹,满是狐疑。 看他模样。余慈便笑:“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呃?”小道士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突然记起自家的宝贝:“鬼纱云!” 余慈笑吟吟地道:“先把你的功德牌拿出来!” 宝光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依言掏出了功德牌,递到余慈手中。余慈随即也将鬼纱云握成一团交给他。 “哎哟,轻点儿!” 宝光看得心疼,忙接过来,方一展开,他便发觉不对:“怎么……血?” 他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八度,也在此时,他听见“叮”地一声响,转眼去看,余慈正把他的功德牌递过来。 “抱歉了,宝光师弟,这个血迹怎么都没洗下来。现在物归原主,这里聊表歉意。” 余慈用于舟老道传授的方法,给宝光传了一百善功过去,不但是赔偿,也是感谢宝光出借宝物的情谊。不论是来回赶路,还是天裂谷下脱身,这鬼纱云都帮了他的大忙,百功以谢,是理所应当的。 宝光愣愣地接过,也没管善功数目变化,而着瞪大眼睛看他:“余师兄,你受伤了?” 要说和宝光这样的人交往,确实心里熨帖,余慈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没有,是别人的……” 然后他就看见小道士的眼睛亮了起来:“哎,那余师兄,你这次去天裂谷一定是非常刺激吧,给我讲讲,给我讲讲啊!” 没有出过门的小孩子,看问题的角度总是不一样的。余慈微愕,随即哈哈大笑,与他把臂同行:“确实是刺激得很,你且听我道来……” “果然惊心动魄。” 说话的是于舟老道,他听罢余慈的讲述,也是抚须感喟。能让一个活了三百年、经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人家有这样的评价,余慈颇有荣焉。 话说回来,他说的这些事,老道对他个人经历倒更感兴趣些,对妖魔及天裂谷寒潮这样的大事虽是沉吟,却不怎么惊讶。 余慈明白,像离尘宗这样的庞然大物,自有一套特殊的消息渠道。他回返止心观的时间超过十天,若是老道预先得知相关的情报,也没什么奇怪,只不知离尘宗对此又会有什么应对之策呢? 这样想着,他笑道:“我这人大约是正走着运字,否则早死在谷中十多回,哪还能回来吹嘘。” “确实是运道没错。” 于舟的感慨也是由衷而发:“十人九殁之事,生者或是有实力、有天赋,但十人十殁之绝境,你还能囫囵着到这里,无疑就是运道了。” 余慈听着便笑,因为照神铜鉴一节,他暂时不想向任何人提起,故而陈述中把握的就是“精简”二字。能不说就不说,说起的也以简洁为要。这样,他告知于舟等人的,其实就是三件事: 天裂谷下有妖魔入侵。 他与白日府发生了冲突。 天裂谷爆发了反常的寒潮,最终酿成动乱。 至于鬼兽和双头妖魔的大战、玄阴教和净水坛的关系、“证德神魂”夺舍、鬼兽巢穴、救下证严和尚等事,这些更深入的细节,因为都涉及到照神铜鉴,他没提起,而这也更符合他一个普通“通神”修士的身份。 他给老道说的这些,都是一路上经过细细斟酌,最后定型的。里面线索完整,细节方面则有模糊之处,但这也是人之常情,那样激烈的情境中,若是一切细节完备,才真叫奇怪。 为此,若听众非要有一个能接受的解释,“运道”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此外,余慈也有一个隐藏的念头:“小蚂蚁怎么看巨人打架呢?” 自然是爬到远远的高山上去看。 若是在巨人脚下,也就是给踩烂的命! 他觉得自己在天裂谷之事上陷入太深了,因为有照神铜鉴,一些以他的层次根本不应该触及的东西,此刻都印在他脑子里。所幸到现在为止,巨人还没有发现他这个“小蚂蚁”,可若真的不知死活,停留在巨人脚下,早晚要给踩得稀巴烂。 所以,装糊涂是个好办法。 当然,真正一劳永逸的做法是让自己也变成巨人,至少有就近旁观的资格。而这个目标,又显得太过遥远了。 要努力啊……余慈按住盛着鱼龙的石盒,手心微潮。 于舟是在西园内为余慈接风的,就在当初与白日府众人对峙的小亭内围炉煮酒,赏雪品梅,颇是雅致,也很是亲近。 听完了讲述,老道亲手执壶,为他劝酒。余慈也暂时放开疑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时,他还有一件事,要给老道一个交待。他取出已经封存好的鬼相花和阴界树根,递了过去,道了声惭愧: “没想到事态变化如此之快,仓促间药材只拿到这两样,那玉简我先收着,日后必将这几味药材配全。” 这话不是客套,老道助他开启仙路之门,他却连对方的托付也未完成,确实有愧于心。倒是于舟摇头而笑: “你能拿回两味,已经是出乎我的预料,尤其是这阴界树的根茎,有鱼龙常驻其枝干,与之元气交通,药性更佳,也是十分珍贵,若要我出价,起码也是两百功以上……他应是很满意了。” 最后一句说得有些含糊,余慈微愕,但现在他已经不在乎两百善功之类,听过便略过,随即长长吸气,将先前说话时取出来的石匣推到老道面前,内里鱼龙仍在沉眠,但这小东西,却勾着他未来的命运。 “于观主,有此鱼龙,那外室弟子一事,可成么?” 于舟笑而不答,只将杯中温热酒水一口饮下。说也奇怪,虽说老道士没有爽快答应,可见他笑容,余慈便觉得心中安定,立知事情已是有了十成把握! 其实,在他抓住鱼龙的那一刻起,他也知道入门之事,再无阻碍,只不过事关重大,还要在老道这里问上一句才甘心。如今看见老道反应,他便知道自己有点儿小家子气了,也不多说,同样举杯,一干而净。 旁边宝光笑得眉眼不见。 等他一杯酒饮下,于舟手指轻敲石匣,若有节拍:“我观此鱼龙品相,贯鳞顶角,实是上乘。但也因品相太好,无论制器炼药,都是暴殄天物。还要想个更好的处置之法才成。” 余慈朗声一笑:“鱼龙再好,不过是身外物。于我求仙之路,并无大用,观主自去处置可也。” 于舟须眉微动,却是摇了摇头:“你能有这不为外物所动的心思固然是好,但在仙路求索上,却犯了大错。而且,谁说鱼龙对求仙无用?” 余慈愕然,随即便生出无穷尽的好奇心:“观主之意是……” 于舟却不即刻回应,只微笑道:“酒水太过清淡,佐以谈资,犹嫌不足。” 说着,他转脸吩咐宝光:“你去我院下酒窖,取那坛‘千日醉’来。” 宝光喔了一声,起身匆匆离去。余慈看着小道士远去的身影,略有不解,想问于舟,于舟却先一步解答:“宝光心思纯良,未经磨砺,性情也还未定,与你我不是一路,有些说法他听到了,有害无益!” “不是一路?”余慈怎么觉得这话中味道有些怪? 这时候,于舟停下了敲击石匣的动作,转而竖起手指,让余慈往这边看:“鱼龙有个别名,你可知道?” 余慈隐约记得于舟曾说起过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只好摇头。 于舟笑意微微,面部深刻的纹路中,每一道都似乎蕴藏着难以索解的情绪:“鱼龙别名‘道虫’。” “道虫?”余慈终于记起,当日便是在此亭中,于舟见到鱼龙后,第一个说法,正是如此。 “求道之虫、大道之虫、毁道之虫,均如是。” 悠悠话音,便如一层迷雾,笼在余慈头上。 于舟也不认为余慈也即刻理解,他仍是笑着,略见醺然之意,手指在虚空中状似随意地抹画:“所谓鱼龙,以草木之身,化皮肉转血髓,得真龙之灵,性命兼修,直至龙门一跃,得天龙真形,步步都踏在大道之上,故而姓‘道’;同样是鱼龙,自草木之身起,不亲同类,反而盗取生机、夺杀元气,转质移性之后,又吸蚀万物生气精血以自肥,一路下来,不知祸害了多少生灵,造下多少杀孽,是以名‘虫’。合起来,便是这‘道虫’二字!” 余慈听得呆了,不过让他发呆的原因还有一个。 那便是随着于舟手指抹画,亭中石桌之上,数尺方圆的虚空中,竟真有一条贯鳞顶角的鱼龙布烟踏雾,悠游盘旋,仿佛是被凭空摄来的一般。余慈开始以为这是幻术,但眼睛和气机感应告诉他,这不是摄来的真物,也不是什么幻术,而是于舟用手指催发剑气,以之为笔为墨,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画出来的! 第七十七章 取舍 运剑如笔,行气如墨,以虚空为绢纸,老道把鱼龙身姿神态描绘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而且,那鱼龙是游动的、是活的!仿佛有着自我的灵性,在虚空中嬉游变化。 对这一手绝妙剑术,余慈实是叹为观止。 于舟见他模样便笑:“这剑气千幻之术,不过是旁枝末节,你若沉迷在此等事上,也不用再去修道了!” 语气温和,语意却重,余慈心中凛然,拱手正色道:“请观主明示。” “我没什么可以明示的,只是让你看一些事实。便如我离尘宗、便如那白日府、便如万灵门、便如天裂谷中数以万计的采药客,当然,还有那些妖魔鬼怪,通通算上,这些人物势力,有哪个脱开了‘道虫’演化的道理?你可以想想,但不必现在就有答案……前人称呼‘道虫’,真义便在其中了。” 虽是让他想,但于舟不给余慈仔细思考的时间,亲自为他斟满一杯酒,在余慈道谢之时,又是微笑:“你不为外物所动,只求长生大道,且不说这想法的好坏,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怎么个想长生法呢?” 余慈脱口道:“日思夜想。” 于舟不置可否,只抚须道:“日思夜想之后?” “践而行之。” “行之不得?” “求之!” “向何处求?” 余慈想了一想,道:“自然是向观主求来。” 于舟闻言大笑:“我若能得长生,又怎能落得垂垂老矣,在此观中等死?你是可是问道于盲啊!” 余慈沉默不语,只觉得老道笑声虽是豪放,但中间毕竟有郁结难解之处,想必是忆起了伤心事,这便是他的罪过了。 老道笑罢,忽又开口问他:“后生可知长生之难?” 余慈回想起自家经历,坦然道:“略知一二。” 老道用手指了指他,隔着剑气演化的鱼龙,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愈发迷蒙不清:“长生之难,于我则刻骨铭心!” “遥想当年,我携发妻踏遍千山万水,寻仙觅道,历经艰险磨难,未有退缩,只求长生,自诩心固如磐石,风雨不敢欺。后与先师结缘,我夫妇二人得以双双拜入离尘宗门下,得长生丹法,以为仙路已在足下,然而倏乎三百年已过,仙路漫漫于前,方知当年一切险阻,在真正的劫关面前,不过是杯水泻地,以为滩涂,可笑复可怜。” 三百年……这是老道首次亲口证实他的年岁。对余慈来说,让他这个连三十岁都不到的后辈,去想象十倍于其年龄的漫长人生,委实是件困难的事。所以,他只能继续沉默。 但他一直看着老道沟壑纵横的面孔,莫名地想到了紫雷、赤阴两个“旧主”。年少时他一直不明白,那二位已经是还丹修士,掌握千里之国,又青春长驻,为何如此急迫地用人命来填长生欲壑……之前几年,他以为自己理解了,那是出于一种紧迫感。但如今,他又悟过一层: 其实,那是恐惧吧!三百年时光,却在长生路上驻足不前,眼睁睁地看着自我生命终结,这种经历,余慈无论如何都不想尝试! 老道不管他这些心思。他养气三百余年,便是有一些纠结,也不会显露太久,转而笑道: “我这三百年修行,至还丹巅峰而不得寸进,耿耿之余,却也明白了长生之难,不在传法之前,而在传法之后,只是天下求道之士,十有八九,连‘传法’这一关都过不得,实在是可惜可叹。故而这些年来,我借主持止心观之利,多与人方便,为宗门广收弟子,倒也不是应在你一人身上。而且,我只是给你一个机会,能不能成,要看你的努力和造化!” “造化”二字,语意悠悠,似有无尽感慨,但那就不是余慈所能深究的了。 他只是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故而起身,向老道郑重施礼:“观主苦心,弟子明白。” 这时,他自然而然地换了称呼。于舟非常满意,却不与他太过严肃,只举杯笑道:“我为你架张梯子,你攀上来,现在算是真正走上了长生路,从此以后,艰难险阻,已与过往不同,你要有准备了!” 余慈同样举杯,又是一杯热酒下肚,沉声回应:“弟子尽知。” 语意沉沉,自有一番深意。余慈自反出双仙教以后,飘泊四方,如无根之萍。如今却是重立根基,心中感慨,又哪是三言两句能概括完的。 他重新入座之后,又斟满酒盅,一饮而尽,暖融融的酒意弥漫全身。这时候同样的座位,对他的感觉已是截然不同。有些话以前不可说,现在可以说: “观主,你刚才说求仙不向你处求,却让弟子往哪里去?” 于舟咧嘴而笑:“我是这般下场,如何教得你长生?故而我先前所讲,不是我的本事,而是我寻得山门内那些同道前辈成功之法,为你讲来。你此时算是外室弟子,只能照猫画虎,待日后机缘到了,再从那些仙长口中,求得长生真解,方是正道。” 余慈心中听得不是滋味儿,不是说老道话不中听,而是他言语中沉沉暮气,未免表现得太过浓重。而且,他隐约感觉到,老道这些话说起来,不比先前坦率,像是有什么情绪闷在里面。 于舟却不管他,几盅酒下肚,倒是谈兴大发: “我们再说这‘道虫’。天下修道之士千千万万,能长生者几稀。是不是像这鱼龙一脉,自虾须草、鱼龙草、再到鱼龙,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层层筛选,以至得道?” 余慈略微沉吟,忽然道:“观主。” “嗯?” “这岂就不是观主所言的‘道虫’之‘虫’么?我非伪善之辈,平日里杀生害命之事,也不是没有做过。不怕观主见笑,我与人一语不合,拔剑杀人,杀十个八个,也未必怎样。但若是因我一人之长生,视天下同类如草,收割元气盗取生机以自肥,此类事情,我是做不来的。” 说话的时候,他想到是紫雷、赤阴两位“旧主”,这两个他至今都要仰视的还丹修士,不正如老道所言,戕害同类,为自己的长生之路架梯子么? 作为受害者,余慈绝没有效仿之心。至少,现在没有! 于舟听得笑了起来:“你不用向我表明心迹,你也把大道长生想得太简单了些……《阴符经》可读过?” 余慈很坦白地摇头。 于舟笑指他一句:“以后这些功课要用用心。这经文里有一句话,乃是‘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此言何解?” 余慈仍是摇头。 老道没有直接解释,只是拍了拍手边的石盒,又道:“一条鱼龙两千五百功,你觉得宗门这功德交易之法如何?” 余慈这次不再摇头,而是皱眉说:“商贾气很浓。” 顿了顿,他略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出来:“与我想象的修行宗门不太一样。” 老道抚掌而笑:“年轻人这话说得极妙。你想象的……可惜,长生大道无从想象,只有践行一途。长生之艰难,不经由实践,又岂能理解透了? “要知长生是最虚无缥缈的事,但求长生又是最现实的事。以你现在的修为,若只想着餐风饮露,净体辟谷,那是要给饿死的,终究少不了油盐酱醋。你再看山门内那些化虹乘云,遨游太虚的前辈仙师,当年也都是从粗浅的提纵到驭器悬浮、再到步虚飞空,一步步提升,才有今日之境界。 “即使他们有了今日的境界,从油盐酱醋里面抽身,他们的徒子徒孙依然要到里面滚一遭,从没有说师傅一朝传法,徒弟长生可期的道理……是不是觉得老道说的都是一些陈词滥调?” 余慈哑然,不等他辩解,老道便笑道:“这想象和践行之事还要更复杂,便是善功榜,也是别有深意。现在倒有一个更简单的问题,不用想象,你且答我:虾须草、鱼龙草,它们之间,会交易么?” 余慈只能再度摇头。 “这便是了,鱼龙一脉通过感应交通,盗取同类生机以自肥,但这是它们吸收养份而成长的唯一方式,但我们而言,想吸取养份,选择可要高级得多,也复杂得多。 “你为什么非要取别人性命?只要他身上的灵丹法宝,不可以么?再退一步说,彼此交换不也挺好?宗门的功德交易不正是这么做的? “推而广之,任何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都是获取养份的机会,只不过有人获取的多,有人获取的少。有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有目标地去换取,而有人则懵懵懂懂,白白浪费机会。 “打个比方:人行于道中,见一美人,遍体绫罗,珠光宝气,又携有修行典籍若干,此时,好色者欲携美人归,理所当然;好财者欲得其珠宝,说得过去;而吾等修行之人,取其典籍是人之常情,可若还要慕财好色,甚至连典籍都忘个干净……长生与这等人何干?。” 余慈听得笑起来,但老道没有笑。 第七十八章 狂歌 “你当这很容易吗?长生大道,道可为盗,盗者,取也。这一个‘取’字,便是长生路上最难之事。你修行途中,遇到的问题可不仅仅是这珠宝光气的美人,千万个修行法门、千万种灵丹妙药、千万条人情干系,你取哪个,舍哪个?你取了它,可真能长生?你舍了它,日后真不后悔么?” 余慈笑容收敛,这已经不是理想和践行的问题,而是被老道重新引回到鱼龙之论上。 “人之修行必须看准这个道理:人生于天地之间,从不是为了把自己孤立出去,修行到顶峰如何,我不知道,但修行路上,人与人之间,彼此感应交通,有互帮互助的,有形同陌路的、有不共戴天的;人与物之间,也是感应交通,有密不可分的、有可有可无的、也有见而生厌的;至于人与天地之间,什么天人合一、天人交感更是明明白白写在典籍上。 “如此联系,虽是纷繁复杂,但在此间有取有舍,才是正道。不把这里面的道理参透,不明白‘外物’也是修行的根基,孤零零进山参禅,美其名曰‘死关’,其实只是个死字罢了!” 余慈垂头回应:“谨受教!” 但很快,他又抬头,咧嘴苦笑:“只是这道理听起来,取取舍舍,复杂得很、困难得很,也……无情得很。” 这时他想到的是最近一段时间结识的朋友。按照老道的理论,追求大道中,若有必要,叶途可以舍、宝光可以舍、小九可以舍、他老道也可以舍! 是这个意思吗? 老道神色悠悠,似乎是出了神,旋又抚须而笑:“不是在世上经过风雨的,说不出这‘无情’二字,这很好。但要知道,大道无情是劫关……却‘任是无情也动人’哪! 说罢大笑,笑继而歌,击杯为拍: “仙路长兮长生难,长生难兮难劫关。难劫关兮关生死,关生死兮死不难。” 梅雪小亭中,白眉老道便这么清嗓而歌,声震枝叶,雪落有声。其实声音并不动听,词句也是直白平常,就是声调中颇有些诙谐自嘲的意味儿,再想过一层,便又觉得这里面字字辛酸,挤得人心血不畅。 余慈知道,老道士是用这种方式点醒他,但却把自己赔了进去。他想笑,摆在脸上的时候,却已是发了苦。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修行中高深的理论,可是若是天下修士都是这般修炼法,何其无趣,何其憋闷?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追求中的长生……真的不是! 所以,情绪激荡中,他又吞得一杯酒进肚,有了几分醉意。 他的酒品其实不太好,一旦有几分酒意,性子便显得过于狂放,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倾向。他斜眼再看,虽然他不喜欢老道刚才的言论,却很欣赏老道士恣意放任、旁若无人的姿态。这老道,确确实实是个性情中人。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老道才在长生路上折戟沉沙吧。 不过这评价到了嘴上,又变换了说法,他借着酒意,叫道:“好老道,是个妙人!” 突兀的称赞声,却让老道神态愈是悠然沉醉。他稍稍变化音节,将四句歌辞反复歌唱。余慈从中屡次听得“长生难”三字,再见老道皓首苍颜,垂垂老矣,心中如何没有感触,心中激荡之下,竟也击掌拍桌,随老道高歌: “……难劫关兮关生死,关生死兮死不难。” 一苍劲一清越,高下相激;击掌声、拍案声,老少相应。如此,简单的歌辞竟然真给他们唱出了味道。待得“死不难”三字又过,余慈已是心绪如潮,激昂澎湃,手上猛地发力,震得小亭轰声大震,几乎要塌下来。簌簌粉尘下,他恨声道: “死不难、死不难,最不难之事,便是最憋气的东西!” 老道也停了口,笑吟吟地道:“知难而上,才能长生。你可知道如何走那长生路了么?” “知道了、知道了……” 余慈确实是清楚了老道的意思,可是却越发地不得劲,这种取取舍舍、有情无情的东西,让人觉得太脂粉气。其实他倒不怕死,反倒是烦恼这些缠缠绕绕的玩意,为什么修道就不能像使剑那样,一剑过去,立分生死,来个痛痛快快呢? 憋气的时候,就要饮酒。酒杯里洒了灰,他就不要酒杯,抓着酒壶,一口饮净,酒味虽薄,却是一气冲上了脑门,他心绪激荡,又想到于舟先前所言的天地、物、人之说,一口气顶上来,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忽地拍案大叫: “为什么非要取舍不可?使万物为我所有、使万人为我所用、使天地自然为我所使……这样,还不得长生么?” 老道闻言怔了。 余慈吼出声来,也是脑中一清,立知自己说了混话,刚想解释,却见老道放声大笑,忽地拂袖,砰砰咣咣一阵乱响,满桌子的酒杯小菜摔了一地,差点儿连盛着鱼龙的石盒都摔下去。 此时宝光已携酒到了小亭外,突地看到这幕情形,直接给吓呆了。 老道笑罢,又看着余慈,半晌不语。 余慈生平还是第一次后悔酒后失言,迎着老道的目光,他苦笑道:“这是气话……” 老道忽尔展颜一笑:“很好!” “什么?” “我知道是气话……但这些句子,就是气话,我也说不出来。” 老道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那么出亭而去,再不回头。 午后时分,观中的道士们纷纷结束了午课,道观中人声渐起,但传到余慈居住的独院,却大都消寂下去,不染其清幽。 余慈在院中缓缓踱步。 这是他回到止心观后的第十天。 从那天老道拂袖而去后,余慈便再没见过他,便是那鱼龙也没有交上去,至于外室弟子之事,更是给搁置下来。好像那一回失言,真的触怒了老道,使得一切都陷入停滞状态。 时间持续得久了,他感觉到自己似乎被遗忘掉,每日里只有宝光过来说些闲话,让他觉得自己还在尘世之中。 余慈不是没有焦躁过,也不是没有怀疑过。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心思慢慢地沉淀。不知不觉间,天裂谷时的勾心斗角,生死拼杀变得模糊了,始终充斥在他心中的紧迫感也缓和下来,至于仍沉潜在水下的阴谋、“巨人”间的对抗等一些更遥远的东西,则是被埋在心底最深处,再加了一层盖子。 这样,他的心大部分空掉了,跳动的节奏自然发生了改变。 余慈找到了一个全新的节奏,与他在天裂谷、与他之前十二年的流浪生涯、也与他幼时在双仙教中的节奏完全不同。好像是悠然闲适,感知又非常细腻,他并没有遗忘前尘,只是渐渐改换了角度,单纯从那里面抽取信息,丰富自己的思维。 简单来说,他在反思。 并不是说他认前面做的事情有什么错误,而是他找到了一些在激烈的情境下,不可避免遗漏的有价值的东西。 较虚幻的像是他各个时段微妙的心境变化,更现实比如使用雾化剑意之际,“先天一气”细微的运化方式。这些很容易被忽略的细节里面,有一些他一直在追求,却被更夺目的现实状况掩盖住的东西。 所以,余慈开始喜欢在安静的独院中踱步,去回忆、去思考、去探寻,最终把握住那些东西,因为它们才和修行、才和长生挨得更近。 他状态变得很好,今日更是如此。 在静谧的环境下,他甚至可以听到肌骨血肉在“先天一气”的滋润下,绵绵密密的合声,像是深夜潮水拍打岸边,起伏有致,如闻天籁。 受此密音的浸,余慈很自然地进入到似醒非醒、杳冥恍惚的状态下。往昔清晰的思虑觉知,此时却像是漫堤的湖水,四面流淌,没有任何目的性,但在其最深处,又有一点微微的光亮,构成最根本的核心,照耀着难测其深的心湖。不论湖水蔓延出多远,都要受到光芒的影响,尽管那影响已是微乎其微。 他莫名其妙地、也是理所当然地想起了叶途的言论,却失去了前后顺序,甚至失去了语言这个外壳,而是还原为最直观的图像,最纯粹的理念,呈现在心湖之中。 那是一组同心圆。 微光便是圆心,湖水便是已经模糊了其间界限的圆弧。 四处蔓延的湖水主动与外界天地联系,侵占着新的地盘。而外界天地也在与湖水沟通,也许是一片落叶、也许是一阵微风,通过这细微的变化,传递着遥远距离之外,那些模糊的信息。 湖水本身便能将这些信息消化且作出反馈,而湖心那点微光,则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将信息的输入、与湖水的作用、湖水的反馈这一整套流程印刻下来,再将这流程本身剃出去,只留下一点那流程所宣示的微乎其微的“道理”,收入其光芒之中,那点微光似乎也扩大那么一丝半毫的样子。 然后,湖水在微光的照耀下,变得更加澄澈,反馈的信息也更为明晰,由此周而复始。 直到一个鲜明强烈的刺激突然插进来! 第七十九章 眼线 “湖水”先感应到了刺激,湖面动荡,杳冥恍惚的状态也在动荡。 动荡之时,湖水已经做出了反应,一个模糊的形象从心湖中浮出来。但此刻,玄妙状态已经到了崩溃边缘,他难以做出进一步判断。 然后,五感六识纷纷回流,在此略显混乱的情况下,余慈在周围相对单纯的气息环境下,嗅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气味儿,这是他做出判断的重要条件。 来人的形象已经清楚地呈现,也在此刻,杳冥恍惚的状态彻底崩溃,余慈又还原为一个肉体凡胎的人,类似“湖水”之类的异象再不复见。 终于,理智做出最终判断,将来人的身份确定下来。 足足十息之后,他听到了来人急促的脚步声,又过了五息,此人停在他独院门口,敲响了院门。 “余先生,可在么?” 用这称呼的,显然不是宝光,声音其实也不是很熟悉。但余慈心中已有定论,便过去把门打开。 站在外面,是一个中年道士,穿一身蓝布道袍,浑身上下普普通通,很不起眼,属于一眼扫过去就能把他忘掉的那种。 不过,余慈却非常准确地称呼他: “竟然是徐松道长,真是稀客,快请进。” 徐松是止心观中一个非常普通的挂单道士,资质平平,修为平平。在观中已有十年了,修为却还是明窍上阶,始终跨不进通神境界。为人倒是比较热情,曾和余慈交谈过两回,也混个脸熟。 两人的交情并没有到需要专门登门拜访的地步。余慈有些疑惑,但还是请他进来,迎入正厅。 哪知刚进了屋里,徐道士便一躬到地: “万灵门弟子徐松,奉门主之命,前来向先生道喜。” 万灵门? 余慈眯起眼睛,稍稍恍惚了一下,一个精灵可爱的小姑娘形象从心湖浮出来,冲他璨然一笑,之后他才记起万灵门究竟是什么。 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觉得天裂谷那边的事离他很远了呢? 心境终于从修行的状态移换出来,余慈看了徐松一眼。早知道万灵门在止心观布有眼线,却没有想到对方竟主动暴露出来。真的只为了道喜么? 况且,道什么喜? “先生行将被收入离尘宗门墙,从此长生大道,一片坦途,难道还不值得庆贺么?” 这话未必太夸张了,余慈也懒得对他解释这其中的关节,直接将此话题放过,想了想,他道:“小九可好?” 徐松显然是有备而来,立刻回应道:“九小姐神魂受创,尚未痊愈,时昏时醒。门主近期想送小姐往南方故人处好好疗养。” “哦?” 余慈有些惊讶,小丫头的情况竟糟糕到这种地步?当时那虞玄长老以及证严和尚,可不是这个判断。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儿,而且,南方? 早在数月前,由叶途那小子“上课”的时候,余慈便从他那里大概了解了修行界的地理概念,而在止心观多日,和宝光聊天时,对此的认识也更加清晰。 修行界是有将整个世界划分为“东西”或“南北”这般相对区域的传统的。 从地理概念上,此界划分南北,是以断界山脉、云中山脉、沧江一线为界限。 其中断界山脉紧邻天裂谷,同样是划分东西修行界的界标之一,是天下两大江,即沧江和离罗江的发源地;云中山脉则号称居于天下之中,是此界修行资源最丰富的所在;沧江发源于断界山脉,由西向东,几乎横贯整个修行界,汇集千百支流而成江河,至东方而声势浩大,江宽千里,最终汇入东海。 这是最标准的界限。 不过,在传统上,或者说是在此界修士的意识中,所谓“南方”,其实范围要狭小得多。那应是指沧江以南,离罗江中下游以东,也即修行界的东南部。 与沧江一样,离罗江也发源于断界山脉,其支流灞河,还流经绝壁城外。作为此界第二大江,它比沧江要曲折很多,其干流本向东,但在中途又折向南,将地理上的南方一分为二。 离罗江东西两岸就是两个天地。 大江西岸,是此界著名的凶地大雷泽和六蛮山脉,鬼怪妖魔,层出不穷;而另一边,则是有‘六湖三江’之称的东南水系,其间百工兴盛,宗门林立,是此界最为繁华之所。 徐松所说的“南方”,无疑就是指东南水系之间,正因为如此,余慈才感到奇怪。 要知道,修行界之广大,实在超乎常人的想象。举个例子,余慈叛出双仙教,在外流浪十二年,行路不可谓不远,但实际上,他还是一直在断界山脉附近打转;而对绝壁城的居民来说,一座城市及其周边区域,几乎就是他们心目中天地的全貌了。 按照徐松的说法,要把小九送到南方疗养,想法是不错,可是从绝壁城到那边,路程可不是用千里、万里来算的,起码也是百万里以上的长途跋涉,路上说不定要走一年半载,至于么? 在这时候让小九离开绝壁城,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对此,徐松倒是又解释了些:“天裂谷妖魔动乱,虽是有离尘宗、落日宗的仙长一手压制下去,可是终究还有漏网之鱼。近日绝壁城也屡受其扰,不少人遇了毒手。门主应是考虑到这点,便趁着‘移山云舟’东归返程之时,让家眷暂去南方避下风险。” 余慈“哦”了一声,是移山云舟吗? 他以前从叶途那里听到过,似乎这“移山云舟”是一件了不起的法宝,属于东南某个大商家,体积有如山岳,却可以在云霄中高速飞行,其上可搭载超过万人,由东到西,再由西到东,半年一次往返,为不具备长途飞行能力的修士服务。 叶途就是坐着这个,从遥远的东海边上,飞到天裂谷来的。 只是,这理由仍不充分。 余慈想了想,突然问道:“白日府近日如何?” 徐松却是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要说白日府,就不能不佩服余先生的能耐了。白日府十二名管事,被先生杀了三个;五十名府中亲卫,几乎给灭掉了一半儿。这可都是他们府中最精锐的战力,虽说金焕死要面子,对这些讳莫如深,可这种事儿,又哪能瞒得住,眼下绝壁城里,谁不知道先生的威名?又有谁不知道白日府面子里外丢尽?” 这个万灵门的卧底虽是其貌不扬,可拍起马屁来却是一套接着一套,尤其是满脸赞佩,真挚无比:“要说最让人的佩服的,还是先生以通神修为,竟然能从屠独手下从容脱身,反到是那老怪物,因为遭遇妖魔寒潮,受伤不轻,回府后,便闭关修养,传说十年八载都未必养得回来,先生……” “回府?闭关?” 余慈举手打断了他的话,微微前倾身子,盯着徐松,缓缓地道:“你说,屠独回府了?” 徐松愕然,但这种情况下,他只能点头。 余慈沉默半晌,等再开口时,只道:“徐师兄还有什么事么?” 徐松这次来,其实就是按照门中指示,探一探态度,拉一拉交情,此时又怎会不识趣,忙行礼告辞,至此连椅子都没坐,一口茶水未喝。 看着徐松走出院子,余慈沉吟半晌,取出了照神铜鉴,同时开启照神图。 止心观、乃至道观所在的整个小山,都在照神图的笼罩之下。内里楼宇大殿、宅室园林中人影来去,尽入其掌握,不过,余慈的心思不在这里。 他盯着照神图,脑中想的却是离开天裂谷的前夜,图景中那片瞬间扩展,吞噬一切的暗影,还有那支离破碎的日魂幡。 “这局面,怎么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 余慈坐在正厅主位上,照神图外环绕青光云雾,内里光影无声穿梭运行,厅内一片寂静。 良久,余慈忽然失笑:“人的好奇心果然要不得,明明已经要爬到高山上去,一个消息,就能再返回来。非要钻到‘巨人’脚底下去寻死么?” 想通了这一节,余慈摇摇头,闭上眼睛,慢慢地沉淀心思。不知过了多久,当厅内光线都有些变暗的时候,他睁开眼,刚刚获得的诸多信息都沉入心湖底部,与那些同类的事情堆在一起,再无反应。 余慈重新进入了他已经习惯的状态和节奏里,之间的转换如此轻松,不得不说,这是十天来时刻不停的心境沉淀所起的作用。 思维彻底转换之后,他把心念嵌入照神图中。按着心中印象,按图索骥,很快便找到了几个关键的节点。 他还是对前面的“同心圆”现象更感兴趣些。 最初感应到徐松的位置应该还是在道观中院;其后分辨出他的气味儿,则是西院的入口附近;至于等听到脚步声,便已经是他居住的院落外了。 后面的节点好说,毕竟他嗅觉敏锐,异于常人。但第一个节点未免就有些惊人了,照神图上显示得非常清楚,那可是在两里之外,隔着一个偌大的园子,几幢院落,任他六识如何敏锐,也不可能探知到那里的情况。 “这就是神魂感应。” 神魂之奥妙,果然是不可思议。这是他进入通神境界以来,前所未有的体验。 余慈以前一直以照神图映照周边,无论是范围还是清晰程度,都远远超过这次感应。可是,相比之下,神魂感应却有一种难言的玄妙。 这时候,他想到那天然与“同心圆理论”相对应的的心象变化,还有那“微光”映照“湖水”的循环,这是感应,但又不纯粹是感应,而是带着一种充实自我、精进修行的妙处。 果然,照神图虽好,神魂感应却也不能偏废。这一点,余慈是记着了。 余慈正想尝试着再进入一回神魂感应的状态,院落外又有人敲门,只是这回,却是熟人了。 宝光和惯了,敲门之后,直接推门进来,见他站在院子里,喜道: “余师兄,好机缘哪。” 第八十章 符规 “机缘?” 余慈最先想到的是外门弟子一事,不过看宝光的态度,却又不像。 还好,小道士没有吊人胃口的意思,直接便道: “明日山门解良解师叔到观中授课。师傅说,此类课程虽不直指大道,却也讲授一些实用的杂学。你精擅符法,恰好解师叔也是此道大家,师傅的意思,你不妨前去旁听,说不定会有些体会。” 余慈奇道:“观主的意思?” 见余慈还不怎么明白其中的道理,宝光都替他着急:“你不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解师叔是宗门内排名前三的符法大家,在他那一辈,更是首屈一指,且又兼通多门,平日里都在山门内修行,从来没有到观中讲过课。这次来了,也只是说要精通符法的弟子去听讲,我都没资格进殿旁听。这样的机会,你万万不能错过了。” “怎么会错过?” 余慈只是在想别的事:要知这是十天来,于舟首次对他有所要求,不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兆头。 他决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一口答应。 第二天一大早,余慈就来到止心观中院的显德殿,按着宝光所说,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一位离尘宗的内门仙师到此讲学,顺带发掘可堪造就的美质良材,带到山门修行。当然,前者是年年月月都有可能,后者就是凤毛麟角,稀罕得很了,几十年都未必出现一回。 踏入显德殿,这里早早就排好了二十几个蒲团,分两边排列。大多都有人坐着,余慈在殿外稍一打量,便迈步进去,不过,他总得里面有两人的面孔颇为熟悉。 等迈步进来,他“唔”了一声,终于记起来了。 原来真的见过。 左侧最前,两个年轻人锦袍玉带,俗家打扮,与大殿中的道士群体格格不入,刺眼得很,偏又占据了最好的位置,难得他二人也能安之若素,倒让余慈有些佩服。 金川,匡言启。 这两个白日府倾力培养的后起之秀,不是到离尘宗山门修行去了吗?这才几个月,修行就结束了? 看到这二位,余慈不免好笑。上次见面,他与白日府之间,还只称得上是龃龉不和,而如今再见面,却已经是深仇大恨了。 当然,这一点他并不在意。 余慈来得晚,轮不着好位子,倒是进门的时候颇为显眼,被昂首四顾的匡言启发现。两人目光对上,余慈勾起嘴角,匡言启一愣,回肘撞了下同伴,金川抬眼,而此时,余慈已经低头去找位置,直接把二人忽视掉了。 两个年轻人脸色都不好看,可这个时候,殿中诸人翘首以盼的宗门仙长正从侧殿转出来,一下子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余慈在最靠近殿门处找到了位子,盘膝坐好后,也抬眼打量。 转出来的是一个身量瘦高的道士,昨日听过宝光介绍,此人名叫解良,乃是山门排名前二十的高手,已经进入那传说中的步虚境界,可以踏空蹈虚,飞行绝迹。 其实余慈对步虚修士还缺乏直观的印象。 按照叶途的理论,步虚境界是“羽化脱蜕”之始,从此境界起,修士超越还丹水准,已经可以不依靠外物,遨游于天际,到火候深处,甚至可以飞至九霄云外,去那无边广大的“九天外域”接引天地至清至纯的“玄真之英”,淬炼“真形”。 而所谓“真形”,也就是修士长生不灭的肉身基础,淬炼完满,便可打破时间和衰老的捆缚,驻颜长青,甚至万劫不坏的地步。 在这个境界上,步虚修士的神魂层次,也由“阴神”向“阳神”转化。但这一点,叶途所在的宗门并不看重,所以也就语焉不详。 此时,余慈对步虚修士的印象也仅有两个:飞行绝迹、真形法体,仅此而已。 当然,在天裂谷下见到的鬼兽与那双头四臂的妖魔,看起来也有步虚的层次,但妖魔与修士毕竟不同,没有什么可比性 此时此刻,看着这位解良仙长,余慈还是很难将心中的印象具现化。一时间,余慈甚至想开启照神图,看看在那上面,又会是个什么情形。 仅以目见,这位解仙长和传说中的仙家高人相去甚远。其人面目平板木讷,一看便是平日里少言寡语,不苟言笑之辈,余慈不会以貌取人,认为来者名不符实,却担心以此人的性情,口才怕不怎么便捷,纵是心中有千般道法玄奥,也难以形之于口。 便在这种心思之下,解良开口说话:“今日我讲符法。” 语音干涩,几乎全无起伏,还带着一些地方口音。不过,长辈仙师的威严还是让殿中一下子静寂下去,人们的呼吸也不自觉变得细了。 哪知他下一句话便是:“不谙符法、平日用符不超过五个的出去,强留无益。” 余慈为之愕然,金川和匡言启的表情也差不多。不过其他人,无论是外室弟子还是挂单道士,都很是乖觉,当下便有七八个人站起来,向解良行礼后,陆续步出大殿,殿堂内一下子空旷许多。 余慈想了想,干脆上前,就近找了个蒲团坐下,除了金川二人剜来两眼,也没人管他。 解良眉目低垂,神色冷淡。等殿内恢复平静,他再次开口,语调依旧:“画符的心法,最紧要的便是三条,尔等记好: “符箓,布精气、书图象以通神者也。 “气通天真,独具其神,可为符。 “窍窍相通而灵光焕然,符成矣。” 毫无起伏地列出三句话,解仙长便又停了下来,似乎是留给众人思考的时间。 余慈听得入神。这三句话,他并不陌生。 在《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的全书总纲内,便有此言论,几乎一字不差。但之前可没有人会把这三句话单独抽出来,并以这种秩序排列。 便是余慈基础再差,也能听出来,这三句话,分明是以一种递进的关系排列,使得本来模糊的含义变得清晰起来。三句中,第一句是说“何者为符”,第二句是说“符之关键在何处”,而第三句则是谈及“应该如何画符”。 明白了这个,余慈的思维便有些发散。《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那些熟极而流的句子,一个个的好像都活了过来,在眼前飞舞,但事实上是围绕着那三句话,重新排列。 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文字和思维重组的过程。 是的,对余慈来说,那三个“论符”的句子,真正的价值不在其本身,而在于它们体现出来的鲜明的层次性,以及简明扼要、提纲挈领的作用。 有了这三句话,《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总纲中洋洋洒洒近千言,便不再是诘屈聱牙、似是而非的生僻字词,而是一层层、一段段可以寻到其内部源流的绝妙文章。 “高人啊!” 余慈再看解良的眼神,已是彻底不同了。 他努力竖起耳朵,争取把此人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现在他已经在后悔,没有拿纸笔过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天知道这一整天的课程之后,他会漏掉哪些重要的信息。 然而很不幸的,事情接下来就起了变化,在说完这字字珠玑的三句话后,事态分明是向着余慈先前设想的最糟糕情况倾斜过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解良简单就此三句话发挥了一下,辞采平平,这还可以忍受,但阐述完毕后,他话锋一转,却以“通神”二字为主题,说起了修炼符法中的清规戒律! 也许解大仙长确实是肚子里有料的,他说的都是很明白的道理。那些“符法通神,当有虔诚之心”之类的言论,确实是很值得深思,可是他显然不明白,下面这些修士,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又或者,他知道,但就是不说? 不管怎样,整整一上午宝贵的时间就这么用掉了。 这段时间内,殿中修士听到的,全部都是清心明德、避离污秽、纯净灵引之类的句子,这些东西又何必他讲,一本最粗浅的符书上,都写得明明白白。当然,余慈从来都是看过就算,也没有刻意践行过,却也不见他画的符有什么问题 余慈初时还听上几句,后面就一直在脑中整理《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的总纲。而距离解大仙长最近的两个年轻人,为了保证将自己最优秀的一面展示给仙长看,腰背依然挺直,面目严肃,然而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呆滞。 就在余慈因为这一整天都要这样过去而叹息的时候,忽有一段话,流入耳中: “天地自然,万物人心,都离不开一个‘理’字。这个‘理’不是法理、不是物理、不是心理,而是抛开一切具象,斩却一切缀饰的纯粹之物。天地得‘理’而存、自然得‘理’而运、万物得‘理’而生,人心得‘理’而纯。我所言之一切清规戒律,非是限制尔等之桎梏,而是最贴近于这纯粹之理的标准。所为者,无非是要尔等由模仿而至纯熟,由纯熟终至于纯净无疵……戒律之义,尽在其中了。” 这话里有话啊! 余慈先是以为解大仙长因授课效果不佳,话里带刺,但细想一回,又觉得这段话实是很有些味道。尤其那个“抛开一切具象,斩却一切缀饰”的形容,隐约还有点儿熟悉。再想想,这岂不是与他昨天心湖漫溢、与外界天地沟涌信息之时的某些感觉极其相似? 他心头一跳,竟是脱口问道:“纯粹之‘理’,可由神魂感应得来?” 此言一出,包括解良在内,满殿的修士齐齐看来,前面金川和匡言启的眼神,更像是看一个疯子。 ************ 今天按计划来,我不说什么了,感谢支持。 第八十一章 贯气 旁人的目光余慈是不在乎的,可是解大仙长却不一样。此人的眼神,便像是一把有形有质的利剑,从他眼眶里插进来,再直捣进心里去。 余慈一时间竟是窒息了,倒是耳边传来一声赞语: “问得好!” 解良的语调似乎扬起一些,但很快,事情又回到一如既往的轨道上。对余慈的疑问,只有淡淡的一句话打回来:“尔非内门弟子,此等大道之学,例不得传,噤声!” 遭了训斥,余慈很听话地闭了嘴,前面两个年轻人送来的眼神里,已是彻底的嘲笑,却被他直接忽略掉了。 余慈心中远不像他脸上表现得那么平静。解良那一句话,看似训斥,但也可以说是从侧面回应他了的提问:大道之学……这岂不就是说,那纯粹之‘理’,与神魂感应脱不开干系,而且,他前行的方向,是贴合“大道”的? 这个问题只能由他自己去思索。解良以那一段话结束了戒律方面的课程,转而说起另一个问题: “你们会画符吗?”。 这话问得颇不寻常,就算是答案明摆着,殿内也没有一人敢于回应。 解良不需要别人配合,自顾自地道:“今日,我教你们如何画符。” 说罢,他伸出手,细长的手指在虚空中屈折几下,便有灵光焕然,组合成一个屈曲的“静”字,这是清心咒。 如此简单的符箓,这里每个人都能轻松地完成,但接下来的事,便让殿中修士两眼发直。 一符既成,解良重头开始,依旧是清心咒,却没有画在别的地方,而是就在刚刚完成的符箓上,重新描画一遍。外行人看不出什么来,可在座的修士哪个精研符法多年的行家,他们自然能够看出来,解良第二次画符,指尖吞吐的灵光不带半点儿玄虚,就是沿着前面符纹的轨迹,贴合上去的。 此法看来简单,可满殿的修士没有一个能做到。 因为符箓一成,灵光自附,此时的符箓也就不再是单纯以精气抹画的符号,而是唤取灵应,引动天地自然、万物灵性的全新符法灵物。待此时再注入精气,若不能完全符合附灵后的回路,两气相冲,符箓便保不住了。 从来就没有完全相同的符箓。就算是最简单的清心咒,这里又有谁敢打包票,能够将附灵回路完全记在心中,且重新抹画精气的时候,完全按着既定的回路来进行? 况且这还没有完,解良似乎是重复上了瘾,二遍已过,却毫不停留,依照前例,三遍、四遍……乃至九遍、十遍,最终足足抹画了三十三遍,这才停了手。 此时,悬空的清心咒,已经算不得清心咒了。“静”字的笔画已经在灼灼的灵光中变得模糊,浑厚的灵光聚而不散,在符箓外围形成一圈拳头大小的光晕,看上去,符箓更像一颗硕大的明珠,悬浮在殿中。 显德殿中死一般的寂静。 神乎其技! 殿中修士大概也只剩下这个念头。 解良此时方道:“此为贯气法,是符法修行里很有效的手段。你们照着练便成。” 照着练?怎么练? 不是没有人偷偷在下面尝试,但无一例外的,全部都失败了。这个看起来近乎儿戏的技巧,却让这些在符法上浸多年的修士们挠头不已。此时众人都眼巴巴地看过去,等着解良进一步讲解。 然而,解良只以一句话应答:“此术没有技巧,唯手熟尔,尔等自修即可。” 满殿木然,余慈则觉得头皮生疼。这位仙长真是不讨人喜欢,为什么人们不想知道的他滔滔不绝,想知道的偏又惜字如金呢? 对解良来说,众修士的怨怼没有半点儿意义,他依旧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见殿中无人说话,直接就进入下一个程序: “今日我所讲之内容,你们若有疑难,现在便可询问,我酌情回答。” 此言一出,殿中分明有些骚动。那些长住观中的外室弟子和挂单道士都是知道这个程序的,也不浪费时间,三五个人聚在一起,交头结耳,很快便有了共识。 有一位外室弟子被推举出来,先行一礼后,试探性地问道:“贯气法如何算得小成,如何算得大成?可有一定之规?” “如此小术,哪有什么大成小成。” 解良见众修士还是抓着前面的问题不放,语气听起便有些不悦:“若是成了,自然回回都成,若是不成,成了千回万回,下一回也可能要出乱子。” 那外室弟子碰了个钉子,缩头坐下,与同伴面面相觑。 余慈听得却是心中一动。按解良的说法,这里面果然还是有窍门的,否则怎会有“回回都成”之语? 他这里想着,最前排,有人施施然站起,向解良行礼后,口齿清晰地说话。余慈目光投去,只见说话的那人,正是匡言启。 “弟子常听家中长辈说及,符法一道,在辅而不在主,重准备谋算而轻应急变化。若能划定敌人,长期准备,自然有大用,但若狭路相逢,白刃相见,必然要吃大亏。弟子愚钝,不知此说法对错与否,恳请仙长指点。” 此言一出,殿中的气氛又有变化。 匡言启这问题问得很中肯、很巧妙。使用符法,避不开的问题,便是如何解决灵符的威力和效率的关系。 谁都知道符法博大精深,威力卓著。但与其他手段相比,画符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越是威力大的符箓,就越是复杂,虽然符法一道中有无数精简、急就的技巧,但相较于其他的攻击手段例如剑气、法器、神通之类,差得实在不是一点半点。 一道灵符没画完,别人已经砍了你的脑袋下来,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对殿中这些精擅符法的修士来说,更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毫无疑问这是个大题目,若是解良回答,很有可能便要拿出长篇大论,这对在座的修士来说,自然是最好不过。余慈便看到,很多人朝向匡言启的眼神变得分外和善。 余慈也笑,同时对这年轻人的评价有所提升。 解良抬眼扫了匡言启一记,略微点头:“因人而异罢了。” 如果他还只是一句打发掉,谁也不知道极度失望的众修士们会做出什么来。解良似乎终于看明白了局势,稍稍一顿,便继续道: “所谓应急变化,无非是想让画符快起来。这样,尔等有两种选择。一是求诸自身,二是利用外物,二者又是相辅相成。” 这是长篇大论的先兆,殿中修士都屏息宁神,生怕漏过一个字。 可解良又不说话了,而是取出一个物件,展示给众人看。那是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色泽深紫,内里隐蕴光芒,还有一些奇妙的纹路上面流转。解良以拇食两指轻轻拈住,以使众人看得更清楚,但暴露在空气中不久,珠子的光晕便向外扩张,淹没了解良的第一指节。 众人脸上都是好奇与茫然并具:“这是什么东西?” 解良仍不开口,松开手指,那珠子便悬浮在虚空中,光晕又扩大了一些,和旁边三十三层清心咒符箓已经差不多大小。然后解良开始画符,就在那颗珠子上面。 那是五雷符! 先前他画清心咒的时候还不觉得,此时转制五雷符,余慈终于看出解大仙长的不凡之处。五雷符的纹路是一串“雷”形符字缀连在一起,外辅以云气星图之纹,当解良指尖抹画之际,乃是由外而内,由星图及于云气,再由云气及于雷文,速度并不甚快,可步骤之标准,完全可以拿来做教材。 而在此三步中,作星图用以浩茫,作云气用以滞重,至于书画雷文,则更了不得,每一次灵光挑动,余慈周身元气便震荡一回,震于内而发诸外,他的耳中分明便是郁郁雷音。 余慈深吸口气,努力稳定心神,至少让自己不要从蒲团上跳起来。事实上,此刻他已经看得如痴如醉,只觉得解良每一笔抹画,都是挑在他心尖最痒处。 以前余慈不是没用过五雷符,甚至可以说用得非常不错。像是对屠独老妖怪,他便是以一记五雷符,呼应天刑雷法之威,轰开了日魂幡的屏障,与雾化剑意内外夹攻,最终撕开日魂幡,给了屠独一个好看。 可是此时观看解良画符,他才发现,自己以前运用此符时,原来也有大量照猫画虎以至似是而非的地方,而这些细微瑕疵,解良只一笔便能给他一个完美的答案,等整个符画下来,余慈对五雷符的理解已经是焕然一新了。 直到这时,他才想到一个问题:解良在干什么? 随后,殿中修士便看到了,贴在紫光圆珠上的五雷符,融了进去! 珠光又是一涨,受其影响,旁边清心咒的光芒陡然扭曲、拉长,似乎就要崩溃掉,足足一息之后,才恢复正常。 解良终于开口说话:“此乃我成就还丹之后,所制的第一个五雷符。此后我若有闲,必于当日以贯气法附着一次,时至今日,已有五十七年。” 他的话音并不甚大,然而每字均如雷鸣电击,震得殿中修士作声不得。 余慈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他现在第一个想法,就是把屁股下的蒲团向后挪一挪…… 第八十二章 符盘 解良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依然沿续着前面的话题:“如有此物,应敌时符箓激发也在顷刻之间,威力亦随心意调节,颇为趁手。尔等日后若能将贯气法练成,也可一试。” 说罢,解良收起那颗恐怖的五雷符珠,又道: “当然,若修为不足,或练不成贯气法,这法子便不好用,只有借助外物。外物之中,又有玉符和符盘的分别,我建议你们使用后者。你们之中,谁有符盘?” 殿中静了半晌,才有一个挂单道士躬着身子站起来,低声道:“弟子有一件,只是粗陋不堪……” “且递上来。” 那挂单道士立刻涨红了脸,半晌才从袖中取一件盘子模样的东西,上前几步,高举过顶,送了上去。 解良拿在手中,稍事把玩,便点了点头,对那挂单道士说:“我暂用片刻。” 挂单道士如有荣焉,兴高采烈地坐了回去。 解良将那盘子立起,使之正面示人,让殿中修士都看个清楚。 众修士中,有知道此物的,也有不知道此物的,都睁大眼睛去看,余慈也是如此。不过,一望之下,余慈却有些奇怪了,这玩意儿,怎么就那么眼熟呢? 在解良手中这个盘子模样的东西,通体由金属制成,四四方方,边长不过半尺,厚有三分,一手便可托举。盘面上,却是刻着数十道同心回路,也都是四四方方,但从外到内,又有着极细微的高低差别,最外围的回路比最内圈的,要高出一分左右。而在方盘最中心,有一块特意留出来的寸许空白,如此独特的布局,只要看过一眼,便不会忘记。 “这便是符盘。盘者,乘物之器皿,又有屈曲环绕之意。而符盘,顾名思义,便是以屈曲环绕的方式制作的用以承接符箓法力的器皿,简单来说,就是一件专门用于制作符箓的工具。” 解良手指依旧从符盘上的回路上划过,用其特有的平板声音解读: “符盘表面,有少则数十、多则上千的回路构成。回路呈方形,却是环环相叠,以方呈圆,象征天圆地方,即天地自然之道;中央方寸之地,比拟人之心窍;而外围回路之中,又以特殊阴刻手法,打通窍孔,呈大小周天之数,使其彼此贯通,最终汇集于中心,象征天人交感。 “如此天地人三才俱全,一具符盘便可象征为一个小世界,若是长久祭炼,便能使符盘与心意相通,成为这一方世界的主宰。那时候,以自身元气模拟天地之气的聚合变化,以符箓真意填充,心意一动,符箓结构便在这小世界中生成,自发与外界天地沟通聚气,成符速度快了何止百倍?” 如此形容,让殿中修士觉得浑身发热,恨不能立刻拿着符盘尝试。然而解大仙长又道: “通晓符箓之真意,即可画符通神,在符法修为上,已堪称登堂入室,你们还差得太远,想必也用不出来。现在修行界比较常用的是‘周天运盘术’,乃是先贤以符法融以术数,形成一套运使符盘的心诀,简单易行。 “熟习此诀之后,以符盘为依仗,以术数演化符意,超脱符形,比寻常画符之法要快出三倍,还是相当高明的,本宗收有历代先贤注释、改进的‘丙寅本’和‘甲辰本’两个册子,比外界流传的还要高明一些,止心观中便有收录,你们若有兴趣,可自去研习。下面,我就讲一下,这周天运盘术的常规运用之法。” 此言一出,殿中修士都是眼睛发亮,自然千肯万肯。 可不知为什么,余慈隐约觉得,说出这番话来的解良,似乎不怎么高兴。 当然,这也只是感觉罢了。此时此刻,余慈更关注的是,他终于记起来,他在何时何地见过类似的东西了。 更确切地说,那玩意儿正在他手中! 天色已入夜,一天的课程也结束了。 余慈很随意地坐着,身前案几上,几个大小不等的物件一字排开。在烛火下,闪着幽幽的光。 今日受到解良讲解符盘的影响,余慈想到了自己前段时间某个收获。由此起念在储物戒指里面翻动,顺便整理一下行囊。 案几上这几个物件,都是除了照神铜鉴和《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这两个“老朋友”之外,余慈感觉着对他有用之物。里面最熟悉的自然是纯阳符剑。这把由他亲手凝炼而成的剑器,至今仍是他用着最顺手的武器,在天裂谷时帮了他不少忙。 最珍贵的必是鱼龙了。此时这灵物还封在石盒中,陷入假死状态,余慈只待有一天能把它交出去,换得一个离尘宗外室弟子的资格。 至于最神秘的,则莫过于从鬼兽巢穴中得来的钩索。这个造型古怪的物件,两边的弯勾相撞时,能够对神魂造成冲击。余慈不止一次研究其奥妙,可是每每都在那难以控制的诡异冲击前败下阵来。 他曾经冒险不用牵心角,仔细感受双勾撞击时,对神魂的影响,那一次的经历令他心有余悸针对神魂的冲击一瞬千变,绝对力量算不上强,可千变万化的冲击方式和角度,每每寻隙捣虚而入,令人无从抵御,直至幻相丛生。从那刻起,余慈总算明白,当时鱼龙前后矛盾的古怪行为,究竟是从何而来。 拿着钩索研究一阵,余慈还是将它先收起来。其来历不明不白,又似乎和鬼兽、净水坛这些很危险的因素搅在一起,他心中还是有些忌惮的。 此外,像是骗子玄清丢下的妖物头颅、从颜道士手上得来的几枚玉符和那把袖珍匕首、白日府的丹药等,余慈都是看看便过,也没留什么心思。最后,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案几上最醒目的方盘上。 这个就是今是在显德殿中,他想到的东西。 而在目睹原物之后,余慈能够百分百确定,这就是白天解良很花了一番力气介绍的符盘。与当时拿来演示的符盘不同,余慈手边这块,材质明显更好,刀工也更细腻,里面回路更多,排列也更加整齐。 按照解良所说,符盘的优劣,主要就体现在回路和周天窍孔多寡、布局的精疏、材质的好坏这三方面。布局什么的余慈暂时看不出来,可是其他两方面,他手中这块堪称完胜。 白天那块,盘中回路不过数十道,而这块虽说体积差不多,但里面的回路密密麻麻怕不有上千条,回路的缝隙几乎比头发丝还细,真不知道制作的时候,花了怎样的功夫。 如果将铁盘放大百倍千倍,这些个回路边沿便像是越来越高的栅栏,将中央那方寸之地围拢其中,相当壮观。 不过,就是这样的好东西,此时却已经被绝大的冲击力挤得变形,正面还被类似于利刃的东西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整体布局全部废掉,对于要求精密的符盘来说,这已经是个废料了! “可惜!” 这符盘的来历也比较诡异,乃是他接触证德和尚、乃至天裂谷这一连串事件的发端。这符盘是被一个叫胡柯的倒霉鬼埋在地下设伏,用以捕杀鬼兽的,只是那倒霉鬼严重低估鬼兽的实力,惨被击杀,便是符盘,也被鬼兽所毁,符盘中心处这条长长的伤痕,想来就是鬼兽的利爪所划。 那个证德把它叫什么来着:射星盘? 余慈记不太清了。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现在想来。当时倒霉鬼胡柯不自量力去打鬼兽的主意,证德和尚又那般凑巧出现,还有接下来与许老二、卢全的天裂谷之行,这一连串不合情理之事,如果全部放在天裂谷事件的大背景下,却是都能串起来。 假如一切都属于净水坛那个至今莫测其深的计划,各个问题都能得到解释,至少从那一刻起,什么鬼兽、宝藏之类的字眼进入了人们的视野,并在人心中慢慢发酵,吸引了包括屠独老妖怪在内的许多人的注意,一步步抬升,有条不紊。且和后面妖魔入侵等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是随后的寒潮来得太过剧烈,好像前面在一针一线地绣花,后面突然耍起了大刀,很不协调。 余慈泛泛想着,思路早就脱离了符盘,又回到“巨人的战争”中去。这回没等到他自己回神,敲门声响起,随后宝光的嗓音便透进来:“余师哥,师傅和解师叔来看你了。” 咦? 余慈猛吃一惊,然而宝光和他熟惯了,不等他想明白,便推开了院门,自然,这行为被于舟老道训斥一番,屋里的余慈看着满桌杂物,还想着是不是要收拾一下,见此干脆也不管了,反正这里面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快步迎出屋外,果然见到解良和久违了的于舟并排走进来,后面宝光畏畏缩缩,显然是给师傅训斥得不轻。 余慈不知道这两位仙长大驾光临算是来的哪一出,但基本的礼数还是要讲的,当下降阶迎候:“不知两位仙长驾临,有失远迎,请二位恕罪。” 这么说着,他却奇怪,以解良和于舟的身份,夤夜到此,未免有失体统。 一边想着,一边将二人往屋里迎。这时于舟便笑,看上去正常得很,没有一点儿生他气的意思:“是解师弟有事找你,他明日便走,故而今夜登门拜访,来得仓促,莫怪。” 余慈谦逊两声,目光望向解良,他与这位仙长素昧平生,不知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第八十三章 争执 解良依旧是殿中讲课的那般模样,面无表情,但在余慈看过来的时候,竟然是微微垂首: “今夜特来致谢。” “呃?” 余慈如坠五里雾中,尽是茫然。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帮助了这么一位神通广大的人物。 而这两句话的功夫,一行人已到了屋内。这时余慈才发现,自己走神之下,把客人领错了地方。他刚才待的这屋子不是会客用的,而是小憩时的静室,屋里只有一个案几,来人都要席地而坐,更别提案几上杂乱的物件。 于舟便抚须而笑,余慈将疑问放在一边,歉然道:“屋里是乱了些……” “无妨。” 于舟态度更为随意,挥挥手,直接走过去,挨着案几跪坐下来。他坐得随意,位置上却也没了主次,解良跟着坐下,见此情形,余慈倒是越发觉得自己不够洒脱了。 宝光主动跑去端茶倒水,余慈也放开心胸,与解良隔案而坐。 心胸放开,疑惑未解。余慈一坐下,便问道:“弟子愚钝,不知解仙长所言‘致谢’之事是指……” “是关于药材。” 旁边于舟老道抢先一步笑道:“你还不知,当日我要你寻找的药材,正是解师弟急需之物。今日他见了药材,很是满意,特意要求上门致谢。” 余慈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正惊讶时,便见到解良竟是微躬上身,向他行礼。即使他是胆大包天的人物,但一位步虚仙长如此郑重其事的态度,一时间也让他有些失措。 定了定神,他回礼道:“不敢,能为仙长出力,弟子亦有荣焉。” 这话当然是套话、客气话。说着他还往于舟那边瞥了一眼,见老道只是抚须微笑,半点儿暗示也没有,更觉得奇怪。 哪知解良听了,却是回应道:“这与仙长、弟子无干。当时你并非宗门弟子,却未计报酬助我寻药,我自然要登门以谢,方全了礼数。” 他的语气听着还是硬梆梆的,看上去更是古板。余慈却是对这位仙长好感大增,不以势压人,不以以高就下为耻,就事论事,这才是仙家气派,令人心折。 余慈毕竟是擅于察颜观色的,见状已知该如何与此人交流,再谦逊两句,忽地记起之前解良的两个字: “当时?” 他视线再转向老道,只见于舟伸手按住案几上盛着鱼龙的盒子,笑道: “此来第二件事,就是我的提议了:你这条鱼龙,品相太好,要是拿去换区区二千五百善功,我都替你心痛。解师弟修行上兼通多门,又精擅医药及外丹黄白之术,今日赶巧,我就请他看看,如何替鱼龙估个合理的价钱,或者想一个长久的法子,不要做杀鸡取卵的蠢事。” 余慈没想到于舟还想着这事,一时又是无奈又是感动。 老道确实与他投缘,确实也在多方面照顾他,那善意余慈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只是两人的想法实在不怎么合拍,在余慈看来,鱼龙虽然珍贵,却也不是不可替代之物,他更在乎的还是进入离尘宗修习长生术的资格。 他相信,只要真正修习长生术,使自己的能力再进一步,又有照神图打底,获取鱼龙这样的珍贵之物,也就是早晚的事,完全没必要在此时锱铢必较。 对此,老道显然没和他想到一块儿去。 当然余慈也不会真的不识抬举,于舟老道都为他架好了桥、铺好了路,他还要拿捏的话,便是愚不可及了。 心念转动间,他面上不显,先是向于舟和解良致谢,这才在老道的示意下,双手捧了石盒,送到解良手中。 解良接过,也没有急着打开,想了想,目光在余慈脸上一扫,便如显德殿中那般锐利。余慈微怔,然后便看到解良将石盒放回案几上。 “于师兄,先不忙,我想问几句话……可方便?” 后面已是对余慈说的。余慈想去看于舟是怎么个态度,但不知为什么,当解良视线投射到他脸上,他整个身子都有些发僵,意识和身体明显脱节,本是反射性的一个移转目光的小动作,竟也给冻在那里。 好厉害!看起来不如金焕太炫极阳法的大气魄,可那威煞却在人不知不觉间,达成了彻底的控制。余慈怀疑,如果眼前这位仙长要宰掉他,是不是连指头都不用动一下? 余慈不认为解良会对他不利,可是眼下这种完全被动的境地,也实在让人不爽。他缓缓调息,维持住胸腔一口气不散,不卑不亢地回应:“请仙长明示。” 解良没有显出任何情绪变化: “今日你以鱼龙这天地奇珍换得外室弟子之身,所为何物?” 余慈毫不犹豫应道:“为长生。” 解良直视着他,又道:“外室弟子按例只能获得一门先天炼气术,最多能让你凝成阴神。至于长生丹诀,希望缈茫,更不用说其上的步虚术和度劫秘法,你用什么来求长生?” 余慈皱眉回应:“宗门并未绝去外室弟子上进之途,我见‘同德堂’中,能以善功换取丹诀……” 解良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有一门上乘丹诀,也不需什么善功,只要你叛出宗门……” “解仙长!” 余慈同样打断了解良的话,一点儿都不客气:“若弟子理解不错,我以鱼龙换取的是成为外室弟子的资格,并不只是长生术一条。我以鱼龙换取这资格,便是择了后来的路,待入得门来,应做什么、不应做什么,自然会遵从宗门之规。 “退一万步说,弟子是用鱼龙换长生术的,可这也是在宗门允许乃至鼓励的范围内。同德堂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而设立的?仙长何必苛求过甚?” 明知解良很有可能是在试他,余慈是还是恼了。查根究底没有关系,但用这种方式来查,是觉得他愚不可及么? “甚好。” 解良刻板的面孔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却是又微微躬身,像是对之前的举动表示歉意,随后便道:“你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有人还不明白。” 说话时,他看的是于舟老道。 这举重若轻的重点移换,让余慈摸不着头脑,不过解良没有刻意隐讳的意思,直接便道: “于师兄,同德堂中善功交易,我向来是不以为然的。眼前这弟子也明白,同德堂换的是一个机会,而非是实物,偏偏你不明白。这些年,你向宗门举荐弟子不少,却是良莠不齐,此足以为戒。” 于舟灰白眉毛锁在一起,神色颇是不乐:“同德堂设立已有三劫,自有他的道理。最起码,若是不以此法,那些欲求长生而不可得的人们,岂不绝了进身之阶?” 老道所言之“劫”,乃是时间单位。每劫即是三千六百年,源自于修行界每三千六百年一次的波及全体修行人的天地大劫,即“四九重劫”,取一劫一轮回之意。 能以“劫”为单位的事物的历史,无论如何都是相当古老的了。 解良还是摇头:“仙路求索,机缘第一。宗门设立同德堂,对内是给宗门弟子彼此交流的机会,扩大各人的接触面,使咱们多一些触发机缘的机会;对外也是给苦求长生之辈一个进身的机缘,但也仅是机缘而已。 “宗门择选弟子,何等慎重。除机缘外,悟性、根骨、德行无不兼备。而你借同德堂选上来的那些外室弟子,大多人一开始便想错了,他们多为外物所惑,锱铢必较,认为有了善功,便能一步步走上去,却不知道善功本身全无价值,通过善功换取的资源也不是修行的目的,一步错,步步错,实是可惜。 “他们陷在里面,不得超脱,是他们见识不到,悟性不足,还有情有可原,而若师兄你也陪着陷进去,甚至从头便给他们误导,何其荒唐?便如你力荐这弟子,前面想法很是不错,但最后那说法,恐怕也是你灌输进去的吧!” 于舟只是冷笑:“我知道你对同德堂意见大,可宗门道德、学理、戒律、实证四部法门,均可得道,这是老祖宗们验证了的。同德堂是实证一部最关键之物,你要否了它,且对方师叔祖说去。” 解良唇线下抿,这已算是他今日最明显的表情了:“实证部走的是以力证道的路子,恨不能将一切量化,但最终迎劫破关之时,还是要回到炼心上来。就如师兄你,这些年来,为助你攻破‘驻形关’,宗门不但允许你遍鉴各秘传丹诀,连‘飞羽藏形登天法’都破例传给你了,只盼你再有精进,可直至此刻,你仍困于自限之樊笼,每日里自怨自艾,这难道也是资源的问题?” 所谓驻形关,就是还丹修士三百年的寿命大限,乃是非常著名的修行关口,连余慈这半桶水都有所耳闻。 其实听了这么久,虽说余慈不明白道德、学理、戒律、实证这四部法门究竟是什么个意思,但心里对解良的说法,认同感还要更多些。只是他也觉得这位仙长说话的技巧实在太糟糕,虽是明摆着的好心,可句句都戳向于舟痛处,这不是在劝说,而是在吵架了! 果然,于舟的面色变得很难看。 第八十四章 符书 余慈有些尴尬。两位仙长本是为他的事情而来,此时却发生争执,偏偏他还插不上嘴,更不好走开,滋味可着实不好受。 尤其是他看见老道的情绪,分明快要被解良刺激得爆发了,若真在这里闹得不可收拾,又该怎生是好? 正想着,于舟的目光朝这边来。双方视线一触,余慈福至心灵,对他露出一个苦笑。 天知道余慈在苦笑什么,但那情绪是明明白白送出去了。 老道果然还是看重他的,见此似乎是记起了本来目的,激涌的情绪也为之一挫也许老道眼下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缓冲吧。 于舟的情绪还是控制住了,只是有些烦躁地摆手:“事已至此,我不想和你争辩这些。这和我们今夜的目的无关。我引荐的这个弟子,心志坚强,极具胆色决断,精擅剑术符法,又有鱼龙将献宗门,一切条件都已齐备,我只是想为他锦上添花,你又何必做这种姿态!” “你举荐的弟子没有问题,可你教育的方式却出了大问题!” 解良今天是和于舟顶上了,刻板的面孔下竟是不依不饶的心思。让旁边的余慈暗叫声娘,正考虑是不是要再想个招数缓和气氛,却听得旁边有人怯怯发言: “余师兄符法修为真的很厉害呢。当初在南霜湖,就是用那个‘缚鬼符’捉了水相鸟……” 说话的是宝光,小道士过来为众人倒茶时,也觉得气氛糟糕,便仗着与两位长辈都熟,强行插话进来。话说得未必得体,用意也太明显,可时机却是刚刚好。余慈心中大赞一声,顺势便道: “在解仙长面前,你也不怕闪了舌头。我那点儿本事,全是照着符书描出来的,抓一只水相鸟,也值得夸了?” “怎会,我看着就很厉害,那条缚鬼链真像从冥狱中扯出来的一样……” 两仙见两个后辈争着说话,如何不知他们的意思。于舟的情绪有前面的缓冲,控制更容易些,再看了解良一眼,微侧过脸,将面容掩进灯光的阴影中,语气和顺了些: “这些道理,咱们辩了几十年,也没什么意思。今夜咱们过来,不是在弟子面前出乖露丑的。今日到此为止,可好?” 解良静默半晌,微不可察地一点头。再开口时,却向余慈道:“天下‘缚鬼符’凝而成链的有二十二种,你学的是哪个?” 此言虽也是考较,但与前的问题就完全是两个层次了。余慈微怔,待看到他努力维持的专注姿态,又怎会不明白这位仙长的用意:解良也是后悔了,他在努力消除前面的不快气氛,只是显然不太擅长这种手段,方式太过笨拙。 余慈当然不会揭穿他,而且在努力配合他的态度: “禀仙长,是阴都黑律缚鬼符。” “是吗,确实是玄门嫡传。” 解良不是口舌便捷之辈,刚刚那长篇大论,是他多年来一直坚持的观点,才能说得流利,眼下想着转移话题,一时间却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憋了半晌,才又挤出一句: “那符书可否借我一观?” 这话其实是唐突了,不过余慈也不在意,忍着笑取出了《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双手奉上。 解良虽是心有旁骛,礼数还是周到,仍不忘道声谢,同样双手接过。 只是看他那眼神,心思根本不在符书上,只将经卷握在手中,皱眉沉思,天知道他能看出什么玄机来。 此时,还是于舟老道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解师弟是宗门同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虽是兼通多门,但最擅长的还是符法,今是在显德殿中,你是见识过了。” 余慈应声道:“弟子受益匪浅。” 干巴巴的一句话当然不行,余慈也努力地罗织词汇,还好,他对显德殿上的课程印象很深,不怕没有话说: “仙长开场三句要紧的心法极妙,虽然弟子也在符书上见过,可将三句那般顺序排列下来,就别开生面,让内里关系一下子明白起来。至于后面戒律、贯气法和周天运盘术……唔?” 余慈忽然有些感觉。解良在显德殿中所言,好像也和开头那三句一样,带着层次关系。按照解良的说法,戒律是最贴近“纯粹之理”的标准,这应是最宏观的层面了;随后的贯气法则应是宣示某种符法真意,稍次一级;而到了“周天运盘术”,不是道法,而是某种精简、急就的技巧,自然等而下之。 现在想一想,当时在显德殿上,满殿修士,闻戒律而昏昏然、见贯气法而茫茫然、睹“周天运盘术”则雀跃不已,岂不是从另一个方面符合了经书上“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之类的说法? 一念既出,他微有汗颜,又有些明悟。等醒觉过来,却见于舟和解良都在看他,只不过前者疑惑,后者若有所思。 余慈见解良眼神,便忍不住心中疑惑,脱口问道: “敢问仙长,运使‘周天运盘术’是否有什么忌讳?” 这已经不是在刻意活跃气氛了,而是依着白天的感觉问出来的,当时他觉得解良说起“周天运盘术”的时候,情绪略有变化,便留了个心眼儿。但此刻开口,却不是简简单单地询问,而是对解良用意的试探。 解良似乎比前面要专心点儿,闻言淡淡回应:“捷径要在道中求,而非在术中求。我传道授法,满殿弟子不能领会,只好传以诡术。倒是你能问出这话来,便有感应,很不错。” 再看他一眼,解良终于摊开了手中的符书。原本神情还是平静无波,可在看到经文总纲时,他脸上便显出意外和关注的神色,与素来平板的表情对照,分外明显。 他没有刻意掩饰,所以屋里几个人都看到了。余慈奇怪之余,也见到宝光向他眨眼,似在询问究竟,至于老道,干脆侧过身去,和解良一同观看符书。 解良已经完全将身边几人忘掉了,与先前礼数周备的模样截然不同。他从总纲文字看起,一路后翻,不过小半刻钟便把整卷符书看了一遍,然后又从头看起,这回就要仔细多了。 余慈和宝光两人只能挤眉弄眼,不敢有半点儿声息。 好半晌,还是由于舟老道打破了室内静默:“符法我是不懂的,不过,观丝帛上的刺绣的针法,细腻繁密,偏又层次分明,施展开来如浪卷云舒,数万言,千余图示,看似若断若续,其实一气呵成,好生悦目。若刺绣此人使剑,必然极是了得。” 解良嗯了一声,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又看了一会儿,方道: “这里面有一道‘玉音乾元丹天雷法’,后附咒文有些缺憾。这破绽在六百年前普遍存在,便是符法大家也不能免俗,直到八景宫的辛天君完善此咒并公诸天下,才都改正过来。但此前的制作的符书经籍上,却是没有修正的。” 他的意思就是说,此卷符书至少是有六百年的历史了。 紧接着他又道:“丝帛材质是苦枝蚕丝,质地坚韧,水火不侵,久置却会泛出墨色。能保存到现在,光泽如新,必是以咒法附着其上,却不见丝毫痕迹,手法非常高明。 “这里面收录有上千道符箓,乍看去大都泛泛而已,但极是精细准确。而且,至少有两道仙符和二十余道符咒为宗门所无或已确认有讹误的,颇具价值。” 一口气在符书上找出这么多信息,让余慈和宝光都非常佩服。不过,此时余慈倒是有些小小的期待,这本符书,相当珍贵么? 于舟在旁笑道:“看起来不是凡物,不知可值得多少善功?” 此言既出,解良脸色微沉,但终究没有再顶回去,只对余慈道:“不知此卷符书来历如何?” 余慈自然没什么好瞒的,便将他少时逃出双仙教的经历略略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照神铜鉴一节。解良沉吟道:“紫雷赤阴?却是不曾耳闻。” 想了想,他将符书合拢,然后问了一声:“此书来历还要再详查一番,但上面一些符箓极具价值,可对宗门现在符经察缺补漏,不知可否拓印一份?” 余慈便笑:“有何不可?” 听他回答得如此干脆,于舟在旁摇头,又是微笑。解良又一次躬身致谢,余慈却已经习惯了,也很规矩地回礼。 还未完全挺直身板,忽听解良说话:“你今天听我授课之时,有两处表现得极好。 你提了‘纯粹之理’的问题,非有切身体会者难以问得,神魂修为上很是扎实,悟性也不错,已初步窥得洗炼隐识的门径,这是其一;我画符时,你气机活跃,筋骨血肉无不响应,必然是长久浸在符法中的,感应方能如此敏锐,这是其二。” 不明白解良为何突然夸他,但余慈还是欠身谢过。 可紧接着,解良便道了声“可惜”。余慈微愕,抬头看他。 解良道:“可惜你虽有这些条件,但在符法上仍未真正入门,周身元气虽是质性超凡,也没有运用得法……我有一门先天炼气术,本是很适合你,但真要传法,你还差着火候。” 于舟在旁一震,竟是捋了几根白须下来:“你能把‘玄元始气’传给他?” 第八十五章 气法 “何来‘能不能’之说?” 随着气氛缓和,解良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他道:“我那法诀,既然是公布出来,宗门弟子达到条件之后,便可修习。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何必惊讶?” 于舟这才觉得颔下疼痛,揉了两记,却又向余慈笑道:“你可是有福了。解师弟自创的《玄元根本气法》,乃是宗门一劫以来,排名前三的自创先天炼气术,三十年前修正完备之后,立刻被迎入‘祖师堂’,与先贤诸法并列。 “只是他不喜同德堂,要求此法不列入‘法栏’,宗门长辈也由着他胡来,这才名声不显。但此法却是公认的一流炼气术,在洗炼隐识、凝结阴神、乃至后面神气合流合抱等修炼,都别开生面。尤其是和宗门几个最上乘的丹诀,如《太清金液神丹诀》、《紫府九光流珠丹诀》等,都十分契合,比寻常外室弟子修炼的炼气术可要强上太多,你若能学成,于日后成就还丹,必有许多好处。” 于舟这边是连迭赞叹,可惜解良依旧不动声色:“我那法诀也没什么了不起,但我已经说过了,他火候不足,难以传法。” “那也就是说,若他火候足够,便能传授了?” 于舟紧追着不放,同时使眼色,让余慈也跟上来。 被于舟老道赞不绝口的先天炼气术,余慈怎可能不心动,这种心思没什么好掩饰的。他把视线移到解良脸上,深吸口气后,沉声道:“敢问解仙长,修炼那《玄元根本气法》,需要什么样的条件?” 解良对他的印象不错,也不弄什么玄虚,伸出两根手指: “一是宗门弟子,无论嫡系还是外室,都可以,此是为了符合宗门之规;二是有一定的符法造诣。我这门炼气术,大半脱胎于符法,若符法上认识不足,只会拖了修行的后腿,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怎样的符法造诣?” 解良看他一眼,道:“熟练运用贯气法。” 余慈微窒。现在想起显德殿中解良的示范,他还觉得神妙无方,浑不知该如何下手。若是以此为标准,倒确实有些麻烦。 他垂头思索之际,解良道:“贯气法虽是小技巧,却关涉符法精要,难悟易精,你也不必太过着意。何况现在谈及此事还太早。我明日便要启程去天裂谷,这一去也要数月功夫,这些事,等我从那边回来再说吧。” 余慈刚应一声,就听到于舟冷笑起来: “好盘算哪!” 盯着解良,于舟扳指计算:“一个外室弟子资格,不过一千功。而一条品质上佳的鱼龙,起价便要三千功。且那卷符书,若如你所说,单只那几道宗门缺失的仙符咒法,便是无价之宝。你那炼气术再好,终究也是炼气术而已经,你觉得能值多少功?” 这话是解良最不爱听的,尤其是于舟还把他自创的法诀和善功换算,当下脸色又沉了下去,气氛再度绷紧。 余慈被这两个斗气的仙长弄得弄得头大如斗,只好再重施故伎,指着案上某样东西,插言道: “其实还有件事要请解仙长帮忙。今日听解仙长讲解符盘。那周天运盘术也就罢了,那符盘本身倒是极尽巧妙,恰好我这里也有一块,质地甚好,可是拿在手里时就坏了,不知解仙长还有办法修复没有?” 这话让解良和于舟都是一怔,于舟想说话,但最终还是闭住嘴唇,在旁看热闹,解良冷冷瞥去一眼,还是拿起了符盘,搭眼一看,便有些皱眉: “这算什么?” “呃?” 余慈不明白解良的意思,疑道:“这不是符盘吗?”。 解良抬头看他一眼,摇头道:“虽是符盘的形制,却是被人当成阵盘来用。这变化虽见巧思,却是舍本逐末,比起周天运盘术,也未见得高明多少。” “阵盘?”余慈还是不太明白,解良便给他解释。 符盘和阵盘,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东西。 按照解良的说法,符盘是用来制作符箓的,是通过自身特殊的布局,充分利用符法真意,聚拢天地元气,顺速生成符箓的工具。从这个意义上说,符盘便等于平常匠人所用的锤子、凿子等物件,放在不懂行的人手中,只能当成铁块砸人,只有到了内行人手中,才能做出千百种不同的作品来。 而阵盘,则是将阵法一类比较复杂的禁制预刻在特殊材料上,用时以手法催动,达成迅速布阵的目的,算是一个半成品,使用者不需要具备任何阵法禁制之类的知识,也能应用自如,性质倒和保存符箓的玉符差不多。 不知道符盘的制作者究竟是怎么想的,或者是无知,又或者是想别出机杼,竟然异想天开,在此符盘上做起了文章。 那人利用符盘天地人三才俱全的特性和特殊材质,用制作玉符和阵盘的手法,在上面刻画出一个极其繁复,也相当厉害的顶级符箓,并将其固化在上面。这样,只要有足够的修为和相应的驱动手法,便是对符箓一窍不通的修士,也能将那个顶级符箓运用出来,有备之下,其战力的提升将是恐怖的。 可是,相对于符盘的真正作用,这种做法又是极其荒谬的,为了暂时的眼前的利益,而忽略掉符盘本身的无穷潜力,无异于买椟还珠。 不过,余慈倒是觉得:能制作出这样符盘、又能在上面固化顶级符箓的人物,想来也是非常厉害的家伙。以那人的层次,说不定也就不在意这么一块符盘了,这里的问题,又有谁说得准呢? 虽是不满制作人的想法,但解良还是生出了兴趣,便问余慈这符盘的来历。 余慈正要说起,心中忽有一个念头跳出来。 好机会! 此刻,余慈想到了净水坛和那个仍隐在别人面目下的伊辛和尚。 毫无疑问,天裂谷周边动乱,那伊辛和尚有着很大的嫌疑。可出于自我保护的需要,余慈在向于舟老道讲述天裂谷经历的时候,有意略去了关于净水坛的一些细节。这段时间他也有些担心,离尘宗实力虽强,但会不会犯“灯下黑”的错误,忽略掉近在咫尺的疑点。 现在,可是一个不动声色,暴露疑点的好机会。有符盘打底,再加上鬼兽这个噱头,不知道听闻此事的两位仙长,又会是怎么个想法呢? 余慈便将当日如何得到这符盘的经过细细讲来,里面没有一句虚言,不过在有意无意之中,却是将描述的重心放到了证德身上。 “射星盘?” “净水坛?” 前面是解良,后面是于舟。从两位仙长不同的回复,便能看出他们侧重点的不同。 于舟随即转向解良道:“净水坛的伊辛和尚,一手佛门军茶利明王法,好生精纯,来历却不清不楚,你们在天裂谷一带,不妨留意。” 解良微微点头。 虽是轻描淡写,也不像太过上心的样子,但余慈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不过,眼下既然是说符盘,于舟还是很快把话题交回出去。 解良指着符盘为余慈解释:“这改造符盘的手法虽是荒唐,却很是精细。近千层回路、三百六十个窍孔利用得淋漓尽致,均被那人以精妙手法篆刻符纹。这样,就算把符盘的布局恢复,有这些纹路,也会对符法操控造成不可测的影响,修复起来并不容易。” 他注目余慈,道:“若你不介意,这符盘我先收着,待回到宗门,和鲁师兄商量一下,再看看如何修复。半年之内,会给你一个答复,可好?” 他说的鲁师兄,就是当初发布善功消息,寻求鱼龙的那位,和于舟、解良都相交莫逆。 这哪有不好的,余慈忙躬身谢过。 至此事情其实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因为要拓印的缘故,余慈干脆也把符书递过去,只要明天让宝光还来便成。一时解良手上便是满满当当,而此时,案几上还有那个盛放鱼龙的石盒。 宝光见机得快,上前两步,将符盘和符书都接了过来,又想去拿那石盒,却听解良道了声: “且住!” 制止了宝光,解良直视余慈的眼睛:“虽未真正见到这灵物,但据于师兄猜测,它能换得的善功数甚是可观,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余慈恭恭敬敬回应道:“听凭长辈安排……” 前面的话俗得很,但紧接,他便道:“若要换,弟子只换长生。” 这话又未免太大,不过此时此刻,余慈没有思前想后,他直抒胸臆,一点儿都没有掩饰。 解良缓缓点头,不知是表示理解,还是认同余慈的说法。 末了他道:“长生不易,我只能许给你一个机缘。鱼龙就不必再测了,于师兄虽然有举荐外室弟子的权力,但宗门仍要派人前来复核,到那时,你再行安排。至于《玄元根本气法》……你若通了贯气法,随时可来找我。” 余慈心中一激,未待回应,解良已道了声“告辞”,就此起身离去。 这时候,旁边的于舟笑吟吟地起来,正想对余慈说话,已经要出门的解良忽然扭过头来: “这是不是正如你所愿?” 于舟奇道:“师弟何出此言?” 解良瞥他一眼,唇角微动,像是嘲讽:“你十日前便和我联系,邀我前来讲课,今夜特意提起药材之事,引我到此,难道不是便打我这门法诀的主意? 说罢,不等老道开口,嘿地一声冷笑,拂袖而出,再不回头。 余慈还待相送,见此便不好出去了,回头再看于舟,灯光下,老道脸上深深的皱纹形成斑驳的暗影,让他看不真切。 不过感觉中,似乎心情还不错两边都是。 第八十六章 逗鸟 余慈漫步在雪后山林中,清冷的空气拂面而过,胸腔内却是火热,且正将热力源源不断地输往全身各处,让他在寒冬的早晨也兴奋着,脸颊等露在外的皮肤也全无冷意。 伸出手,用力合握。虽然内里空无一物,余慈却觉得收获满满。 解良昨夜便告辞,直接前往天裂谷一线,但在临走前,他再次确认了:当余慈掌握贯气法后,便有资格到他那里学习《玄元根本气法》,得传正宗玄门先天炼气术。 以解良的性格,这就是一个承诺,并不会因为于舟老道的那些设计而变更。 余慈深吸数口凉气,让自己火热的情绪降温。可以说,现在他和长生术只隔一道窗户纸了,却绝不能认为这层纸可以轻易捅破。他虽然不认同老道的某些理论,不过有一点,他是非常注意: 长生从无想象,只有践行一途。 虽然希望在前,但余慈还必须先落脚到现实中,直视眼前的困难。 贯气法!要想获得那《玄元根本气法》,还是要先过贯气法这一关。 昨天在显德殿,他也看到了。满殿外室弟子和挂单道士,其中不乏修行二三十年,阴神有成的高手,但当场尝试时,却没有一个能做到解良提出的标准。 余慈也试了一回,第一遍清心咒当然没问题,但第二遍刚一起笔,神意元气就与符箓的附灵回路产生冲突,符毁气散,直接尝试贯气法,就是这么个结果。 昨天解良走后,他也好好地考虑了一下,该如何下手。 苦思之后,他的思路却是跳开了贯气法本身,从另一个角度切进来:他在想,《玄元根本气法》是解良自创的法门,必须带有其强烈的个人特色。所以今早上,余慈特意去求见于舟,请教有关解良的性情,包括昨晚听到的所谓“四部法门”之类的信息,只觉得大有收获。 在离尘宗,有一部根本典籍,名为《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也就是余慈在同德堂所见的“无量诸法”中的第一位。 这部经文博大精深,诸多观经者,因为机缘、性情、心智等因素的差别,对经文的理解也有差异,随着时间流逝和传承的延伸,慢慢地,虽是修炼同一部经籍,但宗门已经形成了几路不同的修行方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所谓“四部法门”。 道德、学理、戒律、实证。 其实,以上四者,在漫长的岁月演化中,已经不再只是基于经籍理论的修行方式,而是四个相对独立的,具有完整体系、鲜明特色的长生理念。 道德部,得道之“原”。其尽览天地人心,遵自然之法,循人心之规,完满而至超凡脱俗。追求的是最本初、最朴素的道德真解。 学理部,得道之“纯”。其追索天地自然、万物人心中最纯粹之理,斩却一切物形缀饰,只取“理”之一物,视之为道之终极。 戒律部,得道之“正”。从最小处入手,从眼前处入手,不追求那些缥缈的理念,只以清规戒律为纲,一步一脚印,使人在不断完善中,契合大道。 实证部,得道之“威”。走的是以力证道的路子,不管前方什么艰难险阻,只以一身修为攻坚克难,一种境界一种力量,简单明了,勇猛精进。 这“四部法门”,倒也不是完全泾渭分明,宗门修士完全可以兼通多门;但也不是一团和气,中间常有非常激烈的理念冲突。 解良就是最好的例子,以戒律入门,后兼通道德、学理两部,今日已是“学理部”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他偏偏就对实证部“以力证道”的路子看不过眼,认为舍本逐末,已经半步入了魔道。 且不论这些复杂的长生理念,单从解良身上来说,以他的性子和言论,显然是对实证部的“以力证道”很不赞同的,那么,无论是《玄元根本气法》还是作为基础的贯气法,便不应该是只出死力就能完成的功课。 如果这时候还想着画符千遍,其义自现,那便是最愚蠢的办法了。 所以,余慈将重点放在了感应和领悟之上。 此时心有定论,澄静心意后,探手一道清心咒书就,并不激发,也不尝试贯气法,而是就放在手心里打转,维持着它似发未发的状态,借此感受着其中神意元气引动天地之力后的转折流向。 这种细微玄妙的感应并非一日之功,余慈也不着急,把玩着灵符,一路缓行,在山林中绕圈儿散心。 走到一处视野相对开阔之地,只见细雪铺了浅浅一层,日光下晶莹无瑕,甚是可爱,便在此找了处石头坐下,稍一调息,取出了《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 经由昨夜那一回,余慈对此符书已经是刮目相看,能获得解良和于舟认同的东西,无疑比他原本认为的更有价值,他自然想从上面获取灵感。 摊开经文丝帛,余慈从经文第一句看起,想通读一遍总纲,看能否有收获。 可刚读几句,头顶上有鸟在叫。 鸟叫也没什么,余慈自认为定力还是不错的,可是这急促尖锐的声音听起来,却满是不善的味道。 自从悟得神魂感应之术,他对这些微妙信息的把握陡然上了一个台阶。此时抬头去看,只见树上正立着一只极寻常的山雀,尾翎细长,此时正瞪着他叫唤。可一见他抬头,又似受了惊吓,朴愣愣飞走了。 “莫名其妙。” 余慈被打断用功,颇有不悦,另外他还觉得这鸟有些古怪纯粹是一种感觉,似乎是鸟儿所过之处,周围天地一种不太协调的信息为他所捕捉,但要他说出是如何不协调,也比较困难。 这是钻研过程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山林清幽,余慈很快定下心,阅读符书,浑不知时光流逝。他将总纲细读一遍,又摘字断句,仔细品味,感觉有些收获,这才意犹未尽地掩卷起身,此时已是日上中天。 看着到了饭点,余慈往回走。此时他手里转动的清心咒已不知换了几回,转得熟了,那神意元气流动的轨迹倒似印在他手心里一样。 可是,这还缺点儿什么。 清晰深刻,从某一个方面来说,也是一种思维上的窠臼。同样是画符,解良可以在符符叠加,直至无穷,而他们这些后辈,却一次次失败,这里面必然有不同之处。 余慈现在要找的,就是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 正想着,余慈又听到了熟悉的鸟鸣声。 便在此时,余慈有所感应。视线透过林木间隙,见里面隐约有个人影,玄服道冠,漆黑一色,在雪地中颇为显眼。那人一身打扮都是最正统的道士服饰,身形清瘦,在宽袍遮掩下,一时辨不清男女,而之前那只对他颇为不善的鸟儿,此时却扑扇着翅膀,随着那人伸出的手指,上上下下,玩得很是开心。 且不说这差别待遇,那在相对狭窄的空间内,随起随停的高难度动作,也是一只普通山雀能做出来的? 正奇怪时,那边的道士收回手,山雀没了目标,有些不甘地叫唤两声,振翅高飞。这时,恰有一群喜鹊跃飞在空中,那山雀迎头撞过去,空气似乎波动一记,余慈眼前一花,眼中哪还有山雀,只有一群白腹黑羽的喜鹊从头上飞过,那只山雀像是凭空消失了,又或者…… 变成了喜鹊中的一员? “水相鸟!” 余慈低呼一声,有些惊讶。他也算是见识过这种珍奇鸟类的幻术手段,此刻一眼就认了出来。 听他的呼声,林中那人扭头,因为林木遮掩的角度问题,余慈还看不太清那位的相貌,只觉得止心观中似乎并无此人,不过一位能在雪林中逗弄鸟儿的人物,应该颇好打交道,便冲那边点头一笑。那位道士似乎也笑了下,随后缓步向这边走过来。 余慈干脆停身,准备与此人聊几句,哪知这边刚停下,侧后方便有人叫唤: “余慈,站着!” 话声很不客气,余慈倒是听出来人是谁,他不动声色,先朝那位正走过来的道士颔首以表歉意,随后转身,直面后方赶过来的两个年轻人。 转身的一刹那,余慈眼角余光恰好对上了林中道士的眼睛,感觉中幽深清澈,非常地秀气。 那道士似乎有旁观之心,也停下身形,继续留在林中。 此时,两个年轻人已赶到了近前。 “余慈,你做的好事!” 看着金川大公子明明心绪不平,却还要故作矜持、保持气度的模样,余慈不免好笑。倒是一旁的匡言启比金川年龄稍大,为人也较稳重,心思倒是藏得比较深。 大概在这期间,他们收到了某些消息,止心观里眼线密布的情况,似乎还真的比较严重。 今早上,余慈在向于舟请教完解良和四部法门之事后,倒是顺便弄明白了这两个白日府的后起之秀,为何从离尘宗山门到了这边。 第八十七章 师兄 一切还要归结到天裂谷的动乱上。 从老道口中,余慈知道了离尘宗山门已经针对天裂谷生灵动乱做出反应,宗门强大的力量发动,天裂谷周边的局面已被基本控制住。 捷报一直不停地传来:每天都有还丹妖魔成为离尘宗修士的战绩;妖魔入侵此界的“甬道”也找到了,已没有新的妖魔能再进来;宗门请来的精通‘虚空神通’的高人同道已经开始着手,将甬道控制或封闭;阴狱寒潮逐日减弱,预估半个月内就将完全停息。 这就是离尘宗惊人的实力。不过在这展现的实力背后,也是宗门人手不足的窘迫现状。 据于舟所言,离尘宗人丁不旺,嫡系弟子与外室弟子相加,也不超过两千人,且有许多弟子远游修行,不在山门内。而他们面对的,是寒潮影响的数万里方圆的广大区域。在这片区域内,捕杀妖魔、封锁两界甬道、收拾物种圈子,哪一件事都要人手。即使有天裂谷对岸,落日宗的人马过来帮忙,仍然显得捉襟见肘,许多地方都照顾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金川和匡言启这样入门短期修行的“外人”,也给拉来帮忙,名目是协助于舟老道处理绝壁城方向的事务,事实上就是充当绝壁城与离尘宗的联络人。之所以有这种安排,除了两人和白日府那层关系外,恐怕此时山上没人能顾得了这两位,也是原因之一。 按照计划,就在这几天,金川二人便要动身返回绝壁城,等到天裂谷事了,再回返宗门,继续未完成的修行。而在这个空当里,两个年轻人又想干些什么? 余慈的目光从两人脸上扫过。金川的态度可笑之余,也非常值得玩味,如果止心观中的眼线把相关情报全部告知的话,金川就应该明白,纯以实力论,他们是落在下风的即使三人都是通神初阶、刚刚分识化念的修为,但余慈在天裂谷内外的辉煌战绩比任何境界标准都要来得真切有效。 余慈很想知道,两个年轻人,尤其是金川,有什么依仗。 “余慈,你的事发了!” 近前第一句话,便让余慈忍不住发笑。年轻人的口气,很像是凡俗城邦中的捕快,当年在陈国,他可是见识了不少。不过,金川过来,没有直接为白日府讨个“公道”,也让他有些意外。 吃他这一笑,金川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眼神死盯过来:“你不要装蒜,你干的好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在天裂谷中,是和妖魔勾结的吧!” 这回余慈不笑了,被人甩了个莫名其妙的罪名在头上,若他还要发笑,未免太过做作。他皱眉看着金川:“金家郎君,你在山门两个多月,只学会了信口开河吗?”。 他这话其这是在暗讽金川行为幼稚,只可惜,这言语对现在的金川来说,未免太隐晦了些。 “你少来这套!” 金川大力一摆手,态度强硬得很:“你那些呈报到宗门的口供我都见过,许多关键细节,你都刻意模糊。嘿,别以为别人不知你的底细!明面上你去年才来到绝壁城,天裂谷也是第一次去,怎么对那里的环境如此熟悉?许多珍贵药材、还有那鱼龙,都是你家种养的?妖魔刚破界而来,你怎么就引着屠长老撞上去了?一回是巧合、两回是巧合,三回四回难道还都是巧合了?” 且不说什么“口供”的称呼,金川揪着这些细节不放,倒有些出乎余慈的预料。 果然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像金川这样的,不过是想给他栽上罪名,竟然能找到这么多他描述中的薄弱环节,就此再发挥一下,他是不是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这些薄弱环节,说起来也只有一条,就是“照神铜鉴”。不过金川找到的这些,也不一定全部来自他呈报的文书,以金川的身份,白日府在这边的眼线,自然有许多详尽的情报送上。两边综合,一些问题就出来了。 当然,所谓的问题,要看究竟是落在谁人手中。于舟老道未必就看不出这些事,但他最多就是一笑置之,仅此而已。 所以,对这种攀咬,余慈完全没必要回应,他只是很好奇金川在说了那一长串之后,接下来会有什么手段。因此,他回了一句:“然后呢?” 金川咬牙道:“你这魔崽子,我要捆你到诸位仙长面前,揭穿你那面目……” 说着,他似乎要有动作。余慈已经先期感应到,身子微倾,正待出手,上空大叫声传过来:“金川,你敢!” 也在此时,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匡言启先扑上来,却不是冲向余慈,而是死死抓着金川的手臂,叫道:“金兄弟不可!” 金川先是惊愕,随后大怒,拳打脚踢要挣开匡言启的钳制,但他的修为比匡言启还要弱一些,更不用说头上那叫声响起后,他心里已经是怯了,挣了半晌,也还只是在那里纠缠,倒把余慈晾在一边。 余慈看得哑然失笑,抬头上看。半空中,鬼纱云正悬在二十丈高空,没等停稳,云上人影一闪,宝光跳了下来……更确切地说,他是被人挟着跳下来。 二十丈高空急降,若是中间没有借力缓冲,余慈大概只能通过雾化剑意,驱动体内“先天一气”,方能确保不受震伤。可那人挟着宝光,却是举重若轻,余慈只觉得眼前一花,两人便已落地,干脆利落。 “余师兄,你没事吧!” 宝光紧赶两步,见余慈无异样,方才扭回头,指着那边还在纠缠的金川两人大骂:“你们白日府的怎地没脸没皮?在天裂谷以众凌寡、以强欺弱还不够,在这止心观,还骗借了李师兄的法器来害人,心肠都黑了吗?你们等着,我必然要禀告师傅……” 他一个十七八岁的小道士,不过才明窍修为,便指着金川和匡言启的鼻子骂,这让两个都是养尊处优的少爷如何受得了。莫说是金川,便是匡言启,脸色也很难看。眼见气氛要因此再起变化,和宝光一同过来的那人笑起来: “小家伙可要留口德啊,你骂人,我也告诉你师傅去!” 说话这位,早被余慈所关注。只见这位也是俗家打扮,但和两个年轻少爷不同,此人就是一身寻常青衫,只是浆洗得干净,身材雄壮,薄薄一层外衣下,仍可见得清晰的肌肉线条。此人身形虽如雄狮一般,却长了个圆脸,尤其是两个嘴角微微上翘,让人感觉他总是笑着的,非常随性活泼。 先前也正是见得此人过来,面对宝光的痛斥,金川和匡言启也强自忍下,此时见他开口,两人也不再纠缠,分开来,垂手唤了声:“李师兄。” 这位李师兄先朝余慈点点头,才转向金川二人,依旧笑脸对人:“小金,我看你现在也没心思去练那擒龙纵鹤的收放法门,你借我的‘一气千结阴雷网’,此时该还了吧?” 另一边,宝光也对余慈解释。那金川是借着协助于舟老道处理绝壁城事务的名目,看了由余慈口述、老道整理的关于天裂谷之事的消息,牵强附会,给余慈安排罪名,又找借口拿了李师兄的“一气千结阴雷网”,赶来对余慈不利。 只是在止心观中,宝光也算是耳目众多,及时得了消息,气冲冲去找那李师兄,扯着人前来救驾,才有眼下这幕情形。 金川脸上尴尬,期期艾艾半天,却找不到理由,只能涨红了脸,将袖中藏着的一枚乌黑圆珠递了过去。李师兄笑眯眯地接过,在手中抛了两抛,又对金川道:“你们也谨慎些,虽然现在做的事,没什么大碍,我是不怎么在乎,可听说最近两日,你们梦师姐可是要来了,若撞在她手里,啧,满山门里保准找不到一个为你们求情的!” 这话金川二人也就罢了,可宝光却是极不爱听:“李师兄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没有大碍,你那一气千结阴雷网放之弥盖一里方圆,捆人抓人最是擅长。你还真让那两个黑心肠的,把余师兄捆了?” 李师兄笑吟吟地转过身,向这边走来:“若真让他们捆了,事情自然不好办。可现在还不是没捆住吗” 宝光听了便恼:“这是什么话!” 李师兄忙摆手:“别对我置气,我只是在讲道理啊。你瞧,你余师兄现在还好好地站在那里……” “那是我叫的及时!”宝光气得跳脚,“李师兄,你是不是看后面这段时间要在绝壁城吃喝,眼下就开始巴结了!” “哪有的事!”明知宝光是气急了说胡话,李师兄更不会在意,而他笑眯眯的模样,分明就是在逗小道士玩。然后他伸出手,让所有人都看清他手心那枚乌黑圆珠。 “你们看,就这样……” 说没说完,“崩”地一声响,李师兄手心里,一圈乌云涨开。滚滚云流如被大风吹卷,而在云流之前,更有一片稀淡至无的网丝弥天盖地地铺开,搭建起大网的结构。乌黑云流与网丝接触摩擦,便有无数细微电火窜动,横扫一里方圆。周边林木上的积雪都被电流震落,变得光秃秃一片。 第八十八章 师姐 便在乌云外涨的瞬间,余慈身形一矮,只在地上踏出两步,身形就变得模糊起来。此时乌云已经四面合围,然而他周身元气受到雾化剑意催运,自生波动,虽是手上无剑,却如剑一般凌厉,转眼撕开乌云大网的束缚,不是向外围,而是朝着李师兄而去。 二十余尺距离,转瞬即至。在李师兄身边五尺方圆,并没有任何云气阴雷作用,余慈也就找到立足之地。抬眼时,便看到李师兄冲着他笑:“抱歉抱歉,只是让几个不懂事的孩子知道师弟你的本事,也知道些进退。” 说罢,他五指收拢,漫天乌云当即收束,回拢为他掌心那颗乌黑圆珠。然后,他微微收敛笑容,正色道:“离尘宗实证部四代弟子李佑,见过余慈师弟,先前多有得罪,俺在这儿向你赔礼了!” 余慈也笑,同样回礼道:“不敢,李师兄放出阴雷网时,是刻意做势,手下留情,否则我也钻不进来。” 他是指李佑刚才放出阴雷网,是估计着金川的实力和反应,故意放慢了速度。其实,这李佑手下留情的,又何止是他这一个。那边宝光小道士、金川、匡言启都在那“一气千结阴雷网”的覆盖范围内,收放间却是没有受到任何波及,这一手操控的细腻之处,实在令人佩服。 宝光听他们说话,终于明白里面的道理,转怒为喜,忙为余慈介绍道:“余师兄,李师兄可是山门里最厉害的几名师兄之一,今年不过三十五岁,已经阴神圆满,眼看就要定枢机,结还丹了。” 果然厉害!余慈不免有些惊讶。要知修士修行,进入通玄境界后,通过洗炼隐识而成就阴神,又需相当一段时间滋养洗炼,才能让阴神出窍神游。至此慢慢地增加阴神出窍的时间和神游的距离,使之火候完满,这才能够触发元气和神魂的深层感应,寻找到二者合流合抱的契机,是谓定鼎枢机。也就是还丹初阶的修为。 按照宝光的意思,就是说这李佑已经万事俱备,只差一线,寻找到那玄妙的“枢机”感应,便可还丹成就。而他今年不过三十五岁,确实是相当了不起。 “小道士再给我吹嘘,我也记得你刚刚那些话!” 李佑真是很活泼的一个人,虽然比余慈大了十岁,但看起来倒要更跳脱,他笑眯眯地道: “在余老弟面前,我可不敢称什么厉害。刚刚你那一手剑气入微,形影如雾的手段真俊,我在于师叔那边的材料上看过你精擅剑术,却没想竟是这般了得。唔,说起来,还真有点儿宗门化离剑诀的影子……” 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道:“冒昧问下,于师叔是不是教过你什么剑道秘法什么的?” 余慈微笑摇头,也没有刻意解释。李佑不以为意,他刚刚也就是随便说说,冲余慈眨眨眼,转脸对那边脸色难看的金川道:“瞧,余师弟这一手,你也看到了。就算你刚刚放出了阴雷网,也是抓不住的。而且他还能在一眨眼的功夫里冲到你面前,那时候……”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手指在脖子上轻轻一划,金川的脸皮上便涨得红了,随后又是一片铁青。 李佑看他表情,咧嘴一笑,正想再说,脸色却是微变,随即扭头。看他表情,余慈也转过脸去,刚刚被“一气千结阴雷网”震落的雪粉还在风中飞舞,却见得刚才林中那位逗鸟玩儿的道士,正缓步走来。 余慈这才记起来,此人应该也是在“一气千结阴雷网”的范围内吧,怎么就没扫到? 带着这个疑问,他目光投注。紧接便略有些惊讶,只见来人虽是一身朴素打扮,可露在外的些许肌肤,白皙若雪,面目虽不施脂粉,依旧姣美秀丽,竟然是一位女冠。 这时候,他又看到那对明澈秀气的眸子。只觉得眸正神清,平和安然,感觉着女冠修养甚深。 只几回打量,女冠已走到众人眼前,轻摆拂尘,屈起右手拇食两指,躬下身去,轻声道:“见过李师兄和诸位师弟。” 她礼数周到,声音不大,且又轻细柔和,和余慈对她印象非常贴近。然而余慈却见到,随着女冠的招呼,李佑脸上的笑容变得非常尴尬,而另一旁的金川和匡言启,更是面如土色。 只有一旁宝光,叫出声来:“梦师姐!” 这一声之后,其余几个大大失态的修士统统反应过来,当下在李佑的带领下,像是有预演一般,齐齐躬身还礼,口称师姐、师妹,一个比一个来得板正规范。如此模样,倒让余慈慢了半拍。 女冠的目光自然落在他脸上,余慈想到她之前逗弄水相鸟的模样,又看到李佑几人莫名其妙的反应,不由失笑,旋又点头示意,女冠垂眸,没有别的回应,唇边却现一丝微弧。 只是这一幕发生在李佑几人躬身回礼之时,除了余慈,没有人看到。 行礼已毕,李佑便哈哈笑着,迎上前去,道:“原来真是梦师妹到了。刚刚我还奇怪,阴雷网扫过的时候,有些不太顺畅,偏偏就是没感应出来,师妹你的修为真越来越精纯哪。” 女冠看他嬉皮笑脸走近,眼睑微垂,道一声:“李佑师兄。” 听得这称呼,李佑便是一震,当即停下,脸上笑容尽都苦了:“梦师妹,有何指教?” “宗门戒规有言,修道者不得轻忽言笑,举动非真,当持重寡词,以道德为务。师兄性子跳脱,在这点上,先天不利,当务必谨慎。” 听她这么说,李佑干笑道:“无妨无妨,我还未持戒入道,那些戒律管不到我头上来。” 女冠微微摇头:“既然是修行人,这些戒律便应遵守,便是性子当真不合,也应有所敬畏。师兄刚刚飞扬跳脱,言语中颇有顾不到之处,入得他人耳中,当有讥刺之意,火上浇油,绝无益于缓和局面。且妄自戏弄于人,又与众人间厚此薄彼,已犯了三条戒律,请师兄回山后,自请往戒律院去,以偿今日所失。” 李佑这回也是面如土色,想再说几句讨饶的话,但一见女冠认真的神色,便只能跺脚道:“罢了,我认罚!” 但他终究是极开朗的人物,在山门中也给罚得惯了,转眼又露出笑脸,转而对余慈道:“来来来,余师弟,我给你介绍一位了不起的同门:这是山门中戒律部第一流的人物,梦微梦师妹。虽是年纪轻轻,在山门内已经是人人敬重,想当初,她曾因……” 说到这儿,他言语忽地卡住,后面宝光非常僵硬的呛咳声也响起来。李佑这回面色是当真尴尬,正想着如何圆场。那梦微已踏前一步,再度向余慈行礼: “离尘宗戒律部四代弟子梦微,见过余道友。” 这话来得当真及时,李佑暗吁口气,旋又奇道:“为何不是师弟?” 梦微深深注视余慈一眼,平静回应:“余道友虽然于师叔举荐,要从同德堂善功入手,为山门外室弟子。然而此时善功尚未齐备,需待我一一验证之后,方可确信。” 余慈道一声“应该的”,同时正式向梦微回礼。 他在旁边看了这么久,早感觉到这位女冠,和解良有些相似,不愧都是从戒律部出来的人物。不过呢,解良那人面冷心热,口拙心善,而这位梦师姐,看她之前逗鸟玩乐的模样,似乎也不是表面上这么严肃无趣。 余慈有了昨晚的经验,应对起来也很自如。不过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山门过来复核他外室弟子资格的人。说起来,他未来的长生路途,倒有一半系在这女冠身上。 迎其所好是没必要的,但现实的问题是,也不能招她厌恶,还好,看起来大家彼此的第一印象都还不错。 正估摸女冠的性情,却见她又转向了被晾了许久的金川和匡言启二人。 看她视线投注,两个年轻人面色都不好看。梦微神情说不上严厉,可二人看上去拘束得很,只能垂手再道一声“梦师姐”,明显先是怯了。 “我方才在林中,听你们说起余道友与天裂谷妖魔相勾结之事。” 此言一出,场中诸人神情各异。且不说余慈等人是个什么态度,单是金川和匡言启,表情就不一样。 匡言启听到这话,脸上便是发灰,正想示意同伴谨慎,金川已经是脑子发热,脱口道:“他必然和妖魔是一伙的!” 梦微神色不动,轻声道:“是吗?你又在干什么?” “我捉他去见仙长……” 说到这儿,金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可是,已经迟了。 女冠目注金川:“余道友和妖魔勾结之事,你从何处发现?证据何在?可曾报备宗门?宗门可曾下令缉拿?何处下令?由谁来执行?你二人何人执掌戒律,具备缉拿的资格?” 她的话音依然是轻细柔和,然而话里压迫之力却是一句强似一句,说到后来,金川早已是面无人色,只能努力垂下脑袋,不敢与女冠对视。 第八十九章 交友 后面,匡言启抢上一步,急道:“梦师姐见谅,余师兄之事,关涉金师弟家人,里面情形复杂……” 期间,他暗中发力,打醒了金川。两人总算还有点儿默契,金川回神,恰赶上匡言启的话尾,此时他再不敢砌词狡辩,知道在眼前这位朴素的女修面前,假话说得越多,结果越严重,只能垂头丧气地认了:“梦师姐,是我的错处。是我头脑发热,牵强附会,和余师兄为难。” 他话里还有保留,不过说到此处,事情也差不多清楚了。梦微注目过去,半晌方道:“金师弟是走同德堂的路子,到山门修行来的,也算不得宗门弟子,但在山门一日,就要遵守山门的戒律,才算是一个修行的样子。因私废公,构陷他人,都是恶犯,我不能轻易下结论,当报备戒律院,等回山后再行处置。金师弟可有异议?” 这时候,金川除了摇头,还能做什么? 如此情形下,金川和匡言启再留着已经没意思了,两人对视一眼,向在场几人行了一礼,仓皇离开。 宝光“哈”地一声笑起来,但等梦微转身,又忙闭嘴,做一本正经状。 梦微看他一眼,唇边倒似在笑,不过在看向李佑时,又有不同:“李佑师兄,他二人如此,你也有失察之过。” 李佑仰天长叹,终于举手告饶:“好吧好吧,我回山之后,多领一桩罪过也没什么。那两个小子……” 他是想抱怨两句,但很快就在梦微的目光下闭了嘴,免去一场罪过。 余慈和宝光都笑。不过,余慈除了看得有趣,也很好奇,这位梦师姐的言行确实有理有节,但也不至于让李佑等人畏之如虎。而且,他更想知道,刚才李佑介绍时,那硬吞下去的信息又是什么。 似乎,宝光知情,也很在意? 余慈想着是不是抽个时间问一下宝光,也在此时,振翅声又起,一只鸟儿朴楞楞地从林中飞出来。在林梢之上的时候,还是喜鹊形象,但飞到众人头顶,又变成了一只山雀,喳喳叫嚷,甚是欢快。 这回轮到宝光惊奇了:“水相鸟!” 呼声中,水相鸟已经扑到了梦微身前,施展出它当空悬停的功夫,似乎要和女冠继续之前的节目。不过这一回,梦微没有再逗弄它,只是伸手轻拍鸟儿的头颅,又横起手臂,水相鸟便非常乖巧地落在上面,偏着脑袋看过来。不过直到这时,它对余慈和宝光的眼神还有些不善。 “哎哎,这不就是……” 论对水相鸟的印象,宝光可比余慈要深刻得多,但也因为太深刻了,一时激动,“就是”这两个字连说了七八遍,还吐不出后面的话来。 “就是那只!”余慈帮了他一把。 “对,就是那只!就是我和余师兄在南霜湖抓到的那只,宗门里肯定没有第二只水相鸟!” 说这话的时候,宝光还不自觉地摸着脸,那鸟爪子留下的伤痕似乎还隐隐作痛呢。不过,这一切都抵不过巧合带来的惊喜: “原来要这只鸟儿的,是梦师姐!” 梦微也在惊讶,她的视线在余慈和宝光的脸上转了一圈儿,随后浅浅而笑,那一抹亮色,便是朴素的道袍法冠,也遮掩不住: “原来是余道友和宝光师弟。同德堂上,我列出善功消息不过数日,便得了这鸟儿,让我也很吃惊呢,在此谢过。” 说着,她轻施一礼。宝光连道“应该的”,说了几声,才记得要还礼,又是手忙脚乱。 余慈却没有这么僵化,只是略欠了欠身,同时看她笑容,觉得极是赏心悦目。 女冠并没有因为出身戒律部,便刻意保持严肃庄重的姿态,该笑便笑,毫不做作,前面一言一行也都是合乎情理法度,令人心折。也无怪乎李佑称她为戒律部的第一流人物,现在看来,是很恰当的。 不过,刚刚还大力夸赞的李佑,此时却是有了大发现,他凑过身来,圆脸上挤眉弄眼: “梦师妹,你这戒律部的高徒,竟畜养生灵,以为玩物,不知是犯了哪条戒律哪?” 女冠看他一眼,垂眸道:“宗门戒律中,并无不可畜养生灵一说。” 李佑难得找了一个因由,哪能轻易放过,忙大力摇头:“不对不对,要我说,戒律部那几部戒律清规,洋洋洒洒上千条、数万字,限得人几乎要成提线木偶一般,怎么会允许你这不务正业的做法?” 梦微被他纠缠,也不生气,只淡淡道:“提线木偶如何修道?李师兄说笑了。” 李佑继续抬杠:“左一条清规,右一条戒律,一层层捆上来,不是提线木偶又是什么?” “戒律之于修行,从不是束缚手脚,只是规范矫正修道人偏移的心性,使其见真性、明真意,合道含真。若是真的心地光明,德充道极,于行走坐卧之间,早已是无戒可说,无律可持。即‘戒无不戒,不戒乃戒,戒无所戒,乃为真戒’是也。” 梦微说至此处,目注李佑,轻声道:“若是真的触犯戒律,不妨扪心自问,自家道心可是坚定、言行根源于何等心思、是否真的没有被私心好恶左右,这一点,李师兄是比我清楚的了。” 李佑面色尴尬,显然是说不过她,梦微也不为已甚,她手臂微挑,水相鸟当即展翅飞翔,远去高空,这时她道: “这水相鸟也不是我要的,而是为朋友代购。” “呃,这水相鸟还要送出去吗?”。 经由这么一回失而复得的反复,宝光倒有些舍不得了,他问了一句:“谁呀?” 梦微回应:“是万象宗的慕容师姐。” “万象宗?” “慕容师姐?” 这两个名号无论是对宝光还是余慈,都很陌生。倒是一旁的李佑叫了起来: “慕容,哪个慕容?慕容轻烟?” 余慈瞥去一眼,觉得李佑脸上表情非常震惊,不是先前那种逗乐取笑的夸张表现,而是真的给震住了。而在在获得了梦微的肯定回应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几乎就呆滞掉了: “梦师妹,以你的性子,怎么和她交了朋友?” 梦微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微皱眉头,没有说话。然而李佑却紧赶上来:“梦师妹,你是不是不知道,在洗玉盟那边,慕容那女人,可是出了名的……” 说了半截,忽地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窒了一下,才续道:“是出了名的厉害!万象宗都快装不下她这尊大菩萨了,她什么时候又和你搭上线的?” 梦微摇头道:“李佑师兄,背后不言人阴私!” 每当她指名道姓,便是说人触犯了戒律,但这时候,李佑却是硬了起来:“我说的是事实好不好,在洗玉盟那边,谁不知道这女人的手段。一个普通宗门弟子,靠着认干哥、拜义母,改换家姓,一跃成为宗门领袖,这是不是事实? “她一个人还不算,万象宗在她手里,就成了墙上的茅草,随风两边倒,越倒越不得了,这难道不是真的?梦师妹,你常在山门,难得出山游历一次,见识还浅,可不要被人骗了……” 相较于李佑,梦微显然更为冷静,她没有和李佑争论,只道:“我与人结交,自有我的看法。” 李佑还想再说,另一边,余慈给宝光使了眼色。经过昨夜的磨合,两人的默契又上了一个新台阶,当下宝光便叫道:“你们说点儿能让人听懂的事情好不好?我和余师兄都在这儿呢。” 这话只有他能说,效果本也不错,但接下来,小道士的好奇心占了上风,随口道了一声:“那个慕容轻烟,真的那么……吗?”。 看到梦微在一旁,小道士终究不敢说得太直,把话给含糊过去,可是这么一来,前面刚打的岔,岂不又转回去了? 余慈翻了个白眼,眼看李佑又给引起了话头,止心观内却响起了钟声。那是观中道士午课结束的标志。 李佑本还想再说,但悠悠余音里,他好像记起了什么事,愣了愣,忽然看向宝光:“对了,你是不是说,于师叔让我在午课前去找他?” 宝光也傻了眼:“我说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显然,因为金川这一档子事,他们把于舟的吩咐忘了个干净。 宝光大叫一声,连掐印诀,召唤鬼纱云下来,李佑脸皮比他厚,既然已经晚了,挠头之后也就笑起来。这时候再说那个慕容轻烟,就不合适了,等鬼纱云降到合适的高度,他挟着宝光直接跳上去。坐在云上,他却还不死心,回头问梦微: “那慕容轻烟怎么过来?” 梦微沉吟一下,还是告诉了他:“乘移山云舟到此。” “移山云舟,也就是这两天了。唔,奇怪了,那女人虽无宗主之名,却有宗主之实,怎么有空耗上一年半载的时间,往这边来的?” 又看下梦微,女冠没有理他。 李佑嘿了一声,再和余慈打了个招呼,和宝光一起驾云而去,云端犹自传来他的叫声: “若她来了,师妹和我打声招呼,那位大名鼎鼎的‘洗玉飞烟’,我必然是要好好见识一回的!” 第九十章 连星 对李佑这种口吻,地面上的梦微只能摇头,余慈却看得笑起来。 此时林间只剩下他二人,袅袅钟声过后,倒是愈显清幽。午后的阳光穿透林隙,照射下来,映在女修身上时,大部分都被粗布道袍吸纳,只有映着女修面颊的那份光芒,眩目动人。 余慈看得很舒服,也就大大方方地看着,梦微似乎在思考与那位慕容轻烟有关的问题,没有在意这个其实有些失礼的举动。 不过这样一来,二人相对沉默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等双方反应过来,本能地便想找个话题,可两人相识未久,一时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余慈倒因为刚刚听了李佑和梦微的争执,有几个概念上的问题弄不明白,比如洗玉盟、比如万象宗、又比如那个名声似乎不太好的慕容轻烟,但想想梦微现在的心情,想了想,干脆就不问了,只是合情合理地说了一句废话: “敝人入门之事,请梦师姐多费心了。” 梦微看他一眼,很流利地回应道:“自会秉公行事。” 得到这预料中的回答,余慈便笑。他也以此为由头,向梦微告别。 此时余慈已看出来了,因为与李佑的争执,此刻梦微的心情其实不太好——虽然这情绪被她的过人的修养控制着。 正如梦微自己所说,她不是被清规戒律束缚的木偶,又怎会完全没有情绪波动了? 为了不惹人嫌,现在不走,更待何时? ************ “你为什么要拦着我!要不是你挡我那记,那个余慈早就给网住,任我宰割……” 居住的客舍中,金川在咆哮,因为刻意压住了嗓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显然是愤怒到极致。 匡言启不发一言,在山林中,李佑早做过示范,而刚刚他也已经把该说的、该劝的都讲尽了,金川不是笨蛋,早该明白那情势下,做什么都是错,可现在依然是这种态度,只说明这家伙纯粹是在发泄,并没有与人讲道理的意思。所以,他只能听任其吼下去,直到厌倦的那一刻。 终于,金川在反反复复强调自己的正确,抱怨别人的错误之后,也觉得没意思,到里间去了。匡言启坐在椅子上,盯着分隔内外的帘幕,良久,垂下脸,将唇边的冷笑掩住。 他很不屑金川今日的行径。 实力不足、身份尴尬、地点也不适合,在情理上则名不正、言不顺,甚至连个确切的计划都没有,只凭着一腔好恶,便冲上去和那个杀人如麻的家伙正面放对。若不是在止心观外,而是在某个无人的荒野上,匡言启很肯定,现在金川已经是身分两半的残尸。 “蠢货!” 在心中做出评价,匡言启也很明白金川的心思。这位金大府主的侄孙少爷,打小便抱定一个心思,认为白日府就是他们金家的,金焕之后,便将由他金川来执掌这个大势力。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日后顺利执掌白日府,成为绝壁城的人上人。 正因为如此,余慈的行为才让他那般暴怒:三名管事,二十余名的府卫、亲卫,代表的是白日府的中坚力量,是他日后支配绝壁城的资本,而就是这样一股力量,已在余慈剑下灰飞烟灭,他甚至还没有真正尝到掌控那力量的滋味! 余慈不是杀的不是管事、亲卫,而是割下了金川的肉,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又怎能不切齿痛恨? 匡言启却不一样。他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也许他是陆扬的弟子,是匡政的亲侄子,是白日府的未来之星,百多年后,也许就是辅佐金川的大管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终究还是人下,终究不能摆脱事实上家仆的身份。 匡言启早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从没有表现出来,对他的师傅、亲叔叔也一样。 人人都知道,金川的心气儿很高,但和他的心思比起来,又算个屁! 匡言启从来就不想龟缩在绝壁城中,当那个山大王……身边的狗头军师,他要跳出白日府去,到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去,到一个没有人能再骑到他脖子上的自由的天地中去。尤其是这回到了离尘宗山门修行,真正见识到仙家日子,他的心脏更像是灌足了气,一刻不停地膨胀着。 他的未来不在白日府,而在离尘宗! 他要留在这里,不只是短短年许的修行,而是永远地留在这里,提升自己的修为、扩展自己的人脉,经营自己的势力,一步步地往上走,往那个远在云端的最高处去。 不过,匡言启也非常清楚,要实现这个梦想,非常困难。因为在大多数离尘宗修士眼中,他和金川还不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共同构成了一个叫“白日府”的标识。而且这种情况,在相当一段时间内,还很难改变。 所以,匡言启非常小心地维持着“白日府”在山门诸修士眼中的印象,不只是自己,而且还尽力引导着金川这么做,同时不停地试探,想让山门内的某个人、或者一些人,对他这个“个体”,留下足够的、好的印象。 将近三个月过去,就在他认为已经有些进展的时候,就是金川这个蠢货的行为,不只是让其本人在梦微、李佑那里大大失分,甚至还牵扯了他,让他一并跟着丢人。 坐在屋里,匡言启慢慢地不笑了,因为越是深思,他越感觉到,某种极度不祥的预感。在这种预感下,他心中的不安和焦躁也泛起来,他的手指插进发层内,揪着头皮,却想不到任何对策,最终只能归结为一句话: “那个蠢货……” *********** 世事便是如此,有人失意,有人得意。 五天的时间过去,金川和匡言启在各自的愤怒和焦躁中度过,而余慈却是轻而易举地迈过了也许是人生至此最重要的一个关卡。 他上交了鱼龙,通过了梦微所代表的山门的审验,由此正式成为离尘宗的外室弟子。虽然没有明确的师承关系,但他已具备了学习先天炼气术的资格、能够在宗门领取定量的丹药和匠器以为修行之用、可以自由使用止心观附近数十处灵脉气穴,增益修行。 当然,在此同时,他也要对宗门有一定的责任,接受宗门的规矩戒律,同时重新确定自己的立场。 总的来说,这几天,余慈还是非常轻松的。所以,他现在能够躺在冰冷的湖水中,仰望星空,享受冬夜的静寂和神秘。漆黑的虚空幕布之上,星钻散布,疏密有致,又无边无垠,看得久了,星光似乎化为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人的灵魂吸进去。 这是在距离止心观约六十里路的南霜湖,也就是当初他和宝光抓住水相鸟的地方。 上回来时,尚是秋末,芦苇连片,环绕湖水周围。此时,两三场雪过后,岸边芦苇已经尽数倒伏,空荡荡湖岸与溢满的湖水几乎平齐,黑夜中已分不清边际。湖心的余慈似乎已成为了这广阔空间的中心。 此时,余慈口鼻间呼吸微微,渐不可察。然而虚空繁星,似乎倾注下丝缕清辉,汇聚到这片空间的中心,即余慈身上;又像是直接投影在他脑海中,铺开一张无边无际的星图。 《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有“星枢”二字,里面许多符箓,都与天星变化脱不开关系。便是余慈突破明窍境界,分识化念之际,心象中也是虚空开辟,群星点亮,自有一番玄妙。 为了早日练成贯气法,余慈在符书上寻找灵感,尝试了上面记载的多种修行技巧,力求对符箓的认识有一个全新的把握。 他现在运用的,就是符书上记载的一篇唤做“连星秘术”的法门。 其实“连星秘术”很简单也很有趣。它要求使用者运用存思观想的法子,将头顶一片星空映在脑海中,勿使其模糊散失。然后在繁星之间,寻找最恰当的几颗,在其间连线,形成一道灵符的符纹轨迹,最终成形。 在此期间,他需要运用神魂感应,在漫天星光中寻找最恰当的点,又需要引导神意,在星光中连线,最终形成准确无误的符箓,虽然这些“符箓”并未真正激发,却会引起他体内元气呼应波动,滋养肌体。如此神魂感应、神意控制、元气调节一举数得,非常有效果。 至于将修行地点选在南霜湖,是因为这里三面环山,受山势限制,头顶那片星空大小适中,不会因过于广阔而空耗心力,也不会因为过小而运使不开,余慈运用照神图找到这处地点后,十分满意,这已经是他修行的第三个晚上。 星辰逐一点亮,依稀有当初进入通神境界时,如有神应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用手抹画符纹是有很大差别的,非常新鲜,对比强烈,会让他更深入地了解之前画符的细节习惯,这也正是余慈选择“连星秘术”的原因。 顷刻间,一道清心咒在脑海中凝成。感受着周身元气震荡,余慈长吁口气,睁开了眼睛。 冬日湖水的寒意想透进来,又被遍布全身的“先天一气”屏蔽在外,只有湖水柔和的触感推挤身躯,非常舒服,余慈虽然行功已毕,却不愿离开。 这时候,宝光脱得只剩一条短裤,狗刨似地游过来,打水声哗哗作响。 ************ 稍稍过渡一下,然后,更广阔的天地就向鱼刺兄打开了。正像我说的,完整瑰丽的世界、震撼人心的场面、仪态万方的美人统统都会有的!高呼红票,恳求收藏,请诸位兄弟姐妹鼎力支持! 第九十一章 出浴 余慈看得好笑。这两天,天裂谷那边大势将定,但善后杂事却越来越多。止心观作为绝壁城方向唯一的外务道观,有些事情是躲不开的。于舟没了清闲的日子过,宝光作为老道唯一的记名弟子兼跟班,自然也逃不过去。 今天总算是偷了个闲,跟着余慈过来,眼下正玩得不亦乐乎。 不过,宝光跟来也是有好处的,余慈总算得空,将憋在心里好几天的疑问说出来: “喂,洗玉盟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他说的洗玉盟,就是前几天,李佑和梦微争执时,提起的几个概念之一,里面还有像什么万象宗、慕容轻烟之流,都很陌生。 其中,余慈曾听叶途说起过“洗玉盟”的名号。只是当时在天裂谷下,他们谈论的重点还是修行,对这些信息都是一语带过,隔了这么久,印象早淡去了。所以不得不再次请教。 “洗玉盟?” 宝光其实也是个半桶水,差点儿就被这问题难住,还是死命回想师傅平日的教导,才有些不确定地回应道: “是东方一个很大的宗门联盟吧。唔,离我们太远了,平常都不太提起。李师兄经常在外面游历,知道的应该更多一些。” 这答案让余慈很不满意,他皱眉道:“就这些?” 宝光挠头去想,却忘了踩水,险些就沉了底,扑腾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但经由这么一回,脑子反而好使起来,叫道: “我记得了!” 宝光拍了下水面,激起一波碎浪:“师傅说过,那个宗门联盟势力很大,不过最核心的地带还是在北地三湖一带,北地三湖知道吧?” “嗯,就是‘湖水接天,大江如链’的那个?” 所谓北地三湖,便是修行界东方,北过沧江后,最著名的修行宝地三湖区域,以“湖水接天,大江如链”著称。三湖从南至北分明为环带湖、五链湖、以及洗玉湖。尤其是最北方的洗玉湖,乃是修行界少见的上品玉石出产地。 宝光连连点头,他现在的记忆也接上了,竟是越说越顺:“师傅说,那里是修行界数一数二的宗门兴盛之地,宗派林立,可不像我们断界山脉这片,相对偏僻,数来数去,大小宗门也不超过百个,还要加上天裂谷对面的落日谷一脉,荒凉得很。 “不过呢,虽然都是宗派繁荣,那边和南方又不一样。南边来得更自由,但也更乱,北地三湖那边,却是由上百个宗门,结成了修行界最大的宗门联盟,虽然组织还比较松散,却将偌大的北方区域都纳入到联盟控制中去,各项事务也井井有条,非常厉害。” 余慈想了想,道:“那万象宗就是这洗玉盟的成员?” 宝光老老实实地摇头:“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洗玉盟里,我就知道四个宗门:清虚道德宗、四明宗,这都是和咱们离尘宗交好的大宗,似乎多年都有来往的;还有飞魂城,听说是很霸道的一个宗门,前段时间还和山门的吴师叔起了冲突,闹得沸沸扬扬;另外就是百炼门了,是个小门派,但精于炼器,师傅和那边关系不错,他的配剑就是百炼门的许央许师叔打造的。” 说完这些信息,宝光的脑子也给掏空了,忙叫饶道:“其他的真不知道了,剩下的你还是去问李师兄吧,他下午不是赶回来了么?” 说起李佑,两人都笑。 那位李师兄真是个妙人。虽然受了宗门令谕,要到绝壁城处理相关事宜,可是在携金川和匡言启走后才五天的功夫,竟然又转了回来。 正好是卡在移山云舟经过,那慕容轻烟即将到来之际,说是要见识一下“洗玉飞烟”是何等绝色,死皮赖脸地要和梦微一起去接人。 这本没什么,可是算算止心观到绝壁城的距离,以李佑的修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个来回,这只能说明一点:这位绝壁城方面的负责人很不负责地把两个白日府的大少爷扔在了荒郊野外,自己跑回来,给梦微护驾。 如果是别人,说不定就给他感动了。偏偏李佑对上的是梦微,不过两句话的功夫,便给李佑定了两条恶犯纪录,可就是这样,也拿横下心来的李佑没办法,最终还是和他一同去了。 这就是今天下午发生的事,现在那二人应该已经接到了慕容轻烟,正往回走吧。 “嗯,余师兄,问你件事。”现在轮到宝光发问了。 “什么?” “你看李师兄,是不是,呃,是不是很喜欢梦师姐?” 余慈一愕,回眸去看。只见小道士脸上满是憧憬,当然,他不是憧憬某个人,而是对那种传说中最为灼热激烈、也最为缈然难测的情感,带着一种少年式的怀想。 对此,余慈很理解,因为他也经历过这个阶段。只不过相较于宝光天真未泯,相对晚知晚觉,早熟的他,那份儿感觉来得相当早,对象相当地荒谬,以至于他甚至没来得及筑起防护的堤坝,便给冰冷的现实抹掉了。 过程很短暂、情感很荒唐、记忆很糟糕,这让余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调整不过来。当然,那青涩的岁月已经过去了,所以现在,他对小道士这似乎刚刚萌芽的情感,抱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 宝光所处的环境,注定了他可以慢慢地培育和修正这份儿感觉,给自己留下一个足够完整和美好的记忆,在日后的岁月里慢慢品味。而不是会像他那样,每次回忆起来,都像是进入一个荒唐扭曲的梦里,然后,便是自嘲式的大笑。 余慈真笑了起来,宝光看得莫名其妙。 “我说错了?” “呃,没有。不是,我是说……” 余慈反射性地附和,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那两位山门内的后起之秀,并不像是有什么情感羁绊的人物,不想误导小道士,但要如何解释,又是个很困难的问题。 正想着,山那边的夜空,忽然闪过一道逆向流星,赤芒长尾,非常醒目,但刚刚飞过山头,便熄灭掉了。 看到天空中的变化,宝光愣了愣,忽地大叫道:“宗门警讯飞星!” 所谓警讯飞星,是离尘宗修士遇警遇险时,通知附近同门所用,除光芒醒目外,还可以激发独特的影响神魂的波动,远出百里之外,为同门所查知。但刚才这颗,分明还没有完全激发,便给打灭了! 看流星逆向飞起的位置,距离南霜湖至少在二十里以上,那个位置,有宗门修士在吗? 余慈脑子还在转圈儿,宝光已经急匆匆地往岸边游,准备过去看看情况。才游走几丈远,周围湖面似是亮了一下,湖水倒映出非常美丽的青色光波。 他有些奇怪,正待回头,后方余慈已经划水赶了上来。余慈的水性可比他那狗刨的水准强太多了,探手扯着他,速度也没降下太多,游鱼般往岸边去。同时沉声道: “马上回观里,请观主过来。” “呃?” 宝光的心思里,紧张和好奇都有一些,其实并没有充分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闻言便有些发怔。只听余慈又道: “附近的同门,我们知道的只有去接客人的梦师姐和李师兄。若真是他们遇敌,还要发讯求助,敌手必然极强,说不定就是哪个潜过来的妖魔。这时候,只有观主才能稳胜。” “可是咱们还不知道……” 话未说完,夜空中下一刻,闷爆声从头顶直贯下来。强劲的冲击扫得水面浪翻,哗哗作响,紧接着,湖中“咚”声大震,就在两人侧后方约半里处,激起了数丈高的水柱,飞溅的水滴直砸过来。 余慈屏住呼吸,抬眼去看,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整个山谷湖面,忽被强光照彻,如见白昼。余慈二人也给照了进去,光着膀子,面面相觑。 正不知所以,大笑声响彻山谷,震荡湖面: “来来来,让我看看,咱们艳名远播的“洗玉飞烟”,美人儿出浴的风景,比传说中如何!” 余慈抬眼去看,只见高空中,一个黄袍道人正将一团炽白的光球甩向湖面上空,驱散山谷暗影,映出波光银浪,层层铺开。 “洗玉飞烟”……慕容轻烟? 余慈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湖面波涌未定的中心处,“哗啦”水响,一个长发如瀑的影子,浮出水面。 那确是一位女修。 女人是慢慢地浮上来,好像下方有人托举着娇躯,没有一点儿仓促或慌张,甚至还有闲轻拢略微散乱的发幕,掬走上面的水珠。 这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在意,她是怎么掉进水中去的,因为随着她的动作,窈窕动人的肢体变化出惊心魂魄的曲线,山谷中强烈的光芒像是饥饿的野兽,贪婪地扑上去,环绕在她身边,映出更为眩目的光彩。也吸引着上空黄袍道士、包括水面上余慈和宝光的视线,久久不愿离开。 然后,便见湖中女子微笑: “没卵子的色胚,现在欺负女人,只能用嘴了么?” 第九十二章 解衣 空荡荡的湖面上,女人清晰透亮的声线铺开,字字珠圆玉润,带着明媚的余音,沁入耳中,便是明知她口吐脏字,也荡得人心里舒坦。当然,这是余慈个人的感觉,天知道浮在湖面上空的黄袍道士,此刻又是怎么个想法。 至于宝光……小道士在发呆。 余慈可以理解。在他们这个位置,恰好可以看到湖中女子绝美的曲线,尤其是浸透了水,料子极好的衣衫尽都贴在身上,在强光下能透出里边的肉色。尤其女子体态丰韵,曲线收束起伏近乎夸张,无怪乎小道士要发呆,这种场面,又岂是他这种从无经验的小家伙抵得住的? 话又说回来,越是有经验,才越能体会到这里面惊心动魄之处…… 还好,余慈总能分得清轻重缓急,他深吸口气,将注意力挪开,现在他更奇怪那黄袍道士的反应:谷中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先是以为那黄袍道士的给女人骂堵了,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此人的面皮和心计。 那黄袍道悬空不落,境界便不会低了。余慈还记他在湖心的抽空扫了一眼照神图,图上那边广及三里的还丹雾霾,搅得周边图景也微微扭曲,此种情形,余慈也只在金焕和于舟等少数几人的身上见识过。 如果判断无误,此人就是一位还丹上阶的高手,生得也算俊朗,颔下蓄着短须,颇具气派。 可是,在慕容轻烟的讥嘲下,这家伙虽未说话,却是居高临下,看下面的景致看得目不转睛。嘴里面啧啧赞声先是低不可闻,后面便夸张地响亮起来,一路连啧了不知几十声,忽又放声大笑: “大饱眼福,大饱眼福!轻烟贤侄女,你可与你娘亲大不相同哪。当初换个花式,她也扭手扭脚的,哪比得贤侄女这般爽快!” 余慈听得皱眉,他不是道德君子,也明白双方都在攻敌心神,可是从言论上看,这黄袍道士也算是卑劣到一定程度了。 这次沉默的轮到湖中女子,也就是那慕容轻烟。偏偏黄袍道士不依不饶,搓手笑道:“贤侄女这身皮肉,还要更胜你娘亲三分,这般妙物,岂是用来咬的?到时候,贤侄女就知道,叔父我的卵子……噢!” 污言秽语说至此处,便连一直似懂非懂的宝光都觉得不堪入耳,更是涨红了脸,这也终于打破了慕容轻烟承受的底限,她叱喝一声,随即轰声响动,湖中水柱冲天而起,如蛟龙般扑击而上。 所谓“蛟龙”不是形容,而是确确实实由水柱变化,烟雾弥漫中,水柱细浪扭转曲折,化为头角峥嵘,张牙舞爪的蛟龙,直扑半空中的目标。 水蛟扑击的正前方,黄袍道士却不躲不闪,反而大笑不止: “贤侄女生气了。这‘玄水化生’的本事,使得戾气太盛。要知咱万象宗,一切法术神通,都指望那个‘变’字,哪有正面碰石头的道理?” 说着,黄袍道士伸手一指,那水蛟哗地大震,塑形的水波逆流,整个形貌都变得模糊,而等其再转清晰之时,头尾竟然是整个地掉了回来,比去势更疾,扑击而下。 女修早在水蛟成形之时,就破水而出,横向侧移,然而那被道人一指转化的蛟龙,如有灵性,忽地一记甩尾,掀起大浪滔天,要将她淹没掉。 慕容轻烟当真像是化为一缕轻烟,在水浪拍击之前逸出。然而拍天大浪之中,朵朵飞溅的水花,却是化为了无数只鸟儿,乍一看去,这由水凝成的鸟儿个个生动,在湖面上飞掠穿梭,又与湖面水汽彼此转化,交织成一片大网,将女修拢在其中。 这一幕奇景,余慈和宝光却没有时间欣赏。两人离战场太近了,交战的余波吹过来,堵得人呼吸不畅,飞溅的水珠也打得皮肤生疼,余慈还好些,宝光修为较弱,明显招架不住。 当下余慈拽着宝光,直接潜下了水,继续朝岸边游去。 交手中的两个还丹修士肯定看到了他们两个,可是没有人为两个修为低下的小辈多投来一眼。 千鸟纷飞的奇景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咝咝啸音骤起,千百只“水鸟”在短时间内接二连三地炸裂,水珠四溅,在灼目白光的照耀下,如零琼碎玉,却又锋利如刀,追着慕容轻烟的娇躯,与其护体真煞激裂碰撞,哧哧之声连响。 而这还没完,那条掀动大浪的水蛟,不知何时已经潜至近前,自波涌的水面下逆冲而上,时机把握得绝妙,一口将猝不及防的女修吞掉! 光线对比强烈,便是在水下,余慈二人也能看到这幕情形。宝光忘了身处的环境,惊呼一声,当下给呛得很惨,余慈无奈,只能浮上水面,帮他顺气。 刚刚冒头,便听得“轰”声剧震,慕容轻烟周身元气鼓荡,撕裂了水蛟巨口,将其打回水波原形,一时间湖面上哧哧连响,都是水线激飞,发出的破空啸音。 便在啸音中,黄袍道士无声无息地扑下来,伸手直取慕容轻烟粉颈,而女修则反应极快,移身避过,反手回切,双方身影交错,随即拉开距离。 只一瞬间,女修玉颈血迹渗出,滑入肩颈浸水的衣衫,迅速殷开一片浅红。 黄袍道士在距离她数丈远的空中悬浮,将沾染血迹的手指放在嘴里,轻吮一记,又啧声赞叹:“贤侄女皮肉娇嫩,我可是见识了……刚刚我演示的‘玄水化生’如何?你这些年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手腕愈发地圆熟,名声也越叫越响,可是本门的修行也不应丢下才是,总不应该输给我这外人!” 确实,黄袍道士的“玄水化生”,变化万端,又运转随心,比慕容轻烟明显要高上一筹。可是这种情况下,又让慕容轻烟情何以堪? 所以,女修一言不发,身形抢进,黄袍道士大笑迎上,两人当即战成一团。湖面上立时狂飙飞卷,巨浪拍天,余慈吐出呛进嘴里的湖水,这才发现,原来那慕容轻烟,也是还丹修为,否则,又怎么可能和那黄袍道士近战搏杀? 余慈以前也见过屠独和还丹妖魔的拼斗,甚至更高一级的鬼兽和双头妖魔的大战,他也通过照神图看了全程。但那两次经验,要么是咒法当道,要么是太过粗糙,绝不如这场近在咫尺的交战,来得激烈又精彩。 两个修士师出同门,都是速度惊人,技巧高妙。在湖面上空纵横来去,有时甚至直撞进水底,旋又杀出,身形变幻间,余慈的肉眼捕捉到的大多是两人高速移动留下的虚影,而双方真罡真煞的撞击点则是密布在湖水上下的每个角落,最近的一记根本就是在余慈和宝光头顶炸开,若不是余慈反应及时,扯着宝光再躲到水里,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轮交战,明显是女修情绪化后的不理智行为,所以很快,在一记特别尖锐的罡煞碰撞后,女修化为一团虚影,飞速后移。黄袍道士也没有追击,但他手上却抓着一片衣衫,凑在鼻前,深深一嗅,满脸陶醉: “这是‘迷罗香’吧,飞魂城每年也只产那么三五两,看来你那便宜爹娘还真的很疼你。只可惜,贤侄女在北地三湖呆得太久了,不知道天底下终究是有飞魂城管不到的地方,便像这里,幕天席地,正是成就好事之处,那些煞风景的,又有谁能过来?” 说话间,黄袍道士便是大笑,然而笑音未绝,他的眼睛便差点儿突出去。 只因在这一刻,湖面上,慕容云烟在笑,然后她就那么伸手,撕下了缺失一截的外衫,将其丢在湖面上。 黄袍道士放出的强烈光源还在起作用,光芒斜照,细长的阴影从女修足下延伸出去,恰好经过湖水中,另两个赤着半截身子的年青人。 余慈和宝光都是目瞪口呆。 这种状态下,女修毫不扭捏,却也并没有荡的意味儿,那仅仅是一个单纯脱衣的动作,好像这南霜湖就是她私宅中的温泉,而天空湖水中的三个男人,则是毫无意义的雕塑,被她彻底无视掉了。 余慈忽然感觉不到宝光的呼吸,扭头去看,只见小道士脸面赤红,一口气憋在喉头,却忘了吐出来,眼睛明明盯着那边看,却又挣扎着想别过头,终至于眯起眼睛半侧脑袋,样子古怪极了。 余慈没有小道士的挣扎和困扰,他盯着慕容轻烟光滑的背脊,感受着那勾魂摄魄的吸引力,心里却有一个念头在闪动: “这女人,怎么就看不透?” 由始至终,虽然只听到慕容云烟说了一句话,到现在也没看清她的面容,而且从头到尾,都看着她落在下风。可在此刻,余慈却觉得,这女人的行为颇点儿黄袍道士使出的“玄水化生”的味道: 看似矛盾多变,其实内里一气贯注,自有一种法度,吸引人之心神随她一举一动而移转变化,有一种投上去便拔不开的滋味儿。 他不由望向那黄袍道士,不知那个仍然占尽上风的家伙,又是怎样的想法? 第九十三章 虚实 黄袍道士正在困惑之中。 莫看他外表一直恣意嚣张,其实他非常谨慎。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位“贤侄女”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从一个出身不正的普通弟子,短短数十年,就一跃成为万象宗实质上的领袖,在洗玉盟中,也有一席之地。若是没有能翻云覆雨的手段,又怎可能做到这样惊人的跨越? 事实上,若是在洗玉盟区域,借黄袍道士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打女修的主意。在北地三湖区域,他已经被女修掌控的势力逼得如过街老鼠一般,大部分时间只能在南方躲藏。这回是他得了确切消息,知道女修独身远游,才兴冲冲赶来,要一偿多年夙愿。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可在这几乎就要得手的时候,他却被女修反常的举动惊住了。 也许慕容轻烟在北地三湖的名声并不好,但旁人也顶多说她是翻脸无情,阴德有亏,至于“不顾廉耻”之类,是绝少见的。 可现在这女人想干什么?回想起来,之前的过程是不是太顺利了些? 不怪他往“阴谋”上去想,概因这些年来,他实在被女修虚实莫测的手段折腾怕了! 他盯着女修,还是首次完全摒弃色心,想找出里面的问题。不过表面上的态度,并没有明显的变化: “贤侄女,这是要捺不住性子,要自荐枕席么?” 这是一次试探,而对面女修似笑非笑,作出回应:“南松子,你脑子里除了浆,大概也剩不下什么了!” 如此语气,根本就是在陈述事实。黄袍道士,也就是南松子不怒反喜,笑道:“贤侄女当真知我!要知见了贤侄女,便是血脉里流着冰水,也要化成水,才对得起‘洗玉飞烟’的艳名……咦,怎地还备用了一身?” 南松子真的看出了不妥,因为此时,女修正取出一件月白色的细纱背子,披在身上,掩去那夺目的景致。 对他的疑惑,女修的回应更是轻描淡写:“这应该怪你啊,刚刚把我打下湖去,身上藏的药瓶也被撞破了,经湖水一泡,沾得满身都是……” 她话未说完,南松子如遇蛇蝎,将手上那半幅外衫扔下了湖。 “你下毒!” 女修看得笑起来,却没有搭理他,稍事整理略有些凌乱的裙带,将刚披上的细纱背子归拢平整,不过身上的水珠还是很快殷透了这层纱衣,至少在余慈看来,比她着肩背还要更要命些。 南松子却没有心情欣赏这美景,他先看自己的双手,又运气调息,不一刻便面色剧变:“贱人,你下的什么毒!” 慕容轻烟当真是目中无人到了极至,仍然不理会南松子的叫嚣,伸手抹开因落水而散乱的发髻,放开这如瀑青丝,轻轻抖落水珠,这番动作在她做来,自有万种风情。 南松子却是连眼珠子都是红的了,他切齿道:“贱人!” 女修哑然失笑,手上不停,只用根簪子,将青丝简单归拢,至此终于启唇,却是轻吟低唱: “天教心愿与身违,转烛飘蓬一梦归。” 慕容轻烟的嗓音清亮,可这似吟哦似清唱的句子,却被她演绎得清幽婉媚,带着动人的磁力,悦耳悦心。 南松子的感觉却是糟糕透了,只听了个开头,他脸上便被灰白颜色涂了个底透,又不自觉低头去看双手。大概是药性的缘故,他只觉得这手在发烫,事实他的身体也是如此,且是口干舌燥,心思恍惚: “一梦归,果然是一梦归!是那丧志狂乱撩心火,身不由己撞邪魔的一梦归!” 此时,慕容轻烟悠悠而笑:“义母大人的宠溺,我向来是感激的。那又岂是‘迷罗香’之流能说尽的?南松子,这半钱的‘一梦归’,乃是认亲之时,义母亲赐,如今我留给了你……当初你欺侮我娘亲时,可想到有今日!” 最后几字,声色俱厉,周边湖水随声激荡,有无穷杀机蕴育其中,马上就要扑出来! 南松子大叫一声,翻身便走,也不见他驭使的什么法器,破空无声,转眼遁入夜空之中,不见了踪影。 他这边一走,湖上他制造的光源也很快熄灭。光暗的变化让余慈和宝光眼前忽地一片漆黑,湖面上的慕容轻烟也被暗影吞没,山谷湖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真厉害!” 这是宝光在感叹。他后面也明白了慕容轻烟的身份,知道她就是梦师姐的朋友。即使还是吃不消女修的言行,却也不吝啬赞叹。 余慈没有回应,扯着他闷头往岸边游。 宝光被先前诸多情形刺激到,正是情绪亢奋的时候,得不到应和,便觉得很别扭,不由奇道:“余师兄?” “还记得我说的话么?” 说话间已到了岸边,黑暗中看不清余慈的脸,但他的声音非常凝重:“你立刻乘鬼纱云回观,请观主过来!” 小道士听得莫名其妙:“余师兄,那个家伙已经给打跑了!” 余慈嘿了一声:“那是虚张声势!” “啊?”宝光无法理解,明明那个南松子也觉得自己中毒来着。 余慈很难向他解释。因为对他这种经验丰富的“行家”来说,检验对方虚实,除了需要敏锐的眼神,更多的还是凭一种感觉,就像是他当日在天裂谷中看破鬼兽是强弩之末一样。 至于实际操作,有太多种手段会让人产生错觉了。当然,能够让一个还丹上阶的修士信以为真,那手段比寻常的可要高妙太多。 他摇了摇头,正想催促,夜空深处,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尖啸轰然炸开: “慕容贱婢,我必让你生不如死啊!” 啸音震荡湖面,让刚刚恢复平静的南霜湖再起波澜。而这一刻,宝光看向余慈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敬佩来形容了。 殊不知余慈心中才是真的莫名其妙:“怎么会这么快的?” 余慈觉得,慕容轻烟的“表演”,已经是炉火纯青,更是将南松子的心思完全利用,就是他站在那个位置,也不过如此了。 以他的经验,南松子怎么也要等到飞出数十里外,脑子真正清醒过来,修正身体感应的错觉,再调整一下心情,才能真正醒悟。可如今,那家伙才飞出几里路去? 想法似明未明之时,南松子已经再临南霜湖上空。什么都不说,一记纯粹泄愤式的真煞冲击,在湖上原慕容轻烟立身处,轰起了十余丈高的水柱,整个湖面似乎都给打陷了下去。 “慕容贱婢,出来!” “哦?回来得倒快!” 女修清亮的嗓音便在黑暗流动,似乎有些惊讶:“我却不信你那脑壳里,还有脑汁儿在,不知是哪位在你背后出谋划策呢?” 南松子经由一回发泄,情绪倒是平复了些,他的面皮心计也是非同小可,只是在慕容轻烟身上吃亏太多,心里有阴影,导致束手束脚。如今挟着发觉被骗后的羞恼,那份儿隐隐的恐惧倒是又淡去了些,沉默片刻,他倒是嘿嘿地笑起来: “你用离魂香假托‘一梦归’,手法也不算高明。叔父我只是一时受你所惑,嘿,那‘一梦归’是飞魂城最厉害的手段之一,没有他们特殊的心法,你便是有了,也不可能发动,否则便要先伤自身,我说得可对?” 女修没有立刻回答,南松子几乎以为她趁着黑暗遁走,再次放出了那灼目的光球,将南霜湖及大半个山谷,都照得透亮。光芒逐散黑暗之时,南松子倒是又看到了湖岸上两个年青人,但也没有在意,两人修为最高也不过通神初阶,当真是挥挥手就能碾碎的小虫子。 他真正在意的是,强光下,慕容云烟的身形清晰呈现。 女修没有往别处去,而是站在了湖心,凌波独立,湖面的微风轻拂那轻纱似的外衫,仿佛真是乘风而去一般。 南松子经由这么一回反复,色心又是翻上来,见此便是咕咕地咽唾沫,那反应带着几分夸饰,倒有一半是在刻意扰人心神。 慕容轻烟对此视若无睹,轻拢鬓发,悠悠开口:“我一生虽是结仇无数,然而西来访友,行踪不过少数几人知晓,不是宗门内,便是飞魂城中。我之于飞魂城,说到底不过是个外人,挡不了别人的去路。如此这般,只有宗门内……” 南松子却不给慕容轻烟继续推导试探的机会,他放声大笑,打断了女修的话:“何必动这等心思,等咱们一床三好,共享至乐的时候,贤侄女不就知道了?” 说至此处,他咬着牙将笑声挤出来:“贤侄女莫急,这一回,叔父我下手必须更痛快些,便是打折了贤侄女哪条粉臂玉腿,办起事来,也别有情趣不是?” 说话间,他抬起双手,正要发动,夜空中,有剑光飞掠,大气排荡两边,嘶啸如飞矢,将他话音截断。 剑光是由南端山顶发动,如虹贯空,一闪便越过近两里的路程,直取南松子头颅。 第九十四章 无瑕 面对这剑光,南松子低骂一声,大袖拂动,真煞如潮,驱动周边大气,瞬间生成千百个细小扭曲的漩涡,消解锋芒,引偏剑势。还丹修士凝炼数百年的真煞非同小可,虽未真个爆发,可丝丝缕缕,彼此绞缠,本是一往无前的剑光便像是落进了沼泽里,来势顿挫。 然而这一剑受挫,同样是那边山头,竟然又有一道剑光横空,虹桥飞架。借着前一道剑光引走黄袍道士的注意,这一剑来势更疾,而且与先前那道剑光不同。这一剑不是单纯飞剑伤人,而是有人驭剑而来,到了后面,光芒又迅速收敛,现出内里人影,身形清瘦,道袍玄冠,凭虚御风间,一剑横抹。 对这一剑,南松子更为重视。如果他所猜不错,这就是离尘宗非常有名的一记剑诀,唤作“无惑法剑”,与他学自万象宗的法门有些相克,很让人头痛。 尤其是在这种很纠结的时候…… “离尘宗的小辈,你们有完没完!” 南松子真恼了,最早出手时,为了避免和离尘宗这个修行界有数的巨擘结怨,他还是非常克制的,只是打灭了其警讯飞星,又使手段将二人困住,没想到里面这个女冠修为如此了得,竟然突破得这么快,而且还不依不饶地追过来。 这一刻,若是放手施为,南松子倒有五成把握给这离尘宗弟子以重创,但是他心中毕竟有所忌惮,手下便缓了缓。空气中一声轻爆,真煞没有任何花巧,直接冲撞,纯凭修为,接连轰开了两道剑光。 剑光受到撞击,直贯下去,驭剑人半截身子都落入水中,却又提气,顶上水面。朴素不起眼的道袍下,身姿清瘦,容颜却极是秀美,正是今夜一直不见的梦微。 “慕容师姐可无恙么?” 相较于慕容轻烟的风情,梦微朴素的打扮显得很不起眼,不过两位女修站在一起,也不必分什么高下,只是出奇地谐和养眼。 慕容轻烟浅浅一笑:“尚好,只是梦师妹何苦再来趟这混水?” 梦微神色平静:“修道人当戒杀惜命,然而宗门戒律院内,却也存有可以破戒的例子。南松子,万象宗之逆徒,侮同门,叛宗出教,四十年来流窜于沧江两岸,坏人修行,恶行无算,乃是当世最令人不耻之辈。凡我离尘宗弟子,遇此人,斩之可也!” 她手中持一把松纹古剑,古朴无华,姿态凛然,却还有一道剑光绕体而飞,只见得晶芒耀目,令人看不清形制,只觉得要比她手中剑纤细许多,颇为神异。 “唔,那是离尘宗的‘参商剑诀’吧。” 南松子的见识还是很不错的,很快就猜出了梦微的些许底细。他的目光在两位女修身上来回扫视,停留在梦微身上时,心里有团火苗在冒,不过他终究不是真的疯子,很快把念头掐灭,最终仍将视线对准湖面上那个风姿绰约的身影。 他已经下定决心,什么都不管,先以雷霆手段,擒住慕容轻烟,再远遁万里,到那时,谁也不能拿他怎样! 所以,被一个小辈揭了底子,他也不理,只在手上直接起了攻势。 他手爪探出,下方便波浪涌起,飞溅的水花彼此相激,转眼湖面上便是水雾弥漫,随后真了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将下方的身形隐没其中,若隐若现。而湖面上空的光源似乎也有调整,光芒的穿透性变弱了,与湖面上初起的雾气合在一起,形成了更迷惑眼睛的光雾,笼罩整个湖面。 随后,南松子又当空虚画,转眼便是一道符箓书就,当空催发,灵光点点,尽洒落到湖面雾气之中。 “是‘因势象形’,小心幻术!” 慕容轻烟轻声提醒,梦微略一点头,随即瞑目定神,待睁开眼时,明眸愈显清澈。 她自幼刻苦修行,又精擅可破一切虚妄的“无惑法剑”,对幻术有极强的抵抗力,之前南松子以幻阵困住她和李佑,她便先一步破阵而出,应对同源而出的幻术,也有几分经验。 只是,湖边那二人……怎么碰上了这档子事? 她指的正是在湖岸边探头探脑的余慈和宝光。 梦微飞剑而来时,由于所处山体的角度问题,没有看到那二人,眼下看到了,不免有些担忧,还丹级别的争战,影响范围相当大,那两个师弟修为都还浅薄,若是被波及到,就是她的罪过了。 然而很快她就看到,岸边的两人在向后退后,没入到山体暗影中,很快一团云气慢慢地启动,几乎是贴着山体,飞向高空,没入到夜色中。 眼前,南松子的攻势袭来,梦微心中却是一轻:“必然是余师弟,宝光师弟不如他机敏。” 一个分神,先机已失,不过没有心障,她手中松纹剑运使却更是自然。也不见什么妙招,只是剑气圆融,锋芒内敛,在身外丈许布成一个几无瑕疵的圈子,那些湖水飞溅形成的乱相、暗蕴的杀机,都在圈子外一一化解。 身外那道剑芒,却如活鱼一般,在圈子内外闪掠游动,灵性非凡。南松子试探性地攻了两记,都是稍触锋芒,便自退开。 梦微知道,南松子对她仅是利用“因势象形”的法术加以牵制,将其孤立出去,这败类的目标还是放在慕容轻烟身上,果然,雾气中,慕容轻烟遇到了困难,她身形一直未停,在急速飘移闪掠,同时真煞激荡,气劲爆鸣声不绝于耳,可这里面有一大半都击在空处,纵然是隆隆有声,湖面上的轻雾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地浓厚起来。 南松子便隐没在雾气中,持续不断地对女修保持压力,却又没有真正发难,一直在积蓄着力量,准备行雷霆一击。 无论是场面上还是实质上,南松子对慕容轻烟都占了绝对的上风。这很符合两个的层次差异:前者是还丹上阶修为,距离步虚只差一步,慕容轻烟则是还丹初阶,彼此相差了两个层次,只能说是有些抵抗之力,却几乎全无胜机。 这一切梦微都看得非常清楚,所以她也一直有所保留。直到某一刻,她看到了慕容轻烟一个非常微妙的表情,那是专门对她而来。 下一瞬间,梦微周边的剑气圈子倏然收缩,内压的力量驱动身形,疾射如电。 更早一线,慕容轻烟似乎是后力不继,露出一个真煞转折接续上的破绽,这破绽是如此致命,以至于南松子维持的强压像是溃堤的洪水,一下子便找到了突破口,轰声发动。 湖面上争战的重心瞬间倾斜,南松子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全部投向慕容轻烟那边,这是气机牵动下的变故,很难为人的意志所转移。 此消彼长,对梦微那边的放松,导致女冠身外再无钳制,她的身形像是被磁石吸着,投向慕容轻烟的方向。 这是一次天衣无缝的气机呼应,两位女修仿佛心有灵犀,将原本各自孤立的局面,一下子并合在一块儿,而这还没有结束。 南松子积蓄的力量被气机诱发,可这时候,他忽然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目标。 在这一刻,通过连续数次身形交错,还有更为复杂的气机移换,慕容轻烟和梦微的气息混杂了。眼下的情况,就好像在南松子辛苦举起超过他极限的重物,准备砸人的时候,面前的人却不在了,反倒是他自己有被压死的危险。 情势逼得南松子必须做出选择,他低吼一声,一直隐没在雾中的身形凭空出现,纯凭感觉,掌爪探出。 可惜,他选错了。 指尖迎上的,是松纹剑的剑锋! 被南松子浑厚的真煞挤迫,空气中响起连声轻爆,非但真煞威势无俦,便是爆音也能撼动神魂,而且曲起的掌指间,隐约有暗影吞吐,异香扑鼻。那是南松子近年来祭炼的一样阴毒法器,他便是准备用其制住慕容轻烟,为所欲为。 可是,这样的一击却碰到了梦微的剑上。 梦微身形飞速后移,可手松纹剑只是微微一震,旋又稳住。这一刻,湖面上的气浪啸音,仿佛有大风扫过无边的草原,呼啸奔流,却毫无定向。 南松子的感觉也是如此,他蓄力的一击轰在了梦微布下的剑气外层,却感觉着浑不着力,如同江水冲击光滑的礁石,又好像是皮鞭猛抽转动的陀螺,力量使得越大,对方站得越稳。 当然,这个“稳”,是在梦微急速后退的情形下,相对而言的。 在他的感觉中,此时的梦微,分明就是一个浑圆无疵的球体,在其内部核心的驱动下,飞速旋转,消卸掉一切外力,甚至化外力为己用,随时都有一个扑击的势头。 那“势头”就是女冠周边,随剑气流动,而愈发耀眼的绕体剑芒。 “小小年纪,怎么一身抱丹真煞,千锤百炼,竟无一丝瑕疵?” 南松子的情绪越发地难以控制,他感觉到慕容轻烟似乎在远离。这让他放开了一切,再不管眼前的女冠,可能是离尘宗极为看重的后起之秀,害了她会有怎样的后果。只将手腕抖动,那缠绕在手臂上的法器便待放出。 便在此刻,一缕清音,如击玉磬,明朗悠远,响在他耳边。 南松子呆了呆,扭头去看,只一眼,他的眼珠子便红了: “大洞真符,果然在你手上!” 第九十五章 宝符 南松子在运使法器的关键时刻回头,却见得已退到半里之外的慕容轻烟手上,持着一块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玉符,之前的清音,便是从那里传来,而此时,女修又一次扣击。 紫芒暴闪,纯粹的光像是凝成一记重锤,自半里外发动,却一闪即至,南松子大叫一声,向后飞撞,一直加持在身上的“虚空神行符”砰声破碎。不只是“虚空神行符”,包括他之前用护身的符法,驱动“因势象形”乃至准备催动法器的符咒,在此刻都是齐齐失效,再不成形。 梦微把握住了这次机会。松纹剑彻底内守,然而她身外一直蓄势待发的剑光,却像是脱了樊笼的鸟儿,轻鸣声中,穿透水烟,光芒几乎要融化在遍及湖面的光雾中。 转眼间,剑光洞穿南松子护体真煞,带起一蓬血光。 此时,第二记“紫光重锤”破空而至,南松子几乎没有抵挡之力,再次被击中,身子斜贯入水,不知给砸了多深。 湖面上,两位女修一举占得上风,却都没有放松。梦微很清楚,她的“飞翼剑”只是擦过南松子的左上臂,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势,而更远处,慕容轻烟从来就没指望这一轮攻势,会给南松子造成致命的影响。 她略偏过头,眉峰轻皱,暗忖道:“怎么还没来!” 下一刻,湖面震荡,南松子大笑着冲出来,一点儿没有被打进湖里的尴尬恼怒,情绪反而是亢奋到了极点: “果然是大洞真符!” 南松子站在湖面上,盯着远处慕容轻烟手中的玉符,眼都不眨一下:“那女人说此符一直被你随身携带,果然没错。” 慕容轻烟手持的“大洞真符”,全名叫做“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乃是万象宗首屈一指的宝物,有此符在手,天然可以干扰方圆数里符箓的运化使用,凝神聚力,甚至可以轰破已成形的符法,将汇聚的灵气还原到初始状态,十分凌厉,故而又称“还真符”,与宗门另一件“还真紫烟暖玉”的修行至宝并称。 然而,此符最重要的不是破符杀人,而是上面用宗门特殊的祭炼法,印下的《森罗真煞抱丹诀》、《流霞千映飞举法》两部宗门最高妙的典籍心法,得之可突破还丹境界,淬炼真形,追求长生。 南松子不远万里追踪过来,除要一偿夙愿,倒有大半还是为了此宝而来。毕竟,美人再好,也比不过自家性命重要。看到此符,他的心情当真很好,说着便嘿嘿发笑,搓手道: “贤侄女,你志不在门内,万象宗的法统,在你这里,怕是要绝了。这‘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再好,也只是个传法的工具,敝帚自珍,绝没必要。不如留给叔父我,将其发扬光大。你自做你的乖女儿,到飞魂城,把幽灿他们伺候舒服了,自有无穷好处,何必执拗于此?” 幽灿便是飞魂城的城主,乃是洗玉盟的巨头,便是在整个修行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慕容轻烟拜的义母,便是幽灿的发妻夏氏,只不过外界传言,幽灿对慕容轻烟这个便宜女儿,颇有些想法,南松子话中便是暗讽此事。 哪知慕容轻烟听了他的言论,便笑出了声,且没有照顾半点儿形态,直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来。这时候,她话音里不免带了些喘息,轻轻细细的,串在明亮的字音中,又多了一分磁力: “好叫你这色胚得知,这符对我确实没有用处,可是我便是毁了它,也不会送到你手上……” 说到这里,女修又咯咯发笑,这回更是肆无忌惮,飘荡的音色勾人魂魄,可内里的言语,却让南松子变了脸: “森罗真煞是不是修到顶了?是不是欲进无路?是不是找不到能与它匹配的步虚术?一直停滞在还丹境界,眼睁睁看着肉身老去的滋味如何? “南松子,你那全装着水的脑子,果然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能在飞魂城的追杀下,安然逃出北地三湖!如今我可以告诉你,那是我要看一看,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便是浑身都充着水,那子也是缩的!” 一下子,南松子的脸色便是铁青,已被女修击中了要害。好半晌,他缓了口气,强按着情绪,重重点头: “很好,很好!慕容轻烟,我把话搁在这里,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把那符交出来,我看在你死去娘亲的份儿上,不但留你性命,还给你留几分体面,若不然……哈!” 怪异的笑音突发,两道几近于无形的虚影忽地从慕容轻烟身侧的雾气中冒出来,依稀近似人形,四手合抱。然而更早一线,慕容轻烟已经飞上半空,手中玉符紫芒连闪,将那两道虚影打得千疮百孔,化为烟气消散。 南松子从来都没指望能说服慕容轻烟,慕容轻烟又何尝会相信南松子会单逞口舌之利?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里湖面上分明又有了变化。 不知不觉间,湖面上的雾气愈发深重。且不知道是光源的变化还是其他的什么问题,雾气隐隐透出一层暗红色,风过湖面,还传来丝丝腻香。 似乎南松子祭起了什么邪门的法器,两位女修都感觉到,此人出手的方式,有了很大变化! 浓雾中,出现了一些虚淡至无的影子,神出鬼没,每条影子身上,都缠绕着极其怨厉的心魔煞气,虽没有实质的攻击力,可一旦沾染上身,被心魔煞气攻伐神魂,便是极大的麻烦。 梦微还好些,她出身玄门正宗,又践行戒律,心志坚定不移,剑气迫发时,一切邪魔都近不得身。可慕容轻烟出身旁门,又深沉多思,在抵御心魔上,天生便落在下风,手中“大洞真符”虽有破符之异力,却也无法对症,一时非常被动。 便在此时,南松子出现在她身后,伸手抓来。 慕容轻烟勉力回身,“大洞真符”轰声一震,紫芒如剑,切割过去。南松子却是不闪不避,纯凭护体真煞挡下,挡不住的便任他破皮见血,血雾飞溅。 他速度何等之快,慕容轻烟也没料到他竟然在重占上风的基础上,如此决断,又想他“虚空神行符”被破,想飞上半空躲避,哪知南松子竟是如影随形,“大洞真符”再度迫发紫芒之时,身影已经欺到近前,真煞鼓荡之中,里面心魔煞气只有更重。 “嗡”地一声震鸣,“大洞真符”紫芒剧盛,照彻周边浓雾水面,与暗红的雾气交织在一起,瑰丽夺目,可过于深重的颜色,又极是诡谲。 女修发出一声极低的惊呼,在此刻,紫芒如飞星,从她手上甩出,飞上半空。 事发突然,就连出手夺符的南松子,都没想到此符竟然如此轻易的脱手。但随后就是大喜,甚至顾不得失神状态下的慕容轻烟,返身便去抓符。 他的速度极快,转眼指尖就要触及宝符,然而耳畔忽剑气激啸,指尖一冷,那宝符紫光便被破空而来的剑气轰飞,远远弹开。 “贱婢!” 只观剑气,便是横空杀出的就是那离尘宗的女冠。南松子暴怒,却又顾不得报复,挪移身形,又要再追上去。 这次如影随形的却换成了梦微,松纹剑轻轻摆荡,便有层层剑气,阻拦在南松子和宝符之间,前一波刚被轰碎,下一波又平地涌起,虽然挡不住南松子,却也屡挫他的冲势,让他无法迅疾提速。 眼看着另一边慕容轻烟追符而去,且肯定要比他先到一步,南松子眼珠子已是血红,他嘶声厉啸,身上那几处被两位女修割伤的血口,同时迸溅血雾,紧接着,有一团血影从他身后腾起,在大气中一涨,翻身便扑在了南松子身上,滋滋的红雾从伤口处腾起来,南松子的身躯,转眼便涨了一圈。 下一刻,他的身躯便虚化了。 梦微反应极是准确,松纹剑瞬间回防,再度形成那个完美无瑕的剑气圈,稍迟一线,南松子便舍了宝符,合身冲至,直接撞上来。 剑气圈完美发挥作用,消卸掉冲力。然而梦微却是凛然。有一线黑影不知从何处来,叮声撞在她剑气圈上,却又瞬间变化,化为一圈细微至极的气芒,附在剑气圈上,时聚时散,瞬间跳变千百次,稍一凝滞,即是突破进来! “诛神刺!” 曾经从典籍上见过类似的记载,可她却从没有见过破解的手段!一个恍神,千丝万缕的寒气入体,又瞬间聚合,如有灵性,直刺她还丹定鼎之处,便似有一般刀子,当胸捅入! 以她的坚强,也忍不住痛呼一声,剑气圈轰然破碎,南松子狞笑着贴上来:“拿你换符,看她应不应!” 因身形膨胀而显得粗壮的手指箕张,要来锁女冠的脖颈。 便在此时,强光乍闪,撕裂雾气,在他眼中烙下清晰的痕迹。 南松子心头一震,才叫声“不好”,便听到这冬日的夜空,隆隆雷鸣,震得山谷回音,久久不绝。 一切污秽邪物,天生的都见不得天刑雷光,而南松子使的这门功夫,乃是偶然得到的一门邪法,威力虽强,可并不完备,破绽罩门甚多,尤惧于此。雷光电火,来得何其迅猛,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正面轰中。 雷火的威力其实并不算强,可其中蕴含的天地杀伐之气轰然搅动,震得他气血翻涌,周身心魔煞气竟然有不稳的迹象! 此时,在另一侧,慕容轻烟距离旋转飞出的宝符已只有数丈距离,却听“哗拉”一声水响,一道人影破水而出,时机把握得刚刚好,正好抓住从头上飞过的宝符,娇笑一声,飞身急退! 这一连串变故发生得太快,原本湖面上占据了主导地位的三人,都是呆了。 第九十六章 笑声 南霜湖上,这一刻显得分外杂乱。雷光爆闪后,是殷殷雷鸣;女修出水夺符,娇笑如铃;剑气劲风的撞击,余波还未消停。这些因素通通搅在一起,充斥着人的耳目。 然而湖面上又非常安静。原本主导着事态走向的三人,好像突然就被撇开了,搅场的人喧宾夺主,那三人只余下了古怪的静默。 在岸边,余慈身化轻雾,疾速飞掠。 作为搅局的人之一,他大概是最自不量力的那个。 还丹层次的交战,根本就不是他应该介入的。不过,为什么他连哄带训,赶走了宝光,自己却留下来,不正是为了防止刚才那情况发生么? 余慈很有自知之明,却不会妄自菲薄。他深信每个人都有用处,而他的作用,就体现在刚刚那记五雷符上! 在符箓雷法上,向有“应机而发”一说。余慈这一记五雷符,便是将捕捉“雷机”运用到了极至。雷光迸发,虽然威力未必比得上真正天雷之万一,甚至也比不上当日元气鼎沸,轰击屠独那一回,却是既救人又伤敌,做得恰到好处。 上回亲见解良画符,这些天来又时刻琢磨,不知不觉间,他的符法造诣已是又向前迈了一步。 可是,也是那一记五雷符,将他彻底暴露。所以,在放出雷光的瞬间,他就毫不保留,全力运使雾化剑意,借着湖面上浓重的雾气,飞速移动,尽全力摆脱南松子暴怒之下的报复。 不过,接下来的事态表明,他的这番准备是白做了。 南松子确实是暴怒,可是在他要碾死湖对岸那只小虫子的时候,破水夺符的女修,却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他死死盯着那女修,更确切地说,是盯着女修手里那紫光闪烁的宝符。 是的,慕容轻烟两手空空,在她最接近目标的时候,宝符却被人从她眼皮子底下夺去了。 此时,“大洞真符”就在她身前数丈远,握在一位紫衣女修手中。流动的紫芒与女修衣衫映衬,眩彩夺目,让这位女修本就姣好的容颜愈显得艳光四射。 宝符易手,慕容轻烟倒还算得上平静,只是轻轻摇头,叫破来人的身份: “陶师叔,你这是何苦来由!” 紫衣女修咯咯一笑,却不回应慕容轻烟的话,只是握着宝符,轻轻贴在额头上,随后又慢慢地滑下来,与脸颊摩挲,过程中,她微瞑双眸,深深吸气,无比地陶醉:“这符,这‘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终于在我手里了……” 女修慢慢睁开眼,盯着慕容轻烟,哑然失笑:“轻烟哪轻烟,你说我‘何苦’?” 她似是非常疑惑,然后她的情绪便爆发了,娇美的容貌被怒火烧得红赤,眉目间的恨意则扭成一道印痕,直贯顶门:“若我不苦,身为堂堂的万象宗宗主,这宗门传承神器,这二十年中,为何不在我陶容手里,却落在你慕容轻烟手中!” “说得好,轻烟贤侄女做得确实不地道!” 南松子不知何时出现在紫衣女修身后,在这片湖面红雾中,他当真算得上是神出鬼没,不过此时,他的目标却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死死盯着紫衣女修手中的宝符,咽了口唾沫,嘿嘿笑道: “陶师妹,这符上面的《流霞千映飞举法》,可是我的!” 紫衣女修没有回头,声音略有不愉:“既然许了你,自然不会忘了。” 南松子拉长了腔调:“哦,陶师妹握符在手,脾气见长啊!” 娇躯一颤,紫衣女修似乎有些怕他,又在犹豫。前面慕容轻烟秀眉皱起,正想说话,南松子却更是干脆,探手从紫衣女修肩后过去,反勾着她的下颔,身子凑上来: “陶师妹,前儿晚上你勾着腿儿疯叫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可是忘记了!” 稍顿,暴吼声便在女修耳边轰响:“给我!” 可他的嗓音过大,女修受了惊吓,手一颤,那宝符竟是脱了手。南松子呸了一声,又怕前面慕容轻烟发难,当下顺势将女修搂进怀里,发力将宝符吸过来。 微温的宝符入手,那感觉是实实在在的。紫芒映目,照得他的眼睛也变成了紫色。 南松子举起宝符,放声大笑。 虽然万象宗在修行界,不过是个三流的小宗门,可这“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由开派祖师以下,超过十位各代宗门内的大能力者,先后祭炼两劫时间,完成了地煞六十四层、天罡二十八层、总计九十二层的祭炼层数,在“天罡地煞”祭炼法的体系内,已经是佼佼出群,虽然未到法宝的层次,但在法器中,也属第一流的。 更重要的是,这上面的《流霞千映飞举法》,可以让他停滞已久的修为再进一步,真正涉足到步虚境界,以淬炼真形,延长寿元,让他以后的日子过得更为舒心惬意。 慕容轻烟神情凝重,向前移了些许,像是要出手夺符的样子。南松子见她这模样,笑得更是欢畅,炫耀性地将宝符朝女修挥了挥,然后回手…… 把符吞到了肚子里去! 所有人都愣了。 诚然,许多符箓理论上是可吞服的,世上也有不少服符的法门,包括这大洞真符,也确确实实可以用服符之法暂化入体内。可是南松子这突如其来的一手,还是让人们的脑子停转了那么一刹那。 南松子对自己这手极是得意:“任贤侄女如何足智多谋,也不用再打此符的主意了。之前咱们纠缠得热火朝天,眼下,咱们继续?今夜,便在这湖上,来个一床三、不,是一床四好!” 说着,他大力拥了一下怀中紫衣佳人,女修像是傻了,全无反应。这时候,南松子忽又记起一件事,眼睛转动,刺向更远处的湖面:“对了,还有一个小家伙,真是碍眼!” 相隔里许,还有红雾遮掩,南松子的视线投射依然准确无误,余慈身上骤寒。南松子的眼神,将最危险的感觉带给他: “刚刚那记五雷符,‘雷机’把握得很不错,可惜,符法本身……狗屁不是啊!” 比南松子的咆哮声更早轰来的,便是刺目的电光长链,且不是一道,而是五道、十道! 这不是五雷符,只是最最寻常的掌心雷,比五雷符低了至少两个层次,没有雷机运化的玄妙。可里面蕴含的雷火之威,让余慈感觉到,只要被扫到一点儿,今夜他的性命,大概就要交待到这里了! 南松子情绪亢奋到极至,他也不用其他的招数,只是驱动雷法,像是挥舞着长长的雷鞭,大笑连声: “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小子,你那几手破烂符法,就让老子我想笑啊!” 余慈听他嘲笑,心神却是静若止水,只将雾化剑意催动,身子化入湖上红雾之中,如虚似幻,雷光虽然猛烈,却很难捕捉到他的身影。这种状况下,他甚至还有余力思考: “这南松子,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念头未绝,那边南松子抱着轻松轰杀小虫子的心思,却又屡击不中,已是恼羞成怒! “去死!” 他终于动了真本事,余慈周边一直波荡的红雾倏定。无俦巨力从南松子身上迫发,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通过红雾传导,瞬间轰至,还丹上阶浑厚的真煞修为尽显无遗,余慈周边,方圆三丈之内的空气都给禁锢住,要的就是这让这个修为低弱的小辈,直面足以将他碾碎的强劲力量。 相隔十余丈远,在之前便急赶而至的梦微不顾伤势,要飞剑救人,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且再次引发了“诛神刺”的阴毒余劲,刚凝就不过数月的还丹竟然有涣散迹象,五官七窍都沁出了血丝。 余慈也看到了梦微,便在此刻,他的思绪很荒谬地拉成了一条线: 今夜,梦微实在让他大开眼界:实打实的还丹初阶修为,已是超出了他的预计,而其使出的剑意,细思来,竟完全可以和叶缤传授给他的雾化剑意相印证这让他又挖掘出当日天裂谷中引屠独入瓮,在强压下触发叶缤留在他神魂内的剑意,消解在崖壁上垂直分奔数十里的巨力,直至反冲而上,挥出那绝妙一剑的记忆。 此时此刻,记忆依稀又成了现实。 身心化圆,无有瑕疵。 在身体内的某一个点,清晰的振波八方传导,震荡元气元神、筋络骨血。此时此刻,余慈便是一颗密实内聚的圆珠,虚悬半空,与轰击过来的巨力正面碰撞。 一声闷响,余慈的身体猛掼出去,眨眼飞出近半里的距离,再斜撞入湖,出奇地没有溅起多少水花。 南松子“唔”了一声,似乎有些感应。但很快,欢愉的感觉顶上脑门,让他哈哈大笑,只当那小虫子已经给碾碎了。 开心之下,他伸手去捏陶容的脸蛋儿。怀中女人虽然比他那“贤侄女”逊色一些,可也是极出色的美人儿,为了报复慕容轻烟,不但主动透露消息给他,又随他追踪到此,一路上屈意奉迎,很是知情知趣。 这么想着,南松子便觉得下腹火热,然后,就是冰凉! “呃?” 还丹上阶修士的反应绝不应该这么慢的,可是南松子莫名地便是脑子转不开圈儿,直到他看见怀中的女修像一个幽魂,脱开了他的钳制,又看到下腹喷溅而出的血浆,才清醒过来。 然后,剧烈的疼痛贯入脑际,他想大叫,可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荒谬到极致的狂笑声。 脱身而去的紫衣女修也在笑,笑音与先前娇笑如铃的声音相比,却有了很大不同。带着微微的鼻音,显得颇是低沉磁性,震荡着空气,像是响在别人的胸膛里。 这笑声是如此特殊,便传到远处,也清晰可辨。 没有人注意到,湖水中,刚刚冒出头来的余慈如遭雷殛,整个人都僵了。 第九十七章 旧主 南松子瞪大眼睛,眼中女修虽然还是那娇艳的面容,可是那神情气度,却全然陌生。他强按住失控的情绪,捂着下腹,眼睛几乎要突出来: “你不是陶容!” “陶容?你是说她吗?”。 紫衣女修的声线语气也有了变化,和她的笑声一样,略带鼻音,低沉悦耳,细听去又似有金铁铿锵之音,非常特殊。 她笑着伸出手,晃了晃,周边空气忽生波动,接着一颗仍沾着血渍的头颅就拎在她手上,微微摇摆。头颅依稀可辨的容颜竟与她完全一致,却已被恐惧整个地扭曲掉了。 紫衣女拎美人头,这样诡异的场面乍现在人前,冲击力实在太强,一时间湖上诸人又是愣了。 很快,慕容轻烟别过脸,发出一声极低的叹息。 南松子的眼珠几乎要瞪裂了,他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可是也绝没有将杀死敌人的脑袋随身携带的习惯。 这女人究竟是谁?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可是紫衣女修仅仅用尖巧的下颔点了点他: “没卵子的色胚,也配知道?” 直到这个时候,南松子才惊觉,下腹的创口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 等他省得这一点,他发狂了,激涌的情绪冲上了脑子,挤得头颅几乎要炸开,可是形之于外,却仍是那撕心裂肺的大笑声。不只如此,他的肌体也在不可抑止地颤抖,每一处筋骨皮肉都脱出掌握,他几乎要手舞足蹈,才能缓解这个冲动。 作为修行人,他还是有类似经验的:“走火入魔?我怎么会走火入魔?” 初时,南松子以为是他修炼的邪法出了问题,但他很快又否认掉。他已经感觉到了,不是他本身出了问题,而是他吞到肚子里那块“大洞真符”,正挥散出一层层热力,散入四肢百骸,顶上口鼻间,又氤氲生香,极是妖异。 “这是,这是……” 紫衣女修看他一眼,低低笑道:“放心,这回不是离魂香了,是最最纯正的‘一梦归’!” 低沉的嗓音在空气中流淌,而内里的金属音色愈发地清晰,像是一根锯子,插进南松子喉头,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南松子不是傻子,如今哪还不明白,这女人必然是早早便隐身在侧,很有可能就是他第一次逃走,会合陶容,醒悟回返之际。这女人便在这段空隙将陶容击杀,又变化模样,与慕容轻烟做戏,将他骗了个死死的。 现在想来,女修夺符之后,在手上、脸面摩娑的动作,不正是最好的解释么? 南松子粗重喘息,他明白了很多,但有一点他始终无法理解:这女人哪儿来的一梦归?连慕容轻烟都拿不到的东西,这人怎么会有? “‘一梦归’采集于东海,却也不是飞魂城一家的特产。” 说话的是慕容轻烟,这位沉默许久的女修缓步走上来,为南松子扫清疑惑,又也将他最后一点儿侥幸碾得粉碎。 他嗡嗡作响的耳朵里,传进来一个极要命的名号: “东海罗刹教!” 慕容轻烟是这么说的:“好叫你得知,这位乃是东海罗刹教传法使……” 紫衣女修打断了她的话:“现在只是分教的上师而已。” 说着,她也不用慕容轻烟介绍,转而对南松子笑道:“记清楚,我道号赤阴,若你下辈子想来寻仇,莫要忘记了!” 罗刹教! 南松子出身洗玉盟,当然知道,这罗刹教乃是在洗玉盟所邻东海之上,一个极大的教派。或许比不过洗玉盟千宗百派合流的煊赫声势,然而教中术法诡谲妖异,供奉的神主亦传说有无边神通,且常透空分身,显示神迹法力,便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也要敬让三分。 故而,即使飞魂城本身就是天下有数的宗门,又有洗玉盟为后盾,仍只能与罗刹教半分东海,互不相犯。像这样的大宗门、大教派,雄踞东海,有那一钱半钱的“一梦归”,又有什么奇怪? 想至此处,南松子忽地哈哈大笑,最后一点儿希望的火苗就此熄灭。 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本来的大好局面,为何会弄成这样?“一梦归”确实是此界少见的霸道毒香,最是激发心火,毁伤神魂。可若他仍以森罗真煞应对,也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 还不是因为他被大洞真符迷了眼,急着抢符建功,动用了本就不完善的邪道法门,然后又自以为聪明地将到手的宝符吞到了肚子里。内外相激之下,心魔煞气失控,引发邪功反噬,而毒香源头又给他锁在肚子里,连洗脱都不可能! 看看对面女人的表情吧,恐怕这种结果,连她们都没料到! 只是,若要他就此等死,却也不能! 念头一定,南松子闷吼出声,原本已经涨大一圈的身体竟然再度膨胀,眼里已经没了眼白瞳孔的分际,尽化为血一样的红色。 两位女修都是看出不对。紫衣女修手中那把刚划开南松子下腹的短剑瞬时飞出,化为凌厉精芒,直取南松子头颅。 南松子举起左臂格挡,“嘶”地一声响,剑芒割肉断骨,几乎将他整条上臂斩下,但也仅是几乎而已。血雾喷薄而出,短剑也被锁在伤口处,嗡嗡颤鸣,却又动弹不得。 完全无视身上的伤残,南松子瞪大眼睛,湖面上几个人影一一印在他眼底,又被他牢牢刻在神魂之中。然后他嘿嘿发笑,笑声中,两个女修同时飞退。 “嘭”声闷响,南松子的肉身爆成一团碎末,血雾肉糜碎骨四面飞溅,周边的红雾瞬间又给染深一层,这还不算,先前红雾中飞动的虚淡的影子,便从这片血肉之花内蜂拥出来,挟着浓重的心魔煞气,朝湖面上的所有人发动了冲击。 慕容轻烟不发一言,回身便飞向另一侧梦微和余慈所在,紫衣女修则是哼一声,手指在身前虚划几道,那些扑上来的虚淡影子,便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环绕在周围团团打转,最后干脆自相扑杀吞食,乱成一团。 不过,这么一耽搁,便见得漫天红雾上卷,化为一道黯淡的虹光,朝着南方天际掠去。 “神魂脱窍?” 紫衣女修冷笑起来:“真以为没了肉身,那‘一梦归’沾染不上了?” 不提她在这里嘲弄,那边慕容轻烟在那些虚无影子杀到之前,护在了梦微和余慈身边。没有了南松子操控,这些阴煞之物虽然凶厉,却不是太难对付,很快就被扑杀干净。 梦微刚刚被“诛神刺”击中,已是受了极重的伤,外表却是不显,见慕容轻烟回护,轻声感谢,但也不是特别形之于色的那种。在她心里,朋友互帮互助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无需大惊小怪。 慕容轻烟冲她点点头,目光移向另一侧,那里,余慈仍只是冒出一个脑袋,盯着前面紫衣人影发呆。 这背影他已经盯了很久,没有发现与记忆中任何一处相似的地方。 可是,她刚刚自称什么? 赤阴? 慕容轻烟也没多想,只以为这年轻人尚未从那边局面中回神,笑着伸出手去:“这位师弟,可还好么?” 余慈还有些恍惚,也伸手让她扯着跳出水来,同时本能地为自己加了一道神行符,凭着符法轻举之力,站在水面上。 “好流畅的符法。” 慕容轻烟轻赞一声,松开了手,余慈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手上残余的柔腻触感。他怔了怔,却听梦微轻声道: “南松子那边……” “若他以为舍了肉身,就能逃过‘一梦归’药力,那他注定要绝望了。” 慕容轻烟淡淡一句,不再多说,看起来,她的心情并不是太好。 不过很快,她明丽无双的脸上,便显露笑容:“来,梦师妹,我为你引荐一位朋友,说起来,如今你们也做了近邻……” “何须引荐!是离尘宗戒律部的‘无瑕剑’梦微吧,久仰大名。” 紫衣女修的声音越过湖面,余音铿锵:“我乃绝壁城玄阴教上师赤阴,托栖于贵宗治下,将来还要仰仗鼻息,这里先行见过。” 话是这么说,可踏水而来的女修,神情平淡,甚至于疏离,又哪有半点儿仰人鼻息的意思? 而这边,就是一向守道知礼的梦微,神色也略显淡漠,只是维持着礼节,道了声:“赤阴上师。” 慕容轻烟见她二人模样,略有些奇怪,但随即便明白过来,轻拍额头:“是我考虑不周,你们两家近年有些不睦!” 她一位风华绝代的佳人做出拍额头的动作,竟出奇地好看,略带着懊恼且又无奈的情绪很恰当地传导出来,便是一旁心事极重的余慈,也瞥去一眼,暗赞这女人很懂得缓和气氛。 不过,接着他的注意力又转回去。 他看到了,漫步走来的紫衣女修周身,光线正反常地扭曲。人们眼前一花,紫衣女修的影像便淡去了,从中走出一位身姿更显高挑,凤目长眉的陌生女子,可那气息,却与紫衣女修无异。 “罗刹幻法,果然名不虚传。” 这是慕容轻烟的赞声,这一点,便是梦微也要承认的。 余慈则死死抿住嘴唇,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久违了,赤阴女仙! 第九十八章 多面 毫无疑问,赤阴女仙是一位绝代佳人。 有人嫌她面目轮廓太过硬朗,那他决难以想象赤阴小憩时容颜柔化的娴静;也有人说她神态像剑般咄咄逼人,那他必然从未见识过赤阴醉酒时的憨态;还有人对她的冷傲不以为然,那他肯定没有见过赤阴开心时前仰后合的恣意痛快。 太熟悉了! 相处五年,随侍左右。余慈就是闭上眼睛,也能回想起赤阴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然后综合成为一幅极其完美的图景,作为所谓“美丽”的标尺,刻在心中。 那确确实实就是烙在他心里的,难以褪去的印痕。也许暂时被埋下,但只要吹去上面那层浮尘,所有的一切,便又都清晰起来。 可就是这样的佳人,留给余慈的最终印象,却是阴暗冷厉,如吹阴风,如入鬼狱。 赤阴是美丽的,但又是喜怒无常的。她性子骄傲而自我,完全不顾及任何人的感受。也许上一刻她还和你言笑晏晏,但紧接着,就是雷霆之怒,让你生死两难。 更关键的是,赤阴的本性是嗜血的。她会想着办法折磨那些惹怒她的人。 余慈便记得很清楚,在他十岁那年,有一个近侍惹了赤阴发怒,女修便玩出了新花样,手不摇足不动,甚至不见调运真煞,只在数丈外平淡说话,口呼“要左足”,那弟子左足便断,口呼“要右眼”,弟子右眼便碎,十余句下来,弟子五官、骨胳已无半点儿完好处,皮肉及五脏六腑却丝毫不损,如此惨呼七日才死去。此般情形深刻在余慈心底,至今忆起,犹在眼前。 在双仙教五年,这样的事情不胜枚举。便是余慈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次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察颜观色、赔着小心,以保住自己的性命。 往事不堪回首。 余慈深吸口气,将那些记忆再度掩埋。但现在,在这南霜湖上,在这独特的氛围下,他却有一个问题,乃至于一个冲动: 要不要上去,把身份挑明了? 他盯着赤阴,只是赤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赤阴依然是当年的模样,美丽而骄傲,她显然是不会在意一旁修为低微的年青道士的,便是她注意了,也不会从这道士身上联想到十二年前,那个大火冲天的夜晚,失踪不见的近侍。 她甚至懒得往余慈身上扫一眼,走至近前,将手中一样东西甩向慕容轻烟: “喏,这是大洞真符吧,南松子终究没敢把它卷走,倒是其余的物件,没留下半点儿。” 慕容轻烟接过宝符,轻轻道了声谢,再看向赤阴,却问了另一件事:“陶师叔何在?” “山那边……” 赤阴将详细地点告知,末了冷笑一声:“为你清理了门户,非但没有感谢,说不定还要招埋怨,真是何苦来由。” 慕容轻烟摇头一笑,并不多言。 赤阴也不再多说,目光又朝梦微那里瞥了一眼,道:“我的车驾便在十里外,你是和我去绝壁城,还是……” “之前说好了要在离尘宗盘桓几日。说起来,我还有四明宗甘师叔的一封信,要捎给于舟道长呢。” 这就是拒绝了。赤阴自然不会再劝,轻描淡写地道了句“随你”,甚至懒得订后会之期,也不招呼,身形飞动,转眼不见踪影。 余慈的视线随着她移动,直到完全看不见了,也没有收回来,盯着夜空,久久不动,他终究没有做出傻事: 便像是一只蚂蚁,走到巨人面前,愤怒地咆哮: “喂,大块头,你刚刚绊了我一跤!” 巨人要么就是没听到,但若是听到了,只会是冷漠地再踏一脚下去! 余慈深深吸气,他忽然觉得心脏跳得非常厉害。有一种紧迫感、前所未有的紧迫感揪住他,慢慢地勒住他的脖子。 “余师兄,余师兄!” 大清早的,院子里面宝光的叫声很恼人,余慈昨晚研究符书到很晚,此时不过刚睡了一个时辰。不过,宝光和他熟惯了,才不管他怎样,穿门过户,一路直达他的卧室。 “余师兄,不要睡了。慕容师姐专程到观中辞行来了,还向师傅问起你呢!” “唔?” 余慈眼睛睁开,“慕容师姐”这个称呼,一下子把他的思维揪起来。 如今已经是南霜湖一战后的第二十天了,然而当时湖上发生的事情依然历历在目,便是想忘记都不成慕容轻烟、南容子、梦微,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赤阴女仙,这些人的形象,几天来一有空闲,便走马灯般在他脑中打转。 那日战后,南松子神魂脱窍,远遁无踪,按照常理,南松子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找一个合适的肉身夺舍,保护神魂不灭。而以南松子还丹上阶修为,精气神早已盘结一处,七还九返,凝成最上品的金液还丹,神魂坚固,便是肉身粉碎,也能维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更能保住肉身在时的一些本领。且从当时的情形看,那厮神魂走脱时,还携走了身上的法器,这样,他的危险性也就大大提升。 所以,止心观已经提升了戒备级别,更从宗门内调来一位还丹上阶修为,又精擅镇魂驱邪法术的仙长,辅助于舟,确保此地的安全。 相对于这边的有条不紊、把握有度,梦微伤势的严重程度,便让人非常意外了。 根据宗门仙长的权威诊断,她很可能是被“诛神刺”击中,还丹受损,之后又强行提气,以至于连道基都有所撼动。 要知那“诛神刺”,乃是此界一门极有名的凌厉杀法。传说是修士以特殊手法,凝炼周身真煞,化虚为实,凝成的一件凶器,可化为亿万气芒,聚散由心。散化时可无视任何屏障,包括修士护体真煞,而一旦入体,则自发攻入修士气源要害,损坏根基,阴毒之至。 还好,大概是南松子修为不足,又或法门残缺,凝成的诛神刺威力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梦微虽是道基受损,却也不是不可逆转的伤情,只是需要一段较长的疗养时间。 也因为如此,当日与前来接应的于舟等人会合后,梦微便被紧急送回离尘宗山门治疗修养,作为她的客人以及事件的关键人物,慕容轻烟也跟着去了。而如今,她在离尘宗的行程是结束了么? 宝光看起来非常兴奋。自从那夜见了慕容轻烟戏弄南松子,这小道士对女修便很有些敬佩和好感。在她前往山门之前,还和她“攀谈”几句,至少在佳人面前混了个脸熟。如今见女修回返,情绪便带着些亢奋。 其实,见面的过程是很平淡的。 慕容轻烟到此,主要还是和于舟道别。她来时,替四明宗的某位长辈捎来一封给于舟的信,此番离开,也是礼貌性地问一下,有没有回信之类。 有于舟在前,无论是余慈还是宝光,也只轮得上给女修打声招呼,然后便是听于舟和她说些礼貌性的闲话。 很快,这场辞行的礼数便算是周全了,慕容轻烟正式告辞,唯一有点儿意外的是,于舟老道临时有事,便让余慈和宝光送女修下山。 宝光非常地开心,路上说话便多起来,余慈只是偶尔插两句。宝光长年在山上,便是开启话题,也说不出太多,转了两圈,便扯到了水相鸟身上。 说起来,那水相鸟已被梦微转给了慕容轻烟,此时正很灵性地在半空盘旋,看起来已经接受了它的新主人,让一直和这鸟儿处不好关系的宝光,十分羡慕。 “这鸟儿机灵得很,就是有一点奇怪,只见它变成别的鸟儿,却见不到它本身是啥模样。好几次了,都是这样。” “很正常,便是一个人的面目转换太多,到最后,也会辨不清自己的本相呢。” 慕容轻烟不像在回答,而像是感慨。 余慈盯着她看。 其实对慕容轻烟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形容五官轮廓的词句,其实都是累赘,只一个“赏心悦目”,便极是恰当了。更吸引余慈的,倒是别在女修发髻上的那朵白色小花,那是慕容轻烟为祭奠她的师叔、也就是死在赤阴手中的陶容而配带的。 很奇怪是不是? 余慈发现,他也很难把握眼前女修的真实面目。从南霜湖上初见时起,泼辣的、妩媚的、雍容的、圆熟的、柔和的乃至眼下思辩的和悲悯的面目,时时变化,似乎每一刻都有不同,但每次转化,都能让人如沐春风。当然,作为她的敌人,必然是另外一种感觉。 宝光还有疑问:“慕容师姐要水相鸟做什么呢?” “授课啊。” 慕容轻烟给出的令人相当意外,不过听她解释,又是合情合理:“我万象宗以符法、幻术起家,宗内各法门虽屡有增补,但根本还是不变的。水相鸟乃是此界奇物,其水相变化之术,可与宗门诸法相印证。有一件实物,比空口说话要来得生动太多。 “而且,这水相鸟,可是我最敬佩的一位长辈,当初练剑修行时,悟道成道的关键呢。” “呃,哪位?” 第九十九章 知窍 余慈和宝光都非常好奇,不知道是哪位德高望重的前辈。 慕容轻烟轻掠鬓发,指尖轻触到发际白花,轻声道:“我今生第一个佩服的,便是半山岛叶缤叶宗主。她在众强环伺之下,惨淡经营,直至屹立于世,万人敬仰,无论是治理宗门、剑道造诣、接人待物,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实在令人惊叹。” “叶缤?” 同样是说起这个名字,余慈和宝光的情绪便截然不同。 慕容轻烟缓步走在山道上,神思悠远:“想当年,叶宗主因师尊重伤,临危受命,接下半山岛的基业,以一柄‘无妄’剑,携自创的半山蜃楼剑诀,以真人之身,连挫无数强敌,便连劫法和地仙级数的大宗师都要退避三舍,威震海疆,号称‘劫修以下第一人’,其实以她的实力,便是劫修之内,又有几个能匹敌的?” 女修所言的“劫修”,就是真人境界之上,劫法修士和地仙宗师的合称。这些人修为惊天动地,招至天妒,每每引劫数攻来,然而每过一劫,他们的修为神通便大有长进,毫无疑问是站在此界最顶峰的大人物。像离尘宗,宗门内也只有三位劫修,已经是中西部的巨擘,全天下也是排上得号的。 按照叶途的理论,“真人、劫法、地仙”三境界,同归“长生三难”的阶段,但所谓真人,只是通往劫法境界的过渡阶段。此阶段真形塑就,阳神圆满,虽得长生,但未经劫数洗炼,还称不得“不朽不坏”,和经历过劫数的劫修相比,是有本质差距的。 叶缤能以真人境界震慑住劫修层次的敌人,毫无疑问是个奇迹,也无怪乎当时叶途说起半山岛,会是如此自傲,而如今慕容轻烟说起来,也是发自真心地敬仰。 “叶宗主自创的‘半山蜃楼’剑诀,被认为是修行界一劫以来,剑意入微入化的极至;治理宗门,使得半山岛基业兴旺,后起之秀层出不穷;为人更是私德无亏,她一心护持基业,为防劫数干扰,甘愿将一身通天修为,锁在真人境界,耽搁自己进境,实是此界最了不起的人物,更是我们这些女修之楷模。” 宝光听得一脸佩服,也随之神思远游,揣想那样的人物,又会是什么模样。 余慈却是不需要再想象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脏跳动得略急促了些: 半山蜃楼? 那是叶缤赠给他剑意的真名么?余慈不敢确信叶缤会大方到这地步,但即使是仅有那剑诀的几分影子,他也非常感激。 不过,当初他遥遥镌刻的印记,竟然是这般高度? 正怀想之际,却听得慕容轻烟吁出一口气:“相比之下,无论是我还是陶师叔,经营宗门,经营到四分五裂,又是情何以堪?” 这一下话音急转,余慈和宝光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当然,慕容轻烟也没想得到回应。她主动转移话题,将目光移到余慈身上: “余师弟最近修炼很辛苦啊。” “呃?” 余慈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手上竟是凝成了清心咒的符箓,在五指间挑动流转。 这就是习惯成自然了。 这段时间为了学会贯气法,余慈要么是以“连星秘术”锻炼神魂,熟悉符法;要么像现在,把玩符箓,仔细体会更细微之处。由此养成两个习惯: 一是看见天上的星星,便想给它们连线;二就是思考问题的时候,自觉不自觉地就会凝成清心咒,在掌指间把玩。 此时被慕容轻烟发现,他道了声:“让师姐见笑了。” 慕容轻烟笑吟吟地道: “怎么会呢?当初我练习符法的时候,已觉得很勤奋,但还比不上你这般投入。说来惭愧,我的符法修为也只是平平,倒是那南松子,虽是个下流胚,但在符法上,确实是敝宗第一人,在北地三湖都很出名呢。” 余慈心里一激: “南松子?” 慕容轻烟远去了。按照她的说法,她是去拜访朋友,游历山川,期以三年五载,饱览此界风光。 如此行为,当真是洒脱得很了。余慈便很难想象,自己会拿出五年的大好时光,放在呼朋唤友、游山玩水上面。 他有非常明确的目标,而如今,实现目标的时间,也越来越紧迫。 在重逢赤阴女仙之后,他的心愿越发地强烈而现实:他是要长生的,但是在长生之前,他绝不做一只蝼蚁,被巨人轻描淡写地踩死在脚下。 所以,他继续用功,努力和投入程度更甚于之前。 已经是慕容云烟离开后的第十天。 在宝光的指引下,余慈寻到一处绝妙的用功所在,那是一个幽静小巧的山谷,仅两三亩大小,少有人迹。北边山壁上,有一道山泉自岩隙渗下,悄然在谷地中形成一个小潭,潭水幽碧,清冽甘甜,里面甚至还有两三种鱼儿游动,颇具野趣。 清幽的环境非常适于思考,据宝光说,前些年,于舟老道便喜欢到这里来,一坐就是七八天,只是近些年来得少了,这里反成为小道士偷闲的净土。 如今,小道士又把它让给了余慈,希望这儿能带给他灵感。 余慈脑中确实闪烁着灵光。 这灵光是慕容轻烟远行前,无意间的那句话引发的,又在这清幽小谷中孕育滋养。 当时,慕容轻烟提到了南松子,而余慈便想到,在南霜湖上,南松子那厮曾嘲知他的符法是个破烂,而在此之前,那厮还说了几句很生动的话: 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 这便是余慈脑中灵光的真正来源。 余慈手上不停,五指轮动,挑得虚空中一枚灵符来回滚动。正是清心咒。与之同时,他的心里始终转动着三句话: 符必有灵。 灵者,通窍是也。 窍窍相通而灵光焕然,符成矣。 这三个句子,堂堂正正书写在《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的总纲中,其中最后一句,解良仙长还曾将其提出,与另两个句子并列,用来论述何者为符、符之关键在何处、如何画符这一串递进的概念。 余慈也是模仿着解良,举着符书研究了整整两天,终于从千言的总纲中,摘抄出这三个句子,同样是扯出了递进关系,然后,一切都清晰起来。 窍窍相通…… 余慈以前一直把它理解为画符时,神意元气要流动不息,前笔后笔横贯纵接,笔笔相通。这本也是没错的,可如今他觉得,他似乎是简单的问题想得复杂了。 按照解良的说法,画符无外乎布精气、书图象,以通神灵。这里的“布精气”,即是存神意元气于符上,可是存在何处? 那便是像南松子所说的那样,画符需知窍,“精气”、即修士以神意驱动的元气,要存到“窍”里去。 余慈松开手,让清心咒悬浮在眼前,伸指比划两记。虽然没有真正发力,可是随着心念的流转,指尖有一种轻轻陷进去的感觉。 如果感觉无误,那么经过多日来无数次的试验,他找到“窍”了! 所谓“窍”,在符箓结构上,便是符箓最关键的结构结点,就像是运用“连星秘术”时,星辰连线的转折发端;但还原到具体的画符过程中,却纯粹是一种感应,那是随着手法的轻重缓急,于有意无意间,形成神意元气交流汇聚的“窍眼”,像是大江水流相激而形成的漩涡,神意元气便在其中生成最玄妙的反应。 在余慈的理解中,“窍眼”便如人身穴位,彼此之间,神意元气必须贯通无碍。而神意元气在窍眼之间交通的路线,则是灵符的经络骨架。如此,经络骨胳窍穴完备,一道灵符的结构才算真正完成。 此亦符箓仿象傍势之理,取得却是“人身”这万物之灵长的模子,故而窍通曰“灵”。 以最简单的清心咒为例,屈曲的“静”字笔划中,便结有五个窍眼,其中有神意元气往来反复,这也就构成了整个符箓的经络骨架。待符箓结成之后,便与天地灵气彼此交通,外界灵气也是通过这五个窍眼,循着神意元气的循环线路,辐射到整张符箓之上。 如此内外沟通,气聚含灵,方能称得上是一张灵符。 余慈盯住前面悬浮的清心咒符,在通了理论之后,也不是说立刻就能利用上的。后面这几日,他为了把握那微妙至极致的感觉,失败了不知几千几万次。此刻,经过长时间的蕴酿,他觉得又进入到最佳状态。 手指伸缩两次,终于从起笔之端下手。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新注入的神意元气含而不发,沿着已经成形的“经络骨架”的路径,慢慢前行,虽慢却稳,既稳且细,恍惚间,又像是驾一叶轻舟,凌于大江之上。 初时是逆流而上,他还在想着如何动用舟楫,但到后来,手眼与心同一,不分心、不着意,任它何等险滩漩涡,顺水逆流,我自运舟如飞,在怒涛激流中借势而上,速度越来越快,用力越来越轻,到最后,忽觉得江水奔腾如龙,突然离了大地,直腾云霄。 余慈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惊魂动魄之下,他猛然醒来,恰见自己手指正划出符文的最后一笔,食指咄咄颤动,本应屈折婉转的笔意忽然一转,便如恍惚间那条化龙飞去的滔滔大江,铁勾银划,矫然之姿,竟似真要破空飞出一般。 这还不止,指尖与符箓之上聚集的灵气激烈摩擦,竟发出一声铮然鸣响。 如击玉罄,如撞铜钟,音色似清越又似雄浑,一时分不清楚,只知道这声音悠悠长长,在谷中回响不绝。 第一百章 灵巫 不过数息时间,谷中回荡不休的长音已化为嗡嗡震鸣,遍及谷地的每一处角落。随着音波动荡,清心咒的光波扩散开来。 这灵光与寻常清心咒不同,乍一沾身,那汩汩灵光便如水一般浸透进来,由外到内,将四肢百骸清洗一遍,一时间全身上下净澈空灵,自有一股清气升起,直入脑宫,使得耳目聪灵,整个人便似新生了一般。 寻常清心咒决无此等效力。余慈沉醉般叹息一声,这就是“贯气法”,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加一的效果,而是绝对层次上提升。 但相对于贯气法来说,余慈倒觉得,能够在符法上“知窍”、“通窍”,才是他这些日子最大的收获。现在想来,解良要求他修炼贯气法,其最终目的,恐怕也就是要他明白符之“窍眼”所在,真正在符法上登堂入室。 挟着贯气法一举成功的余势,余慈一鼓作气,连画了十多个清心咒,有的用上的贯气法,有的则没用,但他对窍眼的把握,却是愈发地精准。 不过呢,余慈很清楚,他距离真正修通贯气法,还有一段距离。因为,他只是弄明白了清心咒这一种符箓的窍眼奥妙,而要推而广之,在五雷符、神行符、大日符等他以前擅长的符箓上,同样描画出窍眼,并“贯气”成功,还是需要大努力、大功夫。 但这没关系,余慈已经在其中找到了乐趣,那是任何辛苦都掩盖不掉的。 ********** 当余慈在山中不断触及到修行的快乐时,“游历山川”的慕容轻烟,在一段二十余日的旅程后,来到了绝壁城外。 恰值深夜时分,女修站在城外高山之上,居高临下,俯瞰这巨大的城市。 夜间的绝壁城分化非常清晰。北端的丹崖大部分隐藏在黑暗中,像一头蹲伏的巨兽,盯视着对面灯火辉煌的新城,无时无刻不在宣示着它的势力范围。而夹在中央的老城,闪着几点模糊的光,完全充作这一幅静态画面的背景。 高山上寒风呼啸,摇摆裙袂,慕容云烟轻拢住散逸的发丝,视线从巨城的实体上越过去,投入上空阴暗的云气中。 在常人看来,这是一个很正常的阴霾天气,寒气涌动,也许晚上会有一场降雪。可当女修的看法与他们不同,通过某种特殊的感应方式,她知道,有一团极度冰冷的力量,像是一座巨大的冰山,巍巍然耸立在云层之上,将其森森寒意密布在云层里,酝酿着一场特殊的雨雪天气。 女修稍等片刻,估计着高空冰寒蓄积到了一定阶段,她轻启朱唇,一层妖异波动通体腔的共振放大,扩散开来。 没有任何声音,震波在空气中传导,一下子便从城后高山之顶,蔓延至下方的新城,然后持续扩散,转眼就扫过中心城区,一直越过丹崖,最终消寂。 丹崖之上,李佑正在白日府单独为他安排的独院中生着闷气。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不爽,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许多。 一切都是从那夜南霜湖大战开始的,当时他和梦微同去迎接慕容轻烟,结果遭遇南松子。交手不过几照面,那厮便布下幻阵,将他和梦微困了进去。梦微很快破阵而出,倒是他给陷在里面,挣扎了许久才最终得脱。 等他赶过去,南霜湖的大战已经结束了,他竟是从头到尾成了路人,而且梦微还受了重伤,刚刚成就的还丹有被打散的危险。 李佑非常不爽! 他也是事后才知道,梦微在两个月前成功定鼎枢机,凝成还丹。对此事,他并不惊讶,也不嫉妒,他非常清楚梦微有多么优秀,毕竟,即使是戒律部的修士,又有几个,在七岁稚龄,就敢直面宗门至高无上的老祖宗,义正辞严,直斥其非的? 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算起,七八十年间,也只有梦微一个。 宗门内早有定论,梦微就是未来执掌戒律部的最有力人选,被她在修行进度上超过,李佑心服口服。 可是,这并不能成为他当夜无所作为的理由。 和山上同辈人相比,他李佑已算得非常出色,但和外面天地无止境的高手比对,他还太过渺小。 至少要成就还丹!在离尘宗这样的大宗门,只有成就还丹,才初步具备独当一面的资格。 他回山闭关,精进修行的心情越来越迫切。可眼前的现实就是,他必须留在绝壁城,作为离尘宗的代表,统合城中势力,抵御天裂谷动乱带来的影响。 现在看来,要回山,还要有相当一段时间。 该死的天裂谷、该死的绝壁城、该死的……唔? 李佑皱起眉头,虽然年纪尚轻,但实证部的修士,最不缺的就是实战,长期的战斗磨炼,让他具备着极灵敏的感应,那是对压力、对危险的嗅觉,对此他也一直很有自信。 就在刚才,类似的感觉一闪而逝。 他提起宝剑,出了院门。丹崖上很是安静,没有任何变化,天空中的阴云倒是压得更低了些,仰头上看,已经有细细的雪粉降下来。 “下雪了!” 女修伸出手指,承接飘落下来的细小冰晶。冰晶很快被体温融化,丝丝凉意依然恋栈不去,还和周围飘落的雪粉相呼应,使气温继续下降。 便在此时,身后有人说话,略有些困惑: “唤我前来的,是你?” 女修平静转身,施礼道:“晚辈慕容轻烟,见过柳前辈。” 她施礼的对象,大半个身子都隐在暗影织成的斗蓬下,不露半点儿头面。所站立之处,光线明显要比其他地方更为昏暗,夜间本来就微弱的光线似乎完全吸蚀进去。 慕容轻烟就是对着此人,绽开笑容:“恭喜柳前辈,贺喜柳前辈。迷途百年,终知回返。想来此时,无量虚空之外,已有恩威加持于身,修为恢复全盛期,乃至更有精进,也是指日可待。” 只可惜,她的笑容和善意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转眼之间,她身子周围,光芒骤暗,且寒意凝结如实质,便如千百把尖刀,悬在空中,让人怀疑,对方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将女修无限美好的肌体撕成粉碎。 暗影中人毫不掩饰自己有些焦躁的情绪:“小丫头少废话,你不是神主座下使者,这‘天魔唤魂神术’是么回事?” 慕容轻烟的回应则是不急不缓:“柳前辈何必猜疑。晚辈体质特殊,机缘巧合,蒙贵宗神主不弃,勉可借用一二种神术,以此奔走,为贵宗传递些消息。” “哦?” 隐在阴影斗蓬下的厉眼,在女修娇躯上来回巡逡,慕容轻烟也大方,微微垂眸,唇边微弧,任由对方打量。 半晌,对方有些不确定地道了一声:“逾界使?” 女修的笑容如鲜花绽放:“柳前辈慧眼如炬。” 她的恭维,暗影中人却是懒得消受,嘿地冷笑起来:“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个情报贩子。” 慕容轻烟不以为忤,微微屈身,算是重新认识,再行见过。 所谓“逾界使”,通常是被称为“灵巫”,是指此界一种极特殊的血脉,天生通灵,可接触天地间常人难以想象的玄妙存在,也可以适应修行界和血狱鬼府,甚至是九天外域特殊的地理环境,自由出入在天地间任何一个角落。 而且,在暗影中人的认知里,某些资质特别好的“灵巫”,甚至能够接触到传说中的有无边大神通的神主,与那些强大的存在进行一些有限的交流,甚至能够以本人为祭品,以某种代价,向其并不皈依信仰的神主,换取一些能力,看起来,慕容轻烟就是这一类人。 看起来很了不起,不过“灵巫”也有其局限在。这种人由于体质特殊,很难在修行上获得成就,能够结成还丹已经很了不起,其寿元相对短暂,很难在此界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记。 由于他们特殊的能力,通常他们会是两个或多个势力之间的传话人,也利用他们独特的渠道贩卖情报,多方交际,八面玲珑。暗影中人“情报贩子”的评语,是非常恰当的。 既然知道了慕容轻烟的身份,暗影中人便觉得有点儿意思了。他,柳观,刚从血狱鬼府的百年禁锢脱身,那个已经将他逐出的宗门里,又有谁如此及时,请一位“灵巫”和他联系呢? 慕容轻烟微微一笑,取出一颗核桃大小的铃铛,通体紫红,在夜色中微晕着光,晃了晃,清亮细碎的声音就响起来,吸引了暗影中人,也就是柳观的注意力。 “早在半年前,柳前辈以大决心,献祭通神,重得赏识那一刻,铃铛的主人便已有所感应,特意请我往八苦阴狱走一遭,与前辈联系。却不想前辈驱动寒潮,已离了阴狱。我又往循迹往天裂谷来,终于在此遇到前辈。” 柳观的面目隐在暗影下,看不清楚,但女修能够感觉到,此人对她手中的铃铛非常关注。她笑了笑,伸手将铃铛递过去。 纤手伸入前方暗影中,微微一冷,指尖铃铛便已不见。慕容轻烟收手回来,柔声道: “铃铛的主人让我给前辈带句话:前尘诸事已了,重见神主恩威,师弟何不速回?” ************ 不知不觉已经一百章了。感谢朋友们的宽容、理解和支持,今后的日子里,《问镜》必然会用精益求精的质量,为兄弟姐妹们展示一个瑰丽宏大的世界。 第一百零一章 分析 话一出口,高山夜空,便是电光打闪。柳观的眼睛闪动强芒,穿透阴影,直刺在女修身上。面对能够穿透灵魂的凌厉眼神,慕容轻烟微笑以对,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合格传话人的模样。当她把话传到,任务也就结束了。 半晌,阴影中,有笑声流出来:“好,很好!鬼铃子,够朋友!” 柳观放声大笑,笑声肆无忌惮地从高山之巅激荡出去,隆隆作响,一点儿都不顾忌下面绝壁城中会否有人发现他的存在。 这时候,雪花下得更密了,更有风卷雪雾,弥漫百里,此时俯瞰绝壁城,已经是茫茫一片,便是新城闪烁的灯火,也有大半被风雪遮掩。这种环境下,一时倒也没有人注意到,高山上的异状。 柳观仍在用笑声发泄着他的情绪,慕容轻烟稍稍走了会儿神,她知道这场风雪的来历: “是小五阴冰霰截魂咒吧。以阴气抽阳气、截魂灵,若是施法成功,修为会有提升,可一场大雪下来,满城平民,倒有三四成要病上一场,体弱的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回眸瞥了身侧阴影一眼,女修摇了摇头,此人当年便是肆无忌惮,如今百年禁锢期过,性子竟是一点儿没变,甚至还要变本加厉。 柳观的笑声慢慢止歇,慕容轻烟略扬起秀眉,追问一句:“那么,柳前辈是答应了?” “当然,当然答应!我绝对要回去看看,看看那些当年逐我出门的老家伙们,又会是个什么脸色!” 柳观的心情当真激昂到极处,可紧接着,又峰回路转:“可惜,现在不成。” “哦?” “有两只小虫子在老子眼前乱飞,真当我抓不住他们?” 柳观说着便兴奋起来,但又和先前的狂喜有些不同,更像是追逐猎物的猛兽,透着浓重的血腥气:“既然敢用那毒妇的名头来激我,他们就要有被碾碎的觉悟!” “毒妇?” 慕容轻烟明眸一转,没有去问所谓“毒妇”是谁,其实她已经猜到了答案。毕竟当年柳观和黄泉夫人的纠葛,是此界非常流行的话题。经过百多年的沉淀,有些褪色,但在几个特定圈子里,还是历久弥新的。作为一个合格的情报贩子,慕容轻烟甚至颇为清楚里面某些鲜为人知的细节。 但为了不惹柳观发狂,她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有人想对前辈不利?” 柳观傲然道:“他们还不够资格。” 顿了顿,他又嘿然道:“就是滑溜得很,这段时间在周边若隐若现,想抓住他们,还要费一番周折。” 慕容轻烟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她道:“绝壁城附近,除了离尘宗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人物,竟然有人敢捋前辈的虎须?若我是他们,早早便要逃出万里之外,还留在此地做甚?” “就是如此,才值得好好查探。”此时的柳观,更像是一只戏鼠的猫,要从里面挖掘出更多的乐趣。 “唔,能让前辈感兴趣的事,晚辈也忍不住想知道呢。” 慕容轻烟真是很想一探究竟的模样,柳观在暗影中瞥她一眼,冷笑道:“不愧是个情报贩子,但这事说给你听也无妨,我倒也想知道那二人的来历。这要从我引爆阴狱寒潮说起,当时我在寒潮中,发现一个两界甬道……” 柳观一说话便滔滔不绝。他本就是好动之人,这段时间在城中潜伏修行,已经憋得很难受,难得有人与他交流,他自然要好好发泄一下。事情的经过并不复杂,很快柳观便将事情说了清楚,便是这两个月在城中察访的结果,也一并说出来: “使军荼利明王法的小和尚,面目是净水坛首席弟子证严,然而我观当时情况,应该是证严的师傅伊辛和尚附魂其上,有那一手万里附魂的本事,起码也是步虚中阶炼真淬形,阳神接近完满的水准,距离真人境界,也只差一步。然而在这绝壁城中,却不过是一个小小宗派的住持,表露在外的水平,也就是个还丹中阶,岂不可怪? “还有那‘月魔’,虽是妖魔之躯,步虚之力,用的却是剑意,我怀疑,那厮便是伊辛和尚在城中的朋友,卢明月。此人在城中,甚至只是个还丹初阶……嘿嘿,在这二人的修为,在修行界也能闯出不小的名头了,偏偏藏身在此,行动鬼祟,必有极大图谋,若不挖出他们的根脚,老子便是回去了,心里也要憋闷难受!” 慕容轻烟听了因果,静思半晌,忽地笑起来: “说起这二人,晚辈也很陌生。不过我倒觉得,前辈当局者迷,被他们请入套中去了。” 这话实在突兀,也很不客气,柳观厉眼翻动,在女修身上一剜,但躁动的情绪还是被更强的好奇心压过去:“小丫头有什么说法?” “我有三条理由,请前辈指正。 慕容轻烟屈起一根手指:“第一条,若无那两界甬道,莫说柳前辈引爆阴狱寒潮,便是将八苦阴狱掀掉,那也只是血狱鬼府受到影响,与此界无关。故而那两界甬道,乃是天裂谷寒潮动乱的关键。 “晚辈做了多年‘灵巫’,往来两界不知多少次,对两界甬道,也有些认识,自然生成的甬道是有,但周边环境必然极是恶劣复杂,以集合足够多的诱因,再一举打破两界域限。可是天裂谷下四五十里深度的环境,远没有复杂到这种地步,自然生成的可能性不大。” “嘿,这点我早想过,我看那二人就是打通两界甬道的罪魁祸首!” 女修浅浅一笑,屈起第二根手指:“这里便有第二条。那二人明知得罪前辈,又露了马脚,竟然还恋栈此地不去,在前辈眼前晃影,这不是阴谋败露的架势,而是将计就计的居心!” “既然他们知道前辈的底细,自然也知前辈一惯行事张扬,如今天裂谷之事方兴未艾,离尘宗和落日谷固然是追查不停,便此界修士,至少有三五成,都注目过来。此时这刻,前辈大动干戈,而飞虫体积甚小,转眼飞得无影无踪,那么暴露在天光下的,不就成了前辈了吗?”。 暗影中,柳观疑道:“栽脏嫁祸?” “前辈也感觉到了,这里有些牵强。” 女修屈起第三根手指:“伊辛和尚出手时,并没有刻意掩饰身份,想栽脏嫁祸,这就是个最大的破绽,偏偏事后还没有补救,这已经把他们自己陷了进来。置自身于险地,可不像是谋主所为,倒像是有明确目的的死士。此时他们不去做既定的事,反而与前辈在这里纠缠不清,岂不可疑? “若依晚辈前面所言,他们是在将计就计的话,那么前辈在此,应是最遂他们的意,就是他们的目的所在,因为这样,这一滩水便浑了!要知前辈是此界有名的修士,出身不凡,又在血狱鬼府多年,若是涉足此事,为人所知,无论是哪一条,都有挖不尽的可能,如此条件,可以成为最好的干扰,插进原本清晰的事态中去。 “晚辈是贩卖消息出身,最知道这种局面下,本来非常清晰的线索会被弄得错综复杂,越是整理,越是混乱,直到彻底模糊了线索,使事情真相不见天日,不知前辈以为如何?” 柳观在暗影中沉吟半晌,方道:“你是说,老子被他们设计,当了挡箭牌,帮他们打掩护?” “既然是死士,何须掩护?” 女修从容笑道:“我是觉得,这二人将水搅混,又不刻意掩饰,有些力求高调的意思,倒像为别的什么事情打掩护。若里面有一个计划或阴谋,他们也只能算是其中一个环节,胜之可也,败也无妨,而真正的关键也许还在亿万里之外,甚至还未真正发动。至于更进一步如何,那还要前辈全面掌握了此界局面后,再做出判断。” “唔,看得远,有道理。” 柳观是真的被女修说动了。他一开始确实是一时兴起,再加上有“黄泉”这个名字梗在喉中,半是玩乐,半是发泄。可这两个月来,他非但没有发泄成功,反而被勾在此地,凭着一股誓不罢休的劲头,与两个“飞虫”较劲儿。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他真的被人当了枪头子使,而不自知? 再看了眼慕容轻烟,柳观想着借这女人清晰的思路,琢磨一个好主意。然而恰在此时,寒风吹卷,山巅之上,女修粉面朱唇,青丝白裙,衣袂飘动,从容微笑间,仪态万千,那模样,好生熟悉。 当此念头萌发在心中,忽有一股热流直冲上脑子,嗡声鸣响。 “真是个聪明女人哪!” 柳观的感慨是发自肺腑的。慕容轻烟嫣然一笑,正要谢过,眼前骤然一暗,随即下颔便是剧痛。柳观的拇指食指勾起来,夹着她双颊,迫得她张启朱唇,小指则刺在喉咙处,尖锐的痛楚让她不得不探出香舌,几欲窒息。 “小丫头,你大概不知道,老子生平最恨既聪明、又漂亮,且还能说会道的女人!” 第一百零二章 不知 事发仓促,慕容轻烟全无防备,便被制住,其实就是防备,以她还丹初阶的水准,又怎可能抵挡住柳观的真人修为? 凛冽的杀意从指尖上透过来,封死她的喉咙,寒气更是直逼脑宫。而除此之外,重如山岳的压力从柳观身上透出来,压得她身躯承受不住,一点点地屈身下去,直至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高低的差距使得慕容轻烟必须尽力昂起脖颈,才能让自己好过些。这时候,柳观开口说话,声音变得极是尖锐: “知不知道,对你这种女人,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慕容轻烟当然无法回应。 柳观的脸庞依然隐在阴影之下,但是双眸闪烁的光芒,却有一种病态的兴奋。他从阴影中探出另一只手,手掌肌肉骨胳似乎特意变了形,指爪尖长,屈伸时便如铁钩尖刺,在女修唇舌边比划,指尖偶尔会触到细嫩的面颊,随时可能破皮见血。 “对你这种女人,就应该先拔掉舌头,再从嘴里探进去,把心脏挖出来,看一看,那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柳观的手臂正比划着,伸伸缩缩,展现如何“探进去、挖出来”的模样,最终,指尖压触到舌面,女修明显颤抖一记。 慕容轻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惊住了,她开始本能地挣扎,但两次失败后,身上便一点儿力气都不见,玉颊苍白,她说不出话,眼中便尽是恐惧,乃至于乞求。 她这副模样,倒让柳观愣了愣,忽然发现了他想象中的那位与眼前女修的不同之处: “太弱!” 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满足还是失望,嘿了一声,直接松开了手。慕容轻烟低呼一声,软倒在地上,呛咳起来,身子还在发抖。 “小丫头脑子不错,胆子嘛……嘿!” 柳观自顾自地大笑,慕容轻烟仍在呛着,心中却也转着念头: “他发病了!” 刚才的柳观,肯定是又想起了黄泉夫人。 当年,柳观和黄泉夫人乃是同门,同出于此界超级大门阀元始魔宗。在那个号称是“万魔之祖”的大势力中,黄泉夫人乃是最夺目的尤物,有倾城美貌,又有厉害手腕,有无数豪雄拜倒在她裙下,柳观也是其中之一,未必是最痴狂、但肯定是被玩弄得最惨的那个。 据传,当年柳观自视甚高,行事又肆无忌惮,这性格被黄泉夫人拿捏着,在手中当刀子使,在元始魔宗内纵横捭阖,得罪了几乎所有能得罪的人,却自以为得计,美人芳泽。却不想风云突变,黄泉夫人叛宗而出,嫁于当时已经是历经三次四九重劫而不倒,修行界最顶尖的地仙之一,东华魔君陆沉。 不提黄泉夫人叛宗引起的轩然大波,只说这柳轩,像狗一样被黄泉夫人随手丢开,自尊心严重受挫,意图报复,却被护花的陆沉老魔随手轰成重伤,狼狈逃遁。一来二去之下,受了刺激,以至于心神失守,神魂重创,人也变得疯疯癫癫起来,后面见弃于神主,被逐出宗门,与此有着直接关系。 所以说,黄泉夫人便是柳观心中的魔障、最大的弱点,那影子一日不除,柳轩便不可能重返巅峰。 慕容轻烟刚刚侃侃而谈的模样,或许有几分肖似黄泉夫人,这才引得柳观发狂。还好,她及时醒悟,用柔弱恐惧的姿态将自己和黄泉夫人区分开若她再冷静以对,说不定被刺激到的柳观,真会把她的心肺掏出来看看! 要知疯狂的柳观,公认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柳观狂燥的情绪过去,笑声渐止,慕容轻烟却是跪坐在已有积雪的山巅上,半俯着身子,伸手撑住地面,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死亡威胁中缓过劲来。 她不再说话,可柳观却很想让她说。辐射的暗影将女修大半身子遮住,使女修充分感受到力量和威胁: “刚刚说得不错,我倒想再听听,继续啊!” 慕容轻烟抚着喉咙,唇角抿起:“柳前辈,你这是在戏弄我吗?”。 “继……续!”柳观拉长了声调,像是扯开的绞索,箍在女修颈上。 慕容轻烟稍一迟疑,阴影便将她全身覆盖。这么近的距离,她还是看不到柳观的面目,只从气息上感觉到,这个疯子蹲下身子,大致和她平头,然后伸出之前那几乎要插进她喉咙里的手指,在她脸上摩挲。女修甚至可以听到细细的摩擦声响。 “真是好皮肉啊!小丫头你消息灵通,不知可否听过,元始魔宗,有一门献祭术,唤作‘五阴鬼烹美人羹’的……” “前辈心中怕是早有定论了。” 慕容轻烟马上接续了柳观的尾音,开口说话。不过此时她微瞑双眸,对外界不管不顾,只有声音还算得上稳定:“目的已经知晓,又打定主意和他们做对,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们想要做什么,就让他们做不成什么;他们最怕什么,就送他们什么。如今已知道对方唯恐天下不乱,前辈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柳观的指尖停了停,却笑道:“你不妨说一下,我会怎么做?” 他说是“不妨”,但若不说,怕就要大有“妨碍”了。 慕容轻烟做了一次深呼吸,稳定了下情绪,方道:“若以前辈当年的性情,前辈大约会在这里彻底大闹一通,寻个机会,直到将那二人灭杀了,至于后面有什么状况,则是不予理会的。但先前听前辈描述,这两个多月时间,前辈总体也能捺得住性子,与以前似乎有些不同?” 当然,这“捺得住性子”,是要将“小五阴冰霰截魂咒”之类的出格之举忽略掉的,两人都明白。 “继续继续!”柳观的声音听起来还比较轻松。 慕容轻烟又道:“若是前辈打定了化解他们阴谋的主意,最是简单,不管不顾,远走便是,让这边的混水澄清,线索明白,自有离尘宗和落日谷来应付。只是这法子太憋气,也是见招拆招的被动之举,前辈大概不怎么乐意。 “至于更进一层,要寻根究底、揭破阴谋。晚辈也不了解情况,不敢妄言,只觉得这种乱局下,抽丝剥茧不是个好主意,不如跳出圈子,放眼全局,找到关键一节,快刀斩乱麻,来得更致命些。” 一口气说完,女修便瞑目抿唇,真正地不发一言。事实上,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柳观此时,早该有了他自己的判断。 半晌,脸上微痛,那是柳严用指尖刮了她一记: “放眼全局!小丫头说得真好,放眼全局!” 重复了一句,柳严与她拉开了距离,声音却仍在耳畔:“当年那毒妇大约便是如此,看似退让,其实步步占先,我在血狱鬼府内想了一百年,才明白这个道理。可才回此界,却差点儿忘了,嘿嘿,这回我也不妨也放眼看看,对,暂且放‘眼’看看!” 最后一句,话音呢喃不清,随后,就是一个问题:“鬼铃子在何处?” 慕容轻烟的心脏一跳,却仍闭眼道:“北海,天辰宫。” 柳严大笑一声,山巅上那无处不在的强压,倏然不见。慕容轻烟睁开眼,山上哪还有那疯子的踪迹? 看天空,漫天阴云大雪依旧,可是更深处的阴冷浊气,却也消失无踪。 绝壁城的居民并不知道,懵懵懂懂之时,一场劫数从他们头顶擦过去,无声无息消散了。 慕容轻烟下了山,在漫天风雪中,信步前行。走出不过里许,身后苍莽大山便完全隐在风雪之后,四野茫茫,不辨方向。 不过,她看到了,前方平原上立着一个人影,通体罩在连帽斗蓬之下,暗沉的颜色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分外醒目。 慕容轻烟没有迟疑,走了过去。距离那人还有数丈远,对方便掀开风帽。一头青丝不结发髻,只是简单扎束,垂在脑后,发际线却是经过精心修饰,一根跳丝也无,显露出白瓷般的额头,也让她的长眉愈显凌厉,便如对悬的两柄利剑,直入鬓角。 长眉下,细长凤目中,眸子黑亮,却是似睁非睁,总有睥睨之态,甚是高傲,正是赤阴女仙! 赤阴眯起眼睛,看着慕容轻烟走来,举手施了一礼:“多谢!” “侥幸而已!”慕容轻烟轻吁口气,语气中透着疲惫。 见她这模样,赤阴主动上前一步,挽住慕容轻烟的臂弯,同她一起前行。这动作对她来说已是亲热的极致,她对慕容轻烟总与他人不同,因为这个女修有许多让她佩服的本事: “教主那边请你过来,从柳观这里下手,真是神来之笔。有柳疯子在此,事情复杂不说,还给伊辛两个上蹦下跳的借口,如今妹妹劝走柳观,我们这里再稍稍透露消息,连敲带打,总能让他们消停一些,我在这绝壁城也好过多了!” 慕容轻烟微微一笑,尚未说话,便听赤阴又道:“更重要的,是有这么一个契机,正可把意思传到那位菩萨耳目之中,与我家神主两家把话说开,仔细商谈,不至于伤了和气,这里面,妹妹功莫大焉。” “赤阴姐姐。” “嗯?” “类似的话以后便不用对我说了。” 慕容轻烟望向风雪弥漫的天空,轻轻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此次我到绝壁城来,只是为人带个口信,顺便走亲访友,游历山川。至于其他的什么事情,我不清楚、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赤阴瞥她一眼,笑道:“当世第一‘灵巫’,怎么尽说这种丧气话?据我所知,普天之下六位神主,除了佛祖道尊当真是‘天地生后不得见,只有神位在人前’,其余四位,可是或多或少都与你牵系着……““姐姐,慎言!” 慕容轻烟以指比唇,神色严肃。 见赤阴不以为然,她想了想,说:“知道天底下‘灵巫’成百上千,可偏偏是我成了这所谓的第一么?那正是因为我什么都…… “不知道!” 第一百零三章 感应 余慈师弟见信如晤: 城里气氛沉闷,为兄实在憋得厉害,干脆写几封信,发发牢骚。其余信笺并附在后,请宝光师弟以传讯飞鹰带回山门,若他忘了,师弟你提醒一声,多谢。 师弟正修炼贯气法,为兄帮不上忙,遗憾得很。这种玄玄乎乎的玩意儿,练成是了不起,练不成也不稀罕,倒是解师叔的《玄元根本气法》,乃是宗门公认的良法,这个机会最好还是把握住。师弟正是在通神初阶和中阶之间,由‘分识化念’转向‘洗炼阴神’,由后天法转向先天法的关键时期,此时把基础打牢,日后结丹,恐怕要比为兄顺利多了。 天裂谷动乱已近平息,绝壁城这儿多日未见妖魔,不过听长辈讲,还是有些妖魔精擅潜踪匿迹之术,又及时适应了谷上的气候,潜入内地。昨日还有强力妖魔伤了净水坛的伊辛和尚,前些日子为兄在城中亦有所感,但转瞬即逝,止心观虽离天裂谷尚远,但防御相对薄弱,师弟又喜欢出观修行,还要小心为上。 南松子可有消息?照理说他阳神未成,又失去肉身,阴神最多坚持百日便要消散,需防他狗急跳墙。 不知梦师妹身体状况如何?虽然我也去信询问,但梦师妹向来轻描淡写,想必不会细讲。若她伤势有反复,务必告知。 …… 余慈读过信笺,不由失笑。这封信怕真是李佑在百无聊赖之际写就的,信马由缰,想到哪里说哪里,流水账一般。不过,余慈还是注意到了,信中提到伊辛和尚,说是为妖魔所伤。 这是障眼法吧。 深知其中内情的余慈,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不过,这和尚若是要以自残的方式来掩人耳目,难道是他也觉出风声不对了?那还真是可喜可贺呢。 余慈还是将此事放在一边,暂时插不进手去的东西没必要多想,他现在的重心完全放在贯气法的修行上,更准确地说,是放在符箓“成窍”和“通窍”的关键点上。 发现符箓的“窍眼”,相对对他前面十多年修行来说,其重要性绝不亚于成功“分识化念”,进入通神境界。要知,他前面多年修行,根基除了一部寻常的“九宫月明还真妙法”外,大部分倒是借助符书上的道理,慢慢摸索出来的。他的修行基础,早与符法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符法修为上的进步,便是他整体修为的进步。这进步是由内而外,浑不着意,自然而然发生的,便如同捆在一起的炮仗,一个环节点火,便噼里啪啦连成一串,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段时间,余慈已经完全痴迷了进去。左也是符,右也是符,醒来是“窍”,睡去是“窍”,完完全全陷在“画符需知窍”的理念里,且不断践行验证。 天色已晚,经过一整天的练习,他的身体已经很疲累了,不过他又一次伸出手,静心澄意,曲折间画出他现在所知的最复杂的符箓。 上有飞鸟迂回,下有猛虎出山,二者统摄一切飞禽走兽生灵之气,两侧更有星图分张,规划出天地寰宇的结构位置,中间以籀文的“鉴”字做结,象征明光如镜,映彻大千。 正是五方通灵符。 余慈一直在刷新着他对符法的认识,在“窍眼”的把握上,也愈发地深刻: “窍眼”很重要,可若只抓着窍眼,忽略其它,也不应该。 窍窍相通,气聚含灵,是符箓有灵应的关键,可符箓中的窍眼,却也不是凭空捣出来的。而是通过“书图象”一节,以繁密的笔划牵引罡气,疏导回环,自然顿挫而成。否则,在此基础上的“贯气法”也不必叫“贯气法”,直接叫“贯窍法”得了。如此“布精气”、“书图象”两个要素相辅相成,才是画符技法的真义所在。 图象笔划引气成窍,使得精气布满;精气流注窍窍相通,以致图象通灵。 此即“成窍”和“通窍”差别和联系。这一点,余慈不是悟的,而是在成千上万次的刻苦练习中,一点点琢磨出来的。 随着符纹图画益渐丰满,余慈愈发地畅快,只觉在“成窍”和“通窍”两大原则形成的“河道”之中,神意元气便如滔滔江水,冲折回环,只需要略略着意,窍眼便自生其中,更有精气穿流其间,比原来全神贯注时还要来得精微玄妙。 王八拳抡出去是一拳,沉腰坐马力贯拳锋也是一拳,可这两拳威力,相去何止霄壤?差别不是别的,只是一点窍门罢了! 不只是灵符通了窍,便是余慈自己,何尝不是通窍了也! 转眼符成,灼灼灵光呈螺旋状急速扩散,满溢小谷,更视山崖巨岩如无物,穿透进去,附近的生灵反应如流水般反馈入心中,清晰而深刻。余慈闭上眼睛向后仰,直接倒在枯草平铺的土地上。 疲倦翻涌而上,他很想就这么大睡一场,不过他还是支撑着,维持似醒非醒的状态。 五方通灵符的效力依然在持续,将周边生灵的动态传导入心间。不知不觉,余慈的神魂感应开启,以他本人为中心,一组巨大的“同心圆”铺开,中央的微光闪烁,驱动外围“圆环”,像是雨后湖面,向外扩张。 一向内,一内外,两边的感觉交叠,事情发生了很奇妙的变化。 五方通灵符所捕捉到的周边生灵信息,经过“湖水”的冲刷过滤,愈显得层次分明。经由这么一回,那些概略的气息源头,也就是周边的飞禽走兽倒似在心中活过来一般,栩栩如生:跳跃的麻雀、奔跑的野兔、飞翔的雪雕这些形象也许混杂些了想象,但却是非常有趣的体验。 而“湖水”的范围,则在五方通灵符符法效应的牵引下,迅速扩张。 感应本身就是一个主动和被动双向进行的过程,余慈的神魂感应主动范围有个限度,但是他接收的信息,却被五方通灵符给放大了,这从另一个角度扩张了他的感应极限,余慈所能感应的范围一下子扩大了两三倍,接收的各类信息则是十倍、几十倍地增长。 信息越多,感应的层次越丰富;层次越丰富,理智的判断越精准;判断越精准,感应范围内的天地也就越显得清晰明确,然后会有更多更细致的信息涌进来,重新进入这个流程,不断在心中构建完善外部世界的映像,形成了一个极度向好的良性循环。 余慈前几日发现了神魂感应和五方通灵符结合,竟然会有如此奇妙的效果,所以每次练习结束,都会来这么一手,感受其中的奥妙。 在这时候,他总是想起照神图。 二者的感觉其实非常相似,只不过,照神图的映照范围要宽广太多、清晰明确的程度也远远胜之;然而运用照神图,终究是用心念和眼睛去观察,也不明白里面的机理,总隔了一层。好像是请朋友帮忙,做得固然极好,却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做的。这般下来,十次百次,也不是自己的能耐。 而神魂感应和五方通灵符结合,反馈的信息简洁又直观,可以更直接地作出反应,且更重要的是,这是属于他自己的能力,不需要外物的帮助。 要是将两边结合一下…… 正思绪飞扬之时,有一个异常的感应反馈到心间。这时就看出神魂感应的敏锐和直接。 目标高速飞掠,发端于五里之外,已是他此时神魂感应的极限,出现的瞬间,便映在他心中,等迫近了一里距离,其大致形态轮廓就已经成形,再靠近一些,便连目标时刻变动的周边环境,包括山风草石鸟兽等诸般元素都能隐约做出判断。 此时余慈心中,像是铺开了一个范围狭小、映像模糊不清的简易版“照神图”,可是这层图像却是完完全全根植在他心中的,里面每一个变化,都能引起他直接的反应。 目标越是靠近,越是清晰。 在先前神魂感应范围扩展丰富的过程中,余慈对他本人附近的环境已经做出了足够且明确的判断,有了更准确的把握。当目标进入这个明确的范围,“色彩”便一下子鲜亮起来。 “不是善类!” 余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判断,而在判断成为清晰的念头呈现在心中之前,他的身体已经动了。 取剑、发力、移身、飞跃,余慈从小谷山壁借力而上,像一缕轻烟,转眼便跃出谷口,又直上十丈高空。雾化……不,也许就是那半山蜃楼剑意催动,剑气破空,发出“嘶”地一声轻啸,和他的动作配合得分毫不差,他上空十多丈,一只飞鸟高速飞行,恰从这片区域经过,剑气扫过,飞鸟一震,身子登时下挫一大截,虽是再度振翅,朝远方飞走,但飞不过里许,便一头栽下。 剑气挥出之后,那层次丰富、色彩鲜明的神魂感应世界轰然破碎,余慈再无法维持那奇妙感应,五感六识尽都恢复到正常状态。然后,他的肉眼便看到了目标的真实外观。 一只乌鸦? 余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作出“不是善类”的判断,而且此物和他神魂感应的形象也有一些差别。 是判断不准? 余慈身子本就疲惫,又一口气冲上谷顶,游空发剑,力气早已用尽,只能看着乌鸦落到山那边去。 轻巧落地,余慈抬头,正想着是不是过去看看,却见山岭那边,一道人影飞出来。见到那人身形,他极是讶异: “解仙长?” 第一百零四章 真伪 来人身形瘦高,面容木讷,正是多日不见的解良仙师。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反正余慈之前的神魂感应,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余慈也看到,此时解良手上竟提着那只坠过山去的乌鸦。 余慈大奇,待解良飞至,招呼道:“解仙长安好,这是从天裂谷回来了吗?”。 解良嗯了一声,拿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唇角抽了下,算是笑过:“我在天裂谷,于师兄恨不能一日发一信告知,你贯气法有成,催我回来授课。宗门传讯飞剑,就是让他这么用的?” 余慈垂首,心下不知是好笑还是感动。 像离尘宗这样的大宗门,远距离传讯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专门饲养的传讯飞鹰,乃洪荒异种,可在万丈高空长途飞行,速度堪比还丹修士全力发挥的水准。经过训练后,可判别方位,送传信息,虽说在无边无际的修行界,未免显得慢了些,但成本还算得上低廉,刚才李佑信上,便提到此物。 第二种方式就是传讯飞剑。和传讯飞鹰相比,这种方式要快捷得多,剑光一闪,百里便过,从修行界东头冲到西头,也就是几个日夜的功夫。然而这法子比传讯飞鹰也要麻烦得多,因为飞剑无法自动辨识方位,一般是在两个固定地点预设法阵,定点传送,只用在两地间的通讯上。若是要通知个人,只能通过预先绑定目标气息和神魂印记,且距离还有很严格的限制,当然,耗费也是不菲。 若真如解良所说,一日一信这般发送,真不知于舟老道要有怎样的花费。而且,很显然,老道是一直在关心着他的,对他的进度了若指掌,知道他贯气法有成,便想着趁热打铁,请解良回来,助他一举将《玄元根本气法》拿下。 对此,余慈什么都不说,只在心里记着! 同时,余慈也闹不准解良是怎么个想法,便将话题岔开,指着那死去的乌鸦道: “这扁毛畜牲,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了。” 解良将乌鸦提起,伸手翻开其眼睑,只见内里一片紫红:“它沾染了妖魔之气,已是体质变异。最近,止心观附近有妖魔出没?” “呃,不曾见过。” 余慈颇有些吃惊:“天裂谷的妖魔真的潜到这边来了?” 解良嗯了一声,不愿多说。转而看他手中纯阳符剑,点点头:“你的剑法相当不错。” 能得到这位冷面仙师的赞赏,余慈颇有荣焉。笑一笑,正要回应,面前一暗,解良已是拂袖攻他面门要害。 面对一位步虚修士的攻击是个什么滋味? 余慈不知道,因为在此时,他的脑子几乎要被强压挤烂了,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什么会有这种变故,十几年间生死磨练成就的本能反应已经驱使着他,一剑上挑,刺向解良胸腹要害。出手便是半山蜃楼,剑气如雾,以至于抹消了实体,连破空声都不见,没有半点儿留力。 下一刻,脑际压力骤减。思绪一经流动,余慈发现不对:“怎么回事?” 便在这困惑的当口,解良回手,抓住了他刺出的剑锋,再一抹,凌厉的雾化剑气也都消失不见,解良便这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凶厉的反击,当然,拂向余慈脸上的那一袖子,自是虚招无疑。 随后解良便松了手,余慈忙收剑谢罪,这也只是意思一下,他觉得解良会给他一个解释。 “且不说这入微入化的剑意之来历,你这身仿造的‘先天一气’又算怎么回事?” “仿造?” 余慈听得稀里糊涂。自从利用照神铜鉴,将一身真息尽数转化为“先天一气”以来,遭遇的高手也是不少,这里面也包括像金焕、屠独、于舟之类的还丹修士,却从来没有人会像解良这样,如此肯定地判断,他这“先天一气”是仿的,是伪造的。 虽然余慈自己也不能肯定真息经由宝镜转化,是否真的就变成了十成十的“先天一气”,可解良的这个结论,还是让他心中不太舒服。 “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与解良交流,不用绕什么圈子,不过解良看他一眼,并没有即刻回答,只道:“跟我来吧。” 说完,他转身便走,并没有驭气飞行,让余慈也跟得上。 余慈跟在他后面,往止心观的方向走。走了约半里路,解良便开口道:“你身上的问题,你要我解释为什么,我也很难回答。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只有在还丹修士身上才有‘先天一气’、才有真罡真煞,没有这个先决条件,其余的一切,不管是怎么相像,也没有意义。” 余慈完全不明白。 解良不是口舌便利的人物,他也需要一段时间调整,来组织语言,又沉默片刻,他道: “还丹修士与前面气动、长息、明窍、通神四境界的最大不同,就是这类修士始终是一个内聚无漏的势子,精气神浑然一体,相合相抱,全身生机,都受‘还丹’的统驭,绝无疏漏散逸。 “这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持续不断的状态。此种状态下,不用刻意着力,举手投足都是罡力,周身遍行都是煞气,只有这样,才称得上是‘先天一气’,才能和前面几个境界区分开来。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机缘,能在还丹之前,便使得真息质性更进一步,但这却是凭一条腿走路。你在这里先走一步,后腿却还没跟上来,元气质性与形神并不融洽,除了那雾化剑气之外,你还有能完全驱动体内元气的方法吗?”。 余慈只能摇头。 解良停下身形,回头盯着他看:“你那雾化剑气的运使心诀非常高明,完全能将仿制的‘先天一气’威力全部发挥出来,比寻常的通神修士强许多,可身体的负担也相当沉重……最近有没有感觉?” 余慈本想继续摇头的,可是念头一闪,忽然想到,在天裂谷时,他运“先天一气”,力量、速度、感知、爆发力、回复力都有大幅度的增长,但是在耐力一项上,反倒有点儿不如从前,使用半山蜃楼时也就罢了,可跑出十几里路便感觉疲惫,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他低头沉吟,解良却也没有一概否定,转而又道:“虽然有些弊端,不过这仿造的‘先天一气’生成流转均非常自然,虽是倒置因果,却也能由此反推出一些还丹境界才有的感应。 “你能迅速把握贯气法,在‘知窍’一节上,悟性是很好的。而在‘通窍’上,除自身努力,这仿造的‘先天一气’应该也帮了不少忙。许多人虽然是明白画符需知窍的道理,但在形成‘窍眼’后,如何使神意元气在里面交汇融合,却是一个大难题,而你有‘先天一气’精气神交融的经验,想必没有这个困难。” 见解良纯凭推导,便有如目见,余慈只有叹服。 “此外,你刚刚的神魂感应很不错,非常不错。” 解良难得加重了语气:“我在旁观察你的气机变化,虽是经过很长时间孕育,但在巅峰时,乌鸦从五里之外飞过,便能初步感应,并相应变动,这很了不起,同等状态下,山门内还丹境界以下的弟子,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当时,你的感觉如何?” 这位冷面仙师几句话里连用了“不错”、“非常不错”、“很了不起”等几个赞语,倒真让余慈受宠若惊了。他定定神,也抱着请教的心思,将此前的感应状况尽可能清晰地表述出来。 解良听了,沉思半晌,方道:“以神魂感应为根基,利用五方通灵符扩大感应范围,是精通符法的修士经常用以锻炼神魂的方法,没什么出奇。可难得你在感应天地、收纳外界信息之时,识神运转层次清晰,循环有序,元神灵光不昧,判断精准,又有仿造的‘先天一气’沟通形神,随机反应……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反问道: “你可知,那是一种什么状态?” 难得见解良卖个关子,余慈又是惊奇又是好笑,也很配合地摇头。 “那是还丹修士神意圆融无瑕,一颗金丹虚空悬照,映彻大千时的状态!” 解良面色严肃,非常认真:“寻常人刚接触这‘全景式’感应的时候,往往需要调整很长一段时间,而你却能在短短几日之内,使元神、识神各司其职,运转有条不紊,数里方圆的情形变化,有如目见……现在或许还很稚嫩,难以像还丹修士那般时时悬照,无有死角。可这条路,你是走对了!” 余慈心头一热又一畅,受到他人的肯定,尤其是受到一位严谨认真的步虚仙长的肯定,无论如何都是一种成就。 同时,解良所说的“全景式”感应的困难,他也没怎么觉得。 照神图上五十里方圆的“全景式”空间,他早就熟得不能再熟。 第一百零五章 破执 “仿‘先天一气’、神魂感应,这是你的优势所在。” 两人继续前行,余慈还没听够赞赏,解良却是话锋一转: “但若你有一个特别醒目的优势,思路念头自然就向上靠,往往会专注一项而忽略其他。要知修行上每一个境界,都是由心技体、精气神多方共同作用方可达成。这些方面,又彼此关联,单独突出某一项,或许一时得益,但终究还是要停滞下来,等其余各部分完善,才能真正稳固。 “我将要传你的那一门《玄元根本气法》,入门时最讲究形神如一,务必要有一个通盘把握的心思,不可偏废,这一点,你要了解。” “通盘把握?” “不错,即将‘自我’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物象,由此存思心象,使心象物象彼此呼应,入门后,便纯在心象上做功夫,通过描画丰富心象,使物象得以完善……” 余慈被他一串心象物象弄得头大如斗,忙问道:“解仙长,心象和物象究竟何解?” 解良淡淡解释:“在《玄元根本气法》中,所谓物象,便是你的形神之属。即是你的肌体发肤、筋络骨肉、精气神魂、修养心性,但又不能分割来看,需明白,那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是实实在在存立于世的‘我’!” “至于心象,则是在对自我全盘把握的基础上,抽离掉具体实在的元素,以自我认识发端,取象为喻。比如说,一人意兴壮逸思飞,觉得自己是一头击翅九霄的大鹏,那他的心象就是大鹏;若一人阴沉奇诡,自认是一条游走岩隙的毒蛇,那他的心象便是毒蛇。 “除此之外,山石草木、日月星辰,无不可以为心象,唯一要注重的,便是心象建立在自我认识的基础上。要形成心象,一是贵在自知,心象不是凭空想象,需对自我有比较清晰的把握,不自知者,难有心象;二是不可自欺欺人,意兴豪迈的,成不了毒蛇,心思诡秘者,当不得大鹏。刻意变化心象,全无意义,只会自找麻烦。” 余慈思索半晌,终于有点儿明白了。 “像是存思术。” 他之前修炼的“九宫月明还真妙法”,便是最典型的存思术,有个名目叫“彩云追月”。便是以五脏元气为云,以脑宫神魂为月,以这两个自然界常见的物形为存思对象,通过意念成千上万次的暗示躯动,以意合形,到那时,“云”就是五脏元气、“月”就是脑宫神魂,不分彼此。 行功时,只存思“彩云追月”,亦可本能催动气血,增长修为。因为此过程可以放开气血搬运等繁琐细节,正所谓“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在静心澄意、滋养神魂上,效果甚佳。余慈在迈入通神境界之后,进步神速,与此也有很大关系。 解良像是能够看出他心中所想:“你以前修炼的也是存思术?” “是。” 余慈将所修炼的法门说了,解良点点头:“我这门法诀,确是以存思入门。你有基础当然很好,不过二者存思的对象,根源不同。你以前存思的‘明月’之类,属于‘存思身外景象法’,都是典籍教给你的固有定式……” 说到这里,他又皱眉想了半晌,终于举出一个好例子:“那些固有定式,是找个模子‘套’进去的。而接下来你要存思的心象,却是根基于自我的物象,是要从物象上‘生’出来的。” 看余慈连连点头,解良却没那么乐观:“理解容易,做起来难。你务必要破除先前的执念,打破定式,否则,前面的基础,就是你最大的障碍。” 余慈应声的时候,不知不觉二人已到了止心观前。 此时天色已经入夜,余慈看到,观前点起了气死风灯,人影杂乱,不知在忙活什么。 远远地看到了宝光的人影,小道士也看到了他们,忙迎上来,先和解良见礼,随后便诉苦道:“刚刚在观里,有只耗子发狂咬人,可能沾染了邪气。师傅说,怕是有一个极强的妖魔隐身在附近,要观中戒备呢。” 余慈和解良对视一眼,都想到那只被魔化的乌鸦。 实力强劲的妖魔,气机影响十分厉害,又因为和修行界格格不入,便自觉不自觉地挥发出邪魔之气,改变周围环境以适应自身需要,一些比较弱小的生灵缺乏抵抗力,受邪魔之气侵蚀,要么死去,要么就发生变异。变异的生灵大都凶残好斗,生命强度大幅提升,但寿元缩减得很厉害。 现在来看,周围出现妖魔几乎就是确定无疑! 听到这消息,解良自然要去找于舟商议,《玄元根本气法》之事,也暂时放下,余慈只能先返回自家居住的院落。 大约是出了生灵魔化之事,止心观中并不平静,无论是外室弟子还是挂单道士,都是议论纷纷。余慈回居所的路上,便有两拨人拦着他讨论,有忧虑的也有兴奋的,和惯常安逸的氛围大不一样。 余慈心中早被解良所说的“物象”和“心象”占满,也不与人多说,早早回来,便在静室中坐下,开始仔细揣摩解良的理论,此时,他脑中灵光闪烁。 刚刚解良说到要对自身全盘把握,他心里便是一动。那时候他想起的是天裂谷下,叶途讲述的“同心圆理论”。 当时,叶途将神魂由内而外分为元神、隐识、显识三部分,又将洗炼隐识作为进入通神中阶,成就阴神的标志。当时他的大意便是:要认清隐识中存在的诸多欲望和情绪,使里面隐藏的庞大潜力,真正为我所用。 叶途讲述的仅是神魂层面,而解良则将“自我”作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两人讲述的范围不一样,可是,内里的精神是一致的。 一言以蔽之:就是洗炼! 叶途说过,一门合格的长生术,必有其独特的“洗炼”之法。而就余慈理解,所谓“洗炼”,其实就是一种自我认知。 在神魂层面,要认清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欲望和情绪,使合我者用,不合我者去;而在“自我”层面,从物象“生”出心象的过程,也是一个对“自我”充分了解,深度把握的过程。 两相结合,余慈便明白了,《玄元根本气法》的发端在何处,应该如何入手。 通晓了道理,余慈便满心期盼着解良快快商议完毕,来教授他真正的法门。他刚刚已经知会了宝光,若是那边商议已定,便来叫他,他要趁热打铁,追着解良把这位上乘先天气法学到手。 只是,眼看已是半夜,宝光还没递来消息。 自觉等得有些心浮气躁,余慈定了定神,干脆瞑目调息,渐渐地心有所感,不自觉运起熟极而流的“九宫月明还真妙法”,使五脏元气之云和脑宫神魂之月彼此摩挲,交互感应,进入到忘我之境。 不知什么时候,耳畔忽地传来一声冷哼。 余慈身子一震,便从存思观想的状态中出来,睁眼去看,板着脸坐在他身前的,不是解良又是谁来? 他先是一喜,旋又发现,解大仙长似乎有些不高兴。 “解仙长……” “刚刚还是‘彩云追月’?” 余慈只能点头。 解良皱眉道:“我已经对你说了物象、心象的道理,为什么还用那种定式套子?” “呃,解仙长不是还没有教……” “这与我教不教何干?” 解良低斥一声:“便不去管什么物象、心象,你可明白你存思的明月为何物?” 余慈不能答。 解良摇头道:“你还不明白,心念一物最是微妙,你存思明月多年,变化暗生,早已自家气机勾连,浑若一体。此时的明月不是典籍上告诉你的,而是你自己最需要的。别人眼中的明月,与你看到的明月是一样的么?” 余慈听得发怔,解良的言语不是太细致,可是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说到底,这不过执念而已,总把自有的当成别人教的,以为自家明月在人家头顶,不过这一关,什么修行便都是空谈……当年教你那人,可曾说过,她心中明月如何?” 余慈苦笑,那一位恐怕是没有“心中明月”这一说的。 他长吁口气,忽地闭上眼睛。 这一刻,他回忆前尘,感慨万千。所谓“九宫月明还真妙法”,不过是赤阴女仙自道书中找来的残缺法门,让他练来试试效果。自从反出双仙教后,更是无人指点,全靠他自己,借助《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的一些类似法门,一点点摸索、揣测,勤修苦炼,将自身修为由不值一提的气动阶段、至于长息、再到明窍,最终厚积薄发,分念化识,进入通神境界。 此时他修炼的法门,与那最初版本相比,恐怕早已面目全非,只是多年来一点点变化,他本人浑然不觉罢了。如今经解良点破,他心里忽地一畅: “我心中存思之明月,早就是我的,哪还有他人的半点儿痕迹?” 此念一出,他眼前忽地光晕如轮,有明月自泥丸起,遍行九宫,如过天穹。与之同时,他心中有关“九宫月明还真妙法”的一切口诀,均轰然崩散,不留一点儿痕迹,只有明月如轮,照彻虚空,自然引动周身元气,如涌潮汐。 执念已去,这一关,他是过了! 第一百零六章 授笔 这一关他过得轻轻松松,解良倒是略有些惊讶,看了他几眼:“你倒想得开。” 解良便是再神通广大,也不能尽知余慈走过的人生历程,更无法理解余慈内心是何等独立和坚强,不过,这倒少了很多麻烦。 “执念既去,你十多年修行的存思法,便不再是阻力,而是助力。此外,你也修通了贯气法,修行前的各项准备便已齐全,如此,我便传你这一法门。” 余慈精神一振,更是仔细倾听。只听解良道: “我这门《玄元根本气法》,以存思入门,用的却是画符的心法。之前我说的心象,便是要用‘书图象’的法子一笔一笔地画出来。这其中,一切心法都只是扶手,只有心象物象,才是根基。 “你擅长符法,当知画艺:你心内无量虚空便是画布,心法则是画笔,精气神就是墨汁,任由你心象驰骋,流精布气,自得本我之相。这是简简单单的道理,却要时时留心。定神,我送笔来!” 解良所言,竟和余慈当初感慨于舟老道剑幻鱼龙,所喻者恍然如一。又或许他说话时用了什么法子,余慈听在耳中,便觉灵台空明,自然心神附着,将解良唇齿间流出的心法记忆领会,浑不知时光流逝。 当余慈从浑沌未明的状态中醒来,天色已经大亮,解良仍端坐在原处,似乎从来没有移动过。 余慈眯起眼睛,接收窗外的天光。虽是一夜间记忆了不知几千几万字的口诀,他的脑中仍是清清朗朗,这无疲累的感觉,似乎刚刚只是从解良手中拿过了一枝笔。 正如解良所说,一切心法都是成象的“笔头”。他记不记得住字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杆笔”可拿在手上,放在心中。 余慈就觉得,当他闭上眼,就有一只蘸满了墨汁的大笔悬在半空,欲动非动,只待画第一笔下去,可是画什么好呢? 此时,解良问他:“可是拿到笔了?” 余慈郑重点头:“是。” “那就好!”解良如是说,然后就这样站起身来,要出门去。 余慈看得一愣,忙跳起道:“仙长留步,弟子尚有疑难。” 解良哦了一声,站定,扭头看他:“你讲!” 余慈张了张口,忽地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其实他心里很明白,只是却没想到,《玄元根本气法》这门了不起的法诀,竟然只是一夜时间,便传授完毕,他以前可是准备着拿三年五载的时间,精研其中奥妙呢! 看他表情,解良也能大致感觉到他的想法,便道: “若你昨夜不能领悟,那一点灵光耗尽,再弥补便要三年功夫,且未必比得上这一夜的收获。你……做得不错。” 说罢,冲他点点头,解良径直出门。 余慈冲他背影深施一礼,只有像他这样,亲身经历过无法可修之窘境的修士才能明白,有一个好老师,是多么重要。 修炼《玄元根本气法》,其实就是三个步骤。 若以昨夜解良的比喻来说,第一便是用存思法铺开“画布”,在心法上称为“心内虚空”,为承载心象之地,日后描绘心象便在‘心内虚空’中进行。余慈有了存思法的根基,又破除执念,这一点没有问题。 第二便是用画符的手法“执笔”。在这一步上,除了要有画符通窍的认识,还要了解如何将本人的“物象”反映到“画笔”上,再与“心象”勾连起来。这也就是此部先天气法的精妙处所在。 此时才见到解良的关键作用。临夜短短两个时辰,便是解良口传心授,引导着他从发肤血肉、筋络经脉、五脏六腑乃至神魂心念等各处细节入手,便像是洒下了亿万条勾线,牵涉到形神的方方面面,使形神气机有序汇总到他心中“画笔”之上。至此,“画笔”动,便是他形神动,由“画笔”画出的“心象”,就是他的“物象”生出的“心象”。 也就是解良这位创立法门的天才,方能指导着余慈,化难为易,化繁为简,在一夜之间完成这无比浩大的工程。有此一着,到了第三步上,也就是描画心象之时,余慈便能从繁琐的行气贯脉等枝节上脱身出来,凝神用志,专注于心象的成形和丰富。 “真是妙绝!” 余慈终于明白,为何此法一经问世,便被迎入祖师堂,获得崇高的地位。只他现在所窥见的一角,便是一个以前无从想象的全新天地。 画布铺开,画笔在手,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的心象,怎么落笔? 转眼十多日一晃而过,冬天最冷的时节已经过去。 余慈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心象。 对此,传授他法门的解良并不奇怪。在他看来,世上能修炼此法的人可以分为两种:一是已经充分认识自身的“物象”,起码是洗炼阴神成功的修士,在此基础上,只要掌握基本方法,便可“心象”有成;二是对“物象”的认识比较缺乏的,描画“心象”时,还包括着继续认识“物象”的过程,这不是十天半月就能解决的事。 所以,在传授完法诀之后,所有人的重心都转移到搜索妖魔上去。 一头凶残嗜杀,看起来还非常狡猾的强力妖魔隐身在侧,对大部分都是外室弟子或挂单道士的止心观来说,实在是个大威胁。 作为观中还丹境界以下,战力堪称最强之人,余慈也暂时放下研究玄元根本气法的心思,与同门一起,协助几位仙长搜索周边山区。 “五十里方圆内,肯定是没有的。” 不知用照神图暗中观察了多少次,余慈心中有谱,而几位仙长也做出了判断,同样将重心放在了外围。越是向外,范围越广,以止心观的人力,实在很难顾得周全。但那位精擅镇魂驱邪法术的海扬仙长,从受到邪魔之气侵蚀的动物身上找到了线索,这几日一直在施行某种法术,逐步锁定妖魔踪迹。 气氛慢慢变得紧绷,然后,在一个雪夜,突然就爆发了。 余慈没有赶上那场战斗,他那时还远在二十里外,他只看到了解良出手时,弥漫天际的阴云,以及响彻数十里的隆隆雷鸣。等他赶到的时候,那头狡猾的还丹妖魔已经被解良轰成了飞灰,同时化灰的,还有另外一个家伙。 南松子! 这是完全出乎所有人预料的结果。 据解良的说法,当时在他山区搜索,感应到远方突然激烈起来的大气波动,赶去时,便发现妖魔正在一片幻阵中激烈挣扎,观其形态,分明是神魂受制,正遭人夺舍的样子。 解良没有擅动,在旁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夺舍双方均非善类,这才出手。而那时,妖魔竟然使出万象宗的幻法,还祭起一件邪器,垂死挣扎,但在解良的五雷轰顶之下,转眼飞灰,死了个干净。 之所以能确定是南松子,除了其万象宗一派的幻阵、幻法之外,还有一块已经被雷火烧灼得只剩残片的红纱质料的东西,长不过半尺,边角全是火痕。 这正是对方祭起的邪器,只是被解良发动的雷火烧了大半,已经彻底废了。 止心观中,此物正拿在余慈手上,于舟、解良和海扬三位仙长都盯着他看。 作为南霜湖一战中的当事人,余慈最有发言权。他捏着那片红纱,指尖捻了捻,感觉里面温度高得有些异常,摩擦之后,甚至有淡淡的烧灼感。将“先天一气”透过去,上面还透出一丝腻香,嗅得猛了,便有些头昏。这香气和当日在南霜湖上嗅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要稀淡一些。 按照余慈的理解,当时笼罩在湖面上的红雾,应该就是从此件邪器中来。后面南松子神魂脱窍,依托的应该也是这件邪器。 余慈确认了这一点。 红纱残片又回到于舟等人手里,三位仙长都是见多识广,将那红纱在手中传了几回,便都确认了,最后由海扬道: “确实是桃花帐无疑。” 海扬身材矮壮,须发乌黑,声音宏亮,一开口便是四壁震动。 于舟抚须道:“这些年来,沧江两岸颇不太平,有妖魔藏身,许多散修和小宗门的修士,尤其是女修被吸尽阴元精血而亡……这里面,不知有没有南松子的罪孽?” 说起桃花帐,也是此界鼎鼎有名的一个物件。乃是以女性阴元精血为原料,以纱帐为形制,炼制而成的邪秽之物。通常一些不入流的家伙会以其作为取乐的情趣用具,但还有一些修士,在此基础上下了狠手,通过填人命的方式,将其进阶为更恶毒的法器。南松子显然就是后者。 从当时的形势来看,失去肉身的南松子只有这一个寄魂之器,此时器物损毁在雷火轰击之下,那厮魂飞魄散已不可避免。 海扬便是大笑:“天道最公,这等蠹虫,平白污了修士的名头,此时自寻死路,灭杀在解师兄天雷之下,正是报应不爽!” 蠹虫? 听海扬的语气,余慈觉得,这称呼像是有什么来历? 第一百零七章 蠹修 于舟三人还在讨论南松子的死因。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此人是贪心不足,想要夺舍一具足够强劲的肉身,看中了游荡至此的妖魔,本来已经快要成功,却不想招来了解良,自作自受。 余慈也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在达成共识之后,气氛也轻松下来,余慈趁机提出心中那点小疑问。 “蠹虫,就是指蠹修啊!” 海扬仙长心直口快,又和于舟、解良是熟惯了的,便对余慈也另眼相看。余慈一问,他就抢在其他两人面前,为余慈解释。 修行界有这么一群人,或因资质、或因机缘,长生无望,前路已绝,干脆不再修行,自甘堕落,追求各类享受。有的则更进一步,自己修行不成,转而破坏他人修行,其卑劣行径,堪称神憎鬼厌,被称为修行界的蠹虫,正式一点儿的说法,就是蠹修。 “天底下也有大批邪修魔头,做一些损人利己之事,增长修为,然而,只要心中存着长生之念、向道之心,总还有些顾忌。而那些蠹虫,自觉烂命一条,脑子里都是些荒谬怪异的念头,许多损人不利己的事也能干出来,只图一时痛快,全无底线,某些行径,令人发指……” 海扬这么说着,嗓门倒是越来越大,看起来是见识过蠹修的行径,也厌恶到极点。 余慈听着,心里是另一个念头:要这么说的话,那南松子倒还算不上是纯粹的蠹修。至少余慈知道,此人有非常强烈的长生欲望,一门心思要将修为提升到步虚境界,相比之下,他对慕容轻烟的欲望都可以放在一边。 倒是记忆中的另一个人…… 此时,他的视线又转到那块红纱残片上,略有些感慨。原来这玩意儿叫桃花帐啊,这种东西,他以前也见过的,在双仙教中。 赤阴女仙不会喜欢这种东西,但她的哥哥紫雷大仙,却绝对是此道中人。 紫雷好色、赤阴嗜杀,赤阴喜怒无常,杀人无算,已是招人痛恨,而紫雷之荒唐好色,更是令人发指。他往往日御数女,除了亲妹子赤阴不敢动,其兴之所至,教中垂髻女童也不放过。在他寝宫床榻之上,便常悬着同样质料的一顶红帐子,夜间赤芒流火,十分妖异,那厮便在帐中荒唐,不知祸害了多少美貌女子。 却不知那个人渣,如今还在世否? 当时他就有感觉,这对兄妹,对长生都有强烈的渴望。只是赤阴意志坚强,目的明确,自有一番行事的原则;至于紫雷,意志远不如其妹,常为色欲之事耽搁修行,他对长生的渴求,大半倒是因为怕死,或者说,不愿意缩减他行乐的日子。 这样的人,或许更适应称为蠹修吧。 这一刻,余慈又想起了远在绝壁城的赤阴女仙,心里好似有团火在烧。 不管是巧合也好,报应也罢,妖魔和南松子的事情就那么戏剧性地解决了。 天裂谷那边扑杀妖魔、封堵两界甬道已是最关键的时候,解良肯定不能耽搁太长时间,击杀妖魔和南松子后第二天,便赶了回去。且因为宗门现在到处缺人手,两天后,海扬也离了道观,止心观恢复了惯常的模样,一下子安静许多。 余慈瞑目坐在静室中,有四壁环围,然而他心中却铺开了无边虚空,黑暗苍茫。这便是余慈从《玄元根本气法》中存思得来的“心内虚空”,也就是描画心象之地。 余慈描画心象仍无头绪,不过要说完全没有进展,倒也不对。此时在黑暗虚空中,便有一轮明月悬照,有一层微弱光晕,从中弥散开来。 在此“心内虚空”之中,一切形象都可算做心象,都是有其特殊意义的,代表着自我“物象”、也即肉身神魂的实际状态,比如这轮明月那是他之前十余年修行的印记。 不过对这轮明月,他并没有刻意描画,而是念头一动,便出现在虚空中。性质有些混淆了:这算是心象,还是“心内虚空”的一部分? 疑惑存在,但有了这轮明月,余慈总算是找到了些感觉。 他便觉得,有了明月悬照,无边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孕育着,“心内虚空”中仿佛涌动着一股暗流,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将黑暗的东西归拢清楚。 从常规修行理论上看,《玄元根本气法》中,“物象”生“心象”,似乎就可看做是“洗炼阴神”,做的是通神中阶的功课,里面也有“澄静虚空,一尘不染”的洗炼法门。 当然,在《玄元根本气法》中,这些不过是洗净“画布”的前期功课,重点还是在在描画心象上。 余慈并没有闭门造车,他曾向于舟老道请教过。但老道修行,偏重于实证部的风格,对这些比较玄妙的感应之类,表现得比较谨慎。不过,他记得实证部里有一位师弟练成了此法,答应替余慈向那人请教一下经验。 对此余慈比较期待,因为实证部别的不说,总结出的心得经验,往往都是参照可行性非常高的,和解良这种注重自我感悟的方式大不相同。 同时,受老道提醒,余慈也觉得多多请教别人,开拓一下思路是个不错的办法。所以,他除了在观中,向几位成功凝成阴神的师兄请教心得,还写信向他认识的两位宗门天才弟子求教。 李佑的回信来得很快,也非常简洁,就那么四个字: “饶了我吧!” 那家伙果然是不擅长这一套的。 余慈也不意外,而等他收到梦微的回复时,时间又过了两日。 此时余慈是在前往小谷修行的路上。说来也巧,他正要出观门的时候,来自山门的回信恰好送达,余慈也就顺势拿了,仍往小谷去。 李佑的回应只一眼便成,梦微则是非常认真地进行回答,满篇工整的小楷,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儿错漏,只看了两眼,余慈便端正心思,凝神细观。 “……心象一物,极重个性,人人不同。我难以提出什么建议,不过就描画本身,我有一点儿话说。 “宗门四部,道德部重感应、学理部重思辨、戒律部重规矩、实证部重实效,每部修行,侧重点都有不同。解师叔以天纵之资,兼通道德、学理、戒律三部,《玄元根本气法》也被长辈仙师评为‘三部贯通,引为极致’,那么道德、学理、戒律三部精神,必然在其中有所反映。 “从师弟来信看,似乎更重视感应一面。然而学理之思辨、戒律之规矩,也不可忽略,否则纯粹感应,便容易以空对空,致幻入妄,师弟不可不慎。” 余慈看得连连点头,这可是说到点子上了。他现在无法下手,恐怕就有点儿“以空对空”的意思,所谓反躬自省,又哪是凭空揣想所能做得到的? 接下去,梦微又从解良的性情学识延伸出去,和余慈当初研习贯气法的思路一模一样,但她对解良的了解,可不是余慈能比得上的。 “解师叔提倡‘理’为大道之源,求的是一个兼容并包天地万物之理,这是他的理念所在,我不予置评,但我认为,师弟心中也应有一个自我理念在,由此发端,便是心象之骨架,即一以贯之的精神。 “至于规矩,我虽不擅丹青,也知道落笔前需要有布局谋篇,心中要有一个基本结构,才不至于信笔由之,失了章法。若师弟暂不知该什么法度,我这里倒有一些师傅讲过的经验: “我玄门道宗最原初、最朴素的法度,便是一正一反,一阴一阳、一动一静,彼此相对相成,天底下一切规矩,都从其中来,再不断变化。我修炼参商剑诀,飞翼剑游于外,松纹剑守其中,参考的便是此法。 “师弟若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度规矩,不妨也用此法,日后便是有所变更,也能从中演化,不至于妨碍修行……” 余慈缓步前行,将此信从头看到尾,又看了第二遍,方珍而重之地将此信收起,心内感叹: “金玉良言!” 他发现,自己现在也和李佑一般,对梦微钦佩起来。这位仅用二十八年便修炼到还丹境界的师姐,确实是一位天才。他近几日来忽略掉的东西,被其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且又提出了极具可行性的办法。 深深吸了口气,余慈觉得心情舒畅。 在宗门内的感觉太好了,有能够传授法门的老师,有可以切磋请教的同门,相较于前些年辛苦挣扎的模样,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咧开嘴笑,恰有一阵山风迎面吹来,他的笑脸突然僵住。 风中,有一股很熟悉,但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香气,余慈灵敏的嗅觉将其辨识清楚: 桃花帐? 香气源头距他有四里路。 他的心脏“咚”一记响震,迈出的腿脚停下。在此瞬间,他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山间雪岭中迫来,便如一头隐身在密林中的凶兽,瞪目呲牙,利齿闪动寒光。 第一百零八章 袭击 南松子非常焦躁。 这种情绪一直在持续着、堆积着,像是垒垒高山,阴影已将把他全部笼罩在其中,大山本身也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他的肉身没了,粉身碎骨!如果说还有比那个状况更糟糕的,那必然就是现在: 他比任何时候都明白,他快要完蛋了! 见鬼的“一梦归”,竟然能附在神魂之上,继续存在!不仅如此,还引爆了他神魂中用以饲养本命阴魔的心魔煞气,使得多日来心魔丛生,神魂也遭污秽,实力比之全盛期,剩下的恐怕不足四成。 此时没有了肉身,使他只能以阴神形态存在,他就隐藏在余慈前往修行小谷的必经之路上,虚淡的影子依稀还有肉身的相貌,然而上面遍布着块块黑斑,那是已经失控的心魔煞气,对神魂造成的最显著的伤害。 而在他“背后”,有一团与阴神外形相似,但更为稀淡的血影意图靠上来,上面蒸腾着深红色的烟气,烧灼空气,滋滋作响。但在南松子看来,那更像是饥饿野兽喉咙里的呼噜浊音,充斥着杀意和贪婪。 这就是他修邪功炼就的“五蕴阴魔”,这家伙直接受他神魂滋养,故又称本命阴魔。 在“一梦归”的引诱下,这混蛋噬主的欲望已经完全被勾了起来。但当其靠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在南松子阴神虚影中,便生有一缕纯紫烟气,氤氲蒸腾,将其推开。 南松子没有管它,有从陶容那蠢女人手里得到的还真紫烟暖玉,他还能撑一会儿,可重点是,他的目标,那个在南霜湖上,轰了他一记五雷符的小子,竟然停下了! 便是全盛期,南松子的神魂感应也不能扩及四里外,可通过早早布下的幻阵,他也能稍加掌握。他本来的计划,是通过“十里幻杀”的手段,无声无息影响余慈神智,令其入瓮,而他在余慈修行的小谷内,已经做好安排,到时幻法杀伐骤起,他有十成把握,可在瞬间抹杀掉小辈神魂,夺舍成功。 可如今……被发现了! 根本不去想为什么会失败,他心中的焦躁感像是燎原的大火,瞬间吞没了仅有的耐性,他尖锐地下令: “杀了他!” 本命阴魔瞬化烟箭,破空飞出,南松子阴神乍闪乍没,也跟了上去。 就算是正面强攻,他也能打那小子一个措手不及! 余慈确实是措手不及。 四面云雾瞬间聚合,雾中邪影飞动,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幻阵。这里面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是强绝的反应却从四里外冲过来,疾如飞魂。 上次像这样被袭击,是在什么时候? 余慈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他向来为人机警,反应灵敏,又有极好的嗅觉,往往能预先识破危局,更别提获得照神图之秘后,方圆五十里空间尽在掌握,某种程度上,敌人想偷袭他,已经成了奢望。 可在此刻,也许是长期在止心观中修行,心里懈怠了;也许是对方实力太强、发动太快,眼下虽是隔着四里距离,给他留下的反应时间,也是微乎其微。 在这样短暂的时间内,余慈只来得及做出两个动作。 含牵心角,凝掌心雷! 当云雾四合,邪影流散之际,平地一声雷,刺目的深蓝电光张牙舞爪,轰然迸发。 这是余慈“知窍通窍”之后,第一次以符法应敌。只是时间仓促,最强的五雷符是用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上了掌心雷。 “运化枢机”之类全凭平能,余慈感觉着自己击中了目标,雷火轰击邪魅,那种天生克制的感觉也出来了。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了云雾之后,翻卷的红影,似乎有一层流质的光,将雷火挡下。随后便有尖锐的嘶啸,还有烧灼空气的红烟扑击过来,顺着风,腻香扑鼻,扰人神魂。 “真是桃花帐?” 那邪器不是被毁掉了么?余慈明明是看过残片的! 他却不知,眼前这不是桃花帐,而是南松子真正的底牌,五阴迷神障! 这“五阴迷神障”是从桃花帐中截下的一幅细纱所制,集聚邪器最精华之力,与南松子所修炼的《五蕴阴魔经》相得益彰,平日里,本命阴魔便寄居其上,时刻以心魔煞气祭炼,已经相当于“天罡地煞”祭炼法的五十余层,极是不凡。 这才是南松子真正的寄魂之器。 五天前,那场与妖魔齐化飞灰的戏码是南松子一手导演的。他利用了那头游荡在周围的妖魔,通过幻相牵着它的鼻子走,最终形成一个骗过所有人的局。解良他们上当了,以为他和妖魔一起被雷火轰成飞灰,可事实上,南松子只是损失了一顶鸡肋般的桃花帐,以及一头未与他神魂勾连的“五蕴阴魔”而已。 南松子盯上了余慈。 他盯上余慈已经很久了。这目标不是乱选的,对他来说,合适的肉身比什么都重要。实力太高了不行,以他此时千疮百孔的阴神状态,夺舍的可能性太低;实力低了也不行,肉身强度不够,根本无法承受夺舍时的冲击。挑来拣去,这数千里方圆,也只有止心观中的几名外室弟子,才有这个资格,而经常外出修行的余慈,则是最佳选择。 他以前也尝试过下手,但是要躲过观中海扬的搜魂法术已经很困难,那小子却又出奇地受关注,很多次,那个老道主持都跟在后面照应着,让他难以施展手脚。 本来这种情况下换个目标也没什么,可是屡次失败之下,他心中的焦躁早已经压过理智,在执念的驱动下,他就是盯紧了余慈,要让这个曾给他一记五雷轰顶的小辈,神魂灭散,连躯壳都要献出来,为他所用! “给我破!” 南松子对自己攻伐神魂的手段非常有自信,然而结果却让他愕然:小辈脚下踉跄,可那并不是神魂遭受冲击造成的,只是被本命阴魔弄得手忙脚乱而已。他凝结神意如刀,直劈过去的时候,小辈神魂之外,竟然有一层无形屏障将其挡下。 余慈本命阴魔漫天红烟侵蚀攻击下,踉跄后退,根本没闲心去管神魂承受的冲击,那自有牵心角来抵御。 此时,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本命阴魔无形无质,驱动的“五阴迷神障”则是如烟如雾,浑不着力。余慈虽有半山蜃楼剑意,但毕竟没有彻底入微入化,剑气过处,至少有六七成击在空处,剩下的,也被质料不凡的“五阴迷神障”化解。 此时,他脑子里忽然想到的一个全不相干的家伙。 那是在显德殿上侃侃而谈的匡言启。 当时,白日府的后起之秀向解良提出一个问题,即修炼符法之人,如何摆脱符法的局限,使得狭路相逢,白刃相见之时,也能发挥作用。 那时候,解良出示了他用贯气法炼制的五雷符,还讲解了很实用的工具符盘。只是这两样东西,余慈现在都没有! 血影扑击,余慈展开半山蜃楼剑意,身形化雾,躲闪开来。此时此地,他被迫将符法抛之脑后。可除了符法,他又有什么办法,对付一位还丹上阶修士的阴神? 念头未绝,第二波针对神魂的冲击轰然袭来。余慈心头一凛,发现这波攻击与先前明显不同! 南松子真不愧是幻法强手,对攻伐神魂手段多多,很快就调整了攻势。余慈嘴巴里,牵心角分明在震颤,防护神魂的无形屏障被强劲的冲击撼动了。 在强度上,牵心角还能支撑,可是,南松子攻伐神魂的手段,比当日的屠独远要诡秘莫测,已将万象宗“因势象形”的心法发挥到了极致,更有本命阴魔借机鼓动心魔煞气,明暗交替,攻势堪称一瞬百变,寻隙捣虚,冲击过来。 余慈已有些昏眩,还好他及时醒觉,一声大喝,运用了《玄元根本气法》上“澄静虚空”的法门。这一瞬间,他像是撞进了‘心内虚空’,看到黑暗苍茫的空间内,暗流翻涌,而“澄静虚空”的法门用的却是正好。 在《玄元根本气法》理论中,神魂也不过是“物象”的一部分,他不再纠缠于局部,而是从整体着眼,自“物象”所反映的“心内虚空”中下手,另辟蹊径,一下子安抚住了神魂的震荡。 心念从“心内虚空”弹出来,余慈面临的形势却没有半点儿好转。仍是那个问题: 他有几种能对付神魂的手段?又有几个能在此刻用出来? 这时候,南松子“呀”地尖叫起来,叫声中充满了极度兴奋的意味儿。 一连串冲击过后,他的情绪澎湃,即将成功的狂喜席卷神魂,阴神虚影动荡:他已经探明了余慈的底细,知道了这小子能够抵御冲击的根源,只不过是依靠外物而已! 近于癫狂的嘶叫声里,针对余慈神魂的冲击变化,猛地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余慈“唔”地闷哼,正由剑气化雾的身形乍虚乍实,终于控不住剑气,踉跄着向后倒。 “把你的肉身拿来!”南松子尖笑声里,阴神化为一缕烟气,飞射过去。而另一侧,受他气机影响,本命阴魔也砰地化为一道红烟,半途缠绕在南松子阴神之外,要与他一同攻进余慈泥丸宫,夺舍噬魂。 便在此时,“叮”声轻鸣,震荡十丈方圆。 发声的,是一条青灰绳索两端、甩击碰撞的一对金属弯勾。 南松子的阴神烟气陡地一颤。 第一百零九章 噬魂 那长线来势好快,正撞上刚结完符纹的黑气毒蛇,瞬间黑烟炸开,再不成形。 事发仓促,就是一直旁观的余慈,都有些发怔。 “那速度……” 照神图里显示得非常清楚,“乌光长线”的起点是崖壁侧下方百尺之外,却是一瞬即至,如此爆发力和速度,莫说是他,便是屠独老怪在此,也要瞠乎其后。 刚刚那当然不是什么“长线”,而是一个身形细长的家伙窜射时扯出的残影。 便是有照神图,余慈也没能在第一时间看清那家伙的全貌。倒是刚被撞散的黑气毒蛇,转眼间又重新聚合,且盘结成阵,如临大敌。 “毒蛇”身外,黑气缭绕,化为一层薄薄的黑炎,看上去,和余慈的阴都黑律缚鬼符所引发的焰光倒有几分相似。 这时候,“长线”又至。 仍是那惊人的速度,“毒蛇”的反应已经是非常快了,蛇身弹动,想要避开,但紧接着它的尾巴便又给冲爆了,点点火星溅射,想要沾到那“长线”身上,却又一一滑脱,随即在空气中熄灭掉。 接连两次冲击之后,“长线”似乎也要歇一下,就悬浮在距离崖壁约十丈的云雾虚空中,显露真容,被余慈在照神图中,看个正着。 这一刻,余慈胸口像是被人用重拳狠闷了一记,瞬间的窒息过后,便是脱口而出: “鱼龙!” 那肯定是鱼龙! 虽然体积大了数十倍,颜色也加深许多,头上还有两个极其微小的突起,冲撞黑气毒蛇的模样更与之前人畜无害的游丝小虫相去霄壤,然而余慈仍然一眼认出来: 那就是鱼龙没错! 细腻的鳞片环甲花纹、纤细过份的身形、甚至摇头摆尾时身体的扭动姿态,都没有任何差别。 鱼龙并不知道,在数十里外,有人通过一种神奇的方式观察它。它只是在虚空中略微摇摆身体,好似在松动筋骨,又像是为下一波冲击蓄势。 可此时,黑气毒蛇连吃两次小亏,又怎肯善罢干休?它猛地大张蛇口,与真实的蛇类一样,几乎将上下两腭扳成了一条线。然后,一圈清晰的波纹从蛇口中扩散,只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前方百丈虚空尽都包了进去。 余慈看得清楚,正值一只倒霉的飞蜥路过,伸展膜翅飞进这波纹范围内。刚一触及,这个天裂谷独有的生灵便全身剧震,石头一般往下掉,掉至半途,又有一蓬火焰在它身上炸开。不是外力所加,而是它身体内部,有火焰窜出来。 焰光是黑色的。 “厉害!” 余慈看得眉头挑动,这大概是直接攻伐神魂,导致目标内气失调,在内外夹攻下,最终引发心火自焚的招数。若他碰到这类手段,事先有准备的话,含上牵心角,自然可保无碍,但若猝不及防,后果堪忧。 鱼龙又该如何抵挡这样的宝贝,可别让“妖魔”毁掉了! 心念移转,他愕然发现,虚空中鱼龙却依然悠闲地摆动身躯,没有任何反应。 不只是他吃惊,那黑气毒蛇看样子也是有点儿傻了,依旧保持着大张嘴巴的姿势,一时忘了动弹。 便在此时,鱼龙第三度冲击! 这一回,黑气毒蛇倒是及时躲开。 余慈看得更清楚了。交战双方,鱼龙只懂得身体冲撞这一招,而黑气毒蛇则更擅长以咒术攻伐神魂,双方手段正好相反,却偏偏对彼此没有太好的效果,这场莫名的交锋,很有可能是以平局告终如果依然保持这种性质的话。 正想着,黑气毒蛇便有了动作,它不再度图攻击鱼龙,而是化为一道黑气,往回蹿走,那边,是它的肉身所在。 那鱼龙的反应似乎不是太敏锐,见了黑气毒蛇这般模样,一时倒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呆在虚空中浮了片刻,才想着追击。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转瞬就是百尺,又在虚空中拉出一条乌光长线,分云破空,移动轨迹清晰可见。但黑气毒蛇也不慢,趁着鱼龙发愣的时候,已经蹿出两里路,且速度还在提升。 “五里、四里……” 余慈在计算黑气毒蛇与其肉身的距离,其实也是在测算对方与他的距离。因为那边交战后不久,他就已经来到“妖魔”躯壳旁边,纯阳符剑就搁在对方刚刚变得细长的脖颈上。 这时候,鱼龙和黑气毒蛇的追逐战再有变化。鱼龙以超强的速度追近到约百尺距离,忽地身上抖震,比筷子还要细两圈的身体猛地膨胀,一下涨到两根手指粗细,原本因过于微小而模糊的五官当即清晰不少,轮廓虽还不明显,但余慈清楚看到,应该是嘴巴的位置,裂开了一道缝隙,鲜红的口腔暴露在空气中,而周边空气则有一个明显的震动。 “音波攻击?” 照神图不能传导声音,余慈只能根据图像猜测,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猜错了。周围的空气不是向外,而是向着鱼龙的口腔内急速归流,可奇怪的是,鱼龙的身体就是保持着两根指头粗的体型,无论吸入多少空气,都不再涨大。 再仔细看看,它身体周围云雾的浓度却有所增加,那些进腹的空气似乎又通过什么渠道,化为雾气排泄出来,只有强劲的吸力如故。 前方,黑气毒蛇分明受到了影响。它飞掠的速度明显下降,丝丝黑气从中冒出来,似乎要抵挡后面的吸力,但很快便给扯成了道道长线,向后飘飞。被追上来的鱼龙候个正着,统统吸下肚去。 黑气毒蛇的姿态显得非常焦躁,鱼龙使出来这招,恰是它当前状态的克星,所以只能尽力往肉身这边移动,很辛苦地把距离拉近到两里之内。 便在此时,余慈开始想一个问题:将这肉身毁掉,会不会对其造成致命的影响? 余慈非常好奇,所以他也毫不犹豫地发力,本已架在妖魔颈上的纯阳符剑抹过,丑陋的脑袋掉了下来,因神魂出窍而变得平缓的气血汩汩流出,底色是红,但透着些微的青。 几乎就在挥剑的同一时刻,黑气毒蛇浑身一震,那姿态分明是朝这边望来,当然,余慈藏得很好,那家伙肯定什么都看不到。 那这姿势也只是保持了一瞬间,后方强劲的吸力已经临头,鱼龙把握住这机会,略显“肥大”的身体撞过来,黑气漫天爆散,却被鱼龙那指甲盖大小的口腔连吸,统统吸到肚子里去。 做完这一切,鱼龙便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自顾自地在虚空嬉游。修长的身躯慢慢地恢复到最纤细的状态,同时在黑沉沉的雾气中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上面润着乌闪闪的光泽,倒像是刚从水中洗一遍出来鱼龙很放松,余慈却没有放松,而是盯紧了这个天生灵物。昨天他刚刚见识到了一出夺舍的戏码,而如今,虽然是鱼龙主动将黑气毒蛇吸下去,却也不能保证后面不出乱子。 果然,鱼龙的身型刚恢复没多久,它的身体忽然震了一下,紧接着便有一蓬黑烟从它体表各处排出。余慈心中一紧:又是夺舍? 可是接下来,再没有任何动静。鱼龙倒像是吃饱喝足了,纤长的躯体慢悠悠地再绕了一个圈儿,便返身朝崖壁下方飞去。 而刚才排出的黑烟,被峡谷狂风一卷,便彻底消散了。 余慈盯着照神图,以此锁定目标。说来有点儿丢人,他的心脏正在霍霍地跳动,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撞击的力量越来越重,以至于胸口都有了明显的起伏。 那是鱼龙啊!天生的鱼龙! 余慈一向对外物都不怎么看重,像是这段时间以来获得的战利品,不管多么贵重,只要不是有特别作用的,他甚至都懒得去看,全都堆在储物指环里发霉。 可是鱼龙是不同的。 离尘宗内,对天生天长的鱼龙,收购价是多少来着?至少两千五百功! 善功本身没有意义,可这善功所代表的,却是他求仙得道的最大希望。这是他绝不放弃的根本: 必须要捉住它! 余慈略微平静心情,开始画符。对这种速度奇快,赤手空拳难以捕捉的小东西,他还是有经验的:当初在南霜湖,他已经证明过了。 随着手指在虚空中划动,阴都黑律缚鬼符迅速凝结成形,又被他封在照神铜鉴的青光灵引中。 然后他跳下“雨檐”,循着鱼龙游走的路线追下去。 那鱼龙看起来真是悠闲,完全没有刚才闪掠如电的凌厉,一路慢悠悠地往下降,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太敏锐,连余慈迫近至百尺之内,它都没有反应。 或许它对神魂之类更敏感些? 计较这个没有意义。余慈已经找到了激发符箓的最佳时机,他毫不犹豫,捏碎了符箓,无形的长链穿透虚空,直到鱼龙附近,才陡然现身。比鱼龙的鳞甲还要漆黑几分的锁链上,符纹光芒闪现,哗啦啦的抖动声里,向内收缩。 有了观察学习双头妖魔凝结符纹的经历,以及对付屠独的考验,余慈对此符的运用,堪称可圈可点。符力在虚空中潜行的时段,愈发地隐没难测,而爆发亦极其突然,虽然没有任何别的变化,却也更显精纯浑厚。 但对这样的“锁链”,鱼龙只是甩动尾巴。 “啪”地一声空爆,缚鬼符链就给抽得碎了。 第一百一十章 消化 余慈遥望那边,只见紫光脱离之后,南松子阴神与其本命阴魔又扭缠在一起,烟气聚散波动,似乎要冲向紫光飞落的位置,可在此时,混杂的色彩中,却有一种新的颜色扩散。 那是黑色。 这便是南松子神魂中失控的心魔煞气。受“一梦归”的激发,这种要命玩意儿本就在侵蚀着南松子的阴神,只是受还真紫烟暖玉的压制,侵蚀速度缓慢,但此时暖玉被击飞,唯一的障碍不见,当下便迎来一场巨大的喷发。 且心魔煞气是本命阴魔最可口的食物,这更让阴魔戾气激涌,不管不顾,顶着符咒的箍锁折磨,大口吞噬因失控而四处流散的心魔煞气,同时,也在吞噬着南松子的阴神之躯。 内外夹攻,又都是最要命的玩意儿,偏偏南松子拿不出任何压制的办法,便是对内里详情不太了解的余慈,也能看出来,南松子这回是真的糟糕了。 事实就是如此,转瞬之间,稀淡的阴神虚影就完全被红雾黑气吞没掉,甚至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这嘶叫后的诡异静默中,南松子神魂为阴魔所噬,死得不能再死! 随后,黑气也被红雾大口大口地吞噬。 随着吞噬进行,红雾颜色愈发鲜亮,有一层流质的血光在外层循环,浓浓的真似要滴出血来。 即使在近百尺外,余慈也感觉到周围的空气燥热得可怕。 从此刻起,他面对的不再是因为要夺舍而有所顾忌的南松子,而是一头纯由凶戾本能驱动的怪物,可是,之前连发剑气,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此时便是抽干了血肉,他也只有再发一剑的力气,况且以前无往不利的半山蜃楼剑气,面对这个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怪物,十成威力也只能发挥出一两成,有等于无。 余慈深深吸气,视线移到怪物后方,距他约有二十丈远的某处。那里,之前让怪物深为戒惧的紫色光源就落在那里,依然发着微弱的光。 应该将它拿住…… 余慈突然发现自己手上的东西太多了。钩索仍在手中,右手则持着纯阳符剑,现在又加了照神铜鉴,一时间累赘得很,可在这种情况下,三样东西,哪个他也丢不得。 然而下一刻,他就不需要烦恼了。因为在“嗡”地一声鸣响后,滚烫的照神铜鉴像是有了灵性,从他手中挣出来。 余慈为之愕然。这是十几年中从未有过的现象。 低细的嗡声振荡一直在持续,像是有人持续不断地敲击,有着节奏上的变化,好像是在宽广的殿堂中僧道梵呗颂经,似有回声。 余慈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不过,百尺之外,那头刚刚吞噬掉南松子的血色怪物,明显注意到了这边的变化。 有那么一刻,四野俱静。 可静寂也仅是一瞬间的事,受不了沉重的压力,一群先前被困在幻阵中的麻雀像是没头的苍蝇,喳喳叫着,从余慈前方不远处蹿起,飞上半空。 生灵的躁动就是对怪物最大的刺激。 红光乍闪,半空中忽然腾起一圈血雾,七八只麻雀齐齐爆裂,碎羽血肉四溅。与之同时,那怪物已经穿透血雾,扑杀而至。 这个家伙可不懂什么叫生擒活捉、灭魂夺舍,它唯一的念头,就是发泄戾气,毁灭周边一切生灵,再无其他! 顾不得照神铜鉴了,余慈明白自己必须再赌一回。他按住内腑伤痛,强行催动半山蜃楼剑意,身形化雾,贴地而飞。 绕过血色怪物,抓到它一直忌惮的紫光源头,这就是余慈的计划。 一瞬间,他便和血色怪物擦身而过,灼热的气息扑在身上,似乎有烈火炙烤。 余慈做好了一切准备。 剑气融入正在散去的云雾中,随着南松子阴神被吞噬,布下的幻阵正在解体。山道上的变故很快就会被观中发现,到时有于舟赶至,他就算赢了! 只要他能撑过这二十丈、两百尺的距离…… 驭剑冲刺之下,二十丈的距离根本不算什么,两息时间,余慈身形乍隐乍现,已经来到紫色光源上空,俯身抓取,温润的感觉入手,他这才发现,那是一块温玉之类。 可问题是,那血色怪物在哪儿? 借着冲力,余慈一个筋斗翻出丈许外,调整了方向,举目望去。周围没有血色怪物的影子,预期中的冲击更没有到来。 正奇怪的时候,他原本所在之处,厉叫声骤起。 余慈看到,这一刻,血红的烟雾翻滚着似乎想散开,周边却平空生出一股绝大的力量,形成一圈空气漩涡,血雾便在这漩涡中挣扎,直至一道青光压过了红雾,爆发开来。 厉叫声嘎然而止。 余慈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记得往前去。云雾散得更快,将那边的情形清晰呈现。 血色怪物不见了,只留一幅红莹莹的细纱,蒙在悬空的宝镜上,被山风吹卷,挣扎两下,呼地一声飞起来,远出数丈外,又挂在山道旁的灌木上,迎风摆动。 没了细纱遮掩,悬空的照神铜鉴显露真容。青光已经收敛,外形没有什么变化,但原本光可鉴人的镜面上,此时却蒙了一层污浊血气,血气正以可以目见的速度消褪。 或者说,被吞噬。 血色怪物消失了,而余慈似乎是听到了宝镜欢快的咀嚼声:咯吱、咯吱、咯吱…… 这不是错觉,经过数月来日日不断的祭炼,余慈与照神铜鉴之前已经产生了一些感应,即使还不是太明确,他也能够感觉到,宝镜正“大口”地吞噬着某种力量,再以一种他仍难以理解的方式,散入每个角落。此时的照神铜鉴,像是一块碾磨,碾碎了刚刚吞掉的“食物”,再将它消化掉,像是有一种自我的本能。 余慈看着悬空宝镜,忽然发现相处十多年的“老朋友”,原来也有如此陌生的一面。 呆了半晌,余慈又想起一个思考过的问题: 照神图是那般神异,照彻五十里方圆,纤毫毕现,却不用消耗他一点儿力气,那么,这股驱动照神图的力量是什么? 祭炼时,照神铜鉴转化真息为“仿先天一气”,这里面提升真息质性的力量,又从何而来? 现在,他有点儿明白了。 幻阵云雾彻底散去,余慈站在山道上,刚刚的一连串变故兔起鹘落,从发现中伏到宝镜噬魂,前后半刻钟的时间不到,甚至连周边环境都没受到什么太大伤损。余慈就像是做了一个梦,如今梦醒,却看到梦里出现的物件,现实中,也是存在的。 照神铜鉴的吞噬消化还在继续,余慈暂放过它。扭过头,山风中,那幅红纱在灌木上摆动,余慈走上前,将其取下。他也猜出来了,这幅红纱,便是南松子真正的寄魂之器,也是那个血色怪物的根基。 只是现在,南松子血色怪物吞掉、血色怪物被照神铜鉴吞掉,明显经过特殊手法祭炼的红纱,似也伤了元气,此时一条寻常的纱巾没什么两样,便连上面的腻香都淡去了,倒是材质当真不凡,余慈试探着撕了两下,用了五六成力气,都没能拿它怎样。而且,映着天光,红纱上似乎还有一层极淡的花纹,排布很是规律,不知有什么玄妙。 一个还丹上阶修士使用的法器,又怎么会是凡物? 而一件东西更是了不起。余慈已经记起了手中温玉的来历。 当日南霜湖一战后,因为慕容轻烟和赤阴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余慈专门向李佑和梦微请教了她的来历,更由“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延伸开来,与之齐名的另一件万象宗至宝: 还真紫烟暖玉。 此玉和大洞真符齐名,都是万象宗的传宗至宝。相比之下,大洞真符是因为少有的九十一层祭炼和内藏步虚法门而显得珍贵,是人工造就的宝物;而还真紫烟暖玉,却是一件真正的天材地宝,出自造化神工,来历已不可知,但其内蕴的还真紫烟,可滋养肉身、纯化元气、抵御邪魔。贴身收藏的话,对修行速度颇有增益,且不易受心魔侵扰,走火入魔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当日在南霜湖,陶容被赤阴斩杀,身上并无这件宝物,慕容轻烟只以为是她将温玉放在宗门,现在看来,恐怕是早早便到了南松子手里。 也只有这样才合理,若无还真紫烟暖玉镇往心魔,在“一梦归”的药力下,以南松子表现出来的状态,未必能撑到今日。 多了两个物件,余慈又觉得有些拿不过来了。他将纯阳符剑收起,钩索缠在手腕上,感觉着手心两个物件自然挥发出的温热,一时倒是有些头痛了。 怎么安排呢? 在与南松子交战时,余慈是满心盼着于舟赶来相助,可是战事结束,他忽觉得事情变得有些尴尬。 往照神铜鉴那边看,他该怎么对人说呢?难道就说:一个还丹上阶修士欲夺舍寄生,却被我这宝镜给吞了? 余慈暂时还没有把宝镜的存在告诉别人的打算,碰到今天这档子事,就更别不必说。 此时照神铜鉴终于“消化”了“食物”,悬空的力量陡然消失,锵锒一声落在地上,转了两转,才平躺下去。 余慈不免好奇,宝镜吞了那样强大的怪物,又会是怎么一个模样? 他走上前,将镜子拾起来,不管别的,先呼一声“照神图”。 青光泛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物用 止心观中,和余慈比较熟的人都知道,这位极受观主喜爱的年轻人,这两日心情不太好,变得沉默很多,似乎是练功陷入了瓶颈。但这不是什么问题,修行路上,哪有永远一帆风顺的呢? 所以,相熟的见面都是安慰两句,别的也不会多说。 事实上,余慈如今关注的事情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但确实是个极头痛的事: 照神图,不见了! 身前的案几上,照神铜鉴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圆而无疵的外形没有任何伤损,镜面光洁如同刚刚打磨过的一般,青光朦朦,映面生寒。 余慈经过一次长时间的调息,静虑心神,睁眼后,盯着宝镜,心念发动: “照神图!” 一圈青色光雾蓬然扩散,映得室内光影明灭,然而,也仅此而已。 余慈长出口气,连续两天多次尝试都是如此,他倒是越发地淡定。经过这两天来的观察,他发现照神铜鉴中,祭炼时转化真息的功效并没有变化,只有照神图,像是一场幻梦那样,消失不见,全无痕迹。 这似乎是与南松子一战的后遗症,可是,经过两天的祭炼,余慈感觉到,就算当时出了问题,但现在照神铜鉴的状态很正常,不,甚至是比前段时间要更好一些。毕竟吞了那么一个怪物当养料,祭炼时气机交换明显更活泼,效果也更明显。 当然,他本人的状态也没问题,那点儿内伤今日已痊愈,此时正是精完气足。 这般情况下,照神图仍没有出现,问题就只能出现在二者的联系上某个使余慈和照神铜鉴沟通,以至驱动照神图的联系,在那天连续的变故中断掉了。余慈两日来一直想要重新找回,但效果不佳。 只是,他沉默、或者说是沉思的原因并非仅此而已。如果他只是纠结于眼前的挫折,十二年的流浪生涯,早把他的豪情壮志消磨殆尽,也就绝对不可能会有今日的余慈。 其实余慈一直在思考于舟老道说过的一些话。就是当初回观时,在西园梅林,那些让他不以为然的言语。 当时老道说,不为外物所动的心思固然是好,但在仙路求索上,却犯了大错。然后便引申出“鱼龙”、“取舍”之论,以兹证明。但一直到最后,老道也没有把他说服,反因为他赌气的话,触发伤心事,以至失态离席。 时至如今,老道那似乎并未发自衷肠的理论中,余慈仍有许多不以为然之处,可经过与南松子一战,他却不得不承认,仅就“外物”而言,老道的理论要比他来得现实、看得准确。 “外物”的作用比他想象的要大,且大得多。 他依次将各类物件摆上桌面。 照神铜鉴、牵心角、纯阳符剑……这是他经常使用的物品,没有照神铜鉴,就没有照神图、没有“仿先天一气”;少了牵心角,他早早就死在天裂谷中,更别提之前抵挡南松子的杀伐神魂的手段;纯阳符剑,这把利器他用得极是顺手,少了这个,对敌之时,难道他还要先花段时间凝成七星剑符吗? 至于才使用过一次的钩索,更是直接救了他的命。 还有,他刚刚从南松子那里得来的宝贝,还真紫烟暖玉,万象宗的至宝,对于修行是有大用的,阴魔寄身的红纱,想也不是凡物,怎么说都是法器的层次。 这些物件,防身、杀敌、修行,每一样都有它独特的用处,每一样用得适当,都能发挥极大的功效。 可是一直以来,他对这些、包括那些仍在他储物指环中蒙尘的未知的物件,并没有倾注太多心力。最典型的就是照神铜鉴和钩索,前者他已经把每日祭炼当成了例行公事,从来就没有想过更深入地了解一下照神图的形成机理;后者更不必说,要不是南松子的威胁,他恐怕已经把这件宝贝给遗忘干净。 出现这般情形,无疑需要反省。 余慈不是无视一切外物作用的偏执狂人,也没有真的到“不为外物所动”的层次,他只是在心中有一个标尺,分清对他来说,什么东西是主要的,什么东西是次要的;什么东西是必须要争取的,什么东西是可以舍弃的。 以前,余慈便认为,长生术和自身的修为是主要的、是必须要争取的;而那些外物器具相比之下就没有那么重要。 现在,他依然这么认为长生术和自身修为是最主要的,也不觉得自己专注于修行有什么错,可是,他是不是需要分一些精力出去,熟悉所拥有的各类法器的性质、建立更稳固的联系呢? 至少,若是又出现山道上这样仓促的情形,他的应对可是要从容太多。 但一个现实也摆在眼前:修行必须要全情投入。即使是他如此沉迷的现在,精研《玄元根本气法》时,也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次打坐就是两三个时辰过去;在“心内虚空”做一个功课又要两三个时辰、再加上祭炼宝镜、修炼符法,一天十二个时辰,当真是过如飞梭,让他恨不能把一天掰成两天用,这种情况下,他哪还有分心旁顾的精力?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传说中那些极厉害的修士,一次闭关就是十年八年,甚至百十年的都很常见,大概在那些人眼中,时间只有更加紧迫吧。 现在,他需要找到一个兼顾两边且又确保效率的方式……不是分心,是兼顾! 就这样,他从照神图这样一个“小”问题里跳出来,然后马上又触碰到了一个“大”问题。同样是问题,但余慈却从“小渔塘”里游进“大海”,思考的深度和广度是完全两个层次。 时间在沉思中流逝,余慈感觉到外面的天色变化,将案几上的各类物件都收起来。早间宝光告诉他,大约在这个点儿,于舟有事和他商议,余慈便准备往那边去。 余慈迈进于舟书房的时候,于舟正把玩着一颗拳头大小的方印,若有所思,见他过来,便将方印放在桌上,挨着一枚玉简。 “观主。”余慈目光扫过,随即招呼一声。 “坐。” 于舟和他语道论剑,向来是不拘小节,随意惯了的,余慈也不客气,坐在案边方凳上。 老道仔细观他面色,良久方道:“你最近练得很苦,但不要过火。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修行把自己修得难过,没有必要。” 老道显然也是误会了,余慈因为照神铜鉴和钩索之事不好解释,便瞒过了与南松子一战的事,而当日幻阵遮掩得十分严实,相隔十多里路,道观中也无人发现。他只能含糊应一声,心里尴尬之余,也很是感激。 对这种事情,于舟向来是点到为止,也不唠叨,径直说起正事:“天裂谷中两界甬道已经封住了。” 余慈他多日来勤于练功,思维和时事一时对接不上,怔了一下方笑道:“好事啊。” “确实是好事,另外,谷内谷外搜杀妖魔之事也已临近尾声,现在只是查缺补漏,近段时间是不会再有大动作了。” 看余慈沉思,老道稍顿又道:“宗门决定令各处弟子回返,只在几个关键处留人看守。绝壁城有百万平民,若有闪失,便是生灵涂炭,故而是极要紧的……” 余慈喔了一声:“那里有李师兄……” “李佑那小子虽是一流的人才,可还丹未成,哪镇得住场面,主要还是靠谢严谢师兄。” 于舟补充一句,转而笑道:“不过李佑那小子已经向宗门去信,说是定鼎枢机、结成还丹正在最要紧的时候,申请调回山门闭关,宗门请谢师兄确认无误,已是允了。” 余慈听了也笑,他不知李佑的请求中有几分真假,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位活泼跳脱的师兄,终于是解脱了。 老道还有话说:“如此,绝壁城中便只剩下谢师兄一人。谢师兄的修为、剑术我都是极佩服的,有他坐镇绝壁城,妖魔宵小绝难作乱。不过坦白讲,谢师兄性情孤僻,又特立独行,没有人在中间调和转圜,以他的性子,想必绝不耐烦和城中人打交道。为谨慎记,如今李佑回山,还要再派一人前去支应。” 余慈眨眨眼,听懂了老道的意思。果然,老道随后便道:“你有没有兴趣?” “我?” 余慈连连摇头,随后又笑:“不成的,若我去了绝壁城,白日府还不知要拿出什么脸色来。” “那不是很有意思?” 老道笑吟吟的,然而唇齿间流出的言辞却是好生寒冽:“若是金焕知道轻重自然最好,若他一意孤行,却需知道,谢严谢师兄‘帮亲不帮理’的名声,也不是白叫的。” 余慈愕然。 老道见他表情,哑然笑道:“若你去了绝壁城,你便是代表我离尘宗,别人看你要有个变化,你看自己也有转过弯来。在山门所在这断界山、天裂谷周边千万里方圆,离尘宗就是天、是地、是主宰,这是事实,也不允许有任何人置疑它。若是没有这种气魄和决断,宗门何以屹立于世数万年?” 这像是鼓动,不过,他也没有让余慈马上就做出决定: “修行自然还是第一位的,这要看你的打算。你如今正在一个极重要的关口上,能一鼓作气突破自然最好,迟恐失了锐气。要知道,修行有时要在静寂中求,在耐心中求,但有时又要在纷乱中求,在激变中求。我只是建议,若你真觉得苦思冥想全无头绪,不妨换一个情境,或有所得。” 原来还是落脚到修行上,这才是老道的最终目的。 余慈明白过来,很郑重地回应,会仔细考虑。 此时,老道又提起另一件事:“至于我替你向千宝师弟询问《玄元根本气法》心得一事,也有头绪了。关于修行,他倒是有一个极好的窍门在此。” “窍门?”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发现 于舟老道笑眯眯地点头:“你修了《玄元根本气法》,可知道学通此法之后,只要在符法上有所进益,修为上也会进步的?” “知道的。” 这一点,解良也对他说过。《玄元根本气法》脱胎于存思术,扎根于符法,天然与符法契合,二者可以彼此增益。《玄元根本气法》上有了进境,符法便水涨船高;符法上有了突破,《玄元根本气法》也会有所提升,这也是此法门极具价值的所在。 “那你可知道,画什么符,实力提升得最快?” 这个问题是标准的实证部风格,简单又直白,但不可否认,非常蛊惑人心。余慈当即诚心求教。 老道笑着将书案上、方印旁边的玉简推过来,余慈拿着,神识扫过:“天罡地煞祭炼法?” 这是绝对出乎他预料的答案。 看老道笑吟吟的表情,余慈皱眉想了想,似乎抓着了点脉络。 天罡地煞祭炼法毫无疑问是一部大部头的著作,乃是由数十劫之前,一代地仙哈十一首创,再经数万年来,各代修士增补完善,形成的提升法器层次、增强修士与法器感应联系的一整套祭炼体系。基本的祭炼手法有天罡三十六、地煞七十二共计一百零八个符咒,而这些符咒每个都是由成百上千个相对简单的符箓组合而成,加起来便有十万以上的符箓需要学习领悟。 若要再算上由此延伸出来的各种步骤层次、区分的各类法门流派,涉及的符箓便要超过百万、千万,实是繁密复杂到了极致。 如此庞大的体系,没有人能够完全精通,只能从中撷取一二流派,形成一个可以叠加一百零八层符咒的流程,作为祭炼之用。即使如此,能够在一生中叠加完成一百零八层祭炼符咒的,自古以来,仍是寥若晨星。且不知有多少人因为将心力倾注于祭炼法器上,而耽搁了本身修行,含恨而终。 这些教训,余慈本都要引以为戒,可是被老道这么一提,他的思路却是给引到了另一个方向: “不错,《玄元根本气法》与符法相生相成,天罡地煞祭炼法则是世上最庞大的符法体系,以此种性质而言,将心力倾注在天罡地煞祭炼法上,非但无害,反而是修行和祭炼法器两不误……了不起!” 余慈对创出《玄元根本气法》的解良愈发地佩服,不过老道却笑:“这种话你可不要在解师弟面前说起。他必定要说你格局狭小,鼠目寸光,千宝师弟当初学了他这法子,整出这么个用途来,在宗门大肆传播,曲解了他的本意,让他很恼火呢!” 老道说着便笑,余慈跟着了笑了两声,想到“鼠目寸光”之语,心中却是一动。记起了来此之前,心里那些不成熟的想法。 于舟接着说下去:“千宝师弟最喜收集法器加以祭炼运用,故有‘千宝’之称,其本名反倒被人忘了。他早年沉迷于祭炼之术中,很是耽搁了一番修行,后经由《玄元根本气法》,一下子开了窍,将前半生所学整合融炼,虽是祭炼,实为修行,如此两边齐头并进,别开生面。你一点,你不妨参照学习。” 听老道话,余慈慢慢点头,这不正是他刚刚苦恼的事情吗?原来前辈仙长已经很完美地解决了。他应该高兴的,可是他心里却有另一个念头与兴奋的情绪一起盘绕上来,扭合成一团闪动的灵光,偏又抓不准确。 应该不仅是如此而已…… 此时,于舟又说:“不过呢,这种祭炼法器的好处,宗门内也是尽人皆知,算不得什么窍门。千宝师弟要我转告你的,是他知道的解师弟在创立《玄元根本气法》时,一个念头。” “念头?” 老道微微点头:“《玄元根本气法》被宗门长辈仙师评为“三部贯通,引为极致”,这‘贯通’两字,说的便是解师弟一个念头、一个思路,那便是整合三部精萃,使之融会贯通,没有道德、学理、戒律之分,成就一个浑然如一的整体。而不是简简单单地说这里有道德部的法诀、这里有学理部的思路、这里是戒律部的心得之类。简单结来一句话,那便是……” “窥一斑而知全豹,牵一发而动全身。” 余慈“啊”地叫出了声。 老道反被他吓了一跳,“怎么着?” 余慈这回是当真失态了,可是灵感就是这么突如其来。他点头又摇头,忽觉得心里躁动到了极致,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他让去试验某一种可能。他转身想走,却又回头,郑重向老道一礼:“请观主代我向千宝仙长致谢。” 他心中灵感已经到了泉涌喷发的阶段,一刻都不愿停留,转身便走。老道在后面叫他,他都没有听见。 灵感的冲击一旦发动,便是不可遏止。 余慈觉得自己要疯魔了,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汇集在脑子里,一波过去,一波又至,绝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他便在这灵感大潮中起伏,随时都要窒息过去,可心中又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时值深夜,静室内没有灯火,然而案几上的照神铜鉴却发着朦朦青光。余慈伸出手,将它拿起来。 窥一斑而知全豹,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句话说得真好! 那一夜解良传授《玄元根本气法》时,帮助他将“物象”与心中“画笔”相合、使得“画笔动则形神动”,发肤血肉、筋络经脉、五脏六腑乃至神魂心念的细节变化虽是千千万万,他只一笔勾连。 那便是一个浑然如一的整体。 但如果将“整体”的概念再向外扩展,作为他所持有的“外物”,他手中的照神铜鉴是不是属于这个“整体”?牵心角、钩索、纯阳符剑又如何? 余慈认为,算的! 看似有物我之别,可形神有新陈代谢、物品有存留汰换,只要为我所有、为我所用,本质上并无差别。把握住这一点,就是外物,也可以称为是“物象”的一部分,也可以加一根“勾线”,连到他心中“画笔”之上,随他心意描摹,在“心内虚空”呈现。 这个“勾线”不是别的,正是祭炼。 通过祭炼,使法器与形神沟通,使物性与人性相合,这种情况下,外在的法器和形神之“物象”,又何必再区分开来? 便如他手中的照神铜鉴,经过数月来日日不停的祭炼,早与他心意相通,这一根“勾线”早就在“画笔”之上,只不过被他心中执念刻意分开,如今执念既去,事情就变得非常简单。 余慈瞑目,当即进“心内虚空”,见到那无边黑暗和孤零零悬照的月亮。 虚空寂寥,只有深处的暗流翻涌。 便在此时,心中几乎从未动过的“画笔”轻颤一记,当即墨染虚空,隐隐约约的影像一层层地铺开,大部分仍隐藏在黑暗中,然而观其轮廓,山川河流、树木花草、鸟兽鱼虫,内里竟是应有尽有,就像是黑夜中的山林,如此实在,又让人看不真切。 这是照神图! 虽然照神图至今没有恢复,可是它乃至于照神铜鉴留给余慈的印象是不会变的。如今余慈将它移到“心内虚空”之中,作为照神铜鉴在其中的映像,最是恰当不过。 “心内虚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明月之下,无边黑暗中不再空无一物,而是展开了一个山林世界,其中景致又时时移换,似乎有自我的生命一般。 单调的世界一下子生动起来。 然而,这还不止。 因为指点他的,也不只是千宝仙长一位,还有那个天才的梦微师姐。 她提出了描画心象之前,需要布局谋篇、要有基本结构、要有规矩法度。以前,“心内虚空”空无一物,想布局谋篇也无从谈起,可现在,通过“整体”的构思,收纳进来了照神铜鉴的映像,极大的丰富的空间内,便有了让余慈腾挪变化的素材。 按照梦微的建议,“一正一反、一阴一阳、一动一静”以至相对相成的结构最具备可塑性,余慈也按照这个思路,引申变化。 现已知,“心内虚空”中的“明月”是他以往修行的印记、铺展开的山林是他现在拥有的照神铜鉴的映像,那么与之相对,外围无边无际的虚空,岂不是他犹未探知的未来? 明月山林,是他已拥有之物;无边虚空,是他要探求之所。 以之为纲,明月为过去、山林为现在、无边虚空即是未来,一个清晰明白的结构就此定型。 一念既生,“心内虚空”隆隆震动。 余慈却不去管这些,他的灵感至此犹未挥霍干净:当此结构生成之时,过去、现在、未来都有所凭依,那么,“我”,又在何处? 这个疑问几乎在瞬间得到了解决。 心中画笔又是一颤,天空明月移转,清辉投注,映照山林。山林正中,现出一个小湖,波光粼粼,湖心处,有一个稀淡的影子,在湖水下徜徉游动。 余慈立刻“看”到了那影子,却无法用言语准确地描绘,只有一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悸动猛地翻上来: “那是我的‘心象’!” 我没有画出它,但是,我发现了它! 也在此刻,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心内虚空迸发,化为一团刺目的强光,席卷整个天地。 余慈瞬间被轰了出去。 蓦然睁眼,一道灵光透出顶门,在虚空中蜿蜒变化,并无一个稳定的形状,可是包裹在外的迷障正一层层剥开,便得光芒越来越清晰,轮廓越来越稳定。 这是“真灵”,是元神之光穿透识神形成的“影子”。 元神为日、识神为形、真灵为影。影子越清晰,其来源的形体也就越实在。 他还没有真正回过神,便感觉着从“心内虚空”迸发出的那股力量推着他,以不可阻挡之势,稳稳地向前迈出一步。 余慈当然没有动,但前方一层无形屏障,却是轰声破碎。 通神中阶,一蹴而就!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弄潮 “蹭蹭蹭!” 余慈脚下连进三步,手中利剑便如一条铁杖捣过,呜呜作响,破空有声。一时竟将宝德师兄的掌劲雷音压下,就算“先天一气大擒拿”布下的气墙真如铜墙铁壁一般,剑气嘶啸间,依然一击洞穿。宝德见剑势逼人,无奈只好后退,至此先机已失。 这是一个清冷的冬日,止心观中却是热火朝天。在后殿专门辟出的演武场内,余慈打着赤膊,露出线条明晰流畅的肌肉,对面的宝德乃是观中外室弟子中,最早凝成阴神,进入通神中阶的一位,虽然受资质所限,此后二十年,也只是勉强阴神出窍,进入通神上阶,但一身修为当真精纯,“先天一气大擒拿”展开时,掌指间如有雷鸣,轰轰作响,震得十余丈外的殿堂都嗡嗡颤动。只是这等威煞,却被余慈十剑之内,逼得退守。 余慈没有用出半山蜃楼的剑意,而是用基础的元神驭剑法门,每一剑都是正面强攻,凭着剑气之锋锐凝实,在宝德浑厚的真息狂潮中来去自如,劲风余波打在精赤的肌肉上,如重锤擂鼓,砰砰作响,余慈浑身气血也在这撞击之下,愈发地澎湃奔流。 外围彩声大作,这一场比斗虽是都大有保留,却也极其精彩,尤其这已经是余慈连续战败七位同门之后,挟胜势而来,又战的是比他高出一阶的宝德师兄,场外彩声倒有大半是对着他去的,其中宝光的声音最是响亮。 “停!” 台阶上的于舟老道突然叫停,宝德如蒙大赦,当下跳出场外,摇头苦笑:“好厉害!” 有相熟的师弟便笑:“阴神成就之后,身体深层潜力开发出来,这段时间正是一日千里的时候,当然厉害。” “洗炼阴神,潜力外放的阶段我也经历过,可也没有他这么亢奋!” “亢奋?是有点儿这个意思!” 此时,场中余慈持剑而立,身上热气蒸腾,身上肌肉微幅跳动,筋络骨肉已经在接连八场的比斗中完全舒展开了,他非但不觉得疲累,反而愈觉得精力充沛,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儿,恨不能扬声邀战,找个更强的对手,再战一场。 场外忽地一静,余慈扭头,却看见白发蟠然的于舟老道正拔出剑来,微笑走下台阶。 “我来做你对手!” 满场哄然中,他不给余慈作出任何表示的机会,有剑光裂空而来。 这种对战,结果不说也罢。 半刻钟后,老道收剑,自有宝光小道士过来,将宝剑入鞘收好,同时往余慈那边瞥了一眼,嘿嘿发笑。 余慈躺在冰冷的石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对宝光的嘲笑已经没反应了。疲累的感觉遍及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可是心脏的搏动依然稳定有力,还有他的精神,仍处在极亢奋的状态中。就是在这状态的驱动下,很快,四肢百骸又有丝丝缕缕的力量翻上来,渐渐汇聚成流。他动了动手指,要是此刻再来一场,他肯定能跳起来再战! 于舟挥散了围观的弟子,低头盯着他,良久,方道一声:“做得好……可你是怎么做到的?” 余慈咧开嘴笑。发现“心象”的过程,真是他这些年来,最得意之作。 是的,他没有画出“心象”,而是发现了“心象”。 他通过照神铜鉴的映衬和整体布局的变化,使“心象”不再是以空对空的妄想,而是依存于规矩法度,可以推演归拢的具体存在。虽然这“存在”还比较模糊,仍不能说是“心象”的完满状态,可是,现实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稳稳迈入了通神中阶,激发了最深处的潜力,修为进入了一日千里的大爆发阶段。 整个过程中,他几乎是完美地利用了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且从头到尾思路清晰,层层推进,没有任何冗余的步骤,现在回想起来,仍是非常得意,也乐于将此事说与老道分享。 当然,过程中掺杂着余慈的思路想法,还有照神铜鉴这个比较关键的东西,余慈只是将思路说清楚了,至于具体如何实施,未免有些含糊。其实他倒希望老道多问一句,现在他心情舒畅,且又没有外人,便是照神铜鉴的秘密,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可惜,老道没有细问,依然为他保留了相当的余地,只是赞道: “这已经做到了你现阶段思辨、结构和法度上的极致,非是‘描画’而是‘发现’,从虚幻意象到确确实实的存在,这般做法,恐怕解师弟也没有想过。唔,倒有些实证部的风格。” 说着他便笑,笑后又是摇头:“可惜了,仍未完备。” 余慈刚一点头,旁边宝光先是不乐意了:“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呀。” 小道士很是羡慕余慈的进度,看来或是有效仿之心。但对自家弟子,老道是不用客气的,瞪了他一眼: “若是寻常的先天气法也就罢了,可《玄元根本气法》能被迎入祖师堂,哪会是这么简单?从宗门近些年修行的情况看,描画‘心象’确实艰难,可一旦成功,便是无以伦比的大进步,甚至可以连跨两阶,直接阴神出窍……” 宝光被瞪得缩头,余慈冲他眨眨眼,终于站起身来,坦白道:“弟子终究还是取巧了。” “这种取巧没有问题,任是谁见了,也要赞一声‘思路开阔’或是‘极具巧思’。只是该做的功课还是不能丢下,你如今阴神虽成,可又没有定型,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缺了……” “缺了理念!” 余慈非常明白自身的局限。要知他是以一个结构整体的角度,把心象“算”出来的,而非是在真正了解物象的基础上,水到渠成。这样,按照梦微信中所言,便是缺了一以贯之的理念,也就是缺了心象的“骨架”,也无怪乎他“心内虚空”中,山林中央小湖处,心象永远都是那个稀淡的影子,看不真切,而“真灵”闪耀在外,也是一团时刻变化的烟气,难以定型。 老道见他清楚明白,也很欣慰,但还要提醒他两句:“修行中洗炼阴神,其主要目的固然是要激发潜力,但激发出的潜力,总还要控制得当。你如今阴神虽成,却是个半成品,在‘控制’这一环上,未免不得力。” 也就是这几句话的功夫,余慈身上又蓄满了力量,带动气血循环,整个身体都微微发烫,那激涌澎湃的感觉,顶得他恨不能吼上几声,以为发泄。如此,正符合了老道所言。 老道看他模样,突然道:“你真的不愿去绝壁城?” 余慈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道负起手来,慢慢踱步:“若说以前这还只是个考量,可如今,看你的状态,我真的建议,你要动起来。理念这种东西,要么从极静中寻觅、要么在极动中掌握,而以你此时的情况,想静下心去,怕是难了!不如置身于更复杂的环境中,在人与人的交往中磨砺心志,以求进步。 “说起来,这绝壁城,你为什么不愿意去呢?” “因为……” 话到嘴边,余慈忽然失语。是啊,他为什么不愿意去呢?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契机,以老道过来人的经验,此行对心象“理念”的确认,是有好处的。以前他不愿意去,或许还可说是不愿意耽搁了修行,可如今,心象初现,阴神有成,正是一个体会验证的好机会,他为什么不愿意去? 他思绪流动,瞬间从绝壁城中几个“熟人”中间流过。金焕、屠独、证严…… 当证严和尚尖瘦的脸变得清晰,余慈忽然明白过来: 也许,他怕了? 他很早就有一个念头,就是蝼蚁要避开巨人的战斗。整个离尘宗内,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天裂谷动乱之后隐藏的大阴谋,那是一个他现在绝对无力触及的层面,就算是阴神成就,功力大进,也是一样。明知这种情况,还要前往伊辛和尚和卢明月这二人的大本营,除了要有非凡的胆色,还要有足够蠢的脑子才成。 等等! 余慈忽然发现自己形容不当。究竟是谁蠢?是闹着要回山的李佑,还是那位素未谋面的谢严谢仙长? 显而易见的事实便是:没有人是蠢货,那两位山门派去的修士,都安然存活至今,并没有因为陷在阴谋圈内,而有所伤损。 这是为什么? 余慈去看于舟。老道仍在困惑中,不过此时,余慈却想起前日他在书房中,意态豪雄,所说那一段话:“若你去了绝壁城,你便是代表我离尘宗,别人看你要有个变化,你看自己也有转过弯来……” 事实上,他一直没绕过弯来。 以前,就算是有映彻大千的照神图傍身,可余慈终究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知道的秘密越多,压力反而越重,直至无法承受,只能远远逃离。可如今,情况却有了根本的改变,照神图或是没了,可他已是离尘宗的外室弟子,若去绝壁城,便是整个离尘宗的代表。 要从“整体”去看:在绝壁城的修士,不是一个、两个孤立的人,而是离尘宗伸过去的手,是观察、反映城中信息的触角,可以想见,若真有变故,这个雄踞断界山脉数万年的庞然大物就会轰然发动,将违逆它意志和威严的对象碾成粉碎。 真是壮观! 从某种意义上说,派到绝壁城的修士,就是宗门庞大力量的引导者,是驾驭巨浪狂澜的弄潮儿。此时此刻,蝼蚁在哪里? 有此想法,余慈忽地心胸一畅,当下便笑了起来:“去,怎么不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支持 当余慈再一次迈入于舟老道书斋的时候,他一眼看到的,便是鱼龙。而且他可以肯定,这就是他从天裂谷带回来的那只。 此时鱼龙纤细的身子正盘成蛇阵,缩在一个两尺高,四分方圆的鸟笼子里面,而鸟笼子就放在老道的书案上。 场面看起来很诡异,因为鸟笼子栅栏的间距约有一指,足够两三条鱼龙并排出入了,可鱼龙没有任何要逃走的意思,一副懒洋洋的架势。只是在余慈进屋的时候,身子动了动,似乎是感觉到了“仇人”的气息。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见余慈盯着鱼龙,老道便笑:“别看了,这小家伙要由你拎到绝壁城去,交给谢师兄。” “哦?” “最近随心阁有商队从西方佛国采买回来,要在绝壁城开一场‘易宝宴’,据说有许多珍奇之物。谢师兄看上了其中一个,便从宗门内要了鱼龙,准备换取。正好你要去绝壁城,且顺路捎去。” 余慈应了一声。要说修行界买卖交易确实不怎么方便,不像在宗门有善功可居中换算,大多是以物易物的模式。据说南方那些大商家很多次都想推出一种换算用的钱币,却因为种种原因夭折。 老道口中的随心阁就是南部大商家中比较有名的一个,信誉素来良好,余慈在山上都听到过。不过由于离尘宗和南方另一个大商家三希堂关系甚好,平时的大宗采买便经由三希堂来办,在这片地域,随心阁也只能见缝插针,做一些小本儿买卖。否则,那什么“易宝宴”,就不会开在绝壁城,而是在离尘宗的山门了。 老道拍了拍盛着鱼龙的笼子:“这是‘三阴落魂栅’,看着四面透气,其实鱼龙在此笼中甚是安全,你不必担心。只是不能放在储物指环中,有些麻烦。” 余慈忙道无妨。 老道又拿起书案上一枚方印,余慈记得前日他到这里来,老道便拿着此印把玩,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这枚法印,是给你的。” 余慈一奇:“给我?” 老道眯起眼睛笑道:“宗门弟子不分嫡系外室,都有一样最基本的法器,以为祭炼之用。擅剑者为剑器、擅符者为符器,你虽是剑术甚好,但如今正是修炼《玄元根本气法》的关键时候,我便自作主张,给你要了一枚法印过来,或可对修炼有些用处?” 余慈连连点头。虽说进入通神境界以后,可以引气成符,不需外物,然而若有剑、令、印、坛等物加以辅助,效果只会更佳。其中法印彰显天地神灵之威,亦是自身意志的体现,对他现在欠缺的“理念”一物,说不定会有些促进作用。 从老道手中接过,方印材质是某种不知名的石头,通体素白,造型却是朴拙无华,印钮是极朴素的瓦钮,入手感觉纹理极是细腻,又颇为沉重,翻过来看,印章是“道经师宝”四字古篆,倒是常用,刻痕尚新。 “这枚‘道经师宝印’材料用的是北斗石,也算是不凡了。制印的是鲁德鲁师兄,你也应该知道他,就是买了你第一条鱼龙的那位,乃是宗门炼器圣手,做这枚法印倒是屈材了,主要也是看在你那条鱼龙的份儿上,他日见了面,记得要谢一声。” 要谢的何止是那位鲁仙长,若没有老道在其中使力,余慈便第一个不信。 不等他出口相谢,老道苍老的面上却是皱纹舒展,极是愉悦:“当年我和谢师兄、鲁师兄、解师弟、千宝师弟这几个人都是熟惯了的。如今虽说我一事无成,大道无望,可几人的交情却是越筑越深。解师弟你熟,且不必说;鲁师兄就是制印这位;千宝师弟指点了你的修行,你也要记着;至于谢师兄,便是在绝壁城坐镇的那位,为人是怪僻了些,但在剑术上,是宗门内我少数佩服的人之一,你去了可要多多请益。” 老道这就是在介绍他在宗门内的关系资源了,余慈一一记住。 交待完这些事,于舟抬眼看过来:“此次去绝壁城,你有什么打算?” “增进修行。”余慈的回应非常简单。 其实不止。余慈心中还有尝试着运使宗门力量,做一些事情的打算,不过他现在不准备说出来。 于舟听他言语,便笑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增进修行,不过到那边去,不沾一点儿俗务也不可能。谢师兄是任事不管的性子,前面李佑那小子也是心思不定,可他们毕竟是山门的修士,眼光不必放在这里,你却不同! “可以想见,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是这外务道观的一员,绝壁城的事务你早晚都是要沾手的,你还能指望我这土埋脖子的老头子撑几年?” 余慈听得眉头一皱,还没说什么,便听老道讲:“你可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打理绝壁城事务的?” “这个,不知。” 老道手指轻敲书案:“我初到止心观时,绝壁城中多家分立,白日府和万灵门拼生打死,然而我半年内,便定下白日府为宗门在绝壁城唯一的‘专办之权’,你可知,用意何在?” “是宗门的意思?传说金焕和落日谷……” “不,不对!不是宗门怎么想,应该是我怎么想。” 面对余慈愕然的表情,老道笑起来:“当时我懒散得很,不愿理事,又见白日府锐气正盛,实力明显高出万灵门一截,对宗门也有足够的尊重,所以就帮他们一把,让绝壁城局势变得简单,使其只有一个声音,且让这个声音遵从宗门的旨意,就是这样了。” 不知道若万灵门的史嵩在此,会有什么感想。 余慈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老道不知他的想法,继续道: “要明白,说到底我们都是修道之士,不可能真去治理一城一国,事必躬亲。我们要做的就是体现宗门意志,但宗门意志终究是由我们来体现。所以,就要整理出一个对我们来说更易于传达的渠道,简单地讲,就是‘我说你办,除此之外,少找麻烦’,仅此而已。 余慈听明白了,老道说了一长串,核心只有一句话: “绝壁城之事,照你的意思办!” 这不是指点,而是支持。余慈深深垂下头,按住心头涌动的情绪,沉声道:“弟子明白。” 当余慈遥遥看到绝壁城隐约的轮廓时,春意已经隐约可见,风过柳梢,甚至见得绿意微微,如烟如雾。余慈从止心观一路行来,花了半个月时间,一路上荒山野岭,见不到半个人影,此时遥见城廓,感觉自然不同。 此时的绝壁城根本看不出受到妖魔侵扰的模样。偌大的东门外,人流熙熙攘攘,无数小贩沿街叫卖,混乱而热闹。 余慈走在路上,其实也很惹眼。他披一件玉色道袍,大袖飘飘,本是甚有气度,偏偏在手上提着一个鸟笼,用布蒙着,又像是出来溜鸟玩儿的富家少爷,只是从来听不到笼子里的鸟叫唤。 鸟笼里当然就是鱼龙,余慈没法将活物放到储物指环里,只能用这种办法,省得惹来麻烦。 记得上回也是从东门出城,碰到的是玄阴教的上仙成道日,那日也这般繁华,只是被他和白日府给搅了,却不知今天又是什么? 随便找个路人询问,对方的回应却是让他很是意外: “玄阴上仙诞辰?” 这玄阴教的节日还真多!余慈想笑,但此刻,赤阴女仙的面孔浮上心湖,他的眼神冷了下去。 路人仍在那里呱噪:“道士你也不妨换了俗家打扮,入幽求宫烧一炷香,自去年冬天来了‘魔患’,玄阴上仙可没少通灵显圣,护佑信众。那些信了玄阴上仙的采药客,可都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后面说什么,余慈没有细听,他看着东门外一直沿伸到十里外的人流,人流的尽头,就是玄阴教的总坛幽求宫。 这个日子里,赤阴作为上师,应该会在宫中主持法会才对。 余慈突然不想就这么进城了,他转变方向,顺着人流,要去那幽求宫转一转,一路跟着善男信女,余慈走得并不快,路上其实没有太好的风景,但话又说回来,信众里,年轻女性的比例相当高,或徒步,或乘车,香风满路,也别有一番滋味。 地势渐高,前方便是幽求宫所在。从余慈这个位置看过去,那边偌大一片殿宇群落,画檐斗角,看上去倒也十分壮观。慢慢涌动的人流在殿宇前有了一个明显的停滞,那是被相对狭窄的庙门挡住,不过信众们进进出出,倒也称得上是秩序井然。 余慈不急不慢,顺着人流进入其中,相较于庙门,里面倒是豁然开朗,正殿偏殿罗列整齐,气势不凡,只是以余慈的眼光来看,这里和平常尊奉三清、供养佛祖的观庙之流,倒也没什么差别。 进得幽求宫,余慈才发现,像他这样悠哉游哉,信步而行的人真不多见。殿内外绝大部分来客,都是虔诚的信众,有上香的、有还愿的、有求程问卜的,不过最多的还是来参加玄阴教举行的玄阴上仙圣诞法会。 法会在幽求宫中进院子举行,但余慈在正殿前也能听到嗡嗡的颂经声,同时还能感应到一层如实质的元气振荡,便像是水面上荡漾的细波,一圈圈扩散开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态度 诞辰法会乃是是玄阴教的正经仪式,除了主持仪式的法师以及弟子教众之外,便只能最虔诚的信众才有资格参与其中。当然,以余慈离尘宗外室弟子身份,尽可谋一个观礼的位子,只要他不怕麻烦的话。 余慈可没自找麻烦的意思,也不想去凑那位热闹,他甚至连正殿都没进,而是来到两侧一字排开的“玄阴传碑”前,欣赏碑上关于玄阴上仙成道的传说。 天底下的神仙传记多是大同小异的,这玄阴传也不例外。玄之又玄的故事加上道德说教,间或插几句美辞华句,培养一下仙气,并没有任何特异之处。 不过西侧第二座碑上,有一串字句,倒是能引起有心人的注意,究其实义,不外乎就是那玄阴上仙于成道之前遇到“罗刹王”,与之坐而论道,发现了某某之至理,顿悟成道之类。 余慈在意的是“罗刹王”三字。 其实是罗刹鬼王吧。 在前来绝壁城之前,余慈也是做了功课的,对绝壁城中诸方势力的情况有所把握,其中玄阴教和净水坛更是他了解的重中之重。在他看来,净水坛的掩饰手段非常厉害,离尘宗的情报中,未能找到其深厚背景,只以寻常宗门论。倒是这玄阴教,对其身后势力并无遮掩的意思。 东海罗刹教,也就是血狱鬼府中王者之一,罗刹鬼王透空分身创立的教派。而这罗刹鬼王,也就是当年激战于天裂谷中,破坏了谷内物种圈子,导致妖魔肆虐的两个罪魁祸首中的一位。 虽然没有证据表明,当时罗刹鬼王是有意为之,可灾祸已成,罗刹鬼王自然也就和离尘宗结下了梁子。 其实说是梁子也不确切,离尘宗对这位异界王者还是有些忌惮,而且罗刹鬼王是出了名的惫懒人物,时刻都在追求刺激,喜新厌旧、好玩善忘至少表面上如此。若是离尘宗大张旗鼓去兴师问罪,一路杀到血狱鬼府最深处,双方战得你死我活之后,那位说不定还会很莫名其妙地问一句: 你们究竟干什么来了? 那场面,想想都觉得恐怖…… 这是以前聊起罗刹教时,李佑绘声绘色的形容。而这就是修行界中人对罗刹鬼王性情的共识。 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如此性情,她又是怎么在修行界和血狱鬼府都建立起庞大的基业,罗刹鬼王这么凶恶的名声,又是怎么来的? 不管怎么说,玄阴教背后的势力是罗刹教,是确定无疑的。且由于天裂谷之事,两边很难有什么进一步的沟通,玄阴教在此立教十年,依然只能在平民中发展信众,与此背景也不无关系。 余慈仔细在碑上察找与罗刹鬼王相关的字眼,倒忘了自己一身打扮也十分醒目,引得其他人频频投注视线,很快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终于,在他返身想把碑文看第二遍的时候,有人叫住了他。 “道友,请了。” 余慈回头,来人是位中年妇人,已不年轻了,面容却甚是和善,斑白长发简单扎束,披在脑后,穿一身宽大罩袍,正是玄阴教中传法仙师的打扮。对这位,余慈是有很深印象的:“原来是明蓝法师。” 来人正是玄阴教首席传法仙师明蓝。要说两人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明蓝目光在余慈脸上一扫,又看了下他手中提着的鸟笼,确认他面生得很,不免有些疑惑: “这位道友,我们以前见过?” 余慈当然不会说“我在照神图里见过你多次”,他只是微微一笑:“素闻明法师之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不给明蓝猜想的空当,他便做了自我介绍:“离尘宗,余慈。” 那一瞬间,明蓝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展露笑容:“原来是余道友。前日贵宗才传来消息,说是由道友处理绝壁城事宜,不想今日便到了。” “哪里,大事自有谢师伯做主,我只是从旁协助而已。” 余慈知道是于舟早一步为他撑起了面子,如此情况下,像是白日府之流,绝不敢装糊涂,对他不利。不过他话里仍是滴水不漏,轻描淡写地道一声后,便主动转到玄阴上仙的诞辰法会上,赞了两句法会的场面,话锋又是一转: “贵教在此地扎根已有十年,教业已是好生兴旺,觉得这绝壁城如何?” 明蓝目光投注在他脸上,似乎在挖掘他心中的想法,末了又是一笑:“贵宗治下,甚是平和安逸。只是相较于修行界的天地广阔,如余道友这等人,或许又觉得狭小局促了。至于其他人或许又是另一种想法……” 她的回答倒是圆滑,只是不知“其他人”都是指谁呢? 余慈也笑:“确实人人不同。说起来我与贵教上师曾见过一面,却不知赤阴上师以为如何?” “想必上师乐意与道友讨论这个问题。余道友不如稍待,等法会结束,再与上师详谈。” “乐意讨论就好,但来日方长,也不必急于一时。” 以余慈此时的身份,可算是离尘宗的代表,让赤阴女仙出迎也没什么。不过余慈进幽求宫来,也仅是临时起意,试探的心思更多一些。从离尘宗的情报还有他从天裂谷观察到的那些情况来看,万灵门、玄阴教和净水坛,似乎是有一些针对白日府的默契在的至少在绝壁城的层面是这样。 这是他可以入手的地方,他也不妨略作表示。 至于赤阴女仙,早晚都要打交道,确实不急于一时。 冲明蓝点点头,余慈就此告辞。 看着余慈的身影走出宫门,明蓝在原地站立一会儿,才往中院去了。越是靠近中院,颂经声愈是清晰,元气振荡有如实质,像是涨潮的海水,一层层扑过来,行走在其间,感受着信众虔诚的心思,明蓝也瞑目默颂经文,以为呼应。 此界六大神主,除佛祖道尊乃是近于虚无的符号,其余四位,无不有不死不灭之身,又身具无量神通。此界虽是广大,可只要信众念头虔诚,神主便可与之发生感应,若是有兴趣,也可以之为凭依,将神意投注。亿万里的距离,不过刹那之间,便可抵至。 从这个层面来讲,神主便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修行百余年,明蓝时刻沐浴在恩威之下,对神主的虔诚,已无任何瑕疵。为此,她可以舍弃进一步修行精进的机会,由着青春老去,却自一番喜乐在心中。 此时见法会信众心意纯粹,她心中亦是欢喜。可是在迈进中院,看到法会祭坛上,领着信众颂经的人影时,她眉头就是一皱。也不在中院停留,而是绕过颂经叩拜的人群,往宫中更深处去了。 走过两进院落,颂经声为高墙竹篁遮掩,已渐不可闻,人迹亦是罕至,愈显幽静。明蓝轻车熟路,在曲廊中折回几次,便看到前方有两位教中女侍静立,守着门户。 见明蓝过来,二女屈身行礼。明蓝圆脸上仍有笑容:“上师可在里面?” “上师在屋内小憩。” 二女深知明蓝在教中的地位,不敢阻挡,轻手轻脚为她开门,明蓝迈步而入。 屋内以珠帘相隔,分成两间,透过珠帘,还可看到内里半人高的博山炉上流动的烟气。整个屋内都漫着一层温香,乍入其间便觉得身上暖意融融,便连五脏六腑都似乎氤氲着香暖之气,极是惬意。 外间仍有人侍应,是位绿衫双髻的清秀少女,甚是乖巧可爱。见是明蓝,惊讶中行了礼,随后轻声细语:“上师在里间做了‘祭神礼’,刚睡下呢。” 明蓝微微颔首,也不说话,掀开珠帘,进了里间。 香炉鹤嘴中烟气袅袅,隔着香炉,再向前丈许,便是由东海巧匠制成的沉香木围廊描金拔步床,分列数层,外有镂刻透雕,中有回廊小室,内里才是床榻,又有侍女数人或蹲或立,随侍在小小回廊中,极是富丽堂皇。 隔着层层细纱帘幕,榻上支颐侧卧的修长身躯,隐隐绰绰,看不真切。榻边倒是还有一个侍女,为其捶腿捏足,消减乏意。 看着这一切,明蓝淡淡开口:“上师安好?” 室内静了半晌,赤阴女仙似乎带着金属磁力的嗓音才传出来:“原来是明法师,请坐。” 话音方落,外间绿衣侍女便搬了个绣墩过来,摆在床前,明蓝谢一声,坐了下来。至此她和帘幕后的赤阴女仙还有近丈的距离。 不再等赤阴女仙说话,明蓝便道:“刚才离尘宗新派的弟子来过……” 将余慈和她的对话复述一遍,明蓝又道:“这个余慈年纪轻轻,却甚是不凡。先前在天裂谷时,与白日府结下仇怨,引来屠独亲身追杀,仍被他逃走,反倒是屠独被引入妖魔聚居之地,重伤而回。其人心计手段都有可称道之处。此时他一跃成为外室弟子,又前来主持绝壁城事务,想必是要有所作为……” “主持绝壁城事务的,是于舟老道;就近管事的,是谢严那个怪人。他一个外室弟子,又有什么用处?” 听了赤阴的回应,明蓝眉头微蹙,未及再说,便听得帘幕之后,赤阴声音已冷了下去:“慕容到此一遭,已经将乱象抚平,两家神主也有了默契,这天裂谷之事已算是结了,十年之期届满,我就要回东海继续修行,这边的琐事,且对接替我的人说去,不要再来烦我!” 明蓝默然半晌,又道:“先前议定之事又如何?” “那件事?” 赤阴转眼便忘记了先前的不耐烦,笑音从帘幕后透出来:“我自然会做个了断。多年来承蒙照顾,回返东海之前,我便送他个家破人亡,算是谢礼。”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剑语 余慈不知道幽求宫深处发生了一场与他有关的对话,不过他现在倒很是清楚,白日府中那些人的心思。 出了幽求宫,余慈便入城,直往白日府所居的丹崖上去,一路畅通无阻。丹崖上几乎所有人都认出了他,里面不乏凶戾的恶意,然而却没有人敢有所动作,因为止心观的谕令早就传到了府中,而且在得知了消息之后,在府里已经闷得要发疯的李佑,直接迎到了山下,与他把臂登崖。 “从宗门发信同意我回山,过去了快一个月!我就想啊,接替我的人就是一路游山玩水也该到了,没想到于师叔是在等你……听说师弟你阴神成就,功力大进,回来咱们切磋切磋?” 看得出来,临近回山,李佑是真的很兴奋,原本就是很热情的一个人,此时更是亲近许多。余慈看他模样,视线往旁边一瞥,道:“看师兄这模样,绝壁城的局面无聊到什么地步了?” 李佑可不是傻子,对白日府和余慈的仇怨,也有所耳闻。见余慈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也嘿嘿发笑:“本来是很无聊,不过这两天倒是又有趣了些。附近妖魔好像知道师弟要来,四处撒欢儿,屠长老伤势依然沉重,还在闭关之中,难以出力,金府主为稳定局面,已经外出多日了……” 就是说金焕有意避开他。 这倒在余慈的预料之中,此时那位大概恨不能将他挫骨扬灰,偏偏又要面临这种尴尬的局面,大概也只有暂时回避,才能保全面子。 不过,他可以托辞避开,却不代表其他人能够。尤其是像金川和匡言启,身份最是尴尬,一方面是白日府的后起之秀,另一方面又背着离尘宗“居中协调”的差事,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只能随李佑一同迎下山来。匡言启还好些,金川的面皮却是好生僵硬,登崖这一路,只能埋头疾行,全当自己是聋子和哑巴。 余慈才懒得和这些小辈计较,他此来除了要掌控绝壁城局面,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不过到了议事厅,只见到堆起假笑的陆扬、匡政等府中大小管事,却没发现预想的那位。 他很是奇怪,晃了晃手中蒙布的鸟笼,向李佑询问:“谢仙长何在?这是他要的物件,我顺路捎了来。” 此言一出,李佑面色便有些古怪:“谢师伯向来神龙不见首尾,很少在府中逗留,但既然你来了,应该会来找你。” 说着,他也不管厅中皮笑肉不笑的那些人,将余慈扯到一边,低声道:“师弟要千万小心了,谢师伯性子孤僻,很不好说话,尤其是对我们这些使剑的小辈,极是苛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使剑的?”余慈一头雾水。 在充满了敌意乃至于仇恨的环境中过夜,看起来是很危险的事情,余慈却非常安然。 和李佑的事务交接显得波澜不惊,他没有对近期绝壁城的布置发表任何意见,只说一切依照前例,然后便托辞旅途劳累,要白日府安排独院静室,自去休息,显得很是低调。 这种低调当然不会让白日府失去警惕之心,甚至还会因此更为疑神疑鬼。这些余慈都懒得管,他到绝壁城,不是来折辱人的,而是要做成事的! 他在绝壁城势必有所作为。不如此,又怎么可能明晰心性理念,抓住提升修为的契机? 从这个角度上说,他到绝壁城,便绝不是来息事宁人的! 这一点,他确信无疑。 静室内没有灯火,乃是以夜明珠发光,光线柔和,非常舒适。 余慈没有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自顾自地办自家的事。他取出老道赠给他的法印,放在手上把玩,印章上“道经师宝”四字古篆刻痕犹新,珠光下,笔画间的凹痕似也流动着莹莹的光芒。 “道经师宝印”是最通用的法印印制,可用于一切符咒,正是修炼、运用符法的极好辅助。 稍稍静心,他将法印摆在膝前案上,空出双手,慢慢捏出一个印诀。空气中嗡地震荡,案上法印被震波一扫,腾声跳起来,在空中翻腾的时候,余慈手中印诀变化,有一枚符箓虚空凝就,打进法印之中,法印当即定在半空。 随后又是数十个符纹图象接连凝成,在静室中闪烁光华,随余慈心意,在虚空中排列组合,形成一枚更复杂的符箓,将法印圈在其中。符纹灵光和法印宝光交相呼应,慢慢地法印光芒愈来愈盛,将符纹灵光吸纳进去。 吸纳了符纹灵光,法印光芒盛极回落,又还原为一枚看似普通的方印。只是这个时候,余慈稍一呼吸,便能看到方印上有微微光芒泛起,其中更有隐约的图景变化,如神灵叱雷、如妖魅乘风,时刻流转变化。 至此,第二层祭炼符咒已经叠加上去了。 这枚道经师宝印祭炼起来非常顺利,就算是天罡地煞祭炼法前面三五层叠加比较容易,但能在半个月内完成两层,也是非常迅速的了。这里面一方面是因为法印材质甚好,制工亦是精良;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余慈阴神有成,潜力激发,修为一日千里,且由于《玄元根本气法》的特殊性,在符法造诣上也是突飞猛进的缘故。 叠加了两层符咒之后,这“道经师宝印”已经可以初步驭使,当然,这就要用到“阴神驭器”的手段。 所谓“阴神驭器”,便是以凝成阴神后急剧增长的神魂之力驭使法器,以之攻防应敌。尤其是阴神出窍之后,用此种方式可以摆脱肉体限制,将攻防范围大大提升,并可充分利用法器的威力,达成诸多不可思议的效果。 当日在天裂谷,屠独便是驭使日魂幡,以“飞星阴杀法”驱动,遥隔数十里,一击将余慈打伤。而莫要忘了,在此之前,他的阴神和肉身相隔数万里之遥! 按照于舟老道的说法,这阴神驭器之术,算不得是大道之学,只能算是驭使法器的技巧。但它又是非常实用,此界所有阴神有成的修士,都要勤加习练,以为迎敌护身之用。而且,不经阴神驭使的法器,那还叫法器么? 余慈信手画了一道灵符,画符时,道经师宝印便虚悬在肩头,灼灼生辉,与他气机交相呼应,成符速度比前快了至少一成,而且威力也有提升。 但这还不是法印真正的功效,它的能耐还是要放到更复杂的符箓上,才能展现得淋漓尽致。 因为这个,余慈已经在学习一个新的符箓,以期将法印的用途开发出来。 今夜功课做完,余慈将法印收起,视线转向一侧的“鸟笼”。 此时笼子早去了蒙布,显露出里面的鱼龙。鱼龙被“三阴落魂栅”禁锢,懒洋洋地不愿动弹,只是出于本能,它仍在汲取天地元气并周边的生灵的生机,余慈刚才祭炼法印,隐约便感觉到这家伙的影响。 他也很难估量这个小家伙的价值,不过既然谢严仙长指名要它,要在“易宝宴”上亮相,想必不会差到哪里去。 正想着多看两眼,心中警兆骤起。 危机临头之前,余慈身体早已相应地做出反应,他缩身、弹射、顺势伸手拿了“鸟笼”,朝着最近的墙壁直撞过去。 预定的撞击没有出现,因为在前一刻,席卷过来的凌厉剑气已经催化了静室内外的一切,连带着所居独院的大半边,都在飞扬的尘雾中坍塌化灰。 “白日府动手了?” 念动瞬间,他就否定了这个可能。 然后他就猜到了来人的身份,开口正想叫喊,磅礴的剑压已经临头,有一个冷淡的声音挟在里面: “用剑说话!” 令人窒息的剑压出现了一丝缝隙,那是给他出剑的机会。 余慈二话不说,随手抛去鸟笼,擎出纯阳符剑,火焰剑刃划空而出。 “锵”地一声震鸣,火焰剑刃与对方剑身碰撞,毫无疑问,这是对方故意找上来的。 剑气风暴骤起。 余慈曾经和于舟交过手。那是他第一次与修为、剑术全面压倒他的高人交战,其结果全无悬念,但在对战过程中,余慈真切感受到了于舟收发自如、炉火纯青的剑术修为。 然而这回,面对老道的同门挚友,他的感受却截然不同。 修行界各类上乘剑意,一般走两条路子:一是入微,二是成势,更形象的说法便是雾化和虹化。 前者讲究入微入化,把剑气精炼到如丝如缕、如气如雾,直至无形无质,典型的便有余慈莫名学成的半山蜃楼、传说杀性第一的天遁杀剑以及离尘宗的化离剑诀等,于舟老道在此中造诣深厚。 而后者并没有刻意在剑气的精粹和纯化上下功夫,而是讲究无限提升剑气威力,直至分山断岳、截海分波、斩天裂地,到巅峰时,便只见得剑光化虹,一跨千里,气势无双。 来人显然走的就是“虹化”的路子,挥剑时气势磅礴,剑气如飓风、如大潮、如雷暴……余慈也只能感受这么多,只因为接下来那一剑,便把他多余的念头都扫灭了。 剑压如移山倒海般碾过去,几乎将他撕成碎片。明明知道对方身份,可是更强烈的本能压过了一切,在那一刻,他分明就要死了! 那一瞬间,余慈什么都记不得了,惟有他手中的剑,是他仍存于世上的仅有凭依! 等他回神,只看到自己持剑作势,纯阳符剑上火焰剑刃已经熄灭,剑尖却是刺在了前面那人咽喉上。粗钝的剑尖压着喉部柔软的皮肤向内凹陷。那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冷冷道: “胆大包天的小子,想杀我吗?”。 “谢师伯!” 匆匆赶至的李佑叫出声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告死 黑夜中的剑气声威,早把丹崖上下惊动。 也许有很多人盼着余慈死掉,却又绝不敢让他死在丹崖上、死在绝壁城中。 独院刚被剑气轰塌,周围的明线暗线便将信息传了出去,而在余慈纯阳符剑刺中来人咽喉之时,边上已经有十多个闻讯赶来的白日府中人。这些人一个个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场景,说不出话来。 赶过来的李佑刚叫出谢严的名字,便也愣了。他因为不放心余慈在白日府的安全,多留了一夜,准备等余慈和谢严正式见面之后,再启程返回宗门。哪知半夜惊起,看到的却是这么一幕。 还好,李佑总算是对自家长辈的性情有所了解,惊后便笑:“谢师伯,你和余师弟演的这是哪一出啊!” 果然是谢严! 这位在于舟老道和李佑口中都极是孤僻的仙长,看上去确实有那么点儿味道。他颧骨甚高,面部便显瘦,嘴唇总是抿着的,颇是严肃。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此人的眼眸是水色的,瞳仁近乎透明,像是一块琉璃打制的假眼,又像是蒙着一层冰霜,直视之下就非常别扭,与其表情合在一起,便感觉他时刻都在挑剔别人的错处。 总之,这是个让人第一眼很难生出好感的人物。 此时,这位仙长用那怪异的眼睛盯着他,余慈这才记起,自家的符剑还抵在人家喉咙下,忙收了剑,却发现自己的腿脚已是软绵绵地不着力,偏偏现在又绝不能泄劲儿,只能强撑着拱拱手: “弟子余慈,见过谢仙长。” 谢严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拿眼打量,半晌,方道: “很直接,杀性很重……” 这当然不是说余慈的招呼,而是指他刚才的剑势。余慈现在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从清醒后的情况来看,当时他或许是拿出了以命搏命的姿态,对他来说,这就是本能。 看语气神情,谢严对那贯喉一剑并不介意,倒似是等着余慈使出那一剑似的。目光再一转,见这位仙长手中持一把黑鞘长剑,样式简单朴素,是个剑不离手的,余慈便有点儿明白,这位仙长刚才所说的“用剑说话”的意思了。 大概是认为“剑如其人”吧……未免偏颇了些。 谢严才不管余慈是怎么个想法,事实上那句评价过后,他就移过视线,对笑嘻嘻迎上来的李佑也懒得搭理,只对着旁观的白日府诸人道: “金焕何在?” 在白日府诸人眼中,谢严和余慈是完全两个概念。即使是府主被直呼其名,他们也觉得理所当然。马上就有刚刚赶到的陆扬出列,恭恭敬敬地道:“禀仙长,府主因西山有妖魔影踪,外出……” 谢严直接打断陆扬的话:“叫他回来见我。” 陆扬忙又应声,且迅速将这命令吩咐下去。 余慈看着这一幕,突然间很想知道那个高傲的金焕面对谢严的时候,又会是怎么一种模样,是摆出以往的姿态,还是换一副面孔?那样的金焕,他可真要好好见识一下。 李佑被谢严无视惯了,也不尴尬,径直凑到余慈身边,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低笑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刺谢师伯的脖子,你那一剑真是爽利!” “那是仙长让我……” “废话,他当然是让你。谢师伯可是步虚上阶修为,和真人长生的境界也只差一线而已,毫无疑义是三代弟子第一人。可是敢在他剑下还手强攻的,全宗门的小辈里能有几个?不怕你笑话,第一次和谢师伯对剑,我直接把剑扔了,后来好惨……” 余慈方一笑,却听那边谢严道:“品相不错,却没有半点儿精气神,等着那砍价吗?”。 话音响起的时候,谢严提起了地上的笼子。 刚刚一轮剑气风暴,余慈居住的小院彻底坍塌,可笼内的鱼龙竟然是毫发无损,显然受了特殊照顾余慈正想说话,便见谢严在笼顶一拍,栅栏嗡地一震,“三阴落魂栅”的禁制便给抹掉。笼子里,鱼龙开始也没反应过来,小脑袋还歪了歪,似乎在疑惑。但等它明白了局势,只虚影一闪,便从栅栏空隙中电射而出,转眼扑入黑暗之中,把惊人的速度展现得淋漓尽致。 李佑在旁边叫起来:“哎,跑了……” 话音未落,谢严手中长剑微颤,灼目的剑光瞬间将黑暗照亮,剑光到处,旁观围观的白日府仆役执事一个个东倒西歪。余慈瞪大了眼睛,他看得清楚,鱼龙细若游丝的身影瞬间便被剑光吞没,成为耀眼光芒中一个极细的暗影,随后剑气上卷,那小东西便像是被大风吹起的丝线,往天空中飘荡而去。 “跟我来!” 谢严的嗓音贯入耳内,余慈还没反应过来,身子便是一轻。眼前李佑的脸瞬时变得模糊,接着就是罡风呼啸,他被谢严剑气裹着,破空直上,转眼便到了数千尺高空。 类似经历,余慈以前在叶缤那里也经过一回,所以他很快回神,想着大概是谢严有什么话要交待,这才到此僻静处。同时心里对步虚修士飞行绝迹的本事也是相当羡慕。 高空中,冷夜寒星,罡风呼啸,脚下全无凭依,余慈却站得很稳,谢严的剑气将他护得很好,不用耗费他半点儿力气。而且在这个高度,景致非常不错,可以俯瞰整个绝壁城,包括更远的模糊的山岭。 壮观的场面,让余慈有些怀念照神图了。 转眼再看,只见那条鱼龙也被剑气卷上来,在夜空中飞舞盘旋,再不复笼中懒洋洋的姿态。夜色中,这条异种生灵一次闪掠便是百尺之遥,可无论它怎么飞动,一旦要越过方圆五里范围,便有一层剑气漩流平空生成,将小家伙卷入其中,再给甩回来。 几次三番,鱼龙给甩得晕头转向,可这般情况总比在笼子里惬意得多,鱼龙简单的脑子慢慢就适应了,甚至将其视为乐趣,一时间冲上甩回,玩得不亦乐乎。 见到谢严的剑气禁锢,余慈十分佩服,若在天裂谷时他有这般手段,捕捉鱼龙时哪会那么辛苦。 便在此时,谢严开了口:“在我看到的鱼龙里,此条品相可排第二。” 排第一的又是什么样?余慈很想问一句,不过此时谢严话锋一转:“可放在笼子里太久,消磨了精气神,不好出手。后面几日,便不要用笼子了,要放养!” “呃?”余慈忽觉得话里不对,不是将鱼龙交到谢严手里便算完成任务吗?怎么听起来,后面几天还他继续拿着? 谢严却不给他置疑的机会:“鱼龙未点睛之前,头脑简单得很,我有一门控灵法,你今夜学会了,自能控制鱼龙。在易宝宴之前,你不但要护得它周全,还要与之气息互通,以本身元气滋养,即使不能使其品相再上一层,也要让它看起来状态更好。” 斩钉截铁的语调,根本不给余慈任何置疑的空间。 余慈皱起眉头,他非常不喜欢谢严的这种态度:“谢仙长……” 他刚开了个头,谢严近乎无色的眼珠便盯过来,同时出言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来绝壁城有别的事情。易宝宴之后你如何我不管,可在宴前这几日,看顾好鱼龙,就是你的任务,其他的一切,统统给我让路!” 余慈的眉毛立起来。 这种强势的命令式的口气,由宗门长辈的说出来不是不可以。但余慈希望那是出自于舟、或者是解良口中,因为他对两位教授他、帮助他的仙长有足够的尊敬。 但这位,也许和于舟、解良的关系非常好,可是今夜第一次见面,就拿出强硬态度,而且,是为了与绝壁城的局势全然无关的私事…… 这位仙长大概不知道,他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要表现尊严和骨气,先等脚踏实地再说。” 适时的高空寒风和谢严的话音一起刮过耳畔。 余慈这才记起,眼下他是在数千尺的高空,全凭着谢严的剑气裹着,才能悬浮在此。若是谢严想对他不利,只需收起剑气,他便要直接摔死在丹崖上。 此时,谢严正低头取出一块玉简,里面应该就是他说的控灵法。不过,他如今的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上面,说话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和先前斩钉截铁的语调有些不同: “你的剑意在准、狠、险之余,又敢在绝对被动的情况下正面强攻,置之死地而后生,很不错。一般来说,这样的人不管外表怎样,真性情都算得上硬朗,有股子百折不挠的狠劲儿。” 这是夸赞? 余慈感觉着谢严的语气有些微妙。然后他便听到对方嘿了一声:“百折不挠……当年的于师弟也是这样。你和他当年很相像,大概是这个原因,他才对你非常照顾吧。” 余慈眉头仍皱着,道一声:“于观主的恩情我记着,不管是什么缘故。” 谢严抬头看他,怪异的眼珠子里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你记着?那你知不知道,他快要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暗影 死亡,对任何一种生灵来说,都是最终的归宿。但对修士这一特殊群体而言,死亡除了归宿之外,还代表了一种状况: 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 追逐长生,最终迎来死亡,无疑是对他们毕生追求的否定,但在大多数修士身上,死亡又是如此难以逃避。 修行伊始,修士们便和自己的寿元作斗争,希望尽可能长久地留存在世上,他们有三次机会。 第一次是在修行之初,经气动而至长息境界,凡人肉胎蜕变,可得真息,寿延近一甲子,至百五十岁而终。这算是修士基础中的基础,能称为修士的,肯定都过了这一关,余慈便是如此。 相较于第一次机会的普遍,第二次机会便不是每个人都能享用了。那需要连跨过明窍、通神两重境界,直至还丹成就,使精气神浑然一体,相合相抱,全身生机,都受‘还丹’的统驭,再无疏漏散逸。这回,在前者基础上,修士的寿元可再增长一倍,达到三百年,这已经是人身潜力的极限。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一万个修士里,也未必能有一个。 至于第三次机会,能触及的更是少之又少。那需要突破还丹境界,步虚飞空至九天外域,汲纳“玄真”这一天地间的至粹灵气,淬炼形神,慢慢提升寿元。这种提升并无定数,十年八年的有、百年千年的也有。但其最终的目标就是打破劫关,成就真人,至此达成理论上的长生久视。整个修行界,亿万修士,能最终达成这一点的,古往今来,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长息、还丹、步虚三个境界、三个机会,像是险陡的长生路上三个阶梯、三个平台。只有攀上去了,才有喘息的机会。如今,余慈不过刚刚起步,可他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去攀爬。至于于舟老道,这个已在世磋砣三百年的老人,即使和第三个阶梯只差一线,但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连探手的力气都不见了。 从实际年岁上说,谢严是要比于舟大的。可只观外表,谢严正值壮年,于舟却已是白发蟠然,强烈的对比,令人分外感受到修行路上的残酷。 想起老道多次提及“垂垂老矣”、“前路已绝”等说法,想必老道心中也如明镜似的坐而等死,那究竟是种什么状态,余慈未能理解,已觉得心中恻然。 相比之下,谢严却是发了力:“最多两三年,他寿元便要耗尽。以他如今的状态,便是今日进入步虚境界,登九天外域,汲取至粹‘玄真’,延命也不过二十年,毫无意义。据说此次随心阁由西方佛国购来一片金骨玉碟,乃是以得道高僧头盖骨所制,内蕴金身灵血,植入体内,可再次易骨洗髓,重得生机,至少延命五十载。此物,我志在必得!” 谢严握着手中黑鞘长剑,用剑柄虚点过来,怪异的瞳孔中寒气逼人:“我修炼的法门太过凌厉,一身真煞那鱼龙难以消受,不宜修炼控灵法,这才要你帮忙……你也别给我出漏子!” 他的语气神态仍很糟糕,不过余慈听来,又是另一番感觉。正如老道所说,他和谢严、解良等人,实是过命的交情。也许这家伙的性情确实糟糕,也不讨人喜欢,但那份交情,却是不必置疑的。 他仍不喜欢谢严的姿态,却不再多说,默默接过控灵法的玉简,神识探入,开始学习。 正如谢严所说,控灵法十分易学,而鱼龙脑子简单,又贪食灵气,在不受刺激的情况下,其实很容易控制。余慈依着法诀上所言,以自身元气形成饵食,用以滋养鱼龙,很快就将其引诱过来,留连不去。 这种控灵法,其实是在时刻损耗自身元气的。尤其鱼龙身子虽是纤细,却是个“大肚汉”,就算余慈可以利用技巧混杂外界灵气喂食,但元气损耗的速度仍是很快,以他此时凝成阴神,潜力大幅外放的状况,也有点儿吃不消。 易宝宴前这几日,莫说是修行精进,恐怕还要倒贴去一些。 余慈却没有提及此点,只是问道:“有了那‘金骨玉碟’,观主可过得此关?” 谢严没有正面回应,只是盯着绕着余慈飞舞的鱼龙,半晌,才开口说话:“他可对你说起过鱼龙之道?” 余慈怔了下才明白,“他”是指于舟老道,而“鱼龙之道”就是那长生路上的利用取舍之道,便点点头。接着便听到谢严的冷笑:“拾人牙慧。” 伴着他的冷笑,握在手中的黑鞘长剑也在匣中嗡声震鸣,以为呼应。冷笑剑鸣声里,夜空中的鱼龙游动得更欢了,而且随着姿态活跃,小家伙对灵气的吸引力也在增加,好像被禁锢久了,感觉到饥饿,便放开肚皮进食。游动的轨迹上,分明荡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波纹。 余慈深吸口气,压住鱼龙吸食元气带来的微微不适。他也记得,老道曾坦言“鱼龙之道”是学他人成功的经验,对此谢严自有一番讥讽评断: “他拿鱼龙之道说得痛快,可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他自己的‘道’?” 谢严和余慈飞上天空去交谈,地面上的人都给晾在一边,李佑早习惯了,笑眯眯地回去睡觉。白日府的人马却没有这么好命,谢严仙长难得到丹崖上来一遭,还指名要见府主金焕,这可绝不能怠慢。在场中地位最高的陆扬指挥下,丹崖上一时便忙碌起来。 不管场面怎么忙碌,终究有人会闲着,匡言启便是其中之一。 陆扬没有给徒儿安排具体的差事,匡言启呆站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给陆扬说了一声,径直回返。 慢慢地离开了人群和纷乱,匡言启觉得自己有些感慨:府主平时是何等英雄了得,可在那谢严仙长的召唤下,肯定也要急匆匆回来拜见。这就是层次的不同了,不提谢严的修为,单凭他的“离尘宗三代嫡系弟子”这一身份,就是要让整个绝壁城为之仰视的存在。 那是匡言启尚未实现的追求,所以他非常羡慕,可再深想一层,他又觉得很难受。 他没有忘记,现在还应该是他在离尘宗山门的修行时间。只是由于天裂谷动乱,他和金川给安了一个“居中协调”的名目,被派遣回府。如果只是这样,那么在动乱临近平息之际,他应该要回山去了。可事实上,这个日子恐怕将是遥遥无期。 金川,那个蠢材! 当日在止心观,金川因为愤恨余慈毁了白日府多名精锐,骗借了李佑的“一气千结阴雷网”,想要对余慈不利,哪想到被李佑和梦微抓了现行,已经备了案,要受到戒律严惩。按照规矩,一年半载的面壁思过是绝少不掉的,可满打满算,他在山上的修行时间也只有一年而已。 所以,金川不想去了,就打个马虎眼,留在府中,想来离尘宗也不会计较。如此做法,竟然获得了金焕的首肯! 金川不去,以匡言启的身份,又怎能独自回去? 同样是入山修行,金川的目标是白日府,匡言启的目标却要高远得多。可是,在现实面前,这个梦想刚刚开了头,便给轰碎了。 恍恍惚惚沿着山林小径回返,月光和远近灯火的交映之下,稀疏的林木在地面岩层上映出千奇百怪的影子,随夜风晃动不休。 再走出十几步,匡言启突然背心一冷,不自觉停下脚步。在离尘宗山门数月时间,他的修为进步幅度不大,可是受各位仙长潜移默化,灵觉倒是愈发地敏锐。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匡言启是个颇细心的人,他站定之后,转瞬将周边环境打量一遍。此时寒夜冷风吹动,掠过枯枝,枝影错乱,微微有声,难得他不受这些干扰,心思还算得上镇定。 本来么,白日府中能有什么危险!只是……影子? 匡言启找到了触动他发觉的异样之处。与遍地山石树木的乱影中,不知何时有一道明显的人影掺在其中,甚至还随风微微扭曲晃动。那绝不是他的影子! 头皮一炸,他猛地扭头,入眼是一个虚淡近乎透明的人形,在夜风中飘荡。 这是标准的夜路见鬼,可是匡言启不惊反喜。府中有此状态的,仅有一位: “屠长老,您出关了!” 白日府在天裂谷中损兵折将,一府精锐被那余慈磨去了三成,便连屠独都重伤而回。如今那厮又披上离尘宗的虎皮到绝壁城来,显而易见是要灭白日府的威风。满府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屠独适时出关,无异于给府中诸人服下一颗定心丸。 匡言启对首席长老大人还是很敬畏的,他忙迎前两步,躬身请安。之后又笑道:“长老身子可……” 话音倏断。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阴神状态下,可有影子么? 然后他便看到,屠独脚下,那细长的影子扭曲变化,瞬间化为一层黑雾,从地表浮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天翼 白日的绝壁城非常繁华,近段时间,更是不同寻常。 因为天裂谷动乱,相当一部分居住在城外村落的百姓蜂拥入城,使得城内人口增加了两成以上,又因为后续防护还算得力,城中局面安定,市面便显得分外繁荣。 余慈凭栏远眺,只见冬季难得的暖日之下,城中人流熙熙攘攘,在新城旧城的大街小巷中流动。山壁的阴影斜切过去,使明暗分界,就此刻而言,清晰的光线变化显然比模糊的声音更生动些。 因为余慈如今所在之处,是在绝壁城天翼楼顶层。 天翼楼位于绝壁城新城最边缘,背倚高崖之地。 名为楼,实为一个从千丈绝壁修建延伸出去的平台。左右两边是呈曲环状的悬空廊桥,廊桥聚拢处,便是天翼楼的主楼,结构不过四层,却是悬在两百丈的高空,倚高崖,接云雾,设计独特。面对整个绝壁城,俯瞰景致,令人心胸畅然。 天翼楼的整体布局,便像是一只昂首展翅的雄鹰。两边的廊桥便是双翅,主楼便是头颈,外间云流雾卷,远远看去,还真有点儿鹰击长空的味道。 这天翼楼悬空而建,乃是绝壁城百多年来,最大的工程。里面还有一段故事,传说此楼是当年万灵门未被驱赶出绝壁城之前,为与白日府的丹崖府邸针锋相对,专门在新城高处修建的。其高度正好比丹崖上最高的建筑高出半尺,取的是“压过一头”的意思。 然而很讽刺的,此楼建成不足一年,便有了金焕邀战史嵩、胡丹这万灵门两大高手之事。一战过后,万灵门黯然让出在绝壁城及周边所有的资源,远走僻壤,在外围惨淡经营。这天翼楼,也就成了白日府的产业,直至今日。 八日后的易宝宴,便要在这天翼楼的顶层上举行。 这几十年,天翼楼顶层并不轻易对外开放,一直都是城中最顶尖的二三十个人才有资格上来,又或者借此招待重要客人、举办重要活动,便如此次易宝宴一般。 此时,佑大的顶层,便只有余慈一个人,周边就是绿葱葱的云竹园。乃是在观景用的平台上,错落种植翠竹,形成天然屏风,亦是生趣盎然。 鱼龙在小小的竹林中盘旋飞动,转眼又扑出栏外,点缀着高楼云雾。 便如谢严所安排的那样,在易宝宴开始之前,余慈真的没有任何具体的事务。每日里只是用控灵法,以本身元气饲养鱼龙,慢慢的使小家伙身外一层鳞皮油光水亮,精神焕发,也就愈发地粘住他不放,早忘了眼前这位是使其失去自由的罪魁祸首,已是赶都赶不走了。 盯着这活泼的小东西在无所凭依的虚空中灵活游动,余慈颇有些羡慕,他又想起两天前谢严的结论: “他有没有对你说起过他自己的‘道’?肯定没有,因为他早把自家的‘道’给丢了。这蠢材,便是给他金骨玉碟,又怎能保证,他能抓住机会?” 时隔两日,余慈还记得谢严那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鱼龙之道其实反映的是实证部的一贯精神,就是要撷取天下善法而用之,求一个尽速提升境界,取得长生之实,只不过被某人发挥成取舍之道,利我者用之,不利我者弃之,虽是偏激无情,却是条实实在在的路径。他和那人相比,实在是远远不如,远远不如!” 那人是谁?余慈没敢问。不过,他却从谢严的话中明白了一些道理:只说那些虚泛的“道”,自然不好理解,但若是换成“理念”,便差不多明白了。 他的阴神,正是缺乏这种东西,才迟迟不能定型,只是这‘道’、这‘理念’,还有丢掉的道理? 摇摇头,余慈又将目光移回到鱼龙身上。便连谢严都认同的“鱼龙之道”,似乎确有些研究价值,不过相处这几日,余慈实在没有从小东西身上感觉出任何“取舍”的精义,却实实在在觉得这家伙是个贪婪到极点的大胃王。 在他看来,鱼龙每时每刻都在毫无节制地从外界汲取生机元气,尽都化为催长身体的养份,只进不出,便如同不见底的深渊,投下个大石头,连响声都听不到。 因为要以本身元气饲养这家伙,余慈凝成阴神之后一日千里的修行进度,硬给它拖累到几近于无。 不过连续几日的饲养,余慈和鱼龙之间也有了些感应,便像是祭炼法器那样,能够在有限的幅度内,对鱼龙下一些简单的指令,鱼龙未必都能遵守,但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这是谢严交给他的“控灵法”的作用之一,虽然这毫无用处。 八天后,鱼龙就是随心阁的了。 此时,有人从楼梯走上来。一副谨小慎微的态度,踏在长绒地毯上,几乎没发出声音。 “余仙长。” 余慈回头,见是负责经营天翼楼的白日府执事耿福,难得他两百多斤的肥躯还能把走路的声音压得那么低。 像耿福这样的执事,白日府有几十上百个,负责打理绝壁城的各处产业,相当于掌柜。本身称不上什么修为,倒更像是普通百姓,在城中娶妻生子,挣钱养家。 也因为如此,耿福对府中的“大仇人”其实没什么感觉,且又性子圆滑,对谁都笑脸相迎,白日府把他推出来,倒也很合适。这两日余慈留连在天翼楼上,他几乎就成了余慈的管家,跑前跑后,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了。 “余仙长,这是您要的名单。” 耿福仍是那极谦卑的笑脸,他拿出来是的城中近日来涌入的修士名单和基本情报,是由白日府借着询问是否参加易宝宴的名目统计出来,汇总后交到他手上。 余慈以前有一个错误的印象,那就是绝壁城是在断界山脉和天裂谷之间的“孤岛”,是一个近乎完全孤立的城邦。现在他明白了,在此界修士眼中,动辙以万里计的茫茫大山荒野,其实算不得什么,尤其是有热闹可凑、有宝贝可看、有便宜可捡的时候,来自三山五岳的种种人物,便悉数登场。 名单上便显示,近一个月来,绝壁城中仅通神修为以上的修士,便增加了三四十位。其中大半都是奔着易宝宴而来,剩下那几位,在听闻此消息后,也都留下,准备凑回热闹。 从安全角度来说,余慈并不欢迎这类人,这让绝壁城本就有限的防护力受到影响,而且这里面鱼龙混杂,不排除有人盯上了随心阁商队携来的宝贝,想捞上一票。 余慈本来是没想这么多,不过昨日有消息传来,说是随心阁的商队遇到一拨劫匪,实力高强,使得商队多人重伤,倒是携来的宝物并无损失。 修行界的……劫匪! 余慈发现自己必须再次调低对修行界的整体期待,这和他十二年流浪所见的凡俗的世界似乎没有太大的差别。 发着感慨,他将名单细看一遍。白日府倒是没有偷懒,每个人后面都有一段简洁的介绍,让他可以大致了解来人的特点,当然,如此详备,也许是因为这名单最终要送到谢严手中的缘故余慈是这么说的,谢严也没否认。 正看着,忽听到一声叫唤。 “鱼龙!” 大嗓门的叫嚷声从楼下直传上来,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发现了在空中遨游的鱼龙,失态惊呼。 话音方落,一个人影便翻越三楼的栏杆,直窜上来。 余慈眉头一皱,四楼外围却有光芒骤亮,这是建楼之初布下的禁制,是要让顶层和下面三层区分开来,分出档次。不过这种禁制也仅是象征性的,是典型的防君子不防小人。来人大笑一声,轻松破开外围屏障,越过顶层围栏,跳进了这云竹园。 鱼龙受惊,蹭地一下撞进竹影屏风内,藏了起来。 跳上来的这位,姿态甚是随意,并没有不请自来的自觉。他看云竹园精致的景色,啧啧两声:“怪不得这儿封得严实,原来真是个好去处……喂,那鱼龙是你的?开个价,咱们好买好卖!” 来人视线终于移到余慈脸上。此时余慈仍倚栏斜坐,脸色也不见变化,见来人面目性情,衣着打扮又有些异地风味儿,便拿名单对照一下: “沙聪?” 来人一怔:“你认得我?” 余慈微微一笑,尚未回应,楼梯口却有人笑道:“老沙,不告而入,可不是当客人的模样。” 说话间,同样是不请自来的这位,分开竹林屏风,缓步走过来。其人身材中等,皮肤白皙,脸上总是微笑,让人生不出恶感。比较奇特的是,他一身黑色长袍,臂弯处却搂着一只肥硕的狮子猫,大猫雪白的毛皮与黑衣相衬,煞是惹眼。 看到此人形象,余慈连名单都不用去看了。对上面当头第一位,他的印象还是颇为深刻的: “赵子曰。” “喵!” 来人臂弯处的大猫轻叫了一声,然后就打了个呵欠。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闪着一黄一蓝,色泽迥异的光。 第一百二十章 危楼 竹林中,鱼龙探头探脑。它简单的思维回路里始终缺乏足够的危机感,所以很快它就再次嬉游在花竹之间,漆黑而又亮泽的鳞片也就毫无顾忌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贯鳞顶角,真是好品相!这只鱼龙,精血中怕已有天龙之气,道友是准备拿在易宝宴上出售么?” 赵子曰笑吟吟地踱步过来,臂弯中的狮子猫刚打了呵欠,眯着眼懒洋洋的样子,和活泼的鱼龙恰形成鲜明的对照。 余慈瞥他一眼,没有回应,目光落到手中名单上。在这份白日府统计的入城修士名单中,这赵子曰便列在第一位,对他的描述也是最为详尽。这不只是因为他怀中抱一只惹眼的大猫,更重要的是,此人乃是所有入城修士中,已知的最强的一个。 白日府的情报里,给出的是还丹中阶的判断。 还丹中阶的修为,在绝壁城各势力中,明面上也只有金焕才能稳压他一头,至于暗地里……暗地里也就没必说了。 不过这赵子曰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一点,因为此人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和他的同伴共计七人,即使其中再没有第二位还丹修士,但剩下六人,修为最差的也是通神中阶、洗炼阴神的层次。只此七人,其实力已足够在绝壁城横着走,便是白日府,也要有几分忌惮。 赵子曰便是这个精锐小群体的头头。 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赵子曰脸上笑容却是丝毫不变,继续道:“既然道友也要把鱼龙出售,在不在易宝宴上,都无所谓了。我这位沙兄弟对道友的鱼龙很是看好,你们不妨谈谈价钱。我们这边身家也算丰厚……” “鱼龙我自有安排。” 余慈抖抖名单,打断他的话。也不起身,只道:“顶层正在为易宝宴做准备,期间不向他人开放,两位下楼自便吧。” 此言一出,赵子曰还没什么,那沙聪是个脾气暴燥的,怎能消受他这冷脸,当下便瞪大眼睛,呸声道:“给你好脸你不使,偏要找不自在!老子在哪儿,还要你来聒噪?实话告诉你,那鱼龙老子今儿是要……” “定”字未出,旁边耿福便是“啊”地一声大叫。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他身上去。 被三位修为精湛的人物盯视,耿福额头全是汗珠,脸上更是死白一片,可是这家伙也真有点儿胆色,撑着肥躯顶上来,即使是哭丧着脸,可终究把话说明白了: “赵仙长、沙仙长,不敢这样啊,这是离尘宗的余仙长,是绝壁城的这号人物……” 他竖起大拇指,肥厚的手分明就在抖。可他表达的意思很明白,也没有人计较他话里并不准确的信息了。 赵子曰白皙的脸上笑容收敛,转为讶色:“离尘宗?” 他和沙聪对视一眼,旋又笑道:“原来是离尘宗的高弟……” 此人似乎想圆圆场,但在此时,楼梯口又有人蹬蹬地上楼: “赵师叔,怎么许久不见下来?” 话音一出,耿福的脸色就变得非常精彩。 余慈瞥去一眼,目光穿过翠屏竹影,见得那边大步而来的,正是金焕的侄孙,有“居中调度”之职的金川。此时他锦袍玉带,打扮得极是俊秀,正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不知他什么时候和赵子曰等人凑在一处。 和余慈目光一对,他便显出很惊讶的样子:“余师兄?对了,今日是余师兄在此。这样,余师兄,我为你引见一位前辈。” 最后两字他咬得稍重一些,转脸去看赵子曰:“赵师叔……” 赵子曰脸上一贯的笑容变得非常微妙,他伸手轻抚臂弯的狮子猫,目光在两个年轻人身上扫过,正要说话,臂弯中大猫“嗷”地一声叫唤,几乎在同时,楼外虚空嘭声大震,碎裂、惨叫之声裹着风里,直刮进来。 余慈的位置正在最外侧,稍一偏头,便看到天翼楼西侧密封廊桥有一道人影撞开了窗棂,在木屑残块中,惨叫下落,下方要一直到近百丈后,才能碰到实地,这么下去,他死定了!然而后方剑气破空,嘶嘶作响,如千丝万线,又如同亮出毒牙的毒蛇,竟是不依不饶。 身畔风起,是那赵子曰无声无息地飞越栏杆,身外嗡声涨开一层莹绿的光,裹着他在虚空中飞行。转眼便冲到摔落那人的上方,一把揪着,向上猛甩。 此时千丝万线般的剑气已然袭至,赵子曰身外绿莹莹的光芒略一波动,有一道紫光裂空而出,当空飞绕,与剑气撞击,发出叮叮连响。被他飞甩出去的那人直飞向廊桥,被刚刚扑出来的沙聪一把接着。 也在此刻,破开的廓桥侧面,一道灰影悄然扑出,半空中游动剑气,猛然间提升了一个层级。赵子曰也发现了来人: “那位道友,为何与我兄弟为难!” 来人回应呸了一声:“抢女人要鸟的理由!” 那赵子曰也是个妙人,大笑道:“道友果然善解鸟意!” 人影乍分乍合,随后便拉开距离,大概是觉得对方近身难缠,剑气紫光又隔空撞在一起,打得半空风啸,劲气余波扫地过,隔着近一里路,也挤得天翼楼的木制外壳吱吱作响,似乎随时都要坍塌一般。 金川显然是没料到这种情况,急赶两步,探头去看。 余慈倚栏看了会儿,作个手势,旁边耿福犹豫了下,终究还是拱着肥躯移过来,哭丧着脸,不时朝背对他的金川瞥上两眼。这样子惹人发嚎,不过刚刚他能及时插进余慈和赵子曰之间,道出余慈的身份,缓冲事态,眼光胆色都很了不起,若不是金川插进来,也许此事就要一团和气收场,余慈倒是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胖掌柜擦着额头的汗,压低声音道:“余仙长,您有什么吩咐?” 声音压得再低,也瞒不过就在旁边的金川。这位白日府未来的府主冷冷一眼扫过来,耿福双膝一软,差点儿跪下去。余慈却是在笑: “你做得很好!传下话去,有什么宝贝,易宝宴上相见,这是城里的规矩,若赵子曰这伙人,再有今日行径,那易宝宴,便不用参与了,自出城去便是。” 耿福一愣,还没有回应,旁边竖起耳朵在听的金川已经嚷嚷起来:“这怎么可以,他们也是拿宝贝来换的。” “你确认他们还会强买强卖?” 一句话就把金川给闷了回去,不过耿福在一旁倒说了句:“余仙长,他们是‘外地人’……” 耿福口中的“外地人”,一般来说是指非绝壁城势力的修士,不过在这种情境下,含义则要更狭窄一些,是指来自于离尘宗控制范围之外的人物。这种人能万里迢迢到此,实力往往非常了得,又很难查根究底,折腾出严重后果,拍拍屁股就走,全无负担,最是难缠。 余慈明白他的意思,尤其是这群人,很可能来自于北荒。 视线偏移,只见密封廊桥顶部,那沙新正取出一串似乎由拳头大的头骨串成的诡异玩意儿,像捻拂珠那样转动,口中念念有辞,分明是行一种巫法,为同伴疗伤。 白日府递来的情报推断,赵子曰等一行七人,极有可能来自修行界一个顶有名的地方,即断界山脉以北,相隔无边草原,号称天下贫瘠之最的北荒地界。 传说中那地方资源贫瘠,一年四季都是黑沙漫天,形成弥天盖地的“黑潮”,里面又有极凶恶的妖兽魔头游荡,在那种环境下,就是还丹、步虚的高人,轻率飞上天空,都有可能被吞掉。如此恶劣的环境,逼得居民都要住进地下,也没有成气候的宗门驻扎,然而那里却是广大散修的乐土,超过百万散修汇集于此,形成成千上万个松散的大小势力。 当然,势力纷乱,那也不是个安稳的地方。从离尘宗了解的情况看,北荒是天底下最大的蠹修出产地,无数醉生梦死的蛀虫从那里出来,又有无数类似的人投身进去,在那里寻找同类,寻找他们希望的生活。 好勇斗狠、无法无天是这群人一贯的风格。若是他们在城里闹起来,确实比较难办。 不过余慈没有修改决定的意思。此时,另一位其实更值得他注意。 “那人是谁?” 余慈指的是与赵子曰激战的那位,修为也是还丹境界,一手一意千丝的剑术好生精纯。其实他早已有了答案,只是要耿福说出来。 不出他所料,耿福很是敬畏地回应:“是卢仙长!” 绝壁城里只有一位卢仙长,那就是号称城中散修第一人的卢明月,大概是最接近蠹修的人物,日日寻花问柳,狂欢作乐,也是净水坛伊辛和尚的狐朋狗友。 余慈盯着那个人影,半晌没有说话。 倒是旁边金川突地笑起来:“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天翼楼塌掉,八天后的易宝宴就不用开了对吧?” 耿福愣了楞,心说这天翼楼哪能这么容易塌掉,不过他本就是最圆滑的,观金川语气神态,忙附和道:“正是,再打下去,这楼就不好说了!” 说了这话他就后悔了,果然,金川见他回应,便转向余慈,恭恭敬敬地道:“余师兄,这两位打得兴发了,可不知道回护楼体,您可要想个办法才是。”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为 你让一个通神修士去解开还丹修士的战局? 不管金川的态度有多么恭敬,话意有多么委婉,但那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你管理绝壁城诸项事务,维持城内秩序安定,眼下这事情,你管是不管?” 耿福觉得脑子发昏,冷汗“刷”又流下。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他这边附和过了,再看外面愈来愈激烈的场面,他还真觉得经营了数十年的天翼楼变得岌岌可危起来,但比天翼楼更危险的,就是他的小命! 不管是惹恼了哪位爷,他今儿都没好下场…… 他都奇怪自己还没软瘫到地上,只能掏出手帕,连连擦拭:“祸事了,祸事了!” 究竟是怎么个祸事,耿掌柜终究没看出来。只因为余慈根本没有回应。 余慈一直看着栏外虚空的打斗,便是金川向他请教的时候也一样。金川等着看他笑话,殊不知他心中转动的,完全与之前事情无关。 此时余慈在想:这卢明月与伊辛和尚的关系究竟如何?仅仅是伊辛和尚的酒肉朋友,又或是涉及到天裂谷动乱的关键人物? 余慈认为伊辛和尚是有同伴的,从他在天裂谷下的经历来看,那甚至有可能是一个步虚境界的高手。余慈还记得照神图上,那团将证严和尚甩出来的大范围雾霾,那便是一个颇为有力的证据。 不过看眼下的卢明月,又实在不怎么像。 疑惑中,他终于听到金川重重的哼声。 转眼看去,金川的脸色很是糟糕。无论是谁,被无视到这种地步,心情都不会太好。 年轻人心中的纠结,余慈并不关心。他只是觉得这家伙大概是被仇恨烧坏了脑子。在当前形势下,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便是真能争得一时之快又如何?还不是返身就要连本带利地赔出去? 说起来,这段时间金焕一直在调整着白日府对外的态度。或许,可以将其看做是一场拙劣的试探? 恰好,余慈需要这么一个机会。 所以,在金川咬着牙将“请求”说出第二遍之后,他做出明确回应: “分开他们便是!” “分开?” 金川话音方落,天外剑气如瀑,垂流千丈。冲得高崖云雾翻滚如潮,然后才是嗡然剑啸。 修为低下如耿福,只觉得耳门嗡地一声响,接着摇摇晃晃,还是旁边余慈托他一把,才稳住肥躯。 此时再看,刚才还悬空激战的卢明月和赵子曰两人翻翻滚滚下摔,姿态狼狈不堪。磅礴的剑压如长江大浪,激涌而至,又好似无边深海,锁住二人周围空间,只有冷冽剑意,如蛟如龙,在周边游动,择人欲噬。 就是在这种状态下,两位还丹修士,竟连驭器都变得困难,一路下挫,直撞到绝壁城的岩石地面,摔了个七荤八素。 一时间,天翼楼上下、乃至两个修士摔落地点的周边,瞬时安静下来。 谢严出手。 没有人知道这位离尘宗三代弟子第一人驻身何处,不过这湍如飞瀑的一剑,却是无比清晰地宣示他的存在。 余慈旁边,金川和耿福都看得目瞪口呆,廊桥之上,那个沙聪扶着同伴,表情也不遑多让。 余慈喜欢在天翼楼顶层眺望,这里可以看到绝壁城的全景,也让暂时失去照神图的他,重新找到把握全局的感觉。 挥出一剑后,谢严并没有现身。不过金川是绝没有脸再呆下去,匆匆下楼。这小子脑壳儿里是否填了些东西余慈不知道,不过有些信息,就写在他那张铁青的脸上,足够让某些人理解了。 刚刚被夹在中间的耿福,也是心有余悸,肥胖的身子有点儿吃不消,告了声罪,也下楼去了。至于掉下去的赵子曰和卢明月,也许是达成了合解协议,又或是纯粹被谢严镇住,也不再纠缠,都是匆匆离开,此时天翼楼上下,便显得分外安静。 这是谢严那一剑的威力,却也是余慈引导之功。 鱼龙又开始嬉游玩乐,当然也绝不忘从余慈身上汲取生机元气以自肥,过得极是滋润。它没有半点儿惹祸精的自觉,自然也不知道,它已经是许多人心中,绝对的重心所在。 余慈一直按照谢严的要求,以控灵法控制鱼龙、用自身元气饲养鱼龙,为八天后的易宝宴做准备,这点他做得无可挑剔。 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完全遵从谢严的安排,撇开一切事务,只围着鱼龙打转。 余慈有自己的事情、自己的原则、自己的追求。他到绝壁城来之前,就分清了各类事项的轻重缓急,有了一个通盘的计划。即使计划会因实际的情况而有所变更,但却不会因为谢严的强势而夭折。 他到绝壁城来,终究是要有所作为的。 余慈最明确的目的就是要增长修为,要为自己的阴神,寻到一个真正成型的契机。这贯穿在所有事项之中,即使现在因为鱼龙有些耽搁了,后面也要努力找回来。 除此之外,便是三件具体事务:当头第一位,无疑就是防备妖魔,避免妖魔作乱,保证绝壁城百万民众基本安全,这是宗门的命令,是绝不可逾越的底线,一切事情都要以此为优先,也是此行的根本原则。 接下来,就是为掌握绝壁城而布局,建立一个对他负责的上情上达的渠道,白日府的问题就包含这件事里,现在看来,白日府中自金焕以下,没有与他配合的意向。那么,他就需要重新建立一个既能够体现宗门意志,又能为他所顺利掌握的新渠道。这一点,他现在已经有了头绪。 排在最后的,就是一件比较危险的事了。余慈想要借着离尘宗庞大的力量,试探一下天裂谷阴谋背后强大的势力。这个势力必然与净水坛的伊辛和尚有关,玄阴教也牵涉进来。 余慈很有自知之明,要做到以上这三条,纯凭他个人的能力,只能说是不自量力,他必须借用离尘宗的力量。如何借用?自然就是和这个修行界中西部巨擘合而为一,成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当他融入离尘宗、和离尘宗目标一致的时候,他就是能够与任何势力叫板的巨人,否则,他便只能是被巨人踩死的蝼蚁。 余慈已经把握到融入的办法,就是像于舟老道所说的那样:要代表宗门的意志,宗门的意志也要通过你来代表。 所以,把握住原则、不逾越底线、争取尽可能多的支持,就是余慈在绝壁城中行事的方针,在此方针之下,尽可发挥他所有的力量。 到现在为止,他做的不错。 通过饲养鱼龙,他争取到了谢严的支持。在绝壁城,谢严就是离尘宗威严的真正代表,与其保持目标一致,毫无疑问是最明智的选择。 而因为有于舟这一层关系做依靠,余慈可以不断试探谢严的底线,争取越来越多的支持。这一点,想必谢严心里也如明镜一般,这就是二人的默契,是余慈可以借用的扶手,是他在绝壁城最大的资本。 唔,怎么有点儿“鱼龙之道”的味道? 鱼龙似乎也感觉到了他微妙的心念变化,摇头摆尾,从翠屏竹影中穿出来,又飞向栏外广阔的天空。成为落日余晖下,绝壁城全景最绝妙的点缀。 在白天那如瀑剑光之后,绝壁城确实安静了许多。 不同的人群有不同的看法。城中大部分人是见识到了离尘宗仙长的威煞,由此愈发敬畏;而某些人则是看到了来自离尘宗内部的二人之间,高度的默契,对他们来说,这不算是个好消息。 而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被谢严一剑轰趴在地上的赵子曰和卢明月二人,都是面子里子尽失,狼狈模样,不过半天时间,便传遍全城。那赵子曰一下子低调许多,接过了同伴之后,一行七人便在客栈中闭门不出,便是白日府派人传来余慈殊不客气的警告时,也没有引起什么风波。 至于卢明月,脸皮倒是更厚一些。消停半日,确定谢严、余慈均已离开,竟是又回返天翼楼,与两个当红窑姐儿折腾了大半夜,这才晃悠悠离开,精神看上去倒是愈发地健旺,这也是他一贯的模样。 不过终究是后半夜了,绝壁城也没有什么可玩儿的地方,他只能回到新城东墙根下自家宅院休息。 这是城中巡逻队所看到的情形。 不过他们不知道,在短短一刻钟后,卢明月已经借土遁出了城,在城外荒山上七拐八绕,最终到了一处极隐秘的山隙前。 手掐印诀,过了山隙中的禁制,他继续前行,山隙导引向下,内里伸手不见五指。卢明月睁着一双夜眼,缓步走出数丈,找到又一个封着禁制的入口,破解后又用土遁,到更深层的地下。如是三番,花了小半刻钟时间,才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处宽敞的石室,卢明月捏着鼻子进去。到里面便是极刺眼的一片血红颜色,浓重的血腥气透鼻而入。其来源是在室中心的石台上,台上正平躺着一个瘦长的人体,身上处处开裂,露出里面白生生的骨头。 石台前,正有一个袒着半边臂膀的和尚,手持一块巴掌大小的金色圆盘,朝着台上人体顶门按下去。 颅骨碎裂声清晰可辩,然后,金灿灿的光华亮起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宴前 卢明月进来之后,本是想说话,但看到这情形也住了嘴。 金色的光芒如流水一般,从石台上人体顶门灌下,漫过表皮肌理,也漫过骨胳筋络。从卢明月这个位置可以看到,人体开裂伤口露出的骨头,也被染成了金色。 颜色确实是染上去的,而不是光芒映照出的错觉。 然后,石台上的人体之上百十个伤口,便以可以目见的速度收拢愈合。在此过程中,人体汗出如浆,全身肌肉都在抽搐,明明是昏迷的状态,却似要被巨大的痛苦揪醒。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有醒过来。 石台上金光散去,台前的和尚仍盯着人体,从头到脚看了好多遍,似乎全不知室内多了个人。看他那模样,卢明月不敢打扰,半晌,和尚才吁出口气,抬头说话: “怎么想起到这儿来?” 和尚身上手上都有溅上的血渍,十分刺眼。但抬起头来时,却是鼻直口方,仪表堂堂,唇边蓄着短须,与眉毛一样,都是黑白混染的灰色,梳理得很是周整如果不算上面几处血点的话。 相比之下卢明月虽然也不算太丑,可脸色白中透着不正常的青,胡须稀疏泛黄,像足一个酒色之徒,而且他此时的脸色更是难看。放下掩鼻的手,他呸了一声: “这绝壁城是呆不下去了!” “因为谢严那一剑?”和尚淡淡回应,大半注意力还是放在台子上。 卢明月并不奇怪和尚灵通的消息,即使这家伙已经连续半个月没出这地下密室一步。他恨声道:“谢严小儿,若是当年,我一根指头便灭杀了他,何以遭至今日之辱!” 和尚瞥他一眼,摇头:“当年是当年,数十年前他碰到他固然可以全胜,但他这数十年间修为突飞猛进,便是将全盛期的你放在此时,对上他也最多是个惨胜,更不用说现在这个模样……这种没意义的话,说来做甚!” 说罢,他又低头在台子的人体上工作,不过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抬头瞥来一眼:“怎么回事,这些人你给刮下的面子也不少了,那些时候都忍了过来,怎么如今又忍不得了……” 大概是手中工作顺利的缘故,难得他开了句玩笑:“我倒听说,夜间你在勾栏里折腾了两个红阿姑,乐不思蜀啊。” 卢明月嘿嘿冷笑,笑着笑着,青白的面皮上便涨了一层紫,他咬牙道:“不在女人身上泄火,我还能去找谢严拼命去?和尚,你也看到了,再这么下去,我就完了,完了!” 情绪的失控全无先兆,他也不知道心里这团火气为何膨胀得这么厉害,他大声咆哮,音波震得密封的石室嗡嗡做响,咆哮声里,他挥舞着双手,面目扭曲: “以前我是什么修为?长生真人!你见过被步虚小辈打得满地爬的长生真人?你见过全靠女人找平衡的长生真人?你见过只能缩在这见鬼的壳子里的长生真人?” 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脑壳,尤不解恨,又伸拳重重砸在石台上,石台咯嚓一声响,直接开裂,几乎就要台子上的人体掀起来。和尚笑容敛去,皱起眉头,伸手扶着自己的作品,没有说话。 “我明明是阳神成就,长生久视之身,现在却是如此下场,整日里装疯卖傻,在女人怀里厮磨,再这么下去,我和那些蠹虫就没区别了。这样下去我还有几年的命?十年?五年?还是明天就完蛋?” 卢明月双目赤红,盯着和尚不放,似乎将糟糕的情绪归咎于自家搭档,随时都要扑上去,与之厮咬在一处。 至此,和尚依旧平静。 在此种气氛下,什么回应都比不过这一贯的冷静态度。卢明月又瞪他半晌,忽地就泄了气,双手撑着裂开的石台,垂下头,再不发一言。 这时候,和尚才开口说话:“你来之前,教中有令谕,着你一个月之内,离开绝壁城,先回教中述职,再做安排。” 卢明月愣住了。 和尚语气轻描淡写:“这边事情确实做得实在糟糕,以至于天裂谷之事无限期推后,由此吃到教中斥责也是正常。然而你在绝壁城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年又是出了死力,以至于真形仙体被毁,这一点,菩萨不会忘记。许你回教,便是为你延生续命,此外再给你一个建功的机会。” 说罢,和尚又用锐利的眼神盯过来: “有菩萨的无量神通,女人毁不掉你,怨怼之意、不敬之心却足以让你万劫不复。既然你信了菩萨,这一点务必谨记!” 卢明月的情绪早被和尚把握,此时又惊又喜,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 和尚见他的模样,也不再多言,径直换了话题:“月魔傀儡被柳观毁得厉害,我也很难修复,这次你回去,顺便带上,教中自有安排。唔,我尝试着修补了一点儿,你先试试看,有没有操控上的问题。” “好,好!” 卢明月终于确认了和尚不是与他开玩笑,大怒大喜的转换之下,情绪更是难以控制。对他来说,此时此刻和尚说啥是啥。他扭头看石室角落那个盘膝而坐的灰白傀儡,二话不说,也盘膝坐地,掐了个印诀,自有一道灵光破顶门而出,投往傀儡身上。 很快月魔傀儡便开始动弹。对傀儡高及丈许的身躯来说,石室还是显得矮了些,所以它也没有起身,只在原地活动手脚。 不过很快,傀儡的动作便僵住了。 和尚有些惊讶:“怎么,哪儿有问题?” 卢明月没有即时回应,半晌,才有闷闷的声音通过傀儡的嗓子冒出来“我记起来一件事儿。” “嗯?” “我想想,是什么来着……脂粉、剑气、风向、风向……对了,是气味儿,在天翼楼上,有傀儡记着的那气味儿!” 断断续续又没头没尾的言语,也亏得和尚能听明白。 他放下了手中的作品,冰冷的眼眸亮起来。 在有准备的人眼中,时间流逝的节奏也是有条不紊。 余慈便是如此,他每日里就是用控灵法饲养鱼龙,祭炼照神铜鉴和道经师宝印两件法器,偶尔处理一些城内的事项,大多还是与易宝宴有关的,时间也就清晰地从眼前流过,到了易宝宴的举行的当天。 此时正是午后,天翼楼上已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人流大多集中在两边密封的廊桥上。这是城中那些稍有点儿头脸的人物呆的地方,他们也只是来看热闹而已。至于天翼楼主楼,则完全属于来自各方的修士群体。 由于在路上被人打劫,随心阁的商队来得比较迟,直到今天早上才赶到绝壁城,随后便开始紧张的筹备工作。 按照他们的习惯,易宝宴其实是分在两处举行。一是主楼的一、二、三层,主要是展示一些比较常见的法器,与各方修士交换,算是是大众化的交易会。不过偶尔也会出现一些比较难得的精品,值得人们去追逐。 至于顶层,当然就是展示那些高等级法器的场所,有一定身份、一定身家的修士才能参加。且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只有还丹修为以上的修士,才能资格进入其间。 当然,这规矩对余慈没有任何约束力,现在的绝壁城,也没有人敢把他挡在楼下。 当日谢严天外一剑,将他的态度表露无遗,余慈那离尘宗的代言人位子也就牢不可破。而且相较于高来高去,十天倒有九天不知所踪的谢严,在绝壁城各方势力眼中,余慈明显更实在一些。至此,他成功地给别人做出一个印象,并正在将印象化为现实: 离尘宗的意志,正是通过这个年轻人传达出来。 现在,人们明白,绝壁城真正的主事人是谁了。一些相关人士的行为态度也就发生了变化,这变化有的比较矜持缓慢,有的则爽快得多。 眼前这位,显然属于后者。 “我们兄弟几个初来贵地,不懂规矩,行事荒唐,亏得余道友大人大量,不与我们计较,实是感激不尽。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请笑纳。” 山风劲吹,体型肥硕的狮子猫趴在阳光下打盹儿,而它的主人白皙秀气的脸上,正露出诚恳的笑容,将一个扁平的玉盒双手送来。 “这是我北荒著名的灵药‘黑潮血膏’,乃是取黑潮中通灵之兽的天生香囊,混用其他药材制成,常于鼻前嗅闻,可清心定神,于修行颇有裨益……” 说话的正是赵子曰。此时的他,完全看不出是一位还丹中阶的大高手,面对与他差了整整一个境界的余慈,这位来自北荒的“客人”,正为八日前那场冲突诚恳致歉,礼数周全。 余慈并不矫情,没有冷颜推拒,微笑中略一欠身,将玉盒接过,并不查验,随手又放在一边。 这赵子曰八日来虽未与他照面,却通过不同渠道,透露出歉意,直至今日时机成熟,才找上门来。这么说也不对。 因为此时四面来风,并无门户,余慈是在天翼楼……上面的悬崖顶部。 距易宝宴正式开始,还有三个时辰。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买卖 崖顶的两人不知道,在不久前的大雪夜,就是这个悬崖边上,还有两位了不得的人物进行了一场对话,直接改变了绝壁城、天裂谷、乃至更广阔天地的局势。 之所以在这里碰面,是因为天翼楼上正为晚间的易宝宴进行最后的布置,不适于交谈,而且余慈觉得,这个地方要比天翼楼来得更高、视野更宽阔、给他的感觉也更好。 赵子曰自然没有意见。 此时两人都很随意地席地而坐,天翼楼的胖掌柜耿福派了两个身手矫健的伙计攀上崖,专门送来铺地的毯子、案几等物,尽心安排。 赵子曰看起来是倒是个慢性子,说话比较迂回含蓄,待正式表达完歉意,便开始和余慈聊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慢慢地地往绝壁城的局势上靠,论及一些他这两日看出来的东西。大约就是白日府如何如何、万灵门和其他宗门如何如何,包括妖魔的动向等等。 末了便感叹道:“一时一地的局面也艰难得很,我这个外地人看着是眼花缭乱,道友主持城内外事务,想必也是辛苦。” 这是讨乖卖好了,余慈扫他一眼,笑道:“其实没这么复杂。” 说着他在案几上划了道线,指头在两边点了点:“不是这边,就是那边。我要做的,就是让两边变成一边,很简单。” “哦?余道友果然是豪爽人物,豪爽人物!” 赵子曰脸上笑容倒还把持得住,只是后面的话就有点儿接不上来。 到现在为止的交谈,都不是一个通神修士对还丹修士的态度,但却是离尘宗对一个“外地人”的态度。余慈已经习惯了这一角色,看起来赵子曰也有这个觉悟,他很认真地思考起来。 余慈也不管他,从这边看下去,绝壁城千万间屋宇顶部的砖瓦反射着阳光,使得冬末天气看起来愈发地和暖,春天将近,连空气都变得湿润起来。他做了一次长长的深呼吸,身前鱼龙便有感应,尾巴甩击,在他身边绕起圈子。 以控灵法饲养鱼龙已近十日,二者间的感应愈发地清晰。余慈便是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鱼龙在周围里许方圆的移动轨迹,有时候小家伙离得近了,呼吸吐纳时,便感觉着双方气息互通当然,大部分时间还是鱼龙单方面地吸取他的元气以自肥,可这总还是形成了一条连线。 也许是之前修炼《玄元根本气法》太过投入,余慈自觉不自觉便拿物象心象的思维去考虑。尤其是“从整体着眼、从结构入手、借外物映衬心象”的思路,由于是他的得意之作,影响更是深刻。 他便不止一次地去想,若是将鱼龙也纳入他“心内虚空”,又会是怎样一番有趣的模样。 只是,这终究是妄想罢了。 鱼龙作为生灵,其气机之活泼、形神变化之复杂,即使比不上万物灵长的人类,也远远超过那些结构规整、气机运转相对单一的法器。他不是解良那般的天才,便是把鱼龙化入他的“物象”中,也难以一“笔”勾连,在‘心内虚空’映现。 说白了,还是把握不住,而且,就算是勾上了,又有什么用? 正转着类似的念头,另一边赵子曰又开了口: “余道友,这条鱼龙当真不卖么?” 余慈闻言,将注意力从鱼龙身上移回来,心下微有不悦。不过看赵子曰的模样,又很是诚恳,他冲着余慈拱拱手,道: “余道友,不是在下不懂得规矩,其实我是太明白这易宝宴的规矩,道友若是想在这上面换得称心如意之物,恐怕不那么容易!” “哦?” 赵子曰见余慈有了兴趣,便笑着往下说:“我们北荒资源贫瘠,在那边生存,大部分应用之物,都要靠南边那些大商家供应。要说商铺店面的繁华,是要比这边强许多的。故而,对这些大商家的惯用手段,在下也比较了解。便如这易宝宴,道友在宴前可见到他们发下宝物清单?” “这倒没有。” “看,像这样类似的交易拍卖之类的场会,预先不发下宝物清单,与会者哪知道里面有没有他们需要的东西?又怎么调配筹措资源,拿来交换?既然不能及时调配资源,这易宝宴的水准便要大打折扣,随心阁也是此界的老字号了,又怎会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赵子曰指了指在空中飞舞的鱼龙,又道:“这种情况下,就是让人碰运气。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像道友一般,预先准备了鱼龙这样的珍奇之物,拿到宴会上亮相。大部分人只是凑个热闹,看看易宝宴上有没有稀奇玩意儿,有合意的便尝试着交换,反之也没什么损失。 “至于随心阁,他们一定会拿出几件极有水准的宝物。一般都要稍稍高过当地人的承受力,让他们仔细衡量琢磨。交换成功,便当是寻常做生意;若是换不出去,也能留下随心阁专出精品的名声……” “噱头?”余慈如此总结。 “正是!” 赵子曰击掌笑道:“像随心阁这样的大商家,其主要生意进项还是大宗交易,这样的小型商队,只是造几个噱头罢了。想在这上面找到称心如意的东西,可是要有十足的好运气,倒不如道友明说,想用鱼龙换得何物,我手里也有几条线儿,能够调配不少好东西,说不定能让道友满意呢?” 听他此番言语,余慈不免又上下打量他片刻,最终一笑:“道友所言,入情入理,我是长见识了。不过可惜,这条鱼龙是有主的……” 赵子曰带着失望的表情离开了,余慈看着他身外张开绿光屏障,驭器飞下悬崖,也是良久没有收回视线。 这家伙真是要买鱼龙,也就让人省心了,只是看他行径,未必就是这么简单。 余慈忽然很怀念拥有照神图的日子。世上之事,从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便如此刻,他就在想,若是有照神图在此,莫说一个赵子曰,便是整个绝壁城的风吹草动,也瞒不过他! 自从与南松子一战,使得照神图消失后,他每日都非常认真的地祭炼照神铜鉴,使之与自身气息呼应愈发细腻严密,他的一呼一吸,都能带动照神铜鉴内部灵气的潮汐变化,若按照“天罡地煞”祭炼法的标准,叠加符咒怎么都要到五层以上了,可照神图仍然没有恢复。 余慈从来不认为自己没了照神图就走不动路,便如此次绝壁城之事。换了他单身一人,就算是有照神图傍身,也绝无可能在短短数日内主控全城,压得白日府抬不起头来。只是,人总是有些贪心的…… “想什么呢?” 谢严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余慈给吓了一跳。一回头,便看到谢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他忙站起来,笑施一礼:“谢师伯。” 几日里,余慈和谢严默契愈来愈深,称呼也不自觉改变,从比较生份的“谢仙长”变成了“谢师伯”,其实已经逾越了外室弟子的身份,但谢严不在乎,自然一切好办。 谢严没搭理他,只将视线投在鱼龙身上,观察小家伙移动的姿态,半晌,才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随后他便说:“下去吧。” “现在?” 要知易宝宴要到两个多时辰后才开始,以谢严的身份,别说现在,就是迟到一段时间,也没人敢说闲话。如此急切,只能说明谢严对那金骨玉碟重视到了极处。 明白这一点,余慈自然不会有意见,当下便被谢严剑气裹着,直落到天翼楼顶层。他们二人的出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两边廊桥上的那些纯粹看热闹的人不必说,下面三层,一些来得比较早的修士也不免议论纷纷。 赵子曰和他的同伴们,除了被卢明月打伤,仍未痊愈的那人还在客栈休养,其余人等都早早到来,在各楼层间闲逛,时聚时散,看上去悠闲随意。谢严和余慈到来的消息传过来后,六个人又都聚在一起聊天,脸上都很轻松,只是话里内容凝重得很: “来之前没搞清楚,还想混水摸鱼。现在看来,这绝壁城乱是乱,可水没混!” 赵子曰薄唇微动,话音低细却清晰: “和楼上那位聊了会儿。那人修为平平,却极懂得借势,心思也不小,看起来近日里似乎要有什么动作。有离尘宗在后面支应着,咱们要是陷进去,怕是拔不出身来,记着了,从现在起,不要轻举妄动,‘大’买卖都先停下,等这波乱子过去,再说其他,明白?” 同伴们纷纷点头,沙聪在这群人里排行老二,虽是骄横粗暴,脑子却还清楚,他压低声音道: “之前找到的几个主顾……” “大还是小?” “小买卖,正儿八经的生意。” “做,怎么不做。易宝会不就是咱们这些二道贩子活动的好机会?记着了,咱们是‘二道贩子’,倒买倒卖什么的没关系,还要多找些主顾,扬一扬名声,可是,别过了界。谁敢擅接‘大’买卖,弄得大伙儿最后下不来台,别怪哥哥我不讲情面!” 说着,他怀中狮子猫“喵”地一声叫唤,腔调尖锐刺耳。沙聪等人都是垂头应是。 第一百二十四章 胖子 谢严和余慈的到来,把顶层正忙活的耿福吓了一跳。此时顶层宴会的场面倒是都铺开了,可这个时段,是绝不能把两位身份最尊贵的人物请上席的,胖掌柜当下一路小跑地过来,毕恭毕敬地请二人移驾边上的云竹园。 云竹园是天翼楼上最好的观景地,这里半封闭的空间,不适合举行大的酒宴,但作为贵宾的休息室却是正好。余慈便很喜欢这地方,至于谢严,此时除了金骨玉碟,什么都不挂在心上,任由耿福安排。 将两位贵宾迎入园中,耿福也不敢久待,看着茶点都供应上来后,便施礼告退。 云竹园内随即安静下来。 余慈看向谢严,见这位仙长坐下之后,便瞑目养神,大概是想直接坐到宴会开始。鱼龙对谢严有些本能地畏惧,离他远远的,在翠竹中游动,余慈一笑,也就凭栏远眺,俯瞰绝壁城的景色。 因为夹在山间,又是冬日,绝壁城的天色暗得很快。当山体挡住太阳斜照的光晖,巨大的山体阴影投射下来,遮住了大半个的城区,有一层灰色的阴影弥散开来,蒙住了绝壁城的上空,城中灯火由此逐一点亮。 城中纵横交错的街道上,人流熙攘,店铺门面纷纷打开,烟火之气蒸腾而上,和高空云雾混杂在一起,遮住对面黑沉沉的丹崖,仿佛将其从渐暗的天幕下抹去。 忽有这么一个印象,余慈也是失笑。他不再看那边,只看新城万家灯火,闲来无事之下,他运使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学来的连星秘法消磨时间。 此时天空尚无星辰,他就用城中的灯火代替,在灯火间连线,用巨大的山城为背景,画出符来。什么清心咒、五雷符、神行符……诸多符纹在他眼前心间流过,或许这也算是修行,不过他更多还是乐在其中。 不过,在尝试五方通灵符的时候,他没有成功。此符毕竟复杂,且城中灯火闪闪灭灭,并无定数,也不是正经的运用连星秘法的环境,他多次尝试失败,也不再强求,干脆直接动手,顷刻间一道正经的五方通灵符书就,灵光飞洒,一解心中郁闷。 谢严只是瞥来一眼,也懒得管他。 顶层闪耀的灵光自然瞒不过楼上的诸多修士,不过谁都知道顶层此时有得罪不起的仙长在,议论之余,也不敢当真上来一看究竟。 感受着灵光扩散,余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多日来的修行让他养成了习惯,放出五方通灵符后,便要练习一下神魂感应,正如解良所说,两相结合,是锻炼神魂的极好办法。 轻车熟路之下,余慈“心湖”扩张,一组巨大的同心圆铺开,并且很快形成了一个由感应信息到做出判断、由做出判断而明确环境、由明确环境而更清晰感应的良性循环。 慢慢的,一组模糊的轮廓呈现出来:有栏杆、有修竹、有隐约的人形,还有活泼游动的细长生灵。 这是身畔的云竹园。 如此感应,正是解良所说的还丹修士一颗金丹“虚空悬照,映彻大千”的状态。 以前,余慈能够利用五方通灵符加强神魂感应,在长时间准备后,进入此一状态。如今,无论是进入的方式还是准备时间并没有缩短,可是,呈现此状态的“地方”却改变了。 在这里,天色沉暗,上有明月悬照,山林静谧清幽。中央小湖波光粼粼,如撒碎银。湖水中,游动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余慈已经呈现,却仍未成形的心象。 不知何时,余慈的心神已经进入了“心内虚空”之中。 关键就在中央小湖上。 余慈布置的“心内虚空”的结构布局中,明月代表着过去的痕迹,无边黑暗便是亟待探索的未来,而山林小湖,则构成了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其中,中央小湖可以看作是余慈的形神本体,外围山林则是以照神铜鉴为代表的“外物”映像,二者相对相成。 在余慈看来,在中央小湖中游动的影子是“心象”,但不能将中央小湖和心象区分开来。小湖其实是“心象”的延伸,是他的“物象”的某种象征,正对应着神魂、或是“同心圆理论”的基本结构。 因此,很自然的,代表着神魂结构的“心湖”便与中央小湖浑融一体,无分彼此。 当然,不能忘记还有外围山林所象征的照神铜鉴在起作用。这件宝物除了映衬心象,还在“心内虚空”和外面真实世界之间架起了一座桥,使本来相对独立的“心内虚空”,与外界天地发生联系。 这种情况下,余慈可以在“心内虚空”进行神魂感应,联通外界,再将感应到的信息投进来,倒似是照神图在“心内虚空”复现一般,只是范围和清晰度什么的,就不能强求了。 在照神图消失之前,余慈一直在尝试将神魂感应和照神图相结合,却全无头绪。如今照神图不在了,他却获得了突破,世事之奇妙,莫过于此。 此时此刻,中央小湖之外的广阔空间,山林依旧。可是在贴近湖边的那部分,却代之以“云竹园”的模糊轮廓。这是由神魂感应映现出来的,也是内外虚空相通的标志。 其实,此次余慈锻炼神魂,加强感应,过程并不顺利。天翼楼内的气息非常复杂。因为里面加进来太多修士,他们的气息混杂在一起,给神魂感应提供了极大的信息量,使余慈能够在更丰富详实的条件下做出判断,但也几十上百倍地增长了环境的复杂程度。 正如之前他在崖顶感叹的那样,小小一条鱼龙,其周身气机的复杂性已经超出了他的把握极限,更不要说楼上百多号修为有成的修士聚在一处,彼此影响变化。 这就形成了一个非常古怪的情况:一方面,余慈对周边环境中的摆设,就像是围栏、桌椅板凳、各种装饰陈设之类的位置、轮廓越来清晰,这都是他神魂作出的精准判断的结果;另一方面,感应范围内的所有修士的形象又是极其模糊混乱,彼此错杂,很难分辨。 在五方通灵符的作用下,余慈的感应极限要在三里以上。可受上面情况的影响,他现在能够比较准确把握的,也就是“云竹园”的范围。他知道,在他潜心感应的时候,园中陆续进来几位实力颇强的修士,向谢严请安问好。 这些人的气息表征都非常鲜明,可若想进一步探知,扩散的神意力量像是撞在无形的幕布上,总是隔过一层。持续的时间久了,这些人的气息又混杂在一起,感应起来愈发吃力,憋得他心里难受,但对这巨大厚实的“幕布”,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僵持半晌仍毫无进展,余慈又觉得云竹园里人来得差不多,正要暂时放弃。“心湖”的水波潮汐忽然一个激荡,这片小天地中,加进来一个新的对象。 相较于其他修为精湛之辈,这家伙周身气机可要简单太多太多!好像是巨大幕布之上的破烂缺口、最薄弱的所在。缺口乍一出现,余慈已顾不得那究竟是什么,神魂感应自发运作,积蓄了很久的神意力量轰然涌入。这一瞬间,余慈似乎听到了一声屏障破碎的脆响。 然后,一个憨态可掬的大胖子从虚空中“跳”出来。 胖子厚唇启合,似乎是说些什么,余慈全没听清。他只是“看”到,以胖子为中心,鲜亮的色彩向四面八方蔓延。 如果说最初的胖子形象还只是用墨笔以写意的手法描绘的大致轮廓,但在“着色”之后,便成了一幅细腻精致的工笔画,然后这画便“活”了,成为清晰真实的人物,映现眼前。连带着他周围的环境,也都鲜亮明艳起来。 这一刻,余慈想起了照神图。 也是这一刻,谢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走了。” 余慈一震,心神从“心内虚空”弹出,回到现实世界。此时,云竹园内已有七八个人,自然以谢严为中心形成一个小圈子,此时都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同时用非常古怪的眼神投射过来。 在谢严起身之后,只有余慈这一位,依旧大咧咧的斜倚栏杆,瞑目养神,要让谢严亲自叫他,才睁目回神。 余慈还稳得住,既然是修士,自然是修炼比天大,连谢严都不在意了,旁人的目光更是毫无影响。 他冲着园内诸位面熟或面生的修士点头笑笑,也站起身。只这一眼的功夫,他便看到,耿福正躬着腰,做出“请”的姿势,招呼这些仙长入席。形象和他“心内虚空”所显现的一般无二。 而且,胖子对余慈刚刚的神意冲击,显然是毫无知觉。 便在此时,左小臂烧灼的痛感直刺脑际。 余慈袖中,照神铜鉴热得发烫,澎湃的热力从胳膊内侧的嫩肉传导而入,融进周身元气之中,一时难分彼此。被这般热力推动,余慈的心脏不可抑止地狂跳起来。 似乎,他有了一个了不起的发现…… 只可惜,他暂时没有时间去研究了。此刻,以谢严为首,云竹园内各头面人物陆续走出竹林屏障,外间宴会厅堂八音齐奏,一下子热闹起来。 时辰到,易宝宴即将开始。 第一百二十五章 突至 顶层的宴席排列大致形成一个半圆,是传统的跪坐席位,前置矮几,中间围出一个颇为宽敞的空地,此时在耿福的指示下,自有貌美如花的女侍引领各位头面人物就坐。余慈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的心神从照神铜鉴上移开,目光环扫,将偌大厅堂内的人物都纳入眼中。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金焕。这位白日府主之前没有进入云竹园,而是在厅堂一角,和人说话。听到宴厅奏乐,才走过来,刚刚与他说话的那人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那是匡言启。 金焕倒还是一贯的模样,乌金长衣,腰围玉带,方脸上不怒自威,数日来的被动局面,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影响,他大步走过来,与谢严见礼,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颇有地主的气派。 众人随即入席。谢严理所当然坐了上首第一位,余慈挨着他坐下,这个位次或许有很多人不爽,但没有人敢提出置疑,金焕到另一边去坐,和两人遥遥相对,匡言启却是没有座位,只是站在他身后,垂首不语。 诸位头面人物当然是可以带随从的,匡言启也挂着一个“居中协调”的差事。至于为什么不是与金焕关系更亲密的金川,听说那小子自上回和余慈在天翼楼照面之后,回到府中就被金焕禁足了。只是,现在看起来,匡言启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太好,几日不见,消瘦许多。 一阵纷乱之后,各头面人物都已入席,言笑晏晏,气氛还比较融洽。余慈目光又一次扫过,这回他看到了赵子曰,这个疑似贩卖私货的家伙正冲他微笑,然后又扭过头,和对面一位道士目光交击。 那道士自然就是卢明月。余慈只是遥遥看过他一眼,此时离得近了,灯光下看得更真切,只觉得这厮真真是个酒色之徒,只是不知为何,眉目满盈喜意,便是和赵子曰隔空对眼抵劲儿,也有种“懒得与你计较”的优越感,好生奇怪。 而在他旁边,是一个和尚。 当余慈的目光投射过去的时候,和尚也抬起头,出奇端正沉静的脸上本是毫无表情,但见得余慈的注目,便微笑点头,十分友善。余慈也笑,似有默契在其中。 毫无疑问,这就是伊辛和尚。与他座下弟子毒蛇般的相貌完全没有任何共同点,端坐的姿态,堪比任何高僧大德。 “知人知面难知心。”余慈暗自感叹,看这厮模样,又有谁能想到,他就是天裂谷动乱的罪魁祸首,是一条真正毒蛇,隐在暗处,择人而噬呢? 此时,席上还有人没到。 天翼楼顶层共安置了十四个座位。分别安置离尘宗仙长、绝壁城五大势力的首脑、散修的代表人物卢明月,五位远道而来的“外地贵客”以及还未露面的随心阁商队首领。 此时,以赵子曰为代表的“外地贵客”都已到齐,商队首领要准备主持随后的易宝宴,没有入席。此外,余慈下首,也就是万灵门的席上空着,这点也在情理之中,自从当年惨败给金焕后,史嵩再未踏入绝壁城半步,设个席位,也只是表示尊重而已。 只有一位…… “玄阴教赤阴上师到。” 这种场合下,耿福当然不可能拉长腔调吆喝,可就是这样平实的一句话,与随之而入的香风倩影合为一处,还是瞬间引动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身玄阴教特有的黑衣斗蓬,赤阴缓步踏入厅堂,俏脸上表情淡淡的,线条清晰的面庞,像一尊绝美的雕塑。对席上诸人的招呼,只是简单回应,没有半点儿迟到的自觉。事实上,她是掐着点儿到的,非常准时。 从头到尾,她也只是在面对谢严的时候,多说了一句“见过谢仙长”之类的话,两边宗门有心结在,也不可能多么热络,再一点头,这位女修便径直入席,按照席次安排,坐在金焕下首。这样,恰好和余慈面对面。 二人视线并无交流。 余慈小臂内侧,照神铜鉴的热力依旧烙在皮肉上。但在此刻,先前略有些焦躁的心情忽然平静下来,仿佛将一捧冰雪放置心头。 下方陡然彩声如雷,震得天翼楼微微颤动。那边的易宝宴已经开始了,而且开始便搏了个好彩头。 这像是一个信号,顶层小范围的交谈停止了,不过随心阁的商家还未到来。 在座诸人自然都沉得住气,任楼下彩声呼叫一浪高过一浪,也都巍然不动,只是有些人心里未免就嘀咕两句,那随心阁的架子未免太大了些。 便在此时,案几围成的空地上,一缕烟气冒出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烟气曲折变化,隐约成形。像是初生的树芽,破土而出,慢慢地长高,树干渐成,又开枝散叶,生成几根烟气缭绕的枝桠。 枝桠并非固定住的,而是在烟气树干上旋转游动,彼此交错变化。余慈数了数,共有五根。 而在枝桠上,又有烟气层层叠叠,生成树叶模样,事实上是承物的托盘,其上有各色光华闪耀,透过外层缭绕的烟气,化为迷离之光,照耀全场。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噱头!” 余慈心中嘿地一声笑,转眼去看赵子曰,却见那人也投来目光,想必也是想直来之前崖顶所说的话。两人都是笑着点头示意,又分别将目光投往烟树上去。 说是噱头,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手“平地起烟树,五枝接宝光”的手法,很是引人眼球,尤其是轻烟缭绕枝叶之间,不知是什么性质,只见光华透出,真正的宝贝却是若隐若现,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勾得人心里发痒。想来只此烟树,便是个颇为不俗之物。 便在此时,哈哈的笑声响起来。 “惶恐惶恐,劳诸位仙长、道友久候。敝人周有德,忝为随心阁管事,在此有礼了。” 伴着笑声,一个矮壮的人影从屏风之后转出。此人长得墩实,脸上却是笑眯眯的一团和气,是很典型的商人模样。此时他抱拳至顶,连连拱手,向在座诸人行礼。待到得席前,又特意单独向谢严那边躬了躬身: “自当年不老泉一别,谢仙长风采如昔,令人好生羡慕。” 余慈早上见过这周有德一回,知道他是个很圆滑的家伙,却不知道他和谢严还是旧识。 谢严诡异眼珠微瞥,目光在周有德脸上扫过,略一点头,算是回应。随即扭过脸来,仍自盯着场楼层中央那株烟树。 周有德显然是知道谢严脾气的,再向周围团团行了一礼,才坐下来,随即轻咳了一声。其实他身体状态不太好,脸上颜色蜡黄,就是在几日前遭到强人打劫时受的伤,此时也是强打着精神,维持着职业的笑容,面面俱到地打招呼。 便在这个空当,余慈感觉有些不对劲儿。 视线转向谢严,发现这位师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烟树上闪耀的光芒,神情很是严峻。也是他近日来与谢严接触得多了,才能有这般细致的感觉,在旁人眼中,这位性子孤僻古怪的仙长,一直是那个表情,从无变化。 谢严在看什么? 余慈是看不透宝物外面那层烟气的,但他的眼力也不能和步虚修士相提并论。 此时,楼下不知是展示出了什么宝贝,引得一片惊呼,炒得气氛更是热烈。待此声响过去,周有德终于进入正题,伸手虚引,指向宴席中央的烟树。 “诸位,这便是我随心阁,为今次易宝宴准备的五件法器,都是从西方佛国携来,极具特色,与修行更是有大益的。诸位当知这易宝宴的规矩,我启封一件宝物,若有仙长、道友瞧得入眼,可以大略估个价,以同等价值的宝物换取,或者用我随心阁的‘如意钱’购置。唔,当然,启封之前,敝人会将价格说出来。” 在座诸人,倒有大半在笑。并不是周有德话里如何风趣,而是因为明白他话里的背景。 像随心阁这样的大商家,一直都致力于在修行界设立一种通行的货币,改变传统的以物易物的交易模式,但最终,其鼓捣出来的货币,也只能在小范围内流通,便像这‘如意钱’,大概也只有和随心阁打交道时才有用,在座众人都是没有的。周有德其实也是在卖力鼓吹,这点心思,大家都明白。 周有德也是哈哈一笑,不再多言,轻轻击掌,烟树一根枝桠之上,层层云烟如莲花般盛开,显露出其中一枚巴掌大小的圆环,似由黄铜类的金属制成。看上去,这枚圆环卖相也是一般,周有德则开出一个价钱: “‘通心犀环’,如意钱五千。” 有熟知内部行情的,便有些惊讶,这个价钱可是非常不俗。大约相当于“天罡地煞”祭炼法四十层以上符咒叠加的法器价值了。 见到众人表情,周有德笑了笑,继续解释道: “此‘通心犀环’乃是取西方佛国特有的环角犀之角,揉以风磨玄铜炼制而成。由兰若寺高僧大德开光,另经三十一层浴佛大咒叠加,贴身放置,可祛心魔、驱邪气;用以攻敌,可降阴魔妖孽。此外,由于‘环角犀’的特性,依仗此物,禽言兽语,可不修自通,与万物生灵做简单沟通,非常别致。” 余慈遥遥打量那圆环,忽想到若是当日与南松子碰上的时候,有此环在手,应对还要更从容一些。 周有德环视宴席诸人,咧嘴笑道:“有哪位道友感兴趣么?” 宴席上一片沉默,这不是无人问津。而是感兴趣的人都在计算,应该怎么个“易宝”,才更划算。周有德也是好耐性,微笑等着。 便在此时,忽有人低喧一声佛号,正是伊辛和尚,他出身佛门,更了解底细:“兰若寺是西方三十三宝刹之一,若由其中高僧开光,当抵得上十层符咒叠加,而那通禽言兽语的功效,倒像是为万灵门量身打造的一般。可惜,史门主不在这里……” “谁说史某不在!” 苍劲的呼声从门外传入,话音未落,一个身材高大,头发斑白的老者大踏步进来,笑音经由胸口震荡,再迫发而出,浑厚有力: “如此热闹好宴,史某怎能不来?” 余慈目光斜瞥,正看到金焕脸上,惊疑过后,全无掩饰的阴沉颜色。 五十年未入绝壁城一步的万灵门门主史嵩,就这么全无先兆地来到了天翼楼上,现身在他的老对手面前。 楼下又是一阵惊呼,似乎为史嵩的到来,做了注脚。 第一百二十六章 缺失 当史嵩踏入天翼楼顶层的之后,宴席上的气氛忽然变得非常微妙。 像赵子曰这样的“外地人”都能感觉到,整个宴席似乎被一分为二,两种不同的气场彼此交缠,属于绝壁城的每个人,似乎都在其中划下立场界限。但在此氛围变得更加明晰之前,史嵩大步走到主位前面,向谢严深深施礼: “多谢谢仙长施以援手,免我万灵门遭妖魔屠戮之祸,万灵门上下铭感五内!” 在座诸人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情,竟然如此严重,都很好奇。谢严却还是那副表情,近于无色的眼珠甚至都懒得转动,只是点头便罢。 史嵩并不在意,又转向一旁的余慈:“余道友的义举,我万灵门也是深印在心。” 他说的就是对付屠独那档子事了,余慈也不多言,笑着欠身回礼。 史嵩外表看起来是个很爽快的人,甚至有点儿风风火火的味道。和谢严、余慈特意见礼之后,也不多话,径直坐到他的席位上,也就是余慈下手。然后,便昂起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使这面庞显得苍老,颊边还有三道并列的细长伤痕,据说那是和金焕交手时留下的纪念。 此时,他便用谁都能看懂的眼神,死盯着金焕,两眼中像是燃着火,而金焕也毫不示弱地盯过来,厅堂内的空气温度瞬间提升,烤得人皮肤发干。 人们毫不迟疑,只要再有一点儿刺激,这两位便要直接动手,来个你死我活。这种氛围,早已经脱离了易宝宴的范畴。 余慈却没去管宴席间几乎已经全无遮掩的激流,他扭头看谢严。 此时他清晰地察觉到,谢严的眉目间,聚起一团风暴。这风暴从宴会开始之初便已蓄积,而在史嵩和金焕对峙的时候,达到了巅峰。随后就是一声沉沉的问话: “金骨玉碟何在?” 这还是他入席后首次开口,包括史嵩、金焕这对老冤家,宴席诸人都是愕然望来。余慈看见,周有德脸上先是惊讶,随后又想起什么,眉头打起了结。 厅内稍一静默,周有德压低声音,用不确认的语气道:“谢仙长的意思是……” 只看他这表情,余慈便心叫不好,再看旁边谢严已握紧了手上黑鞘长剑,忙先一步道:“周管事,我家谢师伯听说贵阁从西方佛国收集到一块金骨玉碟,准备在易宝宴上出售,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厅堂内的气氛又有变化。席上诸人大都将视线移到烟树之上,灼灼目光闪动,想要破开烟气,看看谢严索要的金骨玉碟是个什么模样。周有德笑容常在的脸上却是变了颜色: “谢仙长急需此物?” 谢严也不答话,只拿那对水色的眼珠盯着他。 在这目光下,周有德如坐针毡,事实上他也确实坐不住了。他甚至不敢对上谢严的目光,只将视线移到余慈这边来,似乎在请他理解: “那金骨玉碟本来是有的……” 他话里卡了一下,才道:“那是别人提供的消息,敝阁用那消息将宝物到手后,刚过天裂谷,提供消息的那人便等在那里,以重宝将其换走。其人行径古怪,可是所做也合乎规矩,所以……” 余慈听了半截,心下已经凉了。却仍抱着一线希望:“那人的身份?” 周有德脸上颜色糟糕透顶,只能强自苦笑:“不知。” 这一刻,宴厅内因金焕和史嵩对峙搅热的空气,被一股似乎从阴窟里吹出来的寒风吹散了。 谢严霍地站起。 周有德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但在此刻,他刚起来的身子竟是一软,又坐回到席上去。 就算除了余慈之外,厅中没人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谢严绝不屑于掩饰自己的心情,恼怒、懊悔、焦躁等等负面情绪可以让每个人都感觉到,而这样的情绪,便像是一个随时都要崩溃的剑鞘,内里便是绝世锋芒。 此种气氛下,人们都毫不怀疑,谢严真的可能拔出剑来,将周有德给劈了……或者,还要加上他们所有人! 余慈眉头紧锁,也站起身,正要说话,却见谢严一语不发,大步走出宴厅,留下瞠目结舌的一群人,尤自不明所以。 余慈叹口气,也追了出去。 谢严没有走远,就站在外面的观景平台上,仰望彻底黯沉下去的夜空。余慈走到他身后,想安慰两句,却不知该如何说起。偏在这时候,鱼龙从竹林中摇头摆尾地游出来,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两人的视线同时落在鱼龙身上,心情都相当复杂。然后,余慈便听到谢严说话,说的是与前面全不相干的事: “人之修行,第一条便是找路,不管这路是自己还是人家的。有了路,才有了凭依,若是脚下踏空,别人就是想帮忙,也使不上力。” 他说的就是于舟,余慈静静听着,此时此刻,不需要他发表见解,他也没有发表见解的心情。 谢严继续说话:“所谓‘长生’,便如这天空,无边无涯,尽可包容一切。其中每一颗星辰,都是一个长生的目标,找准你那颗星星,在二者之间连线,就是要寻的长生之路。如此简单的事情,偏偏就是有些人,稀里糊涂,只看到天空,却看不见星星,把线抛上去,却是曲曲绕绕,终至迷途。” 他说的还是于舟,可也是在指点余慈。末了,他终于转过目光: “你现在就很不错,不管是不是长远,至少有个目标在前头,做起事来,也雷厉风行……” 余慈知道这些天的谋划瞒不过他,但被直接说出,仍微有赧然。想解释两句,却见谢严摆了摆手:“去做吧,不论好坏,只要做出来,就比闷在心里强出一万倍!” 说罢,不再给余慈多说的机会,飒然啸音之中,他驭剑飞空,不知所踪。余慈本想与他说鱼龙的事,因为金骨玉碟不见,也不知鱼龙该怎么处置,但眼下只能压后,而且……时间也差不多了。 看了眼外间万家灯火的山城,余慈伸手拍击面颊,让心情从前面的低潮中脱离出来,再吹了会儿冷风,这才迈步进去。到门前,却碰到缩在角落里的耿福,这胖子实在是个机敏人物,显然已经感觉到里面的气氛不对,哭丧着脸看过来。 看到他,余慈不免想起刚刚突有反应的照神铜鉴。此时,铜镜的温度不知何时已经降了下去,恢复了平常状态,可是里面似乎有些细微的变化,需要他去挖掘。想到停滞很久的研究重见契机,对这位胖掌柜,余慈倒是颇有好感,冲他一笑,径直走进厅堂。 他才一进去,所有人的目光便都移过来。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轻忽谢严的态度,不说谢严背后的离尘宗,便是谢严本人,其高高在上的步虚修为,真使起性子,也足以让在座的所有人好看! 余慈很明白这些人的想法。所以他从容回到座位上,端起杯子,向宴席上诸人示意: “当喜则喜,当怒则怒,不加伪饰,谢师伯是性情中人,诸位习惯便好。” 他既然举了杯,不管宴席上诸人心思怎样,都要有所表示,当下便也都举杯共饮。只是这里面有两个例外,一是金焕,没有了谢严在场压制,他的傲气绝不允许他附合余慈这等小辈;另外就是坐在他下手的赤阴,这位同样高傲的美人儿,进来宴厅后显得很低调,不言不语,但在众人举杯共饮之时,她却没有任何从众的打算,唇边似笑非笑,冷眼旁观。 这一切,余慈都看在眼里,却只作不知。 一杯酒饮罢,余慈下手的史嵩先向余慈点头致意,随又大笑:“刚刚来得迟了,不知什么宝物,让伊辛大师也赞不绝口?” 他这么一开口,刚刚被谢严冻结的空气,又有升温的趋势。 对他明知故问的话,伊辛和尚微微一笑,并不多言,目光移转,看向周有德。 周有德正是心事重重的时候,便是饮下那杯酒后,也没有缓解。不过,他终究是见过世面的,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稳住,当下展露笑容,将前面的介绍的言辞换了个花样,又讲了一遍。 史嵩听了连连点头:“伊辛大师好眼力,这枚‘通心犀环’果然最适合我宗门之法。这样,我这儿倒有一件宝物,请周管事看看,可能换得此环么?” 说着,他便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件大海螺状的东西,白森森的,颜色很是诡异。众人细看去,发现那那竟是个由骨头打制的物件,且不是一整块,而是由千百个细碎的骨片拼接而成,纵横交错的细线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史嵩微笑将这诡异玩意儿举到嘴边,凑上后面留出的入气口,轻轻一吹,“呜呜”的声音便响起来,里面还掺杂着连串细碎的尖音,好像里面有几十只哨子错杂响起,音波穿透四壁,响彻天翼楼,非常妖异。 在场的修士,眼光或多或少都是有一点儿的。看史嵩演示一回,便看出许多信息,一时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好。 便在此时,外面夜空微亮,似乎有人放起了焰火。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下手 天翼楼顶层,宴席上的气氛紧绷之余,又非常古怪。 史嵩手里的玩意儿,看上去惹眼,材质、设计什么的也不错,可是上面竟没有一点儿被祭炼过的痕迹,灵光黯淡,和那“通心犀环”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上的。若想拿它来换,无疑是一个非常拙劣的玩笑,可看史嵩煞有介事的模样,又没有一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周有德脸色很不好看。他畏惧谢严是理所当然,毕竟谢严后面有离尘宗,可连史嵩也这么折辱他,难道真当随心阁人人可欺么? 这时候,有人嘿地冷笑:“莫不是是大手大脚惯了,万灵门的家底都给败光了吧。” 说话的人身材瘦削,面容平凡,眼睛很小,又时常眯起,好像是整日里睡不足的模样,正是无生剑门门主董剡。大部分情况下,此人都是很不起眼,可一旦开口,便极是阴损。 无生剑门是绝壁城五大势力之一,只不过这“势力”之说有点牵强,概因此宗门内算上门主董剡,也只有十三个人。可是这十三个人,竟全是通神以上修为,而且全是实战能力极强的剑修,精修剑道,驭使剑光,可杀人于百步之外,纯论实力,不弱于任何一个势力的高端战力。关键是十分团结,以董剡马首是瞻,大战时同进同退,号称“十三鹰”,是一股绝不容轻视的力量。 当然,战力再精锐,人数也太少了些,且是外来户,到绝壁城来不过三十余年,不善经营地盘,故而在绝壁城,其实是托庇于白日府羽翼之下,大约类似于客卿的身份,但要更自由些。 在此宴厅内,绝壁五势力立场划分便很明显了。白日府和无生剑门是一边,万灵门和净水坛是一边,玄阴教则是一贯的冷眼旁观的态度。 赵子曰等“外地人”此时完全被遗忘了,而这些人也非常明智地选择了旁观。此时便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宴席上冲突一触即发,还不知会酿成什么后果。 史嵩扭头去看董剡,丝毫不恼,反是傲然道:“这白骨吹,乃我万灵门众志成城,自天裂谷动乱以来,搏杀的妖魔鬼怪、猛禽凶兽之遗骸所制,我万灵门孤悬在外,动乱时遭遇的妖魔凶兽层出不穷,最强的一波冲击,仅实力在通神修士以上的便有七十五只,还丹妖魔四个,全靠门中弟子浴血苦战,才支撑到谢仙长等人援手的那一刻。以此战利品制成的器物,难道还换不得一件法器么?” 被史嵩顶回来,董剡小眼眯缝得更细,眼中寒芒流泄,却是如霜如剑。 此时,周有德强按下不满,苦笑道:“史门主,在下冒昧说一句,此物虽好,可却贵门修士以血染就的纪念之物,不可轻动。” 这话很委婉,但意思是明白的。史嵩闻言又笑:“以血染就……周管事说得真好!” 他又将白骨吹举在唇边,吹了一个古朴苍凉的调子,内里哨音却如万鬼嘶叫,刺人耳膜。满座人都皱眉的时候,外间又一道火光闪亮,这次持续的时间却长得多,闪闪灭灭,没个消停。 金焕终于注意到外间异样,眉头皱起,示意匡言启去看看情况。匡言启绕席而过,此时,史嵩苍老容颜上三道细长疤痕抽搐,盯着金焕,压着嗓子道: “有件事,要向金府主求证。” 金焕冷冷看他,全无反应。 史嵩自顾自地说下去:“万灵门孤悬城外荒郊,天裂谷动乱以来,妖魔袭扰频繁我认了,可我就不明白,元月初七,我刚才说的那回妖魔侵袭,无巧不巧竟然有四个还丹妖魔同时杀来,其余凶兽妖魔不计其数,偏偏之前全无先兆……若不是谢严仙长等人及时赶至,我万灵门恐已再无噍类,即使如此,门下弟子死伤仍逾四成,如此局面,金府主有没有什么话要讲?” 两人目光在虚空中对拼一记,金焕眉头却是微皱。当然,这不是因为史嵩的诘问,而是因为他心底陡然泛出来的不安感觉。 外间,匡言启已经到了观景的云竹园里,看见外面山城的现状。金焕眼力极好,已透过层层竹影,见到年轻人的身子猛地发僵,然后惊惶失措地回身。 未及发声,寒芒暴闪,血雾喷溅! 金焕已经生出警兆,可他却绝没有想到,凌厉的一击,竟是起于腋肘。 太近了!尤其是寒光扭曲,似乎是融进了宴厅照耀的烛火中,发端又是无声无息,等他真正惊醒,做出反应,左肋已经被利刃贯入,深及半尺。 惊天动地的咆哮声起,刺目的金光火焰以金焕为中心轰然喷发,将方圆五尺之地的一切都化为灰烬,刺入他体内的利刃也被挤出,伴着喷溅的血雾,被真煞拧成了麻花状。可是,利刃在空中旋转数周,便以超卓的韧性嗡声弹直,竟是丝毫无损。 便如它的主人,一击得手,身形如烟似雾,向外飘移,轻而易举地躲过烈焰冲击,再伸手,犹自沾着血渍的利刃便落在她素白的掌心。 挥去白刃上些许血沥,赤阴一直疏离懒散的神情已是一扫而空,娇笑道:“动手便动手,哪来这么多废话!” 话音里,一声巨响,天翼楼楼顶轰声爆裂,这是金焕立下决断,向外遁走。而在他下方,“哞”声低吼,一道暗金光华飞起,转眼穿透金焕外围护身真煞焰光,正中其肩背。 金焕再发一声痛吼,浑身火焰交迸,终于将那暗金光华弹开,而已经近乎失控的火光闷爆声中,直接将整个楼顶掀飞,外界的寒风猛灌进来。那暗金光华回落,观其形貌,乃是一根金刚杵。 这是伊辛和尚所发。 “走!” 尖叫的是董剡。在金焕遇袭的第一时间,他便反应过来,然而离他最近的就是史嵩,刹那间剑光阴火碰撞,两人身前案几都是四分五裂。而此时,金焕已经中剑又挨杵,逃到了天翼楼外,董剡也不敢恋战,驭剑飞起,要与金焕会合。那一声叫唤,就是信号。 史嵩似乎是顾忌着身后的余慈,没有追击。 天上金焕闻声,也想与董剡合力,身形便是微滞。然而此时他心中却是一冷,抬头看,只见卢明月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他头上,怪笑声中,像是一只蝙蝠,在夜空中斜掠而过。 便在此刻,董剡的剑光冲上来,两位绝壁城最顶尖的剑手,身形瞬间交错。而交错的中心点,就是金焕。 第二波血雾砰然炸开。 这一瞬间,金焕身上不知撕裂了多少伤口,每一道伤口都有剑气穿刺,损经断脉。这些剑气,有来自卢明月的,也有来自董剡的! 金焕出奇地一声不哼,瞳眸却已被鲜血烈焰映得赤红。 他看到了,新城对面的丹崖上,火光冲天,无数人影在火光下纵跃起落,乱成一团。 越是如此,他越是沉默,下一刻,夜空中霞光披散,光华透上半边天空,中有一颗圆珠,初时径不过两分,却随霞光扩散而迅速膨胀,转眼已有拳头大小,在虚空中飞速旋转,吞吐红焰,哧哧有声。 “万芒披霞珠!” 无论是卢明月还是董剡,都非常忌惮这颗珠子,见状顾不得扩大战果,同时后退。然而金焕容得了卢明月,却绝容不了董剡,赤红的眼珠随着董剡的身形移动,手上早已掐了印诀,引发宝珠威能。 “刷”地一声响,霞光偏折,便如同收拢的扇子,又像甩击的长鞭,追着董剡的剑光而去,临接近时,又倏然扩散,重新化为横亘天际的霞彩,其中更有千百道霞光如刺,攒射而去,瞬间将董剡吞没。 “呀!” 董剡一声痛呼,但他终究是有实力的,在千钧一发之际,剑光扭曲,硬生生从霞光芒刺中冲出来,侥是如此,身上也不知中了多少根霞光刺,灼热的火毒破开剑气屏障,渗透进来,顶得他鼻子嘴巴里都冒火星: “你们动手啊!” 董剡是真急了,而他一叫还真有效果。大笑声里,刚刚与他做戏的史嵩冲天飞起,与之同时,一道粗若水桶的、长逾十丈的巨大蛇影从后面崖壁阴影中扑上来,蛇吻大张,朝金焕一口咬下。 楼上变故来得是何等突然,高温血雾方在屋宇内扩散,天翼楼的楼顶便给整个地轰飞,燃烧的屋梁炸开了千百个碎块,混杂在砖瓦碎石中,向悬崖下飞散,像是一阵火流星雨。 楼下、两侧回廓上原本此起彼伏的呼叫声陡然一静,随后就是微有骚动,有胆子大的探头出来,仰望上空,恰可看到金焕周身火光炽烈,破空飞上,董剡和卢明月的凌厉剑气,像是吐信的毒蛇,在他身上数进数出,又带出漫天血雾。 而等到金焕挥手霞光起,祭出“万芒披霞珠”,绝壁城的半边天空都被霞光照亮,冲击余波扫过崖壁,瞬间焦化的碎石轰然飞溅,整个天翼楼都在震荡,这一回,所有人都是噤声,等巨大的冲击过后,骚乱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楼上的修士和普通民众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越是如此,他们越是恐惧这难以预估的后果,不知是谁最先叫出第一嗓子,紧接着惨叫呼喊之声不绝于耳,两侧廊桥上,不知有多少人狼奔豕突,想着逃下这危险的高楼。而普通民众之类也就罢了,一、二、三层的数百名修士、江湖客等,又哪有省油的灯,说不得便有几个素行不良的,想趁乱捞上几把,眼看局势就无法控制。 “慌什么!” 沉沉喝声经由特殊功法的放大,响彻天翼楼。 余慈背着手,从顶层沿梯而下,平静开口:“有离尘宗在,绝壁城的天再变,也在离尘宗的巴掌里攥着,这事儿,谁有异议?” 第一百二十八章 约定 “议”字刚出,窗外便是火光大盛,金焕切齿之声轰传过来:“余慈小辈,你为一己之私……” 他尚未说完,便有史嵩长笑声加入:“多胜寡,众胜孤,金焕你横行霸道,欺凌同道之时,可想过有今日?” 从窗口望去,夜空中火光再度被压制,天空中那条粗有合围的巨大蛇影蜿蜒而上,不顾炽烈火光烤得皮肉焦炙,扭曲盘折,将金焕身形及那“万芒披霞珠”圈在其中,隆隆之声如石磨碾动,在天上翻翻滚滚,转眼离开天翼楼上空。 余慈微微一笑,到了一层之后,又转身上楼:“这个有异议的去了,还有别的没有?” 说话间,各楼层间都有三五个通神修为以上的人物,领着精锐武士,如狼似虎,又像是筛子,在人群中筛过,有些刚刚趁乱想上下其手的,当即就给控制起来,虽不能说是天网恢恢,但震慑力极强,一些心里蠢蠢欲动的家伙,见此场面,不免都要有些戒慎之意。而眼尖的更是发现,最初那场混乱过后,夹杂在人群中的白日府人马,竟然给摘了个干净,全部给控制起来。 等余慈重又走上四层楼梯口的时候,有人从后跟上。 “白日府一干人等,管事两人,执事七人、武士十五人,除一名执事和三个武士因反抗被格杀外,均已生擒。” 余慈颔首笑道:“胡长老出手,果然干脆利落。” “不敢,还是贵宗威仪,使其难有抵抗之心。否则二十几个人一同作乱,仍是难以控制。” 说话的是万灵门第一高手胡丹。此人身高八尺,燕额虎目,外形极是威猛,心思却细,之前史嵩在楼上第一次弄响白骨吹的时候,便是他领着四宗精锐,完成了对此楼上白日府人马的控制。等到第二次白骨吹响起,楼上诸事已定,而丹崖那边,也就发动了。 胡丹本也是心高气傲之辈,然而看到白日府此时几乎要瞬间分崩离析的模样,又如何没有感触,和余慈交谈时,不自觉就谨慎许多,用词很是得当。 余慈一笑,与之同登顶层。此时楼顶已被轰飞,从这里可以看到绝壁城的天空,对面丹崖上燃起的火光和天空激战的烈芒交织在一起,映得夜幕明灭不定。下楼时还在的赤阴和伊辛和尚都已不见,想必是追了上去,楼层上剩下的几个人,此时便如泥雕木塑一般。看到余慈上来了,都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余慈冲他们拱拱手:“今夜这易宝宴,大伙儿恐怕是要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抱歉得很。” 能参加易宝宴,并上顶层来的修士,没有一个简单人物。赵子曰不必说,剩下四位,也都是一时之选,尤其是他们都属于离尘宗治下,仰离尘宗鼻息,对内里的弯弯绕绕,认识得更为深刻。这里面未尝没有和白日府关系比较近的,可如今上、乃至绝壁的局势已经拎清,难道还会有人跳出来找不痛快么? 一时宴席上都是一片“无妨”之声,但“无妨”之后,再说些什么,便让人煞费思量了。 除此之外,也有人叹息。叹息的正是周有德。对这位随心阁的商队管事而言,今天就是个失败的日子。他对宴席上出现的这桩子事当然很郁闷,不过他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类似的事不是没有经验,真正让他忧心忡忡的,还是谢严一怒出门的表现。 易宝宴就是个噱头,成功与否都无所谓,但若因此而招惹了离尘宗的重要人物,其后续影响,便会非常糟糕。甚至有可能让随心阁多年来在修行界中西部的经营受到惨重打击。 他愁眉不展,身上旧伤也隐隐作痛,正纠结的时候,忽听到余慈对他说话:“周管事,有一事请教。” 听到这语气,周有德心中一跳,忙展露笑脸:“不敢当,余道友有话请讲。” 余慈指了指天空,道:“周管事也见到我谢师伯的模样了。其实这是因为我一位长辈,也是谢师伯的挚友,如今大限将至……” 他将谢严的打算说了,在周有德皱眉思索之时,又道:“随心阁乃是此界数得着的大商家,向来信誉卓著,周管事又是见多识广,经手的奇珍异宝不计其数。我想要请教,这种情况下,可能延命的宝物、丹药?” 周有德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字字斟酌着说话:“好叫道友得知。这种宝物是有的,但敝阁绝无可能留存!要知天下修士,苦于寿元将尽者何止百万,那眼睛都是死盯着的,一件宝物出世,弄不好就是腥风血雨。所以敝阁从不将类似宝物存库,都是随得随卖……” 余慈打断他的话:“若周管事能在一年之内,将类似的宝物携一件过来,我谢师伯必有重谢。” 周有德只能苦笑:“我知谢仙长和道友心思急切,可这种事凭的是个机缘,强求不得。敝人也不敢大包大揽,只能说若有消息,必会告知……将信以传讯飞剑发往贵宗山门,可否?” 要说周有德是非常想挽回因“金骨玉碟”而起的糟糕影响的,由他主动说起联系方式,便可见一斑,余慈也感觉得到。 又谈及一些细节,商议已定,余慈长身而起,向仍在座诸人拱了拱手:“诸位请安坐,长夜已过半,天明前必有结果。” 说罢,他向胡丹点头示意,两人一起往云竹园中去了。 赵子曰轻抚狮子猫柔顺的皮毛,往宴厅中央烟树上看了两眼,又回头与其他人聊起来眼下的局势。在座诸人身份虽不同,可很快就有了共识: “如此局面,必是预谋已久,大有以山压卵之势,白日府安能不败?” 在云竹园凭栏眺望,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的丹崖上,火光冲天。金焕终于还是凭借着修为和披霞珠之利,退到丹崖上空,白日府则开启了府中禁制,助他迎敌,也苦苦抵挡四宗合力的冲击。 但这已经是垂死挣扎了。 宴厅内众人想的没错,今夜之事确实是有预谋。不过,对余慈来说,“预”的成份更多,“谋”的部分,他却没怎么参与。 四家齐攻白日府,肇始于天裂谷鬼兽、寻宝等事中,具体的情况余慈没兴趣知道,不过就是从那时起,万灵门、净水坛、玄阴教已达成了初步的结盟意向,当时所谓的“结盟”还只是停留在口头上,没有哪一方想着立刻凭借这个盟约,掀翻白日府在绝壁城的统治。然而,余慈的出现、天裂谷动乱的发生,送给他们一个契机。 屠独重伤、三名管事和大批精锐武士身亡,短短时间内,白日府的主要战力折损了将近一半,而余慈这位白日府的大敌,成功拜入离尘宗,更从根本上动摇了白日府的地位,这立刻使得结盟的三家,至少是万灵门蠢蠢欲动起来。 不能说金焕没有准备,借着天裂谷动乱,引谷中猛禽凶兽和妖魔攻击万灵门,便是他的得意手笔。因为此战,万灵门也是元气大伤,在金焕的估计中,至少十年八年都缓不过劲儿来。可他绝没想到,余慈在此时从于舟老道手里,获得了接管绝壁城的授权。 在此之后,余慈也只做了一件事,他对绝壁城中,除了白日府之外的各大势力做了一个证明:白日府虽然拥有对离尘宗的专办之权,却不享受离尘宗的庇护。换言之,离尘宗对白日府的存亡与否,不感兴趣! 只这一件事,白日府借离尘宗的名头,在绝壁城城门上挂起的大锁,便轰然落下。 不但是三家联盟,就是一直托庇于白日府的无生剑门,也心动了。出现这种情况,固然是余慈掌握了离尘宗的渠道,但也是因为白日府素行太过霸道的缘故。以董剡为首的“十三鹰”,并没有和金焕有过硬的交情,平日里也没有从金焕手中得到足够的好处,当然没必要给他卖命。 至于反咬一口,不正是为以后没有白日府的日子下注么? 墙倒众人推,这事儿谁都会。 四宗结盟的速度快得惊人。余慈离开止心观前,不过是和万灵门在观中的眼线徐松交谈片刻,等他到达绝壁城,联盟的雏形就出现了,余慈所要做的,也只是一个明确的姿态而已。 所以,当天翼楼上,谢严一剑轰飞了卢明月和赵子曰,羞走金川之后,四宗联盟便正式成形,白日府的命运也就此注定。 就算是全盛时期的白日府,也无法抵挡四宗联手的力量,更不用说实力大损的此刻。过往五十年强势的姿态,让金焕取得了在绝壁城最大的利益,可是也把自己抬到了孤家寡人的位子上。这时候,撤掉椅子,他就什么也不是! 这就是一个强大存在的影响力。它让周边地域的势力消长始终受其干扰,像是巨石下的小草、岩缝中根系,天然便是扭曲的,一旦变易环境,就会展现出极其荒谬的姿态来。 不过到了云竹园,余慈倒想起了另一件事:刚才那匡言启是到这里来了吧?跑哪儿去了? 正想问胡丹详情,丹崖那边,忽地射出万道金光,凌厉如剑,四面轮斩飞射,映得夜空亮如白昼,金光下一时不知撕裂了多少人体,血雾涨开。 对此,更熟悉情况的胡丹却不惊反喜: “白日府完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福气 余慈修为不及胡丹,眼力也有差距,看丹崖上的景象颇有些吃力,只看到那一波金光扫过,黑鸦鸦的冲击丹崖的四宗人马,攻势分明一滞,放射的强光也蒙上了一层血影,伤亡怕是不轻。可见胡丹模样,不由奇道: “怎么讲?” 胡丹看着那边金光扫射,眼也不眨,道:“这是十地金光大阵,放射一千百零八道金光,炽烈如火,锋利如刀,当者披靡,但是这金光都是预先准备,只有一轮之力,放出后要花很长时间准备,因此平日里都是由屠独操控,以他修为,一千百零八道金光可聚散由心,达成最大的杀伤效果。刚刚这一波,全无半点儿变化,绝非是屠独所为,这种情况下还不出来,想必是重伤仍未痊愈,不得不换了人主持,也就是垂死挣扎罢了。” 余慈听得点头,目光又看过去,见那波金光果如胡丹所言,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便已熄灭,天地间明暗变化非常强烈。看那金光变化,余慈忽然觉得有点儿眼熟。 “那是……纯阳符剑?” 胡丹也听说过余慈的事迹的,便笑道:“正是。白日府中制作的纯阳符剑,有九成都是给这大阵预备的。” 余慈表示理解,早在炼制纯阳符剑之初,他便感觉到,符剑名为剑,实为一种特殊的木符。平日蓄积起煞气火力,待到用时一股脑儿放出来,可得到最大杀伤。余慈没有试过那威力如何,可是在天裂谷初遇鬼兽之时,他有过激发九阳符剑的经验,当时是削下了鬼兽的“牵心角”,威力极强。 而如今,纯阳符剑中激发时的威力,他也看到了,确实凌厉非常。只可惜正如胡丹所说,十地金光大阵虽强,却是白日府的垂死挣扎,稍挫了四宗人马的锋芒,却不能持久。没超过半刻钟,丹崖上层的内线防御便全面崩溃,四宗精锐杀入府中,开始混战。以其人数、实力上的优势,胜利只是早晚的问题。 不过在天空中,还丹层次的激战却出了点儿问题。 金焕深恨背叛他的董剡,一直欲斩之而后快,只因董剡驭剑飞动,迅疾如电,一时捕捉不到。可刚才十地金光大阵发动时,纯阳符剑激发的金光远及里许,扫过天空,董剡无巧不巧被一道金光干扰,身形微滞,被金焕抓住机会,“万芒披霞珠”霞光层叠,劈头轰下,一击将董剡重创。 董剡受创不打紧,却使得交战局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此时围攻金焕的,是史嵩、董剡、伊辛和尚、卢明月四人,赤阴则不知所踪。其中史嵩与金焕仇深似海,绝不会留手;董剡反咬一口,与金焕绝无和解可能,故而也出尽全力;但伊辛和尚和卢明月二人,心思莫测,便有所保留。 本来四人围攻,占尽上风,便是有两个稍稍留力也没什么,可等董剡重伤摔落,和尚道士还依然故我,便使得史嵩压力骤增。而金焕此时早已拼红了眼,一语不发,只将“太炫极阳法”运使到极致,驱动万芒披霞珠,霞光收放之间,真煞鼓荡沸腾,三里方圆,都是他攻击范围,余波所及,战场下方山石崩裂,房倒屋塌,还好本就是丹崖附近,才没有造成太大的平民伤亡。 看到这幕情形,余慈嘿了一声,转脸道:“传说胡长老腐殖魂火已然大成,可引百鬼夜行,如今,我是要见识一下了。” 胡丹心领神会,他本就是作为最强的预备队留在这里的,为的就是眼下的情况。向余慈一点头,他身形扑出,夜空中“滋”地燃起一圈灰白光焰,其中隐隐约约,有鬼影攒动,挣扎欲出,倒让胡丹本人模糊起来。 数里距离,转瞬即至,灰白的火焰转眼在漫天烈焰中辟开一块地盘。胡丹和金焕是老对手了,彼此都非常熟悉,故而见面就是杀招。 胡丹心性刚强,腐殖魂火这等阴火也给他使出了大气魄,一时间只见得鬼影重重,牵动火光层层铺开,便似开启了地狱的大门,万鬼嘶啸,择人欲噬。胡丹的身形便游动在鬼影阴火之中,随时掀起狂飙。 史嵩与他相交百余年,最是默契,当下趁势反攻,又将局面扳了回来。这时候伊辛和卢明月也开始发力,卢明的剑芒再次刺穿了金焕肩胛,带起一溜血光。 天翼楼上,余慈看到这一幕,冷冷而笑。 “早晚都要揭了他们的底子!” 余慈非常清楚自己到绝壁城来的目的,除了增长修为外,防妖魔、辟渠道、揭底子三件事的轻重缓急,分得更是明白。所以,他要求绝壁城变天,使四宗联盟取白日府而代之,但只给出一夜时间,要将混乱的影响压到最低。而在今夜之事了结之后,他肯心会把重心倾斜到那两位身上去掌控了绝壁城,他有的是机会试探两人的底细。 此时,后面有人小心翼翼地说话:“余仙长,小的,小的……” 听得是耿福的声音,余慈便笑。这胖掌柜看起来胆小,其实颇有决断,当日他与赵子曰等人冲突时,便是此人挺身顶了一句,很好地缓解了气氛,是个人才。此时欲言又止,看似慌张,可与前面的态度结合在一起,更像是讨乖卖好。 余慈不讨厌这个人,不过,让他更在意的,还是宴会开始前,神魂感应在此人身上特殊的变化,那牵扯到了照神铜鉴…… 回头盯着胖子看,不知为何,左手袖中,照神铜鉴又热了起来。 余慈心神震动,照神铜鉴之上似乎有股莫名的吸引力,引着他的神意自然投射到铜镜上。因为没有进入“心内虚空”,余慈对神魂和铜镜有更直观的把握: 随着神魂三层结构铺开,核心元神放射出神识神念,统合为神意力量,穿透外围,投射到宝镜中央窍穴之中。在此刻他感觉到了,镜子里面巨大的能量! 那里有宝镜多年以来的积蓄,也有当日吞噬阴魔后的增长。但无论如何,余慈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能量的存在以及运行变化,然后,他投注的神意便被卷了进去,随波逐流! 余慈吃了一惊,想抽回神意,然而镜中的能量超乎想象地强大,余慈一个恍神,整个人像是飘了起来:这感觉很熟悉,飘动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神魂! 他像是在放风筝,可风太大,竟籍着风筝线把整个人都带飞了。 好在余慈已经是通神中阶的修为,神魂已是阴神状态,受激发的潜力滋润,愈发稳固壮大,绝非昔日可比。且他近日里一直在精研“阴神驭器”之法,一发觉不对,心念便从混沌无为的状态,瞬间变得强韧起来。 半生不熟的“阴神驭器”之法转眼启动,神魂之力有序催发,数月来祭炼照神铜鉴形成的气机互通状态为他提供了极大的便利,使他的神魂之力能够顺畅地抵达宝镜的关键位置,且发力成功! “嗡”地一声低鸣,响在余慈耳边,也响在余慈心中。照神铜鉴的温度猛地降了下去,但那只是表面现象,余慈通过神魂之力感觉到,宝镜内部,能量愈发地汹涌澎湃,但其运行方式,也越发地清晰。 清晰到让余慈觉得,他可以借着这股运行的势头,做一些事。 然后,照神铜鉴就动了起来。因为有耿福在眼前,活动范围只在袖中,可余慈敢保证他没有动用任何肌肉或是真煞的力量,而是纯凭着神魂之力,让宝镜贴着胳膊滑行。 余慈是第一次真正以阴神使法器,一次成功! 深吸口气,余慈盯着耿福不放,似乎要在这胖脸上发现惊天动地的秘密,然而他只看到了一脸的茫然。 天翼楼上灯火辉煌,映得其所依托的崖壁上阴影如织,交错纵横,明暗转化间分不清沟壑回路,也没有人会往这边看。匡言启就藏在一条阴影遮蔽的岩隙中,低声诅咒,身上却不可抑制地发抖。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胆色颇为了得,是个能经住事的人,可在巨变骤起之初,他还是木了,脑子里一片空白,能够找到这个藏身之处,不是他本人、而是一个深藏在他体内的“影子”的功劳。 “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下面该怎么办?” “要回府里去么?” “你他妈的说话啊!” 年轻人终于忍不住情绪爆发,偏偏又不敢大声,压抑的咆哮像是野兽喉咙里的呼噜怪响,扭着脖颈上的肌肉,嘶哑发声。可是等着他的仍是沉默。 匡言启要被折磨得疯掉了,他用头去撞崖壁,直撞得头破血流,就是想让那个钻进他体内的“影子”出现漫天的十天中,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这一回,他期盼的声音出现,只是,谈起的是与他刚才纠结之事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这感觉很熟悉,天翼楼上展示了什么宝贝,你知道么?” 匡言启扭头,只见近在咫尺的崖壁暗影中,一个虚影显现出来。枯干瘦小,黑袍曳地,这是白日府中人再熟悉不过的模样,是之前漫长的时间里,府中人最大的依仗之一,可现在,匡言启颤动嘴唇,却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那人也不在意,径直仰头去看天翼楼: “分魂的记忆就是有残缺,多熟悉的气息,临到嘴边,却记不得了!” 第一百三十章 星雨 听着这莫名其妙的话,匡言启很明白,虽然眼前的虚影,是屠独的阴神样貌,说话语气也和屠独一般无二。可他已经不是屠独了,他自称为“影傀儡”,是某个“大人物”的分魂,寄生在屠独阴神中。 当日谢严剑试余慈,匡言启作为旁观者,在返回居所的路上,碰到了这家伙。 他无法理解这个被影子驱动的怪物,究竟算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屠独那般高手,是什么时候、怎么着了道的!他只知道,那一夜,他被强迫着“吞下”一个影子。这个怪物说什么来着? “你答应过我的……” 这语气就是他自己听来,都觉得软弱到了极致。所以,“屠独”冷冷讥笑,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记得记得,我答应过你,只要你肯承接这枚‘天魔种子’,等到此地事了,随我同去北方,我教你拜入天底下最顶尖儿的宗门,修炼可永劫不坏之魔功,他日成就天魔,也未可知……嘿,小子不知好歹!若在北地,我要人承接这‘天魔种子’,怕不有千人万人争抢这机会,你倒好,瞻前顾后、哝哝唧唧,整一个娘们儿!” 匡言启涨红了脸,想开口反驳,却又没那个胆量。他也是在那一夜才真正明白,天底下是有让人丧失胆气和意志的绝对力量的,在这个“屠独”眼前,他没有与之对抗的勇气。 此时,对面丹崖上空,激战愈演愈烈,匡言启认出出“万芒披霞珠”的独特霞光,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被吸引过去。“屠独”也不再理他,同样在观察,只是观察的方向与他南辕北辙。 他观察的是近在咫尺的天翼楼。 天翼楼上,余慈对耿福摆摆手,胖子很乖巧地退下去,却不知余慈盯着他的背影,神色复杂。也许正如其名字,这胖子其实是个福星? 挥去脑子里莫名的念头,余慈取出照神铜鉴,仔细体会阴神驭器的感觉。 不用驱使元气托举,照神铜鉴如有生命般浮在他眼前。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场面,可这回有一种无可替代的真实感。神魂处于阴神状态,余慈能够特别清晰地感受到,内层元神辐射出神识神念、穿透外层发挥出其独有的力量。 阴神伸出了无形的手……不,这种形容不确切,真正的感觉是,余慈觉得阴神附在了照神铜鉴上。找到了一个新的“肉身”,驱使着铜镜,从滞重到灵活,慢慢地适应。 阴神当然没有出窍,附在照神铜鉴上的,仅是阴神的投影,也是阴神驭器最重要的一步:“寄神”。 寄神之后,一切便水到渠成。 他碰触了照神铜鉴中积蓄的力量,把握到了力量运行的路线。说实话,他还是看不懂里面复杂至登峰造极的运行模式也许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难以明白。 现在他只能掌握一个大概的流向,体会着阴神之力从中央窍穴透进去,循着镜中力量的运行路线,化为千丝万缕,向铜镜边缘发散、发散、发散…… 相较于从前,这也是个很大的进步了。便在此时,神魂感应突然启动。 感应发端于神魂,但在发动之际,却先经过了一个介质照神铜鉴。 如果将神魂感应形容为一束光,那么这光便先通过了照神铜鉴,像是穿透一块透明的却凹凸不平的琉璃。 在此过程中,神魂辐射出的神识神念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照神铜鉴的影响,循着里面复杂的力量运行路线,向铜镜边缘发散。与之同时,宝镜中的力量渗进来,使神识神念性质发生了某种改变。 接着,铜镜之上,射出一点星芒! 余慈似乎听到了“哧”的一声轻音,极低极细,好像是错觉,那点星芒也没有与周边空气发生任何交集,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可是,星芒却与他气机相连,随着他感应范围的铺展,起伏不定。 感应像是扩张的水面,而那点星芒便像是水面上飘浮的河灯,闪闪灭灭,牵引着余慈的注意力。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余慈动起这个念头,而此心念直接造成了反应。在“湖面”上飘浮的“河灯”一次大的闪灭,忽然捕捉到了目标,又是“哧”声幻音,星芒闪掠,投入神魂感应到的附近某人气息所在。 星芒投下,光芒闪烁,有人显现出来,与宴会前的情形几乎一般无二。只是这回,显现的不再是耿福那个胖子,而是恭立在云竹园外的貌美侍女。 星芒便沉入她顶门,随后鲜艳色彩铺染,玉颜乌发、素衣黄裙一一着色,连带着她身畔翠竹也一发地鲜活起来,而只是稍稍动念,余慈甚至看到了女子紧致细腻的香肌体态,纤毫毕露,极是动人。 “哦……” 余慈感觉自己的探察还可以更深入些,但那样就没意思了,而且在此时,感应范围中,有另一片色彩,并非是之前星芒造成的现象,而是早已有之。 那是耿福。 余慈心意向那边倾斜,不出所料,透过耿福颅骨,他可以看到星芒闪耀,两点光源,交相呼应,非常醒目,但这仅仅是对余慈而言。 而无论是耿福还是美貌侍女,对星芒入脑都全无反应,依旧干着自己的事,浑不知自身已经已成另类的光亮和色彩源头。两人“铺染”的范围并不大,耿福约在两丈方圆,侍女则不过七八尺远,而且范围并不是一个规整的圆,总是前面多些,后面少些,两侧都有缩减,这让余慈猜测,这“铺染”的范围,是不是和二人的感知极限有关。 不管如何,原本单调呈现的神魂感应,已是大为不同。 余慈终于明白,耿福身上并没有什么古怪,之所以触发照神铜鉴的变化,是因为刚才在宴会之前,此人身上已经留了一颗经由宝镜运化的“星芒”的缘故。 星芒即是神意。 它发端于余慈神魂,经过照神铜鉴时,被宝镜改变了性质,但本源未变,就是投射出去,也和余慈保持着清晰密切的联系,将外界的信息传导回来,统归于余慈的心意掌控。 在此过程中,神魂感应是源头,照神铜鉴则是改变的关键,彼此结合而又分工明确,这不正是余慈前段日子苦求而不可得的“结合”么? 宴会开始前,其实余慈已经成功过,但那是在“心内虚空”的状态下,由整体思维统合,神魂感应和照神铜鉴结合得更为紧密、更为自然,余慈反而难以把握。 此时,第三颗星芒从镜中射出。 在“心湖”中载浮载沉的灵光这回碰到了阻碍,它没打进预定的目标那是宴厅中坐着的一位“外地人”,乃是还丹初阶修为。在他体外,似有一层强劲漩流,将星芒甩飞出去。不只是他,在座的其他人,也都是还丹修为,也都抗拒了星芒的渗透。 当然,他们也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由此,余慈想到了照神图上的还丹雾霾。 他没有气馁,此时,第三颗星芒接连碰壁,干脆从掀飞的楼顶处弹射出去,在夜空中划了一个弧线,朝着远方廊桥上坠落。那已是余慈感应范围的极限,可这回,动人的色彩亮泽成功从那边扩散开来。余慈几乎立刻就“看”到了那边惶惑不安的人们,目标周围数位的姿态表情,无一遗漏。 然后是第四颗,这颗星芒穿透了楼层地板,飞下三层,成功渗入了一位通神修士的顶门,在其脑宫安家。 至此,星芒飞射一发不可收拾。 三五颗、七八颗、再到十几颗、乃至于数十、数百、上千颗!在余慈的感应中,星芒喷涌便如同飞琼溅玉的瀑布,从镜面上源源不断地飞射出去。这是只有余慈本人才能观赏到的美丽景致,如同最炽烈的焰火,在夜空中化为灿烂星雨,抛洒四方。 那飞星散射的“哧哧”之音连成一片,先是低细、后又响亮,最后又归于无声。在此过程中,余慈分明感觉到,阴神之力与照神铜鉴正在迅速地磨合,“哧哧”幻音的消减,便是这磨合由粗糙到细腻再到圆熟的过程。 至于千百星芒,不需要余慈刻意去寻找目标。它们分明有着灵性,自发寻找生灵的气息,再渗透进去。感应范围一块接一块地亮起来,明晰的色彩层层铺开,彼此交错融合,逐步还原为真实可感的天地。 每一点星芒都点亮一块区域,通过区域中心的生灵,注入“色彩”。这里面有分离的、有重合的,也有恰好对接的。而且,因为是以个体生灵为中心,每一个色彩区域,其视角都有所不同。如果将这些零碎的区域拼合起来,再将视角统一,是不是有点儿像…… 照神图? 当此念头闪动之际,余慈的注意力陡然偏移。就在刚才,他通过飞射的星芒发现,原来不只是天翼楼上有人,在楼外绝壁上,也有人存在。星芒正破开此人顶门,铺染色彩。 唔,不对,是两个! 第一百三十一章 影魔 匡言启远眺对面丹崖上的局面,越看越是绝望,想扭头闭眼,可又总不甘心,不免就瞥眼去看“屠独”,心想若不是此人占了屠长老阴神,依靠着府中禁制,说不定还有一战之力。 “屠独”看天翼楼看了半晌,未得要领,扭头见匡言启的神情,如何不知他的心思,便嘎嘎笑道: “不要贪心不足!要说你小子是走了旺字儿,若非这个姓屠的小辈肉身濒临崩溃,阴神不稳,承受不住‘影傀儡’的压力,我也不会急着找人寄下‘天魔种子’,更不会找你这个志大才疏的蠢货。” 这话实在太伤人,匡言启听得脸上发青,“屠独”反到是有些不满:“现在看来,旺了你,老子却是走背字儿,看白日府的局面,怕是撑不过今夜,白日府完蛋,你小子能不能活下去,还在两可之间,若你小子完蛋,我这‘影傀儡’也撑不了太久……唔,现在临时再找寄主,是不是迟了。” 听着“屠独”不带半点儿掩饰的打算,匡言启只觉得毛骨悚然。放在半个时辰之间,对“屠独”的想法,他恨不能举双手欢迎,可如今的局面,若这怪物把他撂下,他可就真真正正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再看“屠独”阴森森盯过来的眼神,他脱口叫道:“不要!” “屠独”嘎嘎地笑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在其功力的支撑下,本是虚无的阴神,也有血肉之躯的感觉,只是拍在肩上,凉浸浸的,寒意直透骨髓: “既然如此,你就准备逃命吧。我建议你翻上崖去,从山的另一边走,我给你掩护,量这些不入流的小辈也看不破老子的手段。” 匡言启点点头,但此时还是抱着一点希望:“前辈神通广大,难道就不能力挽狂澜,助我白日府渡过今夜劫难?” “屠独”嘿地一声笑:“这等局面,要是我本体在此,自然不算什么。可是我只留在城中一个影傀儡,便是你家的屠长老。以他现在的状态,肉身崩溃在即,阴神千疮百孔,还挽个屁!再说,这里面一些人,那是不能照面……唔?” “屠独”忽然不说话了。 匡言启愕然看他,见对方虚而不实的眼珠正望向夜空,喃喃道: “好焰火呀!” 匡言启也扭头,看到的这半边天空,却是空无一物,连星星都不见。 被这样盯着,匡言启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可手才举起来,“屠独”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巨大力量几乎把他的骨头给捏碎了。 惨哼声里,他听到“屠独”一字一顿的嘶哑腔调: “照、神、铜、鉴!” “什么?”匡言启完全没听明白。 “在这儿,竟然在这儿!” “屠独”的腔调明显在发颤,匡言启与之相识多日,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般模样,正惊讶时,眼前一花,束缚他胳膊的大力消失,同时消失的,是阴神虚影本身。 匡言启头皮一炸,猛回头,只见灯火通明的天翼楼下,一道浊的影子扑上去,随后就是如疯似癫的怪笑声: “看见你了,你在这儿!” 天翼楼上,云竹园中,余慈凭借神意星芒,感知绝壁上的情况。他首先发现的是匡言启,此人对星芒全无抵抗之力,当即着染色彩,清晰呈现。然而紧挨着他,却有一层暗影,吞没了蔓延过去的所有色彩,维持着沉暗的原貌。 这一刻,余慈看到了一对冰冷阴森的眸子,然后这眸子中便喷溅出炽热疯狂的岩浆。 屠独! 在他看到屠独的同时,屠独分明也锁定了他! 没有任何先兆,危机降临。而那一瞬间,余慈的身体状态便完成了由放松转向紧绷的大转换,周身气机在阴神统驭下轰然运转,没有任何犹豫,他抓着悬浮的照神铜鉴,向后飞退。 他的第一反应比屠独要快。这是他一惯的作风,也是神魂感应直接作用于身体的表现没有反应和判断上的迟滞,在危机呈现的瞬间,气机运转,身体也已经做出了动作,这使他给自己争取到了做出下一步反应时间和空间。 过了一息时间,屠独似乎才反应过来,阴神虚影上扑,接下来便是那震得人气血浮动的大笑声: “看见你了,你在这儿!” 余慈身形倒飞,直接撞进翠竹林中。接连几记断折之声后,他已经撞进了厅堂,在座的六位还丹修士都愕然望来。 下一刻,云竹园悬空的支撑底板轰声炸开,这回,外面象征性的禁制连“象征性的出现”都没有,美丽的空中花园已是四分五裂,屠独的阴神虚影冲上,整个宴厅倏地一暗。 余慈没有丝毫减速,身形几乎是擦着呈宝烟树的边儿,贯穿整个宴厅,撞向另一边的墙壁。 乍明乍暗中,屠独如影随形,追击而上。如此近距离之下,马上有人认出了他: “屠长老!” 伴之而起的,是一声凄厉的猫叫。赵子曰怀里的狮子猫似乎受了惊吓,肥硕的身体猛地绷紧,雪白长毛都要炸起来。 猫叫声惊醒了不少人,周有德便是最早醒悟过来的一个。 事变至此,有如电光石火,没有人能想得周全,只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凭借本能和经验作出判断。周有德便是如此,因他满心里都是和谢严、和离尘宗修补增进关系,当然不可能眼看着余慈被杀,当即厉声高呼: “保护余仙长!” 说着,他当先动手。口鼻“哞”地发音,仍在呈宝烟树上的“通心犀环”嗡声震荡,恰好此时屠独阴神虚影追着余慈经过此地,“通心犀环”蓦地毫光大放,普照大千! 无量佛光将屠独带入的黑暗一扫而空,随即便是“哧”声长音,仿佛是烧红的烙铁塞进了冰水里,屠独阴神对佛光极是敏感,虚影冲势一窒,随即怒道:“好胆!” 怒喝声中,有人接起周有德的呼声,叫道:“屠长老当识时务,不可妄为!” 说着劝架的话,此人手上却一点儿不慢,早祭出一件玉尺,迫发清光,照在屠独身上。 不得不说,周有德动手前,叫出的短短五个字里,便数“仙长”两字最妙。这个本不适合的称呼,直接点出余慈特殊的身份,也就一下子撞在几个与离尘宗脱不开关系的客人心里。动手此人,便是横断山脉北麓一个城邦的头面人物,唤做玉尺道人。因是仰离尘宗鼻息,也怕招了谢严的怒火,便祭出招牌式的太清玄光玉尺,想将屠独困住。 周有德和玉尺道人是出手快的,还有人也准备发难。可在此时,厅中诸人都听到屠独“嘿”地一声笑,宴厅内因灯火照耀而形成的诸多阴影,陡然翻卷而上。 下一刻,厅中诸人眼前齐齐发黑,一道笼罩整个楼层阴影大幕瞬间降下。此一瞬间,在场六名修士同时发现,自己被孤立掉了,他们甚至感觉不到近在咫尺的同席人的气息,有的只是层层黑潮翻涌,无边无涯,恍惚中更有一头远古荒兽,雄踞其中,凶戾残暴的气息让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被锁定,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生命的威胁。有熟悉屠独的人便震惊了:在狭窄的宴厅内,操驭空间,分疆划界,这怎么会是屠独的手段? 不管怎么说,这一瞬间,六个睁眼瞎子纷纷先求自保,刚刚有个雏形的合围之事,一下子分崩离析。 轰声大响,余慈撞破了另一边的墙壁,跃出天翼楼。耳边风啸,身形急坠,他仰头上看,只见得天翼楼顶层,灯火骤暗,里面气劲爆破之声乍响乍灭,随即轰声震荡,木制的楼体便是有禁制保护,也承受不了几位还丹修士的冲击,连带着第三层的小半截,轰然崩碎。有一道扭曲的阴影蹿出,余慈再次看到了那对近乎癫狂的眸子。 强压如山岳,轰然而下。 “这种时候,谢师伯跑哪儿去了?” 这是余慈心中仅有的软弱念头,而当他手掌扣住刚取出的冰冷玉符时,这念头也就烟消云散。 关键时刻,永远都要靠自己! 急坠过程中,他行气、碎符,“哗啦啦”一串声响,有漆黑符链自虚空中探出,锁向屠独阴神虚影。 阴都黑律缚鬼符,而且,是用“贯气法”贯气九遍,已做到能力极致的最强缚鬼符链! 虚空中连声震爆,漆黑长链甩击之时,黑暗虚空便像是渗出一层迷离的烟雾,让黑暗变得更混浊。余慈随即出剑,半山蜃楼剑意在此如虚似幻的雾气中如鱼得水,带着他的身形,几站要隐没不见。 屠独没有任何闪躲,也没有被他的雾化剑意所惑,阴影扩张,像是张开一块不规则的幕布,已经失去了阴神原有的人形。 也在此时,余慈分明听到上空有人叫嚷:“他不是屠独!”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天亮 “他不是屠独!” 余慈听到了上方的呼声,但心神自发将其滤过。 这种时候,是不是屠独都没关系。余慈只需要知道,头上迫近的是敌人,且是阴神状态的敌人,便足够了。 “阴都黑律缚鬼符”属于妖图鬼纹系统,乃是借冥冥中阴气所钟之妖鬼凶威,锁禁幽魂之法。阴神状态纵然有种种妙用,可毕竟脱胎于神魂,无肉身阳气的回护,天然便受此类符法的克制。 当然,以还丹修士的阴神修为,普通的阴都黑律缚鬼符不值一哂,可是余慈刚捏碎的此符不同,这是余慈在“画符知窍”的认识下,运用“贯气法”,九次贯气叠加,积蓄到能力极限、乃至于超出极限的作品。 漆黑长链方一现身,便是一番崭新气象。 余慈驭剑飘移,剑气触及的,便是层层阴气烟雾。这烟雾凭空生成,像是从夜幕裂隙中溢出来,连通着无尽虚空之外的幽深冥狱。而缚鬼符链,已不是灵光凝就,而是冥狱深处抛出来的! 这便是阴都黑律缚鬼符的符法真意。 虽然余慈没有现场画符,只是借先期准备的玉符发动,可也将其中真意阐释得淋漓尽致,运使此符到这般境地,才算是将符箓真正掌握,得以发挥出符法十成十的功效! 知窍通窍、修炼《玄元根本气法》、阴神成就等一系列或大或小的进步,都这一道缚鬼符链中体现出来。 阴影幕布距离余慈已不过二十尺的距离,似要围拢,其中吞吐的真煞刺肤透骨,暴烈凶戾的滋味,与天裂谷中屠独惯用的咒法手段,确实有些不同。 这点儿感觉在余慈脑中一闪而过,随后,缚鬼符链便在嗡嗡震鸣声里,弹得笔直,嘶声穿刺,竟是将那由“屠独”阴神之躯化成的阴影幕布直接破开! 阴影幕布骤然内缩,扭曲着似乎想还原为人形状态。可在此时缚鬼符链上各处符咒齐齐闪亮,迸发的符力催动长链,与“屠独”阴神激烈摩擦,发出“吱吱”的怪音,好像是冥狱中鬼物尖泣。 链首回环,依旧是用粗暴的方式,直接穿透阴神,在上面交错打结。 “屠独”还丹修为的阴神被锁住了。 纵然只是短短片刻。 扭曲的阴神虚影挣了一下,竟然没有挣开,且“吱吱”的怪音更是强烈。这一下是真将“屠独”惹怒! 一声尖啸,阴神内部竟是爆开一圈更黯沉的阴影,仿佛带着极大的腐蚀性,一时间只听得“滋滋”连响,不过数息时间,符链崩解,上面限制阴神幽魂的种种符咒一齐失效,化为点点灵光,飞散开来。 而此时,余慈早凭借半山蜃楼剑意,远遁出数十丈外,且方向掉转,朝着天空刚刚回神的几个还丹修士那边移去。 百忙中他回眸看了一眼,见那阴影潜爆,迅速扩散的样子,记忆深处,某个片段突然跳出来。 余慈还记得,当时他驾着鬼纱云从天裂谷脱身,在谷顶通过照神图观察局势,照神图中便有这么一幕,只是那回爆开的阴影范围实在惊人,足足有三里方圆,像是将照神图生生吞去一块。 相比之下,这回就真算得上是小巫见大巫了。 阴影潜爆之后,“屠独”恢复了人形,却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悬在半空,用那对极诡异、极炽热的眼睛看过来。不知是否是错觉,在余慈眼中,阴神虚影变得淡了些。 周有德在上面喊:“余仙长可无恙么?” “还好……” 话刚出口,一声尖利猫叫,来自于贴在更远处崖壁上的赵子曰怀中,那只狮子猫应该是有些特殊的本事,赵子曰的提醒随后跟过来: “小心‘影虚空’,这家伙可能是北方魔教中人……” 影虚空?北方魔教? 大部分人都是茫然,只有周有德,脸色骤然发白,只是在混乱的局面下,也没有人看到。 便在此刻,“屠独”桀地怪笑,身形倏地虚化,想要融进崖壁错乱的阴影中,发动第二波攻势。 然而,天亮了。 顷刻之间,绝壁城亮如白昼! 绝壁城两极都陷入混乱之际,曾被余慈腹诽过的谢严,正蹑空步虚,傲立于绝壁城之上,澄静不染微尘的万丈高空,头顶半轮明月洒下清辉,披肩如霜,水色的眸子更是几乎虚化了,显得阴冷而空洞。 在他身前约百尺处,有一人同样是步虚飞空,在月光下却映出火热的强芒。此人身材高大,狮鼻海口,肤色较黑,须发却是焦黄,穿一件杏黄色的袍子,宽幅大袖,迎风猎猎作响,月光下便似是点缀着亮片一般,又好像有一层火光在上面流动。 两人是认识的,可此时双方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来人沉沉开口,声音郁郁如雷:“你们离尘宗的家务事,我懒得管,可那金焕,关系再远,都是金师伯的血脉,就这样灭他满门,你让我怎向金师伯交待?这件事儿没的商量,这人我也护定了!” 说着,他移动身形要往下去,而这时,谢严一语不发,将宝剑从漆黑的皮鞘中抽出来。 来人见此一怔,随即焦黄的眉毛竖起来,嘿嘿冷笑:“谢老大,我可使是戈的,你要试剑,找别人去!” 回答他的,是锵然剑鸣,如潮气浪。 一剑出,四方俱震,黑暗天幕都要倾倒下来。见如此剑势,黄须汉子嗔目扬眉,喝一声:“谢老大,你须记得后果!” 尾音瞬间遭剑气斩断。 黄须汉子呸了一声,大袖招展,袍上火光闪耀波荡,整个身形都掩在火光下,轰地一声,竟然原地消失,再现时又是轰一声响,已在数百尺外。 “嘿,极阳火遁!” 如此神异之法,偏就瞒不过谢严。他剑刃一转,嘶啸有声,挥出的排空剑气,波涌如浪,刮得黄须汉子须眉乱抖,袍子的火焰也给压得只剩薄薄一层,眼看就要熄灭。 黄须汉子挫齿而笑,双手前探,虚握的掌心内,有一道金光延伸滚动,化为一根长约四尺径、有鸭卵粗细,顶端斜探侧刃小枝的短戈,只一挥,外围金芒翻滚如球,便如初生的太阳,映得四面虚空有如白昼。 金光剑气碰撞,接连几声轰响。黄须汉子身形稳不住,被剑气逼得连退千尺的距离,而谢严的剑气一时间也攻不到金光圈里去。只有周围大气,被挤迫得狠了,更遭剑气高温催化,哧哧之音连成一片。 黄须汉子稳住了阵脚,不愿和谢严纠缠,身形再降。下方就是绝壁城,靠近城池太近,百万居民势必受到冲击影响,便是谢严再不可理喻,也要有所顾忌,那时候,他以落日谷重要人物的身份驾临城中,任谁也要忌惮三分,金焕的性命,便算是保住了。 他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可是再降百尺,耳畔陡然一寒,然后才是令撼动气血的尖啸。刚才还坚不可摧的金光圈,就像是一幅破布,剑气抹过,便裂开好大一个豁口,而在金光圈外围,虚空波荡仍未止歇,剑气在斩裂金光圈的同时,险险便撕裂了天幕! 黄须汉子身子僵住。 这绝不是阻拦的架势!若是剑势稍有偏转,仍未进入临战状态的他,说不定此时已经被剑气虹光撕碎了! 黄须汉子从来都不是好脾气的人,等醒悟过来刚才的险绝境地,怒火便从胸腔一路烧上顶门,他低吼一声,猛地转身,正要破口大骂,第二波剑气已当胸斩至。 一口气被憋在喉咙里,黄须汉子黑脸上涨起紫红的光,却不得闪身避开。剑气再次撕裂了金光圈,与他护体真煞摩擦,冰寒之气透骨刺髓。这时候,他听到了谢严的话音: “感觉怎样?” “你个疯子……娘的!” 剑芒裂空,如电光雷光,转瞬十里,黄须汉子实在不想躲了,强提气,挥戈迎上,刺目金光喷射,却转瞬间被剑气吞没,连带着他的雄壮身躯,都给冲飞数里,离绝壁城倒是越来越远。 谢严继续说话,平静的冰层下,却有暗流奔涌: “帮不上忙的感觉是不是很焦躁? “救不了人的滋味是不是很糟糕? “使不上力的想法是不是很难受? “眼睁睁看人去死……是不是很、烦、人、啊!” 高空剑气大潮掀动,十里夜空,尽都震荡不休,而在如雷的剑啸声里,谢严的嗓音由低到高,最终那咆哮声轰然炸开,飓风般席卷过来: “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是你娘亲!” 黄须汉子双目赤红,手中驻日戈光华骤暗,金色光芒外像是蒙上数层黯红的厚纱,红通通地看似收敛,却是以更强势的姿态扩散开去,将整个天空都染了一层血红。 谢严剑光撕裂长空,在黑暗中烙下数十道清晰印痕,天幕真被他撕得支离破碎,而侧下方,黄须汉子举戈怒啸,血红光芒弥漫,染透夜空,也漫过那剑气印痕,他的身形便在血红光芒中虚化、消失,借着极阳火遁,直接闪现在谢严剑锋之前,金戈嗡声劈下。 剑锋戈刃锵声撞击,刺目的光波以交击点为中心,疯狂扩散,席卷长空! 绝壁城的天亮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蛛网 “步虚级别的大战!” 不知是谁喃喃说了一句,在陡然变得静默的环境下,分外清晰。 高空迸发的光波是如此强烈,非但使得绝壁城亮如白昼,便连天因翼楼顶怪崩毁而造成的骚动,一时间都被镇住。 城中诸修士,修为愈高,感受到的就越是强烈。在已经面目全非的天翼楼边上,几个还丹修士都是神情微妙。也许还丹境界和步虚只是一个级数的区别,但真正的差距,无异于天上地下,而最直观的认识,大约就在此刻了。 一时间,发生在丹崖那边的激战都有了变化,每个人都在消化天空光波带来的冲击。 这时候,却有两个人未受影响。 一个是“屠独”。他一辈子见过的步虚级别的战斗数以千计,便是更高层次的大战,也屡见不鲜。纵然绝壁城中只是一个分魂傀儡,记忆也有残缺,但感觉是不会变的。在光芒照耀之初,他想要施展的手段受到影响,可是他很快就变更法门。天地间有光便有影,有明就有暗,对他而言,并无差别。很快,阴神虚影便融入强光之中,不见痕迹。 第二个没受影响的便是余慈。一方面他早笃定战斗的一方必是谢严无疑,对谢严抱有信心;另一方面,经由照神铜鉴运作的神魂感应,在激战中愈发地敏锐,他隐约察觉到了“屠独”的行踪变化。 “‘影虚空’为何物?” 他问的是赵子曰,刚刚就是这家伙喊出了“影虚空、北方魔教”之类的话,此时,赵子曰也失神了,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然后,一切都没了意义。 “诃摩罗,希诃鲁多,图梭拉呢苏诃罗……” 低沉的咒文漫过耳际,天翼楼周边的每一个人不论是余慈这一拨高层人员,还是下方惊魂未定的修士、平民,都听到了耳边的咒音。十个人里倒有十个不明白咒文的内容是什么,但由咒文而滋生的感觉,又是如此清晰。 那是星空下的呢喃,是向无尽虚空的礼赞。 照彻整个绝壁城的光波终究还有极限,照得十里、百里,却无法越过更远的距离。 只有众人头顶这片天空、脚下这片大地、乃至于包容这天地的无量虚空,才永无超越之可能。 以人类的层次,无法理解无量虚空究竟为何形、何相,只能想象它的伟岸无边,拜伏于它的恢宏壮美,迷失在它横无际涯的苍茫之中,无凭无依、无遮无掩。由震憾而至缈小、由缈小而至恐惧、由恐惧而至卑微。 至此,咒文流动的音节忽为之一变。 更低沉的声音仿佛是幽魂的私语,将人们的思维引到岔路上去。无尽虚空之前,人们心念中已没有了道德屏障,只有更深层的种种负面情绪滋生出来,像是黑暗中成长的藤蔓,想抓住一个凭依,也就自动授人以柄,将心中最虚弱也最阴暗的一面交付出去,被冥冥中的大手攫取拿捏。 此时此时,天翼楼周边,人们身外依旧光明,然而心底却已是暗影蔓延,这情绪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从心底深处牵出,与周围其他人的类似的情绪捆绑在一起,瞬间化为一张扭曲的阴影大网,把几乎所有人都网在其中,如同蛛网上的蚊虫,越是挣扎,捆缚得越紧。 “虚空心魔蛛影咒!” 有两个人齐齐叫出了声。一个是周有德,另一个是赵子曰。前者持“通心犀环”护身,佛光加持,抵御住了咒文的法力,赵子曰则不知是用什么法子,也及时脱离了心神的恍惚状态。 但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天翼楼及两侧廊桥上,已经是哭号声一片,无论是平民和还是修士,在咒文诱发下,心底最虚弱的一面都或多或少地暴露出来,更被咒力顺势攫取了相当规模的神魂之力,以形成阴影之网。更要命的是,这张“大网”中,无数的负面情绪是没有区分和边界的,所有的阴暗和痛苦,都汇聚在一起,为所有人感知。 这一刻,恐惧大潮席卷整个阴影之网,在大网成形的瞬间,不知有多少人精神崩溃,惨叫号啕,又或直接昏迷过去。里面实力最强的四位还丹修士,抵抗力稍强一些,但在阴暗情绪狂潮之下,心防也是岌岌可危,而最初不慎被咒文浸染的影响,也在迅速扩大。 旁人只是情绪冲击而已,他们心里蠢蠢欲动的,可是要命的心魔!像南松子那样,操控、利用心魔以修行的人终究是少数,大部分人对神魂都是时时洗炼,务必使之保持澄澈清净,一旦心魔泛起,便要及时清理,以防不测。 如今心魔被咒文引发,来势汹汹,玉尺道人等措手不及,觉得浑身气机紊乱,内里心魔竟有和外界恐惧大潮遥相呼应之势,一个弄不好,内外魔头交迸,怕是要立刻走火入魔! “这是什么手段!”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显然是没有听到赵子曰和周有德先前的呼叫。 不过,余慈听到了。 论修为,他远比不上这些还丹修士,可在“屠独”编织的这张阴影之网中,他却保持了清醒。 他没挡住咒文的侵袭咒文并非是直接攻击神魂,而是透过六识感应,无孔不入,渗透进来,便是他已把牵心角含在嘴里,也没有用处。真正起作用的,是他胸口微微发烫的还真紫烟暖玉。 氤氲紫气如温水般浸泡全身、清洗神魂,将刚有了苗头的心魔一扫而空。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自从获得此玉后,余慈一直将它贴身放置,尝试其精进修为的功效。只是此玉性质温润悠长,短时间内还看不出特别明显的效果,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突然发力,帮了他的大忙。 即使如此,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 余慈没有任何迟疑,心魔侵扰才一消减,便飞身而起,一路上行。身后,咒文吟颂声不知何时断绝,烧红尖针似的恶意从虚空中透出,锁死在他身上。 循着恶意回眸,余慈看到了“屠独”。 此时,天上激荡的光波在迅速消减,而在天翼楼周边,又换了一番模样。仅以目见,无数条阴影长线从天翼楼乃至两侧廊桥上抽出来,纵横交错,编织成网,那“屠独”便踞于大网中央,像一头丑陋的蜘蛛,拔动丝线,戏弄网上挣扎的‘虫儿’们,并从‘虫儿’们身上吸取养分,壮大自身。 大概这就是“虚空心魔蛛影咒”名称的由来。 不得不说,如此法咒魔功,纵然妖异诡谲,却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相比之下,天裂谷中的屠独,所用的那些手段,便粗糙得不堪入目了。 余慈看着“屠独”,“屠独”也盯着余慈,阴神虚影面上,森然一笑,继而阴影扩张,直逼上来。阴影之网骤然拉伸,被大网粘连的数百修士、平民竟也受到影响,齐齐呻吟哀号,音波绵延,凄厉得很。 就是在此哀号声中,“屠独”阴神虚影又显凝实数分,崖壁上斑驳混乱的影子似也与之相呼应,蠢蠢欲动,要来绊余慈的手足。 雾化剑气嘶声发啸,余慈破开这些影子的纠缠,继续上行。 “那是我的!” 叫着莫名其妙的话,“屠独”怪笑着追击而上,这需经过赵子曰和周有德两人身边。前者完全没有出手拦截的意思,而周有德自从听到“影虚空”和“北方魔教”的名号后,便有些魂不守舍,见“屠独”追上,想伸手,却吃“屠独”喝一声: “滚开!” 周有德墩实的身子一颤,心中迟疑,而“屠独”的速度又是何其之快,阴影漫过,便已突破过去。“通心犀环”上的佛光变得黯淡,周有德这时才感觉到,内腑隐隐做痛,刚刚那一轮激战,已将他内伤触发。 余慈根本没去想下面赵子曰两人能否挡住“屠独”的可能。危机之下,仍想着依靠哪一位,本身就是最大的危机,余慈很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看都没看,径直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枚新玉符。此符形态与前面那枚阴都黑律缚鬼符不太一样,刻意磨出了尖端。余慈手掌发力时有意为之,玉符尖端刺破手心,鲜血涌出,瞬间浸染符上繁密复杂的符纹。 受此刺激,符箓灵光闪耀,随后与鲜血混合,在掌心方寸间积蕴流动,力量飞速增强,似要涨破五指关,喷发出来。余慈开始引导这股力量,照神铜鉴滑入手中,他就用沾血的指头,在光洁的镜面上印下七个鲜红的血点。 身前一空,余慈已经踏上了崖顶。这是他近日来时常逗留之地,易宝宴开始之前,他还在此地与赵子曰会面。不过,赵子曰显然没有察觉,就在他们席地而坐的位置,山岩上看似风化形成的浅浅沟回之间,有着极严谨细密的联系。 天空中,上方步虚大战形成的刺目光波已经彻底消失,黑暗天幕重新铺开,相对明亮的月色下,有几点稀疏的星辰聊作点缀。 余慈没去管“屠独”追至何处,只是仰头看天,一团白光浮上肩头,那是道经师宝印。 低细的符咒之音响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炼度 咒文极其短促,和前面的许多准备一样,都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缩短时间,以应对最恶劣的局面。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余慈不是那种思虑周详,算无遗策的人物,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可他也不是一个懒鬼,早早便知道今夜有一场大战,对敌人的来历虚实又非常清楚,他又怎么会没有准备? 悬崖下方,数百人的负面情绪形成的恐惧大潮如惊涛拍岸,翻涌而上,代表着“屠独”已经追来。 余慈瞥了一眼虚悬空中的照神铜鉴,光洁的镜面上,有一圈莹莹光芒扩散,七滴血点在光芒中变得有些模糊,乍看去像是七颗发光的红宝石,与肩头道经师宝印挥发的光芒遥相呼应。事实上,二者的气机也确实连接起来。 与二者气机相连的,还有纯阳符剑。 崖壁下方,阴影翻卷而上,“屠独”的阴神虚影仿佛披着一条斗蓬,阴影连成幕布,并在不断扩展。阴神虚影眼中,正放出炽热的光芒,没有看余慈,却是死盯住虚悬空中的宝镜。 余慈注意到了他的态度,然而关键时刻,这点儿小小的感应便如浮云,风吹便散。 吐出积蓄在胸口的浊气,他手中纯阳符剑前指。这一刻,原本缺乏重心,虚虚泛泛关联着的符剑、法印和宝镜,乃至于一直握在手中,真正作为关联核心的玉符,一下子便发生了气机的大倾斜,重心落在了“屠独”阴神虚影之上。 气机的倾斜转移,便高山抛石,巨大的牵引力,几乎把余慈的阴神从肉身扯出去。 此种情况下,余慈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他倾尽全力! 阴神驱动了所有的神魂之力,在“先天一气”神气合抱的状态下,更带动周身元气如滚如沸,几乎将毛发尖端的力气都抽出来,作用到阴神之上。与之同时,手中玉符砰声碎裂,灵光混染鲜血生成反应,瞬间爆燃,像是点着了爆竹的药捻,引动庞然大力,隆隆滚动。 “屠独”身外刚刚形成的阴影斗篷为之震荡,不过,这庞大的力量,针对着“屠独”,却没有直接作用在他身上。倒是虚悬的照神铜鉴微倾斜出一个角度,虽有个斜面,也算是对准了“屠独”,镜面上红宝石般的血光剧烈闪耀,以至于整个镜子都抖动起来。 余慈在控制着一股远超出他极限的力量。“当日在显德殿中,解良授课之时,匡言启曾问及符法一道,表示在狭路相逢,短兵相接的时候符法用处不大。这是没错的,可与之相对应,在预知对手、事先准备的情况下,符法又是有大用的。 因为它可以将巨大的、甚至是远超出本人极限的恐怖力量预先蓄积起来,到适当的时候,一举放出,达到攻敌不备、以弱胜强的目的。解良数十年如一日所凝就的五雷符珠,便是最典型、也最极端的例子。余慈没有解良的修为,不过之前那一记九次贯气的“阴都黑律缚鬼符”,使来也非常惊艳。 但更重要的是,运用符法的人,如果胆子再大一些,在此基础上再进一步的话…… “屠独”才不管余慈是什么打算,修为上的优势让他不会去见招拆招,而是直接出手,掌控局面。 阴影斗篷弥天盖地抖落,与之同时,“屠独”抖震阴影之网,只这一抖,网上捆缚的修士平民,便不知有多少受到重创、乃至于死亡。巨量的神魂之力被抽取过来,被搅碎了,填补到千疮百孔阴神虚影上去。 他先前对匡言启所说的并无虚言,屠独的阴神因天裂谷受到的重创以及肉身的急剧老化,当然还有粗暴的天魔种子移植,已经不堪重负,随时都有崩解的危险。之所以还能威风凛凛,全靠他以绝顶的战斗意识和经验,将阴神的每一分潜力都榨取出来,后面也不得不通过“虚空心魔蛛影咒”布下阴影之网,抽取外力,暂时维持。 “速战速决!只要取了宝镜,立刻以本命神通祭炼,然后驭镜回到北地,便是赚了……” 心中转着念头,阴影大幕已将余慈及那几件法器用具一发地盖住,向内收卷。阴影流淌着血腥气,那是里面加持的“化血神咒”,人身入内,不过数息,便要被化成一滩污血,一切精气都要被卷吸过去,成为滋补阴神的养份。 对临头的阴影,余慈视若不见。纵然视野尽被遮蔽,灼热的痛感也刺激皮肤,他也全然忽略。他现在全副心神都集中在驱动符法上,因专注而格外敏锐的灵觉告诉他,只要沉稳不犯错误,时间肯定来得及! 纯阳符剑在指引目标之后,便再无用处,他抛掉符剑,双手合扣在法印印钮上,将印章举过头顶,如撑山岳,当头印下。 印者,象征天地神灵之威,代表坚定不移之志。一印既下,便是飞檄传召,号令鬼神,不可更改移换。 悬崖之上,仿佛是敲响了巨钟,嗡嗡震波从虚空中排荡而出,席卷整个崖顶。 轰鸣声里,悬崖上预留的“风化痕迹”,上面伪装尽数剥离,有如实质的灵光以此为渠道,纵横奔流,分担了余慈难以承受的那部分力量。而在照神铜鉴镜面上,血点颜色不知何时已洗脱,只有那颗粒形态的光芒依旧闪耀,仿佛在镜面上嵌下数颗璀璨的星钻。 星钻的光芒竟是突破了正围拢的阴影,正映在“屠独”阴神的眼眶里。璀璨的光芒,甚至让他睁不开眼。 “屠独”本已在等着余慈骨肉化销,被此光一照,便是微怔。 阴神本无实质可言,眼耳鼻舌身五识,需要以“通感”之法,将感应意识逆行转化,还原为可视、可听、可闻、可尝、可触的实在感觉,中间还隔过一层。所以,能够让阴神觉得刺眼的光,不是真的有多么强烈,而是对阴神感应刺激和威胁! 他猛然抬头。 苍茫无尽的夜空中,寥寥几颗星辰闪烁,看上去很是寻常。然而在“屠独”的感应里,在黑暗天幕之后,分明有星辰之力运转纵然微弱,却也明晰! 力量的源头在天上,但发力的位置却在镜子里! 这正是余慈多跨出的那一步:预先通过符法积蓄力量是不错,却不如借力使力,用此力量撬动更大的力量! “玄藏飞星大炼度术!” 此符箓属于云篆雷文系统,乃是呼应无尽虚空中,恢宏磅礴的星辰之力,锁勾神魂,以星辰投影移换,回生注死,极是凌厉。 从天裂谷初遇屠独开始,余慈似乎总和阴神、妖魂等非实质的东西打交道。经过这一连串事件,余慈不免就在破邪炼魂等符法下多留了心思。所以,在祭炼道经师宝印,达到两层符咒叠加,开始选择修炼利于发挥法印的功效的符箓时,他优先选取了最适合应付此类情况的一个,也即“玄藏飞星大炼度术”。 《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有“星枢”二字,似乎隐隐暗示了符经内,与天星相关的符箓,都是极是了得。此符也是如此,原本这符箓至少要阴神出窍的修为,才能勉力使用。可余慈以符法积蓄力量,以为撬棍,巧妙呼应天星之力,纵然只是通过宝镜映射星辰投影,却真正将此法运用出来! 不知在何时,照神铜鉴镜面上上,璀璨的星钻已悄然变换位置,无声移转。随即镜面打闪,一道光束投射,破开前方阴影,准确照住目标。 “小辈!” “屠独”发出短促的叫声,阴神陡然一个大的波荡,像是水面上的倒影,一个石头扔下去,便要四分五裂。而就在他扭曲的阴神虚影之内,有七个光点,载浮载沉,闪耀着星钻一样的光。 这是宝镜映出星辰投影,再将投影反射到“屠独”阴神虚影之上。经过两次转移,星辰之力已经削弱了七八成,可依然有着灭魂裂魄的威力。 星辰之力一道接一道地迸发,如利刃般切割神魂,直接打击最核心处的元神本源。在余慈这边,甚至能听到“屠独”阴神被星辰之力切割、蒸发的滋滋声响。 只一瞬间,“屠独”阴神虚影便缩水了整整两圈。 已经蒙头盖脸的阴影陡然变淡,随后化为轻烟,消散于无形,余慈视界恢复,很快就看到了“屠独”那张扭曲的脸。他咧嘴笑了笑,照神铜鉴上、阴影虚影内,彼此对应的星钻光芒再度移换。 可在此时,由“虚空心魔蛛影咒”形成的阴影之网,再次活跃起来。 余慈持印双手上微颤,他感觉到,作用于“屠独”阴神上的星辰之力,便在阴影之网的波荡下,被牵引分解、转输到大网末端的那些修士平民身上去。 “这样也行?” 余慈心头一紧,耳畔也传来“屠独”低哑的笑声:“刚才小看你了,不过虚空心魔蛛影咒下,我之阴神与那些人的神魂以网相连,不但能聚集养份,也能分担伤损……且让我看看,小辈你那大炼度术,可够杀死底下这几百号人么?” 这肯定是用话来乱他心神,要知“屠独”此时还没有挣开星辰之力的钳制,阴神也在持续衰弱之中。可是也不能否认,他乱人心神的话,就建立在事实上的基础上。 余慈沉默。 蓦地,早先落地的纯阳符剑跳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相见 在运使“玄藏飞星大炼度术”的过程中,符剑、法印、宝镜各有用处。其中符剑用来指引目标、法印用来驱动力量呼应星辰、宝镜则是映照反射星辰投影,各司其职,丝毫不乱。 也因此,符剑的变动,就等于是目标的变动。 纯阳符剑,不是去飞斩“屠独”yin神,而是在“咻”声中,飞向悬崖之外。 便是以“屠独”的老辣,此时也疑huo了:“这狡猾小辈想做什么?” 然后他就发现自己似乎被小辈层出不穷的手段影响了,不自觉顺着小辈的思路走,对这种虫子一样的东西,就应该直接捻死啊! 他随即咆哮出声:“滚你的吧!” 声落石碎,暴起的yin影抽击脚下地面,将丈许方圆的地面击成粉碎。崖顶地面沟壑纹路是为分担余慈的负担而安排的,“屠独”将其一击毁去,地面上流动的符法灵光登时乱成一锅粥。 混乱的力量四面迸发,而其中大部分便作用到与地面沟壑相连的余慈身上。真如“屠独”所言,余慈被逆贯的大力冲得站不住脚,闷哼声中,被硬生生轰飞出去。 身形不稳,镜面也随之偏移,映射的星辰投影之光也就错开,“屠独”一下子失去钳制,怪叫一声,身外/yin影暴涨。 余慈周身气机跳dàng两下,五官七窍同时沁血,不过他持印的双手依然稳定,他没有强行止住后撞的身形,而是顺着冲击力,向后飞掼,临去前,甚至有闲分出一只手,一把抓住悬空的宝镜。yin影的抽击只迟了一线,随后便被持续jidàng的乱流引偏了。 巨力贯体入过,冲势极强。而崖顶相对平整的地面其实没多大,余慈一下子便给甩到山yin处的倾斜面上。 高山绝顶,冰岩垒垒,便是临近冬末,也没有消融的迹象。余慈在滑不溜湫的冰雪斜坡上,根本消不掉去势,一路下滑,瞬间便滑落十余丈。崖顶的情况被冰岩挡住,已看不到了,可是山坡yin面的巨大yin影,分明是受到某种力量的驱使,蠢蠢yu动,随时都要掀起来,给他致命一击。 “驾驭影子的能力,是叫‘影虚空’吗?”。 念头一闪,旋又无踪,此时余慈滑落的势头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一路上翻翻滚滚,身体与岩石冰刺接连撞击,便是有“先天一气”护身,也极是疼痛。 但在此刻,他的脑子非常清醒,与之相对应的是,他周身关键气机,丝毫不乱! 他早已经习惯了——在与人近身搏杀,生死须臾之际,若是气乱心乱,和引颈受戮无异!而过往的心得体会,放在此处,便形成一种情况: 不管他的身体如何ji烈动dàng,他驱使运用的符法结构,依然稳固。也就是说,“玄藏飞星大炼度术”没有中断,仍在运行之中。 所以,余慈和几件法器用具的联系也没有断。其中法印、宝镜在手,至于纯阳符剑,即使刚才被他驱动飞天,余慈仍对其保持一线感应,他知道,符剑此时到了最高点,正是将坠未坠的时候。 这是一个极妙的时机。任身体滚落、周边yin影杀机四伏,余慈闭上眼。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巨大的图景: 绝壁城! 或者说,是由照神图映照出的绝壁城全景。 当然,照神图并没有恢复,余慈脑海中映现的,只是记忆中的影像,是他当时以虾须草换取三阳符剑,在城中逗留的那几日,无数次开启照神图,映彻全城,无所不至,留下的深刻印象。 如今,印象在脑海中清晰呈现,余慈仿佛又一次用那神灵的眼睛俯瞰巨城,无所遗漏。而开始下落的纯阳符剑,凭借一线感应,同样映现在他脑海中,倾斜的剑尖,指向了巨城一角。 空间感清晰而又明确。 经过数月的修行,余慈对符法一道,有了更深的认识:符法的运作是就人与天地自然、万物生灵、妖鬼精怪等交互作用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人是主体,符法是扶手和中介,广袤天地便是力量的源头。 从《玄元根本气法》的整体思维看,一符既成,人、符、天地便应该形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而施符的对象,则以敌我之分,选择是让其融入这个整体,还是将其排斥出去。 当纯阳符剑倾斜的剑尖,指定目标位置之时,余慈便体会着人、符、天地浑然一体的状态。在符法结构的连接下,他和天地、至少是绝壁城范围内的天地再无内外之别,这种水ru/交融的感应一直延伸到极遥远的天空,与九天星辰遥遥相接。 余慈也不敢肯定这是否是错觉,不过在此瞬间,他清晰把握到了“敌我”的差别。 他可以容纳全城,唯独不能容纳城中某个点。 不是此时极力致他于死地的“屠独”yin神虚影,而是丹崖之上,隐藏于深层岩石土壤之下的某个地方。 敌我既判,坚定的排斥力便迸发出来。 感觉中,天地轻轻动dàng一下,浑融如一的状态就此破碎,而余慈全身气力,瞬间抽空。 “砰”地一声响,余慈撞上一块巨大的岩石,全身骨骼yu裂,终于是止住去势。也在此时,受“屠独”魔功驱动的周边yin影终于扑卷上来,要将余慈生吞进去。 余慈没有动,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天空。 这一刻,黑暗天幕的某一点上,似有星芒闪耀,非常微弱,却牵动了余慈的全副心神。 极细极淡的光芒投射下来,一闪不见……白日府中,绝望的情绪已蔓延到了每个角落,便是深及地下数丈,也难以避免。 黄泰在暗道中狂奔,后面yin冷的寒意始终跟着他,让他无法喘息。经过半夜的厮杀,他此时早已经丧失了斗志,只懂得沿着地下暗道飞奔,把生命的希望都寄托在暗道尽头,铁门后的石室中。 要说自天裂谷回来后,对石室中那位,黄泰本是躲都躲不及,更不要提像现在这样,直接找上对方清修之地。可如今生死攸关,他还顾忌个屁! “轰”声爆震,他直接撞开了大铁门,扑入石室之中,嘶叫道: “长老救命!” 话音方落,他便傻在那里。 因为在此刻,他看到,一道微弱纤细到极致的光线,从上方厚厚的岩层土壤中透进来,直直照在石室内侧chuáng榻上,那个静躺着的黑袍人影xiong口,形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然后,黑袍人的身体开始崩解。从xiong口光点开始,四面扩散,速度越来越快,不过两息时间,便蔓延到全身的每个角落áng头案上,摆放的一块玉牌砰声炸裂,突兀的声音震得黄泰身子一抖,旋又见飞灰满室,给狭小的空间又méng了一层yin霾。 这一点,黄泰再难体会了,他后脑被一根手指插进去,穿透颅骨,yin冷咒力直接灭杀神hun,死得不能再死。 站在倒仆的尸体旁,明蓝略有些疑huo。她看着榻上残余的灰烬和chuáng头案上的碎玉,又抬头看那并没有明显穿孔的岩顶,仔细想了想,身形倏闪,直接没入上方岩石土壤之中,以土遁穿行其间,很快浮上地面。 刚见看头顶虚空,便有金光烈焰轰然爆发,扑卷的热浪炙烤面皮,置身其中,连头发都要打卷儿。明蓝微皱眉头,身子忽地闪到数丈外,接着便是轰地一声响,她原来所立之处,有一人重重砸下,把地面撞出一个大坑。不过那人随又跳起,龙精虎猛,全然无恙。 与那人视线对上,明蓝咦声道:“明月先生可无恙么?” 对方哈哈便笑:“无妨无妨,只是借势消力,金焕已是强弩之末,不足为虑!” 撞下来这人正是卢明月,明蓝发现他心情倒真是不错,虽是ji战中,也是满面春风。不过此时,金焕却是借着卢明月这边裂开的口子,厉啸声里,裹起千层霞光,突围而出。 看他飞遁方向,是往新城那边去的。 半空中,史嵩和胡丹呼喝追击,紧紧跟上。明蓝视线随之移动一段距离,又转回来,此时,卢明月身边,却多了一人,正是伊辛和尚。 和尚方正的面孔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却是很认真地施礼问好,明蓝也回礼相应。随后,和尚方道: “刚刚接引星辰之力,一击灭杀屠独肉身的,可是明法师?” “不敢掠人之美。”明蓝微微笑着,也有些奇怪,“大师怎知道屠独死了?” “金焕为屠独设一对本命牌,一枚在屠独静室,另一枚就悬在自己腰上。刚才他腰上本命牌碎掉,又反应强烈,自然是屠独死了。” 对伊辛的情报能力,明蓝不免轻赞一声,目光又遥望对面新城依靠的山体,沉吟道:“天翼楼似乎有变?” 和尚和道士对视一眼,神sè微妙……山崖背yin处,择人yu噬的yin影颤了颤,倏化轻烟。 大斜坡上,sāo动的影子也一下子安静下去。 余慈屏住呼吸,等了半晌,方依靠巨岩,慢慢起身,yin影的安静,显出他刚刚釜底抽薪的一招见了效果,不过,他还要再确认一下。深深吸了几口气,让气力回复一些,他正想着攀上崖顶,耳畔忽有声音流入: “这一手真不错。符咒叫什么名目?” 听起像是夸赞,但接下来就全变了味道:“原来也不全是个狗仗人势的……” 音sè优美而特殊,有着金铁般的磁力,话意则比刀剑还要伤人。 余慈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颈后汗毛全竖起来。 便在此刻,高空中第二bo强光爆发……唔,这也算是互动吧,当然,更详细的互动在后面。请兄弟姐妹们继续支持,红票啥的多多益善哪……q!。 第一百三十六章 灭杀 在这一夜,绝壁城中上百万居民,真切感受到了“上仙”的伟力。 距离凌晨还有近两个时辰,高空连续迸发的光波让绝壁城在白昼与黑夜间连续转换,有些好奇心重的,在“白昼”时往天上看得过久,便如直视了刺目的太阳,两眼发黑,好半天都缓不过劲儿来。 同时还伴着隆隆的雷声。沉重的声音从城东碾到城西、从城南滚到城北,整个绝壁城都在颤动,居民窗棂房梁也随之簌簌发抖。更不用提从前半夜就开始的吼叫厮杀,那轰响全城的爆鸣声,让城中居民一个个心如坠铅,只能紧闭门户,祈求这乱局快快过去。 平民的眼光和心态,本来无论如何也难以同修士们相一致的,不过今夜的情况有些不同。。。在白日府中、在天翼楼上,不知有多少修士像城中平民一样,期盼着夜色早早结束,希望真如离尘宗的余仙长所言,在凌晨之前,结束这场乱局。 耿福靠墙坐在三层的角落里,抚着胸口,不停地翻白眼、吐白沫,感觉腰椎都要断了。他也算是福大命大,四楼崩解时,及时掉下来,虽是摔了个七荤八素,却也保住了性命。而在阴影之网铺开之后,他虽是骇得屁滚尿流,也给折磨得元气大伤,可终究没像旁边许多人一样,在恐惧和痛苦挣扎中死去。 作为天翼楼的掌柜,他对主楼和两侧廊桥上的人员是有数儿的,一共是三百五十余位。。。可如今他觉得,这里剩下一半,就已经不错了。 他在主楼上,看那些实力高强,平日里眼高过顶的修士们,倒伏死亡的也要超过三成,更不必须说两侧廊桥上那些普通人。 “妖怪,必是妖怪!” 虽然阴影之网已经消失,可想起当时的情形,耿福还是觉得腿软,根本没力气站起来。唯一可庆幸的是,那妖怪大概被余仙长他们灭杀掉了,如今楼上幸存的人们都慢慢地从恐惧和绝望中恢复,有些状态比较好的,还能跑到栏杆处,努力向外张望,看看情况发展。 耿福哎哟两声,想看看是不是有人能帮他的忙,摸摸腰骨是不是真断了。然而目光扫射时,脑瓜皮忽地一凉: 地面上……影子,似乎动了动? ********** 强烈的光波横扫天空的时候,余慈看到了赤阴。。。 自从宴席上给了金焕一刀之后,女修便不见了踪影,此时现身山上,颇得神出鬼没之旨。 强光下,赤阴罩身的斗篷似能吸收一切光线,仍是一团漆黑,却更映得她姿容美艳夺目,当然,那高傲凌厉的气魄也没有半点儿遮掩。她虚浮在半空,居高临下,俯视过来。 山上冷风劲吹,拂动斗篷一角。从余慈这个角度,恰能够看到里面一幅缕金百裥裙袂,上缀碧烟流霞,随风舒卷,漫以细细幽香,偶尔翻动,其内宝相花纹云头锦履,也隐约得见。。。 这可不是来打打斗的服饰。 余慈却半点儿都不惊讶,他知赤阴性子高傲,面子里子是向来是不输人的,在起居衣饰等方面也极尚奢华,在赴宴时华服锦履,盛装而来,是很正常的事,在外面用斗篷罩着,大概也只是随教中规矩而已。 换了别人,听到赤阴刚才的言语,必然认定这女人口出恶言,纯是讥讽之意,不过凭着当初的记忆,余慈明白,当赤阴以这种口吻说话的时候,她是真的在夸奖你,只不过她向来善于把夸奖抛在地上,让人去/舔。 以前在双仙教中时,余慈会非常积极地去分辨里面的语气变化,找准脉搏,小心应对,又或自寻安慰。。。如今,他脸上也反射性地露出笑容,像镀上一层不变的面具,唇齿间吐字清晰: “赤阴上师说笑了,乾坤借法,寻常小术,哪比不过贵教神主垂青,神通天降?” 所谓狗仗人势,赤阴是指余慈借离尘宗的实力狐假虎威,而余慈则扯到玄阴教、乃至东海罗刹教敬奉神主之事上。虽未明指,可赤阴何等人物,怎会听不明白? 这正是针锋相对,彼此彼此。 赤阴凤目微冷,但她不屑于和一个通神中阶的小辈斗口,按她的性子,直接杀了便是! 马上就要返东海,她根本就无视离尘宗的威胁,念动便要下手,可此时,之前生出来的某个想法又让她微心思多转了一圈。。。 一个耽搁的功夫,特殊的感应传导而至,令她剑眉蹙起, 论修为,余慈和赤阴有差距,感应自然要慢一些。不过很快,他便看到了,山阴斜坡上的影子,分明在躁动。 他心头一惊,又听风声飒然,再抬头,赤阴已经不见。 悬崖之顶,层层阴影汇聚,在虚空中扭曲变化,想构成一个类人的形状,却总差一了点儿,力有不逮。不过这时候,先前因为阴神溃散而崩解的阴影之网,却又若继若续地连接起来,虽然控制的人少了大半,还是将神魂力量源源不断地送来,供崖上阴影变化所需。。。 崖上有人察觉到了这情况,开始大呼小叫,但崖上阴影变化依然故我,受其先前声威所摄,下面一时也没有人敢来探个究竟。 在阴影汇聚的最核心处,有思维流动:“还好早早转移了天魔种子,若还在那屠独身上,此次必然无幸!” 思维转过一个方向:“事情棘手,没了阴神可供寄生,便是杀了那小辈,夺镜而走,也难以长期驭使,不如……” 至此便有一道心念越空而走,与渐渐远离的某个目标搭上了线。 刚做完准备,铿锵冷澈的声音便响起来:“原来真是‘影傀儡’,不过相隔亿万里,这边发生什么,本体那边怕是也感觉不到吧。。。” 至此阴影不过只凝了个大概的人形,闻音变化倏止。 “谁!”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作聪明,顾此失彼。你做的破事儿,让我们为难,只可惜了慕容万里迢迢到此,最终还是白费唇舌。” 山风动幽香,锦履踏冰雪,赤阴女仙袅袅而至。只可惜这绝美姿态,“影傀儡”不会欣赏。 影傀儡的能力强弱,大部分取决于寄生的对象。当它寄生在屠独身上时,便能有还丹修为,但如今屠独阴神已灭,它只能依靠阴影之网传来的神魂力量拼凑一些,实力骤降。更重要的是,没有稳定的寄生体,它的思维也渐渐变得简单,魔物的本能占据上风。。。 它感觉到赤阴话里透露出很多信息,可是不耐思考,便鼓动空气发声:“你什么意思?” 回答它的,是赤阴舒展的袍袖,还有瞬间肃杀的寒意。 只一拂,崖顶滚动汇聚的阴影,便平平抹去,连点儿渣滓都没剩下。 “区区傀儡小丑,哪有问话的资格……真当我是慕容那般好脾气么?” 轻而易举抹杀了影傀儡,赤阴冷冷一笑,心情仍不怎么舒畅。柳观那厮好让人着恼,走便走吧,还留个尾巴在这儿,行事又肆无忌惮,什么“影虚空”、“虚空心魔蛛影咒”都被人认了出来,而这些都是北方魔教,也即元始魔宗极有名气的法门。。。天裂谷那边刚刚消停,又出了这档子事儿,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又要多生事端? “罢了,反正快要回去,此事留给明蓝和后来人伤脑筋便是……唔?” 白雪皑皑的山顶上,忽地一片通红。千层霞光飞卷,内蕴着令人骨肉化灰的炽热火力,层层叠叠,瞬间覆盖半边天空,山顶积雪为之消融,金焕出奇平静的嗓音也随之过来: “是你下的手。” “不敢掠人之美。” 赤阴不知道,她和自家传法仙师默契甚好,回应都是一字不差。她抿唇而笑,眯着眼睛,看向刺目的霞光,稍一评估,便任其将自己吞没。 霞光似乎将赤阴蒸腾为一缕轻烟。金焕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可是这一瞬间,他确确实实失去了对赤阴的感应。 然后,赤阴包裹在黑色斗篷内的娇躯从十丈外虚空现身,也不知是怎么从霞光中脱离,似乎要投往山崖背阴处去。金焕才不管究竟是不是赤阴杀了屠独,他牢牢记得,天翼楼上,就是赤阴捅了他第一刀——亏他以前还对玄阴教照顾有加! 万芒披霞珠喷吐出霞光百丈,轰扫而过。 赤阴翻下崖顶,可她绝没有避战的意思:“自以为是的东西,早看你看得厌烦…… “正好,一起解决掉!” 最后一句话,在唇齿边一转,没有真正出口,只是勾动嘴角,浅浅而笑。 一击不中,金焕锐眼扫过,山体背阴斜坡上,一切情形都瞒不过他。此时,他不仅看到了赤阴,还见到了另外一人! “哈,你在这里!” 金焕忽地纵声长笑,自从激战后显得过分沉寂的态度,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契机,爆发开来。 后面天空中,史嵩和胡丹终于赶到,想在半空截住金焕,可此时金焕纵然浑身浴血,战力却已经运使到了巅峰,两人拦他不住,眼睁睁看他如陨星般下坠,没有丝毫减速,直撞上悬崖之顶。 轰声大震,绝壁城所依靠的这半边高山,山顶冰岩,转眼被削去一层。震波所及,下方的天翼楼剧烈摇晃,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 ********* 大战将结束,收尾时召唤红票。 .-< >-首发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流金 山崩了。 上方崩溅的石头呼啸而下时,余慈正在瞑目调息。 他在抓紧一切机会恢复气力,事实上也恢复了些,但那还不够。先前运使“玄藏飞星大炼度术”,已经耗尽了他先前积累的所有“先天一气”,如今在经脉中自然回复的只是普通真息,质性比先前差了好大一截,这种状态下,半山蜃楼剑意恐怕都难以驱使。对此,余慈尝试以阴神驱动宝镜,看能否加速祭炼转化过程。 看起来有门儿,余慈已经感觉到**元气转化的滋味。可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轰响声里,还有金焕的长笑声,大如磨盘的石头,飞落如雨。而且,他也看到了正翻下山崖的赤阴,心头危机感沉重,当即腿上发力,借山坡上的积雪冰雪,一路下滑,也算是风驰电掣。。。 可转眼间,这感觉就消失个干净。 地面热了起来,变得滚烫! 余慈闷哼一声,没有任何理由地跳起来,偏向一边。只迟一线,他刚才要经过的路线上,便有一道金红火舌破地而出,高及数丈,喷发的热浪消融冰雪,炙人欲焦。余慈尚来不及庆幸,同样声势的火舌便接二连三地喷发出来,化为纵横交错的火网,覆盖半里方圆,高热溶金销骨,山间树石为之焦枯。 而比火网更刺人心魄的,则是自山顶席卷而下的灼热杀意。金焕已经将目标换到了他身上。 这种情形下,余慈再没有半分保留,刚聚集起来的涓滴先天一气倾力而出,也不管手上没有剑器,径自以身为剑,竟也能化为一团几无实质的雾气,擦着喷吐的火焰,流逸出去,甚至还避过了金焕遥空射来的一束炽热气流。。。 但这也彻底耗尽了他的力气,更不必说冲出火网时,与金焕真煞碰撞造成的暗伤。才撞出火网范围,他便再也控不住剑意,只能借着冲劲儿,滑翔出数丈远,挣扎着落到一个坡度较陡的半截坡下,就着已开始融化的雪水,向下急速滑行。 山顶上,金焕一击未中,厉啸声里再度发难,已完全不顾周围的史嵩、赤阴等人,直接动用万芒披霞珠,要将余慈化为灰烬。只可惜,如此激烈的情境下,一击不中,他想寻到二次机会,实在太难! 史嵩和胡丹两翼分张,夹击而下。。。已严重崩裂变形的崖顶承受了第二波冲击,将欲崩摧的势头愈发明显。这时候,终于有别的人惊醒过来: “金焕,你**妖魔,虐杀同道,我决不饶你!” 玉尺道人的吼叫声激荡十里,满城皆闻。这话别人不信,可是天翼楼上所有被阴影之网折磨过的修士平民,个个都要随声附和。 刚才屠独那些狠辣手段,视人命如草芥,转眼杀害楼上百余人,其中通神修士便有三十多个。绝壁城在与妖魔连续数月的对抗中,死的修士加起来,大概也是这个数了,里面还有不少千里迢迢来参加易宝宴的“外地人”。便是活着的人里,除了周有德和赵子曰,谁没尝过“阴影之网”抽吸神魂、诱发心魔的滋味? 一时楼上诸人同仇敌忾之心大起。。。如此情况下,比较明白底细的赵子曰和周有德,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在知情人眼中,北方魔教的名头,比之天裂谷妖魔,说不定还要更糟糕些…… 玉尺道人刚刚发现,自家非常钟爱的一个弟子死在了楼里,此时已是怒发冲冠,咆哮声中,当先扑上崖去。他这么一动,其余还丹修士也按捺不住,纷纷扑击而上。 等余慈在滑行中回头,看到的就是八方合围的场景。 除了周有德和赵子曰有些旁的原因,未曾参与之外,其余四位外地还丹修士都参与了围攻,就是以前和白日府颇有些交情的也一样。。。这波人出手,情势马上不同。几人的修为,放在绝壁城,也是最顶尖的一批,玉尺道人之流绝不比史嵩差上太多,且又挟着同仇敌忾之心,伙同史嵩、胡丹二人,比先前在丹崖上的围攻还要来得厉害。 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好说的,以史嵩等人为首,奇功法器齐下,便是一轮狂攻,小小的山顶范围,七个还丹高手挤成一团,其实是不大伸展得开的,也因此翻涌的元气极其浓稠,山顶变形也愈发剧烈,绝壁上甚是裂开了道道缝隙,眼看就要大范围剥落。但又被被崖顶多方作用的强大力场捆缚住,凭空给碾成碎末。 金焕驱动万芒披霞珠,挡过玉尺道人宝尺清光,又以护体真煞,硬接了记斜刺里飞来的金丸,已是披头散发,口鼻溢血,狼狈至极。。。纯论修为,他在场中依然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但在这样的围攻之下,他便是一身好铁,又能打几根钉?更不必说,天空中,伊辛和尚和卢明月正追击过来,丹崖那边,厮杀声也弱了下去,没有他在那边支撑,些许反抗,转眼平定。 金焕艰难地抬头看天。高空中闪耀的光波已经不像先前出现得那么频繁,然而他期盼的人影,却一直没有出现。 可恨余慈小辈,手段狠辣粗暴,不等易宝宴结束,便发动攻势。只要再晚上半个时辰,只要等他请来的落日谷的贵人抵达,这边必然会是另一个局面!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大势已去!” 或者,从大战开始的时候,他就不应该抱什么希望的。。。 崩裂的山巅上,陡起一声尖啸。一直包裹在金焕身外的金光烈焰,颜色转眼黯沉下去,变得红彤彤一片,周围温度也有所下降,看上去威势大减,可围攻修士哪个不是人精,心中反而警惕。 可有些事情,是不以意志为转移的,在人们心念转动之时,如岩浆一般的火红流质便喷射出来,在众人眼前留下一片扭曲红光。 这一刻,围攻金焕的六个人里,倒有三对儿没看清出来的东西是个什么模样。倒是玉尺道人大叫一声,此时他感觉到自家悬空玉尺被超乎寻常的高温炙烤,已是受了伤损,这时才听旁边观战的周有德叫道: “金石流!” 呼声方起,流质红光已与挡在最前面史嵩擦身而过。。。 史嵩和金焕离得近,虽是听到周有德的叫声,也来不及再做改变,只能强化护身真煞的强度,但准备还未完成,糟糕的感觉已经从肩头刺入脑际。 这位万灵门的首脑怔了怔,才发现自家左肩以下整条手臂,连带着半边肩胛骨,齐化飞灰,踪影不见。变故生得太快,以至于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 红光一个错身便“吞噬”掉史嵩臂膀,却丝毫不停,从破开的缺口一涌而出。红光无疑就是金焕,可见火光如此威煞,参与围攻的诸修士都是心头发寒,该顶上去的,不免都有迟疑,这时候,有些人已经想到了所谓“金石流”的来历。。。 这“金石流”,仍是天裂谷对岸,落日谷一项极厉害的法门。据说本是那些步虚修士在突破劫关不成,兵解转生时运用的法门,后来发展成一种与敌偕亡的禁招。乃是以还丹修为引发心火**,使元气进入鼎沸状态,和真煞火光合一,以阴神驱动,短时间内发挥远超常规的力量。 此种状态下,施法者燃烧肉身获取力量,虽是事后必死,可在运使过程中,已经没了肉身的限制,完全化为一团真煞火流,号称“金石流体”,寻常法器飞剑,便是击中了,也无法造成伤害,甚至还会被真火的强绝热量毁损,凌厉非常。 在这些人发呆的时候,这一个耽搁,红光已经破开了包围圈,朝着山阴斜坡冲去。。。 史嵩左边臂膀化灰,遭受重创,此时面色死白,却仍吼道:“追上去啊,余仙长在那边!” 他是对着胡丹吼的,却把所有人都惊醒过来,当下便有人驭器追击。可是那“金石流体”速度是何等惊人,只这一句话的功夫,红光已经投下崖顶,拉出一条火线,转眼扑至斜坡中途,也即余慈头顶。 火光耀目,瞬间将余慈滑行的冰雪坡道变成了泥滩。 余慈降速骤减,事实上,就算是保持原来的速度,也不可能躲过“金石流体”的追击。 没有任何废话,没有任何停顿、彤红光芒降下,尚未真正及体,余慈头发已是焦枯卷曲,想来很快,他的头皮、脑浆也要如此。 便在此时,一面镜子飞上来。 镜面反射火光,上下两边一起将周边山林染成一片血红。但很快,镜面光泽以可以目见的速度黯沉下去,不再映射光华,甚至将照射过来的光吞噬掉,转眼间,镜面便转为乌黑,那不是涂了墨,而是在镜面后呈现出一个幽暗无边的虚空。 “金石流体”正撞上去,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然后就是一圈急剧扩散的火焰光环。 余慈挡在镜下的身子被激荡的热浪一吹,直接甩飞出去,半边衣衫都着了火,可在雪泥中滚了几滚,也都熄灭了,只是一动不动,便如同死去了一般。 而正面挡下“金石流体”的照神铜鉴,则在第二波火环扩散之时,发出嗡声震鸣,终于也是招架不住,远远弹飞。 金焕时刻遭受心火炙烤的神魂已经很难再进行有效的思考,他发出一声不似人腔的尖吼,要再扑上去,将倒伏的余慈彻底灭杀。 然而此刻,有一个悦耳磁性的嗓音,不知从什么渠道灌进神魂中来: “不要越俎代庖!” 音落,因为“金石流体”而炽热难耐的山阴斜坡,热浪一洗而空。 人影飘飞,有寒意凝结,由无至有、由虚而实,最终化为一道冷光,自彤红的“金石流体”上一切而过。 虚空深处,似有明眸斜睨。 神威如刀! *********** 白日府的战斗算是结束了,不过鱼刺兄的机缘和考验才刚刚开始,较量因为白日府覆灭而真正发动。点击、收藏、红票、捧场、评论等等等等,在鱼刺兄给力之前,打下根基吧!减肥拜谢! .-< >-首发 第一百三十八章 移魂 正驭器从山顶追击而下的胡丹等人,都看到了刀芒贯空的一幕。 那一瞬间,竟然没有人知道赤阴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好像她突然就出现在“金石流体”之后的虚空中。然后山林冷澈,热浪抚平,几个还丹修士都觉得脑子一沉,似乎头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下压,迫得他们弯下颈去。 强压一闪即逝,然后就是那由虚化实的刀芒。手持刀芒,赤阴娇躯几乎是贴着金焕飞过去。“金石流体”的高温不容小觑,赤阴贴身抹过之时,外面斗篷承受不住,“咝”声中尽化飞灰,她斗篷之下,便是素罗对襟大袖、碧烟流霞裙袂,盛装华服,飘然若仙,便得山阴斜坡上陡地一亮。 不过,真正让人移不开眼的,还还是那由虚化实的刀芒,切过“金石流体”后的变故。。。 刀光抹过,金焕竟似是愣了,僵在半空,不进不退。而落地的赤阴则根本不去看他,依旧手握刀芒,却是合掌默颂着什么,低音里,彤红的“金石流体”光芒再暗,只是这回,已不是真煞火光内聚,而是被抽走了一切力量,光芒消散掉,便再没有聚拢的机会。反倒是赤阴手中刀芒,光芒愈盛,呈现出“金石流体”红彤彤的颜色。 低细的声音愈发清晰,像是黑夜里的潮水,一起一伏,像是胡丹这样修为较高的,隐约能够感觉到,那边气机流动变得细密复杂,而随着声音、气机的变化,刀芒上红彤彤的颜色很快褪去,然后,连刀芒本身也复归于虚无。。。 “这是……刀锋祭法?” 论见多识广,还要数周有德这位随心阁管事。当年他在北方行商时,便曾听过,有大教派中人,能暂时借用所信奉的神主之力,化神威成刀,斩杀强敌,再将其精血神魂献祭,以取悦神主。 赤阴所用,无疑正是此法。 其实他说的“刀锋祭法”,这里没几个人听得懂,胡丹等人还在顺着惯性往下飞,和赤阴愈发接近,只是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作声不得。 直到一阵山风劲吹,呼呼作响,湮去赤阴颂辞,众人才如梦方醒。而此时再看,金焕的“金石流体”已经再无光亮,甚至没了形体,山风一吹,便气化当场,再无痕迹。。。只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上有霞光层层,失了依托,自半空滚落。 那正是万芒披霞珠。 这可是一件极好的法器,经金焕多年祭炼,起码也有近五十层的符咒叠加。赤阴离得最近,才不会谦让,舒袖飞卷,将其收纳入手,脸上却殊无喜意。 她有些不爽。 击杀金焕确实干脆利落,可是她原本的计划,是要顺带着将余慈神魂禁锢的。在神主之威降下之时,她完全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便是谢严回来,也找不到端倪。但那个蠢材,竟然以阴神驭器,硬顶“金石流体”的冲击,此时怕已是魂飞魄散,她心中许多疑惑,怕是永难索解了。 不过,现在她已经能够肯定,那面镜子的来历。。。当年屡次研究,得不出结果,如今看来,在那个蠢材手里,倒是有了些神通,对此,她势在必得。 这时候,胡丹从她身边冲过,去看余慈的状况。赤阴心中冷笑,袍袖也已卷到实物,她伸出手,指尖刚刚触及宝珠的温热,耳畔贯入一声冷哼: “罗刹教,好大的威风!” 身后的变故,胡丹也感觉到了,不过他作为万灵门第一高手,修为心计都可有可称道之处。极知道轻重缓急的,知道眼前更紧要的,还是余慈的状况。 “余道友……” 胡丹试探着叫了一声,余慈仰躺在斜坡雪泥中,一动不动。 金焕舍身用出“金石流”,一击便毁了史嵩一条臂膀,胡丹是亲眼见识了的,虽不知余慈用了什么法子挡住“金石流体”的冲击正锋,可是随后的冲击也不是玩的,区区一个通神修士,又怎么支撑? 粗重的呼吸声响在耳畔,这是史嵩带着伤势赶下来:“如何?” 胡丹摇头,不敢轻下结论。。。他先大略检查一下,确认没有明显的内伤伤势,脉搏还在跳动,可翻开余慈眼皮,便见瞳孔涣散,神志全无。放出一缕气机探测,又觉得元气散乱,而且一点儿应有的肌体反应都不见。 “这是,离魂症?” 史嵩、胡丹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一眼便看出余慈神魂与肉身分离。这里面又分两种况,一种是修为精深,阴神出窍神游,到时自会归返,但想来也不会出现在刚才那种局面下,更何况余慈只是通神中阶,还没有阴神出窍的修为。。。而另外一种……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脸上的不安: 难道余慈是被刚才那一击,打得魂飞魄散? 若真是如此,又该怎么向离尘宗交待? 怕什么来什么,两人正不知如何是好,有人冷冷发声: “怎么回事!” 山坡上寒意森然,两人扭头,便看到谢严阴着脸,大步走来。 “今番苦也!”无论是史嵩还是胡丹,心里真的在冒苦汁。 这时候谁也没发现,被“金石流体”撞出十余丈外,又滑落一段距离的照神铜鉴,埋在雪泥的镜面上,闪动微光。。。 ******** 余慈当然没有魂飞魄散,但他正处在一个非常古怪的境地中。似乎比较糟糕,但又莫名其妙。 金焕的“金石流体”冲来之时,余慈已经没有余力躲闪,感受到“金石流体”熔金销骨的火力,余慈当然不能拿肉身去试,那时手边只有照神铜鉴一物可聊尽人事,急切之下送出去,才发现阴神还与铜镜保持着联系,这一下正是阴神驭器,和“金石流体”正面冲撞。 如此做法,和与金焕硬碰硬撞上,又有什么区别! 事实上,是有点儿不一样的。 余慈阴神驭宝镜,除了感觉到内里澎湃的力量,还有别的一些印记——那是之前运使“玄藏飞星大炼度术”时,以精血混染符力,在镜面上点下的血点,也就是接引映照星辰之力的依仗。。。 之前运用符法,照神铜鉴并不是中枢法器,而是作为收纳反射星力投影的工具,这种功能,换一个材质比较好的镜子也能做到。可是寻常的镜子,绝不会有照神铜鉴里面复杂的结构和澎湃的力量,所以,当符法、星力残留的印记和余慈阴神激发的力量接触时,事情起了变化。 那一瞬间,余慈像是坠入了无垠虚空,上下左右到处是点点星光,或汇聚成海,或散落于苍穹之边,他本人的身体却虚化了,只有纯粹的意识在星空中游荡。。。类似于他的“心内虚空”,可是这浩缈无边、恢宏壮丽的感觉,却是在“心内虚空”中从没有感受过的。 感觉瞬间闪现,也只闪现了瞬间。 下一刻,余慈便弹回到现实世界,恰是金焕“金石流体”撞在宝镜镜面的那一刻,他不知道镜面的变化,可是在撞击的刹那,“金石流体”的冲击显然被消融了一些,与之同时,宝镜中的庞大力量则以前所未有的高速奔流运转,围绕着中央窍穴,形成一个深海漩涡,不可抗拒的吸力传出来。 余慈心神一个恍惚,等再清醒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肉身不见了。 这个感觉很是无稽,若真要形容,便像是半梦半醒之时,一切思绪均自然流动,仍把握住“自我”之所在,空间和时间的感应也比较清晰,却没有一点儿实在感觉。。。只有外围潮水般的震荡传导过来,让他的思绪也为之起伏不定。 怔了半晌,他忽然醒悟这是怎么一回事:自己已经不是肉身神魂谐和如一的状态,而是以阴神状态出窍,投入到照神铜鉴的中央窍穴之中。 阴神出窍?开什么玩笑! 余慈想过一千次、一万次阴神出窍时的体验,可绝没有想过自己第一回出窍,竟然是这般结果。 这不是水到渠成,而是是宝镜里面强大的力量硬扯过来的! 在天翼楼上,第一次成功实现阴神驭器时候,这种情况其实也发生过。但当时他守窍的功夫做得到家,阴神没有被扯得脱窍。可如今久战力竭,他终于顶不住了。 余慈尝试着驱动阴神,从这鬼地方脱身,重新归窍,但很快他就老实了。 “外面”的环境实在糟糕! 外面激荡的力量在疯狂运转,如漩涡,如风暴,只有中央窍穴这宝镜中枢所在,算是个暴风眼儿,也算是镜中最平静之处。可即便如此,强绝的吸力依然透进来,要将余慈阴神扯到外围激荡不休的力量漩涡中去。 这时候,余慈想到的是那日止心观外山道上,吞噬了南松子,转眼又被宝镜吞噬掉的阴魔。 余慈阴神至今未曾真正定型,在这来自“四面八方”的撕扯力量作用下,他觉得自家阴神真的变成一团烟雾,翻滚扭曲,已经有些边角被扯到外围的漩涡风暴里,撕裂、扯碎,几次流转后,向铜镜边缘发散。 虚弱感在变得清晰。接着是…… 放烟火! 是的,余慈非常清晰地感觉到,就像是在天翼楼,万千星芒飞散的光景。上百颗由他神魂力量转化的星芒被宝镜抛射四方,又或穿透雪泥土壤,照亮外间世界。 ******** 好像不少书友觉得更新时间有问题,敝人经验浅薄,只好用投票的方式来征询大伙儿的意见。大家看完书后,到本书主页点选认为比较合适的时间吧,顺便涨涨分,聊胜于无。 另外,更重要的是:周一占位,毫无疑问是要加更一章的,请兄弟姐妹鼎力支持。点击、红票榜上要顶住啊!新接触《问镜》的书友也不要吝啬动一动手指,收藏本书,敝人必然不会让诸位失望。 .-< >-首发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观察 看着遍洒的星芒,余慈忽然明白过来。 照神铜鉴的力量运转,其实并无混乱或改变。依然遵循着既定的路线,吸力也只是阴神驭宝镜产生的自然需求,可是因为转速太快,需求的神魂力量也相应倍增,才产生了阴神要被撕裂的感觉。 神魂力量终究是有极限的,同样需要休息、补充。之前由于余慈身具“先天一气”,神魂元气的联系远远超过普通的通神修士。神魂力量消耗过大,自然有元气转化递补,感受还不明显,可如今阴神出窍,没有肉身凭依,单靠神魂本身,自然是入不敷出。 “还是要让运转速度变慢才行!” 说也奇怪,当这个念头变得清晰,外面力量的转速竟真的降了下来。。。也不知是金焕的冲击余力消褪,还是常年气机互通、包括数月来祭炼所形成的心神联系起了作用。 “深海漩涡”变得平缓,但并未消失,依旧索取着神魂力量。说到底,只要余慈仍然处在阴神驭器的状态,要维持这种状态,阴神便要持续削弱,而打破这种状态…… “乖乖!” 余慈阴神一个极大的震荡,险些就崩散了掉,还好,他及时稳住,重新进入阴神驭器状态。 一次尝试,让他心有余悸。中止阴神驭器状态没问题,可是结束掉之后,他认得宝镜,宝镜却不认得他! 那一刻,余慈差点儿就和那头被吞噬掉的阴魔落得一样下场! 宝镜对阴神一类的东西有超乎寻常的兴趣,似乎有一种吞噬的本能。。。一旦中止阴神驭器状态,放弃对宝镜那点儿控制权,他就立刻进入与宝镜对立的状态,那一瞬间,外围力量的运转模式,甚至有激变的迹象——当然,变化的方向,绝不是对他有利的那种。 若非余慈之前十余年与宝镜气机互通,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感应,及时夺回控制权,现在他可能已经被吞掉且消化了。相比之下,之前“深海漩涡”的吸力,实在是太温和了些。 如此看来,宝镜内蕴力量的运转模式至少有两套:改变增进神魂感应是一套,吞噬阴魔之类时又是一套。 倒是个不错的新发现。。。 余慈苦中作乐,随后他默念着《玄元根本气法》中“澄静虚空”的口诀,让心思安定下来。他并非是束手无策,至少他心中刚成形一个比较冒险的做法,真是情势危急,舍命一搏便是。 可现在,情况似乎还没到那种地步,也许他还能找人帮忙。 他的阴神仍被困在宝镜中,可是随着星芒抛洒,点亮山林中那些生灵脑宫,他又和外面的天地联系起来。神魂感应还在运作,他并不是真成了睁眼瞎子,他甚至发现,现才在天翼楼上抛洒的那些神意星芒,至此效果还未过去,正将山崖那边的情形清晰呈现。 反倒是这片山阴坡地,一群还丹修士集聚于此,星芒放射再密集,都无法突破其强大的屏障,只能隐约感受到混杂在一起的强大气息,其余一切休提。。。 之前金焕似乎是穷途末路,此刻说不定已经伏诛。这样,他完全可以寻找可信得过的人帮忙。可惜,附近没什么鸟儿之类…… 余慈早就发现,星芒不只是可以作用在人类身上,一切飞禽走兽、蝼蚁蛇虫,只要是生灵、具备基本的神魂,便能够被星芒驻扎,开启其独有的视角。只不过受其感应限制,映照范围大小不等。 像是这片山阴坡地,就是因为之前一场大战,吓跑了所有林间禽鸟兽类,留下那点儿小小爬虫,又怎么能构筑足够完整的视界?没有完整的视界,他又怎么找到值得信任的人帮忙? 事情变得很奇怪,纵使隔着一座山峰,一里外的天翼楼上,对余慈来说仍是纤毫毕现,可他偏偏就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山阴坡地的变故。。。附近就缺少一个能够承载他神意星芒、感知范围又足够广大的生灵。 想到此点,余慈心中忽又一动。这种生灵,其实还真有一个。 隔着山峰,在摇摇欲坠的天翼楼上,有个小东西,在满目疮痍的楼本和断折廊柱间悠游闲逛,和那些急匆匆跑下楼的家伙们形成鲜明对比。 那是鱼龙。 余慈在天翼楼上放“烟火”的时候,神意星芒自动寻找生灵投寄,鱼龙自然不是例外。而随后余慈遭遇影傀儡攻击,事情太过突然,根本没心思却照顾它,鱼龙也就留在天翼楼上。。。 鱼龙思维简单、体质特殊,影傀儡的“虚空心魔蛛影咒”奈何它不得,反倒是事后死者散逸的神魂,算是对了它的胃口,转了几圈儿,将这些神魂余沥吸食干净,算是吃些甜点。 它是有名的大胃王,一点点神魂余沥,是满足不了它的,本能驱使着它,开始寻找新的食物。而此时,几日来一时尽力供养它的那个“美食”,又散发出若无若无的“香气”,诱惑着它前往。 没有任何迟疑,鱼龙纤细修长的身子在虚空中一缩一弹,化为一溜乌光,飞射而出,转眼便翻过山崖。 只是它不知道,随着身形移动,他微小头部正闪烁光芒,层层颜色沿着它飞行路途,迅速铺染开来。。。 “小家伙!过来,过来!” 余慈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顺利。随着神魂感应的复苏、扩大,他和外界许多目标都重新建立了联系。当然,那都是原本就与他气机密切相连的东西。十余丈外的肉身理所当然是一个,袖子里面祭炼过的法印是一个,最后那个,便是鱼龙。 经过十日“饲灵法”的喂养,鱼龙早与他心意互通,能够接受较简单的指令。即使操控起来还不能随心所欲,但若以他本身气息为铒,便没问题了。 鱼龙展示了它超绝的速度,转眼便翻山过来。。。到这附近,已经不需要余慈命令指引,即刻找到余慈肉身所在,欢天喜地飞过去,要和往常一样,饱餐一顿。这样,在它的感知范围内,余慈便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一切。 ******** 山阴斜坡上,气氛非常僵硬。 当赤阴将万芒披霞珠纳入手中时,有人冷讥出声。换了旁人,赤阴必然会给他好看,但那时开口的,偏偏就是落日谷的徐回,那焦黄须发,便是招牌。堂堂步虚上阶的大高手,便是以她的高傲,一时也不能轻举妄动。 徐回心里却憋着一团火,他和谢严在高空苦战,几乎打散了以往百多年的交情,赶下来时,却连金焕的尸身都找不见,这般回去,又该怎么向长辈交待? 恰逢其时,赤阴收纳宝珠的动作,直接将他怒火引爆,他大步上前:“这颗万芒披霞珠,乃是敝宗金师伯赐给俗家血脉的宝物。。。如今血脉既绝,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说着,他已到赤阴近前,直接伸手去取。他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赤阴稍有一点儿抗拒,他便要借势发挥,少说也要把这女修连带周围几个围攻金焕的还丹小辈,斩杀大半,才算甘心。 然而,赤阴的反应却是出乎他的预料。 女修素来倨傲的脸上竟是浅浅而笑:“是‘驻日戈’徐仙长吧。仙长心地宽宏,看破生死,让人好生佩服。宝珠既是贵宗之物,物归原主最好,免得让我们这些争名逐利之徒,污了宝气。。。” 说着,她纤纤指尖捏住珠子,将其轻轻放置在徐回伸开的掌心上。 这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典型了,言语挤兑得也是颇见火候。徐回眯起眼睛,若是谢严不在这里,他才不会管什么挤兑,早挥戈将此女击杀当场,可如今谢严早把事情定义成离尘宗内部事务,若他再强行发难,恐怕又要和谢严战上一场…… 要知道,如今谢严的心情,可是糟糕透了。 谢严笔直地站着,水色的眼珠里是全不掩饰的阴郁冰冷。史嵩和胡丹都算是一方豪雄了,此时此刻,却觉得脊梁骨都被冰块儿浸着,伸不直腰板。 史嵩已经将之前的情况以及余慈的现状都对谢严说了一遍,此时强撑着伤体,等着谢严发落。 此时此刻,他心中又是感慨,又是黯然:本来白日府绝户,万灵门顺理成章要成为绝壁城的霸主,可天不遂人愿,在其中起关键作用的余慈成了这般模样,莫说取而代之,能否承受得住谢严、于舟乃至于离尘宗的怒火,都还是未知之数。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哪知谢严什么都没说,弯下腰,也不嫌雪泥脏污,径自将余慈抱起,竟然是就此离开的模样。 不能走! 余慈通过鱼龙星芒映照,将周围大概情况收入眼底,见了谢严的模样,心叫不好。 谢严的心思他太明白了,这位是一等一的性情中人,见他如今模样,必是以为自己已然不幸,正是满心懊悔自责的时候,又想好好将他“遗体”安置,绝不会在此久留。 他不久留没什么,可封住他阴神的照神铜鉴绝不能丢下啊! 山林中,摔在雪泥中的照神铜鉴蓦地动了一下。 余慈是想着以阴神驱动宝镜,当空飞起,提醒谢严注意。但是之前他的消耗已超乎想象的严重,用尽全力,也只是将宝镜稍稍掀起一点儿,未成形的阴神倒险些散掉。 更要命的是,谢严的注意力没引过来,赤阴的视线却冷冷投至。 ********** 第二更到。习惯于下午、晚上看书的朋友们记得前面有一章的。鱼刺兄的大危机、大转机,明晨到来。新老书友不要吝啬红票啊!当然,看书之后不妨动动指头,看看收藏了本书没有,拜谢! .-< >-首发 第一百四十章 闻香 赤阴刚刚结束了和那位落日谷徐回的交谈,微笑着退后一步,是“到此为止”的意思,在身体移动的时候,目光瞥过,非常隐蔽。 照神铜鉴中的余慈阴神,感觉却非常强烈,似乎有一根冰针,破开外围,直扎进来。强烈的刺激使得阴神乃至于他的思维都颤了一下,生出波动。只是这波动很快就消融在在外围澎湃的力量漩涡里,不见痕迹。 冰针就是赤阴的眼神。 “那女人……” 余慈心神绷紧,紧接着,赤阴又有了些小动作。 在两位步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搞鬼,恐怕任何一个还丹修士都要仔细斟酌,可赤阴就这么做了,且毫不犹豫。。。 余慈其实没看到赤阴用了什么手法,但此刻,照神铜鉴分明在往下陷,很快被雪泥彻底埋住,至此下陷的速度不减反增,转眼便深入地下七八尺深,好像周围不是被冻硬的土地岩石,而是一片虚不着力的沼泽。 没有人发现这一变化。 从距离上说,赤阴距离照神铜鉴是最近的。因之前抵挡“金石流体”而被崩飞,照神铜鉴距离余慈肉身有近十丈的距离,而赤阴恰好就在二者之间,她的身体恰好挡住谢严等人往这边看的角度,至于更远处的那些人,他们的注意力如今全被谢严和徐回两位步虚高手吸引,偶尔也有人去看赤阴,但谁有兴趣往黑暗的山林深处投注视线? 深入地下数尺后,镜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向侧方移动。。。这个区域已经超出了鱼龙的感应范围,不过地下也有一些虫子之类,被神意星芒点亮,通过这些细碎狭小的视角,结合上方鱼龙的点染的视界,余慈能够确定,镜子是往赤阴方向去的,移动速度非常快,不过数息,就在她正下方停下来,由始至终,没有任何人生出感应。 此刻除了赤阴,再没有人知道照神铜鉴的下落。 镜子和女修之间,上下垂直距离不过五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余慈逃离双仙教后,和赤阴最为接近的一次。 但这可绝不是什么有趣的体验。如果按这种局面发展下去,此间事了,众修士星散,谢严带走他的肉身,而赤阴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照神铜鉴收起,就算以后有人想起来此事,也绝不会联想到她的头上去。。。 若真是那样,余慈不认为他还有任何活命的可能。 此时的地面上,徐回扭头,对谢严说了句话,再不看任何人,转身离开;也在此时,谢严依旧沉默着,抱着余慈的肉身,脚尖已经离开地面;同样是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两位步虚修士身上,赤阴微微而笑,静止片刻的照神铜鉴,在她精纯真煞的牵引下,慢慢上浮。 按照这个路径,两息后,将破土而出,在女修华美裙裾的掩护下,循着其优美的腿线,贴身而上,彻底为其掌握。。。 那是一条香艳但致命的路线。余慈心神冷澈,现在,他不用选择了。 下一刻,余慈心志凝定,朝着外围的“深海漩涡”扑去。 没有任何保留,余慈抓住外围力量运转造成的某股吸劲儿,借势发力,不是像以前那样,让阴神之力抽取一股,循那既定的路线向宝镜边缘发散,而是全副心神的投入,是阴神整体孤注一掷地投进去! 思维轰然震荡,照神铜鉴内蕴的力量狂潮瞬间将其灭顶。如果阴神有“呼吸”一说,余慈现在必然已经窒息了。 冲击连迭而至,要轰垮余慈的神智,要将投进来的阴神力量按照它们的意志,撕成千百块儿,再循环、改质和发散。。。 可越是如此,余慈的意识越发地清晰明确。 阴神驭器状态下,阴神会持续损耗,放射神意星芒,直至将他吸干;脱离阴神驭器状态,宝镜则会直接把他吞掉。两害相权取其轻,余慈选择了前者,然后更进一步: 既然都是吸取阴神之力,最终放射星芒,那么为什么不能在此一功效,将阴神之力的源头,也即阴神本体投出去呢?外围力量的循环,就是像错综复杂的河道,但“河道”终究有一个“出海口”,只要坚持到那里,就是胜利! 这不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而是一场不得不进行的赌博。 好像是一场生死间的斗剑,没有思考的空隙,他只要相信自己的千锤百炼的灵觉,再灌注勇气就足够了! 从阴神投注的那一刻起,震荡便再无止歇,一切感应都混乱了,完全不辨东南西北。。。阴神之力在迅速损耗,神魂结构也动荡不休,余慈就像是一艘破烂的小船,撞进了地下暗河,只能在“黑暗”中和激流搏斗,承受一次又一次的碰撞,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解体。 但与之同时,余慈也感觉到,每一次震荡撞击,都有丝丝缕缕的力量渗进来,与阴神之力发生反应,最终作用在阴神上,改变其某些性质。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因为在他进一步体会之前,“出海口”到了! “哧”地一声长音,只响在余慈神魂中。 照神铜鉴已经破土而出,探入赤阴裙裾之下。。。便在此时,一颗超大的星芒从镜面上喷射出来,穿透了女修华丽的碧烟流霞长裙,飞射到空气中。 经过宝镜内蕴力量的浸透改造,阴神星芒无形无质,没有任何人看到,也无从感应——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在星芒射出镜面的瞬间,余慈清晰感觉到,他撞上了一层无形的网。 那网分明是早早就布在照神铜鉴外围的,有着非常厉害的禁锢作用,但由于阴神星芒性质特殊到极点,那网没有拦住他。不过在常人难以触及的层面,星芒撞击网丝的瞬间,有一层细微的波动传导出去。 赤阴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僵硬。 余慈却没时间体会这表情。。。 阴神星芒飞到山林上空,恰逢一阵山风吹过,风力由外而内,几乎在瞬间撕裂了星芒外壳,直接触及余慈阴神。余慈蓦地打个了寒颤,然后就是火辣辣的痛感,在那瞬间,余慈便似被刮去了一层皮! 这不是皮肉之苦,但疼痛却是直接作用到神魂深处,没有半点儿延迟或保留。 余慈忽然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在凝成阴神之后,于舟老道曾经很严肃地对他说过:阴神初成之时,虽然威力已是很强,但又是非常敏感的,就像是火油,与外界天地元气直接接触,会发生非常激烈的反应,造成严重损耗。所以没有修炼到足够的水准、没有足够的防护准备,绝对不能轻率出窍,不然也许一阵风中蕴含的元气,就能将其彻底点燃,以至于魂飞魄散。。。 现在余慈就碰到了这种情况。 阴神毫无准备地**在空气中,因其敏感,瞬间接收了无可计量的复杂信息,同时还有火一样的天地元气。这些东西随着风吹过来,稍一接触,便有剧烈的疼痛从外而内渗透进来,真像是一层层地剥皮,难受极了。 余慈忍着痛,强迫自己定下心来:时间紧迫,他要知道,他的肉身在哪儿? 其实以阴神直接感应外部天地,并还原为人类所习惯的五感六识,是需要一段时间练习的,不过余慈非常熟悉神魂感应的模式,只是一个恍惚,外围有些混乱的天地就渐渐清晰起来。。。 很快,他将这块山阴坡地的情况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已经飞过林梢的谢严,以及谢严怀中,他全无知觉的肉身。 还没走远! 余慈大喜,连阴神的创痛都忘记了,驱动阴神往上疾飞。可偏在此时,又一阵强风吹过,莫名的,风中竟有一丝香气,为他所察知。 阴神状态下,怎么能闻到香气的? 疑惑方起,剧烈的反应由内而外,轰声点燃。 一刹那间,阴神像是吹足气的皮囊,“呼”地涨开,且一下子涨到了要炸掉的极限。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听到了细密的崩裂声,又或者是火舌**的爆音。而外围的强风更是“风助火势”,内外交逼之下,余慈的神志几乎要给焚成飞灰! 之所以还能维持的住,还多亏在照神铜鉴的“河道”中曲回逆折之时,受其力量浸**,阴神质性似乎有了些改变,至少是一个缓冲,使得余慈没有在瞬间魂飞魄散。 “啊!” 难以承受的痛苦之下,余慈嘶叫起来。阴神的嘶叫,其实就是神魂结构最激烈的震荡变形,并无声息,可是那震荡却能引动外界元气,在常人难以触及的层面掀起波动。 还丹修士并非常人。这一刻,附近的修士或多或少地都有所感应。但那波动太短暂了,又来得突兀,几乎没人能准确把握住里面的信息。 当然,有人可以。 明蓝是与伊辛、卢明月一起到来的。因为身份有差距,便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很没有存在感。但此时,她脸上一贯的微笑敛去了,目光则从某处林梢转移到赤阴身上,再不曾稍移。 在天空中,谢严毕竟修为高绝,心神不定之下,也有所感应。他怔了怔,回身往下看,很快锁定了大概的范围。 不过这时候,他只看到从林梢突兀蹿起的鱼龙。 ************ 囧,不知道为啥一直上不来,刷到这个点儿,总算能更了。呃,从兄弟姐妹的反馈来看,凌晨更的话或许跟的比较辛苦?其实我发的也辛苦…… 暂时先不管这个。虽然更的晚,但还是要规规矩矩求红票,求收藏。请不要吝啬动指头,书架上摆一本问镜,敝人自觉还是值得的。 .-< >-首发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还魂 很突兀地,鱼龙从山林阴暗处蹿出来,展现出堪比步虚修士的速度水准,一闪便越过树梢,在那个高度停顿一下,随后便爆发出更惊人的速度,化为一道黑线,向高空飞射 飞到一定高度后,鱼龙纤长的身形在虚空中激烈摇摆,非常兴奋,然而谢严目光随着鱼龙移动时,心情则阴郁到了极致。 这小东西的恣意嚣张的姿态,和死气沉沉的余慈相比,何其刺眼! 鱼龙由余慈携来,却是由谢严半强迫地逼余慈消耗元气喂养。不管最终目的有没有达到,余慈终究是不打半点儿折扣地做了,为此甚至耽搁了凝成阴神后,激发潜力的关键时期。 余慈付出的努力和代价,谢严都记着。。。可是,他甚至没机会作出补偿…… 持剑的手稍稍伸握,谢严锁定了鱼龙移动的轨迹:没了金骨玉碟,鱼龙价值再高,也没了意义。倒是用这个天地灵物为小伙子陪葬,不知道他还满意么? “滋”地一声响,半空飞舞的鱼龙身上炸开血花。 谢严一怔,刚出鞘半截的剑刃停住,他可还没动手呢! 血花方一绽开,便是无休无止。鱼龙纤细的身躯内像是被塞满了鞭炮,一节节、一串串地炸开,爆炸的力量使其身体剧烈扭曲变化,血沫四溅,形象凄厉到极点。 山阴斜坡上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 鱼龙乐极生悲! 这家伙本是被“美味儿”吸引来的。。。所谓“美味儿”,就是那个过去十天里,一直用本身元气供养它的大家伙。虽然那些元气也很滋补,但怎么也不如直接将“美味儿”吞下去,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只是大家伙的力量要比它强得多,简单的记忆里,似乎也有以前在其身上吃亏的印象,它一直无从下手。 直到刚才,大家伙的某部分突然分离出去了,而且那部分变得很虚弱,虚弱到它再也不畏惧的地步——那是根本无法抵挡的诱惑! 受本能的驱使,鱼龙没有任何犹豫,冲上前,将其一口吞下! 心愿得偿,鱼龙简单的脑子里便尽是喜悦。那滋味真不错,虽说似乎不是太好消化,还有点儿别的香气……不,那根本就是一团火! 只一瞬间,鱼龙的血肉神魂统统被点燃了,随后就是剧烈的爆炸。。。 鱼龙血肉横飞,余慈已经在崩溃边缘的阴神,却获得了缓冲的机会。引燃阴神的“香气”其实是有限的,当燃烧更多目标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被分薄,余慈得以苟延残喘。 他知道自己被鱼龙吞掉了,这个天地灵物与他气机互通,经由照神铜鉴改造的阴神星芒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这家伙,只是余慈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如此干脆,说反噬就反噬,当然,它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狠毒的香气有点儿像当初害惨南松子的“一梦归”,都是引燃内火心魔,同时伤害神魂肉身,但是持续时间较短,程度则要猛烈得多。。。 从余慈阴神中招到鱼龙炸得血肉模糊,前后时间绝不超过三息,也就是常人三次呼吸的时间。可接触了香气的余慈和鱼龙,已经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儿回来!更确切地说,他们还在鬼门关的隘口上,晃晃悠悠,不知往哪边倒。 鱼龙气息奄奄,余慈奄奄一息。 虽是在香气的祸害下维持住一线生机,可余慈刚刚凝成的阴神遭遇这等重创,距离魂飞魄散也只差一步而已。可偏偏在这种时候,迫切需要获取养份的鱼龙,本能地开启了它强大的吸收功能,要将周边一切能够汲取的元气抽吸消化,以弥补刚才的伤害,这当然也包括了已经落在它肚子里的余慈阴神。。。 这一刻,余慈完全没有抵抗之力。他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磨盘下,已经虚弱到极点的阴神被压来碾去,已经难以再维持完整的状态,转眼支离破碎,被无可抗拒的吸力扯走。他此时剩下的,也只有最后一点死亡也抹不消的执念,维持着最基本的思维和一线灵光不泯。 这就是他现在拥有的一切。 但也因为有这一线灵光,就算是阴神支离破碎,余慈也依然维持着对各个碎片的感应,知道每一个碎片的位置。 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余慈早就知道,鱼龙的血肉神魂浑融合一,几无灵肉之别,但也仅是知道而已。。。他其实并不清楚,所谓血肉神魂浑融究竟是怎么一种状态,正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然而在此刻,在他的阴神被碾成碎末,融进鱼龙身体的时候,他忽然了解了。 他察觉到,支离破碎的阴神碎片投去的方向。其实不是鱼龙破损的血肉神魂的任何一处,而是鱼龙身体的最核心处,那是……脊柱? 大概就是脊柱的位置,感觉倒更像是一条筋络,若隐若现,把握不住实体。但所有的阴神碎片都被吸纳过去,包括从外界抽取的生机元气,统统汇聚至此,鱼龙的血肉神魂虽然仍处在濒临崩溃的状态下,却没有截留半点儿,也没有遗漏分毫,而是将这些养分全部融进“脊柱”里去。。。 此时此刻,鱼龙的血肉神魂其实只有一个意义:那就汲取养分,再将养分输送到此处。为这个目的,鱼龙的血肉神魂其实并无一定之规,那种状态,不是肉身的、也不是神魂的,而是为了达到汲取各类生机元气的目的,永无休止地变化的。 看着这一切,余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对此时的鱼龙,他好像看到一杆蘸满了墨汁的大笔,凝神注气,写出最简单的一横。这一横的架子,就是鱼龙的“脊柱”,而其血肉神魂,不过是边缘晕染的墨色,与前者相比,不值一提。 这一横的架子,统驭了一切,并使一切围绕着它来运转,形成一个简单而清楚的整体。 余慈莫名地激动起来,好像是回光返照,但他的思维确实是前所未有地明确清晰: “整体,这才算得上是《玄元根本气法》的整体思维。。。” 修炼《玄元根本气法》之后,他将神魂肉身,包括后来照神铜鉴,都归纳于“物象”的整体,并利用整体结构相互映照的方式,发现“心象”,凝成阴神。可是与眼前的鱼龙比对,那又怎能称得上是一个整体呢? 说到底,那只是他取巧,用搭房子的方式,将不同的部件搭在一起,形成一个大致的模样。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放上“大梁”,也就是他一直缺少的“理念骨架”。 只有像是鱼龙这样,明确重心,连血肉神魂都为其服务,将所有一切都统一到无可替代的‘脊柱’上去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的浑融,真正的整体。。。 在这种状态下,只要“脊柱”在,什么都在! 鱼龙所拥有的,正是他所缺失的。 鱼龙的吞噬已经到了最后的地步,余慈不认他除了思维之外,还有任何东西剩下。可很古怪的,他的思维却是越来越清晰,发散得也越来越广,他又想到: 其实,如果真以整体思维论的话,这条正在吞噬着他的鱼龙,应该也能算是他“物象”的一部分。只是他以前没有办法将其复杂的血肉神魂结构以一笔勾勒,融入《玄元根本气法》的体系中。 而现在……那不本来就是一笔么? ********** 鱼龙被炸得血肉横飞之时,山阴坡地上的十多名修士,倒有大半以为是谢严出手泄恨——谁让他老人家剑出半截呢?对此天地灵物的损伤,识货的都在心疼,不过,也有人完全没把心意放在上面。。。 趁着鱼龙造成的轻微混乱,明蓝走到赤阴身边,神情姿态均非常自然。旁人见了,只会以为她是和自家上师会合,只有赤阴瞥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已看出了她的心思。 所以,赤阴主动开了口:“今夜过后,我便要回返东海。此间事,烦劳明法师了。” 明蓝圆脸上惯常的笑容变得淡了:“上师……” “不用多说,我自有计较。”赤阴的视线自周围诸修士脸上扫过,“十载光阴,几若虚度,还好,在这穷乡僻壤的日子,总算是过到头了。” 她发着感慨,明蓝则轻声道:“可教中接任之人尚未抵达……” 赤阴眉头忽地一蹙,面目神情分明是有些气恼。明蓝停了口,但很快发现,女修并不是针对她。 夜色中,赤阴稍整理下袖子。明蓝离她最近,又是一直关注,便见女修借此稍稍换了站姿,而且在华服遮掩下,其柔韧的肌体似乎有一个幅度较小的动作。 此时,她听到赤阴轻咝吸气,恼一声: “好烫!” 明蓝愕然,旋又看到女修脸色明显阴沉下去,目光则移到半空鱼龙的方向。 她的视线同样移转,然后明蓝就看到,那条受到重创的鱼龙像是被抽去了骨头,直坠而下,突来一道山风,鱼龙纤细的身子被风一卷,悠悠侧飘,挂在一个树枝上,再无任何动作。 便在众人惊讶疑惑之际,有一声极低的**,顺着风飘过来。 声音源于谢严这个位置。 谢严脸上发僵。 便在此时,余慈睁眼,正好全程欣赏了谢严从未有过的,由惊愕而至狂喜的神情变化。他咧嘴笑了笑,想再说两句,但实在撑不住,头一偏,直接昏死过去。 ********** 鱼刺兄对赤阴讲:咱们这就开始了;赤阴对鱼刺兄说:我和你没完!明蓝说:小偷小摸的时候,藏东西一定要藏对位置。 召唤点击、召唤收藏、召唤红票!请兄弟姐妹们大力支持,减肥拜谢。 .-< >-首发 第一百四十二章 斥责 其实说昏死并不确切,余慈的思维一直在流动,脉络清晰,只不过他现在着实没有余力顾及其它,包括驱使肉身,在旁人看来,自与昏死无异。 在把握住《玄元根本气法》的整体思维之后,空间的阻碍就不再是问题。虽然他的神魂、肉身、照神铜鉴被空间隔开,但之间仍有气机相连。尤其是鱼龙,因为“饲灵法”的缘故,和余慈肉身元气联系密切,反倒是充当了桥梁,帮助余慈神魂和肉身相连。 “心内虚空”就此开辟,那也就是余慈神魂归窍,睁眼看人的瞬间。 随着“心内虚空”将三者统合为一处,外界的信息片断通过照神铜鉴传导过来,余慈第一个知道的,就是赤阴和明蓝的对话。听到赤阴要就此返回东海,余慈可不认为这女人在临走前,会把她手中的宝镜还来! 余慈必须要制止那女人,可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先制止另一个家伙。。。 “心内虚空”中,明月山林的场景像是面临一场地震,或者是狂飙而过的飓风。整个空间都在震荡,而掀起这场大混乱的,就是一条剧烈挣扎的鱼龙! 更确切地说,是鱼龙的“脊柱”核心。 在“心内虚空”成功搭建的瞬间,余慈的神魂肉身又融合为一个整体,鱼龙碾压吞噬自然再无作用,本以为得了喘息之机,却不想那个主导了鱼龙本能的“脊柱”,竟瞬间舍了鱼龙的血肉神魂,借着“心内虚空”搭建的机会,直抢进来! “心内虚空”立时天翻地覆! 以前,“心内虚空”有一个自然呈现的中心,就是中央小湖、映现心象之地。。。就像是一个座标,标识着“心内虚空”的结构线索。而鱼龙“脊柱”一进来,头一件也是唯一一件事,就是要夺取中央小湖的中心地位,表现得无比直接和霸道! 它要山林以它为中心存在、要小湖以他为中心扩散、要明月、甚至是整个虚空都以它为中心旋转! 这岂不是要夺舍? 那一瞬间,余慈突明白了“脊柱”的本性:作为鱼龙的中枢,“脊柱”本身没有意识,但它有强悍的本能——就是俘虏一切、掌握一切、吞噬一切,让一切都围绕着它转动,为它服务、为它牺牲。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余慈当然不会让其控制“心内虚空”,以至于控制他的血肉神魂,当下奋起反抗,可是这反抗的场面未免有些滑稽: 要知他重开“心内虚空”之时,阴神濒临破灭,肉身极度虚弱、照神铜鉴则根本不在手上,“心内虚空”能够搭建起来,完全是靠着鱼龙的桥梁作用,而阴神回归时,也是那“脊柱”主动舍了鱼龙血肉神魂,挟着他的阴神投射入窍,才让他如此顺利。。。 换句话说,此时余慈和鱼龙“脊柱”根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状态,而“脊柱”是没有意识的,现在所谓的争斗,说是争夺“心内虚空”的主导权,其实就是余慈的意志和“脊柱”强悍本能之间的控制与反控制。 “心内虚空”在扭曲和震荡,明月沉浮,山林翻覆,相较于以前的平稳安静,现在的“心内虚空”要活跃得多、激烈得多。。。但不管情况如何,“心内虚空”始终是围绕这场争战的中心运动变化着的。 不知不觉,中心早定。 唯一需要确定的,只是这片“心内虚空”究竟是由意志来控制,还是由本能来驱动,仅此而已。 ************* 饿啊,饿啊! 好想吃…… “吃你个头!” 突兀的叫喊声在室内炸响,同时余慈猛地睁眼,弹身坐起。 室内一片安静,谢严本是坐在屋内桌案边,支起手肘,手指掐动眉心,吃这么一声喊,险些将指头插进眼里去。他偏头看着坐直的余慈,怔了半晌,倏然起立: “你醒了?” 说完又觉得失态,不过他不是那种会特意掩饰自己心情的类型,稍绷下了脸,却止不住地露出笑容:“很好,醒得这么快,想来是没有大碍!” “谢师伯。。。”余慈叫了一声,忽然觉得眼前发黑,还伴着强烈的晕眩。 谢严走到床前,伸手轻按住他的顶门,余慈只觉得头皮一麻,耳畔便是“锵”地一声震鸣,好像双剑交击,却并不刺耳,脑子反又清楚了许多,想必是谢严用了什么安神定魂的手法。 果然谢严道:“你神魂受损,虽是施用了养神咒,也服下了丹药,但恢复起来还比较困难。后面一段日子,心智少动,安养为要……” 说着要余慈静心休养,余慈偏偏露出沉思的模样,且开口打断他道:“谢师伯,外面这是辰时中了吧?” 谢严为之一奇,屋子是密封的。。。莫说是余慈是个病人,刚从昏迷中醒来,便是换个健康人,初一醒觉,纯凭室内光线,也很难辨清楚时辰,尤其还是如此精确。 不给谢严细思的时间,余慈紧接着又道:“这是丹崖上?绝壁城诸宗首脑可在外面?” 对余慈的料事如神,谢严惊奇之余,也皱起眉头:“管他作甚?如今绝壁城之事,你不要再理,只要好好休养……” “谢师伯!” 余慈再次打断他的话,在床上忽地一抱拳,躬身道:“弟子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师伯应允。” 看他这副模样,谢严因其早早醒转而生成的喜悦乃至于兴奋,慢慢沉淀下去,水色瞳眸在他脸上一转,唇角抿起,终于恢复到离尘宗仙长应有的姿态上去,只是他的回应,却并不简单: “只要我办得到,你说!” ********* 绝壁城的天亮了,不过在许多人心中,还是蒙着一层阴霾。。。 对绝壁城的绝大部分居民而言,白日府就是他们的天,可一夜之间,这片天塌了。据说白日府满门上下死绝,代之而起的,是万灵门、是净水坛、是无回剑门、是玄阴教。 当然,所谓“代之而起”的认识,是城中居民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慢慢积累起来的,现在他们更关心的是昨晚上亲戚朋友有没有遭难的、自家房子要不要修缮、做事儿的地方东家是不是换了人……等等等等。。。 他们的思路和城中的修士老爷们,没有半点儿相同。 对生活、修行在绝壁城及周边的修士来说,适应没有白日府的日子,则是当今头一等大事。不知有多少人眼巴眼望地瞅着城中的几位新贵,寻思着是不是要攀些关系上去。 不过,他们心目中的“新贵们”,又是另一番心情。 万灵门、净水坛、无回剑门、玄阴教,四个联手覆灭白日府的大势力首脑,包括他们的心腹手下,是这次大战的最终获利者,他们应该谈些实质性的东西了,他们确实在谈着,但随着一个万灵门弟子匆匆告进,所有问题不得不顺延压后。 那弟子是来传递消息的:离尘宗余慈余仙长有请诸位。 “醒了?这么快?”说话的是卢明月,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旁边的伊辛和尚。。。伊辛则宝相庄严,垂眸低眉,不言不语。 议事厅中,第一个站起来的是史嵩。他在昨夜激战中失了条手臂,此时脸色苍白中透着黯青,闻言却是大喜:“当真?” 确认之后,他便转向厅中诸人,笑道:“既然余仙长见召,诸位便同去吧。只要这位无恙,昨夜之时便是完满了!” 说罢,也不管其他人是个什么反应,他叫上胡丹,两人当先出厅,后面诸首脑各怀心思,也鱼贯跟上。 很快到了余慈养伤的房间,此时谢严仍在屋中,却是寻个角落,闭目眼神,视众人如无物。几位首脑都是先向他行礼,才向余慈问候,也颇惊讶余慈恢复之快。 余慈用很舒服的姿态倚坐在床上,微笑应付过了几人的客套话,同时目光在各人脸上扫过,确认了他的目标确实不在其中。。。这才慢条斯理地道: “白日府交结妖魔,祸乱全城,幸有诸位出力,将其势力连根拔起,功莫大焉。然而白日府雄踞绝壁城数十年,势力盘根错节,影响无处不在,而如今一夜之间被连根拔除,留下的真空急待添补,空出的资源急待分配,这些都是必须尽快考虑、商谈……诸位先前是不是也在谈了?” 谁也没想到余慈讲话这般直接,而话里涉及到各宗的直接利益,总有人十分着紧和关切的。无回剑门的门主董剡便是最关切的人之一,他受的伤势比史嵩还重,此时却强拖病体,参与之前的议事,闻言便叫道: “余仙长可是已有腹案了?” 此言一出,史嵩等人脸色便都有些变化。余慈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微微笑道:“是有一些,不过也要由诸位宗主共同商议……唔,赤阴上师怎么不在? 他话题转得突兀,明蓝却似早有准备,圆脸上笑意微微,上前一步,轻声道:“好教余仙长得知,敝教上师昨夜与金焕交战时受伤,此时正在宫中静养,不克前来,望仙长……。” 余慈出言打断了她的话:“赤阴上师的意思,是要由明法师代表玄阴教么?” 明蓝刚应声“是”,余慈已经怫然道: “赤阴上师欠考虑了。明法师固然是德高望重,但有些事情,不与一宗之主当面讲,如何说得清楚?如何讲得明白?若是议事不明,生了误会,折了玄阴教应得的好处,又该怪谁去?此间利害,明法师不妨对赤阴上师讲明。” 满室中人都是愕然,无法理解余慈此刻的态度。 余慈看着明蓝渐皱起的眉头,微笑起来:“还好,幽求宫离丹崖不远,来去花不了太长时间。至于赤阴上师的伤势…… 顿了顿,他咧开嘴笑,露出满口白牙: “那伤势,总不至于严重到要回东海疗养吧?” *********** 囧囧囧,抱歉抱歉抱歉!昨晚上一定是糊涂了,搞了一回“留中不发”,早上补回来。 话说凌晨更新的真很囧,我看书友们的投票选项,貌似也是晚上看书的更多,这样趁哪一天加更,把时间调换过来好了。唯一担心的是,晚上更,诸位兄弟姐妹的票票怕是留不到那时候……我恨一更! 强力求支持、求鞭策!用点击收藏和红票激励我吧!减肥拜谢! .-< >-首发 第一百四十三章 堵门 明蓝走出白日府的正门,仰看晴朗的天空,久久不语。 在房间中,当余慈表露出他的态度时,很多人投到她身上的目光,就有了变化,那些人精们都察觉出古怪。没有人认为余慈是无理取闹,就算是无理取闹了,可房间里坐着谢严,虽然此人从头到尾一语不发,但沉默就代表着默认,这几乎宣告了玄阴教退出了这场瓜分白日府丰厚资源的盛宴。 明蓝却一点儿都不吃惊。 在正门前台阶上站了会儿,车驾已经准备好了。车驾周围,是几个玄阴教的高层,以女性居多,脸上都是愤愤然。辛苦拼杀整晚的成果,被一语抹杀,这些人没有当场闹出来,全是明蓝在教中崇高威望之故。 缓步上车,明蓝示意回返幽求宫。。。 她的修行方式比较特殊,体质相较于几位还丹修士、甚至是与同阶的通神修士相比,都是有很大差距的,半夜激战,再加上心中有事,已经很疲惫了。上了车架,便斜倚在座位上,瞑目养神,半睡半醒间,她似乎听到头顶有雷音碾过。 昨晚大战过后,城中气氛仍然紧张,而居民则余悸未消,幽求宫前香客冷落,不过寥寥几人而已。 车架在宫门前停下,明蓝下车,迎头又是一阵似若有无的雷声。几个教中高层都有些迷惑,明蓝却神色如常,只叫过一个留守宫中的弟子,问起赤阴的行程。 “上师本是要出远门的,但不知为何临走前又改了主意,眼下正在后院休息。” 听得弟子回应,明蓝稍一思忖,对随行的几位教中高层稍做吩咐,接下来却没有去赤阴所在的后院,而是转向供奉玄阴上仙金身的大殿。。。 因今日香客稀少,殿中空荡荡的,除了一个打理殿务的弟子,便再无他人。明蓝一丝不苟地整理衣饰,洗手净面,尔后才虔诚地拜下去。旁边弟子偷眼瞧她,对位向来和蔼可亲的传法仙师,教中弟子向来敬仰,而对其虔诚忘我,更是钦佩,此时见她敬祝上仙,不免要偷学她的姿容仪态。 明蓝以大礼参拜后,便跪在上仙金身之前,瞑目祝辞,那弟子隐约听得她颂的是《本愿经》,是赞颂上仙神通,表述虔诚坚定之心的经文。千余字的经文,明蓝以和缓的语速,颂了整整十遍,大约用了半个多时辰,等她起身,已经是日上中天。。。 直至此时,明蓝才往后院去。中间又问了弟子,知道赤阴一直没有出门,但也没有处理教务,只在静室中休息。 明蓝再不耽搁,直接到了赤阴所在之地。在门外,她敲了几下门,没有回应,她干脆推门进去。 静室很宽敞,但布置相当简约,不过一案、一席而已,最多在案上点一炉香,和主人一贯的风格不太相符。 赤阴背对门口,正在室内踱步。听到门响,她扭过头,见是明蓝,面无表情地回过脸去,盯着案上摆放上的铜镜,却不再移动。 她身上装束与昨夜不同,华服已经卸下,重披上教中惯常的罩袍斗篷,乌发垂瀑,披在肩后,映着室内珠光,仿佛蕴着一层烟气。事实上,这层烟气已在她周身环绕,似有若无地存在着,静止的时候比较明显。。。 明蓝的圆脸上倒是仍有笑容,行礼后,视线在赤阴身上停留片刻,也不管她愿不愿听,将在丹崖上的经历简单道来,当然,她不会略过余慈的态度,还有由此引发后果的猜测。 赤阴只看案上铜镜,也不回头,冷笑出声:“卑琐逃奴,狗仗人势的本事,倒是见长了。” 明蓝好似没有听到这句话,只是问道:“上师将行未行,是因为……” 赤阴淡淡道:“离尘宗好客得很,谢严亲自留客,在天上等了一个多时辰,明法师可见到了?” 明蓝垂眸:“剑气布空,寰宇雷鸣,谢严的剑道造诣,可称得上是大气魄。” “大气魄……为条狗出头的大气魄!” 赤阴从牙缝里挤出话音,字字冷透:“我未与他真正冲突,他倒越发地肆无忌惮起来。。。别人怕他的倾天剑势,可真正拼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对赤阴的狠话,明蓝不置可否。她上前两步,与赤阴并排站着,去看案上的铜镜。此时铜镜之上,光芒隐隐,背面接触的案几上,却已烙下了一圈焦痕,显示出镜上的温度着实可观。 赤阴没有避讳什么,昨晚上两人便就此镜的问题商讨许久,只不过,她仍坚持己见,现在也是一样:“如果你还要说什么‘物归原主’之类的蠢话,就不要开口了。” 明蓝眉头轻皱,果然没有说话。但赤阴却来了情绪:“自我那死鬼老哥故去后,我便是这照神铜鉴的主人,当年那奴才趁我兄妹遭遇强敌,不克分身之机,盗宝逃遁。。。十多年过去,一晃身成了离尘宗的外室弟子,……可不管如何,他逃奴的身份不会变,离尘宗为这狗一样东西出头,已是荒唐,而我若就此低头,更要遭天下人耻笑!” 她的声音中分明带着情绪,显示出他被谢严堵了一个多时辰,内里心情并不像现在表现得那么平静。 明蓝想了想,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顺着她的情绪,将话题引到了镜子上面:“此宝似乎仍和人遥生感应?为何不放在储物指环里?断去二者感应?” 赤阴看她一眼,情绪略缓和了些,道:“这便是此镜的一桩异处,便是放进储物指环里,也能与外界相通,反而引得储物虚空动荡,放进去只是自找麻烦吧。。。” “哦?” 明蓝倒是头一回听说有这样的东西,颇是惊讶。赤阴看着案几上的铜镜,神情倒是颇为复杂: “此镜是我那死鬼老哥在百多年前,北方魔门大动乱时,趁乱入手的。据他说,当时东卢山陆沉老魔与魔门交战,以一记‘混元雷槌’,打得百里地陷成湖,魔门教众死伤无数,连带着千般法器,包括数件有名的法宝,都给轰成废渣。这镜子便是他事后从战场中得来,因其未见明显破损,材质相当惊人,便以为是件宝物,拿回来研究,但多年无所得,直至被那逃奴偷走。 “如今看来,那厮也不是一无是处,十余年间,还真给他鼓捣出一些用途。他在丹崖上,我在幽求宫中,相隔十里,感应不绝……想来就是我真的远离,他也能撺掇着谢严追上来。。。哼,只恨当时‘燃息香’用得少,不曾灭杀这厮神魂,才有今日麻烦!” 稍顿,她冷笑道:“昨夜,落日谷派来了徐回,本是给金焕撑腰,却眼睁睁看着白日府被灭了满门;天翼楼上,那影傀儡下煞手,通神以上修士死了三十有多,天裂谷动乱至今,也没有短时间内如此惨重的伤损;更不必说城中人心惶惶,比昨夜之前,大大不如。如此乱象,他还真当绝壁城纯是他的,由着他折腾? “我有麻烦,他的麻烦比我更大。我倒要看看,等这些事发了,那狗材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到那时……” 随着赤阴渐低的言语,静室四壁寒彻,明蓝脸上笑意收敛,眉目间有些沉郁,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 ********** 当了赤阴口中的“麻烦”,余慈的心情与十里外的女修颇有不同。 和史嵩等人的商谈早就结束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用心劳力。斥退了明蓝没多久,史嵩等人便都告辞,更早一些,谢严已经离开,去做他请托之事。 屋里只剩余慈一人,他闭上眼睛,“心内虚空”铺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天地就展现在眼前。 依旧是明月虚空、山林小湖,可是这里依旧没有恢复常态的寂静安然。兴风作浪的“鱼龙”已不见,可是天上圆月光芒闪动,乍明乍暗;暗夜山林则是模糊到了极致,像是一团扭曲的雾气,在虚空本身的波荡中起伏变化,偶尔清晰一些,已很难说是山林,而是由千百个支离破碎的画面拼接起来的。。。 那里面,出现最多的,是赤阴和明蓝。 余慈一直在通过照神铜鉴观察另一边的情况。虽然距离过远,造成影像破碎,但凭借判断,大致的情况还是了解的。赤阴做梦也想不到,照神铜鉴会是这么个用途,其一举一动,都映现在余慈“心内虚空”之中,化为暗夜的背景,为余慈察知。 所以,余慈能在她离开之前,及时醒转,请托谢严帮忙拦截,将赤阴堵在幽求宫中,半步难行。 这种玄妙之事,不细细解释,常人实难想象。不过在“心内虚空”中,最不可思议的事,却不是这个: 虚空动荡中,月华也在中央小湖上闪灭,此时湖水也是翻腾不休,忽有一道黑影破水而出,在虚空中狂舞,崩溅的水雾映着月光,如零琼碎玉,美不胜收。 那正是之前消失不见的鱼龙! 鱼龙一现,虚空的动荡就愈发明显,倒似整个空间都围绕着鱼龙打转一般。与之同时,鱼龙漆黑亮泽的身躯也弥散出一层极淡的雾气,漫入虚空中,转眼不见。 “心内虚空”激荡太过,冲击甚重,余慈没有在其中停留过久,不一刻便退出来,却是砸巴着嘴,似乎在品尝什么东西。灵敏的嗅觉也捕捉房间的空气中,流动着一层辨不清香臭的气味儿,非常奇特。 此时,房间门响,谢严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见他气色不错,脸上便缓和了些:“你让我做的,我都做了……只是你这法子实在别扭。你若真看她不顺眼,还不如直接上门,一剑斩了来得干脆,这样僵持着,有什么意思?” “这里有些缘故。” 余慈一笑,正想解释,屋外有人哈地一声笑: “谢老大,你家的小辈,还没死么?” 大笑声中,须发焦黄的徐回迈步而入,虽是笑着,眼中却是寒彻。 余慈看了此人一眼,却是先转向谢严,笑道: “师伯明鉴,这便是了。” ********** 鱼刺兄要钓美人鱼,能否如愿以偿还不知道,不过鱼龙是先钓到手了。 另外,连续三晚上红票被反爆……兄弟姐妹们咱们要后力悠长啊!至于收藏,看此书顺眼的朋友看看书架上摆了《问镜》没有,要是没有,就再动动手指,加上去吧!感谢! .-< >-首发 第一百四十四章 机会 如此态度,无论如何都说不上礼貌。 不过徐回此来,似乎没有直接和余慈打交道的意思。进屋后,只瞥了他一眼,便径直对谢严道:“本来人死灯灭,白日府此事可就此了结。可既然你家的小辈还留着条命,正好可拿来为金师伯做个交待。” “离尘宗的家事,从不需要向别人交待。” 谢严一句话便给堵了回去,徐回并不意外,点头道:“想来谢老大也会这么说。我只是提一句而已。既然你不同意,我也不多言,自去向金师伯请罪,后续如何,自有他老人家决断。” 对此,谢严只是冷笑。 徐回也不管他,视线终于转到余慈这边,瞳孔中金光流灿,刺在余慈眼中,如针芒一般。。。不过那只是他修行高深的表征,倒不是刻意与人为难: “你叫余慈?” 余慈在床上略一欠身:“徐仙长。” 徐回却也不是恶形恶相,只是用冷淡的语气道:“白日府其他人不说,可那金焕一家,乃是本宗金伯苍金师叔的血脉所系。你以离尘宗弟子身份,纠合四宗,灭他满门,自上而下,十七口全殁,就算你未亲手杀一人,这仇怨仍要落在你头上,你最好有个准备。” 余慈闻言,想了想,却是笑起来:“徐仙长,你说不管其他人,可里面有一人,你当真不管么?” 徐回焦黄的眉毛挑了挑,往谢严处看,见谢严也是皱眉。。。便哼了声:“哪个?” “白日府首席长老,屠独。” 余慈丝毫不惧他的态度,脸色却是严正许多:“天翼楼上,他一手‘虚空心魔蛛影咒’,害死数十位同道,并百多名无辜平民,手段令人发……” “指”字未出,便遭喝断。 “虚空心魔蛛影咒?” 谢严和徐回竟都是一激,两人四目,齐齐看来:“怎么回事?” 这二位竟然不知道?这下余慈倒是吃惊了。原来昨夜诸事过于混乱,后面又出了余慈这档子事,两位仙长都纠缠于山阴坡地的变故,还有丹崖上战斗的细节,对天翼楼上的事态,反而疏漏过去。 不过看他们的反应,那“屠独”果然大有古怪。。。 谢严神色凝重:“你看清了,确实是虚空心魔蛛影咒?” 余慈心中笃定,续道:“是不是什么蛛影咒,两位仙长可找来随心阁管事周有德,还有一个散修叫赵子曰的,一问便知。当时便是他们辩认出来。哦,对了,那‘屠独’最后似乎是被玄阴教上师赤阴了结,若要了解详情,也可相询。” “又是赤阴?”徐回焦黄的眉毛几乎要打成结,“金焕是她杀的,屠独也是她杀的……” 余慈听得此言,心中暗笑。如今,赤阴那女人若不能将自己摘清楚,短时间内是休想离开绝壁城了。 问题是,她能摘得清么? “屠独”身上异相,明显与天裂谷动乱有关,而他到要看看,玄阴教这些本就脱不开干系的,经由这旁敲侧击的一回,能不能露些马脚出来。。。 余慈终究是神魂重创未愈,说话说得不少,心思用得更多,这回陷住赤阴,一下子放松,精力很快不济,神智也变得昏沉难明,再不能与谢、徐二人交谈,不知何时已睡了过去。 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谢严和徐回都不在了,天色已入夜,精神倒更好了些。屋外有侍候的人在,不用他说,便送来熬制好的药羹,聊解饥肠。 不过一碗药羹没下肚,外面便有人求见。 进来是胡丹。大概是为了表示尊重,这位万灵门第一高手倒成了专门跑腿传话的,此次过来便是向余慈通报昨晚上的战况。。。这当然只是个形式,但对万灵门来说,这形式又是万分必要的。 余慈明白这一点。在他看来,绝壁城中现存四大势力,玄阴教和净水坛不必说,背后都有一个极强的势力,代表的是那边的意志,不可能为他所用;无生剑门则是规模太小,充当打手可以,主控一城则想都不要想。 只有万灵门,实力不错,又没有背景,要想在绝壁城站稳脚跟,只能全心全意依靠离尘宗,是最好的代言人人选。余慈也有意令其代替白日府的原先的地位,让他操控绝壁城更省心省力。 所以,余慈很给面子地听胡丹介绍,还好,胡丹也知道他现在精力不继,说得非常简短扼要,只大略报一下双方战损、四宗在白日府的收获等。。。余慈只是泛泛听着,只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注意: 胡丹说:“白日府中自金焕以下,通神修士以上,共计二十一人,而可证实已死亡的有二十人,只有一个下落不明,便是陆扬的弟子匡言启……” “匡言启?” 余慈眯起眼睛,他记得当初在天翼楼上,遍洒神意星芒之时,见到过此人,后来想必是趁着天翼楼的大混乱,翻山逃走了吧。想了想,他道: “此人与‘屠独’有些不清不楚的牵扯,还是要下力气搜索。搜到了则尽量活捉,带回来请谢师伯他们处置” 胡丹知道,今日谢严、徐回两位步虚仙长突然对“屠独”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如今余慈又强调一句,他立刻凛然从命。。。话说到这里,事情就交待得差不多了,胡丹见余慈又露出倦意,便不再打扰,转身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忽地想起一件事,便招呼门外等候已久的侍女,托着个盘子进来: “余仙长,你看此物该如何处置?” 余慈定睛去看,只见光洁的托盘上,一条蚯蚓似的乌黑虫子趴在上面,只是要纤细得多,大约只有头发丝粗细,好似吹口气就要给刮飞一般。所以,即使它的身子在微微颤动,余慈还是不能确认,这究竟是它本身的动作,还是被屋内诸人的呼吸给吹动的。 但是,凭着极微弱的气机连接,余慈还是确认了小虫子的身份: “这是……鱼龙?” 也许是熟悉音节刺激了小家伙的神经,托盘上死气沉沉的纤细黑虫忽然开始伸展身躯,随后竟是飘浮游动,瞧它移动的方向,正是朝着余慈这边。。。 只是,速度好慢! 余慈看着在空气中辛苦挣扎的小家伙,心中满是惊讶:“脊柱”携精气而去,鱼龙竟然还能生存?当然已是缩水太多。 说起来,他还是有些喜悦的。相处十日,气机互通,多少都能培养出一些感情。尤其是知道小家伙血肉神魂,当然包括那可怜的灵智,都是受其“脊柱”中枢的强悍本能控制,他还稍稍有那么点儿同情。 现在这样子,虽然凄惨,但总还留下条命不是? 就是不知道,小家伙以前那些神异之处,如今还剩几成? ********* “昨晚上的事情,当真透着古怪。。。和尚,你眼睛比我尖,看出来那小子是怎么还魂的没?” “嗯。” “哦?说说,我只看到那条鱼龙一身精气被抽干掉,后面发生的事,便莫名其妙了……和尚?” 卢明月终于发现,他搭档的心思完全放在石台的人体上,刚刚那声,纯粹是应付。但他心情好,完全不计较,笑眯眯地看和尚继续手上复杂精密的动作,同时还啧啧赞叹: “你可是真下功夫了,这么一串改造下来,他离还丹境界,也只差一线而已,唔,不对,对你来说,根本就是还丹境界了!” 伊辛和尚吁出口气,停下手上的动作,宣告今日的工作告一段落,他朝卢明月瞥去一眼,道:“你离开后,我在城中缺了援手,说不定就有什么意外,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卢明月嘿了一声:“什么意外!要说有意外,也就是那个姓余的小子。天翼楼上我可是确认了,那小子身上的气味,和当日在鬼兽巢穴中一般无二。肯定就是那个灭了你分魂的家伙,就是不好说那小子究竟知道咱们多少秘密。 说着,他咧嘴笑道:“干脆找个机会,把他除了吧,要不然,说不定一觉醒来,离尘宗和落日谷人马就把这儿围个里三层、外三层的……” “就算他知道我们的事,该说的早就说了,若一直没说,也不会突然起念说出来。” 和尚漫不经心地擦拭沾血的双手,看起来并不在意,不过紧接着他话锋便是一转:“你多留几日吧,把这件事处理好了,再回返教中。” 卢明月刚刚说要下手,可事情真到了头顶,他倒有些不乐意了:“直接下手?那小子刚出了事,正是紧张的时候,谢严看护得很紧,你我便是合力,对付谢严也有些困难……” 和尚摇头:“没有必要。” “哦?难道你有办法在谢严眼皮子底下,轻取那小子性命?” 和尚仍在摇头:“肯定要避过谢严,才有机会。这机会,马上就要到了……” 说着,他突发感慨:“金焕实是缺乏运道,他也是有准备的,若那徐回早到半个时辰为他撑腰,四宗合攻不过就是个笑话。可惜他没有料到,那余慈手法竟是简单粗暴,抢一先手后,直接打死,根本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卢明月听得嘿嘿直乐:“金焕那厮,必是死不瞑目。” “这样更好。” 和尚微微而笑:“正因为如此,绝壁城的场面闹大了。闹大了,才有这个机会。” *********** 小小过渡一章,后面就要开始了! 站上十万票!特意去看了红票总榜,已经站在前十了,虽然本书的点击收藏一直平平,但在红票上一直非常给力。这是兄弟姐妹们对我的支持和认可,也让我肯定,我拥有一批可亲可爱的忠实读者。减肥在此拜谢,再谢! .-< >-首发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回程 转眼就是半个月的时间过去,春暖时节将近,天气愈发和暖,绝壁城中却是暗流涌动,各宗还处在磨合期,都在努力适应没有白日府的日子,在为白日府覆亡后,资源分配和空白的添补耗尽心思。 这一日,天阴,似乎很快就有一场雨雪。 史嵩坐在书房内,瞑目养神,手肩抚在断肩处。 他今年已经二百七十余岁,距离还丹修士三百年的寿元极限已经非常接近,肉身又受此重创,生机流失,更上一层的希望已是渺茫,然而生命终结前,了结了数十年的大敌,心中黯然之余,又是难言的轻松。 只有事后回顾,才能真正看明白道理。当年的绝壁城,金焕就是耀眼的太阳,日正中天,将旁人全都遮蔽在阴影中,威势无双。。。可如今,太阳被射落,他史嵩想要代之而起,却发现还是有所欠缺,不得不和无回剑门、玄阴教、净水坛同分一杯羹。对此,他出奇地没有懊恼失落,而是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如今绝壁城难再有一家独大的局面,万灵门迁回绝壁城已成定局,在城中的利益争取也非常顺利,但要想坐稳位子,还要努力经营。在现阶段下,和那位余仙长处好关系,无疑是最重要也最有效的法子。 早点儿派人去南方,把小九接回来吧,那丫头不是和余慈很是相得么…… 想着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史嵩微笑起来,取过案上沏好的茶水,轻呷一口,这时熟悉的气息从外院走进来,那是胡丹,万灵门真正的擎天柱。。。 “唔,趁个时间,把门主的位置交付出去吧。胡师弟当然是最好的人选。”史嵩这么想着。 他与胡丹虽出自同门,也是同一个师傅,但年龄差距颇大。史嵩还曾在师尊逝世后,代师授艺,与胡丹的关系亦父亦兄,比对自家的几个儿子还要放心。只是,胡丹的心思太野了,一直想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去闯荡,寻求更进一步,这本无可厚非,可万灵门却是离不开他,如今金焕这大敌已去,还要早早用宗门责任把他拴住才成。 心中计较之际,胡丹跨门而入,叫了声“师兄”。 史嵩见其面色凝重,有些奇怪:“怎么?” “止心观来人了。。。” “止心观?” 史嵩一时没转换过思路,犹在迷惑之际,胡丹已压低声音补充:“止心观派宝德道长前来,协助谢仙长打理绝壁城防务。至于余仙长……即刻便要回返了。” “滋”地一声响,史嵩手上茶杯里,茶水瞬间蒸发,随即茶杯粉碎。 ********* 绝壁城中流动着浓重的不安气氛。 不安的源头来自于离尘宗的某个决定:一手主导了白日府灭门之事的余慈余仙长,不再负责协助谢严仙长维持绝壁城防务的任务,被宗门召回,继任的宝德道长已经在宣读了宗门谕令后,正式走马上任。 这是怎么了?又要变天么? 敏感的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缺乏。。。尤其是经过一场大变故之后,这类人的比例更是大幅攀升。 “据说是玄阴教告了状,前几天不是剑拔弩张的,眼看要打起来么。” “大约还是控制不力,天裂谷动乱以来,都没那夜死的人多。” “嘿,必然是因为戳了马蜂窝,别的不说,那落日谷的虎须也是他能捋的?” 流言满城,但不管怎样,事实就摆在眼前——余慈,这位绝壁城近日来的风云人物,忽然被拿开了,且有了一个身份相当的代替人选。更重要的是,城中真正的、唯一的大人物谢严仙长,对此一直保持沉默。 许多人变得紧张,他们大都是参加了当夜覆灭白日府行动的,原本以为,这余慈就是代表了离尘宗的意志,才横下心来做一票狠的,可如今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如果本门弟子都被拉回去受罚,他们这些真正下手的,又会是个什么下场? 余慈啊余慈,你可把人给害苦了! 绝壁城众人或惊或怒、或怨或恨的意念,作为当事人,余慈并无所觉。。。他在车厢锦榻上闭目养神,鱼龙浮游在他身边,二者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驾车的车夫若不是已经了解了这位仙长老爷的脾气,说不定要以为车里面的人死过去了。 这是离开绝壁城的第五天。 车声隆隆,在荒野上飞驰。四匹神骏的步云兽放力狂奔,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这是追日车,本是金焕的座驾,当初金焕携金川、匡言启等前往止心观,乘坐的就是此车。。。白日府覆灭后,此车归了万灵门,而这回史嵩特意拿它出来,以之送余慈回观,除了礼数周到,还有一份希冀在其中。 这里面的心思,便连驾车的车夫都看出来了。 “是想着仙长老爷不要出事吧。” 车夫脑子里也在胡思乱想。仙长路上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沉默,看起来是个心情不佳的样子,想来城中流言并非无端。到了止心观,和那边的宗门内线牵了头,还要尽快把确切消息传回去才是。 正想着,乌光一闪,仙长老爷的那条鱼龙在车外玩够了,从帘幕的缝隙里钻进去。 车夫瞥去一眼,觉得这小家伙好像又大了些,而且速度也有加快。。。也不知仙长老爷是拿什么喂的? 鱼龙在车厢内游动,与之同时,有一条更为神异的“鱼龙”游在余慈的“心内虚空”之中。 余慈的心神一直驻留在“心内虚空”中,此刻里面空旷了很多。中央小湖依然存在,可是周围的山林图景已经不见了,只有小湖上“鱼龙”狂舞,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 由于“鱼龙”的强势影响,虚空的动荡一直在持续,从二十天前开始,便从未停止过,不过慢慢地也有了急缓强弱的变化,便如此时。 虚空震荡正缓缓平息。中央小湖上,“鱼龙”虽还在狂舞不休,但此刻,它更多还是在吞云吐雾,且已经成了规模,正面四面八方散开。。。由于动荡余波未止,“心内虚空”中已起了风,吹动云雾,慢慢升举,随着规模越来越大,便像是千里乌云,笼盖四野。穹顶明月也半遮半掩,最终完全隐没在乌云之后,心内虚空的天已经阴了下去。 随后,淅沥小雨便洒落下来。 雨露滋养,润泽大地的感觉极是清新舒畅。飞雨落湖,水雾接天,那条鱼龙活动范围顺势转移到了天上去,在雨幕云层中时隐时现,乍看去,颇有行云布雨的神通模样。 余慈的心神其实是和“鱼龙”联系在一起的,视角分离只是因为习惯问题。他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在云层中翻腾的“鱼龙”,正将身上一层层浓郁精纯的元气挥发出来,化为云雾雨水,丝丝缕缕降下。。。 “心内虚空”呈现的景象,都是他血肉神魂的真实反映。这证明此刻在余慈**,也有津/液分泌,滋润身体筋络脏器等。余慈估计着,这应是“鱼龙脊柱”抢入心内虚空时,带进来的原身的精气,此时却都便宜了余慈。 近段时间以来,“心内虚空”一直都是这个局面。开始时是受鱼龙影响,虚空诸景在动荡中绕其旋转;而在旋转一段时间后,鱼龙又会行云布雨,滋润周边。就是在这样的不断循环下,这股由从外部天地抢进来的精气,和余慈的血肉神魂慢慢浑融交织,不分彼此,正是一个彼此适应的过程。 受此精气津/液滋养,余慈明显感觉着身体恢复速度加快,尤其是受损严重的神魂,原本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的重创,至此不过二十天,就恢复了七七八八,其进度让所有人都觉得惊讶。。。 体察着“心内虚空”的情况,余慈估计着,大概再有半个多月,这个适应过程便差不多功行圆满了,他倒要看看,那时候会有什么变化。 “雨势”渐止,眼看“心内虚空”又要开始下一轮的震荡旋转。黑暗天幕却突生变化,一圈圈一片片山峦林木影像,突兀呈现,围绕中央小湖,层层铺开,像是国手的泼墨山水,神妙无方,而又真切动人。 余慈心神一震,这景象,自从远离绝壁城五十里之后,便再没见过了吧? 真想念啊! 心神从“心内虚空”弹了出来。锦榻上,余慈蓦地睁眼,看着缕刻花纹的车厢顶板,思索片刻,敲响了车壁。 天色已经入夜了,驾着追日车的车夫其实已很是困盹。还好经过几天的相处,他知道车里的仙长老爷虽说不太爱说话,心肠还是不错的,便准备向车内的仙长老爷请示,今夜便在附近扎营…… 便在此时,他听到里面敲车壁的声响。他本能地应了声: “仙长有何吩咐?” “你下车往回跑吧,越快越好。” “啊?” 车夫正莫名其妙的时候,车厢里忽有劲气涌出,猝不及防之下,将他打落在尘埃。要知此时追日车是以高速行进的,虽然夜间速度稍慢,但这么一落下去,车夫还是摔了个头破血流。 他惨声**,又惊又恼,抬头看时,追日车已经奔出半里开外。而此刻,一道弧光自车前虚空中来,抹过狂奔的追云兽的颈部,再穿透车身。黑夜大幕下,看不到血液喷溅,只见四匹追云兽齐齐栽倒,带着那部名贵的车驾轰然侧翻。 破碎的车厢里,余慈身形飞射而出,却有一个冷冷声音,如影随形: “卑琐逃奴,今日我便行家法!” ********* 凌晨更新确实容易出问题……再次为延迟更新道歉。这样,趁下星期一加更的时机,把更新时间调整到晚上六点到十点这个空当,让等更新的朋友们不再那么辛苦,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及时调整,也请兄弟姐妹们继续支持! 昨天没看到红票榜,不知道有没有被爆,不过单论红票量,兄弟姐妹们已经很给力了,希望今日依然如此,减肥拜谢! .-< >-首发 第一百四十六章 动众 锐利如刀的气劲横斩,四头正在急速狂奔的步云兽身首分离,沸腾的血液当即喷溅如雾,**气扑鼻而来,冰珠子似的话音在其中滚动,其实更像是沾血的刀刃铿锵撞击。 “卑琐逃奴,今日我便行家法!” 听到这声音的时候,余慈弹射半空,抽出纯阳符剑,向后飞退。鱼龙的反应比他还快,早早就飞得不见踪影。 身体在虚空中滑行的空当,他往前看,正与一对凤眸冷光相触,毫无疑问,那是赤阴。 赤阴长身立于约两丈高的虚空,身体大都罩在漆黑的斗篷之下,只有玉颜乌发,照映月光,熠熠生辉。此时天幕如黑绸般铺展,半轮明月嵌在其中,光若轻纱,远处群山便是墨染纹路。。。只是她杀气灼然,与喷溅未止的血雾交织,使得垂映月光里也沁入一抹朱红,像是燃起了火。 这个高傲的女人,终究是咽不下那般耻辱,追杀过来。 “你很好!” 余慈刚刚触地,耳边忽听到赤阴的赞语。与之同时,他脚下微热,有一圈绿火以他落脚点为中心,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约五尺方圆的惨绿火环,将他圈在其中。绿火并没有直接攻击他,却挥发出强大的咒力,在周边缭绕不散。 “我有生以来,还从未让人堵门半月,寸步难行!而你却做到了,便是狗仗人势,也很了不起。所以,我将这个‘鬼火阴狱’送你!” 火焰燃烧的呼呼声中,距离余慈数尺外的地面上,又接连亮起数处火点,这回却换成了紫红色。。。岩浆般的火流在地面上蔓延,形成一道接一道的深刻印痕。 余慈目光扫过这些扭曲变化的火痕,周边咒力便在这些印痕的归拢下,散布分流。他和赤阴的修为差距太大,便是明知这里面有狠辣手段,也无法阻止。不久,内圈惨绿火光大涨,腾起一人多高,形成一圈火幕,将他视线隔断,女修低沉磁性的嗓音却始终缭绕耳畔: “我以‘鬼火阴狱’将你神魂锁禁,再花上三天时间,逐分逐寸地煅烧你的皮肉骨头,当然,这里的感觉,一分一毫都不会少你的。然后,我们不妨细细聊天,聊一聊你叛教而出后十多年的经历;也聊一聊,你是怎样引发照神铜鉴的异力,与它建立联系……” 在赤阴冷澈透骨的话音里,余慈轻缓呼吸,眼睛眯起来。。。他的视线被惨绿火幕遮挡,不过他现在已经不用通过眼睛视物。因为照神铜鉴就在赤阴身上,与他相距不过十丈远,气机连接早已经重新建立起来,神意星芒从镜中生成,被赤阴还丹修士的气场弹飞,侵入周围生灵脑宫,点染颜色,使方圆数里范围景物,都如在眼前。 相隔五日,重新体验,感觉倒是没有生疏。而荒原上冬春之交,生灵已是不少,通过转换视角,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前面赤阴斗篷下翻卷的裙袂及因吐露杀意而微微启合的红唇;还有后方那个摔下车的车夫,被这边场面吓到,正向回路上撒腿狂奔;便是周围地表的细微变化,他也尽收眼底,在火流蔓延的同时,刚刚抽出新绿的草甸上,分明扑了一层…… 寒霜? 赤阴的声音忽然断去。。。女修终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从余慈的呼吸和气机变化上察觉到异常: “真有些胆色的样子。在这荒郊野外见面,你不意外?” 余慈暂放下疑惑,思路转移,同时也笑起来:“我当然意外,我意外……那镜子你贴身放着,不觉得烫吗?”。 笑声未绝,寰宇剑鸣。 赤阴的反应已经是一等一的迅速,在余慈突然将话题转到镜子上的时候,她已经发觉不对劲,要发动“鬼火阴狱”,先将这逃奴控制住。。。然而那一刻,森寒剑意自顶门直贯而下,瞬间将其锁定。 另一边,在赤阴发动咒术的瞬间,余慈也已经催运雾化剑气,向外疾冲。他盯着挥发咒力的火墙,也看到了外围正急速扩散的白霜。便在此时,神魂感应的片断和目见的情形一个交汇,有个影像一闪而逝,位置,就在他脚下。 余慈头皮一麻,刹那间,他脑中所有杂念清空,只有最纯粹的本能驱动,剑气如雾,身形则化入其中,像是被荒野的风吹散了。 “轰!” 土石飞溅中,地面轰然炸开。一道灰白影子破地而出,一爪探出,取的正是余慈方向。 余慈毛发倒竖。这破地而出的家伙,一身修为当真恐怖。。。他因为神魂感应的缘故,全身气机统合已经领先一线,全力飞遁,可在对方一抓之下,方圆半里的空气竟在瞬间冻结,以半山蜃楼的犀利,竟也举步维艰! 赤阴全身发冷。森寒剑意锁定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她咒术将发未发之时,她发动咒术的气机变化,也就成了引爆剑气狂潮的契机!高空之上,澎湃剑气如飞瀑垂流,撕裂千尺虚空,要顺势将她斩成两截! 而天空地下,两个修为超绝的高手,也是齐齐受惊。天空中的震惊于地下竟然还有高手伺机而动,威胁远较赤阴为高;地面下的则是没想到云层中还有人随行暗保,他抢出的时机未免太糟糕了些! 此时此刻,三方四人竟然同时被复杂的局面晃花了眼,但紧接着,他们就各自做出反应。。。 千尺高空垂流的剑潮竟在气势最盛时轰然翻卷,形成一波斜切过去剑气波浪,切入灰白影子和余慈之间,嗡然激荡,硬生生将对手挡在剑气之后。只是挡住来人身形,却终究挡不住对方迅疾如电的杀招,锵锵连响,数把锋锐尖利的冰刀竟在余慈颈侧凭空凝就,分四个方向直插进去。 面对致命危机,余慈半山蜃楼剑意全力施为,与之同时,他领口一道光芒射出,便似有着磁力,引得四把冰刀稍稍错开位置,多了一次全无必要的移动。余慈便抓着这空隙,破开如坚冰般的空气,化雾逸出。稍迟一线,冰刀聚拢,锵声震鸣,却只斩到了空气。。。 一击不中,那灰白影子便往地下遁走,转眼不见踪影。 “闪开!” 沉喝声中,高空人影剑光急坠,转眼便身化虹光,直插进霜冻的地面。数里方圆的地表,蓦地震荡波涌,余慈才一落地,便觉得脚下土石地面便如稀汤一般,根本承不住力,更有强绝力量,在地表下轰然对撞。 这一下,土石地面真成了稀汤,像是在锅里沸腾了,尘烟土沫四起,旋又被爆发的强风吹卷上天。 余慈刚刚死里逃生,冷汗横流之余,也从领口扯出一根细细的银链。链上缀着一个铁制辟邪,铸形简约,原本是银白颜色,此时已蒙了一层锈迹。 这是离开绝壁城时,谢严给他的一件护身法器,以防万一。。。此法器名叫“辟邪元磁”,可在瞬间放出积蓄的先天元磁之力,引偏包括咒法在内的许多攻击。他刚才任赤阴咒法包围,倒也有部分是依仗着这件法器的功用。阴差阳错,最终还是派上了用场。 只是他不明白,那灰白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对他骤下杀手? 此时地面下的战斗方兴未艾,被劲流余波撞击,余慈疑惑未解,却觉得胸口发闷,忙再退得远些。 两大强者交战,另一边,赤阴却被暂时忘记了。不过女修却不会忘记自己的目标。她盯着翻涌不定的地面,又瞥了眼已在一里外的余慈,唇线下抿,漆黑斗篷在劲风狂飙中微微波动,身形竟是变稀淡透明,转眼已要隐入夜幕之中。。。便在此刻,她身形一僵。 “罗刹幻法,天下独步,此事吾等尽知,赤阴上师便不必再演示了吧。” 苍老暗哑的声音似乎风吹便散,随话音送来的剑气亦是细若微尘,可是在这看似散杂纷乱的剑气中,却蕴着一道令人心悸的杀意——她知道身后有人来,可却完全没查觉到这致命的杀意是如何瞒过她的灵觉,抵在她心脉上的。 听此人讲罗刹幻法天下独步,可这家伙入微入化的剑意,恐怕才真是无双无对! 心中瞬间闪过十多个脱身的法子,可无论是什么手法,在后面那人老辣的剑意之下,成功的机会都不过超过两成。 这就是给……俘虏了么? 赤阴身形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充斥全身的耻辱。她咬紧牙关,尽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于观主是吧?我不过是处置一个逃奴,你们离尘宗却是兴师动众,又是何苦?” 背后那人微笑起来:“我不见什么逃奴,而只见我离尘宗弟子……唔?” 两位还丹修士都感觉到,地面下激烈碰撞的乱流一次大的偏移,随后轰声炸响,地面爆起高达数十丈的尘烟,那灰白影子便破开尘烟,扶摇直上。谢严所化虹光紧追不舍 虽是黑夜,可在场诸人都看得清楚:月光投注之下,灰影子高及九尺,光滑至妖异的身躯,竟发散出与月色一般无二的清冷光芒,在夜空中其是耀眼。 “月魔!” 赤阴和背后那人同时叫出声来。 也在此刻,赤阴清楚地看到,原本算得上晴朗的天空,骤然间阴云四合,整个天空仿佛一下子沉降千尺,积云如城。 忽有电光如剑,撕裂长空,瞬间十方雷火迸发,飞动的月魔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雷火吞噬。 嘶叫声炸开,尖锐刺耳,不类人声,便是后面殷殷雷鸣,一时也压它不住! *********** 今日晚间六点到十点间加更一章,从此更改时间,改为晚上更新,以顺应书友们的看书习惯,也让俺的更新别再那么囧。晚上更新,感觉着不太利于点击红票的积累,所以恳求兄弟姐妹们,不管是先发制人也好,后发优势也罢,要继续支持啊!俺也会写出更精彩的情节,让大伙儿一饱眼福。感谢! .-< >-首发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网 “解仙长?” 余慈仰头看天,高空垂降的云层和翻腾的雷火,他以前也见识过一回。那还是当日清除止心观附近妖魔之时,因高度压缩积聚的雷火激流,瞬间造成方圆十余里大气震荡轰鸣的景象,只要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然后他又看到了于舟,白发皤然的老道就站在赤阴身后,相隔数尺,手中长剑并未出鞘,可赤阴的身体姿态却非常僵硬,看起来极是被动。这时候,那边“月魔”的呼声也传过来。 月魔?大概就是这个妖魔的名称了,这家伙来历蹊跷,一开始出手,还有一些要将他擒捉的意思,但在谢严回救之后,便立下杀手,没有半点儿犹豫——不能擒,便杀,可说是目的明确,决断迅速,绝不像是寻常妖魔粗暴直接的路子。。。 他什么时候惹了这样一个仇家? 天空中轰隆一声雷鸣,紧随而起的,就是月魔尖锐刺耳的嘶啸,那声音连雷声都压不住,音波扩散,月魔高及九尺的身躯远远弹开,雷光映照下,他身边莹光乱飞,像是洒下了一圈琉璃片,身上却没有余慈预想的焦黑重创,便有一圈电光流动,也被护体魔气迫开,没有造成明显的伤损。 余慈眯起眼睛:“那是……冰块?” 月魔的反应实是可圈可点,雷光临头的一瞬间,它运用驱动寒气的天赋,在外形成一个厚厚冰层,有效隔离了电光。。。然而至大至刚的雷音随后碾过,这却是冰层隔挡不住的,虽然月魔以啸音相抗,但外围冰层还是砰声破碎,也就形成了余慈看到的那一幕。 只是,这还没完! 撕裂长空的电光忽地暗下,转而在云层中游动,隆隆的雷音成为了夜幕雷云下的主角。看上去威势比不过电光裂空的威煞,但事实上恰是针对月魔驭寒凝冰的天赋而来。雷音震荡中,内蕴的至阳罡煞如大潮般起伏跌宕,将方圆十余里的大气都碾得滚沸,由外而内,月魔一身妖魔邪气,在里面蒸煮,几乎聚不成形。 厉啸声中,月魔怯了。他本来是满心欢喜,觉得脱开了绝壁城的樊笼,回返教中后,已停滞许多的修行,或可再生契机。。。至于擒杀余慈,在这四野无人的荒山,不过是举手之劳。哪想到,余慈这小子,竟然能说动谢严为他护驾,致使他出手便是锐气受挫,好不容易摆脱纠缠,想脱身离开之际,迎头又遭五雷轰顶。 断界山地界上,出手便掀动无俦雷法,那几乎就是离尘宗解良的招牌。 小小外室弟子,哪来这么多人物给他撑腰! 连迭意外之下,月魔心中憋屈便不必提了。心情剧烈反覆,最是消磨志气,连遭打击之下,他连反击的心思都提不起来,只想着迅速脱身,可这时候,想脱身,又谈何容易? 方圆十里雷音如潮,而侧下方,谢严又是隔空发剑。。。他与解良关系极好,自少时起,并肩迎敌的情况数不胜数,默契早生。此时他所发剑气,不再一昧凌厉锋锐,剑芒裂空如电,与漫天雷音结合得天衣无缝,其中气机融汇,正是相辅相成,威力大了何止一倍! 月魔的天赋寒气,能凝冰隔绝电火,却肯定挡不住这如电剑光,偏偏他受雷音震荡,**魔气紊乱,难以正常发力,虽是全力闪躲,还是被剑光余波扫中,闷哼声中,半边身躯都被剑气浸透,谢严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剑光连斩,接连撕裂夜幕,与滚滚雷音相和,便如霹雳横飞,一轮剑气过去,将月魔打得左支右绌,连连怪叫。。。 便在此时,天空云层一亮,粗大的电光长剑突然破云而出,这回就是货真价实的电光雷火了。这一下蓄力已久,发时又全无先兆,月魔完全没有想到,难以再凝冰抵御,竟被赤紫电光结结实实劈中顶门。那一瞬间,它每一寸身躯皮肉都被杀伤性的电火充斥,更有雷音撼动攻杀,阴阳雷劲盘转,将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彻底洗了一遍。 雷火对妖魔之躯的杀伤那是不用说了,谢严剑光闪耀夜空,也不比雷火稍逊半分。两方力量交击,月魔身外嘭地炸开一团灰白水雾,伴着血肉横飞,啸音瞬间暗哑,自高空直撞下地面。 又是嗵声大响,月魔身上本是光滑的表皮此时焦黑翻卷,裂开无数小口,有浊白的体液沁出。。。然而最为严重的伤势,还是自左肩斜斜向下,不知多深的一道剑痕,周围皮肉,已出现了清晰的崩裂纹路,而这些纹路正在进一步扩散中。 他伸手想捂住伤口,但手掌稍一碰触,那伤口崩裂的速度反而加快了。也在此时,攻入**的剑气二度爆发,迸发的力量挤迫着浊白体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还挟着细碎的肉沫。 月魔呆住了,身体结构的坍塌微响,从这副身躯的各个部位传出来。不只是剑气伤损,阴阳雷劲的“清洗”,造成的内伤还要更加严重。 这副身躯,崩溃在即。 随着月魔坠落,地面上于舟和赤阴都转过目光。。。刚才离尘宗两位步高修士一轮狂攻,前后呼应,又如狂风骤雨一般,看得人喘不过气来。于舟倒也罢了,赤阴身为玄阴教上师,她了解的事情,要比这些离尘宗的修士多出许多,此时她已经猜到了月魔的真实身份,感觉很是复杂——此人出手,其心可诛,可若不是这厮突然跳出来,此刻不成人形的,恐怕要换成她自己了吧。 她的视线不由稍作偏移,另一边,余慈非常专注地盯着月魔坠地处,对她的注视并无反应。越是如此,赤阴心口越是沉郁难解,她如今的想法,冥冥中与月魔如出一辙: 区区逃奴,怎能让这些人兴师动众? 心中念头最强烈时,忽有一个刺激,自虚空中来。。。 隆隆雷音之下,一切声息都给遮掩掉了,可那独特的波动,在她这十几年罗刹教生涯里,却是再熟悉不过。 那是呼唤神主,以身为祭的祷文!并非是罗刹教的系统,可那种“味道”,是不会变的。 娇躯微冷,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不正是个机会? 心念一动,气机便有反应。对此,赤阴身后的于舟最是清楚。老道白眉一皱,正要说话,“喀喇喇”一声响,电光长剑自云层中劈刺而下,雷音伴生,几无半点儿空隙,取得正是刚刚摇晃着起身的月魔。 电光再度将月魔吞噬,可天上地下所有人都看到,那月魔在电光贯下时,竖起了掌刀,电光陡然一个大的扭曲,崩溅的电火四面飞射,将周围大片草甸烧得焦黑,月魔的身形却在电光里逆冲而上,有一点金芒,便是耀眼的电光也遮不住,自月魔脑宫起,由内而外,由上而下,化为一圈金色光波,嗡然扩散,转眼给月魔镀上了一层金色外壳。。。 下一刻,月魔仰天长嘶,千百金光嗡然迫发,便如一个巨大的芒球,在刺目光芒下,轰然炸开! “剑气!”谢严脱口而出。 不错,正是剑气,而且精纯凌厉,比之谢严也毫不逊色。夜幕雷云,在此刻支离破碎,开裂的云层后,露出解良沉肃的面孔。。。 金光剑气四面扩散,看似没有目标,可涵盖的范围却是极大,无论是解良还是谢严,甚至包括地面上的余慈等人,都在剑气锋芒的威胁之下。 谢严冷哼一声,手中长剑震荡,层层剑气铺开,如浪卷云舒,金光剑气虽是凌厉,却也很难破开剑气防御,如此非但护住自身,还将侧下方的余慈一并护住。 至于其他人,也用不着谢严操心。 可在此时,他却看到了,这波金光剑气过后,月魔胸口轰然爆裂。紧随其后,月魔身躯便像是燃起了炮仗,噼呖啪啦一串爆响,由躯干到四肢,浊白体液裹着碎肉四面飞溅,可那绕体金光却是越发耀眼,便是放射出剑气之后,也未稍减! 那金光还蕴着高温,月魔崩溅的血肉还未冲击金光圈子,便纷纷蒸腾化烟,消于无形。 看着这幕,谢严心中忽有了答案,而上空解良的声音早一步传下来: “真人阳神,寄生于妖魔傀儡之中,你究竟是谁?” 余慈眯起眼睛,仰头去看半空金光强芒,正奇怪的时候,解良的声音传下来。他心口突地一跳,某个猜测从心底升起来。也在此刻,他头顶一热,自战时一直维持的神魂感应,将某个极恶的凶意明晰、放大,刺在他神魂之上。 天空中,金光陡然扭曲。 余慈身上猛地一沉,知道对方将目标放在他身上。但未及反应,雷音骤起,同时有剑芒横空,隔空截击。 嘶啸的劲风吹卷,掀动尘烟,让余慈一时睁不开眼。可在此时,有一个尖锐而陌生的嗓音大笑: “走也,不劳远送!” 身上的重压突地消失无踪,只有那笑音带着满腔的得意劲儿曳空远走。 余慈呸了一声,吐出满口土腥气,正要骂两声,忽有冷冷清音响彻天际: “乾坤法网,五方绝狱,疾!” 笑音戛然而止, *********** 第四位。这才叫兴师动众嘛。 比较囧,在这个点儿更新有点儿不习惯哈,趴桌上睡一觉就到点儿了,明天我会把时间调得更早些。 不知道兄弟姐妹们还有红票没?这个点儿就把剩余的全投过来吧! .-< >-首发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吞噬 “机会!” 在半空中金光剑气扫身四方的时候,赤阴就把握住了身后于舟极微小的一次分神,但她咬牙没有动。直到月魔中跳出的真人阳神将恶念刺到余慈身上,于舟本能地向那边转移注意力的时候,才陡然真煞震荡,向前疾冲。 于舟很快做出反应,就算被赤阴抢到先机,仍有一道似有若无的剑气穿进来。那一瞬间,赤阴移经换脉,变化脏腑位置,又布下七道真煞拦截,已经最大限度地消融剑气,可消融得了剑气,却抹不消老道三百年浸**的杀意。 心脉微痛,赤阴只觉得有一点冰寒自伤痛处起,突然迸发炸开,瞬间传递到躯干四肢的每个角落,一时全身都是凉浸浸的。。。她低哼一声,逆血冲上喉头,前冲的身子一时间竟是控制不住,向前仆跌。她明白,老道是真动了杀机,绝无半点儿留手! 通体被杀意浸透,已是心脉伤损,但赤阴终究躲过了最致命的一击。在身体几乎要仆倒在地的瞬间,一道咒文流过心头,她的身影陡然扭曲、分化,竟是一分为二,向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射。 “好分身术!” 于舟赞了一声,对赤阴的决断颇是欣赏。毕竟现在重点不在这边,他一击未竞全功,也不追击,嗡嗡剑吟声中,身化流光,冲向余慈的方向。 赤阴终于没忍住那口逆血,在剧烈的运动中呛出来,染得唇瓣愈显鲜艳朱红。。。这刻正是那真人阳神化为一道金虹,长笑远走之时。 “那没骨头的东西,根本就没想着硬抗!” 赤阴念头未绝,便有咒音响彻天彻:“乾坤法网,五方绝狱。疾!” 真人阳神笑音中绝,而此一瞬间,赤阴也感觉到,她身边的空气凝固了。 对方并没有针对她,可是这一记类似咒术的手段,波及范围却是广及十里开外。咒法范围内的大气,似乎被泼了一层粘胶,让人伸不开手脚。赤阴想强行冲开,但真煞方一鼓荡,便又收回。 后面……还有东西! 造成这一切的,并不仅仅是咒法的效果。。。不知在什么时候,虚空中已经埋下了别的机关,至于机关如何,赤阴不想试。 她抬起头,那真人阳神似乎也感觉到危险,化为一片金光散射四方,浑不知要往哪里去,眼看就要遁入虚空,忽有一道流光,自雷云后飞出,在虚空中回转,首尾相接,形成一个颇大的圆环。 在漫天耀眼金光下,圆环显得有些黯淡,然而很快,虚空中便有无数金光毫芒,如飞蛾投火,向这边聚集,仿佛光环有着偌大的磁力一般。 转眼间,金光流火已成规模,在光环上跳跃流动,碰撞时更有电光闪烁,滋滋有声,此时此刻,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比这个圆环更显眼的了,便是圆环中央,那个慢慢显出的金光人形,也无法相提并论。。。 赤阴长长吸气,稳住窍内那颗震荡不休的金丹。圆环一出,周边天地元气就呈漩涡状,以天空圆环为中心,慢慢旋动,可以说,这方圆十里天地,已尽在那圆环的控驭之下,原来的自然状态,暂时被圆环独特的运行方式所支配,任何恶意的刺激,都有可能引发方圆十里天地元气的集中强压,当然更包括圆环本身的强大/法力。 像圆环中央那金光人形,便是触发了圆环禁制,就算迅速分化,散入周围虚空,依然被圆环从周边天地元气中抽出来,锁入环心,一时动弹不得。。。 如此惊人威力的法器,她记忆里有些印象。不过,来人身份似乎对不上号? 那一声咒音后,驱动圆环的人仍未现身。 天空中,金光人形,也就是月魔中跳出的真人阳神在激烈挣扎,想脱出圆环控制。圆环上金光电火暴闪,不时发出尖锐的嘶啸轰鸣,圆环威力虽强,但仅以层次论,被困住的这位确实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来得更高。圆环内金光聚得越多,控制越是艰难,其环形轮廓一直在震荡,甚至几次扭曲变形,看上去崩溃在即。 谢严和解良都在外围,没有靠近。。。这圆环威力虽强,但操控艰难,真想控制得如臂使指,怎么也要真人修为。驭环那人修为不逊色于他们二人,但和真人相比,还有距离。全力发动时,说不定会有误伤。 说起真人,圆环中心那金光人形,倒是货真价实,至少,真人阳神的资格,应是有的……只是还有些古怪。 世上修士,若要成就真人,有两个条件。一要塑成真形,即是将肉身修炼到不死不坏的境界,不受生老病死之苦;二即是阳神圆满,即周身元气由神魂统驭,聚则成形、散则化气,心境圆融无缺。两项齐备,理论上才算得上真人。 但一般而言,真形好塑,阳神难成,在修行中价值也不一样。。。在许多一流宗派眼中,真形是死功夫,只要有一流的步虚术,辅以丹药,用以苦功,也算是有明确路径。可阳神却是道胎法身所系,最最紧要不过,也最最艰难不过,世上为修成阳神,抛弃肉身,以求得道的,自古以来,屡见不鲜。 阳神难成,可一旦成就,就是有大/法力、大神通。谢严二人距离真人都差一步,但离尘宗是修行界有数的大宗门,眼界开阔,对真人阳神都不陌生,在他们眼中,眼前这位,虽是气息境界都没有错处,可未免有点儿糟践“阳神”这等层次了。 谢严便冷笑:“与此人并列,世上真人当掩面羞走,无颜以对天下。。。” 解良则道:“或许是心魔劫数……唔?” 这一刻,或许是受了刺激,金光人形尖笑出声:“离尘宗小辈,想用‘法天绝牢’困我,除非是姓方的过来……哇呀呀,给我开啊!” 怪叫声中,圆环猛地一涨,大气中响起连串元气摩擦的轰响。 “崩”地一声,似乎终于承受不住真人阳神的冲击,圆环碎片飞散四方。乍得自由,金光人形尚未来得及欢喜,却惊见圆环崩散之时,四散的碎片竟仍然保持着强大的磁力,扯着上面环绕的金光,四面一分! 像是撕开一层布帛,绕体金光四分五裂。。。 “糟,糟糕了!” 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仓皇从金光人形心中泛起,他再也顾不得其他,鼓荡余力,纵光化虹,要趁“法天绝牢”分解之际,远遁而走。 地面上,余慈一直在观察天上的局面变化。在圆环崩碎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口一闷,只觉得空气在瞬间沸腾了,天上厚厚的雷云支离破碎,地面也在晃动,脚边甚至出现了长及数丈的裂缝,且还在继续延伸。 地震了? “不要动!”于舟已经赶过来,在旁提醒道:“法天绝牢一出,十里元气尽为其所用。这是你何师叔借天地之力,撕裂阳神外围元气屏障……” 于舟的话听上去脉络清晰,但那却牵扯到了极复杂的气机牵引变化、元气的聚散作用,甚至影响到了更深入的咒法层次,现在的余慈是不懂的,他只是奇怪,哪个何师叔? 便在此时,他看到了,破碎的雷云中,一道细长如蛇的影子突地蹿出来,时机方位拿捏得分毫不差,乍一现身,便与金光人形所化虹光迎头撞上。。。 “滚开!” 金光人形感觉着前面拦路的家伙并不甚强,便压住侵扰阳神的旧伤,强行发力,要将其一举灭杀。 然而法力将出未出之时,咒音震荡,冰冷的咒力凝化利剑,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插进来。咒力本身并不致命,可它撕裂金光,撞击神魂,形成的震荡,使得前面以祭法祷文强行压制的旧创,终于突破禁锢,轰然爆发。 已经黯淡许多的绕体金光下,有灰蒙蒙的阴影次第铺开,一、二、三……整整六处,遍及金光人形胸腹四肢,且在持续蔓延。绕体金光想夺回这些区域,但未及发力,前方那细长如蛇的影子直撞过来。 撞击未至,蛇吻大开,强绝的吸力瞬间锁住目标,竟是一口吞下。 天空光线骤暗,而那吞掉金光人形的蛇影则是猛地膨胀,似乎是受不了内里的巨大能量,要给撑得爆开,但最终,蛇影没有爆掉,而是在半空中慢慢游动,像饭后运动,帮着消食儿。 “吞掉了?” 余慈在地面上看得目瞪口呆,他绝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而且,那仍在持续游动的蛇影,看起来也太面熟了些。 半晌,他忽然记起一件事,转而望向于舟,问了一声: “观主,这位就是……何师叔?” 那一瞬间,于舟的老脸变得非常精彩。 ******** 囧了,为什么调整起来这么难?连写文的状态都往下掉。这一章算起来写了七个小时。 今天真无语了,只希望兄弟姐妹手里还剩点儿红票,安慰一下。我会尽力调整的,尽快恢复状态,努力把时间往前提。 为延迟更新道歉,郑重道歉。 .-< >-首发 第一百四十九章 恐怖 看到于舟的表情,余慈才发现自己话中有歧义,尴尬一笑,正要补充,神魂感应中却有了变化。 他猛扭头,恰与远方赤阴瞥来的眼神相触,冰冷的寒意遥隔数里,也清晰注入心口。然后,女修的身形变得模糊,漆黑的斗篷已经彻底融入到夜色中。 “她要跑!” 余慈最明白赤阴的性情,这女人挟怒而来,誓要取他性命,此时却给逼得悄悄遁走,比之前堵门半月还要来得耻辱十倍。这仇怨当真是倾三江五湖之水也洗脱不尽了。 问题是,她觉得耻辱,余慈白日府覆灭之夜后便开始着手,扣准她的性情,步步经营,甚至冒着照神铜鉴丢失的危险,都要将赤阴诱来,一举解决后患,要是这都让她跑掉,岂不更是不甘? 他迈步想追,可刚踏出一步,肩膀便吃于舟按住: “‘法天绝牢’下,没有你何师叔的允许,想遁出方圆十里的范围,还没那么容易!” 话音方落,那边虚空中一声爆鸣,赤阴的身形真的给弹了出来。。。 真煞扩散,与周围空气发出“哧哧”的摩擦声响,赤阴想再度改换方向,可这时候,却有一条两指宽的光带虚空凝就,赤阴心中微冷,认得这是当时在天空中圈禁住金光人形的圆环本体,不知何时又重新凝合,用在了她的身上。 她绝不敢被光带合围,只能向后飞退,那光带紧随而上,呈现一条由外而内回环的轨迹,牵动周边元气,便如一条勒在她脖子上的绳索,越勒越紧,逼得她喘不过气。。。眼前不敌,那光带却“砰”地一声化为千百光点,消失在虚空中,与之同时,来自于舟的凌厉剑气已要抵上背心。 这时赤阴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距离余慈和于舟不过半里路的距离,于舟入微剑意浮游虚空,早将她气机锁定。 “可恶!” 赤阴素白脸上透出一层青气,竟不管随时要穿透护体真煞的剑气,强行转身。 这位高傲的女修,已经在连续不断的刺激下,失去了平常心,又或者,是在众强者环伺之下,终于忍不住绝望了吧。 于舟浊眼微阖,一直未曾出鞘的长剑锵地跳出半尺,恰送到他右手上。。。赤阴修为确是可圈可点,已经结成金液还丹,与他并无层次上的差距。只是,真正生死搏杀,不计伤损,他有十成把握,在三剑之内,将其斩杀当场,为余慈绝此后患。 他甚至还有闲向身畔余慈道一声:“看我使剑!” 赤阴厉啸声起,在金丹控驭之下,她周身真煞潮涌,声势凌厉,但同时又有罗刹教幻法的飘忽变幻,好像是那海市蜃楼,平空起高阁,潮起云来,动人心魄,偏又几无实质,难以捉摸。两人相隔半里,气劲呼啸已是响彻耳边,其中有咒法明暗交替,杀气重心几度移换,直接作用在对手神魂之上,造成种种幻觉,已把罗刹教百变千幻的手法运用到极致。。。 赤阴本体也融入其中,似乎消失无踪,又好像无处不在。 余慈已经将牵心角含在口中,一切对他神魂的冲击都没有作用。当然赤阴幻法不只是针对神魂,周边元气受赤阴真煞牵引,生成种种刺激,作用在他五感之上,同样能够形成迷幻的效果。便如此刻,在他感觉中,至少有六处杀气环绕,每一处都能对他造成致命的威胁。 不过,照神铜鉴却只有一个而已。对余慈来说,那就是黑暗中最醒目的灯火,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 余慈终究没有被迷惑住,这让他能够以最清醒的状态观察于舟使剑的手段。 又是“锵”地一声响,于舟手中长剑终于彻底出鞘,这把伴他近两百年时光的“逝水剑”,出鞘的瞬间便似失去形体,化为虚空迸散的星屑,随后连那点点光亮都消失不见。。。 于舟没有牵心角,同阶修士全力施展的幻法,任他心志如何坚定,也无法完全豁免。只可惜,女修的心思在出手前便**无遗,无论她的杀气如何变化,于舟都能扣住脉搏,剑意闪灭均由此而起。 “嘶”声轻啸,虚空中溅出一道血光。赤阴以为自己瞒过了于舟,正准备发动咒术,给余慈致命一击,却是胸口中剑,什么咒术都要给堵回去。这还是于舟受到了幻法干扰,剑气迫发稍有瑕疵,以至于那丝缕剑气没有击穿赤阴心脉,只造成了不轻不重的外伤。。。 但一剑即中,什么幻法都成了笑话。 于舟绝不会再给赤阴惑人心神的机会,剑气再发,精准地捕捉到赤阴移动轨迹,虽然这回因为赤阴全力护身,造成的战果还不如上回,可是连续的剑气震荡,毕竟给了赤阴绝大的压力,使得她金丹运转停滞,气脉紊乱,紧接着,第三道剑气迫发。 赤阴仍在高速移动中,但那大部分已经是靠着惯性。 她心中一片冰冷。除了面临绝境,更是受到前面荒谬事实的刺激:同样是金液还丹的阶段,这于舟老道竟然纯凭剑气,对她进行了绝对压制!在老道面前,她几无还手之力,连续两剑,看似简单,却已经打散了她**所有能够反抗的力量,连紫府金丹都暂时凝滞,也就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她便陷入到这无可挽回的局面中…… 这时候,她看到了于舟的眼睛。。。那昏黄的眼翳之后,分明跃动着两团妖火,烧灼着她的意志和灵魂。 这个半截入土的老东西,竟然强横如斯! 待她明悟之时,额头冰冷,剑气已至眉心。 赤阴明白,这一剑便是要破开脑宫,毁掉她的紫府金丹,断绝她最后一线生机,而她,竟然连偏头的力气都没有! 寒意穿透颅骨,女修想睁大眼睛,直面死亡,可是在寒意扑入的瞬间,澈骨的寒流终究是蔓延全身,激起由内而外无可抑止的战栗。。。 死亡的鬼灵在放声尖笑,赤阴突然发现,她无法控制自己,至少她不知道下一刻她会因为那战栗而做出什么!好像有另一个自己从心底深处翻上来,恣意伸展,在死亡前的瞬间,攫住所有的一切,推翻她有生以来建立的所有信念。 那是何其恐怖之事!相较于此,死亡本身,反倒不那么重要。 便在此时,有一只微温的手,按在了她的后颈上。 “生死间有大恐怖,世人谁能安度之?” 吟声起处,赤阴身体突沉,一股力量灌进来,并不甚重,可是此时她根本就没有了任何反抗之心,就被那股力量直按下去。额头微凉,剑气嘶声而过,差之毫厘。。。 赤阴终究没有闭眼,她看着剑气擦额而过,死亡接近又远离,像是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然后告诉她说: 请继续,一切如故。 可那又怎么可能? 于舟第三剑无功,白眉当即皱起,视线越过赤阴肩头,落在那人脸上,不悦道: “师妹这是何意?” 还未曾得到回应,余慈却惊醒过来。他刚才看于舟连环三剑几乎入了迷,那里面入微入化的剑气流转方式,与他半山蜃楼剑意相似又不同,有许多可参合对照之处。而其中核心的剑意运化,更是有许多微妙处,值得好好研究。 三剑过后,余慈差点儿就忘了赤阴的问题,以至于他抬头看到女修苍白冰冷的脸,几乎就脱口而出: “你还没死么?” 从生死线上打了个转儿回来,赤阴显得颇是狼狈,青丝散乱,额头现出一道浅浅的血痕,那是于舟剑气造成的伤损,斗篷胸口处也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锦绣华服,还有上面殷出的血渍。。。 与他目光相对,赤阴面无表情,微微侧脸,如瀑发幕披下,挡住了他的视线。 这个…… 余慈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赤阴,一时有些奇怪。而于舟的话也提醒了他,他视线转移,看到赤阴身后,一个颇为陌生的身影。 这位,就是何师叔吧。 何师叔当然不是天空中蜿蜒游动的蛇影,事实上,这位何师叔还是位颇养眼的美人儿。仪态雍容,乌发在脑后盘一个简单的髻,衣饰颇是朴素,让余慈印象比较深的是,这位何师叔秀鼻挺直,眸子幽深,使得面部轮廓清晰深刻之余,显得极有主见,而习惯性微抿的唇角,则让人觉得她颇是严肃,不是太好亲近。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面对于舟不悦的语气,女修淡淡回应:“此人是罗刹教派驻的分教上师,身份不同。轻易斩了,或对二宗关系不利。” 天空中传下一声冷哼,那是谢严发声。但未及多说,忽有声音遥遥传至: “何仙长所言甚是。个人之仇怨,实不应干扰离尘、罗刹二宗的关系。” 话音落,一道人影从荒野黑暗中走来,似缓实疾,最初说话时还在七八里外,等最后一字出口,已在余慈身前丈许,与他目光一触,便深深躬下身去: “敝教上师行径,愚不可及,得罪之处,望请余仙长见谅。” *********** 大年夜,写完此章后,忽然感觉很轻松。从现在到凌晨的一段时间,虽然还是要赶稿,但应该是在一个比较符合新年气氛的心情下进行吧。好心情来得莫名其妙,不过我很喜欢,也希望把这份儿心情和大伙儿分享,并让这心情延续下去,等新年钟响,等春暖花开,等西瓜甜时,等枫叶红了,等到下一年这个时候,再向后延续,直到永远。 最后,恭祝大伙儿新春快乐,身体健康,阖家幸福。呃,当然,要是红票开门见喜啥的,俺是很期待了。 .-< >-首发 第一百五十章 快刀 看着眼前的人影,余慈有些惊讶:“明法师也来了?” 从荒野上走来的正是明蓝,她倒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大概是尘土沾染,披散的头发灰白更甚。 被这样一位颇有年纪的老人家躬身以对,换了旁人,大概要有些压力的。可余慈沉默了片刻,却笑起来: “见谅?明法师的意思是让我顾全大局吗?”。 明蓝未及说话,余慈已不再理她,转身大步走向赤阴与何师叔所立之处。这一下来得突然,无人明白他想做些什么,明蓝也怔在了那里,半晌才记得直起身子。 此时余慈已经走到赤阴身前,相距不过数尺。换了平日,这个距离上,赤阴随手也拍死了他。。。可如今,女修**剑气残余未尽,气机紊乱,那位何师叔的掌心也一直贴在她后颈处,完全锁住她的中枢,这种情况下,赤阴便是动动手指,都很困难。 两人气息相接,中间还隔着一层发幕,余慈只看到赤阴半边脸。见她皮肤如瓷如玉,却已无血色,眼眸阴冷幽深,乍看去颇具威胁,只是光线涣散,内里心境未必像外表这么坚强和倔强。 但这都无所谓了。 余慈就那么伸出手,擦着发幕下端,从赤阴胸口斗篷裂开的缝隙中探进去。 这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他身上,余慈却视若无睹。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即使手指触到软玉温香,也触到濡/湿的血迹,但这些都被他略去,直到手指与一片灼热的金属相接,熟悉的感觉从指尖直漫入心口。。。 余慈捏住它,然后抽出来。 久违了,老朋友。 余慈握住照神铜鉴凹凸不平的花边,镜面映着青光,只一照便森森然冷彻心脾,与它的温度形成鲜明的反差。对此,余慈早已习惯,在周边心思各异的目光注视下,他将镜子在赤阴面前晃了晃,轻声道: “这面镜子,既不属于离尘宗,也不属于罗刹教。咱们结怨,也是在十多年前双仙教中,那时你是散修,我是你座下的侍童,与两宗无干,是也不是?” 赤阴在人前被他探手入怀,隐秘/处屡遭碰触,纵然余慈并无色心,对她来说,也是奇耻大辱,此时只盯着余慈的脸,眼珠浸透血光。。。 余慈对上这么一个眼神,却是面色不变,径直将照神铜鉴收入怀中,依旧道:“合攻白日府那一夜,你认出我来。那时你我有盟约在身,份属一方。然而我阴神脱窍,想回归本体时,你放出香来,焚我神魂,是也不是?” 说到这里,他也不回头,突然扬声道:“明法师,那是什么香?” 明蓝沉默片刻,终于在众人目光下开口:“是燃息香。” 话一出口,天空中谢严的眼神便如刀子一般在她和赤阴脸上划过。那晚上事情千头万绪,谢严一直有难以索解之处,听了明蓝之语,才真正串接起来。。。 那燃息香也是出产自东海的一种毒香,专门作用在神魂上,接触瞬间便爆燃心火,一息时间,就能灭人神魂,此后全无痕迹。赤阴用出此香,确实是要取余慈性命无疑。 余慈得了确切回答,嘿地一笑,继续道:“我也不讳言,自那夜醒来后,我在绝壁城中便刻意设局,引你前来,便是要将这仇怨都亮到明面上,最终目的,也是要永绝后患。否则你一个还丹上阶的修士,时刻要取我性命,我招架不来……” 他语音忽断,直视赤阴冷厉的眼眸,点点头,再次确认:“确实招架不来!” 末字出,剑光闪。。。 纯阳符剑突兀上刺,就贴着赤阴的胸口,粗钝的剑尖从女修下颔后的凹处抵进去,没能插得太深,上贯的力量却将女修俏脸强撑起来,让她昂着头,像是一个惯常的高傲姿态,可此时女修面上,除惊愕之外,已尽是茫然。 粗钝的剑尖未必致命,可是余慈倾全力而出的半山蜃楼剑气,已经先一步破开颅脑,绞杀中枢。在赤阴金丹真煞本能护持之际,又自脑宫垂流直下,虽然其中大部分都被真煞挡住,可仍有丝缕剑气破开层层阻碍,在赤阴心脉处一点! “嘭”地一声响,赤阴的护体真煞终于发力,将余慈远远震飞。 余慈在地上滑行了两三丈远,只觉得胸口发闷,脑子似被重锤敲过,但还是紧紧握住纯阳符剑的剑柄,挣扎着站起来。。。 荒野静寂,风里却流动着强烈的荒谬错愕情绪。每一个人都在用全新的目光打量余慈,想弄明白这家伙脑子里面究竟转着怎样的念头。 余慈没有去管其他人是怎样的想法,他深深呼吸,稳住内脏的震伤,死盯着赤阴的脸。 刚才剧烈的仰头,让赤阴的发幕整个地后甩,显露出苍白的面孔。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仰头的姿势,然而修长的身躯却已失去了支撑的力气,形成一个曲线,慢慢地软倒。 一侧,何师叔仍然扣着赤阴的后颈,但此时她摇摇头,松开手,任赤阴身躯倒地,扬起微尘。。。 与之同时,在余慈的神魂感应中,赤阴的气息正飞速衰减,转眼就成一簇微弱的火苗,荒野上大风一吹,便熄灭了。 余慈长吁口气,清晰的吐气声响在每个人耳边。 赤阴死了,余慈刚刚确认。 换了平日,赤阴这样的还丹上阶修士,便是站着让他杀,他一时片刻也未必能够得手。可是此时赤阴被那位何师叔制住中枢,金丹运转不灵,而旁观于舟老道发剑时,余慈对其剑意运化已十分了解,对其剑气造成的暗伤,也知道得七七八八,可供参考利用。 真正关键的,还是余慈杀心早已坚定不移,在他在说话的时候,便一直在蓄力,那破颅一剑看似突然,实际上已经将他全身力量都透过半山蜃楼剑气倾注出去,没有半点儿保留。。。 破体而入后,半山蜃楼剑气展现出它犀利强绝的杀伤,更激起先前于舟留存在女修**的残余剑气,两下一合,女修心脉寸寸断裂,生机立绝! 吁出一口气后,余慈再不看倒地的赤阴,而是转向那位何师叔,持剑抱拳: “若按照明法师的意思,赤阴斩我,不过是私事,虽罪可恕;我斩赤阴,结两宗仇怨,就是不顾大局。正是剑在颈上说理,剑在手中用强。若讲理,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若用强,反而来得简单!弟子所做,凭由本心,至于是否碍了两宗关系,交由仙长评断。。。” 话音朗朗,四野皆闻。但正如他视线所指,这话也只是对何仙长一人来说吧。 余慈本就最擅把握人心,刚刚几句话的功夫他就看出来了,这位何仙长似乎与于舟、谢严、解良等不是一路,当初于舟谈及几位至交的时候,也没有这位何仙长的名讳。 其实从几位于舟等人现身起,他就一直没想通:他在回返止心观前,确实在给于舟的私信中提及一些关于赤阴的事项,要说于舟觉得不够保险,亲来接应,勉强也说得过去,可解良与那位何仙长又算怎么一回事? 要知道,在事发之前,没有人知道有如此强大的“月魔”尾随在后,区区一个赤阴,还用不着三位步虚及一位还丹上阶的修士合力围杀吧?尤其是那位何仙长,态度实在古怪,看起来是帮忙,言行倒有给人拖后腿的嫌疑。。。 余慈实在想不明白,但既然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 他已经憋了很久了。并非只在今日,而是从绝壁城,甚至是从南霜湖上再见赤阴的那一刻起,便有灼灼之火烧在心里。直到白日府覆灭那一夜,因为赤阴的狠辣手段,而彻底喷发。 因为实力不济,他已经忍了整整二十天,如今,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再忍下去! 何仙长和明蓝的介入,使得事态变得复杂化。他要做的,就在是在枝蔓横生之前,一刀斩断——至于后果是什么,斩断后不就知道了? “好!” 那是天空中谢严的喝彩。 与何仙长不同,几位离尘宗的修士态度都非常明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于舟、谢严、解良之所以相交莫逆,概因他们都是性情中人,更欣赏的果然还是昂扬的个性。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余慈动手前没有去想这个,也正因为如此,他和于舟三人才份属一类。 “是个直人。” 没有斥责,当然也没有夸奖,何仙长轻轻淡淡一句,像是对余慈的评价。她的唇角依旧抿着,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紧接着,她就看向明蓝,冲那边微微点头: “偷天换日,注死转生。罗刹幻法果然是连无常、阎君都能给瞒过的绝世神通。” 玄阴教的传法仙师已经沉默太久了,自从回应了余慈的问话,她就是在赤阴被剑气破颅的时候,也没有发声。但在何仙长一语过后,她便咳嗽起来,一咳便是无休无止。等众人移目去看,便见这位明蓝法师捂着嘴,却依然挡不住呛咳出的淋漓鲜血。 ********* 今天更的时间前提了,希望以后能够固定住。 嗯,今天汤姆逊老兄怀疑敝人大龄纯结青年的身份,我本来找不着理由驳斥的,不过此章一出,我忽然发现,这真是最好的证据啊。吼吼! 大年初一恳求兄弟姐妹红票支持,祝各位在新的一年里红红火火,热力十足。 .-< >-首发 第一百五十一章 魔雾 明蓝受伤了? 这场景出现的太过诡异,尤其还有何仙长那突兀的一句话,使得余慈为之警惕。他扭头去看,明蓝仍咳着血,连腰都直不起来,此时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苍老和虚弱,让人怀疑她是否在下一刻就要倒地身亡。 可是,眼睛总是会欺骗人的。 余慈眯起眼睛,与之相对应的神魂感应里,明蓝那边,有光芒闪耀。 那光芒是如此特殊,以至于不需要照神铜鉴的辅助,纯凭本身的神魂感应,余慈便能“看到”,在明蓝的位置,光芒不停闪烁、时刻变化,亮度也明灭不定,放射出的光和热主导了一切,明蓝本人的生机脉动反而给遮掩住了。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明蓝颤巍巍举步,向这边走过来。。。初时咳声不止,直到走出二三十步,才渐渐消停,这时她取出手帕,慢慢擦去手上唇边的血渍。 等清理干净,她已经越过了余慈所在的位置,走到赤阴倒伏之地,垂头去看,灰白的头发披下,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这时候,离她最近的,反是是何仙长。女修态度依旧严肃,不过此时严肃中似乎有些凝重,她开口道: “是否妨碍两宗关系,要看两方的意见。这位,以为如何?” 身侧人影一闪,于舟老道走到余慈身边。余慈似乎听到了剑气在虚空中的鸣啸,这一刻,周围的气氛明显变了。 天空中也有压力传下来,可未及细看,明蓝已经开了口: “很精彩。。。” 声音似乎经过胸腔和喉头的共鸣,再震荡空气。乍听来声响不大,可是耳膜都有明显的震感。 余慈眉头跳了跳,这不像是明蓝的口气,而且,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蓝没有解释的意思,她慢慢蹲下身去,伸手轻按住赤阴已经冰冷的心口,唇齿微张,似乎在颂念经文。听起来像模糊的呢喃,但每个音节都清晰地回响在人们耳中。初时,那诘屈聱牙的经文谁也听不懂,但后半截,明蓝好像在和人对话,一字一句,均清楚明白: “吾主曾言,人心最妙。它有世间最瑰丽之色、最激荡之音、最醇香之味。相形之下,所谓灵果佳肴均味如嚼蜡,不堪入口。。。故而祭祀供奉,人心为上品,血肉神魂次之、天地灵物再次、烟火之祀则可绝矣。” 余慈不自觉屏住呼吸,那声音像是潮涌的湖水,一**地漫上来,将人灭顶。其中则有层层凉意,将人裹住,直至透骨刺髓。 此时,明蓝抬起头,青春不再的容颜上竟是璨然一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一轮人心翻涌变幻,飘摇若鹏举万里,灿烂如烟火经天,五色五色五香混染,千变万化,赏心悦目,这很好!神主又怎会怪罪?” 怎么又扯上了神主? 余慈觉得脑子涨大了一圈。明蓝说的这些话,他字字句句都明白,可组合在一起后,这些字句的意义反而虚化了,只有一个似有无若的形象在眼前飘荡,化入到明蓝身上,让她璨然的笑容更多了一层令人呼吸不畅的力量。。。 耳边一声剑吟,或许是于舟的提醒。明蓝大概也听到了,她笑容微敛,却是伸手,指了指天空: “不应该更关注下那边么?” 怎么? 明蓝的动作有一种牵引人心的力量。这一刻,不论是余慈还是于舟、何仙长,包括天空中的谢严和解良,都忍不住顺着女修所指,偏移目光。 那里,是在天空中游动的蛇影。刚刚它吞下了一个真人阳神,正是努力消化的时候,而在众人视线汇聚之际,蛇影确实有些问题。 游动的长躯多了些不正常的翻滚,肚皮位置则有一块明显地凸出来,让人担心是不是下一刻便要给涨破肚皮。。。 何仙长秀眉微蹙,咒音发动,天空蛇影一个蜷缩,再猛地绷直,借着力量,蛇吻大张,一团灰色气柱从中喷射而出,粗约儿臂,长贯数十丈,持续了五息时间才停下来。 天空中,蛇影才一喷吐完毕,灰色气柱便迅速盘结,形成一团巨大的灰雾。霎时间风云激荡,灰雾形成一个漩涡,偶尔有金蛇蹿动,光芒乍隐乍现,那个方位的天地元气随着漩涡滚动盘旋,并将力量向中央汇聚,似乎有东西从中孕育生成。 大概是那个真人阳神吧,为什么颜色变了? 天空中响起殷殷剑鸣。谢严振剑,凌厉剑气破空而去,在灰雾边缘搅了一搅,冲散了一些雾气,但也仅此而已,他的神情愈显严峻。。。与之同时,解良在空中移换了位置,那颗多年贯气加持的雷珠露了相,涨成拳头大小,悬浮在他肩头,空气中布起一层时闪时灭的电网,同时他开始画符结印。 地面上,不知在何时起了一层雾,那是由老道最精纯的剑气弥漫而成。 毫无疑问,事情在起变化,且是朝对他们不利的方向去的。 余慈不知道他们四位看到了什么。在他本人的神魂感应中,天空灰雾蕴含的力量太强大了,不止是在实际层面,便是在神魂感应中,也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神意投射过去,立刻就消失不见,连带着神魂都有些不稳,似乎又要离窍而去。。。 吃过神魂被强扯出窍的亏,余慈不敢冒险,全面收回神魂感应。不过这时候,他注意到,不远处,明蓝那边也有了变化。 神魂感应里,明蓝身上一直光芒闪耀。此时,那边射出的光芒更在进行无比复杂的跳变,急剧的强弱明暗变化令感应无所适从,而这与他肉眼所见的真实场景发生了极大的背离,等这一切汇聚到中枢,眩晕便产生了。 余慈眼睛闭上又睁开,便在此瞬间,明蓝的身形虚化了。不只是她,还连带着地上倒伏的赤阴,包括周围数尺的空气,都在反常地波动,像是一片虚而不实的投影。 于舟注意到这边,叫一声“何师妹”,离得最近的何仙长却只是摇头: “大幻挪移,一去千里。。。法天绝牢便是全力控制,也不过五五之数,不值得分心!” 话音落,明蓝所在位置便是空空如也。 由始至终,余慈都没有说话,他只眯起眼睛,看着那片空地,光芒透过眼缝,冷如霜刃。 老道伸出一只手,挡在他身前,让他退后,同时轻声道:“集中精力在眼前!那真人阳神化魔,只有更难对付。你何师叔的‘法天绝牢’,对付这一个,怕都吃力。” 余慈嗯了一声,他不会把已过去的事纠结在心里,影响判断。此时局面确实紧张,从他这个角度看,天空中谢严和解良是第一道阵线,于舟是第二道,至于何仙长,则似乎以那“法天绝牢”操控十里方圆的天地元气,尝试干扰真人阳神的聚气举动,但收效甚微。。。 正看着,眼前忽地人影一闪,谢严竟落下来,宝剑也已归鞘。 “谢师兄?”于舟有些奇怪。 谢严水色的眼珠先往余慈这边瞥了眼,才道:“这势头有些古怪。上面那禁制你看到了?” 于舟点点头:“禁锢灵明,放纵心魔,真是狠辣手段。但作用于阳神之上,更是匪夷所思。” “我看这手法眼熟,你当年在南方修行,对此法有没有印象?” “南方?” 受他提醒,于舟心念一转,忽往何仙长那边瞥了眼,声音沉下些许:“太玄截星锁?” “啪”地一声,谢严以拳击掌,忽地拽起一旁的余慈,向后飞遁,同时厉叫道:“退开!那不是聚形,而是心魔冲煞……何清!” 余慈被他扯着,飞射如电,后面于舟也驭剑而起,化为如虚似幻的一道水光,紧跟上来。。。这种情况下,余慈尚有闲多想一截:“原来何仙长全名是何清……” 此时,那位何清仙长念颂咒音的速度骤然加快,那光带又从高空显现,拉得长了,在灰雾外围绕行一周,首尾相接的瞬间,虚空中“滋”地一声响,那片天空猛地震荡,灰雾内聚的势子一滞,随后向外猛烈膨胀。可是光带扣合的圆环束在外围,竟将第一波势子硬生生挡住! 此时的灰雾,像是被强束了腰身的胖汉,中间凹下一圈,两侧则有丝丝云流给挤出来,又在圆环强大的磁力下回流,画出一圈圈弧线,勾在圆环上,整体如同精心编织的筒状花篮。 可谁都能看出,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太久了。 解良开始后移,他身外金蛇电火缭绕,一声爆鸣,人影便消失不见,再现时已和余慈等人相去不远。最后才是何清,这位女修仍颂咒音,看似一步步后移,但一步就是百步之遥,缩天地为一指,速度也丝毫不慢。 便在此刻,圆环承受不住外涨的力量,开始崩解,灰雾飞涨之际,那真人阳神沉寂已久的尖利声音陡然在天空中炸响: “羽清玄,老子要操你一万遍啊!” 音波贯耳,除了绝望,就是怨毒。 呼声中,灰雾阴霾轰然爆开,转眼弥漫十里,遮云蔽月。黑暗天幕下,青灰之气扭曲盘转,森森然如万鬼齐出,扑将上来。 ********** 绝壁城大战的情节到此差不多就结束了,后面只要稍一扫尾就好。坦白说,五十万字才写到这里,让俺有点儿惊讶,这样看来,某些朋友说的情节过慢,不是没有道理。但从另一方面说,网络发文,没有了实体出书数的约束,总让人有一种尽情描写的冲动,男人嘛,一冲动就可能出问题…… 呃,自我批评到此为止,在今后的发文中,缺点会努力改正,优势会继续发扬,节奏正逐步适应,希望问镜的质量也持续提升。 为此,请兄弟姐妹们以红票支持吧。多动一下手指,翻到末页,在那里投票、评论,嗯嗯,有捧场啥的当然更好。减肥拜谢! .-< >-首发 第一百五十二章 授剑 “羽清玄是谁?” 余慈被谢严扯着,驭剑而走,话音刚出口,便给扯得支离破碎,谢严也没有答他。 此时灰雾爆散,第一波冲击范围达到十里,似乎向后微一收缩,随即第二波爆开。余慈等人所在的位置转眼就被覆盖,里面心魔煞气与天地元气盘结,生成千奇百怪的妖鬼魔物,要将这一行人吞噬掉。 但下一刻,谢严凌厉剑气催发,如沸汤沃雪,层层青灰之气转眼便给冲开一个大洞,什么妖鬼魔物,不管他有无形相,都灰飞烟灭。这般威势之下,莫说是余慈,便是后面的于舟和解良都很是轻松。至于后面的何清,和他们有一段距离,没有受到照顾,不过天空那团蛇影不知何时下来,飞绕在她身边,摇头摆尾,似乎有护持之能。。。 这个距离上,余慈看得更清楚:“真是鱼龙啊!” 后面有句话没有说出来:这么大一条! 今日之前,余慈这辈子也只见过两条鱼龙,第一条是由鱼龙草气机感通生成的“幼虫”,没有什么值得说道处;第二条是他亲手擒捉,贯鳞顶角,品相已是极为不凡,后由谢严购走,只是那夜在绝壁城,被迁移到他“心内虚空”的脊柱中枢抽走绝大部分精华之气,元气大伤,品相暴跌,现在也只能当只宠物养了。 但就算是第二条鱼龙完好无缺,与何清仙长这条鱼龙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就是在这个距离上看,那条鱼龙都可算是庞然大物,完全伸展开,长约四十尺,若非身子只有杯口粗细,显得过于纤长,那便不像是鱼龙,而是一条巨蟒了。 当然,没有任何一条巨蟒头顶会顶着两根黄澄澄的短角,也没有任何一条巨蟒会浮游空中,以吞噬心魔煞气为乐。有鱼龙护持,何清可以专心控制“法天绝牢”,不为外界分心,如此灵物,让余慈颇为羡慕。再想起他那条退化成宠物的…… 对了,他那条鱼龙在何处? 当时赤阴突然杀出,毁掉车驾的时候,鱼龙机敏,跑得不见踪影。此时余慈心念一动,那小家伙与他气机感应,位置显现,也是在灰雾范围内,此时正急赶过来。。。放在以前,小家伙的速度未必比谢严差多少,可今不如昔,元气受损之后,追赶起来便有些吃力。余慈也不好让谢严停下来等着,只好加深与其气机联系,遥遥牵引,等出了心魔煞气的阴霾之地再说。 但此时,解严却停了下来。 “有阴魔成形,先击杀了再说,否则流散出去,又是麻烦。” 于舟一笑停下,正想说话,谢严第二句便紧跟着过来:“何清是怎么回事?” 话中明显不太高兴。 老道往余慈脸上扫了一眼,轻声道:“就是绝壁城的事。。。那夜死伤太多,又惹了金伯苍,山门便提点她下山,调查此事。恰好你们那边送信过来,她见了便要过来瞧瞧,我自然要跟着,恰好解师弟在观中,干脆一起来了……” 余慈这才明白,为什么因为一个赤阴,便扯出了如此大的阵仗。而于舟跟过来,大概还是担心那位何仙长与他为难吧。 谢严却冷嘿一声:“瞧瞧?怎么瞧着是给人添堵的?” 于舟微微笑道:“师兄这话说得过了,若不是她的‘法天绝牢’,那真人阳神可真是不好对付。瞧那语气,分明是被羽清玄亲手下了禁制,而且师兄你瞧见没有,那‘太玄截星锁’也有些问题……解师弟,你觉得呢?” 解良刚去了浑身雷光,瘦脸上并无表情,只道:“若是‘太玄截星锁’,封锁的‘星门’少了一处。。。” “不错,七星照命,才是‘太玄截星锁’的表征,不过若真是七星完备,那真人阳神早化虚无,哪还能驱着月魔傀儡与你们大战一场。” 于舟说着,往回路上瞥了一眼,那边何清知道事不可为,已经开始收回“法天绝牢”,速度又慢了一些。 “羽清玄仍是这一劫以来,最杰出的三五人之一,乃是和方师叔祖同一级数的大宗师,能让她失手未竟全功,那真人阳神虽败犹荣,其全盛期的实力,恐怕也要远超我等…… 谢严嘿声冷笑,却也没有否认的意思。。。倒是余慈听得心中跳动,又想起天裂谷中那些事来,稍一迟疑,终还是开口道:“那这样的人物,藏头露尾和我这个外室弟子为难,还披着月魔的皮囊,未免……” “这正是值得思量之处。” 于舟对他点点头,正要说话,一旁解良突然道出三个字:“天裂谷。” 几个人过来。 解良沉沉道:“七十年前,天裂谷浩劫。动手的两位,一个是罗刹鬼王,另一个是太玄魔母。” 除了余慈莫名其妙,其他人都是神色震动,似有所悟。 “原来如此。。。这次天裂谷动乱,已经涉及到罗刹教和蕊珠宫了?” 说话的是从后面赶上的何清。余慈看得清楚,当这位女修开口,谢严这边的气氛便有些异样。莫说是谢严,便是一贯木讷的解良,唇角也抿了下去。 倒是于舟老道,神色算得上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过份,他还有闲给糊涂中的余慈解释那些陌生的名字。 这种情形下,老道不可能说得很详细,只是提及大略,让余慈知道,所谓蕊珠宫,乃是修行界南国一个极了不起的大宗门,乃是刚才提及的太玄魔母一手创立,那太玄魔母乃是此界最顶尖的人物,已度过三次四九重劫,成就地仙之身。 但相较于她的修为,此界中人还是更佩服她调教弟子的能耐。。。她大概是在上一劫末期,动念收徒,千多年来,也不过收了寥寥三五人,可这几位,最差的也是长生真人的水准,在此界闯下赫赫声名,尤其是大弟子羽清玄,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修行百年即强渡四九重劫,成就大劫法神通。 只这师徒二人,便使得创立不足五百年,人口不超过百位的蕊珠宫,一跃成为天下有数的大宗门,便是离尘宗这样传承万载的中西部巨擘,也要让其三分。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锋芒毕露,那太玄魔母不知为何与罗刹鬼王交恶,双方约战于九天外域,交战经月,又从九天外域横跨亿万里,撞入天裂谷,引发七十年前那场劫数。。。那一战后,似乎双方都元气大伤,行事低调许多,蕊珠宫近些年已经少有人在外修行了。唔,那一战,羽清玄确实随行护法……” 正说着,外围尖厉啸音骤起,已成形的阴魔捕捉到此地浓郁的生机脉动,呼啸而来。 于舟停了口,旁边谢严往外围一瞥,皱眉道:“都是些低等魔头。真人阳神心魔燃爆,怎么就这一点儿不入流的东西?” 何清淡淡道:“若成形阴魔伴生灵智,觉察危机远遁,又如何?” 谢严冷瞥她一记,摇摇头,没有说话。 当下众人也不多说,剑气雷光并咒术倾泻而出,转眼将冲来的阴魔灭杀一片,这些低等魔头,对他们来说,完全构不成威胁。。。 余慈在旁边看着,前面听到的太玄魔母和羽清玄等人的名号事迹都沉潜下去,这些站在世间顶端的大人物,离他太遥远了,就像是那罗刹鬼王一样,明知道与天裂谷之事相关,难道他还去揣测这些“巨人”的心思吗? 他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上来,看几位仙长随手挥洒,清空周围心魔煞气及成形阴魔。 尤其引起他兴趣的,是谢严和于舟二位。 两位仙长都是使剑,此时也是挥发剑气,没有用其他的手段。可就是这剑气扫过,无有实质的阴魔竟然也灰飞烟灭。之前谢严突围时,也是如此,只是事态紧急,余慈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实在厉害得很。 类似的东西他以前不是没见识过。在南霜湖、在止心观外的山道上,那南松子便多次展现出心魔煞气的威力。余慈很清楚,这种东西,看似没有实质,却是专门攻伐神魂,污染灵明,用咒法符箓是对症下药,但用剑气,余慈也不是没有灰头土脸过……真不知谢、于二人是怎么做到的。 听他赞叹,谢严瞥他一眼,皱眉道:“大日悬照,本体不移,其光无远弗届。你心中剑意法度森严,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余慈微愕,他半山蜃楼剑意是由叶缤强灌进来,用剑的法子则是自己琢磨,还真没有人给他讲过什么用剑的道理。 谢严见他模样,奇怪之余,心中却是微动。一念既生,干脆给他念了一段口诀,不过三五十字,正是以剑意破邪妄的法门。随后这位仙长就勾动唇角: “不过是些小技巧,点破窍门就不算什么了。眼下正好有东西练手,你也去试试。” 呃? 余慈讶然回眸,却见谢严并没有看他,而是冷眼盯着何清,女修弯细的眉毛此时正皱起来。 *********** 虽然是余波未平,但重心已经转移。从本章起,鱼刺兄就要涉及到更高的层面了。以蕊珠宫开场,会涉及到更深远的背景,呃,也只是背景而已。 拍拍手,跳跳舞,大年初三求红票!兄弟姐妹们为了鱼刺兄的未来,给力支持啊! .-< >-首发 第一百五十三章 问剑 谢严肯定是有用意的吧。 经过绝壁城之事,余慈和谢严的关系已经相当不错,余慈有自信向这位仙长求教剑道时,不会被拒绝。可在这种环境下传他心诀,并令他现场锻炼,尤其是与何清之间,微妙且绝称不上友善的互动,更让人感觉着里面大有文章。 余慈当然有好奇心,他的目光在几位仙长脸上转了几圈儿,正估摸情况,解良抬眼,与他视线对上: “谢师兄所传甚是精要,然而你不能刻意着力,要辨明剑意虹化、雾化的差别。” 解良也来? 余慈更是疑惑,不过再与解良目光一触,他便心头凛然,应一声“是”,随后擎出纯阳符剑。。。 持剑在手,余慈在原地稍一调整,旋即向前十步。 因为几位仙长的强力手段,方圆里许的心魔煞气并成形阴魔已经给扫灭一空,莫说十步,便是五十步、一百步,也没什么危险。但这十步又非常重要,余慈便是趁机将他的呼吸、心态、灵智均调整到最完满的状态。 他不再关心谢严等人的想法,也不管那些想法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让那些心思统统沉淀到心湖深处,而让属于剑道的思维灵光闪烁着冒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专注于剑了。 其实,若说余慈不知剑理,未免屈了他,他心中有一个颇为清晰的认识: 驭剑搏杀,生死一线。。。 这便是余慈多年以来,形成的最根深蒂固的剑道理念。 当他进入了状态,眼前心中,除了手中剑、眼前敌,便再无他物。他的剑便是秤杆,把他和敌人挑起,处在一条水平线上,一个倾斜,便立分生死! 以前,他用这个模式,战败了无数强敌,在生死的挑边和选择上,他深信不管面前是谁,胜利的必然是他。这不是狂妄,而是生死一线时必须的心态。 但是,进入了修行界,余慈越来越感觉到,或许敌我在生死面前是平等的,可是,真正强大的修士,几乎不会给他用剑去称量的机会。 像是金焕、赤阴那样的强敌,还丹大成,统驭一身真煞,血肉神魂强横至极,全身上下无懈可击。。。与之相比,他如今的修为不过通神中阶,全力一剑,剑气最远不过百尺,杀伤范围则要再缩七成。金焕、赤阴这样的人物,真要正面放对,有的是手段在一里之外取他性命,便是欺得近了,真煞护体之下,他的剑又能造成多大威胁? 不错,这样的两个强敌是死掉了,包括那个“屠独”,更远的还有南松子,这些大敌都被他巧妙借势,还带着点儿幸运,或由别人、或由自己,一一击杀。结果值得欣慰,在旁人看来,这更是令人瞠目的奇迹。 余慈不是矫情的人,他明白结果才是最重要的。看着强敌巨仇在他的算计下,带着不甘和怨毒一个个死去,他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只有快意和成就感不断地累积。。。 但几回下来,他也不能否认,有一个念头、一团火在胸口撞击、烧灼: 还可以更痛快的,对不对? 他懂得借势,他擅长符法,但他更爱剑。 将强大的敌人拽在生死线上、用剑去赌博、然后取胜,抹掉敌人的生机、**剑刃的鲜血、观赏对手的绝望,每一次体验,都会令他颤栗,因为那是最绝伦的刺激,那是最顶尖的享受。 这样的感觉,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品尝过了? 身体在发热,余慈再向前踏出一步。前方,被几位仙长硬开辟出的外围圈子,忽地打开一个缺口,灰雾涌入,里面更裹着一头成形阴魔,尖啸着飞扑过来。。。 显然,这是谢严等人给他的考验。 嘶声轻啸,剑气破空,声势凌厉,但却斩中了空气。这一道剑气或许能劈裂石头,但对阴魔而言,全无意义。 余慈一剑无功,脸上却并无变化,身后几位仙长的注视也没有给他任何压力,这一剑只是试手而已。 他眼睛平视,但真正发挥作用的,还是神魂感应。阴魔虽是成形,但并无实体,是由暴戾的心魔煞气盘结而成,聚散无常,亦可在有形无形间自由转化,肉眼难以捕捉,但久经锻炼的神魂感应却可以做出准确的判断。。。 神魂感应中,心魔煞气的压力已经迫在眉睫。也许只需一次气机感通,便会趁虚而入,引动心火,攻伐神魂,这种东西,是什么护体真息、真煞都抵挡不住的。 那数十字的口诀在心头流过,他身上筋络气脉震了一记。 谢严传授的口诀确实简单,但这等法门,却是多少年以来,经百十代修士千锤百炼而成,微言大义,最是精要,绝无故弄玄虚,几句话便点破窍门。这个以剑气破邪妄的法门,说白了,就是以本身千锤百炼的剑意,凝神用念,辅以心中孕育的杀伐之气,达成对阴邪之物的杀伤。 此中碍难,只在剑意成就与否。 余慈具备的半山蜃楼剑意,是由叶缤以绝顶的剑道造诣,化于雾气之中,通过气机联通,镌刻在余慈神魂之上,后经种种机缘巧合,提前为余慈掌握。。。虽非是余慈本人精修苦练而来,对其中剑理未能明彻,但与他心志性情、用剑习惯都非常契合,早与他浑融一体,这最难一关,已是过了。 手中纯阳符剑颤了颤,并未真正作势,却有丝缕剑气腾起。与之同时,余慈身上似有一层光绽开,化入剑气之中,如一圈水波向外扩散。剑气所至,心魔煞气立化虚无,那成形阴魔在中间挣扎几下,终于还是抵挡不住,归于无形。 余慈总算明白,当日在南霜湖,面对无形无相的心魔煞气,梦微为何能应付裕如,原来是有这法门傍身。。。无怪乎慕容轻烟修为在她之上,也比不过她的从容,大概也只有离尘宗这样的玄门正宗,才能有如此底蕴。 念头刚一转,前方煞气阴霾又至。 余慈嘿地一笑,身上分明有剑音鸣响。 接下来几波阴魔冲击,他都抵挡过去。尤其是后来数十头成形阴魔合围,煞气弥漫之时,他甚至已能运用半山蜃楼剑意,布下一个丈许方圆的圈子,带动剑气流转,圆融无疵,攻守自如,任阴魔呼啸扑击,剑意运化绝无滞碍。 非但如此,由于余慈心中憋着一团火,其中满蕴着嗜血杀伐之气,几轮剑气下来,非但势头不减,反因屠戮阴魔,积蓄煞气,使得威力更盛。。。 “好!” 这是于舟老道的喝彩。 彩声中,余慈攻势一涨,瞬间将几头阴魔斩杀,长吁口气,转身走回。数轮破邪剑气发动,看似举重若轻,其实并不轻松,他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精神倒更显健旺。 遥遥看着看着几位仙长神色各异的表情,余慈虽然已经从专注于剑的状态中退出来,但仍没有去翻找前面的心思。此刻,心中那团火似乎发散出去了,但他明白,余烬中仍有一股力量在跳动,时时刻刻撞击他的胸口: 他的剑,能更利否? 这个疑问来得突兀,但显然比前面的问题更牵动人心。。。 ******* 原野春来,山中寒气仍未消散。 余慈缓步走在山腰枫林中,枝上未抽芽,却微透着青,远观倒是有朦胧的绿意笼在枝头。 散了会儿步,他转头看向止心观上空。那里,一条长有四十尺的细长影子在蜿蜒游动。这细长影子的主人便在观中,与人谈论的,大概就是关于他的话题。 已经是回到止心观后的第二天了,余慈正面临着人生中一个关口。 他已经知道了何清仙长的来意。那位看起来很是严厉的女修,正是离尘宗山门派来调查绝壁城之事的。白日府的覆灭、金家血脉的断绝、绝壁城的混乱伤损、势力消长,都在调查范围之内。当然,像是屠独所使的“虚空心魔蛛影咒”、回程遭遇的赤阴女仙、真人阳神等事,也都包括进去。 这是非常复杂的事件,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又非常简单。 如果要将一切问题都弄得水落石出,即使以离尘宗之能,短时间内恐怕也难以做到。但如果只是判明当事人的态度、责任,并相应做出处置,则并不困难。 大概,现在已经要有结论了吧。 余慈随手拔弄着身畔浮游的鱼龙身躯,心态应该还算得上是从容。 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无论如何都不是个好的体验。不过该做的事情他已做了,在绝壁城时,他利用屠独转移落日谷的视线,也卸掉了一些责任,回程那个月魔傀儡、真人阳神的追杀,更是把事态搅混,让人很难不去揣测更深层的阴谋,从而使得白日府覆灭的影响,进一步弱化。 更不用提谢严、解良和于舟三人,摆明车马站在他这一边。尤其谢、于二人是绝壁城方面的直接负责人,他们的态度,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山门的决定。 脚步匆匆响起,那是宝光一路小跑过来。 余慈回头,只见小道士跑得满脸通红,却咧开了嘴,笑叫道: “余师兄,你要挨罚了!” ************ 鱼刺兄在寻找适合自己的路,寻找自己喜欢的路。当然,这只是个开始,他要整合的东西还有很多。 为了鱼刺兄的上进,兄弟姐妹们派发红票吧,俺在这儿接着,谢谢啊! .-< >-首发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古怪 “挨罚,挨什么罚?” 只看宝光的表情,余慈便知道结果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 小道士跑到近前,喘了几口气方道:“确切的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师傅与那人密谈了半个多时辰,出来的时候很轻松的样子,我去探口风,他只说具体的事要听那人安排,但怎么看,都不像有大问题。” 他说的“那人”就是何清,余慈知道这必然是于舟老道为他出力,心中自然感激。不过,密谈? 这个说法实在有些古怪,这两天,谢严、解良和于舟一直为绝壁城之事与以何清为首的山门来人讨论交涉,这三位挚交明显是同进同退,这种情况下,于舟与何清……等等! 余慈注意到了,宝光对何清的称呼,可实在不像是晚辈对长辈的敬称。。。 眉头一皱,正想多问一句。宝光却看到了在他身边浮游的鱼龙,伸手碰了碰,招呼道:“哟,小家伙。” 这条鱼龙自从归了余慈,还一直没有起名字,倒把“小家伙”这个称呼用惯了,鱼龙那低弱的心智竟然还有了反应,余慈也懒得再改。,任人叫去。 逗弄鱼龙两下,宝光紧接着叹了口气:“人比人,气死人,鱼龙比起来也一样!你看她那条,再看咱们这条,差别也太大了!” 小道士话中颇有不甘,说的倒都是实话。与此刻在止心观上空蜿蜒游动的庞大蛇影相比,两人身边的小家伙,实在是可怜得紧。。。 同样是鱼龙,身形上有着千百倍的差距,如果说天空中那条鱼龙要用巨蟒来形容,小家伙就只能算条蚯蚓,还是缩水的那种——记得当初胡丹交给他时,小家伙更是凄惨,现在这般,还是由于余慈习惯性地以“饲灵法”喂养,使之透出皮鳞光泽,恢复基本生机之后的模样。 但这只是外在表现而已,内里的差别更是严重。 自从“脊柱”中枢将鱼龙通体精气移入余慈心内虚空,其品相大跌,头上本已经隐现的角状突起都不见了,已经从“生髓顶角”直坠到“皮肉贯鳞”的层次。一个层次的差异,就是天差地别,中间的距离,对鱼龙来说,可能要用千年万年来弥补。。。 更何况,没有了“脊柱”中枢,鱼龙那种本能异力已经大大下降,它还是最喜欢停留在余慈身上,汲取元气,可已远远称不上“大胃王”,每日只吞下一点点儿,便够身体正常生长所需。按这个进度下去,千年万年之后,它只被自己的同类抛得越来越远……小家伙恐怕也只能当一个宠物来养了。 余慈又看了眼天空蛇影,他早有心理准备,对此也没什么感觉。倒是宝光,虽然有时候大大咧咧,但在面对长辈的时候,还是非常懂礼貌的。可看他称呼何清,不是“她”,便是“那人”,殊不客气,岂不可怪? 想了想,他问道:“何清仙长和于观长他们,是不是有些嫌隙?” 小道士根本就藏不住心思,闻言脸色一变,张嘴想说什么,但到最后竟然绷住了他那张有名的大嘴巴,只是咳了一声,道:“这个我不太清楚……对了,我要回观去侍候师傅,先回去了,余师兄你忙!” 说罢也不管余慈怎么个想法,转身便跑。。。余慈看着他的背影,为之哑然。 这里面肯定有故事、有问题,且是不好为外人道的那种。看宝光的反应,余慈便是猜也能猜出几分,不过既然宝光不愿意说,于舟等几位长辈也没有向他提起,他再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摇摇头,他背后在林中走了几步。。。照理说,既然观中已有定论,他现在回去倒是正好,可如今他心中莫名有些感慨,干脆寻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背靠大树,他仰头看天。天空中,庞大的蛇影依然盘旋不去。看得久了,这蛇影像便是一条长索,总觉得不对味儿。 余慈明白,这是一种约束力,是拜入离尘宗之后,必然的结果。在这里,他获得了仙长的指点、获得了秘法传承,也能够使用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丰富资源,这让他的修为突飞猛进,也让他修行之路突然变得一片坦途。但与之相应的,他就必须要承担一定的责任、遵守一定的章程。 其实对外室弟子来说,这种约束力微乎其微。。。可在以往的十多年中,他自由自在地野惯了,为人处事,一任本心,往往不用考虑后果,两相比较,差别就特别明显。 他不免去想,这世上有没有一个既让人自由自在,又让人修行无碍的模式。但回头再想,便觉得这想法实在贪心,哪有把天底下的好处占尽的道理? 嘿了一声,他觉得自己的心思有些虚妄了,所以他擎出了纯阳符剑。 虚妄又纠结的心思,转眼便被剑气斩断。 经过那一日斩杀阴魔的锻炼,余慈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专注于剑的感觉。那种状态下,一切错乱的思绪都会被还原,让他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去解决最复杂的问题。。。 相比之下,其他的各类修炼,无论是《玄元根本气法》、符法修行还是神魂感应、祭炼等等,虽然都可以达到专注的目的,往往也是成就感十足,却远没有练剑让他觉得快意。 这与他长年以来的感觉很相似:他擅长符,但更爱剑! 把玩着纯阳符剑,尺余长的木制剑身上,符法纹路清晰可见。注入“先天一气”,便见有近两尺长的火焰剑刃从剑上延伸出来,稍一挥动,火刃嘶啸,轻松没入一侧树干,留下一道深深的焦痕。 如果余慈愿意,他能够轻松将那棵合抱粗的大树斩断,而在一年前,这无异于一种奢望。 出现这种变化,除了分识化念,进入通神境界,更重要的还是叶缤赠予半山蜃楼剑意,使他的剑道造诣出现了质的提升。。。在半山蜃楼剑意驱动之下,同阶的修士变得不堪一击,甚至能对更上一层的还丹修士造成威胁。 当日在荒原上,谢严传授给他剑意破邪妄的法门,虽然只算是一个小技巧,却使他对剑意的理解更上一层,这两天,他一直考虑某个问题,希望能在剑道修为上再做突破…… 或许是停的时间太久了,鱼龙摇头摆尾地凑过来,在他身上挨挨蹭蹭,吞噬着因“饲灵法”而愈显美味的元气,余慈也不管它。没有了“脊柱”中枢,小家伙的威胁性已经无限接近于零,若是放开肚量,说不定还要撑死它。。。 小家伙也早没了“野心”,只是绕体环游,玩得不亦乐乎。但不过数息,它身子突地一颤,余慈和它心神联系,亦有所感,抬起头,眼前却是一暗。 枫林上空,修长的蛇影盘旋而下,没有进林子,却是把拳头大的头颅连着细长的脖颈垂探下来,头顶两块似鹿茸般的短角,颜色也是乌黑,但顶端发叉处,却透着黄澄澄的颜色。 余慈注意到,这大家伙五官清晰,双目还是眯成一条缝,黑漆漆的看不清的位置。显然,此物虽是巨大,也还在“生髓顶角”的阶段,没有化龙点睛,成就天龙之身。 当然,若是成就天龙,又哪会接受人的饲养呢? 闪过这个念头,余慈站起身来,朝这条鱼龙头顶侧方的人影施礼:“何仙长。。。” 何清刚从枫林外走进来,短襦长裙,颜色极是素淡,只是面容依旧严肃,习惯性的表情,使颊侧现出浅浅的弧纹,让人觉得她始终都是板着脸的,用一种严厉的姿态面对一切。 事实上,自见面以来,余慈还从未见她笑过。 何清目光在他身上一扫,开口道:“余慈。” 余慈以为她要说及处罚决定,应一声“是”。 “你擅长用剑?” 余慈愕然。这和处罚什么的风马牛不相及,算是聊天吗? 他觉得有些古怪,但这个问题恰切中他前面的想法,便笑了笑,朗声道:“禀仙长,弟子喜欢用剑。” 何清目注他的面孔,略一点头:“你如何使剑?” 余慈仍不明白何清的想法,不过女修连续两个问题都切在他的痒处,余慈也不管其他,依旧笑道:“以剑搏生死,就是这样了。” “哦,你倒不像是随便说说。” 虽说神色没什么大的变化,可何清的语气越来随意,她向前迈了一步,拉近了和余慈的距离,轻声道:“阐释一下?” 说到这里,余慈也没什么可藏掖的,他站直身子,声音宏亮:“弟子只希望用剑,能够抹消与强敌的一切差距……” 他没有刻意织组词汇,只是将自己的想法直白地说出来。 所谓抹消与强敌的差距,并非是要一剑斩下,当者披靡,而是说在他剑锋之下,任何强敌都要被他强拉至生死线上。对方挥手能让他灰飞烟灭也没关系,他只要在此之前,一剑中其要害,更早一步终结其性命,便已足够。 何清听后不语,目光终于从余慈脸上移开,微微摇头:“像,又不像…… 话音忽止,女修脸上忽地露出货真价实的惊愕表情,看向余慈身边。余慈莫名其妙,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在其终点,正是游动的小家伙。 女修的嗓音忽地沉下数分: “你这条鱼龙,‘真形之气’何在?” *********** 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假期最后一天,恳请兄弟姐妹们以红票支持!减肥拜谢。 .-< >-首发 第一百五十五章 龙脉 “天龙什么之气?” 余慈确实是没有听清楚,不过何清暂时不想说第二遍,她直接伸手,将蚯蚓似的鱼龙摄来。 小家伙没有任何反抗之力,余慈眉头皱了皱,也没有阻止。以何清的身份,想来还不至于和他这个外室弟子为难。 果然,何清只在手上捻了捻,便将小家伙放掉,也只是确认一下而已,她的注意力最终还是放在了余慈身上。 “天龙真形之气,是怎么抽出来的?” “什么叫天龙真形之气?”这回余慈听清楚了,不过眨眨眼就反问了回去。 何清也在皱眉头,她看出来余慈确实没这个概念,稍停,她道: “任何一条鱼龙,身上都具备天龙血脉,这个你应该知道?” 余慈点头,这一点于舟老道早就讲过。。。 “天龙血脉,只是个虚的概念,落在实处、落在鱼龙身上,便是天龙真形之气。乃是由虾须草、鱼龙草再至鱼龙这一系列过程慢慢积蓄、异化而成,是鱼龙一切生机灵气的本源。” 何清伸手轻按住自家鱼龙的脑袋,从两根短角中间虚划一道,向后延伸。 “这天龙真形之气凝而不散,由头至尾,形成一根长弦,贯穿鱼龙全身。以其为中心,分布血肉,衍生神魂。为鱼龙之中枢,一切气机变化,均由此始;一切灵气精萃,均入此间……” 这不就是鱼龙的“脊柱”中枢吗? 余慈是有切实感受的,何清稍一描述,他便醒悟,原来那是天龙真形之气。。。 “天龙真形之气是最接近于天龙真身的一点精萃。传说,天裂谷中的虾须草,乃是太古天龙精血所化,繁衍至今,其天龙血脉已是稀淡之无。鱼龙从虾须草开始,彼此吞噬、进化,就是要汇聚、精炼天龙血脉,由此追溯推演出天龙真形,成就天龙之身。 “天龙真形之气,便是天龙真身的雏形,皮肉贯鳞、生髓顶角、化龙点睛这三个层次,也是相对应于真形之气来说的。鱼龙一身价值,便在这道天龙真形之气上了。” 何清盯着余慈的眼睛,继续道:“相比之下,鱼龙本身的血肉神魂算不得什么,但它毕竟是真形之气寄托之所。。。没有这一层外壳,真形之气直接**在空气中,会瞬间燃烧殆尽,归于虚无。失去真形之气,鱼龙也就会逐步消散,化为泥土。 “而你这条鱼龙身上早无真形之气,却还有性命留存,必然是真形之气成功保留在鱼龙体外,又与之气机互通,方能维持。你是怎么做到的?” “呃……” 如果余慈没有理解错误的话,何清所说的天龙真形之气,便是鱼龙的“脊柱”中枢,此时已经在一连串的变故之后,被收纳进他的“心内虚空”,化为一条活灵活现的鱼龙,在里面吞云吐雾、震荡虚空。 不过,要他就此状况加以解释,则超出他的能力范围。。。 正挠头的时候,何清忽地又向前一步,继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同时,她身畔鱼龙的头颈也往前探,两边保持着同样的步调,非常奇妙。 一位步虚修士,还有一条巨蟒模样的大家伙做出如此姿态,给出的压力相当可观。余慈只是眉毛扬了扬,站在原地没有动。此时,他和何清只有三步左右的距离,那条鱼龙的头颈则探得更长些,以其身体长度,稍稍一个伸缩,就要碰到余慈身上。 在这个距离上,余慈有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那是鱼龙“脊柱”中枢,也即“天龙真形之气”强大贪婪的本能所带来的危机感。。。 面前的鱼龙,想把他吞掉? 这时候,何清纤白的手掌按在了面前鱼龙头顶,也不见发力,这条大家伙便是剧颤,伸长的头颈猛地缩了回去,甚至连枫林上空都不敢逗留,直飞向高空。 何清驱走了鱼龙,又向余慈点点头:“抱歉,鱼龙的本能很难控制。” “不敢。”余慈微微躬身,何清的态度非常难得,况且他也知道鱼龙的本能是怎么回事,自然不会介意。 不过等他抬头,却看着何清目光灼灼,盯着他的脸:“鱼龙有所感应,那‘天龙真形之气’果然在你身上?你怎么做到的?” 这已经是女修第几次询问了? 余慈可以肯定,他确确实实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但问题是他也想知道答案啊! 想到眼前的仙长,可能是山门内最精通鱼龙之道的高人,余慈也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稍稍组织词汇,将那夜在山阴坡地上,阴神出窍后遭鱼龙吞噬、与肉身联系成功打开“心内虚空”使阴神归窍、鱼龙“脊柱”即所谓“天龙真形之气”抢进去与他争夺“心内虚空”的主导权、最终被他战而胜之的过程说出来。。。 出于习惯,他仍将有关照神铜鉴的信息瞒下,某些地方不免含糊其辞。但他描述的事项本就稀奇古怪,某些环节模糊也很正常,至少何清没有提出疑问。 等他叙述完毕,一转眼,却见何清正以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望着他,与此目光相对应,女修面上惯常的严肃、刻板统统不见了踪影,有的只是惊讶、感慨乃至于…… 没等余慈弄明白里面的元素,新的情感便从何清眉眼间绽开,那是微笑。。。 论美貌,何清未必比得上慕容轻烟、赤阴这样的绝色,但她整日里不苟言笑,乍一开颜,便如阳光破开乌云,似乎让整个枫林都亮起来。 这是余慈第一次看到何清的笑容。 笑容里,何清又摇头:“打通内外虚空……不知解师弟知道这消息后,会是个什么表情?” “打通内外虚空?”余慈一头雾水。 何清笑容渐渐敛去,语气却还算得上温和:“我也只是猜测,具体的情况你还要去请教解师弟,他应该会给你更细致的解释,我就不误人子弟了。。。但如今却可以确认一点,你确实吸收了天龙真形之气,且是将其收入‘心内虚空’之中,在那里将其吸收、转化,最终为你所用。” 看何清的表述,似乎很不错的样子。余慈便追问道:“吸收这个,有什么好处?” “好处?” 何清看他一眼:“你到真有些我们实证部的风范。” 这算是夸奖么?余慈略有些尴尬。 何清却不介意:“确切的好处很难形容,毕竟真形之气乃是天龙血脉所化,有无穷奥妙,与人之血肉神魂融合,以高就下,肯定对血肉神魂的强度、质性有所提升。。。这是最基本的…… “从另一个层面讲,等修为见识到了,完全可以由真形之气追溯推演太古天龙真身玄妙,由于是切身体会,对长生修行大有裨益。可以天龙真身,为自身真形、阳神的参考。” 余慈大概明白,何清之前类似于“羡慕”表情的缘由所在,但对他来说,那太过遥远了…… 似乎是看出他的心思,何清稍顿又道:“听你描述,天龙真形之气所化鱼龙,已与你‘心象虚空’彼此感通,涉及到物象心象间最玄奥的联系。我猜测,等你将‘天龙真形之气’完全吸收,使之再无内外之别,在《玄元根本气法》上必然会有一次大的跃升,至于能跃升到何种地步,你最好去请教解师弟。。。” 以何清的身份性情,显然不会是随口说说而已。余慈心中一喜,忙躬身谢过,未及起身,却听何清沉声道: “天龙真形之气与人身血肉神魂终究有所不同,渗透吸收,绵延日久,日后磨合期也很漫长。我这里有一部‘归虚参合法’,虽不能精进修为,却是专为消融异气而作,你不妨拿去参考。” 不等余慈反应过来,她又道:“你非山门嫡传,我传你此法,不可落于文字。且用心听来,我只复述三遍。” 这下余慈便是有千般疑问,也要压后。当即凝神细听,这口诀也不甚长,不过千余字,余慈自阴神成就之后,神魂潜力激发,聚精会神之下,过耳不忘并非难事,三遍之后,便记忆无误。 何清又让他复述一遍,见其记下,又点拨他几个关键之处,方才算告一段落。 余慈学得认真,但心中的疑惑却是越积越多。今日的何清,与他最初所见的那位女修几乎判若两人,这究竟是怎么了? 何清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只道: “修仙问道,机缘第一,心性第二,根骨最末。你拜入我宗,得谢师兄他们传授心得,铺平前路,机缘一项上,已是令人称羡。日后修行,务必尽心竭力,勇猛精进,不要耽误了这份机缘……不要让他失望!” 余慈微怔,虽然没有明指,但最后这一句,语意沉沉,大有不祥之兆,那个“他”,指的应该就是不久于人世的于舟老道。 疑惑积得像一座山,他抬眼看何清,女修却又恢复了先前严肃的神情,余慈再无法从她脸上看到任何信息。随后,便有一声唤: “余慈。” 这是何清再次直呼他的名字。余慈心神一凛,应了声“是”。 “你在绝壁城中,负责协调诸宗,共御妖魔。然而与妖魔交战时,计划布置不周,行事简单粗暴,致使城中修士平民死难者甚众,你可知过?” 余慈愕然,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躬身道:“弟子知过。” 垂头的时候,他好悬没笑出声来。 ******* 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连环爆?在晚上更新,只能乞求兄弟姐妹们红票投出来狂飙突进,后发制人了啊啊啊啊…… .-< >-首发 第一百五十六章 伊辛 何清不理睬余慈是什么态度,以平淡的语气续道: “有过当惩。由今日起,绝壁城你暂时不必管了,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前往山门在北部新开辟的矿区,开山一年;二是到西部移山云舟码头,行护卫巡查之责,为期也是一年。你在二者间任选其一,不论做什么,都须兢兢业业,不可稍有懈怠。” “开山,巡查?” 前面的余慈可以理解,无非是开矿出苦力,后面的又做何解? 他询问何清,女修简单回应道:“移山云舟码头距离天裂谷不过两千里,流窜的妖魔凶兽时有侵扰,须有人值守。” “天裂谷!” 原来如此。余慈点头表示明白,近段时日,天裂谷动乱虽已经消弥下去,大多还丹妖魔也被离尘宗和落日谷的修士猎杀,但在广阔的山区荒原上,有漏网之鱼可说是最正常不过,距离天裂谷两千里,已经是前沿中的前沿,果然危险! 不过,相对于危险,余慈现在考虑的是另一件事。。。这个念头突然萌生,但事实上已经在他心中埋了很长时间,他开口道: “何仙长,弟子有事请教。” “你说。” 余慈指了指浮游在附近的小家伙,轻声道:“没了天龙真形之气,这鱼龙……” “已没有用处。” 何清看他一眼,也不管余慈突兀问话是什么意思,说得干脆利落。。。 余慈唔了一声,心中的念头愈发地清晰。记得在绝壁城时,那位随心阁的周有德管事,因为金骨玉碟之事,答应在随心阁寻找能延生续命的宝物。这是要用在于舟老道身上的。 刚才何清说及于舟,给余慈提了个醒,如今他手中的鱼龙已无价值,虽然那边希望也是渺茫,可一旦真有了结果,他这边反而拿不出可以置换的宝物,岂不笑话? 当然他也知道,真要是有了消息,谢严、解良绝不会使其落在空地里,但别人是别人,他是他,该担的责任、该做的事,又怎能推卸掉?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是他不得不考虑的:去北边开山……他的剑难道是用来挖矿的么? 如此,他再不迟疑,开口道:“弟子去移山云舟码头。。。” ********* 幽暗的地下石室,和尚微瞑双眸,手上结印,黑色的火焰在掌指间流动,像是蹿动的活蛇,有着惊人的灵性。与之相呼应,石台上已静卧数月的**人体之外,也涨开一层漆黑焰芒,跳跃的火舌几乎要**到和尚的掌沿下方。 和尚没有避开,而是慢慢放下手,将小臂以下搁在石台人体涨开的黑焰中,手上凝神的黑焰灵蛇很自然地融入其中,在焰芒里起伏上下,仿佛在里面沐浴嬉戏,转而又埋头上行,很快触及石台人体的嘴边,没有任何迟疑地蜿蜒而入。 抬起手,和尚换了一种法印,重新凝成黑焰灵蛇,依照前例,使之攀上石台人体脸面,这回钻入的是鼻窍,如是再三。。。和尚共凝成七道黑炎灵蛇,依次钻入石台人体五官七窍,最后两道“灵蛇”是同时生成,也同时插进了石台人体的眼眶。 受此刺激,石台上,人体双目陡然大睁,黑色焰光冲出半尺之远,身体也开始颤抖。和尚不为所动,伸手依次轻抚人体头顶、眉心、胸口、海底、足心等处,确认无误后立时深吸口气,双手合握,重重一锤砸在石台人体胸口: “孽障,醒来!” 石台人体尖嘶一声,身体反常弹起一尺来高,又落回台上,眼中焰光消减,显出其后昏黄阴冷的眸子,眼眶中,那瞳孔分明是竖起来的! 和尚与之目光相触,冷笑一声,竟不再管他,拭净双手,径直走出石室。。。 幽暗的地底,和尚缓步而行,厚重的土壤下,分布着大小不等的密室和连接其间的复杂甬道,分为七层,一层层铺开。对内里不熟的人物到此,怕是转眼就要迷路,和尚不会迷路,可他也没有按着甬道的布局前行,他走的是直线,在精纯的五行遁术驱使下,无论是地下开辟的空间还是密实的土壤,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这是卢明月最喜欢的方式。 此时此刻,伊辛和尚在地下畅通无阻,可心中则算不得通达。 卢明月死了,在苟延残喘九十年后,终究还是死在了“太玄截星锁”下。。。长年修行,礼敬神明,早使和尚心坚似铁,非常情所能动。但卢明月的死难,终究有所不同。 从认识那一天起,伊辛从来就看不起卢明月,此人虽是拥有此界修士梦寐以求的长生真人修为,但因其得来不正,心性极是软弱,当年依附本教,除了为教中天女所惑之外,更多还是不敢面对真人境界层出不穷的劫数,想着受菩萨庇护吧。 便是这样一个人,因其与蕊珠宫有些关系,菩萨便令伊辛与他搭档,趁当年罗刹鬼王与太玄魔母大战之机,与多位教中强者设伏围杀羽清玄。原本计划已大半成功,羽清玄中毒受创,一身功力只剩两成,就是此人,承受不住羽清玄凛凛之威,当先崩溃,致使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设围的七名劫修,包括一位劫法高人,顷刻间被羽清玄斩杀殆尽,伊辛和卢明月运气稍好,只是真形仙体被毁,阳神受创逃出,但至此修为难有寸进,只能在这绝壁城干些见不得人的事。 这样一个家伙死掉,其实是让人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的,和尚不否认自己有点儿这个意思。但是,他也记得,卢明月临走前,是何等意兴高昂,欢喜快活。对卢明月来说,只需要完成一个微不足道的任务,他在断界山近百年的噩梦便要结束了,然而,这厮就倒在那“微不足道”的任务上,苦乐前尘,都烟消云散。 在不远的将来,这般命运,是否会落到他的头上? 伊辛不知道。。。 不过在短暂的感慨之后,这问题对他便再无意义。他心中有菩萨,卢明月心里又有什么? 一步迈出,春日的阳光照射下来。伊辛已破开地表,来到绝壁城南郊净水坛主殿之前,对他的出现,周围和尚都不以为怪,只是恭敬施礼后,自去干事。此时,有弟子从前面来,口称住持,传讯道: “玄阴教碧潮上师,前来拜会。” 伊辛面无表情,略一点头,往寺前而去,不一刻便到正门。那里停着一套车驾,伊辛记得这是前任赤阴女仙最喜爱的步辇,径长丈二,高约八尺,便如一个小房子般,内外布置豪奢,原由八名力士抬起,此时却改成了香车,由四匹神骏的步云兽牵引,只配一个车夫,气派或许稍逊,但奢华丝毫不减。。。 和尚迈出正门,便见得一位女修已早早立在车前,与旁边侍立的教高大侍卫相比,愈显娇巧玲珑,挽高髻,披云衣,虽不知等候多久,却笑吟吟的无丝毫不耐之色。她妙目流盼,见和尚出来,粉白细腻的脸上绽开笑容,上前几步,遥遥呼道: “伊辛大师当面,玄阴教碧潮有礼了。” 和尚喧一声佛号,宝相庄严,施礼如仪:“碧潮仙子西来,玄阴教当有一番新气象。” 说罢,便迎女修进寺。玄阴教那些侍卫也都随行,前呼后拥,十分气派。。。知客僧则在一行人入寺后,指引玄阴教的车夫将车驾停驻在何处。车夫一言不发,驱动步云兽,往侧门去了。 此时,已入寺的伊辛和尚瞥回一眼,沉静的脸色则无任何变化。 ********** 山中春迟,但随着时光流逝,四野春风终于吹到山中,登高望远,绿意如纱如雾,颜色又一天深过一天。 在已经抽枝发芽的大树上,一头半人高的灰猿纵跃如飞,转眼数里路过去。灰猿所过之处,山间鸟鸣止息,群兽低伏,整个山林反常地寂静。灰猿似乎跳得累了,在一株刚换新枝的松树上稍停,长臂忽一探,揪下了另根树枝上正瑟瑟发抖的松鼠。 灰猿咧开大嘴笑起来。发皱的脸上,鼻子呈妖异的鹰勾状,鼻头发黑,裂开的嘴巴里,上下四颗獠牙颜色也与其他牙齿不同,是铁青颜色。 松鼠在被擒的瞬间就给吓呆了,浑身僵硬,竟连挣扎的意思都没有。那灰猿打量它两眼,嘴巴张得更大,足够塞进一颗人头,将松鼠囫囵吞下,毫无问题。 但在此时,灰猿所在树枝上,温度骤升。 这畜牲反应算是快的,猛侧身,长臂回甩就是一击。然而虚空剑芒更早一步闪动,从颊侧起,一剑中分,将它半边脑袋削飞。 盈盈绿意之下,迅速铺开一层**气。 “好剑!” 林子另一边,一个青衣短打的中年人跳出来叫好,这时候灰猿的尸身才落在地上。灰猿一死,手中的松鼠便得了自由,哧溜一声蹿到树上,几个纵跃就不见踪影。 中年人一路小跑过来,到了灰猿尸身处,也不管脏污,拿起那半边头颅,左看右看,大笑道: “果然是鹰猿,这四枚青獠针,又能让咱们发笔小财。” 说着,他抬头,向树上竖起了大拇指:“能瞒过鹰猿的鼻子,欺近十丈之内,一剑断头……啧,余老弟的剑术是越发地凌厉了。” 松树上,余慈收剑,闻言一笑,从树上跳下,未及说话,隆隆的轰鸣声从天空中压下来。 中年人一怔,起身叫道:“接引云梭到了!” ********** 嗯,鱼刺兄开始劳改生涯,新人物、新收获就在眼前。为了美好的明天,狂呼红票打气援! .-< >-首发 第一百五十七章 山腹 “哦,哪儿?” 余慈仰头去看,震耳欲聋的声响依旧,但碧蓝的天空中,除了几朵白云,便再没有任何碍眼的东西了。 “要看到还早呢,现在是移海云舟和码头的泊阵对接,至少要一刻钟才能弄好,这段时间咱们不能靠太近,慢慢往回走好了。” 余慈点点头,看着中年人娴熟地在鹰猿身上及周围撒下药粉,掩住血气,这样的处置是为了避免附近的猛禽凶兽甚至是妖魔寻踪而至,给数十里外的移海云舟码头造成威胁。 一切做好,余慈主动拎起鹰猿的尸身,和中年人一起回返。 途中他再次抬头,只见天上几朵白云已在震荡轰鸣中散去,碧空如洗,无有瑕疵。。。然而他知道,在他视力所不及的万丈高空,正有一个庞然大物驻留,正放射出强劲的震波,与地面预设好的符阵联系。 已经是来到移山云舟码头的第二个月,余慈对码头上的事务开始熟悉起来。 移山云舟码头,说是码头,其实周边无河无海,而是四面环山,看起来名不符实,但它确实是移山云舟接送乘客、物资的所在。余慈初到时,也很困惑,还是在赵希谯,也就身边中年人的指点下,才明白过来。 有什么样的船,就有什么样的码头。 那移山云舟乃是修行界当之无愧的最为巨大的运输工具,乃是由此界数一数二的大商家大通行建造,大逾山岳,浮游在万丈高空之上,满载可携万人,往来于此界东西南北各处疆域。。。 由于体积和设计的限制,移山云舟更像是一座永不沉降的浮空城,只能在一定高度的高空中浮动飞行,难以自由起降。这样,接送人员、货物的工作,便由移山云舟上附载的“接引云梭”来完成。 余慈所在的码头,其实就是引导、安置接引云梭的地方。 两人提着鹰猿的尸身,在山林中穿行。其实翻过山就是码头,可两人是往下走,到半山腰,寻到一处近丈高的岩石,由余慈扳动机关,岩石侧滑,现出可借两人并行的洞口,二人进入后,又自动合上,光线昏暗下去,不过两边的珠光仍能提供照明之需。。。 外面隆隆的轰鸣声被隔绝大半,只有震荡还隐约传入,余慈二人沿着开辟好的甬道前行,赵希谯摇头道:“不知这天裂谷动乱何时才能彻底平息,整日里在不见天日的地方过活,就算不给妖魔吃了,也要活活闷死!” 声音在甬道在闷闷回响,余慈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人所在的这片空间,是在山腹中开辟,还算得上宽敞,但确实不便。 以前码头上的人并不是住在这里,而是在山腰另一边建起一片宅院,生活很是安闲。在天裂谷动乱之后,凶兽妖魔横行,才不得不迁入此间,有些怨言,实属正常。 在甬道中走了不久,前面略见开阔,同时有一层与灯火迥异的青白光芒闪烁,赵希谯远远便叫道:“周兄……” 声音在山腹中回响,前方青白光芒再一闪,便消失不见。。。 越过这一层禁制,再上几层阶梯,穿门而入,便是一个极大的石室。按着厅堂模样布置,摆上桌椅等物,形制还是颇是精美,里面光线比甬道要亮许多,此时主位上正有一人端茶啜饮,低头时亮出光秃秃的脑壳,映着照明的珠光,明晃晃的煞是惹眼。 余慈和赵希谯都是微怔,然后一齐行礼招呼:“诸老。” 那人仍喝他的茶,爱搭不理,直接把二人晾在那边。 赵希谯朝余慈眨眨眼,躬着身子笑道:“诸老,在下去处置猎……呃,去接飞梭!” 他临时改口,却已是迟了,砰地一声响,那秃头的诸老将尚滚烫的茶盏连杯带水砸在他脚下,碎片四溅:“赵家小儿,我若再见你撺掇余小子出去打猎,便打断你的腿!” 赵希谯吓了一跳,还好他最是圆滑不过,退了一步,笑道:“是,是,您老要再见我和余老弟出去打猎,您就打断我的腿,一条就行,另一条不劳您老,小子自己来!” 他哈着腰,迅速退走,临走还不忘给余慈使个眼色,大约是“帮不了你”之类的意思,余慈笑了笑,将鹰猿的尸身扔给他。。。 喝退了赵希谯,光头诸老又对上余慈,他除了头上光秃,脸上也不见半根眉毛胡子,脸上又颇多横肉,面目极是凶恶。。。他两眼一翻,嘿地冷笑道: “离尘宗的小辈都是不知死活的么?” 余慈正要开口,诸老已紧接着训斥道:“我受你家观主请托给你医治,不是让你逞能寻死的!你神魂重伤初愈,正是诸邪交侵的时候,不思静养,却整日里练剑杀生,积蓄煞气……嘿,要说是你邪魔外道也就罢了,偏偏修炼的还是玄门正宗,你是嫌心魔滋生的不够多吧,嗯?” 上扬的调子配合狰狞面目,光头诸老已把“凶恶”这个词儿演绎到极致。余慈却还沉得住气,也不多说,只微笑称是。 诸老看他的态度,想再发火,可思及这段时间训斥的结果,没的又泄了气,只能强振精神,呸了一声,挥手让余慈离开。。。 余慈不卑不亢,行礼如仪,道一声“诸老辛苦”,便转向厅后。 看着余慈背影,诸老刚才情绪激昂的面孔也慢慢沉静下来。他摸着光滑的下巴,无意识地挠动,心中的困惑像是漫开的云雾,越发地厚重。 “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余慈应付过诸老,轻车熟路地在山腹各个隔间甬道中穿行。作为移山云舟码头中枢所在,山腹给划分为五个区域,上下两层。 上层是码头的核心所在,分为两部分。一是与移山云舟对接的泊阵核心,那里遍布复杂精微的符箓、法阵,乃是整个码头的重中之重。。。由大通行常年派修士驻守,也负责处理泊阵的一些普通问题;二是码头驻留人员的居所。由于大部分时间驻留人员都生活在山腰的宅院中,这个地方便显得有些狭小。 余慈此时便穿过居住区,进入了泊阵中枢区域。 赵希谯早在这里等他。由于这两个月来,遭到的类似的训斥已是不少,他也懒得再提刚刚的事情,只笑道:“余老弟,来来来,我带你去看那接引飞梭的神异,你到这儿两个月,还是第一次碰到,下回要再见,可要等三个月以后了!” 说着他推开旁边石室门户,两人进得室内,迎面就碰上一人。。。赵希谯见了他,便叫道: “周兄,你可把我害苦了。明明今日是你在厅中值守,怎么换了诸老过来?” “这可怪不得我。诸老结束闭关,见没了余兄弟,用膝盖想也知道你们干什么去了,他要堵你们,我能怎样?” 与赵希谯说话这人,姓周名虎,是个昂藏大汉,留着络腮胡子,面目粗豪,脾气倒是不错。此人乃是大通行派驻在此的修士之一,但并不负责泊阵事宜,而是做前面那位诸老的护卫。 算上余慈,移山云舟码头常驻人员只有五位。其中诸老、周虎,还有里间正在操控泊阵的闫皓都是大通行的修士,算是此地的主人。。。赵希谯不是大通行的人,却也身属于此界有数的大商家三希堂,常驻此间,是借着移山云舟的往来交通,开家店铺,做些稀奇物品的购销**。 赵希谯也没有真的在意,他能在三希堂挂上号,又在此独立经营店铺,必然极是精明圆滑,刚刚埋怨,也是瞅准了周虎的性子,开个玩笑。此时他便转移话题,问起接引飞梭的事: “在这儿下的有几位?” “上面说是三十四个,嘿,天裂谷越乱,这里越是热闹,赵掌柜,恭喜发财!” 赵希谯却是摇头:“这段时日,前来猎杀妖魔凶兽的太多,类似材料的价钱都往下掉,反倒是以前不值钱的药材,如今一涨再涨……三五十年内,怕都不可能再跌回去了。” 他的意思是,因为谷中寒潮迸发上涌,使得天裂谷大片区域的物种圈子遭到破坏,那些猛禽凶兽还能迁徙避难,以前那些俯拾皆是药材却是遭了灭顶之灾,成了稀罕物。 在商言商,余慈则对此不敢兴趣,只是打量室内的布置。以前这地方他也来过,但接引飞梭到来之际,这里许多东西都有变化。周虎便在赵希谯示意下,拿开一侧墙壁上遮着的幕布,显出挂在上面的圆镜。 圆镜径长约四尺,比余慈见过的任何一面镜子都要大,此时,镜面上有光影流动。显出山的另一边,群山环绕的绝谷。 最初见时,余慈还吃惊于此镜的功能,与他的照神铜鉴何其相似。后来才明白,这是此界颇著名的一个法术,叫“圆光术”,通过预先的布置,能够将远处的情景投影过来,一般是用在机关消息上,这里则是为显示出绝谷中泊阵本体和接引云梭的情况。 常年接收、发射震波,以呼应移山云舟,使泊阵所在的绝谷寸草不生。此时谷中像是刮起了旋风,谷底的沙土正打着旋儿被驱离开去。 “来了!”赵希谯笑道。 余慈睁大眼睛,镜中圆光术显示的情景也在周虎的操控上,移向天空,那里一朵红彤彤的云彩,慢慢沉降下来。 ********** 今日加班,更新稍迟,抱歉。随着本章发出,外面的精彩世界正在掀开一角,敬请期待。敝人更晚了,就要恳求兄弟姐妹们的爆发力更强才行!高呼红票,嗷呜! .-< >-首发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双姝 “这就是接引云梭?” 余慈初时以为,接引云梭是红色的,但很快就发现,红彤彤的颜色其实是外围裹着的一层火光。 随着红云降下,他看得越发真切。云梭外围包裹着一层云气,但云气中透出一片片的火舌,即使看起来燃烧得并不剧烈,但里面的梭体真的没问题吗? 赵希谯为余慈解释:“那是泊阵和移山云舟对接时产生的‘磁火’,接引云梭就是以磁火为动力上下,云梭外层材质抗火,又有避火符刻在上面,看起来危险,其实很安全的。” 余慈哦了一声,想了想,忽然道:“这么说,接引云梭其实不会飞?” 赵希谯听了便竖起大拇指:“余老弟一语中的!” 一旁周虎点头道:“世上能飞天的法器、法宝不计其数,但那都需要还丹以上的修为操控。。。至于人人可操控的匠器,能飞天的则是少之又少,且因符阵驱动的设计问题,不是极大,就是极小。像敝行的移山云舟,便是这‘大’的代表。 “相比之下,接引云梭的体积,既不足以刻下足够威力的符阵,又不能缩减到符阵可载的重量,敝行只有另辟蹊径,以移山云舟和泊阵符阵气机对接,生成磁火,牵引云梭,上下来回,算是解决了这一问题。” 余慈想起了宝光的鬼纱云,那玩意儿应该就是飞天匠器中“小”的代表了,而且材质特殊,轻若无物,因此才能飞举升空。。。 交谈中,接引云梭已经慢慢沉降到绝谷顶部,泊阵正在调整磁火强度,使其外围火光越来越弱。余慈已经可以透过云气,看清云梭的外形。 接引云梭与其说是梭状,其实更像是两片扣合在一起的柳叶,中间有一块比较明显的凸起弧度。长约十五丈,宽五丈许,其实也算是庞然大物了,便是从圆光术里看着它贴着谷口山峰降下,也觉得颇有压迫感,愈让人好奇,那移山云舟又会是怎样的壮观模样。 看着接引云梭降下,周虎也是呼一口气,整个过程就是进入谷口的这段时间有点儿危险,一个不好就要撞山,但由于控制磁火的需要,又不得不把泊阵安置在此,实在矛盾。。。 这时候赵希谯转身往外走:“我去铺子里守着,看看有没有生意可做。” 见他如此,余慈想起上位交卸任务的师兄提起的事,等接引云梭携客抵达或离开时,他应该稍事检查,看里面有没有不妥当的人物,这也是他护卫巡查的职责之一。 “我也去看看吧,云梭里面可以进吗?”。 周虎便笑:“去看看也好,不过等半个时辰后云梭表层降温,又要发回移山云舟上。余老弟可不要给带上去了!” 余慈也是哈哈一笑,紧跟着赵希谯后面出门去了。。。 出了门,两人便找了阶梯往下走。山腹分为两层五个区域,上面是泊阵中枢和驻留人员居所,下面则是仓库、外来人员临时住所还有余慈两人即将前去的接泊区。 接泊区就是接引云梭的乘客进出之地。一边与绝谷联通,另一边则是接到山腹之外。人们从接引云梭上下来,可以通过接泊区直接通到外面。原本这里的通路是接着山腰上的宅院,但如今为防备妖魔,那边的道路封闭,人们就要绕个弯,从之前余慈和赵希谯进来的甬道出去。 确保这群人的进出不会被妖魔凶兽查知,以保护码头的隐秘性,也是余慈这个巡查的职责。 赵希谯对时间把握得很准,二人进入接泊区的时候,恰是这一波乘客从云梭下来,沿着指引,进入到山腹中。。。双方打个照面,赵希谯便笑哈哈地迎上去:“诸位远来辛苦……” 赵希谯八面玲珑,很快与乘客们搭上话,开始推销自家的货物,余慈则缀在后面,冷眼旁观。这一波三十余人,男女都有,道俗不同,看起来品流复杂,但修为都是不弱。他还没眼力将这些人的修为看个通透,不过从神情姿态上,也能发现些端倪。 一眼扫过,余慈的视线很自然地投到人群中一位女修身上。那女修高髻如云,面若桃花,穿一身水红织绵薄衫,肩背织物尤其轻薄,有肉色透出,胸前更是推挤出惊心动魄的弧线,极是妩媚风流,毫无疑问是这群人里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不过此女显然是个有主儿的,旁边立着一人,个头比她稍矮,面皮微黑,留着八字胡,感觉中很是壮硕。最令人侧目的是此人还是道装打扮,却是揽着旁边女修腰身,旁若无人。 余慈在观察别人,别人也在观察他。在场的都是修为有成之辈,余慈的打量虽无敌意,但也能引起感应。尤其是他身姿高桃,容貌俊秀,还惹得那妩媚的红衣女修妙目频频扫过,朱红唇瓣微启,似笑非笑,很是勾人。余慈还不怎的,女修旁边的黑脸道士却是目光凌厉,盯了过来。 对道士的盯视,余慈没有理会,目光却是移到另一人身上。。。此人与那红衣女一起,便是乘客中仅有的两位女修了,不过她的身姿仪态与前者截然不同。 此女随着人流走出来,却是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身姿纤瘦,微垂着头,让余慈只看到她柔顺亮泽的发幕。在人流停下,听赵希谯卖弄口舌的时候,她便静静地站着,直到大部分人又开始移动,她才继续前行,依旧垂着头,步幅不大,看起来安静而略有些羞涩。 看起来是跟着长辈出行,余慈目光转了一圈儿,却又觉得不太像。虽是看不清她的脸,余慈还是觉得这应该也是一位美人儿,那个似乎颇好色的黑脸道士便常把视线落在此女身上,眼神灼灼,毫不掩饰。。。 除了前面这几位,乘客中倒是没什么太显眼的人物了,余慈也不可能真的去逐一盘查。此时他工作重心应该是放到确保山腹之外,看有没有妖魔凶兽窥探这上面。 看着乘客三三两两顺着标识往外走,余慈当先进入甬道,准备确认外面的情况。不过走到出口处,却见外面遮蔽的岩石移开,周虎探进来半身:“附近没什么问题,余老弟你在这儿守着,我跑远点儿看看。” 余慈皱起眉头:“周兄,此事应当由我来!” “那怎么行,诸老说过,你伤势未愈,前面这几个月还是以修养为要。今儿你出去一趟,便让赵掌柜吃了挂落,如今诸老就在厅中,我可是不可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思。。。” 说着,周虎哈哈一笑,纵跃入山林中。余慈眉头皱得更紧,不过此时后面乘客已陆续出来,他只能留在这里,给即将出去的修士说些注意事项。 几拨人过去,他鼻前忽有幽香沁入。扭头看,正是那位安静羞涩的女修,这时候再看,她果然是孤身一人。 明知道这时候来天裂谷的修士,肯定都有非凡之处,但女修给人的感觉便是弱质纤纤,余慈不免多嘱咐一句:“外间妖魔凶兽横行,极是凶险,务必小心了。” “多谢!” 女修细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还算清晰。。。她似乎是侧脸往余慈这边看了下,不过甬道里光线昏暗,余慈终究也没看清她的模样,只觉得她眸光清亮,自有一番神采,倒也不是他想象中那般过于小家子气。 摇摇头,看着女修走出甬道,后面又等了两拨人,算算人数,却是少了两个,他心中一奇,返身往回走。 进入接泊区,迎面便碰上赵希谯。这位掌柜的今日没有做成一单生意,却并不失望,只道:“有两人要在这里长住,看样是把这儿当成据点,在天裂谷猎杀妖魔了,你今后怕是要累上许多。” 余慈心中默算一回,猜道:“那一对儿?” 他是指那黑脸道士和红衣女修,刚才他便没见这二人出去。赵希谯眨眨眼,笑道:“不错,两人都是散修,已然登册,一个道号叫湖海散人,另一位则姓褚,芳名一个‘妍’字。” 他怪腔怪调,惹得余慈一笑。但随即就沉吟道:“若是时常外出,就让他们去住外面的宅子……” 赵希谯嘿嘿一笑:“倒是不用咱们催了,二位便嫌里面气闷,主动要到外面住,配合得很呢!” 大概是艺高人胆大吧。余慈觉得那黑脸道士修为相当不俗,估计着应该已经凝成阴神,在这片山林里,只要不是特别倒霉,遇到流窜的强力妖魔,倒也不惧什么。不过,出于护卫巡查的职责,余慈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做一做…… “那就这样吧,我回去养养神。” 赵希谯好生奇怪:“你不是要看接引云梭么?再过会儿可就要飞回去了。” “以后有机会的。”余慈摆摆手,转身离开。留下赵希谯莫名其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余慈回到自己居住的房间,瞑目平卧床上,默颂口诀,逐渐身心舒展,如同飘浮在无所凭依的虚空,慢慢地连自己的身体虚化了,只有神魂元气破开一切桎梏,扩散开来。 归虚参合法。 ************ 事实上从上一章起,已经有书友的龙套角色进入问镜。只是照顾到一些朋友的阅读感觉,这里就不点明了,看出来的朋友会心一笑就好。 引吭高歌求红票,兄弟姐妹们不要手下留情,往这里砸就对了! .-< >-首发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寄魂 从某种意义上说,诸老所言,实在是最正确不过。 当余慈运起“归虚参合法”时,身心便处在一个极其安静谐和的状态下,恍若归于虚无,只有元气活泼泼跳动。此时,一切波动都显得分外清晰,尤其是先前击杀鹰猿的兴奋感,便如同燃烧的火苗,以其活跃的姿态,干扰着功法运行,而且也对神魂元气造成某种影响。 如果一直这么持续下去,余慈修行的效率自然会降低,不过很快,一片和暖氤氲之意从心底漫开,像是一池温水,将余慈身心浸泡其中,“火苗”熄灭,而随后而来的极其舒适的体感,使得余慈很自然地进入到身心虚化的状态。 这是还真紫烟暖玉的功劳。 这块原属于万象宗的镇宗之宝,辗转数回,落在余慈手中,正慢慢显出它独特的功效。。。特别是在神魂受创之后,这块温玉便持续温养着余慈神魂,净化因神气虚弱而滋生、侵入的心魔煞气,它功效迂徐和缓,医疗看起来不如天龙真形之气,以至于余慈最初竟然将其忽略掉,但日积月累,其作用绝不容小觑。 余慈感觉到这一点,还是因为修炼“归虚参合法”,这法门如何清所言,确实不会增长修为,但它能够洗涤身心,使心神空寂安定,对元气变化非常敏感,在这种状态下,还真紫烟暖玉上挥发出的氤氲紫气也无所遁形,为余慈所察知。 便是在这种状态下,“心内虚空”开辟,余慈心神进入其中。。。 “心内虚空”仍下着雨,淅沥沥地一直不停,“鱼龙”便在天空云层中穿梭飞动。 现在余慈已经明白,这场雨就是天龙真形之气与自家神魂元气同化的表现。“雨珠”就是天龙真形之气的精萃,遍洒而下,便象征着滋润余慈血肉神魂;而“鱼龙”影响“心内虚空”旋转,也是对余慈血肉神魂的适应过程。这样彼此沟通,不是“谁吸收谁”的问题,而是从“共生”走向“同化”,最终浑然如一。 也只有《玄元根本气法》独特的物象、心象浑然之状况,才能通过这种自然的方式达成目标,换了别的法门,先不说能不能吸收天龙真形之气,便是吸收了,要想消化,也要经过很辛苦的转化过程,更不必说中间强行转化的损失。。。 这一过程中,“归虚参合法”起的作用也不小。此法最大的功效是将一切本我、外来之气返本归原,还原成最为本初的阴阳二气,而无“我”与“非我”之别,能使一切异气都化入其中,再无分际,是一种非常有效的炼化异气的法门,与《玄元根本气法》用在一起,正是相得益彰。 但对余慈而言,两种法门结合,还有另外一个好处。要知余慈当初架设“心内虚空”的结构,遵循的就是梦微所描述的朴素的阴阳之道,但那只是理念上的东西,缺少直接感悟。直到修炼了“归虚参合法”,他对阴阳二气的把握便愈见深入,使“心内虚空”的基本结构逐步调整优化。 这种调整,是随着余慈感悟加深,一点一滴、逐分逐毫地进行,自然而然,不需耗费他心神,而这也是《玄元根本气法》的特点之一。。。 像现在,“心内虚空”中差不多是改天换地,余慈却全然不管,只是将心神集中到他感兴趣的方面。 细雨朦朦中,“心内虚空”光影错落纷纷,从极远处的外围泛起,有山石、草木、鸟兽的影像,时闪时没,方位不定,范围不同,心念投注得久了,会有些晕眩,不过余慈这些时日来已经习惯。 这情形和以前“心内虚空”中照神铜鉴的投影颇不相同,这不是一个死板的山林印象,而是始终处在活泼的变化中,可惜东一片西一片的,时隐时现,没有一个完整的范围轮廓。。。 这种差异在余慈从赤阴那里取回照神铜鉴之后,便已出现。多日来,余慈早已适应,如今只守定心神,在纷杂的影像中移换心念。他心中有明确的目标,那片纷繁的影像的变幻速度倏地加快,有无数个场景片断流动,瞬息之后,又倏地停止。 余慈蓦地睁眼,与之同时,一道星芒从他袖中飞起,穿石透壁,转眼便无影踪。 这是照神铜鉴上发出的神意星芒,余慈心神一直与其联系。且与在绝壁城中不同,他已经能够通过心念控制,操纵星芒略微调整路线,最终穿透山腹,飞到山腰宅院之上。 宅院中,两股生灵气息便如磁石,吸引着星芒跃跃欲动,想要扑下去,嵌入其中。。。 余慈目测弄不清二人的修为,但在此状态下,却能有最直观的感应。 以他本人为标尺,加以判断,余慈便有些惊讶。 那黑脸道士即湖海散人,凝成阴神,有通神中阶修为也就罢了,感觉中他确实是个高手。可那妖艳的红衣女修褚妍,看起来烟视媚行,依附于人,可其修为竟比湖海散人还要高上一层……也就是通神上阶,阴神出窍的水准。 更有意思的是,在神意星芒的感应下,那褚妍修为虽强,可气机晦暗不明,似乎有意遮掩。也就是神意星芒对气息感应敏锐,否则余慈也要给她瞒过。 遮掩给谁看?自然是她身边那位。 余慈来了兴趣,神意星芒当下再不停留,一溜光射下,以其特殊性质,轻易没入湖海散人顶门,在其脑宫驻留。。。效果立竿见影,湖海散人的身形自虚空中显现,从感应的气息转化为清晰可见的影像,周围环境也瞬着染色彩,一一显化。 余慈透过星芒,将周边一切尽摄眼中。恰逢褚妍嫣然笑语,姿态妩媚风流,只可惜玉手掩唇,余慈无法看清唇形,不知她说些什么。湖海散人听了却是大笑,此时二人已经收拾好房间,当下双双出门,看方向,是往天裂谷去了。 赵希谯的判断看来是对的,湖海散人应该是来凑天裂谷的热闹,不过那褚研,掩饰住通神上阶的修为,迁就湖海散人这个色胚,若说没有一点儿算计,鬼才相信。。。 想了想,余慈将照神铜鉴中已经备好的星芒散掉,不准备再寄居在女修身上。 自天翼楼上阴神驭镜,激发出照神铜鉴异力已有三个多月。有了这个抓手,虽说一直没能恢复照神图,可余慈对照神铜鉴的理解越来越深刻。他发现,这神意星芒虽是可侵入还丹修士以下,任何生灵的脑宫神魂,以为显化、窥探之用,但进入生灵脑宫后,存在的时间只有六个时辰,此后便会消散,要想继续监视,还要重新布设才行。 余慈显然不可能寸步不离地盯着这二位,可他确实有一点儿好奇心…… “就用那个法子吧。” 余慈坐起身来,从袖中取出照神铜鉴。。。因为是阴神驭镜状态,这位老朋友正发散出朦朦青光,镜体也是发烫。余慈放开手,任宝镜虚悬空中,他则掐了个印诀。 此印诀自于祭炼宝镜的法诀片断,在几个月的研究过程中,余慈从中找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通过这个印诀,余慈集中精神,和正离开山腰院落的神意星芒建立更深入的联系。 湖海散人脑宫中,神意星芒突地光芒一盛,旋又收敛。这种变化,无论是湖海散人还是褚研,都毫无所觉,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神意星芒的性质状态其实已经发生了变化。 山腹中,余慈笑起来。 经过几个月的研究,余慈已经初步探明了神意星芒在生灵脑宫发挥作用的原理。。。脑宫为神魂所居,为人身之中枢,神意星芒进驻其中,其实就是以某种方式,将人身感应的部分信息复制并传导回来,为施术人所察知。这个过程中,神意星芒主要是围绕对方神魂做运动,这一状态,倒像是绕行在余慈体外的鱼龙,从余慈身上汲取元气。 此一过程中,神意星芒与对方神魂并没有特别紧密的接触,一直是绕行在外围,直至异力耗尽,烟消云散。 余慈就是针对刚才这一情况,以愈发精细的控制,改变了神意星芒状态,使之主动“贴”到对方神魂之上,甚至更深入些。此时的神意星芒就像是一个跳蚤,附在神魂上“吸血”,接受的信息明显要更加清晰多样,而且持续的时间也要更长。 至于持续时间,余慈在自家的鱼龙身上试了一回。小家伙还略显得孱弱的神魂寄生了这么一个“虫子”,其“存活”时间从一个月前初次寄生时开始,到现在还没有消散的迹象! 余慈便准备通过这个,把握湖海散人的信息。当然,这也是有限制的,根据试验,神意星芒在照神铜鉴的极限作用范围,也即方圆五十里内,还能传回感应图像,超过这个范围,便只剩下一点儿感应,且随着距离的加长,愈发微弱。 而且,这种方式其实已经直接对神魂造成影响,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令人毫无所觉。余慈用码头内的几人试过,修为较强如褚老、周虎,都有感应,并本能排斥,使得星芒植入半途而废,而像赵希谯这样比他弱一些的,那感应则要淡上许多,若是手法迅速,大概只令人觉得是一个错觉。 湖海散人修为和余慈相若,此时又把整个心神都放在美人儿身上,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余慈一试便已成功。倒是褚妍,心思莫测,修为又高一个档次,余慈是绝不能打草惊蛇的。 做完这件事,余慈只觉得好笑,他正想进一步探知湖海散人那边的情况,外面却有人敲门,赵希谯的声音传进来: “余老弟,有客人哪!” “客人?” 余慈收起照神铜鉴,起身下榻,同时笑道:“哪来的客人?” “是玄阴教碧潮上师!” ********* 最近这段时间,工作可能有临时变动,更新时间有可能比较不固定……以前上是“可能”情况,但每天更新是一定要保持的!请兄弟姐妹们一定要支持!偶要红票嗷嗷嗷! .-< >-首发 第一百六十章 碧潮 余慈还没进入山腹正厅,耳畔已听人笑语: “当年在东海上时,便听说大通行‘魂师’之名,当年诸兄公布‘炼意发念’之法,此一难题我研习已久,难有所得,一见诸兄高论便有开悟,实是受益良多。” “与天下同道彼此交流而已。” 诸老的声音还是有些生硬,不过相处已久,余慈便听出来,这个脾气暴躁的光头修士,其实心情相当不错。 相处这两月,余慈知道,这位诸老乃是大通行的一位奇人。本身修为在修行界还排不上号,可是在神魂的修炼和研究上,却极有造诣,是位难得的理论大师。大通行聘请他为客卿,每年给出大笔的费用供他研究,其地位颇是不俗。。。 老头儿脾气不好,但颇好虚名,那几句话,正说在他的痒处,而且来人身份颇是不俗,更让他心怀大开。 此时,余慈迈步入厅。一眼便看到,与诸老宾主对坐的那位女修,高髻云衣,肤如凝脂,甚是美貌。女修见他进厅,眼睛一亮,向诸老告一声罪,随即起身,展露笑靥: “是离尘宗余道友吧,玄阴教碧潮,初至此地,拜会高贤。昨日方知余道友在此地调养,今日特来相见。” 说着,她微微躬身。此女并不甚高,然而骨肉丰腴匀停,娇巧而不小气,便似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人,颇有气度,偏偏笑靥如花,颇是可亲,尤其唇角极淡的一颗小痣,和着娇容春风,让她的笑容整个地灵动起来。。。 这就是赤阴之后,玄阴教上师的继任者么?在厅外余慈便感觉到此人与赤阴不是一类,现在看来,差别还不是一般的大。 照理说,他杀死了赤阴,已与玄阴教撕破脸面,这继任者要是个性子直的,暴起杀人也不是不可能,就算是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也就罢了,怎么还笑吟吟地上门拜会,难道不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余慈一时把握不住此人的脉搏,稍做回应后,他也向诸老打声招呼,诸老光头一点,却是随即起身道:“碧潮上师专门来寻你,我便不掺合了,你们聊。” 说罢,又朝着碧潮略一点头,转身离开。 厅中只剩余慈和碧潮二人,两人落座之后,碧潮妙目流盼,见余慈脸色平淡,便先笑道:“想必余道友对我登门来访,心中有所定见。。。这儿我要先提一句,本教东海总坛,对赤阴于半途袭杀道友之事已有定论。赤阴行为鲁莽,险因私仇坏了本教传道的正事,那般结果,是她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干。” 余慈哦了一声:“怎么说都是一条人命,贵宗竟不怪罪么?” 碧潮微微摇头,高髻上步摇晃动,所嵌一颗明珠毫光闪烁,极显贵气,衬得她笑容愈发平和:“明蓝法师曾将当时情况复述于我,言及当时赤阴、道友行为、心性之变化,乃是本教神主最爱之事,神主既然不怪罪,我等信众、仆从,自然没有怪罪的道理。” 这算什么理由? 当日余慈也从明蓝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话,如今再听碧潮道来,仍觉得荒唐。。。不过玄阴教中两个核心人物都这么说,余慈不免觉得,这理由虽是荒谬,恐怕又是最真实的一个。 有这种喜好,那罗刹鬼王,果然“神如其名”,大大地邪门。 不提余慈腹诽,碧潮续道:“我知道友眼明心亮,一些事情无需拐弯抹角。我来绝壁城,使命无他,唯传道而已。本教教义,在东方已得大兴,然而西陲疆域,仍少有人知。十年前,本教请出神主分身,命赤阴西来,本想有所作为,然而时至今日,由于多种原因,进度颇不如人意。 “如今有道友打开局面,绝壁城可说是焕然一新,碧潮不才,愿一心传道,使我教精义为世人所知。。。为彰显此心,我欲在四月初五,在天翼楼摆下宴席,遍邀同道,使我西来之意,为人所知,也在宴席上化消前面的不快。今日此来,除拜访道友外,也特来相邀,望道友玉趾亲临,不胜荣幸。” 说着,她再度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份暗金色的请帖,双手持着送过来。 余慈并未立刻伸手去接。 碧潮所言,在他这看来,几乎等于是睁眼说瞎话。玄阴教和净水坛的那些勾当,别人不知,他还不知么? 可心思转过一圈,等他将女修言语字字咀嚼,又感觉着面前女修话中似有深意。什么多种原因、什么打开局面、什么焕然一新,都若有所指,这算是……试探? 想到这里,他心中念头微动,通过某个隐秘的渠道,发个信息出去,这才将仍存着女修体香的请帖拿在手中,略一打量,见上面写着时间地点,用辞甚是妥帖。。。略一沉吟,他道: “绝壁城有谢严师伯坐镇,掌控大局;有宝德师兄居中协调,才德十倍于我,上师何必舍近求远?” 碧潮微笑道:“绝壁城如今局面,是道友一手打下,谢严仙长、宝德道长都曾多次言明,一切当以道友所立之规为准。可以说,道友是如今绝壁城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不邀请道友,什么宴席,都要失色不少,甚至再无意义。” 这就谢严和宝德为他支架子了,如此,他也就越发不能轻易答应,便摇头道: “上师的心意,我已知晓,然而山门命我在此值守,职责在身,不能轻动。。。” 碧潮再劝两句,见他心意坚决,俏脸上颇有失望之色,叹息一声,摇头不再强求。转而道:“听闻道友神魂受创,需长期修养。敝教在东海的产业,多盛产香料,其中有一类‘安息香’,燃在室中,可沁人心脾,温养神魂,对道友伤势或有益处……香奴!” 她招呼一声,旁边有一个黑影似乎足不沾地,无声无息过来。 余慈微微一惊,此人身披着连帽斗篷,头脸遮得严实,连手上都载着薄薄的黑绸手套,一丝皮肤不露,穿着诡异,手上持一件博山炉,高约两尺,为鹤踏龟背,头顶炉身,炉盖尖形如山,通体镂空,有鸟兽之形,做功极是精致。。。 如此形象,照理说极是吸人眼球,可其先前站在厅中角落里,余慈竟然毫无所觉。尤其是离得近了,更发现此人身上气息几近于无,且没有半点儿体味儿,若是闭上眼睛,恐怕还要以为前面空无一人。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正疑惑之时,碧潮命令此人将博山炉放在旁边桌案上,微笑道:“此物乃是仿此界有名法宝龟鹤炉所作,虽不及原物神妙,但燃香于其中,仍有妙用,与安息香配合,相得益彰。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道友笑纳。” 堂堂玄阴教上师,把礼数做到这份儿上,也算是一奇了。余慈想了一想,,笑道:“却之不恭。” 见他收下,碧潮笑靥如花,似乎已将前面被拒绝之事忘了个干净,也顺势起身告辞。。。余慈不和她客套,点头送客,只是碧潮身份摆在那里,他怎么也要送到码头外才行。 与碧潮在狭窄的甬道中并肩而行,一路无话,直到甬道前端巨石侧移,天光透入。碧潮才侧过脸来,轻声说话,吐气如兰:“若道友他日得闲,不妨前去幽求宫做客……” 柔柔的声调/经过甬道的回荡,有一种别样的味道。余慈正在品味,远方却有震荡传来。 二人恰于此刻出了甬道,听到那边闷闷的响声,碧潮似乎有些惊讶,远望片刻,方道:“此地妖魔凶兽果然不少。” 余慈的耳力比不过碧潮,细细分辨之下,才听出震荡中确实有猛兽吼叫。。。他嗯了一声,其实也在奇怪,那边的动静未免大了些,到此两个多月,他也是第一次发现,有凶兽如此狂躁。 这只是个小插曲,此时那香奴已到车前,先一步放下木阶。 “不劳远送。” 碧潮嫣然一笑,微撩裙袂,缓步登车,临入帘前,还挥手致意。随后帘幕合上,那香奴驾驭步云兽,慢慢驶开。 余慈站了一会儿,等这奢华香车远去,方走进甬道。远方的骚动似乎还在继续,换了碧潮到来之前,余慈必然要前去察看究竟,不过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回到房间内,余慈瞑目坐在床上,几次呼吸便静心澄意,然后他的耳朵动了动,一缕极远处的声音从某个特殊渠道传回来。 那是车轮碾地的声响。 那碧潮无疑有还丹修为,她身边那个“香奴”也是深不可测,不过任二人修为如何高强,也不会想到,此时在其车厢之下,正附着一条蚯蚓大小的生灵,将感应铺开,把整个车厢纳入其中。 那是鱼龙。 对小家伙,余慈以“饲灵法”喂养、操控,再加上嵌入神意星芒,这小小生灵分明已成为最合适的探子。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随着品相降低,它的感应范围也随之下降,如今大概只有三丈方圆,不过以有心算无心,也是足够了。 改进神意星芒形态,使之“嵌入”神魂,除了持续时间长外,在仔细调整之后,还能接收更多层次的信息。比如: 声音! 当余慈调整远方神意星芒的结构,筛选信息层次之后,因鱼龙而可视的区域又变得黯淡,可来自于车厢的声音,却是愈发地清晰。余慈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这些日子下来,你可知我与你的不同?” 这是碧潮的声音,语音沉沉,与先前厅中所言相比,更多几分威严,余慈微怔,车里面还有人么? *********** 今天确实是晚……不过过几天有可能更新时间更乱,呃,我只好预先抱歉了。但可以肯定的是,每日更新是不会改变的,再次强调一下。天色已晚,没睡的兄弟姐妹们投了红票再睡吧,另外第二天看到的朋友,希望也能第一时间投出红票。这两天女性角色出的比较多,希望没有脸谱化……当然,俺的描写还没正式开始呢。 .-< >-首发 第一百六十一章 探路 余慈凝神细听,但车厢内并无第二人的声息,只有碧潮的嗓音流动: “我与你的不同,只在‘用心’二字。教中常规事务,本不甚难,只看用心与否。到此之前,我将码头内所有人的资料都看过一遍,与那余慈交流,也一切出于公心,讲求效果,该交结便放低姿态,并不因为地位天差地别而有所轻视,我能如此,你为何不能?” 香车依旧行进,离移山云舟码头越来越远。静室之中,余慈为之讶然。 这碧潮好大的口气! 对其态度变化,余慈并没有觉得如何。若罗刹教派驻到这边的负责人一点儿峥嵘不露,余慈反而要奇怪,这样的教派,是如何成为天下有数的宗门。而真正奇怪的是,碧潮在和谁说话?那感觉…… 余慈听得更加用心,可偏在这时候,又一声吼叫从极远处传来,音波传至,鱼龙听到,车厢内的碧潮也听到了。 “停车!” 呼声里,奢华香车马上降速,停在路边,然后就是掀起帘幕、玉足踏地的微响,应该是碧潮从车中走出,却不知她在干些什么。 余慈马上调整鱼龙神魂内的星芒形态,转化到“目视”状态。丰富的色彩再度铺形开来,随着眼前影像清晰,余慈“看到”,碧潮下了车,西望天际,稍稍对应一下方位,余慈便发现,那是吼声频发,鸟兽躁动的方向。 碧潮对这个也感兴趣?正想着,便见碧潮朝香奴点点头,二人竟是同时飞天而起,朝着那边去了。 虽是相隔数十里,余慈还是心头一激。碧潮的修为也就罢了,还丹修士驭器飞天是理所当然的事,可那个香奴又是怎么回事? 余慈想驱动鱼龙去追,但念头一转,却是让小家伙游到香车帘幕之后,探头一瞧,通过鱼龙的视界,余慈再度确认,香车上没有第三个人! 深深吸一口气,他驱使鱼龙冲天飞起,鱼龙速度绝快,尤其是这两个月,小家伙已经差不多消除了丢失“天龙真形之气”的影响,即使强劲本能不再,飞行速度倒恢复了七八成, 然而经过前面的耽搁,,此时天空中早没了碧潮二人的踪迹,小家伙的速度比那二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感应范围太差,再追踪目标,实是力不从心。 余慈只能让鱼龙一直往西,同时希望骚动的源头不要超过五十里。 可惜,事情没他希望的那么顺利。事发地确实是在五十里范围内,鱼龙也在那里再次捕捉到碧潮二人身影。但现在那处已经是一片狼藉,草木倒伏,几具野兽残尸散落,造成这一切的家伙已经远遁而走。 在这里,碧潮稍做观察,似乎发现了什么,又一直向西飞,转眼便过五十里。这已经超出了余慈所能感应的范围,余慈只好再让鱼龙飞回来,在香车旁守株待兔。不管那边发生了什么事,碧潮二人总会回来吧。 一会儿,确实有人回来了,但只是那香奴一个,碧潮则不见踪影。 “这算怎么回事?” 疑惑之余,余慈也是头回有机会仔细打量此人。对方全身都罩在宽大的斗篷下,身形容貌都难以分辨,觉得个头颇是高桃。现在不是有照神图的日子了,鱼龙的感应受限,不可能探知斗篷里的形貌。 话又说回来,便是有照神图,这“香奴”分明是还丹修为,只还丹雾霾一条,便让照神图全无意义。还不如现在运用神意星芒,即便视角受限,总还能捕捉到信息。 这些日子研究照神铜鉴,余慈越发地感觉到,先前的照神图固然不可思议,但完全是借助照神铜鉴本身的神异,没有任何“运用”可言,一旦照神铜鉴有了变化,便要彻底抓瞎。如今“照神图”虽已消失,可随后阴神驭镜、神意星芒等运用技巧,却又远比当初来得实在。 照此一步步发展下去,明彻照神铜鉴的神异根源,由此推导、重现照神图,也不是不可能。 因为照神图的回忆,余慈一个恍惚,回神时便见香奴不知怎地,离开了奢华香车附近,沿着后面的车辙,在山道上漫步。 余慈感觉到几分诡异。之前这香奴,一举一动都靠碧潮发令,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看得多了,余慈几乎要以为此人是传说的傀儡。像现在这样,充满人性化的动作,他还是首次得见,这也让他心中那点儿疑虑,像一朵乌云,扩散开来。 通过鱼龙的感应,余慈仔细观察。想从此人身上发现更多的细节端倪,但这香奴像是专门与他做对,走出十余步,忽地翻身,如飞魂般落在车辕上,前面四匹步云兽训练得通解人意,立刻迈开步子,拉动香车,在隆隆车声,翻山越岭,继续前行,方向是朝东。 不等碧潮了?余慈被这一串变故弄得有些头大,他还是让鱼龙跟了一段路程,但直到香车越过五十里的边界,他也没得到更准确的信息。 码头石室内,余慈闭上眼睛,细思一会儿,站起身来。事态到现在为止,与他牵涉得不多,他并不焦躁,但总要做点儿么。 心有定计,他便走出门,往泊阵中枢去找闫皓。 移山云舟码头里,地位最高的当然是诸老,只是这一位只关心他的研究,很少去涉及实务;修为最高是周虎,但主要是负责诸老的安全;赵希谯则更不用说,说到底也是个外人。一圈下来,码头里真正负责实务的,只有之前控制接引云梭起降的闫皓一人。 闫皓是个很老实的人,不善言辞,平日沉默寡言,心思却细,码头里诸般事务都给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余慈身属离尘宗,又是来帮忙的性质,地位超然,可在涉及到护卫巡查等正事儿的时候,还是习惯于和闫皓打声招呼。 便如此时,他找到在泊阵中枢的闫皓,正色道:“外围似乎有妖魔活动,我去查探,去去便回。” 闫皓个头不高,面相很是纯厚,闻言便挠挠头,有些苦恼的样子:“余老弟,你今天早上刚出去一趟……” “这次可不是打猎。” 余慈见他想得岔了,摇摇头,将之前在入口处和碧潮同时听到的响动说出来,当然,也把后面的事情统统略去。 听到连玄阴教上师都说是妖魔凶兽,闫皓的脸色便凝重下来:“零散的妖魔或凶兽都无妨,但若是成规模的,又撞到绝谷泊阵中,倒是个麻烦。” 之前天裂谷动乱,距天裂谷不过两千里的移山云舟码头便受到冲击,虽是避得快,人员无恙,可停泊接引云梭的泊阵,却在妖魔凶兽的打斗中受损,修复起来很是花了一番功夫。 “所以要去看看情况。” 余慈也只是招呼一声。在码头,他虽然担着责任,但有足够多的自主权,莫说闫皓,便是诸老,也只能倚老卖老,而绝没有管束他的权力,闫皓当然也不成。看着他转身离开,这个老实人想叫住他,但想了想只能挠头,转身往诸老休憩处去了。 余慈走出甬道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没有耽搁,稍一辨认方向,便朝着山林深处掠去,在他前方里许,鱼龙细小的身形在草木间穿梭,像是斥候一样,将前进道路上的情形传递回来。 前行约三十里路,余慈便到了最初发生骚动的地方,先前余慈已经通过鱼龙看到此地情况,眼下身临其境,感觉更加细致。这确实不是一个普通的野兽厮咬搏杀之地。 零落的残肢发散着血气,但却没有任何野兽过来享受这顿免费的晚餐。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此地还残留着各类气息,包括几个危险性极强的凶兽,甚至还有一丝还有极淡、又很是呛鼻的妖魔气味儿。 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若非余慈嗅觉敏锐,异于常人,且在天裂谷生活了相当长时间,又经历过天裂谷动乱,对凶兽、妖魔都有所了解,也分辨不出。 当然,过了这么长时间,要让余慈准确辨认出这些气味一一对应的凶兽、妖魔,也不太可能。余慈只是在其中寻找气味延伸变化的轨迹,由此推导出妖魔凶兽移动的方向。而且,之前那波凶暴的家伙也没有隐匿身形的打算,周边打斗奔跑的痕迹,清晰可见。 余慈没花多大功夫,就整理几条大致的路线,之前碧潮选定的方向也在其中。若是要省劲儿,余慈便不必多费一番心思,直接跟上就是,但他现在毕竟肩负着护卫巡查的责任——虽然貌似从何清、于舟再到这边的诸老等人,没有一个真把这责任当回事儿。 他身形不动,而由速度堪比步虚修士的鱼龙闪电般在几条路上绕了一圈,感应各处情况,以助他做出最后判断。 凶兽负伤往南,妖魔朝北,还有西边…… 将气味和山林中残留的痕迹结合,余慈大概判断出几个比较强劲的凶兽妖魔的去向。只是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群危险的大家伙,突然汇聚在此,又莫名其妙地拼杀一场? 他最终还是选定碧潮西去的路线,鱼龙像之前一样,飞到前面去当探子。虽然感应范围只有三丈方圆,但超强的移动速度弥补了范围的缺陷,余慈对前方必经之路上的情况,堪称了若指掌。 再前行二十余里,已经越过当是鱼龙折回的边界,余慈突然放缓了脚步,红光闪动,纯阳符剑已入掌心。 稍顿,已经彻底黑沉下去的山林中,有阴风骤起。 悲催的情人节,作为一位资深魔法师,减肥我在画圈圈诅咒某一群体的同时,向所有兄弟姐妹狂呼红票啊!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六十二章 磨剑 阴风从山石草木间吹出来,并无定向,旁边大树枝叶簌簌抖动,似乎也感受到寒意。余慈的感觉则很清楚,那风不是东南西北任何一个方向吹过来,而是从地表涌起,且是森森然冷了神魂,才影响到肉身。 余慈手中纯阳符剑光芒闪耀,周边温度骤升,却还是没能挡住这阵阴风。不过仅隔一线,他心念触动,脑宫中似有“锵”地一声震鸣,多年积蓄磨炼的杀伐之气,在精纯剑意的统驭下,一发即收,正是以剑意破邪妄的法门! 黑暗的丛林似乎亮了一下,伴着杀伐剑意,丝丝剑气铺开,周围刚抽出来的细嫩草叶和树上细枝被扫掉一片,平地涌起的阴邪之气随之消散无踪。 余慈没有任何耽搁,剑意迫发的同时,他脚下移动,瞬息便去了七丈之外。身形方动,他刚刚立足的地面上铮铮连响,数根尖锐的指爪破土而出,便是在黑暗中,那顶端指甲也透着青惨惨的光,若他再迟一线,两脚说不得要给撕下来。 移位的同时,余慈已将牵心角含在口中。 他通过鱼龙感应到这边有邪物埋伏,却不想此物竟是以攻击神魂发端,即使他现在已经学得剑意破邪妄之法,但以攻代守未免浪费,还是用牵心角护住神魂来得更经济些。 转念间,他脚尖再点,这次则是扑到了树上去。刚一闪开,那边又“铮”一声响,尖锐指爪竟是如影随形,速度比余慈也差不到哪儿去。未等惊讶,一团黑影破土而出。 黑影乍一出现,便直扑而上,速度比在地下还要快出三分。余慈没有再躲,火焰剑刃自符剑尖端透出,哧声中和黑影碰撞一记。焦臭的气味飘上来,余慈斜斜弹飞。 那黑影也顺着树干滑下地面,在此过程中,原先微瞑的眼睛张开,丛林中似乎亮起了三盏灯,将数丈外飞退的余慈身影锁定。才一接触地表,它的身形便开始下沉,从地下发起攻击,是黑影的习惯。 但在此时,它呈品字型排裂的三只眼睛里,同时映入了对手骤然反冲的身影。对手明明去势未尽,身后又全无借势之处,但反冲的速度竟比退势更快三分。它下沉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但相比之下,还是迟了! 大气中“嘶”声轻啸,余慈手中火焰剑刃骤然虚化了,连带着他的身体也变得模糊。他几乎是贴着地表返身扑至,数丈距离瞬间抹消! 黑影暴吼一声,声震山林,已半陷进土中的前肢抬起,拍向已近在咫尺的敌人,比这更早一线,是它口中喷射出去的一道青灰气柱,然而才一出口,剑光便扫荡而过,将其蒸发殆尽。 接着便是蓬声闷响,黑影被余慈前冲的势子带起来,大片土石被掀飞,便在崩溅的尘烟中,重重撞上身后的大树,死死地钉在上面。 它可断金铁的利爪似乎是击中了目标,又似乎没有,但火焰剑刃却是实实在在地撕裂它的胸膛,带着后面尺余木制剑身尽贯进去,强绝剑气在体内轰然迸发,炸开了它的脏器,而比剑气更凛冽的杀伐之气则更早一步贯穿脑宫,绞碎神魂,也绝了它最后一点儿意识。 黑影开始本能抽搐,它的生命力十分顽强,但这只是**的本能,在神魂绝灭、内脏破碎的现在,它绝不可能再复生过来。 余慈就站在黑影尸身之前,吁出一口气。他的上衣被撕裂了几个长长的裂缝,尖利的指爪擦过肢体表层,火辣辣的疼,最近的一道伤口从左肩下方擦过肋下,并不深,但若他的身形偏差一点儿,那指爪便要插进他的心脏去。 但这一点儿,就是他的胜机。 预先加持的神行符发力,使他在短时间内蹈空踏虚,强行反弹回来,在打时间差的同时,也瞬间将半山蜃楼剑意提升到了极限,一剑由中宫直入,在生死前找到一线胜机,结了黑影的性命。 相比从前,余慈的反应依旧超凡,可催运剑意,瞬间将杀伤提至极限的爆发力,以前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这就是他两个月来的成果,是他从剑意破邪妄的“小技巧”中,寻找到的大收获,也是他在剑意运用上的一次突破。 运用剑意,实有一个明确的脉络。从基础来说,首先要明白元气如何运转、气脉如何疏通、剑气如何形成、效果如何掌控等,概言之,便是实实在在的使剑之法,是曰剑技。 剑技通透,便要接着弄明白,如此剑技,一剑横空将有怎样心念、怎样的气魄,使剑中含灵,流转有生气,是为剑势。 剑技、剑势均已明晰,又要与使剑人的心意勾连,使二者更符合使剑人的性情心志,豪迈之人有豪迈之剑,阴柔之人有阴柔之剑,如此调整契合,一剑挥出,心、势、技浑然一体,无有滞碍,方是剑意成就。 这是一个非常系统的过程,是要经过长期孕育,方能渐渐成形,然而余慈又有不同。 因为天赋、性情和机缘等种种原因,他早早消化了叶缤赠予的剑意印痕,本身已经具备了“半山蜃楼”这样一种成熟完备的剑意,运用之中并无滞碍,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 然而不可忽略的一点是,即使半山蜃楼入微入化的剑技、剑势已经和余慈非常契合,但余慈和叶缤的性情心志还是有差别的。尤其是此前十多年的流浪生涯,余慈在生死搏杀中已经形成了一套他自有的剑路,也即眼手心胆浑融,抢一线之机,立分生死。狠辣凶性或有过之,但终究不是叶缤从容不迫的强者风范。 只这一个差别,便使得半山蜃楼剑意,会和余慈有一个较长的磨合过程。按着这个轨迹发展下去,余慈大概会受强势剑意影响,逐步改变用剑的风格,甚至变化性情,向叶缤靠拢,得到半山岛的三五分真传。 可在两月前,余慈从谢严口中得到了离尘宗剑意破邪妄的法门。这个小技巧并不出奇,然而却触及到运用剑意的根本问题。余慈受此启发,突然明确了他用剑的路子,知道了他想怎样使剑!即使他对剑意、心性之类的问题还不怎么明白,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运用半山蜃楼剑意的基础上,重塑自己独有的用剑风格。 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变化,微妙到余慈本人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认识,只是他想这么做,并且真的这么去做了!这一下,便让他的前途变得难以测度,也许会很好,也许会很糟,但不论如何,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只属于他的路途。 如今,余慈已大致理顺了剑意脉络,开始向调整剑意过渡,并已初有成效。 一剑了结那个实力不俗的黑影,余慈没有立刻拔出纯阳符剑,而是用了个小符箓,燃起一团火光,照亮了数丈方圆的空间。 他看到了被钉死在树干上的黑影全貌,然后,他的神色便凝重下来。 其实他没看准黑影的头脸,因为这家伙的半边脸孔早给一股巨力打得血肉模糊,连带着整个青黑头颅都扭曲变形,余慈只能从气息确认,这是头比较接近兽类的妖魔。 不只是脸面,就是妖魔左边半身,也有一块巨大的创口,皮肉翻卷,从肩后一直划到后腿根,隐约可见肋骨露出。 这两处伤势,绝不是余慈造成的,换句话说,他杀的是一头先期已经重伤的妖魔。想想当时的局面,应该是这头重伤的妖魔想出奇不意,将他扑杀吞食以补充养份,反被他一剑宰掉。 余慈回想刚才闪电般的交锋。这家伙可在地下移动,速度可观,也能喷吐煞气一类的阴邪之物,攻人神魂,而这还是重伤之下的表现,真不知它全盛期会是个什么模样。 而将它伤到这种程度的家伙,又会是怎样的实力? 就着火光,仔细观察了下妖魔身上的创口,余慈有了大概的印象。这才将纯阳符剑抽出来,妖魔已略有僵硬的身体滑落地上。想了想,他再度迫出火焰剑刃,一剑插进妖魔受损的半边头颅的头骨裂纹处,稍稍翻搅,不一刻,便取出一块不怎么规则的块状物。 这两个多月,余慈从赵希谯那里学到不少处理妖魔凶兽的知识、手法,知道有些妖魔,特别是那些拥有“非肉搏”手段的,比如眼前这能喷吐阴邪煞气的家伙,体内偶尔会凝有一些比较珍贵的“结晶”,称之为“血宝”,价值不菲。 余慈对血宝本身没啥兴趣,取出来是想让诸老和赵希谯这样的行家从中判断一些信息。 将血宝收好,余慈起身。山林中不知何时起风了,呼呼风声中,好似妖魔死前的暴吼仍在丛林中回荡,然后,余慈真的听到了吼叫声。 他眼皮一跳,那瞬间他忽然觉得,这吼声怎么有点儿耳熟? 感觉也只是一闪而逝,再想捕捉便有些缥缈。仔细听,吼声的源头非常远,不知隔了几个山头,经过多次折射,而且还在不停地移动位置。余慈侧耳听了半晌,倒是有些给绕糊涂了。 这时候便体现出鱼龙的作用来,余慈心念一动,小家伙便飞上半空,朝着那边疾飞过去。不过是几个山头而已,在鱼龙的高速下,几十息的时间就能到达。 鱼龙感应范围全开,一路飞掠,映出的丛林残影走马灯般流过。对此,余慈两月来已经比较适应,依旧能从中分辨出不少信息。 蓦地,他心头微跳,念头转换,让小家伙倒飞回来。 鱼龙感应铺开,很快余慈便“看到”,刚刚小家伙途经的某个区域,有人瞑目端坐,调运气息,看样子,似乎在疗伤。 “是她?” 这章写的,差点儿破了誓……话说明天起就要下工地了,除了保证每天更新外,具体更新时间会很不固定,兄弟姐妹们暂时适应下,时间不会太长的。不好意思要红票了,掩面遁……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六十三章 血宝 余慈在丛林中飞掠,此时他距离目标不过三五里路,翻过山头便是。 鱼龙感应范围中的那位,正是早前在移山云舟码头见到的看起来很是安静羞涩的女修,不知是什么原因,停留在那里调息。 余慈也知道,在如今的局势下,到这个码头来的修士,大都往天裂谷去捕杀妖魔,每个人都有几分实力,不可小觑。可那位女修给人的感觉就是弱质纤纤,全无锋芒,与其他人大为不同,也让余慈印象深刻。且在这种荒郊野外入定疗伤,这女修怕是个缺乏经验的雏儿,让人摇头。 不过余慈更想知道的是,从接引云梭上下来,也有几个时辰了,女修怎么还在码头附近,前面的时间难道都在绕圈子? 看那女修性情不错,若是询问,或可得到解答。 山头在望,鱼龙感应中,女修也依然瞑目调息,没有醒来的征兆。 之前那熟悉的吼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余慈还是没有弄出个所以然来。他在天裂谷听到的兽吼声不下千百种,给他深刻印象的也超出三十种,仓促间哪能辨认清楚……咦? 眼看就要翻过山头,余慈身形倏地前仆,直扎进前方的树丛阴影下。 与他所在山头遥遥相对的另一个山峰之上,此时正有一个人影浮起来。 黑夜中,两个山头相距超过十里,本来很难看清对面的人影。但若那人高高升起,将身形完全置于月光之下,甚至于嵌入半边月轮之中,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今夜月轮半缺,光晕昏黄,算是颇为黯淡,然而那人升起后,不知怎地,投注下来的月光蓦地澄澈许多,原本许多月光照耀不到的丛林角落,此时将黑暗略褪去一些,天地间一时间竟似亮堂不少。余慈只觉得,便是满月无云的天色下,也未必有现在这般明亮了。 余慈看得瞠目,这时候,他已经把那人认出来了。 月光下,以月轮为背景,又半侧着身子,那人只显出一个略显黯淡的轮廓。然而从那云裳高髻,裙袂飘飞的娇巧身影来看,分明就是余慈刚才还在寻找的玄阴教上师碧潮!难道这女人之前也在这里兜圈子? 碧潮便虚立于当空明月之下,月光照耀,宛若飞仙。余慈却忽然觉得,那月光似乎正受碧潮的驱动,化为一片虚幻不实的光波,自高空漫下,涤荡丛林。而这正是月轮变得明亮的原因! 这是一个极突兀的感觉,但绝非凭空想象,而是余慈的神魂感应透过照神铜鉴归拢再向外发散之后,从周围丛林的细微气机变化中,得出的模糊判断。 月光如潮水,漫过之地,其细微变化说不得也要反馈到天上去,为碧潮所察知。这应该是一种借助月华之力,类似于神魂感应的搜索法术,范围至少在五里以上,且还在不断扩展之中。 如此手段,让余慈很是佩服。和此法相比,也许照神图要全面的多、详尽得多,范围也大得多,不过那毕竟是借重外物,不比碧潮,完全通过自身修为、法术,达成这一效果。 余慈所有的山头暂时还没给包进去,就是漫开的神魂感应范围与其搜索区域有些重叠。 这时就看出照神铜鉴的神异来。现在余慈的神魂感应已经很自然地先通过宝镜,再扩散开来,自然沾染上照神铜鉴的异力,使得神魂之力也如那神意星芒一般,如同虚而不实的幻影,难为旁人察知。 倒是鱼龙,离那不断蔓延的月光潮水有些近了……等等,人呢? 余慈心头一跳,这时才发现,本在鱼龙感应范围内的柔弱女修,此时竟已杳然无踪,何时离开的,竟然全无征兆。 他怔愣半晌,若非此前一段时间,他一直通过鱼龙锁定女修的位置,印象深刻,恐怕要以为刚才那瞑目调息的女修,只是他一时的幻梦! “见鬼了……” 余慈心中略觉不安,他感觉到,这方圆百来里的山林,似乎真的有大事发生了,今夜自己出来的还是有些草率,准备并不充足。而此时,受碧潮操控的月光潮水,有漫上他所在山头的趋势。 虽说白日里,碧潮在他面前极力放低了姿态,但听到女修在香车内的低语之后,他也不知道在这荒郊野外,二人真碰面了,会是个是什么结果。余慈不敢耽搁,也不再想那位“柔弱女修”的事,召回鱼龙,屏住气息,贴地疾掠下山。 在丛林中跑出近十里外,余慈再回头,此地仍能隐约看到月光下碧潮的影子,却见碧潮已经终止了那搜索法术,在那边绕飞一圈,但仍没有什么结果,最后身形一闪,竟是高速往这个方向来了! 余慈将身形藏好,气息未乱。他看得清楚,碧潮的方向虽差不多,但其实是一条斜线,和余慈错开至少十里以上,很快飞过去,不见了踪影。 这是往东去……走了? 余慈用鱼龙跟踪了一段时间,果然见碧潮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转眼越过五十里的感应界限,一路向东,真的是走了。 天上月轮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半刻钟前的昏黄。 余慈将目光移回到那几个山头之后的天空,稍一思索,念头便已明晰:“小家伙,去!” “无知小辈!不知死活!人头猪脑!其蠢无比!” 山腹开辟出的空间上层,偌大厅堂之中,诸老暴跳如雷,光秃秃的脑门上热气腾腾,大概弹个火星过去,便要“轰”地烧起来。 码头内所有常驻人员都集合在这厅堂内,除了诸老,所有人脸上都是无奈,眼看着这个地位最尊的暴躁老头面目扭曲,破口大骂: “要你戒杀、要你调养、你偏给老夫去外面惹事,要不是前几年欠了于舟那厮一个人情,你以为老夫会费心去治你这自以为是的混蛋小辈?早该把你扔到天裂谷下面去,和那些妖魔凶兽搅在一起,杀个你死我活,也算遂你的愿……” “诸老说的是。不过眼下有强力妖魔在咱们这片儿活动,咱们出入就有些困难,还有泊阵安全也要重视起来。” 余慈一开口,便轻描淡写地将话题转移。看他的态度,诸老满脸横肉都在抖颤,不过余慈却不给他再次发飙的机会,紧接着就用正事塞他的口: “妖魔凶兽,甚至还有强大修士的搏杀之地,距离码头不过七八十里路,可以说转瞬即至,且周围生灵躁动,显然影响颇大,我们不得不防。” 出于谨慎考虑,余慈并没去山那边,不过鱼龙去了。通过鱼龙的视角,余慈将那片地域仔细察探一番,发现多处打斗痕迹和残破的凶兽尸身,算上已被他斩杀的黑影还有那个吼声的源头,这片地域竟然集合了近十头妖魔凶兽。即使天裂谷动乱未息,但这个密度明显过了。 众人暂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就算是咆哮如雷的诸老,其实也相当重视这个消息。在场的人都经过天裂谷动乱之初的妖魔凶兽冲击,窝在山腹里,等着那些凶物从头顶上碾过去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没有人愿意再经历第二遍。 余慈目光转向赵希谯:“赵掌柜,如何?” 赵希谯是鉴定宝物的行家,手中拿着那块灰色的块状“血宝”,神情凝重: “这血宝品相颇高,若我所料不错,应该出自一种名叫‘地魂妖’的妖魔。此妖魔精擅地行之术,最擅长藏于地下,伏杀目标,也精通搜索生机,潜行突袭之道。成熟的地魂妖,可将其猎杀生灵的怨气吸纳入体,与血肉混杂,生成这‘腐风’血宝,吐息中蕴有阴邪怨气,伤人神魂,十分厉害,结此血宝的,怕不是已接近还丹妖魔了?” 其实他隐约觉得评估有些保守,但他实在不信余慈能以通神中阶的修为,击杀更高层次的妖魔,就算妖魔重伤也一样。只能朝余慈点头: “也亏得余老弟神勇,将此妖魔斩杀,否则等它稍稍回力,怕是要大肆掠杀生灵以恢复元气,咱们这山腹,在地魂妖看来,便如平地一般,说来便来,说走便走,这里的布置,也有大半派不上用场,到时候怕是要鸡犬不宁!” 此言一出,周虎和闫皓都是点头。两人对码头的布置最熟悉不过,知道若是地魂妖过来,至少在第一波袭杀之前,周围的符禁、阵势绝对无法发现此妖魔的存在。 “拿来我看!” 诸老恶声恶气地说话,赵希谯忙堆起笑脸,将血宝双手奉上。老头将这表面凹凸不平的块状物掂来倒去,看了半晌,点头道: “这里的阴邪之气虽然散去大半,但内里结构天成,储备阴煞,事半功倍,且有滋养之功。正巧我缺个类似的材料……” “诸老!” 赵希谯当即叫起苦来:“这‘腐风’血宝,小子还想与余老弟交换……” 诸老冷瞥他一眼:“你那边除了些炼器炼丹的材料,还能有什么好东西?这件材料既然入了我眼,便是由你收去了,我也要买过来。嘿,你是要倒手赚个差价,是也不是?” 一语将赵希谯噎住,诸老又将目光投向余慈:“我用一篇‘息光遁法’与你交换。” 说着,却见余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火气又想上翻,险险忍住,闷哼道:“这部遁法乃是天遁宗所出。那天遁宗的‘绝影三遁’号称天下独步,虽说这‘息光遁法’要差得远,但怎么说也比寻常五行遁术来得优异……” 余慈对什么血宝、遁法都不太感兴趣,但知道此时不能再刺激这老头,便一笑拱手:“如此多谢诸老。” 话刚说完,厅中角落里,当地一声响,声震全室。厅中五人都是一怔,然后便话音从布下的机关消息中传出来: “快开门哪!天裂谷妖魔骚乱,已成兽潮,马上就要压过来,你们大通行不能见死不救……” 万恶的拆迁万恶的安排,原来俺也有成为反角的一天。求红票,求安慰!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杀剑 “昂昂……” 低沉的吼啸声透过岩层,传导进来,厅中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兽潮来得非常突然,势头又相当猛烈,在外面修士呼救后不到半个时辰,漫山遍野就都是奔涌的野兽,大的小的、强的弱的、跑的飞的一窝蜂似的涌过来,转眼碾过移山云舟码头所在的山体,继续向东奔逃。 “难道寒潮又来了?” 赵希谯是指上回从两界甬道透过来的寒潮,顶到天裂谷上之后,向东蔓延约百里,所过之处,草木植被遭到毁灭性破坏,而引发的妖魔凶兽的大迁徙,更是荼毒数万里方圆,诸老等人都是亲历者,至今心有余悸。 余慈和闫皓已去询问几个逃来的修士外面情况,并将他们安置下来,此时厅中只剩下诸老、周虎、赵希谯三人。。。后者说话,诸老是懒得答理的,只有周虎摇头道: “应该不是,听余老弟的说法,更像是某个厉害的妖魔滥发威能,引发骚乱。应该是暂时性的,就是现在环境复杂,后续的混乱不知会有多久。” 众人都明白,其实这边最可怕的不是兽潮,而是兽潮过后,各类猛禽凶兽因为变易的环境和陡然加大的生灵密度,在本能驱使下,重新开辟势力范围,引发的各类厮杀。 这类厮杀以前几日最为频繁,受到血腥刺激的猛禽凶兽,甚至会失去理智,乱杀一通,更不用提那些混杂其中的妖魔,对生灵气息极其敏感,就算是藏身在山腹中,也很说能瞒过它们的感应。 所以说,后面这两三天会很难熬。。。 “可惜没有传讯飞剑法阵,否则离尘宗的高手或可及时来援。”赵希谯为之扼腕。 他说的是废话。传讯飞剑法阵是此界出名复杂的法阵之一,布下阵来,范围动辙有三五里方圆,码头这一点人,绝对照顾不来。 而且有余慈在的时候,这种话他肯定不会说。 他不是对余慈有什么不满,只是明眼人都知道,余慈被安排到这里,说是巡查护卫,其实是向诸老求医来的,也就是过来疗养。就算这个年轻人确实有几把刷子,但允其量是通神中阶的修为,谁也没指望他能像那些步虚修士一样,坐镇此间,便能将码头化为金城汤池,巍然不动。 “唉!” 赵希谯重重叹了口气,余音未绝,山腹中“通”地一声响,下面有惨叫声传上来。。。 “妖魔!” 赵希谯整个人跳起来,周虎不像他那么过激,却也立刻起身,护在诸老身边。 此时山腹下层已是大乱,气劲交击声乒乒乓乓连成一片,中间还能听到几声闷哼,此外就是一种极低沉的呼噜声,像是猛兽喉咙里的咆哮,回荡在山腹中,音如雷震。 周虎扭头去看诸老。老家伙终究是经过风浪的,嘴唇抿住,将话音一丝丝挤出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明确了诸老的态度,周虎把头一点,护着老人疾往下走,后面赵希谯跺跺脚,也跟了过来。 下面情况是乱,但除他们三人之外,所有战力都在那边,若能及时平定,局势还稳得住,若是被杀进来的家伙各个击破,那死得才真叫憋屈。。。 到了下层,声息更是强烈。气劲交迸以及修士的呼喝声更易分辨。周虎这样训练有素的立刻便听出来,这是闫皓指挥着刚逃难来的修士们将闯进来的妖魔往仓库的方向引,那里空间较大,不至于像住宿区一般束手束脚。 三人都很熟悉码头地形,从一个岔道过去,还抢在诸修士前面到了仓库,与修士们汇合。人多势众,他们不免松了口气,然而未等闫皓给他们说明情况,那群逃难来的修士中便有人大叫: “又来了!” 话音方落,一道黑影便从厚厚的岩石中跳出来,带起的腥风弥漫整个仓库。。。还好前面有人提醒,众修士都散开一些,只有个倒霉鬼被黑影丈许长的身躯擦了点边儿,闷哼声中摔了出去。 黑影从地下冲起来,身形却丝毫不停,直撞向头顶的岩层顶板,然后身体毫无阻碍地融了进去,转眼消失得无形无踪。看到这黑影,虽只惊鸿一瞥,赵希谯还惨叫起来: “地魂妖!” 随即便是“啪”地一声响,他结结实实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这张烂嘴!” 诸老和周虎则是脸色难看,不管这地魂妖强弱与否,在此山腹之中,四面都是土石,岂不成了最利于地魂妖的战场? 还好仓库里几个修士都还没乱,前面发声提醒的修士似乎对岩层后的感应颇为敏锐,众修士便在他的指点下松松散散围个圈子,把诸老三人也圈进来。。。闫皓这时才有机会和三人讲明。 刚才他和余慈去安置这群修士,却碰到这头地魂妖和另一头可以地行的妖魔撞进山腹。这两个妖魔正在厮打之中,陡然闻见生人气味,狂性大发,四面乱冲。那头妖魔混战被杀,这只地魂妖则要滑溜得多,在岩层中乱穿,众人无奈,只能且战且退,让其引到这仓库中,以便施展手脚。 说话间,那地魂妖却是迟迟没有再扑出来,隐藏在人们无法探知的暗处,蓄势不发,只将阴森的凶意透过出来,四面流动,仓库里的气氛随之绷紧。 这时候,赵希谯却发现少了个人:“余老弟呢?” 闫皓脸色有些古怪,想说又没出口,赵希谯见状面色一变:“难道被杀……啊!” 腥风扑鼻,那地魂妖终于找到了机会,竟然又是从地下扑出来,疾若飞魂。。。这一下比上回来得更突然,修士中那个感应比较敏锐的人话音刚出口,黑影便扑了过去。 妖魔有着相当的灵智,它知道什么样的目标对它威胁最大! 诸老等人靠近内圈,地魂妖几乎是擦着赵希谯的身子蹿起来,将他惊得身体发硬,脑子一片空白。还是周虎拉了他一把,将他外边扯,他腿上根本发不上力,斜着往下坐。 但正是这样,他清楚地看到了,与扑击的地魂妖相对,侧后方一波流动的雾气,像是被风吹着,瞬间绕过疏落站立的修士,倏分倏合,倏地在地魂妖目标之前出现,且没有任何犹豫,直撞上去。。。 刹那间,那片空间似乎被扭曲掉了,只是剑光微闪! 不知为何,赵希谯呼吸顿止。不知是他,仓库内所有人,都在剑光闪动的瞬间屏住呼吸,似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寒雾,弥漫在外,千亿颗尖锐的冰屑浮游在空中,稍一呼吸,便要冷到五脏六腑中去。 人们耳中听到一串细微到极致的“嘶嘶”声,随后就是一声闷响,地魂妖的目标呆呆站着,而地魂妖本身更快的速度飞掼回去,直到撞上仓库厚厚的崖壁,去势方止,随即软软滑落。 昏暗的光线下,人们都看到了墙上绽开的巨大血花,然后才是余慈从地魂妖身上脱离,慢慢直起的身形。。。 这一下,封住口鼻的冰尘寒意陡然消散,众修士憋在喉咙里的吐息转眼变成了发泄式的啸叫,仓库间一时欢声雷动。 “又是这一招……” 闫皓牙缝里丝丝做响,脸皮上似乎还残留着剑气抹过后的寒气。他望向仓库的入口处,从那边沿伸到住宿区,还有一具妖魔尸身,几乎是被余慈同样的手段斩杀。 两头妖魔,一头一剑,就这么被干掉了。 闫皓也知道,使出这样的一剑未必真如余慈所表现得那么轻松自若,但实实在在是干脆利落。这样的一剑,也只有亲眼目睹,才能体会其无坚不催的力量,还有里面令人心肺冻彻的凶绝杀意。 此时余慈正在盯着倒毙的地魂妖,看着妖魔抽搐垂死,看上去随时都会补上一剑。。。不知为什么,闫皓竟不太敢直视他的背影,只觉得那见惯了的身形似乎有种刺眼的寒光发散: “怪不得诸老说他煞气太重……” 嘀咕的时候,他也听到诸老似乎喃喃地说了些什么: “天遁杀剑……莫非真是天数?” “呃?” 这时候倒是赵希谯恢复得最快,他从地上爬起来,只愣了片刻,便几步便赶到余慈身边,却不是看余慈,而是盯着倒毙的地魂妖,越是打量,越是兴奋,乃至不住地搓手: “余老弟,这头妖魔中若再有‘腐风’血宝,一定要卖给我。” 余慈此时正长长吁气,待浊气吐尽,方瞥他一笑,笑道:“这是诸人合力所杀,我可不能擅专。” “余仙长何出此言。” 有人大声说话,正是那位刚才一直提醒诸人地魂妖所在的修士。此人个头不高,但极是粗壮,声音宏亮,说起话来,声震耳膜:“若非仙长神剑无双,先后斩杀山魈和地魂妖,我们这些人里,能有几个活下来?若说这两头妖魔不是余仙长的功劳,我冯朝第一个不答应!” 余慈回眸看他一眼,点点头。刚才和这些人接触的时候,他便发现,这冯朝看上去豪爽大气,但也颇有几分心思,否则也不会在乱局中,迅速成为这几名修士临时的话事人。 不过以他离尘宗弟子的身份,挟连斩两个妖魔的威势,再有冯朝的积极配合,对于控制那些身份来历复杂的修士,都有好处,余慈也就不再多说。 此时,山腹外的兽吼鸟鸣声还在持续,仓库中,地魂妖已经不再动弹,血污摊开一片,嗅着这血腥气,余慈往回走,眉头却是皱起。 仓库中忽然就安静下去,余慈也没在意,只道:“把尸身清理下吧,免得再招来妖魔。” 话音一落,便有不少人吁一口气,周围的气氛活络许多。赵希谯当然是要动手,那冯朝也招呼两个人上前帮忙。余慈此时才觉得这些人的态度有些古怪,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他转而对诸老等人道: “今夜就不要分房睡了,在仓库里凑合一晚上,免得遇事措手不及。” “嗯嗯……” 诸老随口应着,鼓出的眼睛却是一直盯着他看。 ************* 呃呃,红票掉得好快,呼叫红票,呼叫支援,呼叫后程发力啊! .-< >-首发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十倍 其实不只是诸老,现在仓库内的每个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余慈身上,而且不自觉地关注起余慈的神色变化,先前只是一个皱眉动作,便让很多人心口发紧。 周虎是仓库所有修士里修为最高的一个,已是阴神圆满,只差寻到定鼎枢机“契机”,便可尝试结丹了。所以他对余慈的感觉最是敏锐。 “这是剑煞惊神!” 说白点儿,就是余慈的剑意挥发之时,生成的煞气虽然尽可能地集中在地魂妖身上,但由于锋芒太盛,还是刺激、甚至是伤到了旁观者的神魂心念,这才造成了目前的情况。 周虎不免摇头感叹:真是凌厉! 相处两个月,周虎觉得已经比较了解这个年轻人,但此时看来,还肤浅得很。至少这一剑贯空,通神修士能接下来便没有几个了,至少他不行! 相对好些的反而是赵希谯。这个圆滑的商人近段时间经常和余慈出去打猎,眼看着余慈是如何淬炼剑意,一次又一次地提升剑上杀伤的,看得多了,抵抗力便强了许多,如今他就卯足了劲儿,全神贯注地处理妖魔残尸。 清理地魂妖的时候,闫皓等人也把那山魈的尸身搬过来,一并解决。在赵希谯清理的时候,诸老却是走过来,一语不发,只是盯着两具妖魔尸身打量。 余慈可没有时间注意这些,他现在的事情还有很多。刚才这一战虽然惊险,可却是一个了解新来修士的好机会。他和冯朝聊了一会儿,知道此人是天裂谷动乱后,第一波前来捕杀妖魔淘金的修士。事实上,不只是冯朝,到码头来的七名修士,都是如此,其中更有五个是通过这个码头过去的。 冯朝修炼的是一种名为“戌土神通”的法门,对土壤岩层中的元气流动十分敏感,这才能发觉地魂妖移动的端倪,此人也是通神上阶的修为,只比周虎稍逊一筹。 不过出乎余慈意料的是,冯朝已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 “我曾到绝壁城参加随心阁的易宝宴,在天翼楼上,见过仙长。嘿,那赵子曰在北荒横行数十年,心狠手黑,狡猾如狐,却让仙长压得抬不起头来,传回北荒,必然会大快人心!” 赵子曰?要是冯朝不说,余慈几乎就把那位总是怀抱狮子猫的家伙给忘了。原来这冯朝也出身北荒,看起来与那姓赵的还颇有几分仇怨。 余慈才不管这些,既已知道冯朝不是那种控不住的刺头,便不再多言,开始为后面几日做准备。 有上回天裂谷动乱时的经验,众人应对起来,还算得上有条不紊。比如重新安排机关消息,在山腹内撒下可以隔绝气味的药粉等。等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下半夜了。 不过余慈还不能休息。在这种情况下,才是他担起护卫巡查职责的时候。 他在山腹上下两层走动,查验各处的机关消息、防护禁制,最后回到仓库时,也丝毫不觉得疲累。不过他感觉到,仓库里十几号人,其实真正安歇下来的没几个,在时断时续的兽吼声中,他们都是辗转反侧,难得安宁。 余慈的感觉则与他们迥然不同,也许是接连斩杀两头妖魔后的兴奋感还没过去,他现在周身元气充沛,先天一气浸透筋络骨血,如同大海潮汐,此去彼来,无休无止,而在更深的层面,还蕴育着一场更强烈的海啸! 这两个月,把他给憋坏了。 他到这里来,表面上是接受惩处,其实谁都知道,这仅是走走过场,给某些人一个交待。但他本人则是怀着很大的心思到此,意图有所作为: 他想要冒险再入天裂谷,抓一条鱼龙!且是拥有“生髓顶角”品相的那一种,以代替已经失去价值的“小家伙”,为于舟之事,以备万一。 可很荒唐的,他意图帮助的人,反而又在这里给他备了一个大大的人情。惩处?分明是疗养才对! 余慈为人并不别扭,对别人的好意,他也能领会。但他不是要人照顾的孩子,他也有自己的目标计划,十多年的流浪生涯,让他更适应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老道等人的安排未免太过周全了,周全到让他伸展不开。 直到此刻,这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变故袭来,这个周全的安排才被打破。 说句对不起其他人的话,此刻余慈心中,还颇有几分期待。 轻呼一口气,余慈在仓库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后面响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赵希谯轻手轻脚地挪过来。两人在一起打猎的时间长了,也算积下一些交情,私下里,有些话赵希谯还是能说两句的,也不怕引起误会: “贵宗仙长能不能发现这边的变故啊?” 余慈能怎么答他?确认了这是一场局部的骚动,影响范围充其量不过数百里,在绵延数万里的巨大区域内,其实是非常不起眼的。现在两宗修士已经大半退回山门,能及时发现此地乱象的可能性实在不大。 “我已放出传讯飞鹰,向山门通报。”余慈只是安赵希谯的心,以传讯飞鹰一日六七千里的速度,便是飞到最近的绝壁城,也要两日功夫。那时候说不定这边的情况已成定局,也没什么意思了。 赵希谯颇有些失望,不过他对此也有准备,问出来也是让自己死心而已,很快他就调整过来,从自家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雕工颇为精细的翡翠盒子,递到余慈手中: “余老弟,这是我三希堂丹师炼制的‘沁魂丹’,可祛心魔,祓阴毒,对滋养神魂颇为有益。若是尝试出阴神之前,服下一丸,可保神魂一日不散,利于修行。我看老弟你修为精进,距离进入通神上阶,阴神出窍也不远了,这丹丸恰好有用,就算是我买下‘腐风’、‘扬尘’两样血宝的报酬。” 赵希谯拿出这丹丸来,其实是颇有些肉痛的。这翡翠盒里有丹丸百粒,论价值,其实是略高于从地魂妖和山魈体内取出的两样血宝,不过现在事态不稳,说不定又有什么变故,保命全身还是第一位的。 他修为平平,眼睛却利。早前那一战下来,他便发现,山腹中诸修士纯论修为,余慈要排到五名开外,但论实力,恐怕是首屈一指,且因干脆利落连斩妖魔,将众修士震住,隐隐然已有首脑的架势,这种时候,就算是有前两个月的交情,再加深一些,总也没有错处。 余慈对赵希谯的心思也明白一些,一笑之后便将这盒药丸收下。这“沁魂丹”别的都无谓,那保神魂不散的功能着实有用。他是通神中阶,凝成阴神却未经天地罡风磨砺,所以当日在绝壁城神魂出窍,才那般狼狈,若是早有此丹,事情说不定要转到另一个方向上去。 若是有空,他倒真想用此丹试试阴神出窍的感觉。 这边赵希谯还想和他说话,后面却有人咳嗽一声,声音不大,但余、赵二人都听出来是谁。回过头,只见诸老站在后面,秃头在仓库黯淡的光照下,也颇是显眼。 赵希谯很有眼色,打一声招呼后,忙起身离开。诸老过来有事,不过他可不会像赵希谯那样坐下来谈,哼了一声,当先出了仓库,余慈哑然失笑,也起身跟了上去。 “小子,你的东西!” 才一出门,秃头老儿就鼓起眼睛瞪他,手里却拿着一枚玉简,想必就是记着“息光遁法”的。余慈笑着走过去,也不客气,从老头手上接过,并致谢意。 诸老专门叫他出来,却不是为了这件小事。见余慈接过玉简后看也没看,便自收起,知道这小子心里其实不当回事儿,脸皮连跳几跳,终于还是压下火气,沉声道: “我今天看你使剑,煞气盈胸,一击毙敌,不是修行之剑,而是实用之剑,杀敌之剑。这不是离尘宗的路子,倒有一些天遁杀剑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意思。” 诸老所说天遁杀剑,属于此界一个顶神秘的大宗门天遁宗。此宗和离尘宗相比也绝不逊色,其秘传剑诀走的也是“大真幻剑意”,也即是“雾化”的路子,号称是“杀剑无形,天遁绝影”,由杀中求道,往往置诸死地而后生,在不可能中达成目标。 此宗也是修行界最大的杀手组织——天知道一窝子杀手是怎么修行的。 余慈对天遁宗有一些基本的概念,也能明白诸老的意思,但他仍不免想笑。相处两个多月,他早知这老头对剑道是外行中的外行,眼下煞有介事地评断,实在是古怪得很。 他并不是看轻诸老,只是不明白老头为什么和他说这些。 诸老也没让他久等,稍一沉吟,便道:“我给你这门‘息光遁法’有一桩异处,便是能使人‘入寂敛息’,既能敛藏神魂元气的气机,又可积蓄煞气,行雷霆一击,这是天遁宗的独门秘法,又很契合你那剑术,绝不会亏了你的。” 余慈有些奇怪,诸老不是一直不爽他杀生引动阴邪煞气,损伤神魂么,怎么态度变了?且这自我鼓吹的模样,颇有些赵掌柜的风范。 正想着,诸老环眼鼓起,盯了过来: “息光遁法虽好,但也不是稀罕玩意儿,只值得一块血宝而已。我这里还有一样东西,较息光遁法强过十倍,对你更是大有好处,你可想要么?” 这是自动更新的一章。大概一直到五月底,都很难再抽出白天的时间写书了,时间仓促,发布新章也很紧张,想了想,还是把更新时间调回到凌晨到早晨上班前这段时间。凌晨会在12点半前更新,要是过了这个点儿,则会在早上七八点钟,兄弟姐妹们看书恐怕又要辛苦下了。也请大家看看完新章,早早投出红票支持,咱们一天都有好心情。拜谢!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六十六章 遁法 “当然想要。” 余慈笑眯眯地回应。他看得很清楚,诸老是在钓鱼,但技巧实在粗劣,所以他不咬钩:“可惜我身上没有比血宝更珍贵十倍的东西了。” 见他的态度,诸老知道自己太过急切了,老头儿一辈子埋首研究神魂之道,在人心把握上是很是精准,却缺乏实践的技巧,更没有那耐心,当下怒哼道: “别装糊涂,你肯定是有的。” 他盯着余慈不放:“这些天我是看出来了,你行事百无禁忌,神魂伤势却一日好过一日,必然是有种能化消阴邪煞气、温养神魂的法子。我一生精研神魂之道,正需要收集类似的法门,你若有心,我愿意再拿出一枚蜃影玉简,与你交换! “那枚蜃影玉简,乃是一劫以前从天遁宗流散出来。。。里面记载了其宗门内某个教习,演示遁法、杀剑的二十四个片断,形神兼备,虽没有述其精要,但你们精研剑道的见了,必有所得,论价值,远在那‘息光遁法’之上。如何?” 余慈听了心中一动。那蜃影玉简,就是在玉简中以特殊手法封存了各类影像,有静止和动态两种,高级的蜃影玉简可将动态影像的声光效果完全复现,有些特殊的种类,甚至连气味、触觉都能保留,当然价值也是不菲。诸老所说的这种,必然是高级货,里面留存的影像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能够一睹天遁宗的杀伐秘剑,研究其剑意奥妙当然很好,可惜…… 余慈摇了摇头:“诸老,天遁杀剑之类,对我来说或有参考的价值,但并非必需之物。。。我有自己的剑路,虽不能说是完美无瑕,却也是多年锤炼,已成习惯。天遁杀剑‘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手段,其实与我‘夺抢生死之机’的做法形似而神非……” 说到剑意,余慈不自觉有了兴头,差点儿来了个长篇大论,总算是看到诸老脸色难看,才又把话题硬拽回来:“另外,我也不想瞒你,我能够温养神魂,并非是靠什么法门,而是靠着外物,至于是怎样的外物,因为干系不轻,恕我不能透露,但此物肯定无法交易,故而这机会,我只能放过。” 余慈在这点上确实没有虚言。他的神魂创伤之所以恢复神速,一是靠的从鱼龙身上得来的“天龙真形之气”,一是因为那块还真紫烟暖玉。。。两样东西都是比较私密,没可能将其与别人分享。 如此,别说诸老拿出的只是蜃影玉简,就是把天遁宗的核心秘典拿出来,余慈也没法去换。 诸老死盯着余慈,好半晌,终于确认余慈并不是和他讨价还价,而是确确实实地回绝了。他光秃的脑门便有些发红,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余慈已经做好迎接他口水的准备,但不知为何,老头却是硬生生地将火气按下去,闷哼一声,把挡路的余慈推开,要到仓库里去。临进门时,他忽地停下,转过脸来: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化消煞气的办法,也许你很有自信,但我还要提醒你,神魂牵涉人身最玄妙之事。。。所谓心魔,若是真如扫灰搬土一般,随便清清便能弄干净,也就算不得心魔了!” 他是研究神魂的大师,在这上面的评断,绝不像是评论剑术那样外行,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心魔不是外物,而就是你神魂本身,所谓心魔煞气,不过是它的外相,纯粹是唬人的玩意儿。真正的心魔,无形无相,向来是潜移默化而不自知,惑乱心性于无形之间,一旦滋生,你的神魂便已经变异,想要扳回来,则是难上加难。 “你莫要以为,有了宝物护身便可高枕无忧,你看那些精修苦炼千百年,成就长生真人的,哪个没有几种应对心魔的法门、宝物?但接下来的劫数中,因心魔翻覆致死的,从古到今,从没有断过! “论心魔之盛,此界以剑修为最。。。因剑生煞,缠绕终生,不是剑斩心魔,就是心魔毁剑。你不是剑修,却能以剑生煞,无坚不摧,相应的心魔缠绕,将来也难以避免。若要免其灾祸,眼下便要未雨绸缪,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诸老拂袖而去,这话像是威胁,又像是诅咒,但以老头的性子,不至于下作至此,余慈觉得,这更像是老头自觉无用武之地后,甩手不干的宣言。他不免失笑,也发现这事儿仍算得上是虚无缥缈,至少比不过眼前的事情急切,便暂时将其抛在脑后,也回仓库去,养精蓄锐,应对后面可能的麻烦。 此后再无事端,直至长夜过去。。。 兽潮早已经漫过山体,向东奔流,旷野中竟是出现了一阵难得的寂静。不过自余慈以下,没有人会过份乐观。慌张混乱的兽潮已经过去,如果西边没有天裂谷寒潮那样的威胁,绝大部分野兽还是会返回原本的居住地,但在此过程中,必然穿插着猛禽凶兽争抢地盘的厮杀,那场面会更加血腥狂躁,那时候,对码头的考验才真正到来。 所以,码头内的气氛依然沉重。虽然已是白日,但密封的山腹内没有任何变化,仓库里的修士大多保持着沉默,自顾自地打坐调息,便是有人说话,也不自觉压低了嗓子,似乎是怕声音传到外面去,招来祸端。 余慈不喜欢这种气氛,干脆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经过昨夜一战,他隐然已经是码头地位最高的人物,没人会置疑他的行为,便是有,也不会说出来。 在房间里,余慈先用“贯气法”锻炼符法,又拿出一点儿时间,祭炼照神铜鉴和道经师宝印两件法器,最后以“归虚参合法”调适心境,又启动“心内虚空”,察看里面天龙真形之气与自家神魂元气的同化程度。这是每日例行的功课,整套做完,已经是中午了。 按着习惯计划,午餐过后,就是重新整理、钻研剑意的时间,一边揣摩一边练习,一般会持续到晚上。不过今天,余慈忽然想换换花样。 他把刚到手的“息光遁法”玉简拿出来,以神识扫视一遍。。。感觉中,这门遁法确实比较简单,玉简中寥寥千百个字配上几幅简单图像便说得清楚,有通神初阶的修为便可尝试修炼。 息光遁法共有九个基本势子,包括飞纵、奔跑、翻滚、上蹿、下扑、矮身、横移、倒跃、静止等九条。这九个势子有一个总纲式的心诀,而每个势子又都有与之相对应的行气原则,大约就是飞纵时凝气于何处,横移时气脉如何震荡等。 玉简上记载详细,又没有故弄玄虚,搞些云山雾罩的理论,看得出来,制作此枚玉简的人,就是要传授一门“实用技巧”,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余慈有“先天一气”傍身,经络气血几无窒碍,稍一存思,便知道这些气脉运转方式对他来说毫无困难。。。不过他也注意到了,这里面掺杂着一些基本咒术,隐约与五行遁术相通。 这并不奇怪,世间遁法,向以金、木、水、火、土之五行遁术最为基础,据说能轻易与天下任何一门遁法融合。像是余慈见的“息光遁法”,更近于身法挪移,再不勾连五行遁术,便要有点儿名不符实了。 虽说五行遁术是修士基础中的基础,但余慈对此并不精通。他走的是野路子,对五行遁术,只在止心观的时候接触了一些,也就是把土遁练成“穿墙术”的水准。 此时着手练习“息光遁法”,别的都没什么,就是涉及到五行遁术的这块儿,结合起来颇有些生涩。房间空间又小,练习很不方便,稍稍比划了两下,他便摇头,不再进行下去,只在脑中揣想疑难。。。 山腹中难知日月时辰,但机关消息解决了这个问题。在申时初,屋内铜钟清鸣。这便是要余慈接班值守的信号了。 余慈也不耽搁,整束得当,往泊阵中枢行去。在他前面值守的是闫皓,只是当余慈走进中枢所在时,这个老实人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 “怎么回事?” “刚刚绝谷泊阵有凶兽闯进去了。” 运用圆光术,房间墙壁上的镜子上,显出绝谷泊阵的现状。这个停泊接引云梭的绝谷中,确实有凶兽在其中,而且不是一个,是两头。尤其倒霉的是,这两头凶兽都是身躯庞大,还在激烈搏杀中,浑不知它们之间的战斗,会对泊阵的符纹安排造成多么大的破坏。 余慈看得摇头:“得,我去把它们解决掉!” 这种事情迟疑不得。拖得越久,对泊阵符纹的破坏越大,修复起来就越困难。码头里就闫皓一人有修复泊阵的能力,若是工程太大,耽搁三五个月也不是不可能。余慈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转身想走,忽又停住:“还要绕圈子啊……” 要到绝谷泊阵,正常通路是从山腹上层走到下层,再进入接泊区,打开与绝谷联通的甬道,这才能进得谷中,这样算起来,去一趟怎么也要近六十息的地间,那时候,凶兽肯定又把泊阵破坏不少。 不如,直接过去好了! 初时只是一个念头,但经过对“息光遁法”一下午的存思揣想,甚至于实践,余慈此时的思维、肌体均处在一个非常活跃的状态。就是这么个念头,将那份活力激发。 余慈全没多想,身形一纵,竟是直接撞向厚厚的岩层。 没有撞击声,余慈的身体像是一波无有实质的烟气,瞬间渗入崖壁中。 闫皓反射性地去看墙上圆镜,只见绝谷,两头拼斗中的凶兽颈侧突然飙射鲜血如雾,庞大的身体没有消去冲势,重重的对撞在一起,就那么交叠抽搐,进入濒死状态。 旁边垂立崖壁的阴影中,余慈的身形从模糊到清晰,最终现身在两头凶兽旁边,看着尸身发呆。 ************ 进村前的更新。话说这几天是小封推,我却连个星期天都没有……撞墙、撞墙、撞墙!椎心泣血啊,求红票求安慰! .-< >-首发 第一百六十七章 雷吼 两头凶兽都是大块头,身长都在丈二以上,狰狞凶恶,然而此时尸体交叠,汩汩鲜血很快便摊开一地,死得再干脆不过。 余慈自家知道自家事,他的土遁之术粗浅得很,穿透厚厚的岩层不是不可以,速度肯定提不起来,但刚才从泊阵中枢穿出时却是无比流畅,便像是穿透了一层水膜,阻力微乎其微。那必然是“息光遁法”的功效。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余慈不得不重视起来。他蹲下身去,指尖探入剑气撕裂的伤口,搅了两下,心中若有所悟。 知道余慈解决了凶兽,山腹内也派人出来,帮忙收拾,领头的自然是赵希谯。在处理妖魔凶兽尸身上,整个码头怕是没有人比他更内行了。闫皓也跟了出来,他要实地确认绝谷泊阵的受损情况。 赵希谯他们都在办事,余慈则是竖起那根沾了凶兽鲜血的指头,看得入神。直到闫皓发觉他行为古怪,过来询问。 “没什么,我上去望风。” 余慈一笑,甩去指尖沾染的血渍,身形飞纵,这回他刻意用了“息光遁法”,上行的速度未必有多快,但衣袂破空声却是越来越小,到了绝壁中断更彻底消失,连带着他的身影也在阴影中变得模糊。 “果然是这样。” 脚踏谷顶,余慈长长吁出一口气,呼气声像是从紧/窄的缝隙中穿出来,生成一段尖锐的哨音,暖热的气柱径不过两分,直迫出三丈开外,才渐渐消散。 借助此法,余慈散去了体腔内骤增的压力,之前以“息光遁法”穿透厚厚的岩层时,类似的感觉更为明显,这股内聚之力是运使遁法时自然生成,在体外,形成一圈隐晦的波动,最大限度地消去了破空声,可能也有消减阻力之类的功效。但同时也带给了身体极大的压力,甚至隐约作用于神魂。 其实压力没什么,余慈真正在意的是,运用此法,剑上威力似乎有增强? 他对天遁宗“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遁法不感兴趣,但如果这遁法能够增加他剑上杀伤,就算是一点点,也能引起他足够的重视。 这两个月来,余慈一直努力使得手中剑锋芒更利,以符合自己的剑路。随着剑意调整重组,他剑上杀气渐重,爆发力和杀伤力都有不小的增长。可毕竟达到了修为所限的顶峰,此后想再进一步都比以前要困难十倍。 却不想在运用“息光遁法”时,那几个基本势子,会自然形成这样一种“内压”,挤迫脏腑之余,也催逼元气,使贯脉而出的气劲更为凌厉,且似乎每一个势子都似在为后面的突击做准备,使得发剑时,杀伤力又有比较明显的提升。 名为“遁法”,余慈倒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极高明的蓄力法门。他不免感叹,天遁宗不愧是当世大宗,随便拿出些东西来,便不可轻视。如此想来,真不知那些更高层次的“遁法”,又会是怎样的神通? 这时候,余慈不免想到诸老提起的蜃影玉简,如果那玩意儿真比“息光遁法”强过十倍,他都有点儿按不住心思…… 挥去那滋生的念头,余慈在谷顶站着。 绝谷谷顶在方圆数十里内,算是高处了。站在上面举目望去,苍山层叠,青蟒绵延,残阳似血余辉,披散开来,偶尔映得几只撕咬中的野兽。夜幕已在东边山脉尽头,也即夕阳照射不到边沿处垂下,并不断扩张它的领地。 原来不知不觉已是一个白日过去,码头周围不算平静,可比预估的情况要好上许多。那些骚乱中东去的猛禽凶兽,此时仍有大部分未曾回返,码头附近兽类搏杀是有,却远不到先前评估的烈度。 看到这情形,余慈也稍稍放心。他并非是干站着,而是用了“息光遁法”九个基本动作中,唯一一个静止不动的势子。他在室内修炼时,倒把七八分力都用在这势子上面,却没察出异处。如今心有所得,再体验时,果然发现就是这个势子也能生成“内压”,只是要平缓得多。 力量一层层加上去,没有前几个势子的爆发力,但堆积起来的合力,实际上要还要超出不少。“内压”加到极处,余慈隐约感觉一种对应的外烁之力,但未及深入体会,头上鹰唳声起。 绝谷中死去凶兽残留的血腥气,即使经过及时处理,对各类猛禽凶兽也有极大的吸引力,甚至有可能引来妖魔。余慈站在谷顶小半刻钟,头顶便有两三拔鹰、鹫之类的猛禽在上空盘旋,只是绝谷的地形不太利于飞禽扑食,它们才隐忍下来。 但或许是滞留太久的缘故,这几只猛禽便有些焦躁,刚才突然爆发了一场小冲突,随即这些扁毛畜牲就振翅高飞,追逐着转眼不见了踪迹。 余慈被惊醒,也知道现在不是用功的时候,不过对上面的变故,他还是有些奇怪。正想着,脚下微微震动,他刚闪开了些,便看到诸老光秃秃的脑袋从谷顶土层下探出,再一冲,便拔身上来。 老头儿土遁倒使得顺畅,不算之前那一回,余慈可说是瞠乎其后了。 余慈笑问一句:“诸老也来透气?” 话刚出口,他就想通一件事,转眼再看已清净许多的天空,击掌笑道:“原来是诸老出手,怪不得那些猛禽走得这么狼狈!” 诸老修为精湛,已至通神中阶的顶峰,论修为,是比余慈要强的。他一生精研神魂之道,对惑神之法颇有研究,出其不意,影响几头扁毛畜牲,不是难事。老头年龄在他五倍以上,余慈偶尔奉承两句,也算尊敬。可惜诸老不予理睬,只是盯着他,道: “你用了‘息光遁法’,必然知道它的好处。但此物与我手中蜃影玉简相比,不值一提……” 老头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急匆匆又赶过来询问,看来是还不死心。余慈前面已经把理由都告诉了他,眼下只能苦笑。很显然,昨夜被回绝后,诸老回去又有了想法,见他表情,便道: “我这嘴巴还算严实,也不贪你的宝物。只要你在码头这段时间,将那东西送我研究,我也会把蜃影玉简给你观看,这样你离开前,我们换回来就是。” 这其实是个好主意,余慈听了还真有几分心动。不过天龙真形之气老头肯定是见不到的,而还真紫烟暖玉又是别人的宗门至宝,一旦走露风声,说不定慕容轻烟那个女人就要过来理论,对那个莫测高深的女人,余慈颇是忌惮,而且对方真的讨要,余慈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想了想,余慈终究还是摇头。 诸老一时气苦,但看出来余慈有所犹豫,不想就此放弃,便哼一声,也停在谷顶,僵着不走了。 余慈笑了笑,也不管他,径直观察四面形势 山林的天色暗得很快,当夕阳沉到天裂谷的雾线之后,山林便给蒙了一层黑纱,且迅速地加深。老天也来凑趣,不知从哪里扯来厚厚的云层,遮星蔽月,使得黑暗以绝快的速度铺盖大地。 赵希谯等人的处理工作已经完成,就是闫皓那边,进度不太如人意,但修补泊阵是个精细活,不能强求。 余慈觉得也差不多了,黑暗到来,山林中的危险程度一下子便提高很多。兽吼枭鸣之音时远时近,东去的兽潮回流,已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或许是阴云堆积得多了,天空中有郁郁雷音传下。 今年的春雷来得比较晚呢,余慈被先前的念头纠缠着,也没多想,转脸道:“诸老,下去吧,那事儿我们回头再说。” 老头却没有说话,而是昂着头,呆呆地看着天空。 余慈微怔,也一样抬头,厚厚的云层里什么都看不到,雷音依旧响着,却没有电光闪烁,煞是古怪。 待余音碾过,余慈再看诸老,想再说话,忽见老头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秃顶上更是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余慈一惊,要伸手去扶,云层又是一声雷爆,这一声来得全无先兆,便似将雷音直撞塞进他耳朵里去。 旁边诸老大叫一声,五官七窍同时溅血,向后便倒。 余慈脑门震荡,耳鼓轰鸣,但除此之外,出奇地再没有其他的感觉,至少他不知道,为什么诸老会成了那种模样! 耳畔轰鸣,余慈的听力也受到了影响,他不敢怠慢,伸手将诸老挟住,向后便跳。下方是百丈高崖,余慈在崖壁上几次借力,也就下来了,可在下落的同时,崖壁似乎震了一震,一股腥膻之气在纷乱的风中透过来,抢入鼻窍。 余慈身上一激,猛抬头。 高崖之顶,一头巨兽傲然屹立其上,昂首大呼,声如雷震。 阴云下,黑暗中,余慈其实只能看到那巨兽黑沉沉的影子,但是,那似曾相识的腥膻气,在嗖嗖的冷风里,愈来愈熟悉,也如头顶阴云一般,累积在心中。 余慈脚踏实地,一回头,却见谷底包括闫皓在内,几名修士软倒了一地,不知死活。 上方的亮度在提升,非是阴云散去,而是崖顶巨兽身外,有一层火烟流动,先是火星点点,终又连成一片。 上班前更新。旧识相见,精彩在即,呼唤红票,吼吼吼!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六十八章 嚎叫 高崖之上,燃起了冲天烈焰,巨兽的身躯此刻尽化为火焰中沉沉的暗影,似乎在下一刻就要化为灰烬。但事实上,自高崖上传下的压力有增无减,在火光的映衬下,余慈甚至看到巨兽在其中摇摆头颅,抖震毛皮,全然无恙。 眯起眼睛,余慈盯紧了高崖火光,心中积聚的乌云终于被火舌烧出个窟窿,疑惑不再: 鬼兽! 这厮是天裂谷中的一方霸主,也是传说为罗刹鬼王所遗弃的宠物。它一直生活在天裂谷中,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距离天裂谷两千里之遥的这里。 真是老朋友了,自从在天裂谷下,目睹其发动惊天幻术,击杀万千妖魔之后,余慈便再没有听到它的消息,至今也有四五个月。。。时间过得飞快,天裂谷的局面也大不相同,却不知鬼兽出现在这里,与那边的局势有没有关系? 这时候,余慈又想起一件事。当初天裂谷中,和叶途在一起的时候,便曾遭遇到过与昨夜类似的骚乱。当时天裂谷中猛禽凶兽也是狼奔豕突,慌成一团,始作俑者正是崖顶的鬼兽。 当时他只觉得鬼兽威势无俦,后来才明白,是鬼兽吼声中带着令生灵躁动的迷幻之力,连越界而来的妖魔都不能幸免,更不必说相对要弱一些的谷中生灵。 只看谷底躺倒的修士们便能明白,鬼兽的吼声依然凌厉。不过雷鸣般的吼声终究不能长久持续下去,慢慢地便转换为声声压抑在喉咙里的低鸣。火焰包裹下,鬼兽似乎往下边扫视一眼,但没有任何后续动作。。。 从余慈这个角度去看,高崖之上,鬼兽似乎还有别的目标,在以吼声宣告其存在后,这大家伙竟是返身不见了踪影。 走了? 不明白这虎头蛇尾的算是怎么一回事,余慈也来不及多想,忙着查看诸老等人的状况。初步探知几个都是昏迷,并无生命之危,但不再耽搁,拉着人便往码头里送。 山谷中躺着六个人。余慈要在鬼兽回返之前,将他们带到山腹中去。还好,通过接泊区的甬道口是开着的。 修行人体力不同寻常,余慈两手各挟着两人,又把剩下的两位挑到肩上,向甬道那边狂奔。行至半途,里面人影闪动,却是周虎和昨日收容的冯朝二人。 他们也是发现外面剧变,赶出来帮忙救人。。。余慈看得清楚,两人鼻孔下还有没来得拭去的血迹,鬼兽的吼声震波竟是穿透了厚厚的岩层,对码头内的修士实现了杀伤! 山腹里面也不安全,但总比外面好一些。 三人正忙着交接伤员,余慈胁下忽有人呻吟一声,清醒过来:“勒死我了,混蛋小子,放我下来!” “诸老?” 余慈和周虎都是一喜,其中尤以周虎为甚。诸老堪称是码头内地位最重要的人物,若是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余慈或许要吃排头,至于周虎,作为专职护卫,下场恐怕就不那么美好了。 两人这边同时吁一口长气,诸老则挣扎着下了地,五官七窍沁出的血迹未干,精神却还算得上不错,甚至比周虎和冯朝都要好一些。。。 老头先是转头遥望崖顶,却已经找不到将他震昏的罪魁祸首,只能摇头道:“好险,幸好及时用‘魂转’之术,将针对神魂的冲击转到肉身上去,否则靠得那么近,说不定就是魂飞魄散。” 诸老不愧是精研神魂之道的大师,那“魂转”之术,能够转嫁神魂冲击给肉身,奇功秘技,余慈还是首次得闻。但紧接,诸老的眼珠子便盯过来: “你又是怎么回事?你能挡住那撼魂冲击?” 老头疑惑,余慈也在糊涂:他什么时候对鬼兽的迷幻之力有抵抗力了?山腹外包括诸老这精研神魂之道的大师在内,都在吼声中瘫倒,偏偏他除了耳鼓轰鸣,便再无他恙——要知道,他现在嘴里可没咬着牵心角! “余老弟师承离尘宗,有什么秘法也不奇怪……诸老,我们快进去吧!” 周虎把几个昏迷人员都递给冯朝,让他送进去,伸手便来扯诸老。。。他担着天大的干系,无论如何都不敢冒险。偏偏诸老倔脾气上来,挥去了周虎来扶的手,就在甬道口卡着,无论如何都要余慈给他一个交待。 此时,山崖背面,忽有呼啸如雷,便是没了撼人心魄的异力,也觉得地面微微颤动。隔着一座山峰,人们还是能够感觉到来自于鬼兽身上独特的力量,正肆无忌惮地放射出来。 哪来这么多事! 想到鬼兽随时都要回返,余慈低骂一声,直接做出了反应——他双手不得闲,干脆撞了老头一记,出奇不意之下,硬把他顶/进了甬道里。。。 老头踉跄中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回头便要破口大骂。然而绝谷之顶,忽地轰地巨响,碎石沙土滑落,簌簌有声,让人怀疑这片谷壁是不是要塌掉半边。震声里,一道模糊的影子从对面谷顶上甩过来,重重砸在另一侧山壁之上,直接陷了进去。 绝谷光线骤然一亮,鬼兽巨躯紧跟着从百丈高崖上一跃而出,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弧线,身外熊熊火焰燃烧,给皮毛染上一层妖异的朱红色彩。 轰声巨响,鬼兽也撞在对面山壁上,冲力所及,当即便有大块崖壁剥落,直坠而下,就砸在甬道入口边上,飞溅的碎石射进来,当当作响。。。 “快走!” 周虎再不管其他,强扯着诸老往山腹中走,余慈断后,同时找到机关,关闭甬道入口。在封路的巨岩轧轧落下的时候,绝谷中忽然炸起一团尘烟,那是鬼兽的目标,被它从高处撞下,摔得五痨七伤,但一时竟还未死,挣扎着要站起来。 已经衰弱但依然强韧的气机鼓荡,余慈眉头一跳,如果没看错,这是一头还丹妖魔! 用还丹来标识妖魔水准,或许有些不太准确,却也能表现出妖魔的强大。可惜,强大永远都是相对而言。鬼兽的低吼声由远而近,挟着呼呼风啸,巨大的身躯没有任何减速,急坠而下。 嗵声巨震,绝谷地面似乎跳了一跳,随即便是血光迸射。。。 那妖魔也是厉害了,在千钧一发之际,用一条腿的代价逃过鬼兽大山压顶式的扑击,嚎叫着往边上逃,方向竟然是甬道这边。 余慈醒觉,向后疾退,然后,封路巨岩便挡住了他的视线。 一声闷响,妖魔撞在了封路巨岩边缘,从没有合拢的缝隙处,还能看到它灰黑的脚爪。但下一刻,山腹内似乎猛震一记,那半截脚爪蓦地飞出,血点喷溅到甬道里面,随即甬道完全封闭,山腹外也陡地安静下来。 “小子……” 诸老暴怒的吼声只响了半截,便似是被利刃割断,戛然而止。他终于意识到近在咫尺的危机,山腹中,所有人都屏息宁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封路巨岩上,有细细的磨擦声传导进来,鬼兽似乎这块岩石很感兴趣,在用爪子或者是皮毛轻蹭,低沉的吼声在其喉咙里打转,透过岩石,愈显沉闷。。。 山腹内诸人,包括余慈,都希望这大家伙兴趣尽快消褪,早早滚蛋才是正经。但念头还未转过,炸雷般的轰鸣便打穿崖壁,碾压进来。 在狭窄的甬道中被音波穿过,余慈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他向后飞退,才一退进接泊区大厅,便见里面东倒西歪,周虎和冯朝,甚至包括后面跟过来帮手的几名修士,都站立不稳,有的直接昏迷,像周虎这样修为稍高些的,勉强坐地运功相抗,却是面目扭曲,额头上青筋几乎要挣破面皮。 吼声倒在其次,恐怖的是吼声中迷幻之力对神魂的冲击,余慈毫不怀疑,若鬼兽再这么吼两声,山腹中有八成的修士都要神志错乱。。。 稍微从容些的除他之外,只有诸老。这老头脸色愈发苍白,却是眼神灼灼,神智清楚,丝毫不乱。 余慈扭头看他一眼,未及说话,又是一记巨震,鬼兽没有再吼,却是重重地撞在崖壁上,甬道内似有“咯”地一声,那是甬道机关受到外力冲击过甚,毁坏锁死。这也是一道安全措施,不过对鬼兽来说,甬道它本就是进不来的,倒也没什么意义。 正想着,岩石上“滋”地一声,像是热油泼在上面,余慈心头一激,转眼去看,只见黑沉沉的甬道尽头,忽然有一道焰光亮起。火焰吞吐,扭曲变形,似乎从崖壁的某个缝隙中慢慢地透进来,光芒最初是正常的橘红色,但随着透进来的体积越来越大,橘红颜色便逐渐消褪,代之而起的,是观之有阴寒之意的灰白颜色,里面还透着一层铁青。 灰白火焰辗转演化,渐渐构成轮廓。余慈和诸老都看到了,那分明就是鬼兽巨大的头脸! 这算怎么一回事? 余慈想不明白,但他清楚,事急矣! 余慈知道再耽搁不得,当机立断,从储物指环中取出牵心角,扔给了诸老:“救一个算一个,含在嘴里……” “牵心角,你有这种东西……等下,外面的难道就是鬼兽?” 老头似乎想通了什么,哇哇大叫,余慈恨不能一脚踹过去,但紧接着便听到老头叫道:“要是有这东西,我能布成法阵,暂时屏蔽神魂冲击!” 余慈微怔,转脸看他,目光又扫过厅中东倒西歪的人影,想了想,突然咧嘴笑道: “好!” 话音未落,他心神一动,停留在山腹某个角落的鱼龙倏地蹿出,从某个通气孔里钻出去,展开其绝顶速度,不过数息时间,就到了绝谷中。 这一刻,鬼兽巨大的身躯尽入其眼中。 余慈咬牙,身形突地前冲,没有经过甬道,而是撞向旁边的厚厚岩层,没有任何窒碍,他的身形没入其中,倏乎不见。 诸老方一怔,便见已经将整个脑袋化为火焰探进来的鬼兽蓦地巨口大张,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那不是吼声,是尖锐的嚎叫! *********** 囧,完全没有过星期天的概念了,焦头烂额,有气无力求红票,希望兄弟姐妹们能给一把力啊! .-< >-首发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时机 嚎叫声里,山腹内的诸老看到,甬道尽头封路巨岩之上,鬼兽探过来的火焰脑袋,剧烈扭曲,最终维持不住形体,缩了回去,只在巨岩上留下一片焦痕,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紧接着,外面便是巨震,虽然着力点已不是这边,诸老仍觉得地动山摇。此战过后,不管结果如何,绝谷泊阵必然是受损严重,短时间内是很难恢复过来了。 类似的念头一闪而过,不再挂心,诸老现在更担心余慈那小子——不管对余慈观感如何,如今那小子引开了鬼兽的注意力,给了山腹中人喘息之机,却把自己陷了进去。 若外面的真是他所猜测的鬼兽,余慈这一手未免太过冒险! 老头出身的大通行,是此界最大的商家之一,势力广布修行界各地。老头本人又地位超然,一些寻常修士眼中的秘辛,他只当常识来看。像是鬼兽和罗刹鬼王的关系,他便知道得很清楚。 余慈是去挑衅一头战力相当于步虚修士的巨兽…… 现在的年轻人啊! 诸老嘿了一声,强自稳住心绪,将注意力放在眼前。他手指摩挲,稍稍发力,从牵心角上蹭了些粉末下来。这件宝物虽有灵效,其实算不得坚硬,当然他需要的份量也不是太多,不对此宝的运用造成影响。 希望那小子回来后不要着恼吧…… 老头心中转着念头,垂眸再看手中牵心角时,忽地一愣。 对了,那鬼兽头顶,三枚牵心角,全掉了? 山腹之外,天空阴云未散,天色已是黯沉到极至。不过绝谷之中,还是被鬼兽身上的焰光照得透亮。余慈手上,也有一团光源,正放射出赤红的光,而那光芒,正从鬼兽两条后肢之间抽出来! 这一刻,鬼兽的嚎叫声扫荡山腹,又穿透岩层,响彻绝谷。 余慈运用“息光遁法”,从厚厚岩层中穿出,速度绝快,又无声息,鬼兽一门心思要钻到山腹里面去,竟是反应不及。余慈知道事态紧急,也真下得去手,纯阳符剑威能全开,凝成长及四尺火焰剑刃,毫不犹豫地插进鬼兽后身要害之地。 唔,只剩半截尾巴?念头闪过时,他已得手。 穿透鬼兽身外焰光,火焰剑刃便有损耗,还要破开其坚如精钢的毛皮阻碍,真正插进去的未必有多少,可灌注其中的半山蜃楼剑气却不好相与,那疼痛也是是不掺一点儿虚假! 出手之前,余慈便知是去捅马蜂窝,所以一剑得手,在鬼兽嚎叫声,他毫不犹豫,发力后纵,用上了刚学到手的“息光遁法”的倒跃势子,正好避过了鬼兽撩起的后腿。风压刮面如刀,却也只是让他借了把力而已。 等到鬼兽从崖壁内抽出脑袋,暴怒转身,余慈已经在“息光遁法”的作用下,跨越半里的距离,背部贴上了对面崖壁,由“息光遁法”加持的土遁之术发挥作用,他的身形再度穿进去。 只是,他仍估低了鬼兽的爆发力。此刻,余慈的身子其实已经完全没入岩层中,只在最后将目光往外一瞥,只见到鬼兽那被狂躁和愤怒彻底扭曲的巨大脑袋,在他眼前迅速放大。 眼前一黑,余慈深入岩层内部,向后疾退。而盘旋在低空的鱼龙则将绝谷的情况反馈回去:鬼兽庞大的身躯瞬间跨越了半里的距离,重重撞在余慈之前穿透的崖壁外层! 此时余慈已经在遁法的牵引下,深入岩层近两丈,身外忽地一震,鬼兽撞在崖壁上,生成的巨力透过岩层传导过来。 那力量竟是超乎寻常的强劲,鬼兽这次撞击,似是用出了“隔山打牛”一类手段,崖壁看起来没有损伤太多,可那股震力却是从余慈身上碾压而过。 余慈闷哼一声,还没探明自己有没有受伤,便觉得口鼻发闷,本能地一个吸气,却是给憋得脑际一昏,内气运行紊乱,隔绝土石的体外波动也为之消散,四面压力骤增。 刚刚鬼兽那一撞,竟是把“息光遁法”加持的土遁之术给破了! 只一瞬间,余慈便从如鱼得水的状态,转而被密实的土壤岩层困住。幸好他此段时间,修为增进,自然外烁,将周边土石推开极微小的一段距离,否则土遁被破的刹那,他可能就要被压成肉泥! “还有这一招?” 余慈不信邪,还想通过“息光遁法”脱身。可现实就是,他今天下午才刚刚修炼此法,远远称不上纯熟。在鬼兽的干扰下,包括四面土石的强压下,他试了两次,都是失败。 鬼兽的撞击仍未消停,以其强大的冲撞力量,余慈已经感觉到,他与鬼兽之间这层土石,几乎是给撞得酥了,再撞几下,说不定就要崩塌。 可在此时,撞击却是停止了。 余慈微愕,但绝不会错过这机会。他再次启动“息光遁法”,周围土石的压力依然存在,对遁法的运转造成影响,余慈也不能保证气脉流转无误,但他这回却是另辟蹊径,从遁法九个基本势中,唯一一个静止的势子入手。 先前余慈已经试验过,静止的势子远比不过前面八个移动的势子爆发力强,可是在积蓄力量、稳固状态方面,却要远远胜之。 余慈运使之下,内腑的压力丝丝累积,影响元气运转,在体外慢慢形成一圈独特的波纹。不过数息,身外忽然一轻,土遁之术的效力竟然恢复过来,余慈的身体自然与岩层中丰厚的土行元气相互沟通,土石压力不再。 更奇妙的是,随内腑压力增强,之前感应到的外烁力量更加明显。在此静寂之地,余慈感受得更加清楚,那外烁的力量隐约也有方向可循,似乎是…… 余慈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息光遁法”的正确用法,即以“静势”蓄力,同时串联气脉,与那“飞动八势”相连。“静势”便如大坝蓄水,“飞动八势”则是规划好的河道,前者蓄得越多,在河道内的冲击力便越强,效果自然就越好。 他意念流动,转眼将八个动势存思一遍,也就等于是考虑了多个方向的脱身方案。在此过程中,他虽未真正移动,但内气流转变得圆融,感觉中似乎在慢慢抹平动静转换时的棱角。 便在余慈迅速适应这感觉的时候,眼前忽有光芒透进来。 土石的密封性依然完好,就是前面被撞酥的地方,也不至于透光。余慈心头一惊,内气差点儿又出了岔子,他眯起眼睛,却看不真切,随后切换到鱼龙的视角,却惊见鬼兽小半个身子竟然都没入这边崖壁中,竟是又重施故伎,化为火焰形态,破壁入石。 以鱼龙目见的情况,这一次的转化,可比之前那回要快得太多了! 这算是什么遁法? 余慈见了鬼兽几回,可从未见到它有这么一招。 不敢再耽搁,余慈心念一闪,便要动静转化,向后飞退。偏在此时,耳畔响有微声: “小子,注意了!” 这是诸老的话音。不知那边山腹中老头用了什么手段,能将声音传到这边来,但显然这是一种单向传输的模式,诸老没有半点儿与他相互交流的意思,只是以急促的语调说话: “你要注意了,鬼兽三根牵心角皆断,怕是抵挡不住罗刹幻力……” 后面说什么,余慈全没有听到,概因火光已经蔓延到身前,还原成具体轮廓,说不定就是鬼兽巨大的嘴巴,事急矣! 他运用“静势”积蓄的力量在这一刻决堤而出,以遁法自生的外烁趋势轰然逆流,即使是余慈操控技巧不熟炼,有一部分浪费掉了,但仍有可观的力量转化为“息光遁法”九大基本势之一的倒跃之势,哧声喷发。 余慈身形蓦地虚化了,周围的土石岩层不再是阻力,而是元气交流的对象,余慈在其中的移动速度越来越快,倒似有一股力量推着他前进。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余慈便暴退近百丈,深入到山体深处。 然而绝谷中,已经没有了鬼兽的踪迹,鬼兽巨大的身躯完全转化为那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火焰形态,向这边狂飙突进,且速度越来越快。 余慈也向后疾退,不用眼睛,也能感觉到前面灼人的高温,随时都有可能把他吞进去! 身后突地一空,余慈以倒跃的势子穿透了整个山体。但未得他弄清楚周围形势,侧面风紧,黑暗中,有一头巨熊模样的凶兽,两人多高,正狂奔过来,双方对个正着! 无论是巨熊还是余慈,都绝没有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时候就看出余慈超卓的反应,纯阳符剑完全在本能的驱使下,一剑平抹。 挟着半山蜃楼剑意的寒冽,还有“息光遁法”对煞气杀伤的加成,余慈一剑挥出,赤红焰光吞吐间,带起颜色更黯淡的血光,随后蒸发殆尽,那是巨熊眼珠碎裂后,崩溅的体液。 但巨熊的冲击也是近在咫尺,余慈确实避不过去,他也是心头一动,借剑势生成化力之法,吃了一记闷撞,却把力量导向上方,身形大鸟般腾起。刚飞起数尺,身下便是火热。 巨熊意外失了双目,正狂躁之时,崖壁之后,比它更狂躁十倍、凶猛百倍的大家伙已带着冲天烈焰破壁而出,这一下角度正好,喷薄而出的火光碾过巨熊身躯,只闻得一阵焦臭气味儿,巨熊凶兽已是身化焦炭,凄惨死去。 杀掉一个倒霉鬼,鬼兽身体由虚转实,身外火光似有收敛,显露出内里青灰的毛皮。形态变化,身形也是暴长,上方略突起的一块山石当即给挤得崩了。待恢复到正常形态,它又是一记声震四野的咆哮,扭头待寻找那伤了它要害处的凶手,忽又一怔。 一个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在它头上响起:“小子,安定神魂,不要抵挡,我送段消息过去,这很重要……” 上方,余慈苦笑:“我知道重要,但诸老你能不能挑准时间?” 说着,他揪紧了手中陡然硬如钢针的皮毛,纵然触手如焚,也绝不撒手。 下一刻,鬼兽震怒的吼啸声如雷震,撼动群山,回音层叠。 抢了指挥部的电脑发出此章,迟了一个多小时,抱歉了。在此狂呼红票,怎么也要在首页留一个入口啊!g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七十章 高空 鬼兽的吼声已经带上了令妖魔凶兽战栗的迷幻之力,可是余慈仍如前面那样,莫名地完全不受影响,只是震波穿透耳膜,好生难受。 与之同时,诸老所说的信息也以一种非常奇妙的方式传递过来,余慈觉得神魂之上微有触动,想到诸老的言语,心念一动,将那外力吸纳。稍一察验,里面是段洋洋洒洒的信息,纯以神念铺写,束成一团。 隔了座山峰还能将神念束团,准确送达,那老头在神魂之道上的造诣果然深不可测! 余慈惊叹是惊叹,可他实在没时间去研究里面的信息,只眼前的境况便占去他绝大部分心力。 如今,他是在鬼兽的背上! 世上有“骑虎难下”的俗语,余慈觉得,骑上鬼兽,比那还要糟糕百倍。。。 余慈不是不知道鬼兽背上危险,也不是不想远离,然而他飞起数尺,想再发力时,体内虚虚荡荡,已经是后力不继,而鬼兽身形猛涨,顶破了他立身的岩石,更是直接把他顶了起来。 “有脱力之兆……托大了!” 这就是余慈以“息光遁法”强催土遁的后果。五行遁术,易学难精,尤以土遁为集大成者,土遁精而五遁皆精。概因大地厚德载物,五行之气在大地中均有体现,要在其中穿行,其余四种遁术势必要有所涉猎,也因为如此,土遁最是难学、最是耗力、学到深处,也最是危险。。。 寻常通神上阶修士,在学习五行遁术时,往往以水遁或木遁始,次修火遁、金遁等,最后修炼土遁,循序渐进,将危险降到最低。 即便如此,修士在通神境界,便是在土遁上造诣深厚的,一口气在地下穿行十余里已经非常了不起,距离再长便要气虚力弱,一不小心遇到五行之气变化,说不得要被破了遁术,活生生闷杀在土层中。据说土遁真正的威力显现,畅游四极八荒而无碍,还要在凝成还丹之后。 余慈距离还丹境界还有一段距离,五行遁术的造诣也甚是浅陋,全靠“息光遁法”驱动,才能在土石中穿行无碍,更不用说他还要压迫内腑,积累煞气,也因此,这一过程便格外耗力。。。前后不到一里路,便几乎把他抽干,落得这般局面。 “现在跳下去……是寻死吧!” 念头刚生出来,便让余慈否决了。鬼兽的速度他是见识过的,以前还能遁进岩层里去暂避,可如今鬼兽不知怎么着弄出那么一种妖异的火焰形态,在土石中穿行,速度隐然比他“息光遁法”催发的土遁还要顺溜,这种情况下,跳下去就真是嫌命长了! 如今在鬼兽背上,固然是长毛如针,火烟焚体,可至少有一点,那便是鬼兽的长尾不知被什么强敌给切断了,缺了长尾,鬼兽那能够割掉还丹妖魔头颅的厉害“尾段”,便难以用在他身上。。。 念头未绝,鬼兽庞大的身躯便跳起来。 轰隆一声响,鬼兽重重撞在崖壁上,脊梁几乎完全嵌进崖壁里去,不过余慈用了一个杂技般的动作,揪着鬼兽颈侧长毛,全身悬空,避开撞击,而在鬼兽与崖壁分离的刹那,又绕回到大家伙背上去。 余慈停在鬼兽肩颈后一块稍平整的地带,脸色不太好看,做出刚才的动作并不难,可是鬼兽的皮毛又哪是那么好抓的?此时他的手心已被火烟烧得皮开肉绽,全凭着毅力忍耐。 一击不成,鬼兽更是烦躁,眼看着就要再施手段,却不知为何,脑袋昂起,看向天空,下一刻,它猛地上跳,四肢弹动,脚下火烟翻滚,竟似在虚空中有着落脚点,几个纵跃的功夫,便直登百丈高空,已绝谷之顶,且还在上升,速度越来越快。。。 鬼兽……飞起来了! 余慈当然知道鬼兽会飞,不过像这样的庞然大物蹈空踏虚,总让人分外震撼。鬼兽攀升的速度太快,余慈必须伏低身子,才能抵抗骤起的风压。 不过此时他突然觉得形势不对,鬼兽身上再安全,可他本人是不会飞的。若真到了千丈空高,他的处境便尴尬了。相比之下,就算在地面上遭遇鬼兽追杀,他总还能想想别的办法! 因此余慈毫不犹豫,抹画神行符,想凭借此符短时间凌空虚渡的能力,重踏实地。。。 转眼符成,余慈往下瞥了一眼,见此时距离谷顶都有了一段距离,鬼兽却还在攀升。余慈暗咒一声,正要松手下跳,空中陡起尖啸,他尚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巨大的震荡伴随着鬼兽的咆哮,一同袭来。 震力瞬间贯体而过,余慈闷哼一声,刚要松开的手猛地内合,死死扣住鬼兽皮毛,任是上面火烟翻腾,也死不松手。 空中强风带来了清晰的信息:妖魔!而且是极其强劲的厉害家伙。 双方的速度太快了,余慈又在鬼兽背上颠簸,视界模糊,只觉鬼兽飞掠如电,在空中辗转腾挪,与另一条约略与人形相似的灰影接连碰撞数十记,大气中响起连串爆音,沉郁如雷,连成一片,更有狂风嘶啸,刮面如刀。。。 多亏余慈反应迅速,强留在鬼兽背上,否则四溢的乱流就足够杀了他。而不像现在,鬼兽身外火烟腾起,在防护自身的同时,不自觉也把他护住……当然,要是鬼兽反应过来,后果也不太妙就是了。 此时鬼兽大发神威,一爪子将那灰影拍飞数里,灰影显然是受了伤,绝不恋战,借势调头就跑。余慈这时才看清,那是一个通体呈黑灰颜色的怪物,外型与人类相肖,但背后脊柱一溜倒刺,十分扎眼。 鬼兽咆哮着追出数十里,眼看就要追及,天空阴云开裂,又有两个飞天妖魔冲出,与它纠缠。。。这两个妖魔明显要弱上许多,吃暴怒的鬼兽接连两次重击,便给拍得四分五裂,直坠下去。但这么一来,前面那个黑灰色的怪物,也消失无踪。 “吼!” 鬼兽仰天长啸,激荡的音波横扫六合,连头顶的阴云都给撕裂。这里面蕴着攻伐神魂的异力,音波所及,阴云中乱象顿起,七八个妖异的身影藏不住了,或扑下来,或逃出去,好不热闹。 余慈发现不对劲了,这鬼兽怎么有种让人围杀的意思? 鬼兽发力,血光崩溅中,又将扑下来的几个妖魔打散,随后它身形腾空,转眼破开这低空云层,身处千丈高空,且继续攀升。。。下方还有妖魔蠢蠢欲动,但不自量力追上来的几个,都被鬼兽撕碎,这才暂时消停。 那些破界而来的妖魔又把它盯上了?先前余慈还奇怪,怎么鬼兽突然从天而降,现在看来,说不定就是被什么强力妖魔打下来的。 余慈心中存了这个念头,再看鬼兽,果然见出端倪。 先前事态紧急,他是忽略了,如今再看,鬼兽其实已很是狼狈。除了断去的半截尾巴,这大家伙的皮毛也是左秃一片,右少一块,斑斑点点,还有无数大小不一的伤口,遍布全身,或愈合,或开裂,显然是长期间累积而来。 但最为醒目的,还是它左侧肩背之上,一块碗口大小的伤口。。。内里皮肉腐烂,脓水流淌,不知透了多深。余慈记起,这正是叶缤穿云一剑造成的重创,现在看来,这伤势久未处理,倒是更严重了。 大概自从两界甬道开启以来,鬼兽便一直在打杀中度过,还没有喘息的机会吧。 余慈嘿了一声,不知是该幸灾乐祸,还是佩服。 那些妖魔也奇怪了,似乎都以鬼兽为目标,且是不死不休。便是天裂谷下,被鬼兽惊天幻术所慑,也不过就是片刻功夫,便又蜂拥而上,倒把鬼兽吓跑。如今两界甬道封闭,妖魔数量骤减,可这形势依然未变,实在古怪。 正思索时,他忽然觉得不对劲儿,身外风声呼啸,寒意浸体,鬼兽竟然还在往上升。以下方低空云层为参照,现在怕不是已是飞到距地面十里,近两千丈的高度了? 余慈面色微变。 由高空十里到三十里左右这段区域,为传说中的“罡风带”。非但空气稀薄,冰冷寒彻,且九天罡风常年劲吹,透人肌骨,无孔不入。除去那些高空禽鸟,天生有御寒防风的本能,寻常修士只要修为未至还丹境界,周身气机未能圆融如一,便挡不住罡风侵袭,不知不觉便要被罡力侵入,损伤根本。 余慈被鬼兽载着,飞到这里来,任他胆色如何了得,也要在心中叫苦。而且他不知道,鬼兽是不是还要往上飞——罡风带往上,便是有“碧落”之称的天域。那是步虚、乃至超越步虚修士的劫修群体才能自由来去之地,对内里详情,余慈也不清楚,只知道传言中,修为未至步虚境界,且不说能不能飞上去,便是飞上去了,也要在片刻之间化为飞灰,绝无侥幸可言! 或许是他终究有几分运道,鬼兽在突破了二十里左右高度之后,便没再继续攀升,它甚至是将背上的余慈忘记了,只在认准了一个方向,摇摇摆摆地飞行,此时才显出它伤势不轻。 余慈最初还分心辨认方向,但到后来,罡风呼啸,差点儿就把他从鬼兽身上掀下去,而那天地间蕴育的丝缕罡力,便在风声里丝丝作响,意图渗过护体真煞的壁垒,穿透进来。 *********** 定时更新的一章。在万丈高空高呼红票,兄弟姐妹们可听得到么? .-< >-首发 第一百七十一章 虚化 余慈身具“先天一气”,亦即通常只有还丹修士才能具备的真罡真煞。论威力不比还丹修士差太多,但解良曾断言,这玩意儿与还丹真煞还有着本质的差别。 以前余慈似懂非懂,但现在,当他碰到这九天罡风后,便明白了。 好多破绽! 九天罡风触及护体真煞,内蕴千丝万缕的罡力,只要余慈身体内外的真煞分布,有任何一处缝隙,那罡力便会渗透进来,正是无孔不入。 在罡风的催逼下的,余慈发现,他鼓荡起来的护体真煞,便像是一层的麻布,看着遮风挡雨,实际上破绽处处,或分布不均、或运行滞涩、或结构粗糙,真是惨不忍睹,完全挡不住罡力的侵蚀,不一刻的功夫,余慈便觉得内脏冷彻,似有冰粒滚动,筋络也有些僵硬,这是被罡力侵入的征兆。。。 出现这种情况,究其根由,还是余慈驭使“先天一气”的方式有问题。 余慈毕竟只是通神中阶的修为,远远达不到还丹修士精气神浑融,相合相抱,以至内聚无漏的水平。还丹修士可以通过还丹,统驭全身生机元气,自然形成一个无有瑕疵的“圆”,余慈却只能以意行气,陷入后天的窠臼。 “此刻确是艰难,但若不想死在这里,便知不可为,仍要强为之!” 余慈深吸一口高空寒气,稳定心神。仓促之间,他当然不可能凝成还丹,不过,若只是“化圆”,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过经验。 微瞑双目,他心中自然流过几个片断画面。。。 一个是在天裂谷中,在屠独强压之下,半山蜃楼剑意精进,元神元神并筋络骨血以体内某点为中心,齐齐振荡,自然成圆;另一个则是在南霜湖上,受梦微师姐无瑕剑圈的提点,重现天裂谷中事,将身心化为一颗密实内聚的圆珠,挡下南松子的重击;最近的一次,则是在谢严授以剑气破邪妄的法门之后,他以阴魔试剑,那时也有一些表现。 “其实……不难!” 余慈分出一只手,握住纯阳符剑,并非是要伤敌,而是借此明确当初的感觉。很快,剑身嗡地一震,余慈以剑意为中轴,将全身精气都置于剑意控制之下,是以他超卓的剑意,代替还丹的功用。如此剑势蓄而不发,殷殷震鸣中,“先天一气”竟然真的归拢在剑意的统驭下,蜕化剑气,密实合抱,成功“化圆”! 一旦“化圆”,形成了剑气圈,情势马上不同。。。九天罡风的影响立时大幅消减,甚至于已渗入体内的罡力,都被消化掉,效果堪称立竿见影。 余慈却没有放松,他知道,如今这情形与前面几回还是有差别的。以前他剑意化圆,不过是瞬间之事,转眼生灭,而如今,他却要维持着这个状态,和九天罡风相抗。瞬间的契合固然困难,但长久维持更要比前者艰难太多。 余慈本人最清楚不过,他握剑的手在发抖。 “化圆”是一种状态,元气损耗并不算太大,却是严重消耗他的心力,也给他的身体带来绝大的压力,为达到“化圆”的要求,肌肉、筋络、骨胳等全身上下每一处器官都要与状态适应配合——这情况倒与“息光遁法”有些相像。。。前面“飞动八势”都是爆发力惊人,而最后的“静势”却是考验的蓄力稳固的功夫,还有身体脏腑的抗压能力。 余慈的修为、身体强度都还差了一些,所以即使他已努力做到最好,可凝成的剑气圈,仍然有着小幅度的变化,总在“完美”与“不完美”之间来回摆动,难以彻底隔绝九天罡风的伤害。 然而最不可忽视的,还是身下鬼兽的反应。 之前,鬼兽似乎把背上的余慈忘掉了,只是在罡风带中飞行,粗重的喘息声几乎完全淹没在九天罡风之下,显得比较安静。但当背脊上余慈形成了剑气圈,丝丝剑吟流淌之际,那剑鸣声却勾起它一些模糊且极糟糕的回忆,并让它积蓄已久的躁动力量通过腹腔、胸腔的震荡,再冲破喉咙: “嗥!” 一声吼,百里云散。。。激突的九天罡风都给打乱了节奏,刮出一声怪异的呼啸。高速飞行中,鬼兽的巨躯陡然人立而起,迎着罡风一个大的翻滚,如此激烈的动作,对付的就是在它背脊上的余慈。 余慈身形一扬,险险就被甩飞出去,不过此时他剑气圈已成,身体状态或许差些,但反应肯定处在巅峰。脚下才一虚,森寒剑气便自然迸发,嘶啸声里,带着他的身体连转十几圈,以妙至毫巅的手段,抵消了外甩的力量,依旧留在鬼兽背上。 不过此时,余慈已经从鬼兽原来的肩背位置,一路滑到尾椎处。。。 感觉到背上的变化,鬼兽跳荡得更是激烈。它不但甩动身体,更将自家惊人的速度完全发挥出来,一个纵跃便是数百尺,忽上忽下,其间更是连续翻滚,不将余慈甩掉,誓不罢休。 最厉害的还是它身上缭绕的火烟,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随着鬼兽情绪愈发暴躁,温度高得惊人,滚滚热力透过剑气圈,蒸入颅脑,令余慈头昏脑胀。里面点点火星似乎又有连成片的趋势,等到真地“着起火”来,还不知会是怎样难过。 余慈眯起眼睛,在鬼兽宽阔的背脊上连踏几步,强行回到了肩背附近。不管鬼兽怎么折腾,这里都是动荡幅度最小的,况且,还有一个地方…… 鬼兽吼叫着要再来一个翻滚,便在此时,余慈蹲下身,双手握剑,纯阳符剑赤芒迸射,然后狠扎下去。。。鬼兽全身皮毛坚逾精钢,刀剑难伤。可肩背上那一处伤口,由叶缤一剑撕裂,本身就烂开的,没什么防护可言。纯阳符剑就此插下,直入鬼兽肩后半尺多深! 余慈这一剑插下去,便在鬼兽背脊上硬安了一个“把手”,比那些钢针似的长毛,要容易发力得多,原本随时可能被甩出去的窘况,一下子好转,可鬼兽那边,就不太妙了。 剑入烂肉,火焰剑刃透进更多,便似将一块烙铁压进去,滋滋的怪音才起,余慈能够清楚地看到,它伤口附近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然后类似的肌肉动作便一直蔓延到全身。 鬼兽巨躯滞了一下,接着便是一声尖厉的嚎叫,声震云霄,感觉却比之前要害受创时还要来得凄惨。。。 风压骤盛! 在暴躁的啸音里,鬼兽猛向前冲,以毫无保留的姿态,撞破九天罡风,一路狂飙突进。它并非是飞直线,而是在近二十里高度的罡风带中,东奔西突,与大气罡风激烈磨擦,要用最简单粗暴方式,甩掉背上那个祸害。 余慈压力大增。 有纯阳符剑这个把手,余慈的身体其实要来得更稳,可是鬼兽的狂飙突进,粗暴之余,更是无比漫长的一个过程。强劲的风压裹着丝缕罡力,不停地撞击着他的剑气圈,每时每刻都是生死考验。 黑色的天幕不知不觉已然大亮,太阳从云中跳出,升上穹顶,又往西移,鬼兽的狂飙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余慈上一刻还在三十里高度,眨眼之后,便又急坠到十里处的罡风带边缘,上上下下,急起急降,如此持续十个时辰,几乎能把任何人的胆汁给颠出来。。。 还有鬼兽身上的火烟,内蕴的火星偶尔会联成一片,形成遍及全身的焰光,冲击着剑气圈,将高温透进去,烧灼血肉,要将他的体液尽都蒸发干净。 余慈却还在坚持。 他的剑气圈早已称不上完美无瑕,无孔不入的罡力已在他体内累积不少,并侵蚀着他的精血气脉。可是余慈总能将这个不完美的剑气圈维持在基本线以上,使九天罡风或者鬼兽身上的火烟能伤害他,却总不能击垮他。 不过,十个时辰的坚持也早已超过了余慈心力的极限。。。眼下他所能依仗的,只是艰难的过程中,一点点浸透、一点点深刻下去的维持剑气圈的本能。 至于他的意识,则在恍惚迷离中进入了一个非常奇妙的状态。 不知何时,“心内虚空”开辟。 虚空开辟,却并不是入定时正常启动的状态。至于有什么不同,余慈把握不准,也不重要,他只是自然而然地进入其中,心神自然锁定了虚空中央,狂舞的鱼龙。 然后,他融了进去,不分彼此。 鱼龙在云雾细雨中飞腾,本是逍遥快活。不过此刻,朦朦细雨中却掺杂了不少冰珠碎屑,冷涩的感觉影响了鱼龙和“心内虚空”原本流畅的交融过程,另一方面,虚空外围不知时燃起了火,火光中,有一层纱雾般的烟气流动,向这里蔓延。 火烟的形态,和鱼龙行云布雨生成的“云雾”明显不同,它没有和“云雾”融洽相处,而是表现出了极其强硬的姿态,抢占虚空地盘,并开始尝试着将漫天的云雾水汽吞噬掉。 这立刻激起了鱼龙的反弹。 这一刻,鱼龙,亦即天龙真形之气的本能启动了。 ********* 万丈高空中,鬼兽的速度突然缓下来,与之同时,它巨大身躯的形态在改变。刺目的焰光占据了主导地位,这光芒是从它体内深处向外扩散,消融了鬼兽的形态,将之化为一团最纯粹的火光,火光颜色略显灰白,焰芒闪闪灭灭,时刻变化,虚无若烟,十分妖异。 这团火光开始下降,速度飞快,转眼就离开罡风带,一路下行。 心神融入“心内虚空”,余慈对外间变化一无所知。但火光却绝不客气,没有了实体承载,余慈一下子失了依托,身子向下坠,被火焰裹入其中。 剑气圈还在,却被火光中一股隐晦的力量压制,瞬间便到了崩解边缘。也许下一刻,剑气圈就要破碎掉,余慈失了屏障,火光下,早前那头巨熊便是榜样。 可在此瞬间,火焰包裹之中,余慈的身体竟也是虚化了,再不见他的身躯,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黯沉的虚空,还有虚空中狂舞的鱼龙。 异变骤起之时,外围火焰烟气剧烈震荡,像是受了惊,倏化为一道流光,与那虚空鱼龙合为一处,飙射而下。 下方云雾翻涌,无边无涯。 ********* 重回故地,蜕变之始。大呼红票,兄弟姐妹们帮忙,千万要在首页留一个位置啊! .-< >-首发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成象 余慈在虚空中游动,感觉非常奇妙。 鱼龙虽不是余慈,余慈却是鱼龙。 他在淅淅沥沥的雨雾中盘旋,外围是无垠虚空,大小对比强烈,可是他有一种清晰的感觉,外围虚空以是他为轴运转的,他就是虚空的中心,可以且必须操控这所有的一切。 这时候,前面感觉到的冰珠、还有外围的火光,便显得分外碍眼。 冰珠应该是九天罡风渗入的罡力,阻滞气脉运转,损伤元气。偏又是千丝万缕,散落周身,想要一一驱除,十分麻烦。不过,那是在常规情况下,如今心内虚空开辟,体内一切变化都超脱物象的局限,由繁化简,映现其中。 虚空中,鱼龙只一个摆动,千百颗冰粒便彻底粉碎,丝丝寒气也融在雨雾中,由鱼龙吞吐消化。。。 这一过程看来简单,却是牵涉到余慈筋络骨血、五脏六腑的方方面面,瞬间便有千万处细腻精微的元气变化,在体内各处展开,其复杂程度,足以令高出余慈一两个层次的修士为之头痛。大概也只有《玄元根本气法》独辟蹊径的心象法门,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完成。 罡力祛除之后,鱼龙的目标转向外围火光。如果他没有猜错,火光便是鬼兽身上的力量。 先前九天罡风的罡力与这火光虽然都呈现在“心内虚空”中,可余慈没有混淆其中的差别。他在《玄元根本气法》的造诣一日深过一日,这点儿变化瞒不过他。。。 差别便在于:九天罡风的罡力是先作用于他的身体,又反映到“心内虚空”之中,中间有一个转化的过程;而外围火光,则跳过了以上过程,就像是当初天龙真形之气那样,直接抢进“心内虚空”里面! 而且它和天龙真形之气类似,那里面有一种隐晦但又确实存在的意识……或者说是天龙真形之气所拥有的那类先天本能。这种意识或本能的存在,使得四面分散的火光,没有一点儿乱象,汇聚起不可轻忽的力量,试图和鱼龙分庭抗礼。 “虚空开辟、引气入境、内景外成、天地如一……解仙长说得不错,我这《玄元根本气法》不知怎地进入了第二阶段,真幻转化略现端倪,能引外气归于‘心内虚空’,天龙真形之气是如此,眼下这火光也是如此。。。” 念头闪过,双方已是碰撞一记。 虚空四面火势焰光暴涨,似乎有强劲的力场生成,飞扬的火舌齐齐向鱼龙所在的虚空中央弯曲,纱雾似的火烟融进了雨丝轻雾中,部分雨丝被蒸发,但更多的是被雨丝浸透,难分彼此。 紧接着,剧烈的冲击便在虚空中央迸发。 冲击的强度超乎预料,余慈只觉得天旋地转,蓦地睁眼,已从“心内虚空”中脱离,呼呼的风啸声和火焰燃烧的爆响混杂在一起,塞满耳鼓。。。他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包在火中的!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这样,他厉啸一声:“开!” 余慈身外已经濒临崩溃的剑气圈高速运转,冲破了火焰的包围,跃入虚空。在那瞬间,他忽地感觉到,这层火焰其实并没有“为难”他,反而生出一点儿斥力,倒似欢送他离开,实在古怪。 才一出来,他便微怔,此时他上下左右全部都是沉沉的雾气,那独特的雾霾烟尘气息,只要过鼻一遍,他便绝不会忘。 “天裂谷!” 而且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天裂谷。余慈身体悬空,周围数十尺,竟然没有任何能够借力之处。而在百尺之外,飞腾的焰光正辗转曲折,形成那巨大而又熟悉的轮廓。。。 余慈不知什么时候,鬼兽又化为火焰形态的。但他刚刚驭剑一冲,竟然从鬼兽身上飞了下来,这可就麻烦了…… 没有飞天之术,余慈很快就往下坠。此时他透过层层雾气,看到鬼兽的方位,那团火焰仍在燃烧,这一回鬼兽形态转化,花费的时间要似乎比上回长了许多。 盯着那边,余慈脑子飞转。现在再飞回鬼兽背上,说不定半途就要送到它大嘴里去,而若能够趁其形态转化的空当,借机远遁,不失为上策。 转眼做出决定,余慈屏息宁神,手中还沾着鬼兽血水的纯阳符剑上指,虽是在急坠过程中,他还是双手握柄,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持笏朝宗的势子。。。这种势子全无攻击力,却是收束神思,澄心定意的不错选择。 凭借这个势子,余慈一些浮躁的心思消去,他用精神上最完满的状态,开启了袖中的照神铜鉴! 刹那间,无数神意星芒散射四方,扑入云雾中各个角落。自从宝镜失而复得后,余慈已经很少用这星芒喷涌的法子。概因千百视角难以统一,损耗精力,还影响反应速度。但如今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下星芒如雨,每一点星芒都有灵性,自发捕捉周围生灵,侵入其脑宫,反馈信息, 千百个不同的视角在眼前呈现,无比丰富,同时又支离破碎,让余慈看得眼花缭乱。。。还好余慈别无他求,只要确认自己周围环境就好,所以他不管视角显示的什么情形,只观其方位,转眼便有了定论。 余慈手指画符,画的仍是神行符,且不忘用贯气法加持。可符成后他却没有使用,反而用了千斤坠的功夫,下坠的速度不降反升,很快就和鬼兽隔了一层浓雾,再看不见那燃烧的焰光。 此时,余慈又启用了“息光遁法”,这门出自天遁宗的遁法,最基本的功用便有收敛气息这一项,用在此处,正是得其所哉。 用了遁法,余慈却没有提气轻身,而是直坠近两里路,三百丈高,在内脏都快受不住的时候,余慈才启用神行符。。。 经过九次贯气加持,神行符真正有了“白烟鹤羽飞游神,足底生云快似风”的神异,余慈急降两里多路,下坠的力量已经大到一个惊人的程度,可在开启此符后,符力倒似能驱动周围云雾,编织大网,层层拦截,虽然一时消不去重力,可下坠速度却在减缓,且程度越来越明显。 片刻之后,余慈便从一块急坠的石头,变成一团几无重量的幽魂,在云雾中轻轻一个摆动,就侧移出一段距离。余慈认准了一个方位,蹑空踏虚,很快移出近千尺,此时神行符符力耗尽,余慈身子一沉,又向下坠,但不及二十丈,他脚下便现出一片黑沉沉的岩石。 余慈手中纯阳符剑殷殷震鸣,在最后这段距离,驭剑消去冲力,落地后只一个翻滚,便卸去力量,安全着陆。。。 从鬼兽那边算起,余慈在短时间内,降下至少七八里路,看起来应对轻松,有条不紊,其实已是穷尽一切力量,眼下稍一提气,体内空空如也,虚弱感如潮水般漫上来。 余慈知道不能强撑,就地坐下,运起玄元根本气法,恢复精力。 心内虚空自然开辟,余慈心念进入其中。才一进去,他发现,已淅沥沥下了几个月的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当空明月朗照,无边虚空变得清爽干净,像一匹黑色的绸缎,铺展开来。 鱼龙也不在虚空中狂舞,而是回到了中央小湖中,蜿蜒游动。。。 难道是刚刚与火光冲撞,天龙真形之气受了损伤? 乍不现雨雾,余慈倒有些不习惯了,他将心念移到中央小湖,方一投注,他便自然而然地和鱼龙合而为一。 这一刻,奇妙的感觉浸透心灵。 那不是受伤和虚弱的感觉,而是圆满无瑕,平安喜乐。好像是鱼龙做完了一件大工程,在那里心满意足地歇息。 完满? 余慈心神触动,整个心内虚空却安静下来。 余慈突然把握住了内里的一个“契机”,那自然而然的势子,更像是“契机”主动钻进他手里去。 随后,“契机”变成一杆如椽大笔,蘸满墨汁的笔尖就点在中央小湖,游动的鱼龙头上,势如流水就下,没有任何犹疑,余慈沿鱼龙身姿,由头至尾,一笔贯穿! 墨汁铺染开来,却有着预设好的渠道,丝丝缕缕、点点滴滴,每一处都有所描画,却又不多一丝,不少一点。偶尔心意所至,或有微调,也是从容自然,没有任何窒碍。 笔尖提起,“心内虚空”轰地一声响,震颤不休。鱼龙便在震荡中破水而出,昂首飞动,天上明月清辉投注,身下小湖波光粼粼,外围无边虚空也层层回应,这一刻,整个“心内虚空”联成一片,彼此气机贯通,浑融如一。 余慈蓦地睁眼,弹起身来。其实他气力恢复未及两成,但精神出奇地健旺,他发了会儿呆,便抬起右手,平平伸直,然后慢慢蜷起四根指头,只余无名指探在外面,笔直如剑。 他也没有刻意做什么,只是目光凝视,下一刻,这根手指的尖端亮起来。 所谓发亮,只是形容。那瞬间的感觉,就好像是余慈全身的重量、全身的气血、全副的心神统统集中过去,倾注一切,全无保留。 无名指端有千钧重,余慈身体的其余部位却飘飘然似要飞上天去。 解良的刻板无波的声音似乎又响起来: “以无名指贯伸,聚精气神于指端毫厘之间而无碍者,为节节贯通。至此,心象统驭物象,以高驭下,无有不至之兆。” ********** 不过刚刚开始。在高氵朝到来之前,高呼红票、红票、红票! .-< >-首发 第一百七十三章 凹坑 心象统驭物象…… 余慈咧开嘴笑。在《玄元根本气法》中,所谓物象,乃骨血精魂等形神之属;所谓心象,则是从形神中抽象出来,又根据自我把握而描画的更简单更直观的形象,是物象的象征,也天然统驭物象。 在《玄元根本气法》的修行中,描画心象大约相当于通神中阶,洗炼阴神的功夫。以前余慈是靠着结构推演的法子,取巧判断出心象所在,以此阴神成就,其实他的心象还未真正成形,修为上是有瑕疵的。 但如今,这个瑕疵被抹去了。 余慈确实没有真正描画出心象,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因这本就是一个长期的水磨功夫,若无顿悟,持续三年五年也不奇怪,但余慈另有机缘。。。 他的机缘就是心内虚空中的天龙真形之气。 从天龙真形之气抢入心内虚空的那刻起,便以其天龙真意的强势,夺去原本未成形心象的地位,成为“心内虚空”的中心,等于是将心象吞噬。这后果本是毁灭性的,但因为天龙真形之气没有明确意识,只有原初的本能,最终还是敌不过余慈强韧的意志,反被余慈所控制。 如此,腾笼换鸟也好、借尸还魂也罢,一来二去,这天龙真形之气反而坐上了“心象”的位置,使心象瞬间从无形转为有形,几乎一步到位。 当然,它毕竟是外来户,需要调整适应,所以才有了心内虚空绵延数月的“细雨”,那就是天龙真形之气将自身菁华和余慈形神交融,彼此影响,直至浑然一体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天龙真形之气改变着余慈,余慈也以自我的习惯和意志对其进行调整。 这是非常玄妙的经历,余慈先前心象难成,是因为他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可如今有天龙真形之气打底,再怎么说他也有了能够用力的“扶手”,自此水到渠成。 当雨歇云散,这一过程便功行圆满,心象终于成形。 心象成形,他便自然跨越通神中阶,阴神洗炼已成,只待一段时间的温养后,尝试出窍……但绝非仅此而已。。。 《玄元根本气法》能够在面世之初,便被迎入“祖师堂”,自然有其独到之处。其以物象建心象,以心象驭物象的思路,与普通先天气法截然不同。在此门气法中,通过简单直接的心象,主导复杂玄奥物象的一切变化,化繁为简,自然贯通,极得惟精唯一的妙诣。所以在修行中,除了洗炼阴神外,还另有妙用。 余慈手持纯阳符剑,视线集于剑尖,于是有煞气吞吐,森然如霜。剑上生煞,正是余慈近段时日一直追求的极限杀伤。且他可以在念动之间,将精气神倾注于剑,由此官止神行,已经初窥飞剑之术的堂奥。 其实这与之前贯伸无名指,聚精气神于毫厘之间是一回事。。。那是一种测试方法,也是一种状态。 修士修行,除了少数修炼方式比较特殊的人外,其神魂元气总是在朝着相合相抱、逐步交融和凝聚的趋势走的,最终达到收束生机,凝成还丹的目的。这其中有“呼应”、“合流”、“贯通”三个层次,与神魂元气的融合进度相对应。 余慈早在明窍境界便做成了第一步,后又通过元神驭剑的顿悟完成了第二步,此后逐步精进,力求“贯通”,终于在此刻功成。 神魂元气节节贯通,聚于毫厘,无所不至,再向上便是“神气合抱,定鼎枢机”的功夫,而那已经是还丹境界的范畴。。。这也就是说,仅就气法而言,余慈已经做到通神境界能够做到的极致! 现在唯一需要确认的,便是他温养阴神的火候。余慈倒真有些跃跃欲试,想就此试验一回阴神出窍的感觉。 不过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阴神出窍乃是一道绝大险关,若是火候不足,防护不周,便会与外界元气发生激烈反应,导致心火内焚,魂飞魄散。于舟、解良等人在指点他修行时,都极严肃地告诫他,就算进入通神上阶,没有师长在旁护法,也不能轻易尝试出窍,否则后悔无及。 其实不用他们说,上回在绝壁城,余慈也经了这么一回,尚心有余悸,类似的蠢事,是绝不会做第二回的。。。 摇摇头,压下残留的兴奋感,余慈将心神放回现实。 他抬起头,头顶云雾深处,不知鬼兽是否将形态转换完毕,此时又是怎样的动向?如果那厮记仇,不依不饶地追过来,他还要依靠周围的地势,与之周旋;便是不过来,在这片茫茫云雾中,他总要找到能飞回去的办法吧。 不管怎么选择,熟悉周边环境都是第一位的。 所以,他低头打量脚下结实的岩石地表。 从安全降落时起,余慈对此地便非常好奇。他发现,脚下这片实地,似乎并不是他前两次到天裂谷来,见到的那些依托在绝壁上的坡地、石梁,而是一座实实在在,高拔起来的山峰,至少从他可见的范围看,并没有和天裂谷绝壁相粘连。。。 余慈知道天裂谷广大无边,东西相隔以万里计,内里也不是完全由云雾添充。从离尘宗的资料看,在谷中云雾深处,其实是耸立着无数高低不等的山体。有的甚至从谷底一直延伸到云雾之上,远远看去,像是云雾中浮游的岛屿。 有些“岛屿”上还可以住人,许多地方都被开发成为修士的落脚点。余慈所在的山峰,高度离云雾顶端还差得远,远到照神铜鉴飞射的神意星芒,还无法抵达。 那就是说,至少是十里以上的深度了。。。 自余慈以阴神驭宝镜,重启宝镜神异以来,数月间已经把照神铜鉴现阶段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不得不说,现阶段的照神铜鉴,虽然开发出神意星芒这个非常有用的手段,却还达不到当初“照神图”映彻方圆五十里的程度。神意星芒若是自然投射,追索生灵目标以驻其脑宫,最多远及十里,大约是他神魂自然感应极限的两倍。当然,余慈意念驱动、又或者先寄生在鱼龙等目标之上时,则是另一回事。 出现这种情况,余慈觉得,应该是阴神驭宝镜后,从宝镜那里获得一部分主导权的缘故。他还没有搞清楚照神铜鉴的神异根源,使得宝镜威力受到他自身实力的限制,也是应有之义。。。 其实,十里范围也差不多够了,就是支离破碎的视角分辨起来让人难受,也很难有一个对周边环境直观的整体印象。余慈尝试着拼接几个视角,最终还是放弃。不过在此过程中,他倒是发现一桩异处。 那是在照神铜鉴感应范围的边缘地带,大概也是在这个山峰边沿了,由于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能说是在他左手方向。与其他区域不同,那地方生灵明显稀少,神意星芒没找到几个目标,破碎的视角中间,是大片大片的空白,而靠近边缘地带,更是一片纯粹的虚无。 余慈想了想,便往那边移动,十里左右的路程一会儿便到。。。 怪不得感应中一片虚空,果然是一片死地! 余慈视线所及,没在这里发现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没有鸟兽、没有草木,甚至连块苔藓都吝于出现。站在这里,除了风过时的呼啸和自己的呼吸,便再无任何声秘。 站在山崖边上,余慈看着脚下翻卷的云雾,感觉非常古怪。这里像是山体的边缘,不过从这里遥望过去,大约在一里外,还有一片黑沉沉的影子,那是另一处山峰。 不只是对面,错开一个角度,另一侧同样有类似的山体呈现。余慈数了数,这附近,至少有五座山峰环绕,分布得非常整齐,间隔都差不多,中央则是一个径约里许的“山谷”,和周围山峰相比,未免太窄小了些。余慈投了块石子下去,很快就听到了响声。深度…… 二十丈? 这点儿高度,以余慈如今的修为,直接跳下去也没关系。 余慈终究还是比较小心地攀援而下,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觉得这段崖壁有些过于光滑了,倒像是有匠人刻意斧削过一般。 双脚接触地面,余慈却是一怔,和岩壁相比,这“谷底”可是粗糙得很哪。 低头扫视,这里像是经了一场地震,地面上处处都是崩裂的痕迹,长的几乎要撕裂整个“山谷”,短的不过数分,然而无论长短,都深不见底。余慈甚至怀疑,这地面,包括下方的山体,是不是已经给震得酥了,再加把力,便会彻底崩坍。 可周围光滑的崖壁又是怎么回事? 余慈在“山谷”内绕行一圈,越发觉得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山谷,而像是在山体中段挖出的一个凹坑。至于这坑是怎么挖出来的,尚不得而知。倒是坑底这些崩开的裂纹,隐然从凹坑中心放射开来,颇有规律。 余慈走过去,却见那里的地面凸出一截,细看去,乃是一块半人高的青石,上面略呈弧形,看起来颇为光滑。余慈刚一探手触摸,便咝地一声缩回来。 “好烫!” ************ 挖坑不埋人,写此章有感。呆话说完,高呼红票,望兄弟姐妹们鼎力支持! .-< >-首发 第一百七十四章 淘沙 “这青石是什么材质?蕴着如此高温,面上一点儿不显?” 余慈用纯阳符剑敲击,怎么看这玩意儿都不像能蓄热的样子。他绕着青石转了几圈,心念一动,符剑蓦地插进地面和青石相交处,那里有一道极微小的缝隙。 乍一出剑,余慈的精气神自然灌注于剑身,仿佛是手眼的感觉延伸出去,对剑尖接触的情况了若指掌。他轻喝一声,劲力潜运,用力极妙,半人高、数百斤重的青石整个飞起来,显出下面一个黝黑的洞口,不知有多深。原来这石头与下面岩层并非一体,不知是被谁移过来的。 这里有人活动的迹象? 挑开青石,微热的气流冲出来,吹散周围薄雾。余慈在旁边,感觉温度也不是特别高。。。 青石咚声落地,发出好大一声响,余慈正探头想往洞口看,心头突地一激,不是因为青石,而是与之同时响起的别的声音。 他旋风般转身,视线穿透凹坑的雾气,巨大的影子刚刚从另一边崖壁上滑落,慢慢地移过来。 此时天裂谷已然入夜,凹坑中光线黯淡。可那巨大的影子周围,却有点点火星蹿动,而比火星更明亮的,是一对通红的兽睛。暴戾残忍的光芒,和火光下明暗不定的兽脸揉在一起,展现出最纯粹的狰狞和凶暴。 毫无疑问,这是鬼兽! 冤家路窄……又或者,这地方本就是它的落脚之地? 余慈脑中闪过那块堵着地洞的青石,随即他便挥去一切杂念,,握紧纯阳符剑,开启符剑威能,灼目的火环“轰”地一声燃烧起来,在他脚下随元气的涨落起伏而扩张、收缩,凹坑里瞬间亮如白昼。。。 光芒耀眼,鬼兽血红的眼眸微微眯起,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踩在崩裂的地面上,却只有极低的沙沙声。 一人一兽迅速靠近。 说起来,这还是是再遇鬼兽之后,余慈第一次与它正面对峙。感觉……不太好! 其实余慈与鬼兽类似的对峙,也只发生过一回。那是和叶途一起碰上的,当时二人在鬼兽眼中,便如爬虫一般,鬼兽初始纯粹是用牛赶苍蝇的态度,全不把余慈放在心上,结果被余慈燃烧九阳符剑,斩断一根牵心角,由此暴怒,余慈当场被吹飞,根本没有和它正面放对的资格。。。 时隔半年,余慈再次站在鬼兽面前,或许仍然不敌,可终究与上次不同! 他慢慢举剑,展现出明显的敌意。鬼兽由此受到刺激,巨口大张,一声如雷咆哮。吼出的狂风呼啸,轰地碾压过来。 面对强压,余慈身外无瑕剑圈涨开,嗡声流转,势成浑圆,正是江流石不动,卸力之法极是精妙。鬼兽风啸虽然强横,也只把余慈平平推后数尺,挨着地洞停下。 看似轻松,其实余慈并不好过。硬挺鬼兽吼声风压冲击,就算卸力精妙,也像是被千斤大锤轰击,胸口一闷,一时回不过气,而此时鬼兽巨躯已经扑上来。。。 百尺距离对鬼兽来说也就是两步冲刺,庞大的身躯奔行时,破空声出奇地小,冲击的强压完全收束,只待撞到目标才彻底爆发。鬼兽除了幻法外,再不通任何咒术,但专精肉搏,这种手段已经融入它的血液里,时刻都能发挥它的最大优势。 这一撞撞实了,余慈当场就要变成一滩肉泥。 薄雾翻滚,鬼兽巨躯一冲而过,闷啸之音让人心头发沉,却没有任何撞击出现。 鬼兽越过地洞所在,又冲出七八丈远,才停住身子,它回过头,有些发愣。 目标哪儿去了? 余慈从地洞往下坠。他是主动跳下,地洞口径大约只能容一人进出,以鬼兽的体型,肯定进不来。。。 地洞下是一条笔直向下的甬道,四壁平滑,倒如琉璃一般。在与鬼兽对峙时,余慈操纵一颗神意星芒射入其中,一路下行。神意星芒找不到寄生体的情况下,感应非常模糊,但也测出甬道深约百二十丈,下方是个元气比较燥动的空间,暂时没有觉出危险性。 余慈也没想着要一滑到底,他只能借用这甬道,迅速拉开与鬼兽的距离而已。他在四壁上稍稍借力,控制降速,同时抬头观察鬼兽动态,随时准备用“息光遁法”遁入周围岩层中去。土遁多风险,但在此时,也顾不得了。 鬼兽的吼声从上面传来,经过甬道的收束,闷闷如雷,但余慈尽可支撑得住。 他又下行数十丈,觉得差不多了,正要启用遁法,背后一层热浪涌上。。。 温度似乎并不太高,但耳畔“呼”地一声响,余慈觉得耳鼓发涨,有一股力量,像是深夜中的潮水,倏地涨起,将他灭顶。 余慈甚至没来得及体会力量的强度,脑中便轰然一震,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同时抽干了肺部的空气,窒息的感觉猛顶上来,脑子刹时间一片空白,思维就此停滞。与之同时,他的身体机能也似在瞬间给锁住了,五脏六腑、筋络气脉统统停滞,他身子僵得像一块石头,在甬道中直坠而下,转眼便是百丈。 照这个速度下去,等他接触地面,势必给摔成一滩肉泥。 死亡临近! 这不是明确的意识,而是生灵感知死亡的本能。。。便如同烧红的铁针,向余慈发出最后的警告! 余慈意识最底层,死寂之中,陡生波澜。 强绝的封禁下,本能未必能唤醒意识,但本能肯定能撬动本能! 无边黑暗下,有音波扩散。初时还如丝如缕、时隐时现,但到后来,便觉得雄浑阔大,又沉沉郁郁,闻之顿觉如万里云聚,激荡雷音。 雷音碾过,余慈沉寂的意识微微颤动,有一个模糊的意念陡然破开那强绝的封禁,循着雷音指向,高跃入空。 恍惚中,余慈觉得自己在无边虚空中蜿蜒游动,驾驭云气,甩击天雷,吞吐天地阴阳之气,无有始终,自由自在。但不知为何,有一层无形压力,时时刻刻碾压着他,想催毁他的自在逍遥。。。 他被激怒了。所以,在激扬的情绪中,他昂首摆尾,仰天长嗥。 天龙吟! 一层无形封禁砰然破碎。 此时此刻,余慈吸纳的天龙真形之气,终于展现出其强绝本能。来自于太古天龙的高傲和强横,虽未必能在层次上压过对方,却也绝不允许自身受到压制。所以,那深层本能觉醒,冲开了虚空中无边无涯的黑潮。 天龙真形之气已经和余慈不分彼此,它的本能便等于是余慈的本能,造成的冲击像是连环炸开的炮仗,在余慈意识最深处掀起一波又一波的震荡。震荡中,几乎被高层次力量压熄的灵智之火,呼地燃烧。。。 余慈蓦然醒觉。 这一瞬间,他的意念驭龙冲天! 虽然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失去了意识,但活跃的本能仍带给他足够的信息。余慈乍一醒转,便知道情况危急,身体距离地面不过十丈,从百丈高空坠下的速度则没有任何减缓,他当下厉啸出声。 剑气嘶气扩散,便在此时余慈的身体恰恰冲出了深长的甬道,坠入一个宽广的空间。 半山蜃楼发动,余慈身形化雾,或许略显滞重,但终究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纯粹的下坠力量,向旁边推移。 砰声大震,余慈身体撞地,随即向旁边抛飞,细密的剑气将岩石地表绞碎,犁出一道深沟,下坠的巨力大多都转移到这里,余慈固然撞得五脏六腑翻转,终无性命之忧。。。 余慈在地上喘口气,只觉得胸口压得难受,他只以为是伤势所致,并不在意,想起身,心头却是一跳。 他动不了! 他的意识冲破了禁锢,可是在这片广阔空间内,却涌动着一层海潮般辽阔又沉重的力量,牢牢地封住他身体。包括肌骨筋络、五脏六腑,气血经脉,他的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只因那驭龙冲天的意念,带动了半山蜃楼剑意,冲开坚冰,才为身体保留了一线生机。 此时情况变得很古怪。余慈的意识无比活跃,充盈着生机,可是他的身体却是僵死在地上,连个小指头都动不了。 不只如此,外间沉重的力量时时刻刻碾压着他,虚空中更有强大的漩流,几乎是扭曲了空间,将那独特的波纹,扫过余慈身上。 余慈感觉到,他的肉身承载着强大的压力,而比肉身脆弱得多的衣物,已经开始崩解。不只是衣物,他身上的所有物件都承受着强压,照神铜鉴和还真紫烟暖玉都非凡品,还撑得住,但他手指上的储物指环,却顶不住了 “咯”地一声微响,储物指环呈现出细密的裂纹,余慈心头一跳,只来得及发出一个意念,指环便轰声破碎。 无数物品从虚空中喷射出来,还在半空,便砰砰连响,炸成碎末。自从获得指环以来,数月间收集的诸多丹丸药材、法器工具,便在此瞬间,灰飞烟灭。 余慈还眼睁睁地看着由叶途赠给他的翡翠药锄,那件极有纪念意义的工具,在虚空中扭曲、炸裂,飞溅四方。 不过,也有一些东西,由于其特殊材质,仍保持完整。 道经师宝印,数月来已完成四层祭炼,在重压下扩散出朦朦毫光,落在他脚边。 一幅红纱,是从南松子手上缴来,虽不知其名,却是还丹修士本命阴魔寄存之法器,此时轻轻飘落,上面红光莹莹,分毫无损。 双头钩索,从鬼兽巢穴中得来,此时那弯月般的双勾不击自鸣,灰绿色的索身如活蛇般扭曲,诡异至极。 还有一些余慈收集到的小玩意儿,也在强压下留存,却炸到视线之外,一时见不得了。 大浪淘沙,余下的总是精品。 ********* 此章为定时发布,大机缘将至,高呼红票支援。 .-< >-首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窍 余慈储物指环中,多有药材、丹丸,上回碧潮送给他的安息香也有一些,这些东西的碎末飘飘洒洒落下,随后又被虚空中的黑潮碾压冲刷,变得更加细碎,落了余慈满身。 如果余慈的身体撑不过去,大概也就是这般下场了。 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余慈现在连转动眼珠都非常困难,也就更难确认周边环境。他只能看到头顶裂纹处处的岩层,感觉就像是上方的凹坑倒了过来,有一种空间倒颠的错乱感。 他试图运用神魂感应,可是神意力量才扩出尺余,便给硬压回来。周围的黑潮强压甚至要顺势冲入,激荡神魂。余慈没想到竟是这种后果,他神魂受震,就像是被扔进了海啸大潮里,拍天巨浪前后相叠,轰然而至,总算余慈意志强韧,前面激发的天龙真意余威犹在,才将神魂稳住,没有第一时间被大潮摧毁。。。 即便如此,强绝的压力仍是无休无止,不将他神魂碾碎誓不罢休。此时余慈神魂元气联系何其紧密,前者的压力,后者也要挨着,由此再延伸到肉身,已经不堪重负的肉身又加上这一份压力,差点儿真的崩溃掉。 这种情况绝不能继续下去!余慈脑中转过千般想法,但现阶段能够且唯一能够施行的手段,也有那个而已…… 他定定神,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将嘴唇张开一点缝隙,努力吸气。此时在他口鼻方寸间,有各类药材丹丸的碎末混在一起,还渗着瓷瓶碎片之类,吸进嘴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不过最易溶解的总是那些精制的丹丸,只用唾液稍一浸染,碎末的成份就有了分别。大部分是没用的渣子,留在口腔里,还有一小部分,融成丝缕热流,滑入喉咙里面,迅速散开。 “希望有效果吧。” 余慈闭上眼睛,一串诀要自心头流过,神魂元气生出感应。 那是一种类似于战栗的感觉,从头顶起,瞬间贯穿至脚底。在这细微的抖颤中,余慈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抖落、分离,旋又感觉身上覆了一层厚厚的膜。在“膜”中温养片刻,他意念流动,如同一把锋利的小刀,转眼将那层膜切开。。。 束缚裂开,余慈自然一挣,忽地全身轻举,飘悠悠地飞起来。 刹那间视角转换。余慈只觉得这片天地翻转倒颠,稍一怔茫,他便看到了地面上僵卧的自己。余慈一时不知是什么感觉。再举起手,他看到的是两条极淡的虚影,事实上,现在他飘起来的身子,都是这个样子。 阴神出窍! 余慈用的是离尘宗秘传的《落胎衣出阴神法》,视阴神如婴儿,肉身如胎衣,出阴神时如婴儿出母体,讲究小心翼翼,养护甚精,初出窍时有纯阳之气回护数息,对初试者来说,已经是最稳妥的法门。而且,余慈还有别的安排。 他心念移转,视线盯上人影手中握着的纯阳符剑,出窍前便积蓄好的力量迸发,瞬间咒力穿刺! 纯阳符剑内蕴的火力受到刺激,呼地外涨,再加上这处空间温度本就甚高,空气中噼剥连响,有一片火光暴起。。。强劲的火力将周边空气燃尽,地上人影的衣物也立化飞灰。不过更重要的是,火光卷过的同时,有一层浓郁的香气扩散开来,弥漫周边。 这就是安息香。 前日碧潮上师将此香与龟鹤炉一并送来,余慈嫌香炉笨重,便放置在自己房间内,香料则随身携带。与丹药不同,香料就算已被碾成碎末,反而更好燃烧,用纯阳符剑火力化开,这片空间立时异香扑鼻。。。 香气铺开的瞬间,周边虚空好似垂下了一围厚厚的帐子,挡住了外边刮来的寒风。世上很多名贵香料,都有定神驱邪之效,阴神未成时,可以养护神魂;阴神成就后,则可以缓解阴神与外界元气的激烈反应,安息香也是如此,效果甚至还在水准之上。 余慈的阴神便在这个香气形成的帐子里,这帐子还在扩大。要知安息香很是耐用,碧潮送来了两斤多,便是日夜不停,也能用上一个多月。可由于充分粉碎,余慈纵火去烧,瞬间便燃去了八成,由此生成的香气之浓郁,便是在长时间扩散之后,也没有明显稀薄的迹象。 周围的压力有减弱的趋势。 此刻余慈有一种感觉,初出窍的阴神正越来越凝炼,运用《落胎衣出阴神法》带出的纯阳之气,似乎被某种力量束缚住,一时片刻竟还没有消散。。。 那是药力。 在此之前他吸入药末,是有理由的。储物指环中的丹药种类并不多,有三种治伤医创的、有两种培元养气的,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一类沁魂丹。 当初赵希谯拿这丹药换血宝的时候,便说服下一丸可保神魂一日不散,对练习阴神出窍很有帮助。余慈正是用他灵敏的嗅觉,分辨出口鼻间的药末中含有沁魂丹的药香,便是微弱,也聊胜于无,给自家阴神加一层保险。 余慈无疑赌对了。 黑潮强压似乎被香气克制了,又或者刚才反制的力量已经用尽,此时此刻,余慈一下子从容许多。。。在香气围拢的帐子里,他终于有空闲去打量周围的环境。 余慈曾想过,他身处之地应该是一处非常隐秘的地方,也许是哪位修行前辈的洞府,让他无比狼狈的黑潮强压,则是洞府的封禁之类…… 可入目的情形显然不是那回事儿。这里是一个半开放的巨大空间,或者说是一块巨大豁口。仿佛是天神之斧重重砸在山体上,轰开了这样一个深约五里,上下最高处达百丈高的空间,余慈可以隐约看到外面云雾弥漫的虚空。 人类站在这里,显得分外渺小。 豁口整体都是一个斜面,外面阔大,越向内越是窄小。。。但余慈所在的地方明显是一个例外。这里似乎被人工打磨过,在地表的斜面切出一个非常平整的台子,上下都是如此,余慈就落在这个平台的正中央,头顶正上方,便是那个长达百二十丈的甬道。 余慈阴神飘起来,看着头顶黑沉沉的甬道,不知为什么,忽觉得一股极沉重的力量从甬道中降下来,自头顶而入,压得得阴神一沉。这感觉一闪而逝,等余慈反应过来,已经消失不见。 经了这么一回,余慈本能地不想再看那个甬道,阴神感应自然拟化六识,扫描周边。 然后,他看到了点点散落的火光。 火? 余慈忽地打了个寒颤。。。在这片光线昏暗的空间里,无论如何,火光都应该是最耀眼的东西。这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分明已经存在很长时间,可在此之前,他竟然没有丝毫察觉,似乎之前这边笼了一层厚厚的黑布,直到此时才掀开,向他显露真容。 火光有两种颜色,一种血红,一种青白,在豁口各个区域都有分布,但平台周围最是密集。每一点火光都不甚强烈,如豆大小,在流动的风中闪烁不停,似乎随时都要熄灭,可余慈分明感觉到,那里面蕴藏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力量。 阴神感应像触手般探过去,这是很自然的反应,可乍一靠近,余慈骤觉寒意,巨大的危机感从神魂深处爆出来,让阴神也为之颤栗。。。 黑潮复起,起则扑天盖地! 安息香气围成的帐子瞬间被轰开一个缺口,余慈阴神猛震,差一点儿便给冲得散了,他急念定神口诀,险险维持住,但此时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无穷无尽的冲击接连而至,偌大的豁口内,真像是掀起了拍天大潮,要碾碎里面的一切。 余慈明白了:这里没有洞府,没有封禁,有的只是这些摇曳的火光,而这些火光本身就是毁灭性黑潮的源头! 转眼间,余慈便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此刻,安息香、沁魂丹统统没了用处,香气帐子支离破碎,没了帐子的阻隔作用,余慈对外界的元气的变化愈发地敏感,受到的冲击、感受的痛苦也就愈发地强烈,此时此刻,只有他本人的意志,才是维持住阴神不散的最后希望。 很讽刺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余慈对火光的感应反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程度,恍惚的意识中,他看到了,火光其实不是火光,而是两种剧烈“燃烧”的气息,其源头,便是“火光”核心处,一点晶莹如玉的…… 血滴? 当此认知闪过,余慈脑中轰地一声响,似乎有一圈桎梏被砸碎了,无数千奇百怪的影像蜂拥而入,在他意识深处流动演化,重新排列。 余慈突然明悟,这便是黑潮! 那是庞大到让人崩溃的信息,从这巨大豁口的千百火光中透出来,想送入来人的意识中,可由于层次的落差,渠道不畅,以至于化为扑天盖地的黑潮,化为纯粹的破坏力量。直至余慈灵光一现,抓住了其中某个契机,用这契机为钥匙,一下子打开了沟通的门户。 强芒骤闪,发源于他意识深处,刚刚排列出头绪的信息。 余慈看到了,无边无际的云雾中,虹光划空,利如刀斧,一闪切过四座山头,再重重砸在云雾更深处庞大的山体上。 山体崩裂,一道巨大的豁口就此出现。 然后就是两道如虚似幻的影子,从外间云雾中直撞过来,一直纠缠、碰撞,其间溅射出千百血点,极是惨烈。 血点落在崖壁上,便如油脂着火,熊熊燃烧。 ******** 前后呼应一下,大伙儿应该能看出这是什么。嗷嗷,新的一周,呼唤红票。 .-< >-首发 第一百七十六章 信息 余慈的心神被扯进了一个梦幻般的漩涡里。 他看到,两个虚影每一次冲击,都带动方圆数十里的天地元气,尤其是撞进巨大的豁口之后,更是如此。周边的山石崖壁随时都要崩溃掉,也早应该崩溃掉,就像前面隆隆倒塌的四个山头那样。 可是,山体终究还在。 余慈一阵恍惚,他似乎看到了,山体在扭曲晃动,像是一个巨大的活物,将暴烈的冲击消化掉。 当此感觉生成之际,余慈像是忽然高拔出这片战场,居高临下,眼神可以穿透千里云雾。然后他看到了,就在这巨大的山体上,无数闪亮的符纹,在山石间、云雾里一层层蔓延开去。 在由符纹构成的回路中,来自于交战双方的恐怖力量显化出来,化为通红夺目的岩浆,沿山体符纹回路而下,一路灭绝生机,却无论如何都难以摆脱符纹的钳制,一直坠入那无底深渊之中。 就是这股导下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撕碎了峡谷保持亿万年的稳定物种圈子,深渊中,成千上万的妖异生灵瞬间灰飞烟灭。 宏大的视角并没有保持太久,连带着一整串图景都若断若续,随时都要中绝的样子。余慈感觉到非常严重的眩晕,便在天旋地转中,空间内一切光线抽离,无边无际的黑暗降下,无比纯粹、无比幽深,似能把人的灵魂吞噬进去,再消蚀干净。 余慈心神剧震,一切影像俱都消散。 呆在原地,余慈不知所以,阴神虚影在不停闪灭,刚刚穿梭来回的影像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精力,现在能继续维持阴神状态已经非常了不起。良久,阴神虚影变得凝实,但他的感觉已与先前明显不同。 首先,余慈觉得阴神变“重”了。 豁口内千百点火光,放射出海量的信息,堆积在他神魂中。固然识神广大,承载堪称无限,可如此复杂繁密的信息一发地挤压进去,还是带来了极大的压力。经过《玄元根本气法》的洗炼,神魂外层本已经颇为清晰的记忆区间,硬给塞进了一座冰山。“冰山”巍峨耸立,高可参云,更有不可计量的部分,隐藏在无底的深海中。 他想要探知其中的奥妙,但未及接近,便承受不住这庞然大物的重压——无序的巨量信息交织在一起,混乱而危险,一个失控,便可能冲毁神智,把他变成疯子,偏偏他又没有将其驱离的办法,只能让意念远远避开,在冰山外围游弋,偶尔接触一些极微末的片断。 那些片断天上地下,海域星空,跳变不定,偏有一种吸人心神的异力流注其中,关注得久了,阴神都给要扯得扭曲变形。 余慈忙移转心神,不再内观,而是转向外间。此时他发现了第二桩异处:阴神变得“清明”了。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余慈只觉得神意扫过豁口内的空间,认知突然有了变化。那是一种“条理”,一种“脉络”,莫名地从心中抽出,铺设在周围空间中。这一下子,这片巨大而混沌的山体豁口,其内蕴的某些信息便给剥离出来。 余慈的阴神虚影无意识地凌空虚划,以一条曲曲折折的分界,将周围空间一分为二。青、红两色血液分立两边,泾渭分明。 “两方对立,彼此克制。怎么造成的,是这样……” 其实余慈也没有真正明白,但他抓着了线索,就这样由此及彼、由表及里,一点点地追查下去,遥望那若隐若现的源头。不知不觉间,阴神虚影飘起来,裹着一丝半点儿的香气,没入上方崩裂的岩层中。 “这里也有符纹……” 顺藤摸瓜的感觉真的很好。那不只是推断外间的局面,也是在调理阴神的状态,慢慢适应“冰山”带来的变化。在余慈不自觉的情况下,他已开始推演一场久远的大战,而那场大战的所残留的信息,也在影响着他。 随着过程推进,自然而然地,余慈的思路愈发清晰,精神愈发健旺,阴神虚影则愈发凝实,细密的气机在其中钻进钻出,带起一溜溜毫芒,绕体流动。 这些,余慈却没有注意。 此时也不知是他的心神追着线索,还是线索扯着他的心神,他已经进入到一个浑然忘我的状态,正因为如此,阴神的变化愈发地深透,抢占他记忆区间的“冰山”,也将丝缕“寒气”——更多的信息片断挥洒开来,融入余慈意识中。这些片断往往能帮助他更深入地思考下去。 余慈似乎明白了很多,但有更多的事情不明白。他仍在追索,然而外界一个突兀的刺激惊醒了他。 意念流转,他看到了一对血红的眼珠。 鬼兽正在用它粗壮的前肢拨着青石,往地洞这边移动,余慈的阴神虚影便在此刻飘悠悠地冒出来。鬼兽当即停下,青石平拍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 “嗥!” 鬼兽的吼声充斥凹坑,激荡来回。余慈其实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是敏锐的阴神感应将空气震荡还原,拟化为听觉,至于音波杀伤之类,自然就滤去了。 一吼无功,鬼兽很是焦躁,它血红的眼珠死死盯着这边,身体明显有一个吸气蓄力的过程,巨躯竟然又微微涨了一圈,这才张口暴啸。 大气“嗡”声剧震,余慈看到,强劲的音波几乎要凝成实质,化为一圈清晰波纹,以鬼兽为中心,急剧扩散,震荡所及,四面本来光滑的崖壁都崩开了细细的裂缝,石粉飘扬,旋又连着凹坑内的薄雾一起,给一扫而空。 余慈阴神虚影晃动一下,透体的光线有些扭曲。如此威煞,若是肉身在此,非但脆弱的耳膜保不住,说不定连脑袋都给轰开,但在阴神状态下,也就是这样了。 与之同时,还有一层急剧跳变的异力以更隐晦的方式,冲击阴神。只可惜,从昨夜起,这种异力便对他没了办法。 如今余慈思维清晰灵活,稍一转念便判断出,这是天龙真形之气在发挥力量,其内蕴的天龙真意,能抵御强压,消解大部分针对神魂的冲击,起到稳固神魂的作用。 因此,在阴神状态下,鬼兽拿余慈几乎毫无办法。 不过,余慈这边也出了点儿问题,鬼兽吼啸的音波太过强劲,将他阴神外围裹着的一点儿安息香气吹散,阴神直接暴露在天地元气之下,虽不像那夜在绝壁城,反应如油滚刀割般激烈,但也颇有不适。 适应、控制阴神与天地元气的反应,是修行上必须经历的过程,只是此刻实在不是锻炼的好时机,余慈不敢多做停留,阴神虚影直接沉入岩层,往下方豁口投去。 临去前他瞥了一眼,只见鬼兽身外火烟中,火星乱迸。每一点火星都时刻生灭,那正是异力的外化形态。 这是罗刹幻力。 结论来得突兀,便并非是毫无根据的空想。如今余慈的思维已经活跃到了一定程度,记忆活化,如灵感迸发,当注意力倾注过去的时候,神魂中便自然跳出与之相对应的信息,排列对接,供他做出判断。 这回跳出来的信息,正是之前诸老用秘法投到他神魂中,直到现在他才有空去看。 细观之下,余慈才明白,怪不得诸老说这信息很重要。诸老是大通行的重要人物,本身修为平平,但接触到的信息层次,决非是余慈这种外室弟子所能企及的。 按照诸老的说法,鬼兽原名为“勾玉狼狐”,乃是血狱鬼府中天生异种,天然有致幻、破幻的法力,寻常体型不过半人高,七八尺长。形成鬼兽这么巨大的体型,是因为它常年在罗刹鬼王身边,受其神通浸染,得了神主的几分幻力精髓,偏又难以消化,便像是人类暴饮暴食,身体吹气球一般涨起来。体型一大,便不再“可爱”了,故而被罗刹鬼王丢弃在这天裂谷中。 那勾玉狼狐额头形成的三只牵心角,是它全身最脆弱之处,却也是它驱动幻法的根本。有这三只角在,即使他对罗刹幻力消化不良,总还能借用其神威,同时维持自身灵明不失。 可如今,它三角尽失,运用罗刹幻力又毫无顾忌,诸老就判断,鬼兽很有可能已被罗刹幻力侵蚀。这是一种逆向的吞噬,首先损伤的是神智,慢慢浸染神魂内外,同时也作用于肉身。鬼兽将肉身转化为火焰形态,任意钻山入土,几无实质,便是这状态的征兆之一。 诸老在东方,便见到过两个类似的例子,都是罗刹教的信徒承受不住神主幻力,在火中化为妖异的“幻灵”,成为神主的祭品。 看完这段信息,余慈不免感叹:这罗刹鬼王一系,不愧是妖魔出身,诡异得很。 此时他已经破开岩层,回到了安息香气弥漫的豁口空间内,阴神感觉随即转佳。但很快,他就咒骂出声: 那混球,脑子确实不好使了。竟不顾幻力侵蚀的后果,又转化为火焰形态,追击过来。 这里和上面不同,平台上可摆着余慈的肉身,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让鬼兽给踩成肉泥! 余慈心念连转,急思应对之策,却忽地一怔。此刻,他活跃的思维捕捉到了一个信息,那是从神魂中“冰山”外围剥离下来的。 阴神感应倏地转移,定在了附近某个物件上。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七十七章 驭器 神意扫过,在如今的状态下,显得分外灵敏和精密。 余慈可以辨认出物件的形制、颜色,甚至能够体会到物件独特的触感。 但正因为太过详尽了,反倒不好确认。 似乎不太一样?“冰山”上剥离的信息片断,也仅仅是片断而已,说得更准确些,那根本就是一个闪逝过去的画面,又极是模糊,想将其与实物准确对应,并不容易。 便在他发怔之际,头顶崩纹密布的岩层间隙,透出光亮,高温烧炙的灰土也簌簌落下。 这其间,鬼兽躁动的气息非常“醒目”,和它的情绪相对应,岩隙中火光流动,呈现出灰白颜色,偶有火苗透出,滋滋作响,声势颇大。 余慈心绪绷紧,已经准备接下鬼兽雷霆万钧的冲击,可是一息、两息、三息……岩隙中火光耀眼,可鬼兽非但没有冲下来,其气息所在的位置甚至还向后靠了靠,似乎有些犹豫,或者在忌惮着什么。 豁口内青、红血液依然在燃烧,放射的光芒与头顶岩隙中的火光交织在一起,给这片空间着染色彩,极是妖异,且妖异之中,又有变化。 余慈注意到,几个呼吸的空当,这片区域,青白光度似乎有些增强,温度也有所上升。 岩层内鬼兽再往后缩,但很快止住了退势。 或许是觉得前面的表现比较丢人,沉沉吼声穿透岩层,岩隙中火光猛蹿,喷射的焰芒在虚空中聚合、滚动,形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随后火焰一层层摞下,凝化实质,再向外膨胀,显然是在转换形态。 出来了!平台周围,两色血滴的燃烧火光此消彼长。 青白火光显得比较“兴奋”,焰光拔起,摇曳不定,相形之下,血红光芒便失色不少。 崖壁就变得白惨惨的,略透着青。 光芒中,鬼兽吼声如雷,一声高过一声。 它这回形态转换的速度要快得多,数息之后,鬼兽小山般的庞大身躯便雄踞于平台之上,吼声震荡豁口空间,煞是威风,却没有第一时间发动攻击。 余慈看到,周边温度进一步提升,幅度非常大,空气因高温而扭曲。 鬼兽火炭般的兽睛微眯起来,身上火烟缭绕,更似有一种极大的吸力,使得平台附近的青白火光焰尾都向那边倾斜。 转眼间,鬼兽火烟最外层,便形成一道清晰的光边,其间光芒时刻跳变,感觉何其熟悉!罗刹幻力……似乎比鬼兽身上还要来得精纯。 余慈终于能够给这燃烧的青色血滴下判断,结合各方讯息,那溅血之人,身份岂不是呼之欲出?而青、红两类血滴,前者有这般来历,后者又哪能差了?片断信息和在此基础上的判断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余慈就像是在梳理一个乱缠的线团,时不时地发现一个线头,可是总在半截就扯出别的线头来。 一刹那的功夫,余慈的思绪便不知飞了多远。 总算不断升高的温度将他扯回现实。 余慈再看鬼兽,大家伙分明是在吸收罗刹幻力。 它巨大脑袋上的表情很类人化,余慈在很多地方见过类似的表现,那是凡俗之辈在吸一袋烟叶、饮一觥美酒之后,陶然沉醉的模样,且是难以自拔。 看着这情形,余慈想起诸老所言,这时候再回想上面凹坑的情况,鬼兽用青石封住地洞入口,大概一方面是抵挡此间精纯的“罗刹幻力”的诱惑,另一方面,则是用一种比较克制的方式来吸收吧。 但如今,鬼兽的忍耐克制全部破功!不一会儿,鬼兽再度咆哮。 吼声极度高亢,同时它巨大的身躯也不安其位,来回踱步,通红的兽睛圆睁,来回扫视,最终盯在了余慈阴神虚影上。 扑击!这一下来得全无先兆,余慈刚有躲闪的念头,鬼兽的巨躯便已经撞上来,热风呼啸而过。 “嗵”地一声响,鬼兽撞在了平台上之外渐高的崖壁上,岩石粉碎。 余慈怔了怔,才想起他现在是阴神状态,并无实质,撞也白撞。 不过刚才鬼兽几乎就是擦着他躺倒在地的身躯碾过去,脚下只要稍有偏移,说不定便把他的躯体踩扁了。 余慈心头一寒,阴神迅速侧移,拉开了角度,果然鬼兽第二波冲击紧跟着到来,这回终于远离了他的躯体,挟着火烟热风再次冲过。 鬼兽仍然撞了个空,不过余慈已经不能等闲视之。 周边安息香气越发地稀薄,但更重要的是,鬼兽身上火烟及外围青白光边温度又有提升,那是罗刹幻力在燃烧,生成的火焰竟然让阴神也有烧灼感。 鬼兽没有发动第三次撞击,而是摇晃脑袋,想变得更清醒些。 过了片刻,这家伙的视线放在了平台上,余慈躯体那边。 它终于反应过来了。 余慈再不迟疑,心念一闪,阴神归窍。 肉身实在的感觉传抵中枢。 余慈再不耽搁,神意催发!他阴神出窍这段时间,最大的收获就是弄明白了这片豁口空间内,钳制他身体的异力源头,并琢磨出一些脉络。 此时,身上仅有的一层维持生机的气脉流转被他发挥到极致,一路冲关过窍,借着青红两色血液火力失衡的机会,冲开禁锢,势如破竹。 乍一恢复自由,余慈便猛然发力,翻滚、弹身、侧滑连续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在他侧滑出去的瞬间,鬼兽巨躯挟着强劲火力扫过,高温炙得毛发欲焦。 鬼兽身躯庞大,速度、反应却都在远在余慈之上,此时终于找到了一个实实在在的目标,自然绝不会放过。 才冲过去,它便一个翻身,强行扭转去势,又要扑上来。 “叮!”鬼兽蓦地僵住。 余慈长长吁了口气,此时,他手中握着的,正是当日在鬼兽巢穴发现的钩索。 灰绿的钩索在青白光线下,亮出妖异的光泽,两枚小巧的弯钩悬空打转,偶尔撞击,声音悦耳动听。 但鬼兽却表现出了极大的忌惮之意。 火光下,这头巨兽身子微微下挫,摆了一个发力的动作。 已给截断大半的尾巴却是一刻不停地甩动,显得极是烦燥。 它用前爪磨地,岩石地面在利爪前像豆腐一样开裂,很快就是一塌糊涂,已不再适合发力。 可鬼兽既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身子仍保持着那个姿势,盯着余慈手中钩索不放。 这一刻,余慈想到的是在鬼兽巢穴中发现的另一条绳索,那是万灵门的许老二使用的“困灵索”,不是凡物,却被鬼兽爪牙齐施,弄了个支离破碎,倒似有深仇大恨一般。 鬼兽厌憎绳索一类到了极点,可在他巢穴中发现钩索时,却是光泽如新,没有半点儿损伤,很显然,这钩索有种能够让鬼兽深深为之忌惮的特性。 钩索在余慈手里垂着,稍稍一动,便晃个不停,向后摆的时候,鬼兽就往前凑一点儿,但前摆的时候,又往后退一点儿,身子摇摇摆摆,好像神经质一般。 看到鬼兽的模样,余慈握着钩索的手稍稍紧了下,先天一气注入,索身像有灵性一般抬起、落下,再次发出“叮”声脆响。 此瞬间,鬼兽庞大的身躯分明颤抖一记,身外火烟翻腾,转眼浓重许多,半掩住了它的兽脸。 余慈愈发肯定,想要全身而退,这根钩索,便是最大的依仗。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玩意儿……怎么用?余慈想到用钩索对付南松子时的情况,他咬咬牙,钩索甩动,两枚弯钩重重地撞在一起,尖锐扭曲的声音骤起。 这一回余慈口中没含着牵心角,全靠天龙真意支撑,脑袋猛地一晕,但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鬼兽“嗷”地一声向后跳,一跳便是数丈远,那模样几乎就要转身逃跑……也仅是“几乎”而已。 余慈咬牙,驱动弯钩再一次撞击。 晕眩过去,但这回,鬼兽再没有动。 灯笼大小的兽睛分明在打转,半掩在火烟下的兽脸,显得有点儿迷惑。 这极其人性化的表情,使余慈能够特别清楚地感受到这家伙的心理变化轨迹。 前面是“危险”,后面是“可疑”!余慈心头忽地一冷:观鬼兽的反应,这钩索怕是有其独特的驱动之法吧,非那般不能发动里面钳制鬼兽的力量。 当然,那驱动之法决不是甩击双勾之类。 鬼兽似乎也明白了过来,通红的兽睛里再度燃起了火。 它仍在犹豫,但这种情绪正以飞快的速度消散,代之而起的,是暴怒和狂躁。 轰!鬼兽的吼啸声直接幻化为雷音,扫荡豁口空间。 山体似乎都在晃动,鬼兽巨躯下挫、发力、弹起,化为一团难以目见的幻影,又着山岳崩摧般的冲击力,向余慈扑过来。 如此冲击,已经超出了余慈的感应极限,他眼睛的作用几等于无。 但此刻,他脑中闪过一幅画面,依然模糊不清,可是余慈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把握住了上面物件的形制。 一线灵光起,磷火爆燃!正前方,鬼兽的冲击戛然而止,冲击余波形成的狂风压住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此时,吞吐着恶臭气息的巨嘴利齿,距他也仅是数尺之遥,庞大的身躯只要一倒,便能把他压在下面。 在这个距离下,余慈可以看到鬼兽额头三根断角处的茬口纹路。 青白磷火在钩索上蔓延,烧到了余慈的手,却没有一点儿疼感。 然后,灰绿颜色褪去,千万根金丝甩荡,轻打在鬼兽断角茬口之上。 鬼兽刹那间屏住呼吸,紧接便惊嚎一声,庞大的身躯就那么转身,裹着热风,冲出豁口,转眼不见了踪影。 钩索的形态用前人书中的东西作过参考,兄弟姐妹们有猜出来的没?不管猜不猜得出,红票先投下啊!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养鸟 鬼兽带起的热风,在豁口空间内慢慢散去,飘扬的金丝垂下,在余慈手中现出全貌。 这是一条形制简约,却极精致的金绿宫绦,比钩索形态时长出数尺,并无其它缀饰,只在两端垂下千根流苏,即是刚刚轻打在鬼兽头顶的金丝,略透着绿光,这是两个弯钩崩解变化而成。 在那信息片断中,余慈便见到其中一位大人物,在腰间系了这条宫绦,这也是他灵光启动的根源。 他早早就知道此物神妙不凡,可是这钩索与其他法器不同,他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法器。自与南松子一战后,几个月来,余慈尝试了多种办法,想对钩索加以祭炼,却回回失败,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如今他终于恍悟,原来这东西仍有一层变化,而要开启这种变化,绝非易事。 刚才,余慈因片断画面激起灵光,确认物件形制,明确目标,刹那间气机聚合,精气神像投入无底洞般注入钩索中,一切变化都在瞬间完成,非常完美,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契机,不在余慈本身,而是所处豁口空间内,燃烧的罗刹幻力。 那一瞬间,余慈清晰感觉到,他借用了此地充溢的罗刹幻力,纵然只是极微弱的一丝,但那才是开启钩索新形态的最关键因素。 余慈瞑目感应。此时他体内并无丝毫罗刹幻力,刚才他的身体只是一个沟通罗刹幻力和钩索的渠道,不过,这一过程终究留下了痕迹。 这里面牵涉到的气机变化太过复杂,余慈需要好好整理一下,但不是现在。天知道鬼兽被惊退后会不会杀回来,如今他可没有把握能再次发动这条宫绦的异力。 刚萌生去意,余慈忽觉得身上有异。 这才他记起,经了黑潮强压,他身上衣物损毁,此时甚是不雅。急切间寻不得遮体之物,只能将身边那幅红莹莹的轻纱围在腰间,再用钩索——即是那宫绦系了,勉作遮体之用。 金绿流苏打在腿上,感觉煞是古怪。 摇摇头,他目光扫视。他身上一些物件,刚刚躲闪时都落在地上,现在看来,照神铜鉴毫发无损,这并不意外,胸口还真紫烟暖玉能够保存,便让人有些惊喜,似乎这玩意儿挥发紫气,消融了一些压力。至于纯阳符剑,上面已有些裂纹,这却没有办法。 手上储物指环坏掉,里面装着的物件损毁了十之**,还好他最要紧的几件东西都抵挡住黑潮强压,留存下来。除了腰上红纱、宫绦,附近还有他祭炼多日的道经师宝印。 此印用北斗石制成,已经用“天罡地煞法”完成了四层祭炼,此时已有清光隐隐,再有两层,便可以达到“炼化”的水准,到那时收入体内,时时滋养,也不用像现在这么麻烦了。 感叹中,余慈将法印拿在手中,继续搜索。 很快他看到一样东西,那是一枚经过特殊手法制成的妖物头颅。不过拳头大小,呲牙凸额,双目血红,颇是狰狞。余慈还记得,这枚妖物头颅,是他首次前来天裂谷的路上,在荒山破庙中,从一伙骗子的头目手中得来。那个假充上仙的家伙姓甚名谁,他一时忘记了,只知此人后来也被他一剑斩杀。 再见这诡异的玩意儿,余慈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也意外这玩意儿竟然在压力中留存。 可惜它再坚硬也有个极限,强压之下,上面已经裂开几道细薄的缝隙。 在其旁边,倒是有一个完好无损的物件,小巧精致,闪烁寒芒,乃是一把寸许长的小剑。余慈对它的印象很是深刻,因为这是他打破凡俗三关,进阶通神之后,从斩杀的第一个强敌颜道士身上,得来的战利品。 这把小剑削铁如泥,但形制太小,便是个婴儿也拿捏不住剑柄。前段时间,余慈练习祭炼之法时,也拿它来练过手,可惜全无反应,想来也不是法器一类。 小剑锋芒太利,不好持握,想了想,余慈干脆将它插进妖物头颅刚形成的缝隙内,不能说严丝合缝,也插得严实,剑柄则卡在外面。这样一来,二者结合,造型倒颇为别致。 稍稍收拾,余慈不再耽搁,疾掠而出。 ********** 已经是惊退鬼兽之后的第十天,余慈还在天裂谷中打转。 不是他不想离开,他对这个云雾弥漫、湿气深重,又充斥着危机的鬼地方,早已经厌倦了,可是他必须要面对的现实是:他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 十天过去,他还在附近打转。 当日鬼兽飞行近十个时辰后,才落到此地。以其速度推论,就算是中间有些弯绕转折,也定然远离了天裂谷东岸。也就是说,余慈所在,乃是一个悬于云海中的“孤岛”,想跨越这茫茫云海,没有飞天的本事,一切休提。 换了旁人,此时大概已经要崩溃掉了。余慈也消沉过,但一次日升月落之后,理智和勇气便都回到他身上。 还远远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 时值正午,隔着层层云雾,余慈见不到太阳,不过难得明亮的天光使他能够很轻易地做出判断。 他坐在山顶,仰头看向云雾深处。 这片云海之中,大约有七八座山峰高悬,都是不知其山脚在何处,只将其雄伟的山体排列在云雾中。此地距离那日的豁口空间大约有百里路程,这百里路,却是困难艰险到了极致。 山峰间没有任何现成的路,也许再向下降个百余里会有,但要下去和天裂谷深处更凶残的猛禽凶兽乃至于妖魔打交道,显然不现实。余慈是靠着神行符能够短暂浮空踏虚的能力,在大略测定距离后,在山峰与山峰之间移动,几次险死还生,终于到了这里。 从这边再往东看,已经无法看到任何山体的阴影,姑且相信,这就是此“孤悬山脉”距离天裂谷东岸最近之地吧。 除了豁口空间所在的山体附近,鸟兽草木绝迹之外,周边这些山地,倒是生机盎然,这也证明了,此地确实远离峡谷东岸,物种圈子没有受到天裂谷寒潮的毁灭性打击。 在这里,猛禽凶兽徜徉流动,扑杀猎物,或成为别家的猎物。余慈便扑杀了一头凶兽,将其外皮扒下来,代替红纱为遮体之用,同时还制作了一个简陋的包袱,把道经师宝印之类的东西放进去,扎好带着,一下子便从容许多。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猎物! 嘬唇发出一声尖利的哨音,云雾中,一道黑影盘旋而下,双翅扇动强风,声势惊人。 那是一只颇丑陋的大鸟。双翼展开足有两丈七尺,身躯肥大,脑袋却显得很小,且与猫头鹰的面目很是相像。 这只大鸟,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设伏布陷,在六天前活捉的,然后余慈便将大部分心力都倾注过去。 余慈并不是闲着没事儿溜鸟儿玩,这是他经过长时间考量,想到的一个跨越无边云海的办法。 一切根基于谢严传授给他的“饲灵法”。 在绝壁城时,谢严传授给他“饲灵法”,要他以自身元气滋养鱼龙,保住其品相,以利于交易金骨玉碟。后来因种种变故,交易告吹,鱼龙也品相大跌,差点儿小命不保。可阴差阳错之下,却让余慈养成了宠物,灵动非凡。 乘鬼兽高飞,急切间没能唤得鱼龙过来,若非如此,以小家伙的灵动乖巧,和超长距离的侦察能力,这几日想必会更好过些。 眼下余慈便想着,将这只大鸟养成鱼龙那般。不能说乖巧听话,至少也能理解他的指令,他就可以坐在鸟背上,横渡茫茫云海。 看起来有些异想天开,不过余慈也是见过万灵门驯养的血雕,乘人载物,并无难处,结合他饲养鱼龙的经历,他至少也有五成把握。 唯一麻烦的是,大鸟不像鱼龙,天然能够吸收消化人身元气,余慈只好亲自动手,用“饲灵法”培育的元气,给大鸟喂食,并给它按摩推拿,整整忙活了五天,终于让这家伙开始理解他的指令,余慈今日特意放飞,果然获得了成功。 “再养几日,便是有些危险,也顾不得了。” 之所以如此急切,除了归心似箭外,还有更现实的威胁。从四天前起,余慈便隐约听到了远方的吼啸之音,那般强劲的呼声,如雷鸣大泽,掀动暗流,除了鬼兽,再无第二个。 若鬼兽再来一回,余慈再没有任何应付的办法。 正想着,云雾中,大鸟猛地一颤,却是看到了地面上一条极肥硕的巨蟒。 此鸟最喜欢生吞蟒蛇之类,如今又飞了半晌午,如何能让美食从它眼皮子底下逃走?“饲灵法”根基浅薄的劣势暴露无疑,这一刻,本能压过了指令,大鸟展翅,脱开了余慈的钳制,追击而去。 余慈低骂一声,但辛苦数日,余慈绝不能让自己白白用功,他开始加强指令控制,加深与大鸟的联系,随后脚不沾地,追了过去。 在山间绕行片刻,余慈终于发现正努力张开勾喙,享受美餐的大鸟,摇摇头,余慈稍加安抚,环目四顾,见这里怪石嶙峋,草木丰茂,倒是僻静。沿山体信步上行,余慈准备再找个高处,进行下一次试验,可没走两步,他神色微动,旋又垂下头,脚步节奏没有任何变化。 六步、七步、八步! 木石阴影之后,忽有黑影暴起,怪啸声中扑杀而来,但迎着它的,却是一道火焰剑刃。 剑气嗡声震鸣,黑影被一斩两断。污血飞溅中,余慈脸色微冷,这黑影形貌丑陋,气息分明是…… 妖魔? *********** 下面是携美同行时间。为保住红票榜挂尾位置,高呼红票支持!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安睡 余慈正心头跳动,耳中忽听到别的声息。声音含糊,但那节奏,他却很是熟悉: 咒音! 余慈心头一激,发力侧移,同时纯阳符剑甩手而出。 嘶一声响,一道碧绿烟箭射入他原本所立之处,那处地面登时炸开一团磷火,火星崩溅,落在岩石上,立为之焦黑。 纯阳符剑直飞出百尺之外,火芒耀眼,又如游鱼般灵动,在木石阴影中连续几次转折,蓦地飞绕,带起一篷血雨,剑光顺势而回,被他接在手中。 这是基础的驭剑术。在余慈《玄元根本气法》的心象成就后,精气神浑融如一,已经可以运用此术。从此术再进一步,便是令人神往的驭剑飞行,当然,那起码也是还丹境界之后的事了。 余慈急赶两步,绕过遮蔽物,眼前情形,让他眉头皱起来。地面上两截苍黑的残躯,周身贯鳞,略呈人形。从浓烈的气息看,毫无疑问这是妖魔,而且是使符箓的妖魔。 会使符箓的妖魔,余慈这辈子也只见过两个。一个是眼前这具死尸,另一个更是尸骨早寒,便是两界甬道初启之时,那个与鬼兽大战的双头妖魔。 “这都是哪儿来的?” 余慈扫视四方,云雾中木石阴影错杂,他也看不出后面还有没有别的危险。不过脚边血腥气慢慢弥散开来,这么下去,很有可能再招惹麻烦。 想了想,余慈从妖魔尸身旁走开,同时开启了照神铜鉴。千百神意星芒散落如雨,飞向四面八方,自动寻觅生灵,寄于其脑宫之中,刹那间支离破碎的视角呈现,遍及十里方圆。 余慈不太想用这种方式,这般运用宝镜,等于是把他的心念分成千百份,同时接收不同方位的信息,眩晕感便随之而来,不过,很快他就庆幸,晕了这么一回。 千百个视角中,余慈找到了最关键的几处情景。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在方圆十里的范围内,至少有四个妖魔藏身在不同的地方,此时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已经有所察觉,呼哨声里,又纠合两个同伴,往这边来了。三个妖魔明显有交流,彼此之间拉出的距离则很是得当,如此行径,怎么看都是训练有素。 余慈毫不迟疑,拎起包裹,认准一个方向发力狂奔。 他也在调整照神铜鉴的视角,将主视角定在天空,也就是大鸟所在。大鸟视力极佳,可穿透云雾,居高临下,可以监控相当广阔的范围。 不过在此刻,他还是困惑不已:难道他是闯到妖魔巢穴里了? ******** 天光未及之地,有幽幽碧火闪烁,映出里面三个影子。摇曳中,还有或低沉或尖锐的声音流动。对人类修士来说,那是难以理解的噪音,但在这阴暗空间内,它确实表达着清晰的意思: “又有人闯进来?” 鞑聒的语气不太好,心情也一样。作为这个小团体的首领,他身形接近人类,颇为雄壮,通体皮肤靛蓝,上面密密麻麻分布着灰黑色的鳞片,形成连串符纹形态。两眼已经瞎了,但在其额头位置,不知用什么手法嵌入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晶体,代替了眼睛的功用。 此时,额头晶体正发出幽碧的光:“这地方有多么要紧,你们统统都知道,既然知道,怎么接二连三地让人给闯进来?前面的那女人也就罢了,可现在这人,修为低弱,一根指头便碾死了,他怎么能活到现在的?他甚至杀了我们四个仆从!” 在碧光照耀不到的阴影,有卡嚓卡嚓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翻译成能听懂的话就是:“修士是通神境界的话,应该是不会飞……他是怎么来的?” 鞑聒不想在这种事情浪费时间:“不管他是怎么来的,把他解决掉,这里不允许再有任何变故!” 不用再多说,自有仆从将命令传下。 鞑聒微微转动头颅,额头晶体发散幽光,来回扫射,映出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形,他冷冷道:“通往黑魔法坛的单向甬道就差最后一道工序,可相比计划已推迟了一个月。就算无法和那边取得联系,你们也能想象那边的怒火吧。” 阴暗空间内一片寂静 良久,有另一个妖魔开口,幽光下,其身形肥胖如小山一般,像是纯粹由肥肉堆积而成,看不清手足。呼噜呼噜的喘气声非常响亮,嗓音则在喘气间隙响起,尖锐得像是干嚎: “谁也没想到,狄罗大人刚出两界甬道,便被鬼兽杀死,否则有他在,这条单向甬道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更别提后面紧跟着是寒潮,又招来人类修士大肆扑杀,潜入此界的如今只剩下我们这一拨,进度受到拖累,也没有办法。” 鞑聒沉沉回应:“狄罗大人死得不冤枉,鬼兽以自身生命力为祭,换来它前主子‘惑神’一击,两界没几个人能挡得住。这确实是个理由,但并不能缓解那边的怒火。” 卡嚓卡嚓的声音将话题接过去:“前几日,鬼兽又回来了?” 鞑聒摇头道:“行动飘忽,难以锁定,便是锁定了,也不是我们能应付的。鲁布那个蠢货,被贪婪迷了眼,给我们招来这么一个大麻烦,现在死掉,便宜了他。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将采集到的‘罗刹幻力’种子送回黑魔法坛,当然,还要等候摩奴大人结束游历回返……这些事情都要用到单向甬道,已经将那个女人困了十天了,她还在坚持吗?” 未等来回答,新的信息便传到此地。鞑聒砰地一声砸碎了地表,站起身来:“突进去了?你们让个弱小的人类突进去了?” *********** 余慈伏低身形,贴地游走,把“息光遁法”中奔跑、矮身两个势子揉在一起,在草木怪石中奔行,速度未见得有多快,却是无声无息,周身气息完全封锁在体表之下,五脏六腑则像是燃起了火。 前方,一团黑影同样伏低身子,与周围环境结合得极是紧密,便是明知它们在那儿,肉眼也要受其迷惑。 只是余慈根本就不靠眼睛。 神意星芒寄居在黑影脑宫,映现出它的位置,而当余慈将注意力倾注过去,黑影脑宫内的星芒愈发闪亮,这不只是标注位置,而且将黑影气血搬运,肢体要害等信息反馈回来。 余慈一掠而过。等他逼近到七尺之内,黑影才蓦地惊觉,但未等反应过来,丝丝剑气已经透体而入,绞碎了它的心脉。 很早之前,余慈便发现,自己进了一个大的包围圈。突破时向外用力,便会立刻招致强硬的回击,对方布置严密,连续两次后,余慈不得不转向内层,从背后下手,这是已成形的包围圈的盲点,出其不意之下果然战果辉煌。 一路上斩杀的六个妖魔,实力都颇有水准,但只有一个抢得与他正面交手的机会,却再也无法扭转颓势,被他一剑削掉了脑袋。 但妖魔也在做出调整,外围的网正越收越紧,他曾尝试过用息光遁法驱动土遁离开,可是地面之下,竟然布着一层符禁,刚一入地,便险些引发,将他活埋在里面。 所以他只能沿着山体向下,进入一片生灵密度非常稀疏的地带。头上上风响,那是大鸟低空掠过。 激战中,余慈不会再让神意星芒无节制地挥洒,形成的视角碎片会带来额外的压力。现在他只是用大鸟做基本的侦察,偶尔多操控一颗星芒,用以捕捉、定位。之前那个妖魔,便死在这样的战术下。 通过大鸟的眼睛,余慈避过了很多次危机。这回他也试图让大鸟先行侦察,可是再走出两步,他倏地停下,这一刻他发现,周围环境有些不一样了。 嶙峋山石,丰茂草木依旧,但味道很奇怪,他环顾四周,很快就发现了此地有打斗的痕迹,且越向内越是激烈。 此外,还有妖魔的尸身。余慈想了想,循着痕迹前行, 此时,头顶上大鸟的视角有了新发现。 “有人……呃?” 处在大鸟的高度,居高临下,在层层怪石草木之间,余慈看到了一抹素淡的颜色,那是轻淡若无的浅蓝色,色调柔和悦目。 那是一位女修,正倚坐在树下,周围是倒伏崩裂的草木山石,一片狼籍。女修便在其间,双腿侧蜷,螓首微垂,双臂抱剑,竟似睡了过去。似乎是觉得山间微冷,她在身上侧披了一件薄纱似的披风,高空所见,正是披风的颜色。 在高处,大鸟的视线穿不透垂瀑似的发幕,无法看清女修的面容,只觉得她身姿纤弱,意态沉沉,似乎疲累到了极致,让人不忍唤醒。 可这是在妖魔环伺的荒山上! 余慈心中莫名有些感觉,一时间又梳理不清,想了想,向那边走过去。他没有刻意地消音,只是放轻了脚步。照他的想法,能在这里安睡的修士,警觉性应该相当强,大概在触碰到她的警戒感应线时,便要醒来,到那时,他再打招呼不迟。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已经靠到五十尺以内,女修还没有反应。四十尺、三十尺、二十尺…… 距离连余慈都觉得有些太危险了,女修依旧披裹着披风,垂首酣睡,毫无醒来的迹象。 在这个位置上,余慈已经能够看到女修尖巧的下颔,也能嗅到清雅的幽香,他停了脚步,轻唤了两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受伤了?”余慈皱起眉头。 虽是荒山偶遇,但在这妖魔环绕之中见到同类,不可避免便有些亲切。余慈颇有些担心,想了想,便再上前两步,此时两人已是触手可及,他伸手,准备去探一下女修的脉搏。 便在此刻,眼前纤弱的身子微微一颤,发幕后,一对清妙的眸子睁开。 “呀!” ********** 美人儿在前,兄弟姐妹们有红票鼓励没有?首页占位,全靠大家了! 第一百八十章 论交 “是个误会……” 余慈眯起眼睛,他不得不这样,在他眉心正抵着短剑锋刃,耀目生花,寒意直透颅骨。 他想躲开锋芒,却没有足够的把握。但下一刻,短剑就收了回去。 “对不起。” 低细轻柔的声音在耳畔缭绕,女修微垂下头,向他致歉:“外围布有明德矩尺,若道友心有恶念,必是进不来的,是我太紧张了……” 女修轻声细语地解释,仍垂着头,似为先前的事感到愧疚。余慈也没想着是这个结果,见到这种遇事先避让三分的人物,更让他哭笑不得。不过能消除误会是最好,他长出一口气,这时候视线才穿透发幕,看到女修的容貌。 “是你?” 听到余慈的呼声,女修有些意外地抬头,这让余慈真正看清了她的面容。 这一刻,似有一层灵秀之气以那对清妙双眸为中心,铺展开来。 女修精致的五官似乎就是为此灵秀之气而存在的。细长弯眉似乎笼了一层轻烟,将灵气蓄积,又顺着柔和的面部轮廓流下,浸透肌肤,如瓷如玉,点染唇瓣,光鲜润泽。也由于太过灵秀,便让人觉得她这秀美姿容,便如最精致华美的瓷器,美到了极致,也脆弱到极致。 其实余慈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看到女修的容貌,可那种感觉是不会变的。他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正是那位从移山云舟码头出来的纤弱女修,余慈还和她说过一句话的。 而且那一夜,他也看到女修受伤,后来不知所踪,不知为何却到了这里。 直到这时,女修才仔细打量他。说起来,余慈现在的打扮,便是熟人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相认。由于衣服在那个豁口空间内损毁,他现在仅以兽皮遮体,赤足裸臂,几日未曾梳洗,下巴上一层铁青的碴,头发随意挽着,就像个野人。也无怪物女修睁眼一看到他,本能地就要拔剑相对。 女修先是困惑,后又恍悟:“你是码头上……” 余慈一笑,正要正式见礼,妖魔的嘶啸声隐隐传来,并且迅速接近。 女修秀眉微蹙,虽未说话,但其神情,大约就是“又来了”的意思。此时,她眉目间的疲惫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余慈心念一动,通过天空中的大鸟,将周边情形映入眼中: 他和女修所在的位置,大约是山体最高峰之下约千尺左右的地方,从山脊延伸出来,贴着崖壁,扩展出约方圆里许的空间,林木稀疏,地势平坦,外围的地势则要复杂得移。 在这片相对平坦的地带尽头,妖魔隐隐绰绰的影子闪现。但它们没有迫近,而是寻了树顶、崖壁等高处,居高临下,云雾中光芒渐起。 余慈看得清楚,那里闪耀的,正是符箓灵光! 丝丝几声响,先前余慈碰到过的碧绿烟箭破空飞射,跨越近两里距离,落到他们头顶。 即使是从高处发射,碧绿烟箭在飞越两里的距离之后,也没有了动力,符箓结构开始了危险的变化,最终当空崩裂爆炸,密集的磷火飞落如雨。 余慈见识过这类磷火的威力,他身子绷紧,正要有所动作,耳畔忽闻一声清鸣,一层罡煞布开,范围不大,却气度森严,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住了。 罡煞所及,漫天磷火立时湮灭无余。 且不只是这一拔,跟随在烟箭磷火之后的各类符咒,只要是触着这层罡煞的边儿,都齐齐消散,没碰到的也只能在外围撞地,没有丝毫威胁。 余慈讶然回眸。那位柔弱女修如烟细眉依旧轻蹙着,带着疲惫虚弱的神气,可是这一手是真正漂亮! 能够到这鬼地方来的修士,便是用膝盖去想,也知道绝无简单人物,不过理智是一回事儿,观感是另一回事儿。女修纤纤弱质的形象,给余慈的印象太过深刻,以至于见其修为手段,余慈心中还有些错乱感。 此外,就是一些更微妙的心思。 所以,余慈开始画符。这种情况下,他所知最具威胁的还是五雷符。 如今他对五雷符的认识,决非昔日可比,随着连串雷纹套接环扣,云雾深处,有天地杀伐之气流动,余慈这边只是把握枢机,待到时机成熟,天空中大鸟利眼已代他锁定目标,两边视角稍一转换,紫光雷火已经撕裂雾气,当头劈下。 轰隆一声巨响,却已经是妖魔皮开肉绽之后。 被雷光贯穿的妖魔浑身焦黑,连内脏都给烤熟了,惨叫声也给随后而至的雷音压过,死得干脆利落。 不等其他妖魔反应过来,云雾间又是雷光贯空,这次位置扯了一个大对角,与先前的目标相距足有四里,轰鸣声中,遭雷击的妖魔弹起数尺高,又重重落下,眼见不活了。 五雷符的发动乃是“所见即所及”,攻击距离本就极远,又有空中大鸟帮助定位,不管妖魔藏得多么隐秘,也逃不过雷光一击。 见有连续斩获,余慈嘿地一笑,想要再次发动,不过很快,他心头一动,止住了这个念头。 在大鸟的视角中,他看到妖魔似乎意外他符箓远攻的能力,反应有些混乱,至少和之前不太一样。如今的局面古怪,在没有把握清楚之前,便将其打乱,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于是他再画了一个五雷符,并以贯气法九次加持,没有发动,只将其储存在照神铜鉴的青光中,一切都驾轻就熟,没有消耗太多时间。 之后他才转向女修,此时女修也在打量他,清逸秀美的脸上有些许好奇。二人视线对在一起,女修便垂下眼帘。余慈冲她笑了下,指着远方妖魔横尸之地,问道: “这算怎么回事?” “我被它们困住了。” 女修轻声回应:“我在此地与他们战过一场,杀了一个妖魔头目,此后几日它们便不再强攻,只是一直骚扰……” 余慈忙打断她的话:“呃,等一下,能不能从头开始说?就是你离开码头之后,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可以吗?” 女修的修为明显是强于他的,但或许是对方过于柔弱的姿容,余慈很难表现出敬畏之类的情绪。而女修也不介意,余慈与她见面至今,还从未见她有过生气的表现。 “离开码头后不久,我见到罗刹鬼王的弃宠鬼兽,它看起来很暴躁,无节制地挥发幻力,造成混乱,我想制止它,没能如愿,却发现了一群追击鬼兽的妖魔……” 女修说得很简洁,至少是略去了余慈所知的那段曾受伤的细节,不过,余慈能听明白。 女修阻止鬼兽不成,退而求其次,想清除掉那些妖魔,却没想到长途追击到此,发现此地百多头妖魔聚集,一下子陷入重围,几次想突围,都以失败告终。 不过她虽然突不出去,那些妖魔在损失了一个实力不弱的头目之后,也不愿再强攻,只在外围布下阵势,限制住她的活动范围,用疲劳战术,消耗她的精力,至今已有十多日。 “这里布着妖魔的‘箐魂丝网’,是由比蛛丝还细的‘黑箐丝’编织而成,天上地下都有分布。其本身并没有什么力量,但极其敏锐,又擅于传导增幅劲力,一旦触及,操控者可以立刻反应,通过丝网隔空拦截,我试了几次,都没有闯过去。” 女修轻轻摇头,眉目间倦意浓重,但除此之外,却是相当平静淡定。 见此,余慈终于确认,这位女修绝不是表面上那般弱质纤纤。只身追击妖魔、在百余妖魔围杀下坚持十日之久,不说修为,这种胆气、韧劲儿,便是须眉男儿,也有大把不如她的。 余慈便想,女修之所以显得那般柔弱,还是她仪态风姿的缘故。不过再细看去,便觉得柔弱之后,更多的还是安静、内敛、平和,便如同一位大家闺秀,故而柔弱不显怯懦,举手投足都极是得体,想来出身颇为不凡。 余慈这时才想起,他还没有询问女修的宗门来历。他笑了下,道:“在下余慈,为离尘宗外室弟子,在止心观修行……” “离尘宗,止心观?” 女修清妙双眸睁得大了些:“你和于舟于大哥怎么称呼?” “啊?” 余慈暗呼不妙,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于观主是在下的长辈。敢问道友名讳?” 浅浅笑容自女修唇边绽开,她似乎极是开心,转瞬间却又发现自己的失态,便微微低头,轻轻道: “四明宗,甘诗真。” 余慈当然知道四明宗,那是在修行界北地洗玉盟治下,有数的几个大宗门之一,与离尘宗的关系素来良好,两宗修士之间的交情也是颇深。能在这里遇见一位同道,当然是好事,不过余慈现在必须面对一个问题: “不知,呃,你和于观主是……” “初修行时,于大哥助我甚多。我二人亦师亦友,以兄妹相称。” 甘诗真也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儿,见余慈脸色,如何不知他的心思。只是这时她也童心萌发,还专门强调了一下。 余慈心中哀叹一声,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起身重新见礼道: “原来是,甘,咳,甘师叔,弟子余慈见过。” ********** 在甘师叔的号召下,召唤红票,红票!兄弟姐妹帮忙给稳在首页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驱兽 尴尬还在,不过那并非是重点。余慈还在和甘诗真交谈,了解这里的局势,几句话的功夫,他就把握住诸般事项的中心: 怎么打破眼前的僵局? 事实上,现在局面已经变动了。他和甘诗真会合在一起,肯定超出了妖魔们的盘算,且在五雷符发威之后,对面的妖魔必然会针对现在的情况作出调整,以期重新形成绝对优势。 在旧局面变化、新局面还未成形之际,势必会有一段的混乱期,这空当,就是余慈二人的机会。 若错失了这个机会,余慈二人很可能就要面对上百妖魔的围攻,尤其根据甘诗真的情报,在那边,至少还有三个以上的还丹妖魔。 这是个让人头痛的数字,不过余慈更惊讶于女修的描述 “开始围攻的是四个,斩掉一个?甘师叔,冒昧问一下,您的修为……” “还丹上阶,如今正在步虚的瓶颈上。”女修轻声细语。 余慈则咧咧嘴,再次确认,这位弱质纤纤的师叔,其实战能力绝不会弱。没有等阶的绝对压制,取得这等战果,并震慑众妖魔超过十日,实在是了不起。 称呼上的窘迫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余慈发现,这位甘师叔实在不是一位能拿出长辈架子的人物,她会和人交流,但更习惯保持安静,更重要的是,她不介意由别人掌控话语主导权,而将自己变成一个彻底的倾听者。面对这样的人,他没必要改变前面的交流方式。 等明白了这一点,他的脑子更加活络,有一个想法在他心中萌生,并渐渐成形。 余慈在心中掂量几回,觉得这个想法颇有几分可行性,或者说,这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实际的主意了。 现在,只差一件事:“甘师叔,你有没有这种丹药……” 全身筋络骨肉抖动,使神魂与肉身分离,直至剖开“薄膜”,阴神出窍。 从肉眼视角到阴神视角的转化,也是自然而然,这“落胎衣出阴神法”,余慈是越来越熟练了。 自从那日阴神出窍后,十日间,余慈也尝试过两回,但为安全起见,都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这一回有人护法,他便趁机多熟悉下,感觉相当不错。外围一层阳和之气缭绕,也慢慢渗入,滋润神魂,那充实的感觉,甚至让余慈以为阴神已凝成了实体。 “天钧正/法,果然名不虚传。” 四明宗的“天钧正/法”,是聚魂定魄,安心宁神的著名法门之一。余慈本是想问女修,有没有像“沁魂丹”那样的,有利于阴神出窍的丹药,却没想到甘诗真精擅此法,使出后,功效更在“沁魂丹”之上。 甘诗真看着阴神虚影,烟眉颦蹙,仍是担心:“这也太过冒险!你进入通神上阶未久,神魂不固,法力低弱,难有自保之力。而妖魔感应敏锐,一旦被嗜食神魂的妖物发现,你……” “师叔哪来这些心思?” 在女修面前,余慈是越来越放得开。他阴神虚影在虚空中绕行数周,熟悉感觉,同时笑道: “要避开妖魔感应并不难,我自有办法。而且,谁说我没法自保来着?” 阴神虚影随手抹画,灵光灼灼,一道符箓顷刻书就。 这是一道“五方通灵符”,此符初步将云篆雷文、龙章凤文和妖图鬼纹的一些符画揉合,原本是余慈知道的最复杂的符箓,可如今已经是驾轻就熟,就算是首次以阴神状态抹画,也没有任何窒碍。 经此符加持,余慈阴神感应愈发敏锐,方圆数里内的生灵脉动,几乎都瞒不过他。然后他心念一动,先前封存在照神铜鉴中的五雷符从青光中飞出来,停在阴神头顶上空。 经过贯气法九次加持,如五雷符说是五雷珠还差不多。虽还是远不如解良拥有的恐怖雷珠,但浮游在头顶,电光环绕,大如拳头,一层层紫芒从核心处透出来,看上去威势极大。 甘诗真秀眉紧蹙:“这样就更瞒不过了。” 见她模样,余慈哈哈一笑,不再逗她,再颂一声咒文,头顶雷珠噼呖啪啦一阵乱响,忽地铺开一层雷光细网,罩落而下,覆在由女修“天钧正/法”加持的阳和之气外围,紫光电芒骤然一亮,旋即连着头顶雷珠,都隐没不见。 这“巽雷天衣”,以雷火结衣,攻防一体,乃是五雷符的应用变化,由解良传授。余慈以前运用着还差几分火候,可在阴神状态下,感应敏锐,与外界元气勾连甚深,运用符法,反而来得更为顺畅。 看到这里,甘诗真才算稍稍放心。她并不介意余慈耍这种花枪,反而轻赞一声: “你在符法上的造诣,已经是登堂入室了。” 稍一停,她又想起一件事来:“阴神既成,你准备选择哪条路呢?” 从出阴神之后,修士修行其实就迈向了两个方向。 一曰‘神通’,二曰‘不朽’。 前者是指以阴神修炼为中心,积极开发神魂的潜力,与天地元气相接,产生种种莫测的感应,以之生就神通,功可驭云掣电,拔山倒海。但在肉身修为上便有所限制,最后多有舍弃肉身,修成“阳神”以求长生的。走这条路,精擅符法是个很好的基础,后面许多修炼都事半功倍。 后者则是讲究精气神浑融如一,不分彼此,并不特别突出阴神的作用。既淬炼神魂,又苦修肉身,齐头并进,是种肉身成圣的路子。修至精深处,吞罡吐煞,风雷俱动,有无上威能。 两条路并无高下之分,而且一直到步虚境界,其实分别都不算太大,只是有所侧重而已。对余慈来说还太过遥远,他有大把的时间去选择、考量,现在他还是要把精力集中到妖魔的问题上来。 冲甘诗真一笑,余慈阴神倏然闪没。 阴神的奔行飞掠,是顶舒畅的一件事。没有肉身的限制,穿木透石,飞天遁地,都可做到,那种无所不至、无所不达的畅快感觉,令人沉醉。世上许多修士便是因为喜欢这样的感觉,而选择“神通”之路。 余慈也很喜欢这感觉,不过他更知道轻重。 大气之中,土层之内,都浮游着肉眼难见的“黑箐丝”,绵绵密密,几无尽头。避是避不过去的,但其对阴神等无形之物难有反应, 余慈很轻松地便离开“箐魂丝网”范围,同时也越过妖魔的第一重防线,朝外围去了。 一路行来,余慈以“五方通灵符”加强感应,头顶上还有大鸟俯瞰全景,远近结合,又小心谨慎,在山间游弋的妖魔很难发现他的踪迹,便是有些感应特别敏锐的,他也能及时避开。 不过他也看到了,果如甘诗真所言,此地妖魔实力极强,至少若是算上三个还丹妖魔,不计代价,一拥而上,女修未必能支持到今日。而出现这种情况,一方面说明敌对的妖魔有着相当的智慧,至少聪明到惜命;另一方面,它们之间也可能并非铁板一块,有保全实力的想法——当然,这只是猜测而已。 可以肯定的是,这样一群妖魔聚集到此,必有所图。但余慈不管这些,现在是以突围为重,而在他的计划里,妖魔做什么都没关系,只要接下来,它们的反应按照常理进行就可以了。 转眼便有小半个时辰过去,余慈凭着记忆,飞越了一个山头,距离妖魔的包围圈已有数十里的距离。 “在哪里、在哪里?” 心中念叨着,余慈其实也有些着急。他算不准因为他的介入,会让那群妖魔做出怎样的变化,如果对方立下决断,合围攻杀,纵然损伤会很大,甘诗真、包括他在那边的肉身也必然无幸。 现在就是抢时间! 天空中,本来很是听话的大鸟,忽然发出难听的嘎嘎叫声,同时扑扇着翅膀侧飞出去,再不听余慈的指挥。 余慈却是不怒反喜,因为他已经发现了目标!没有任何迟疑,他驱动符箓,一道电光撕裂长空,轰向那片地域。 几乎是与之同时,数十里外,气劲爆鸣声轰地炸开,群山回荡,激涌不息。 余慈心头一凛,方要回头,惊天动地的吼啸声震荡山体,同样是回音层层,且声势更盛,将远方的气爆声压下。 云雾深处,鬼兽漫步而出,先前的雷火没对它造成任何伤害,但他通红的眼珠像是燃着火,盯死了余慈阴神虚影。 再一声吼,巨大的身躯化为一道狂风,撕开云雾,直撞上来。 阴神的移动速度已经相当可观了,但在鬼兽的高速之下,仍然避之不及,被那火烟翻滚的巨躯整个穿透。 由于缺乏有效控制,精纯到极处的罗刹幻力熊熊燃烧。但相较于全无用处的肉身冲撞,这由灰白向青白色过渡的火焰,烧炙阴神,令余慈浑身一冷,似有阴火滋生。 嘿了一声,余慈压下这感觉,往来路上飞掠。虚影几次闪没,鬼兽却是回回都能以绝高速度冲撞上去,旁的无用,但那燃烧的罗刹幻力,却实实在在有着威胁。 余慈聚起阳和之气,护住阴神,头也不回,只是在幻火烤炙得最难受时,往地下一钻,很快又飞出来,时刻钓着鬼兽的怒气,朝着远方刚刚开启的战场疾冲而去。 又是个毫无意义的星期天,继续加两份儿班……悲催求红票安慰。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吞魔 数十里山路一掠而过,余慈已经扑入了妖魔急剧收缩的包围圈。他再没有遮掩什么,许多妖魔都发现了他,可如今,咆哮如雷的鬼兽紧随其后,莫说凑上前来,便是闪得慢些,都给撞成一滩烂泥。 连续几个倒霉鬼做了榜样,再没有妖魔敢挡在鬼兽前面。 此时余慈也改变策略,凭着五方通灵符强化的感应,哪边妖魔聚集的多,便往哪边去,一时包围圈为之大乱。 余慈已经重新掌控了天空中的大鸟,宽广的视角几乎涵盖了整座山峰尖端。从天空往下看,数以十计的妖魔像是被抖落的跳蚤,从木石暗影中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这并非是它们的本意,而是鬼兽吼啸声中勃发的罗刹幻力影响。 这一刻,山峰附近的包围圈剧烈扭曲,并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彻底崩溃。 余慈再度变更路线,带着暴怒的鬼兽朝着不远处的交战区域突击。在他后面,被幻力扫过的妖魔叫嚣奔跑,有飞行能力的干脆飞上半空,又打着转儿往下掉。这一波过去,余慈可以肯定,这些家伙已经再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再向前,天上地下两个视角都是豁然开朗,阴神感应中,天地元气的乱流也将那片区域彻底覆盖。之前甘诗真倚靠小憩的大树正轰然倒塌,树冠还没落地,便被元气激流扯碎。 他的肉身可就在那儿! 余慈心头方一紧,强烈的警兆已经炸响。 他想也没想,包裹在阴神之外的“巽雷天衣”倏然显形,交织的雷网脱体而出,扭合出一团刺目的紫芒雷球,迸射千道强光。 余慈这一手对雷法枢机的把握堪称精妙,雷火应机而发,更与天地间流动的阴阳之气暗合,爆发的力量远超常规。只听“喀喇喇”一声爆响,阴阳雷罡转化,身后鬼兽的吼叫声都给压了下去。 雷光在强劲的迸发之后,便归于虚无,但在其最耀眼的时候,有一道黑影滋声弹开,上面腾起一层黑烟,然后就是一连串尖锐的鸣叫。 余慈轰出雷球之后,便不管不顾,往地下遁走。可此时黑影的尖鸣声带动的音波震荡也传导而入。 他骇然发现,周围土层中沉沉地气蓦地翻涌,流动在其中的黑箐丝也有了活性,交织成网,从中生成一股绝大的蚀腐之力,竟能作用于阴神,急剧吞噬外层的阳和之气。 “箐魂丝网”也能伤损阴神的,只是需要调整。余慈立知来者必然是操控丝网的还丹妖魔之一。 双方差距太大,余慈绝不可能与之对抗,当下强拢着阳和之气,往更深层土壤潜下,同时想画一个驱邪符。 符纹才弄了半截,土层又是砰声闷震,周围地气愈发狂躁,深层土壤像是瞬间化为激涌的大海,强劲地气大浪层层拍击,只两波便将余慈仅有的阳和之气拍散。冰冷阴邪的力量透进来,要冻结他的思维,又像是正合拢的手掌,准备把他拘在其中。 还丹妖魔的手段果然凌厉!在层层涌动的冲击下,余慈的神智变得有些迷糊,在阴神状态下,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便在此时,“崩”声巨震,发自于神魂深处,余慈已迟滞的思维一颤,便像是触了礁,但随后他就明白,他撞的是“冰山”!那是一直封存在他记忆区间的庞大信息,真如同大海中飘浮的冰山一般,露出水面的已是庞然大物,但有更多的还是隐藏在水面之下。 几日来,余慈也多次尝试挖掘其中的奥妙,但获得的永远都是外围那些意义难明的片断。此时也一样,不过这个片断倒是清晰深刻: 那似是一片湛蓝虚空中的震荡,并无实相,只有空间的抖震来表示其烈度。 余慈仍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可这震荡的片断实在太过清晰,已在他神魂中留了下印记。那印记是如此深刻,更像是开辟的河道,引着神魂力量注入。还丹妖魔的阴邪之气并未减弱,对阴神的冲击一如既往,可这时候,神魂震荡起来。 一震生波! 此一瞬间,余慈的阴神倏然虚化,绝非是消散,而是化为一片无形的震波,混杂在周围激荡的地气中,受其影响,为之扭曲、崩解。可最终依靠其独特的穿透性,还是从地气中过去,并在深刻印记的统合下重新归拢聚合,先还原为独特的“震波”,随后化形。 只此一闪念的功夫,余慈已经脱出了还丹妖魔的钳制,天高水阔,任他飞游。 变化是如此诡异,还丹妖魔直至地气禁锢合拢才发现不对,此时余慈早已脱出老远。 妖魔怒叫着二度发力,要凭借弥漫四周的“箐魂丝网”再次锁住余慈阴神。可此时余慈已经进入了一个非常奇妙的状态,周边浮游的黑箐丝刚有异动,他的阴神便再度虚化,依旧是化为那种穿透性极强的震波,通过大气的传导,轻而易举地破开了“箐魂丝网”,和后面妖魔的距离拉得更远。 恼羞成怒的妖魔肯定是想再出手的,然而虚空中“锵”声剑鸣。 看上去纤弱的美人儿刻展现出她超强的把握时机能力,沧浪剑气瞬间掀起一场席卷方圆里许冲击,与她纠缠的两个妖魔被牢牢压制,虽然只有短短一刹那,也足够她伸出援手。 余慈阴神再次感受到一股吸力,但这里面没有恶意,余慈便顺着这力量猛地投向剑气喷发的中心。周围似乎有妖魔不甘心的咒音侵袭,可在沧浪剑气的护持下,这些有可能对他造成伤害的冲击都没了意义。 沧浪剑气乃是四明宗一门以防御著名的剑诀,取的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之意,对邪魔外道手段有极大的克制能力。 余慈阴神在此剑气护持之下,分毫无损,径自投入肉身,两相契合。 他睁开眼睛,心神却有些恍惚,他还没有从那片湛蓝虚空的震荡回神。 就在刚才,他分明从中获得了某种感悟,那来自于湛蓝虚空震荡的边缘,某个极微小的波动变化,只是一闪而逝,却是最生动不过的例子,使他悟出了神魂形态的一种变体,并即刻运用出来。 更重要的是,他以此感悟为线索,串起了前面几日片断的收获。他不知道豁口空间内,那千百颗燃烧的血滴,是如何、又为什么储存下这些信息,并将它们输送到他神魂的记忆区间,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做出一个直觉式的判断: 那片湛蓝虚空的震荡,是两个伟大力量相隔亿万里的宏大碰撞,或许就是一场大战的肇端…… 然后他才真正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狼籍的崖壁之下。旁边就是持剑拒敌的甘诗真,这位美人儿师叔并无什么大的动作,然而短剑轻摆,布下的剑罡便严密周整,不给妖魔任何可乘之机。 可是余慈看到了,极细的汗珠正从她发际流下。 女修的情况不太妙,事实上,除了他以外,这片崖壁下的平坦地域上,所有生灵的情况都不怎么样。 鬼兽吼啸声压过一切。 “查嘎,鬼兽是怎么回事!” 鞑聒在大叫,额头上的晶体闪动着强烈的碧光,语气已经出离愤怒了。 刚刚试图抓住余慈的黑影,在不念咒时,总用它独特的卡嚓卡嚓的声音讲话:“那个通神小辈,他引来了鬼兽!” 查嘎来不及细说,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已经席卷这片地域,随之迸发的罗刹幻力,也对每个生灵都造成冲击。 鞑聒脑子一懵,热/胀的血液差点儿把颅骨撑破,它大吼一声,额头晶体碧光连闪,全身肌肉骨胳都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却也没有让幻力引发的冲动将他击垮。 它也参加了当日狄罗大人对鬼兽的围剿,作为幸存者之一,他对罗刹幻力终究有了些抗性。他想再问查嘎,可是那边已经响起了一声闷嚎。 那是查嘎痛极的惨呼。 鞑聒骇然望去,只见鬼兽通体燃烧着青白的火光,像一座小山般冲过来,查嘎已经不再是那个精擅于在阴影中游走的家伙,它几乎被撞成了一堆烂肉,此时半边身躯都被鬼兽巨口撕扯着,再不成形。 “不可能,和狄罗大人一战之后,鬼兽早已是强弩之末,怎么会……” 鞑聒是经历过那一场战斗的人,它还清楚地记得,鬼兽大发神威时,击杀还丹妖魔如砍瓜切菜,上百名修为不弱于它的强者合力,都被杀得七零八落。那还是有狄罗大人的牵制,如今狄罗已死,谁能挡住它? 身后气机有变,鞑聒是个机敏的家伙,一回头,便见后面一直作为攻击主力的同伴,展开与其痴肥身躯绝不相称的速度,连续闪了几闪,便从那女修布下的剑罡外层抹过去,转眼跑得不见踪影。当然,那个狡猾的家伙还叫了一声: “鞑聒,快走!” 应该把这个混蛋塞进黑魔法坛里,抽出它身上所有的油脂! 鞑聒怒吼一声,也要转身离开,然而身侧大气轰声暴鸣,更早一线,赤紫电光已经贯穿它全身。如此雷火还伤不到它,可是其带来的小小的麻痹,却是此刻最要命的东西! 它心头冰冷,额头晶体已映出那通神小辈扯着同伴登崖逃走的影像。 又是一周之始,一日一更的废材划圈圈求留守首页的红票。希望能有惊喜,对我和大伙儿都是。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八十三章 持中 “抱歉,有些失算了。” 余慈几乎是半挽着甘诗真的身子,踏着崖壁向上狂奔。 女修轻嗯一声,非常简短,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回应还是呻吟。 鬼兽的威能谁也没有想到,余慈想到了,却犯了以己度人的错误。他忘记了甘诗真并不像他那样,可以无惧于“罗刹幻力”的侵袭。因此,女修在鬼兽吼啸声贯耳之际便中了招,即使灵智未失,神魂上的冲击也不是一时片刻能消解掉的。 但她的情况,比别人又要强一些。后方额嵌晶石的妖魔,正发出刺耳的尖嚎,虽然听不懂,但余慈完全能将其理解为最恶毒的诅咒。 诅咒之音未绝,鬼兽便与那妖魔来了一记最直接的碰撞。也许是五雷符送去的麻痹还未消失,妖魔消卸力量的方式堪称拙劣。吃这一撞,便直直贯入崖壁之中,相隔数十丈,余慈也能感觉到下方的震荡,且不只一记。 那是鬼兽冲了进去。 从引着鬼兽到此,也不过十余息时间,三头还丹妖魔的强大联合就分崩离析,干脆之余,也让人大感意外。此时的鬼兽依稀已有当日力敌千百妖魔的威风,看起来,吸收“罗刹幻力”确实很补——仅以身体而言。 念头转动的功夫,下方妖魔的嚎叫已经弱了下去。 “驱虎吞狼后,虎威犹在啊。” 这是余慈设想过的最糟糕的可能之一。他摸了下腰间系着的宫绦,这几日他一直尝试着控制此宝。事实上,从钩索转为丝绦之后,这玩意儿已不像之前那样死沉沉的,用天罡地煞祭炼法下手,也有反应,但进度不如人意。 余慈明白,没有“罗刹幻力”,祭炼一事,正是事倍功半,真不知要多少时间,才能抹消前任主人对此宝的影响。如今鬼兽若再追过来,还能用此宝将其吓退么? 一步跨上崖顶,余慈毫不停留,认准方向一路狂奔,如雷吼声稍稍中断片刻,又轰响在耳畔。 “鸟儿,来!” 余慈强下指令,天空中惊飞的大鸟犹豫一下,还是遵循指令,敛翅下来。 虽是半抱着一个人,但女修身子柔若无骨,挽在手中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余慈用细密的步幅蓄力,同时给自己加持一道神行符。转眼他已经纵贯整个崖顶,前方已是万丈深渊,他也毫不犹豫,从悬崖上一跃而出 凭借符法加持,余慈在虚空中滑翔至少五十丈,才有下坠趋势,而此时,对面的山头则还有三十丈的距离。 恰在此时,大鸟掠至,余慈足踏鸟背,提气轻身,顶风而行,转眼三十丈已过。 大鸟还不适应背上载人,余慈也不认为它能跑得过飞掠如电的鬼兽,当即跳下,落在这边山峰上,又向前狂奔。中间回了次头,鬼兽庞大的身躯已经升上那边崖顶,浑身青白火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稍有些怔愣的样子。 余慈希望鬼兽对另一边一身肥油的妖魔更感兴趣些。可惜,鬼兽最终还是选择了刚刚给它一记五雷轰顶的家伙,吼声激云荡雾,碾压过来 此时余慈已经沿着山脊,飞奔到下一个考验胆色的地点,如法炮制,一跃而出,大鸟也按指令飞到他预计的地点接应。 余慈身体腾空,眼见就要踏上鸟背,鬼兽的吼叫声不期而至。 吼声对余慈无效,但大鸟实在消受不起,惊鸣声中拍翅乱飞,直接把余慈给晾了过去! “混球……你就是混球!” 余慈已经下决心,回头就把大鸟的名字定成“混球”,但这没用,他急向下坠。神行符残余的灵光仍未散去,再行加持只会造成符力紊乱,他只能尝试激发雾化剑意,准备二度滑翔,撞到下方山腰上去。 便在此时,他身上陡地一轻。 “快走!” 女修嗓音如丝如缕,微弱却清晰。余慈随后便如腾云驾雾一般,飞越虚空云雾,落在对面山崖之上,而本挽在他臂弯处的女修,则虚悬于万丈深渊之上,裙袂飘飞,轻纱似的披风裹身,愈显娇弱。 对面鬼兽咆哮而至,巨躯雄伟如山。 相隔百多丈,余慈所在的山体也微微颤抖,直面鬼兽的女修真不知承受了怎样的冲击。然而这一刻,女修纤瘦的身子纵然是风吹便去的样子,却依旧稳立于虚空之中,全无异样。 余慈愣了愣,末了想到,对幻术一类的神魂冲击,修为深湛、意志坚定的修士,确实有办法暂时强化自身的神魂壁垒,加以抵挡。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抵挡幻法的根本,还在于远超对手的神魂层次。 显然,女修还没有达到这一水准。 鬼兽呼啸而来,甘诗真轻缓吐息,心神澄澈,平举手中短剑,做了一个引剑不发的势子。 这是四明宗《持中法剑》的起手式,取“君子引而不发……中道而立,能者从之”之意,演绎剑理,便是分判清浊,划立标尺,使合道者从之,不合道者去之。 剑气的震荡在云雾中扩散,所及之地,女修本身便成了无可改易的标准,统驭虚空元气,使之与自身契合。鬼兽挟滔天杀意而来,与这片虚空格格不入,立时就引发了强劲反弹。 虚空倏地扭曲,这一刻,鬼兽冲击的已不是女修本人,而是与之相连相接的一片天地。鬼兽确实撞了进来,但它惊人的速度却不可思议地骤降,云雾虚空像是化成泥沼,陷住了它的手足。 女修柔美精致的脸上全无血色,然而一对眸子澄澈明亮,流盼中剑气森森,透过千尺虚空,刺人发肤。 *********** 虚空中的战斗方兴未艾,剧烈的震荡甚至传出数十里外且犹有余力。感应敏锐的生灵完全可以从中获取非常丰富的信息。 鞑聒身子动了动,全身几十块被鬼兽碾碎的骨头齐齐发出呻吟,可这不妨碍它灵敏的感应: “终于打起来了!” 作为一众妖魔的临时头领,鞑聒修为见识都有非凡之处,但最了得的还是它的隐忍手段。刚才乍与鬼兽碰撞,便知道绝无胜机,便发了狠性,闭息装死,任鬼兽践踏嘶咬,体无完肤,也丝毫不动,终于挣得一线生机。 如今鬼兽遇到强敌,一时半会儿未必收拾得下,这便是它最好的逃生机会。 蓄得一口精气,它正要动身,心中忽地一沉。 微弱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每一下却都响在它心上。额头晶石上闪烁微光,将来者身影映入,与轻盈的脚步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对方充溢着油脂的痴肥身躯。 “呼呼,鞑聒,你怎么落得这么难看!”突起的嗓音便如杀猪般尖锐难听。 “巴豕,你……” 鞑聒叫了一声,话音尖锐,但未及扩散,便有一只肥大的脚掌重重踏下,将它的胸口整个踩陷进去。一击之后,鞑聒面部诸窍同时溅血,然而它生命力极强,一时竟未死去,只是喉咙咕咕作响,说不出话来。 “鞑聒,你明白的,如今的鬼兽,最珍奇不过。大祭之后,它前主子便彻底切断与它的联系,如今它一身‘罗刹幻力’,可都是无主之物,若能得到,比咱们采集到的‘罗刹幻力’种子,要好上十倍……可得到之后,为什么还要送回去?” 痴肥妖魔尖声大笑:“等我吞掉鬼兽的血肉,消化它一身无主的‘罗刹幻力’,完全可以从中参悟出最终极的神魔之道,假以时日,我就是又一个血狱鬼府的妖王!” “你个蠢货!” 鞑聒喉咙里血沫喷涌,同时涌出的还有含糊不清的咒骂声:“你的脑子让罗刹幻力给烧了,你不可能胜过鬼兽,你……呃!” 它额头晶体光芒连闪,上面映出一个小巧的影像。痴肥妖魔用粗大的手指捻着那东西,微微摆动: “看,牵心角!狄罗大人干的最大一件好事,它把这玩意儿从鬼兽头顶打下来,现在则在我手中。有了这玩意儿,鬼兽运使的那点儿幻力,就是个笑话!” 说着,巴豕准备将牵心角放进自家大嘴中,但又顿了一下: “对了,我差点儿忘掉。实力上,我和鬼兽也有差距,虽然和那女人交战后,那家伙重创的可能性很大,不过为保险起见,鞑聒,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来吧,很快,你、我、鬼兽,当然,还有罗刹幻力,都会融为一体,你可以见证一位新妖王的诞生,我给你这个机会!” 尖锐的笑声里,鞑聒的身体剧烈抖颤,想挣扎着逃走,可是一切都是徒劳,额头晶体中,巴豕的脸面上,漆黑的窟窿越张越大,直至黑暗吞没一切,包括那连串绝望的嚎叫。 ********** 甘师叔这看起来无比娇弱的人儿竟真能力敌鬼兽! 余慈觉得今日所有的惊奇加起来,也压不过现在的错谬感。 女修和鬼兽的身形高速流动,两座山峰之间虚空已成为战场,时闪时灭的影子和剑气狂飙向外扩散,当余慈从惊讶中回神,千尺云雾已澄静一空。 没有云雾的托载映现,剑气轨迹和气劲冲击变得更难捉摸,但撇除这些外相,反而更容易发现其中更本质的东西。 余慈心中又呈现出那一片湛蓝虚空的震荡,当此契机出现,他体内气机有了一个小小的变化,最终作用在眼睛上。 眼前的天地顷刻间换了一副模样。 ********** 最后的铺垫,就让这里的一切终结吧。当然,红票什么的一定要长久,请兄弟姐妹们大力支持。 第一百八十四章 法眼 女修和鬼兽的身形都虚化了,连带着周围的山体,同时被筛除的还有那些混乱的气劲余波。眼前天地变得单调许多,只有一圈圈波纹轨迹清晰显现,变化的线条成为了这片天地的主体。 不过更耀眼的,还是天地中两团炽烈的光芒。它们分别出现在交战双方原本的位置,那便是双方的神魂力量的映像。那个光芒略暗,内里波纹运转清晰,层次分明的,无疑就是女修;而另一个光华耀眼,时时刻刻都在推挤跳动,时涨时缩的,自然就是鬼兽。 双方时刻都在放射出神意力量,碰撞后化为层层震波,彼此交错影响。 原来这就是神魂攻防的模样! 在这个奇妙的视界中,神魂层面的冲击变化堪称一览无余。毫无疑问,余慈以前没有这种能力,这是他刚刚取得的成果,与先前阴神化为震波的能力一脉相承,都是出自记忆中湛蓝虚空震荡的玄奥瞬间。 用了很短的时间熟悉那些波纹线条的变化,余慈很快就有了结论: “甘师叔不妙了!” 虽然在正常视角中,女修正用她那令人惊艳的手段控制了方圆数里虚空,全而压制鬼兽的活动,可在刚刚获得的视界中,女修神意力量的源头,稳定依旧,却变得越来越黯淡。相比之下,鬼兽的冲击则愈发地狂暴,可在狂暴中,其源头的涨缩也更为剧烈。 余慈明白,这是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甘师叔,往这边来!” 由于担心甘诗真顾忌什么,余慈在高呼的同时,也放射神念,与那片奇妙视界相接。 因他神念介入,虚空波纹线条发生改变,天地中突然出现了第三个源头,源自于他的力量一下子插进双方神魂攻防中,未必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却让双方都是一惊。 甘诗真比余慈想象得更有决断,当下剑光收放,迫退鬼兽之后,反冲回来,两下身形一合,余慈脚不沾地,被女修带得向后急退。 余慈心头一松,道:“往这边……甘师叔?” 女修脸色苍白近乎透明,眸中神光也急剧黯淡,她一言不发,沿着他所指的方向飞掠。余慈明白她的心意,也不多说,只是简单指明方向。 鬼兽在后紧追不舍,但由女修布下的虚空限制依然存在,令它难以欺近。 三五个山头眨眼飞过,余慈盯紧了不远处的目的地,蓦地喝道: “冲进去!” 女修几乎是坠入峰顶凹坑里,余慈在半空就接过主导权,抱着女修穿过中央地洞,一路急坠。豁口黑潮已无法对他造成压力,坠落过程中他要做的只是引导女修气机,教给她如何适应这里的环境。 转眼已到下方平台,余慈的手指从女修衣衫上挪开。刚刚的举动有些越礼,不过急切中谁也顾不得这些。 刚一沾地,女修细弱的声音响起:“还要半刻钟……” 余慈摇头打断她的话:“师叔且歇息,后面我来!” 将女修扶到较深处安置。这里上下岩层已挨得很近,人类勉强可以出入,鬼兽则不可能。余慈上回也没到这种深度来,只觉得这里燃烧的血滴变得很是稀少,不过倒有另一种光源…… 他瞥去一眼,是某种发光的矿石么? 这里他分心旁顾,一侧甘诗真细眉颦蹙,似在担扰眼下的局面,明眸中却是澄静如水,清晰映着余慈称得上平静的面孔。 感受到她的目光,余慈回眸冲她一笑,转身就要离开,女修忽地探出手,抓着他的手腕。 “你不是它的对手……” 手腕上的感觉绵软若无骨,但微有冷意。这是女修气血难以通达四肢的症状,余慈微笑回应:“师叔说的不错,但它的对手不是我。” 说着,他挣开女修的手往回走,半途。女修的视线一直停在他背上,许久那感觉才消去,大约是抓紧时间入定疗伤去了。 余慈能感觉到这位美人儿师叔急切的心情,可若等她再出手,大概他已经落败身死了吧…… 心情出奇地平静。他环顾周边,豁口空间内,千百血滴依旧燃烧,可势头明显躁乱得多。无论是挥发出去的信息还是被鬼兽吞噬的罗刹幻力,都成为打破此间均势的关键因素。 忽地心有所感,他仰头上看,视线穿透厚厚的岩层地洞,鬼兽狰狞的面孔在尽头若隐若现。随后那张脸就离开了,鬼兽比他想象的还要谨慎,更准确地说,是对形态的转化有种发自本能的畏惧。 那家伙绕了远路! 见它如此,余慈心中越发地有谱了。他抖开肩上的兽皮包裹,拿出几件要用的,任剩下的东西洒落一地,接着就闭上眼睛,稍一定神,便开启了心内虚空。 漆黑苍穹下,鱼龙在游动。 余慈并没有想着入定,他只是寻找一种感觉,而那感觉确实存在着,这让他心中更多几层把握。 拿起纯阳符剑,手指从粗钝的剑身上抹过,指尖凹凸触感非常清晰。这把剑,在寻常人看来,已经是难得的神兵利器,可论其材质和打造手法,在修行界中,却根本不入流。上一回在黑潮碾压中,这把符剑其实已经伤损,内外有多处裂纹,随时可能崩解掉。 现在余慈确定了它的最后时限。 他松开手,纯阳符剑似乎失去了重量,浮在身前,随后上升。剑身贴着头顶崖壁,前移一段距离,剑尖向下,垂立不动。 最后扫了一眼纯阳符剑,余慈将目光转向山腹入口,不久,鬼兽的吼声从豁口外传进来。 小山般的巨躯掀动狂风,呼啸而入。 来了! 余慈握住腰间丝绦,稍一用力,便将系着的活结抖开。精致的金绿流苏如有灵性般甩击,在空气中发出丝丝声响,好似千百条择人欲噬的毒蛇。 刚刚抢入豁口空间的鬼兽明显一滞,本是一往无前的冲击势子,立刻缓了下来,它对这金绿宫绦仍有一种发自本能的畏惧。 这本是余慈最希望看到的结果,按照最初的计划,他会一鼓作气,将声势做得更大,像头回那样,把鬼兽惊退,然后与甘诗真从容退走。 但如今,他的想法有了变化,他要冒一次险! 飘舞的流苏落了下去,变得死气沉沉。鬼兽本在豁口处迟疑不前,见此情形愣了下,试探性地往前走了段距离,余慈手中宫绦再次抖颤,鬼兽巨躯也颤了颤,但接下来它看到,宫绦流苏再无任何变化。 鬼兽血眸中燃起了火,最后一点儿迟疑便在这两次宫绦变化中消磨殆尽。 它粗壮有力的四肢再度发力,巨躯速度瞬间提升,冲着前方那可恶的人影飞撞过去。它却没有看到,头顶上,一柄粗钝的木剑无声掉落,还在半空,其上无数符纹亮起,弥漫剑身,符纹光芒漫过剑身后,木剑轰声燃烧。 鬼兽此时才有感觉,但它冲势才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头打量。烈焰中,纯阳符剑的光度再次提升,火焰已经化为了夺目的金光,集成一束,无声穿刺。 在余慈以三阳符剑合成此剑之时,他便知道,纯阳符剑名为剑,实为符,是一种积存煞气,再一举迸发的大威力符箓。白日府的十地金光大阵,便是以此符为依仗,放射万道金光,无坚不摧。 如今金光仅一道,但杀伤不减。 余慈脸色发白,但唇角微勾。虽然剑不在手,但他仍然抓住了那一闪即逝的时机,捕捉到飞腾鬼兽最薄弱的一点。 鬼兽变了调的嘶叫声炸响! 集束的热力浑杂着剑上符纹收聚的凌厉煞气,没有半点儿保留,从后肩腐烂的伤口插进去,再从前胸冒出来。炙热的火焰锋刃穿透了两层肌肉和骨头,把里面烧成了焦炭。紧接着,符剑的热力突然急速衰落,眨一眨的功夫,便彻底气化无踪,只留下一道贯穿肩膀的烧灼伤口。 对鬼兽造成皮肉杀伤的,是燃尽纯阳符剑后迸发的炽炎煞气,而这炽炎煞气,却是余慈以雾化剑意催发。 炽炎煞气凌厉如枪矛,但其内里包裹的还是剑气! 鬼兽肩背上沉疴难去的重伤由何而来?那正是叶缤女仙以半山蜃楼剑意所伤,也许他本人发出的剑气远比不过叶缤那般精纯,但作为一个诱因、一点火星却已足够。 这一刻,鬼兽苦苦压制的叶缤剑气残余,轰然引爆。 几个因素齐齐作用,鬼兽飞腾中的庞大身躯突地一抖,像是打了个寒颤,它全身的肌肉块都在收缩,同时失去了平衡,前冲的身躯不可控制地侧翻,错了个角度,贴着余慈飞了过去。 余慈还是被擦着一点儿,也控不住身体,向另一侧抛飞。身子仍在空中,他便闭上眼睛,心内虚空轰然开辟,鱼龙蜿蜒飞腾,似乎要从中飞出来!天龙真形之气的强劲本能此时发力,虚空中有一层火烟渗入,便依着先前曾有过的痕迹,爆开一个小小的火花。 如斯响应,余慈手中丝绦磷火爆燃,手感却是愈发冰冷。千百根金绿流苏真的有了灵性,跃跃欲动,似要脱手而飞。 鬼兽又怒又惧,轮番刺激之下,它脑中的那根弦崩声断裂,一声暴吼,青白火光由内而外,轰然燃起,转眼间,鬼兽巨躯已化为翻腾的火光,豁口空间内,同色的青白火焰齐齐向那边弯曲。 就是这里了! 余慈陡然睁目,但此刻,他眼前闪动的却不是血滴燃烧的火光,也没有周围的厚厚的岩层,便连兽火焰燃烧般的形态也虚化了。 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只有代表鬼兽、代表他的神魂力量的源头之光,还有彼此交错变化的波纹线条。 余慈的心头忽然静寂,几乎感觉不到法诀驱动,阴神已经脱窍而出。 而在脱窍的瞬间,阴神便化为一道无形的定向震波,锁住鬼兽那团源头光芒,一穿而过。 ******** 感谢诸位兄弟姐妹,书评区的支持和批评意见我都看了。感谢大伙儿为《问镜》的成绩做出的努力,也能体会某些朋友对《问镜》目前发展情况的忧虑。作为一日一更的废材,敝人除了一以贯之的用心,便再无法保证什么,只能顿首以谢。希望兄弟姐妹们一如既往地支持,支持问镜走出这个成绩的低潮期,拜谢!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斩火 交错之际,震波与源头光芒激烈碰撞,均匀平顺的波纹立刻崩解、破碎,但最终还是穿透过去。力总是相互的,鬼兽的神魂力量击碎了余慈阴神所化震波,而震波也将力量作用到源头光芒之上,仅一丝半缕,颇为细弱。 但这已经足够了。 从规模上讲,以鬼兽狂暴的神魂力量,便是十个余慈的阴神揉在一起,也要给碾碎了。可是任何强大的力量,其本身都要有一个稳定的结构,不然便等于将雄伟大殿的梁柱用牙签来代替,只自身的重量,便要将其压垮。 阴神震波透入的力量不值一哂,但震断一根“牙签”,则全无问题! 视界中,原本还有些规律的波纹线路一下子乱了套,源头光芒的形态变得更为狂暴,眨眼便是几十次涨缩,代表着其神魂力量已经紊乱至不可收拾,最终轰然塌陷。 光芒骤暗。 余慈身子一震,阴神归窍,奇妙的视界终于褪去,他重新看到了豁口空间内,血滴燃烧的火光。可在他眼前,另有一团青白火焰闪耀,比这些细碎火点强烈千百倍。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盯着空间内静静燃烧的青白火焰。火光依稀还保留着鬼兽巨躯的轮廓,但既然用“静”来形容,便是因为,火焰中那狂暴但脆弱的意识,已经消散。 鬼兽意识,就此抹消! 血肉也成为了幻力燃烧的燃料,再过不久,所谓鬼兽,便要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此时,余慈的心情出奇地平静:可以说这是一场赌博,但当“眼光”长进,事情总是变得容易。 鬼兽毫无疑问是强大的,就算它身受重伤,依然可以在还丹妖魔的围堵中来去自如;但它同时又是脆弱的,因为它承载了远超自身极限的力量,尤其那力量还是直接作用于神魂的幻力之属。 余慈正是通过观照神魂层面的“法眼”,洞彻了鬼兽的强弱虚实。他所做的,只是在一栋摇摇欲坠的房子前,踢上一脚,然后看着它塌掉! 已经全无自主意识的青白火焰仍在燃烧,一刻不停。 他在火焰旁绕了两圈,可以感觉到,没了鬼兽意志驱动,火焰中蕴着的力量,其运转方式似乎在进行改变,此过程没有意识的参与,驱动它的,是与天龙真形之气类似的先天本能。 余慈有种感觉大概,这最后形成的,便会是抹消鬼兽痕迹,原汁原味的“罗刹幻力”吧。 记得诸老的信息中提到过:当寄主被幻力彻底吞噬,火中将会生出神主的祭品,名曰“幻灵”。余慈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想了想,他转身往里走。作为与罗刹教隔海相望的洗玉盟中人,甘诗真或可给他答案……唔? 心头一激,余慈毫无征兆地下挫、侧滑,身体化为一团模糊的影子,在地面上几次弹射,远遁出五丈开外。 恶风骤起。 妖魔气息搅动豁口空间内的空气,如滚如沸,与修士还丹真煞有异曲同工之妙。余慈只觉得护体真煞受到强烈冲击,身子一震,他已被带得飞起来。 仓促间回头,余慈看到,燃烧的青白火焰旁边地面上,正冒出一个相当肥硕的形象。 那人影……姑且算是人影吧,足有九尺高下,余慈已经算是比较高挑的了,但与其相比,个头恐怕也就刚刚到这位的胸口。不过,这相当引人注目的高度,若与其宽度相比,又似乎不那么起眼了。 那是一座小山,山上累累的全是肥肉堆积起来,似乎大风吹去,便能有一阵抖荡。肥肉堆积的小山从肩上位置开始急剧缩窄,但脖颈头颅依然是相当巨型,且没有明显分际,一眼看去,便像是根粗短柱子,插在上面。 这种造型,怕也只能用“非人”来形容了吧! 余慈认得,那正是之前参与围攻甘诗真的痴肥妖魔。在鬼兽出现的第一时间,这家伙便逃走了,却不成想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这样的遭遇战,他没有胜算! 挫了挫牙,余慈往豁口空间更深处瞥去一眼,那里,甘诗真的影子若隐若现。 再往妖魔那边看,却见那个痴肥的大家伙正站在青白火焰之前,似乎在发愣。 余慈心中一动,用刚刚获得的“法眼”能力,开启那独特视角。一望之下,却是颇为失望。痴肥妖魔看着有点儿失魂落魄,其神魂力量的映像也有点儿躁动,但结构还算稳定,即使不如甘诗真那般层次分明,也不是鬼兽那样能够以小搏大的状况。 显然,痴肥妖魔还具备相当的理智。 *********** 巴豕张开双臂,想拥抱那熊熊的火光,当然,也只是做个姿态,用以表达它心中的狂喜。 它没有料到,鬼兽竟然被如此轻易地击败,意识也被抹杀。之前做的准备大都派不上用场,但这不是很好么?即使吞吃了鞑聒,它的实力暂时有了大幅度提升,与鬼兽交手,也必然有极大的风险,现在,最困难的事已经解决了。 唯一让它有些苦恼的是,这种火焰形态,不太容易被他吸收。如果留下的是鬼兽的尸体,那就完美了。 但没关系,眼前熊熊火光里,已经没有了那位神主大人的意志,完全是靠着既有的方式运转,如此,火中便不会产生幻灵,与神主发生联系。它有足够的时间来吸收——当然,是在清除掉所有的障碍之后。 它哼哧哼哧地扭头,蠢笨的样子总会把人迷惑住,可事实上,这段时日它奉名和鞑聒等在此收集“罗刹幻力”种子,对此处的地形了若指掌,再加上妖魔敏锐的感知,豁口空间内,两个修士的情况已尽在他掌握之中。 那个男修很有脑子,又意志强韧,想必很有嚼头;至于那女修,细皮嫩肉,怕是入口就化了吧,只是修为精湛,清醒时它万万不敌,务必要趁着其状态糟糕之际,一举拿下……可惜,没法细细品尝了! 想到这里,巴豕转过身,盯住了在更深层地域盘坐的女修,痴肥的身躯慢慢启动,速度却是越来越快,最终身化狂风,冲击而上。 扑至半途,眼角处人影一闪,却是那余慈与它擦身而过。 要跑?巴豕心念闪过,随手发出一击,也不管那人死活,又向前扑。对它来说,眼前女修才是最大的威胁! “嘿!” 有人吐气开声,随后就是剑气嘶啸。巴豕微怔回头,入目情形让它心头一颤,但紧接着,就是咧嘴大笑: “蠢货,你想干什么?斩碎罗刹幻力么?” 男修的动作确实有让它发笑的理由,那家伙或许是看出它对罗刹幻力的渴求,想着引开他的注意,竟挥剑去斩那熊熊燃烧的青白火焰。理所当然地,一剑抹过,火焰全无反应,倒是那柄青芒隐隐的短剑,凭空气化。 一剑无功,男修便展现出他强韧的心思,手指凌空虚划,转眼竟又凝成一把符剑,同样一剑挥下,结果完全一样。 然后,男修开始凝炼第三把。 “要是靠逗笑来拖延时间的话,小子你真做到了!” 巴豕笑得很开心,心头却是杀机深重:“可惜凭这心思,你死定了!等我吞了你的同伴,再回来慢慢地炮制你……” 念头未绝,它张开的嘴巴便是僵住。 豁口空间内,光线剧烈变动,映得人影连晃,妖异诡谲。 *********** 第三剑! 余慈手中七星符剑再度挥下。 此时此刻,他眼中闪耀的火焰已不再是火焰,而是随时都要吞噬他的生死大敌,火焰的力量运转方式,便等于是敌人的气脉流动,余慈这一剑,便抓住了敌人气脉运行的一个关键节点,森然剑意嗡声穿透。 脑中、身上都轰然震荡。 在他把握不住罗刹幻力运转法度的时候,这股力量炽烈而不可捉摸,时时跳变,如同一个不真实的幻影。然而,当他触及到那个关键的节点,他头一回把握到了这种力量的真身,也就直面其惊人强压。 符剑上青光乱闪,但终究还是保住了形体。之前七星符剑总被罗刹幻力莫名消蚀一空,如今击在实处,直面压力,余慈反而更好化力消解。 呼地一声响,伴着挥出的剑芒,青白火焰本体喷射出数丈远的灿烂芒尾,火星蓬然洒落,火焰中固有的运行法度终于打破,其内部结构也就此动摇。 巨大的反作用力撞进体内,神魂层面也有强劲的冲击袭来,余慈控不住身体,向后飞掼。 天旋地转……这不仅仅是形容。在现实层面,豁口空间确实在晃动,岩层崩裂,碎石掉落,震荡似乎是蔓延到了整个山体,余慈甚至怀疑,下一刻,这里便要塌了! 余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事,但他却看到,那痴肥妖魔正咆哮着回返,只不知是要杀他泄愤,还是要尽快吞掉明显动摇的罗刹幻力。 妖魔选择了后者。 那家伙柱子一般的脸面上,张开了一个可怖的黑洞,几乎占据了整张面孔。强劲的吸力使得火光焰芒向那边偏移,形成可以目见的光柱,投入其中。 余慈不知道这妖魔吸收了罗刹幻力之后,会变成什么模样。但这种情况下,不给它下绊子便真是没天理了! 七星符剑脱手而飞,在离手的刹那,这枚独特的剑符便失去了剑的形体,还原为符箓的本质,化为一道青光,在明灭的火光中穿行。 最妙的是,由于余慈把握住了罗刹幻力的运行法度,这飞符一击,恰恰赶在那节奏上,嗡然震鸣声里,青光竟然融入了燃烧的罗刹幻力之中,便如同顺水而下的鱼儿,轻轻甩尾,便直钻进妖魔张开的大口中。 也在这一刻,豁口深处,剑鸣声起,刹那间,整个空间便陷入到女修凛然刚正的剑意中去。 ************ 谢谢兄弟姐妹们,让《问镜》重新站在红票周榜上,在首页留下一个直通车,减肥拜谢。 第一百八十六章 猎团 “轰!” 整个豁口空间都颤抖一记,四面崖壁上现出可以目见的裂纹,磅礴剑煞瞬间寻找到目标,从四面八方聚合。 痴肥妖魔大张着嘴,却半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巨口中喷出了牵心角的碎末,包括失控的罗刹幻力燃起的火。 隔着鬼兽所化的青白火焰,余慈和妖魔遥遥相对。看着妖魔肉山巨躯顶着近乎凝固的空气,似乎要向这边冲来来,但只三步,难以消化的罗刹幻力轰声爆燃,由内而外,将那肉山吞没。气机牵引之下,甘诗真布下的剑罡嗡声引动,从妖魔后心贯穿,碾碎了它全身每一块骨头。 巴豕必然是不甘心的,它本来可以从容斩杀两人,再吞食消化罗刹幻力,有牵心角的帮忙,它有很大机会成功,可如今,一切成空! 前方熊熊燃烧的青白火焰,与它身上火光紧密呼应,最终融在一起。获得了更充分的燃料,青白火焰的燃烧势头愈发猛烈,转眼将痴肥妖魔化为飞灰。 引火**,不外如是。 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余慈心中颇有些感慨。 此时,豁口空间的震荡愈发剧烈,刚才形成的裂纹则在飞速蔓延。 “甘师叔?” 余慈本以为女修会尽早出来的,可是迟迟不见人影。他心头一凛,绕过青白火焰,往深处去,走了几步,借着火光,遥遥便看到女修倒伏的身影。 忙奔到女修身边,查息探脉,确认女修只是强行提气后陷入昏迷,余慈才暂舒一口气。但紧接着,旁边的崖壁就崩碎掉,碎石飞溅,打在身上隐隐生痛。余慈顾不得其他,将女修抱起,向外便走,但此时听到,在飞石声响中,突兀出现一个极脆的声音,清晰悦耳。 余慈视线一扫,有一个莹莹发光的小物件,大概是从岩层中崩出来的,正好落在前路上,他顺手拾起,随即拔步狂奔。 豁口空间确实支撑不住了。 有黑潮输送的信息打底,余慈对此间的感应非常敏感清晰。他知道,两色血滴火焰形成的均势,已经破坏殆尽,其中蕴积的庞大力量则彻底失控,对周边岩层进行猛烈的冲击,这处高人交战的遗迹,马上就要崩塌毁灭。 余慈几步冲到平台附近,匆匆收拾了自家的物件,又向外跑。然而此时,前面等着他的,是一层不知有多大规模的火墙,在豁口空间内,先后两次获得“燃料”的罗刹幻力已经完全占据上风,正肆无忌惮地烧灼空气,将那躁动多变的火焰喷射到空间的每个角落。 豁口外的强风吹进来,推着火焰前压。 余慈眼神凝定,前冲的势子丝毫不减,但缠在手臂上的宫绦脱解下来。 “嘶……啪!” 像鞭子那样甩击,千百根金绿流苏瞬间化为一股,重击在前方火墙之上,如中实物。他猛地一震,呛出小口鲜血,身子仍向前冲,同时哑着嗓子喝道: “开!” 巨大的火墙应声打开一道缝隙,余慈身形抢入,一冲而过。 在这里,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罗刹幻力的运转法度。他按着前面的做法,暂时引部分幻力为己用,再通过与之一脉而出的宫绦传导变化,终能做到短时间内驱动火焰,但这也是凶险到了极处,稍有不慎,他和怀中女修,大概就会落得与痴肥妖魔一样的下场。 破开火墙,出口在望。一声长啸,天空中早收到他指令的大鸟直插下来,余慈一跃而起,恰逢大鸟舒展双翅,双方身影一合,略微下沉,终于向侧上方飞动。 手心灼烫的感觉传来。余慈这才发现,有一股青白火焰透过宫绦,蔓延上来,瞬间漫过手掌。他心头一动,手腕猛抖,宫绦如波浪般颤动,一层极微弱的光晕铺开,将那青白火焰卷入其中,转眼吸食一空。 再看时,索身冰凉,金绿流苏随风摇摆,似乎那青白火焰不过是余慈的错觉。 微微一笑,余慈将宫绦系在腰上,正想再看甘诗真的情况,心中忽有所感,往后看时,便见到那边如花瓣盛开似的峰顶正往下沉降,转眼又四分五裂,隆隆轰鸣声碾过云雾,惊得身下大鸟猛振双翅,再往上飞。 余慈喝止住大鸟,凝神细看,视线所及,山体无有幸免,尽都崩解。势头之猛烈,无论如何都不像自然趋势。 不过数息时间,云雾中那一座山,便崩溃了! 尘烟漫起又落下,终至全无痕迹。 “……若有余仙长消息,还望及时告知。” “记得的,上师慢走!” “不劳远送。” 从码头走出,碧潮再施一礼,与诸老告别,登上了香车。不用她说,车辕上黑袍人影便驾驭步云兽,缓步启动。 香车在山路上行进,两侧草木丰茂,鸟语花香,不过几十日光景,满山春日气息便浓烈至斯。充盈着生机的芳香声息沁入车内,引发一声叹息。 碧潮单手支颐,斜卧在床榻上。整个香车是在一座极致华美的拔步床基础上改建而成,不惜工本之下,这里堪称将奢华和舒适做到了极致。这是香车前主人的手笔,不过用了这些时日,碧潮倒是有些喜欢起来。 前主人喜好排场,香车中常有几位美婢服侍,碧潮爱静,车内除她之外,便无第二个人。那轻声曼语,便似自说自话一般: “可惜了,那个年轻人……” 没有回声,但碧潮肯定该听的人已经听到了。所以她继续说下去:“那年轻人对你来说,便是块最好的磨刀石,若他身死,你的修为三十年内,难有寸进。” 车内车外沉默半晌,碧潮终又说话:“回去后,派人到天裂谷打探;以后每五日便发信去码头和止心观,询问消息;宴会前半月,你我再去码头和止心观走一遭,确认那人音讯。” “他必是死了,何必多事?”冷冷声音终于回应,像是暗夜中殷殷剑鸣。 “半途而废,为修行之大忌。这些事情做来本不费什么功夫,白做便白做了,但一旦做成,比什么都要来得有效,到那时,再无人能置疑你我的诚意。这些也只需多一点耐性吧,何必吝啬于此!” 车子内外又是静默。 春日辉光遍野,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好生舒服,照得久了,或许也让人困觉。 不过,游公权的精神好得很。他高踞于山峰之上,目光炯炯,扫视四面山林。这里是周边数十里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山林中任何较大的动静,这里都能看到,包括同伴们发出的信号,以便及时做出支援。 猎团几十号人,就散布在这数十里方圆的山林中,努力搜索目标。 游公权是一位无门无派的散修,有还丹初阶的修为。在散修群体中,这是相当了不起的成就,凭借这个,他成为这个临时猎团的主事人。 所谓“猎团”,顾名思义,就是一些修士联合,形成的长期或暂时的组织,大约就是进入危险地带,做一些猎杀凶兽、寻觅宝藏、探寻矿脉之类的事,多见于散修群体。如今的天裂谷,凶兽妖魔横行,自然是“猎团”出入的宝地。 游公权这个“猎团”,是典型的临时组合,是以一个修为最高的修士做号召,在天裂谷拉起来的队伍。陆陆续续地消耗、补进人手,至今已有近三十人。在临时猎团中,规模已经算是庞大了。 游公权也是头一回组织起来这么多人,颇是意气风发。猎团不乏通神中阶、上阶的修士,但这些人都用恭敬的态度听他吩咐,受他支使,这是他两百年间从未有过的体验。 “哗”地一声响,吸引了游公权的注意。 东南方山林中,一道灰影腾起,在空中略一盘旋,又降下去。游公权眼睛尖利,看出那是一只体型颇大的鸟类,看起来已受了伤,拍翅时很不自然。 紧接着,同伴的信号便从那里传出。 游公权眉头一皱,他是老江湖了,一眼便看出,大鸟形体特殊,不比寻常,天裂谷周边地带,还从未见过,论价值,当在猎团现在搜索的“金眼毒猿”之上。更好运的是,那只大鸟似乎先受了伤,更容易捕捉,那边的人大概就是看中这一点,临时变更了目标,并招人帮忙。 他正想着如何处置,那边信号又起,这一回,是求援的! 游公权骂了一声,转眼两次信号发出来,那人肯定是遭了极大的变故。他虽恼那人擅做主张,节外生枝,但却不能不救。当下低啸一声,傍身百多年的龙雀剑化为一道精芒,绕体而飞,裹着他往那边投去。 驭剑飞行何等迅速,十余里山林一掠即过。不过他还不是第一个来援的,在高空中他便看到,离那边最近的赵家兄弟身化狂风,蹿进那边林子里去。 此二人出身于一个南方小宗派,修为倒是不俗,都在通神中阶,修炼一种“连心神通”,二人心意相通,气机相连,对敌时招法奇特,便是以游公权的眼界,也颇多称许的。 有二人打头阵,游公权便开始降速,同时眯起眼睛,打探对方虚实。 便在此刻,耳畔收入“嘶”声轻啸。他精于剑技,立知这是剑气破空之音,且是好生凌厉。念头刚动过,砰砰两声响,林木掩映下,赵家兄弟变成滚地葫芦,直撞上林中树木,才停下来。 游公权心头凛然:怎地一照面就败了? 他压下高度,驭剑掠过林梢,却看见一个年轻人,裹着兽皮,披散着头发,手中持一把青芒莹莹的短剑,正仰头看来。 视线相对,游公权忽发现那年轻人眼中光芒流转,森森然似能穿脑剖心,凌厉非常。 抱歉抱歉抱歉,回家太晚了,请大伙儿原谅。今天更的迟,但明天应该是按着常规来,还请兄弟姐妹们继续支持。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同路 游公权驭剑停在半空,颇为疑惑。 以衣着论,下方年轻人纯是野人打扮,但其面色白皙,举止深有法度,让人不敢轻侮。 此时游公权也看到了惹事的祸端。 一只灰黑色的丑陋大鸟,正敛翅卧在约年轻人身后约半人高的岩石上,神态萎靡,却仍伸出长颈,在年轻人背上挨蹭,这个模样,谁不知此鸟是有主之物? 他冷瞥旁边,那里倒伏着一个人影,不知死活,应该就是发出信号的家伙。更远处,赵家兄弟则先后站了起来,似乎并未受伤,脸色却都是发白,倒似受了极大的惊吓。 二人也见到头顶悬浮的游公权,大喜,一人便道:“游仙长,此人剑上厉害!” 另一人也说:“他有惊魂妖术!” 游公权点点头,剑光收敛,落在地上,没有急着出手。。。他并无宗门师承,全是凭借坚忍不拔的性子,用近两百年时间,从一个爬虫似的小人物,最终还丹成就,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小小的传奇。因为这样的人生经历,他阅历丰富,心思谨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见了当前局面,他心中已有了谱,猎团这边怕是占不住理,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大动干戈。 他正筹措词句,准备与那人交流。那年轻人却先一步开了口:“看你是个头领,请问这是何地?距离移山云舟码头有多远?离绝壁城有多远?” 年轻人修为肯定没到还丹境界,但面对高他一个层次的游公权,却神色如常,胆色见识均是可观。。。 游公权见此,便觉得年轻人气度不凡,愈发不想节外生枝,稍一思索便道:“此地是断界山支脉,离绝壁城较近,往东北行一万四千余里便是。至于移山云舟码头要更远些……” 他一回应,气氛便大见缓和,年轻人点点头:“原来是走偏了,多谢指点。” 年轻人当然就是余慈。两日前,他驾着大鸟,飞越千里长途,到达天裂谷东岸。几乎一刻不停地载人飞出上千里路,大鸟“混球”早给累得五痨七伤,再无余力,余慈只好步行,与之同时还要照顾好病人。。。 自从强行提气,击杀那痴肥妖魔后,甘诗真便身子有恙,时昏时醒,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大部分时间,还要由余慈背着行进。 此时他已经迷了路,只知东南西北,却无法辨定码头、绝壁城等地的方位。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在山中走了两日,终于碰到这一拨人马,因为“混球”招来麻烦,小打两场之后,终于问到了消息。 此时,猎团收到信号的其他人都赶了过来,林子里衣袂破空声接连响起,一个又一个人影闪现,隐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子,将这片林地封锁。后面来人见这边如此模样,有的惊讶,有的好奇,有的则是抱着与发信号那人同样的心思,心头暗喜。。。 猎团中鱼龙混杂,人心纷乱,余慈微皱眉头,这时候,一直趴着的“混球”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伸出细长的脖子,用圆滚滚的脑袋蹭他的肩背。余慈哑然失笑,聚起一团精纯元气,沿着大鸟头颈,一路抚过去,终于让它振起些精神,发出嘎嘎的叫声,很是受用。 周围修士见他身陷重围,依然如此作派,有的恼怒,有的则很是佩服。 余慈其实也在思量,被这二三十号人围上,真要翻脸去手,他势单力孤,只能逃走,这也罢了,可要护着昏睡的甘诗真,实要煞费心思。。。 这时候,游公权却是做出了决定:“道友是要往绝壁城去吗?我们恰是从天裂谷回返的,要去绝壁城销货,不妨同行,路上若见妖魔凶兽,也能多些照应。如何?” 他这么一说,就是要招揽人了,周围修士敌意都是大减。 猎团不是强盗,虽然有不少所谓“猎团”,没本儿的**偶尔也干上一些,但那是副业,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去干。况且,如今他们从天裂谷回返,拼生拼死多日,已是满载而归,捕捉金眼毒猿都是顺手为之,对横财之类的东西,看得已是淡了,毕竟再好的东西,也要有命来花用。 余慈念头转过,想起一事,便点点头:“承蒙头领照应,不过我这里还有个病人……” 游公权闻言目见一扫,果然见到大鸟所伏青石一侧,隐约有个人影,大半藏羽翼之下,看不真切。。。他倒是无所谓,而且携着病号,只能让余慈的危险性降低,他招揽起来更是放心: “贵友病重么?我们这里倒是有人通些医术,若是不良于行,还有‘三希堂’特制的铺云浮车,放置病患,正得其所哉。就是驱动起来耗费不小,道友需要支付些赀财。” 话里带着些商贾气,却也坦白。余慈又放下些心思,再一点头,到岩石后面抱了甘诗真出来。 女修仍在昏睡,面颊苍白,小半藏在低垂的发幕中,但只是露出的这些,便已经尽显其楚楚之态。。。 这一瞬间,周围不少人都是轻轻吸气,合在一起,声响便是颇大。 山间数月,多见得丑陋妖魔,**厮杀,又哪见过这样娇弱可怜的美人儿? 看到这一幕,游公权有些头痛。 ************ 余慈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云雾沉沉的天裂谷中,一团阴影迎风便长,从极小而极大,直至充塞天地,巍峨雄浑,座落在群山之间,浑然如一,不分彼此。 令他印象深刻的是,此物上面,似乎有一个花冠? 正要细看,那山岳般的巨/物便崩裂倾颓,当头压下,余慈一震醒来。。。 余慈在车厢中,风吹帘幕,外面还是黑暗。 他本是盘坐修行,却突地睡了过去,但惊醒后还是精力充沛,通神上阶的修为已经稳固,全身倒似有用不完的力气。车厢更深处,纤弱女修呼吸微微,犹自瞑目沉睡。 虽说女修时昏时醒,但这一回昏睡的时间特别长,余慈不知她出了什么问题,也不敢惊动,只是小心照顾着,想着尽快回到宗门,自有长辈为其诊断。 天光尚早,余慈知道刚才自家心神被记忆区间的“冰山”干扰,有些头痛,想了想,再度沉潜心思,心内虚空铺展,鱼龙游动其中,便如国手的画作,与天上明月,地上小湖浑然一体。。。 不过,心内虚空还是多了两样东西。 一个便是巍峨大山。似乎是记忆区间内“冰山”所化,与远方未知之虚空融在一处,缥缈不定,只见隐约山脉走向,更多还是一片阴影,看得久了,便觉得好像浮在空中,如仙山一般。 另一个则是火烟轻雾。这个离得倒近,便裹在鱼龙心象之外,薄薄一层,时隐时现。粗看去,倒似鱼龙吞云吐雾,卖相颇佳。对这个,余慈可以肯定,必是罗刹幻力无疑! 这应该是在豁口空间内,无意间吸收的一股,至于为什么会吸进来,余慈倒是有了几分猜测。。。 这是引气入境的本事…… 这《玄元根本气法》不知不觉到了第二阶段,引外气归入心内虚空,后面的路途便超越了先天气法,算是自加的功课了,不知又要怎样走法?他正要进一步整合思路,车外有人唤他。 “余仙长,余仙长,在吗?”。 余慈掀开帘子,迎面便见到一个中年人缩头躬腰,站在那里。见他出来,身子躬得更低,小心翼翼地说话:“余仙长,冒昧打扰……” 此人不过中等身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余慈倒是认得他。 此人名叫范佬,猎团中人大都叫他“范老”。概因其脸上颇多风霜愁苦之色,看起来年龄比包括游公权在内的所有人都要大,事实上他不过四十余岁,在团中算得上年轻的,“范老”的称呼,调侃的意味儿更多一些。 范佬在团中身份比较尴尬,他虽然也是通神初阶的修士,但战力颇弱,平时帮不上忙,之所以能留在猎团中,是因为他算是一个商贩的身份。用比较优惠的价格收购些小玩意儿,省了团中不少功夫。 余慈冲他点点头,合上帘子,便坐在车辕上说话:“原来是范兄,寻我何事?” 他说话声惊动了车厢上的“混球”,大鸟又拿脑袋蹭他,余慈笑着推开。却见一边范佬也偷偷伸手,碰了碰车厢边垂下的大鸟羽翅,“混球”压根儿没感觉,又蜷着身子眯眼困觉。 注意到余慈的目光,范老脸上一红,终究是鼓气勇气,又凑近了些:“余仙长,这只鸟儿,真不能割爱么?” 余慈笑着摇头,范佬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这两日,包括游公权在内,多有人希望将大鸟买去。其实他本是把这大鸟当成临时的代步工具,卖不卖的也没什么。但横渡天裂谷的几个日夜,实是仰仗它甚多,余慈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便想着把大鸟带回止心观,养好伤势,再说其他。 范佬便有些失望,不过他咬了咬牙,终又说话: “余仙长,若您肯松口,我愿用戒子来换!您现在缺个储物指环,是也不是?” ************* 最近时间真紧啊……有气无力要红票。只求兄弟姐妹们给力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八十八章 遥感 余慈讶然,随后便笑:“你这是要大出血啊!” 猎团中,每个修士都知道,范佬有一枚大容量的储物指环,那是他是要紧的东西。作为小贩的“货架”,那里货物进进出出,却从来没有满的时候。就算其中没有大件物品,也已相当了得。 一件储物容器,最基本的标准,还是容量和空间稳定性问题。后者且不说,前者越大,无疑价值越高。如此宝物,范佬也知道以他的实力很难护得周全,干脆一咬牙,用了系命血咒,将自家生命力与指环相连,若有人伤他性命,储物指环会在瞬间损坏,绝了别人的不良心思。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为他心中那件事,此刻若是余慈点头,他就会拼着大损元气,解除血咒,冒险将戒子褪下来。。。 将价钱开出,范佬便盯着余慈,心中忐忑。 余慈将头一摇。储物指环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他回返宗门后,报备一下,便能领取一件。余慈一直觉得,这玩意儿不用太大,够用便成,范佬开出的条件,对他全无吸引力。退一万步讲,就算范佬真拿出让他心动的宝贝,看在“混球”背负他和甘诗真飞跃数千里长途的份儿上,他也不会改变以前的决定。 正要开口回绝,余慈忽生感应。 五十里外的山林中,忽然开辟出一块“明亮”的天地,为他所感知。那感觉余慈最熟悉不过,正是他寄魂于生灵,转换观察视角时的状态。。。只不过,这回寄魂的对象,不是鱼龙,也不是大鸟,而是一个几乎已被他遗忘的家伙。 林间枝桠横生,急速接近又远离,显出寄魂的对象正在高速运动之中,与他同行的还有七八个人,转眼已经欺近到四十里以内,终在一处山崖下停住。 “这趟**以有心算无心,必然成功无疑。” 粗哑的声音正是寄魂对象所发,旁边旋即有人回应:“要紧的是联系内线,先做好准备。游公权怎么说都还丹修为,若他一心逃走,我们拦他不住。” 余慈微怔,却不想无意间撞到这么一件事。 他已经记起来,寄魂对象便是当日从移山云舟下来,携美同行的湖海散人。。。当日他以神意星芒钉入其脑宫,也是临时起意,事后便忘了,不想时隔多日,在码头万里之外“重逢”。 那个心思莫测的红衣女修,却未见到。 正想再细听,他心头忽地一跳,记起一件事来。自家这寄魂之法,向来只能触及单一感应层面。便如当日以鱼龙窥探碧潮上师,便是可听而不可视,可视而不可听,限制颇大。 然而这一刻,他非但把人声听得清楚,周围景物,还有旁边的人影也依稀可见,而随着他心意投注,轮廓颜色愈发地生动起来。 今昔比对,余慈愈发明确了自己的进步。眼下还只是可视可见,他隐约感觉到,若是日后在此路上再行精进,应该是以穷尽眼耳鼻舌身意等六识为目标,那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湖海散人在这群人中的地位颇高,依旧是他说话:“猎团里颇有几个硬手,虽说能给游公权卖命的没几个,却也不得不防。前两天新加入那人的底细,弄清楚了没有?” 听到话题移到自己身上,余慈更用了几分心思,便听有人道:“只知其姓余名慈……” “余慈?你们谁知道这人的来历?” 众人都是摇头:“不曾听过。” “咱们都是外来户,对断界山这边不熟。” “不像是个有名望的。” 仍是最初那人说话:“那边说,游公权常找那人说话,却一直没有问其来历。。。” 湖海散人也是老江湖,闻言便笑:“这是又卖人情,又敬而远之,既想着攀交情,又不想惹麻烦,小小伎俩,恁没魄力。不必说,这人不会给游公权卖命。不过倒听说那人带着的女子,是位绝色美人儿?” “听说了,听说了!” 一说起这类话题,众人都来了精神: “嗯嗯,听说那个小子刚把美人抱出来的时候,一圈人全看呆了。” “据说是千娇百媚,可惜身子骨不好,一直在铺云浮车里躺着,那小子则是寸步不离,护得可严实着呢。啧,这么黏乎着,又怎么能好起来?” 此言一出,众人都嘿嘿发笑。。。看着气氛热烈,湖海散人连说几声好,大笑道:“此间事了,咱们就去看看这位病美人儿,把这可怜人儿从那个不知体恤的小子手里救出来,再由咱们兄弟好好安慰!” 众人轰然叫好,还有人怪腔怪调地道:“哎,我算是明白了,今天湖海道长难得与褚美人儿分开,就是这个缘故。” 这片山崖下又是哄然,湖海散人丝毫不恼,只怪笑道:“只算你们没见识。道爷我安抚美人儿,从不避讳于人,况且有些不知趣的,要一些扭手扭脚的活儿,道爷我向来是要你褚家妹子代劳的!” 话落这边就哄堂大笑,怪叫连连,几十里外,余慈也笑,笑容冷得很。。。 铺云浮车下,范佬依然躬身站着,先前他见余慈摇头,本是难掩失望,却见这位余仙长瞑目不语,面上神色变幻,煞是古怪。他不知是何缘故,只想着高人行事,高深莫测,不敢惊扰,目光只在车厢上的大鸟身上打转。 余慈睁开眼,便见到范佬这副模样,点点头,也不多说,只道:“帮我个忙,去请游道兄过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 范佬微愕,却不敢不应,转身一溜烟去了。 余慈就坐在车辕上,冷冷而笑。那些人计划再周密,也想不到早在一月之前,余慈便给他们的关键人物打上了“钉子”,什么计划,都成了笑话。 那群败类,要为他们的肆无忌惮付出代价。。。 有杀意缭绕,压力临头,余慈灵台反而一片空明,心中思绪流动,不见丝毫刻意之态。 心内虚空又自开辟,他心念移转,与心象鱼龙合而为一,已忘却自身物象,只与心象浑合,遨游在虚空之中。这一刻,他感觉到了天地元气的运转,只是还隔了一层膜,有些弄不真切。 这是“心内虚空”与外界天地的隔阂。然而此时,这层密实的“膜”却开了几个极微极小的孔,外界元气一滴滴地渗进来。 照理说,“心内虚空”是自我的意象空间,虽是根基于物象,却独立于真实世界之外,内外不通。可余慈的情况又有些不同,他最初是利用“外物”,即照神铜鉴映衬出心象的,照神铜鉴的性质极其特殊,从一开始,他的“心内虚空”便与外界相联系。。。 正是凭借这个以及一连串机缘巧合,他吸纳了天龙真形之气,而天龙真形之气的强劲本能,又是对天地元气有着极大的渴求,这便使得“心内虚空”又有变化,达到解良所说“引气入境”的初步。 虚空开辟、引气入境、内景外成、天地如一,这四个境界正是《玄元根本气法》由低到高的四个阶段。 以上四境界,说白了,就是开辟心内虚空,将外界元气引入其中,以之演化诸般内景神通,最终“打通内外虚空”,使内外浑然一片,不分彼此,“心象”自由出入于内外虚空,无拘无碍的一整套过程。。。 余慈先前见识不到,还无法理解其中精义。直至受何清点醒,再请教解良之后才明白,《玄元根本气法》的最大价值,不只是一门为学习丹诀打基础的先天气法,而是融汇离尘宗道德、学理、戒律三部精萃,开辟出的一条新思路。 仅以“先天气法”的作用论,只虚空开辟,形成心象,便已足够,此后就是长期蓄积温养的过程,直至炉火纯青,自然定鼎枢机,凝成还丹。 也就是说,现在余慈已经把“先天气法”阶段该做的事情做了九成,剩下的就只是漫长的提精提纯的过程。或许三年五载,或许十年八年,直至达到预定的水平,再尝试结丹。 这也是几乎所有修士必经之路。毕竟当今之世,无论释儒道魔或其他杂家,或金丹、或舍利、或天魔核、或圣人心,总受到丹道或多或少的影响,丹道妙法一统天下,修行上绕不过,离不开,是为诸宗正统。 可解良这《玄元根本气法》从符法和存思术入手,打开心内虚空,以心象驭物象,竟让人隐约看到大道之外,另一条通往高峰的小径,不管其是否实用,都有着无以伦比的价值! 余慈现在就处一个非常微妙的点上。常人在此,只能温养培元,积累年月,接部就班地走下去,余慈却是多出了一个选择。那就是将《玄元根本气法》推向另一境界,继续钻研。 对此,他毫不迟疑。他要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登攀,又怎可能错过? 此时,游公权带着疑惑走过来。 ********* 经过一夜的休息,猎团拔营前进。余慈依旧坐在铺云浮车上,照顾昏睡中的甘诗真。浮车本就是为伤员准备,十分舒适,但驱动起来要用特制的晶体,消耗不菲。余慈为争取此车,动用了照神铜鉴,在莽莽山林中锁定金眼毒猿并生擒之,震惊整个猎团,大多数人都给他一个“深不可测”的评语。 阳光翻越山头照下来,此时有人在外面喊:“余道兄有空么?我师傅请你移驾一叙。” 余慈睁开眼,唇角微勾,眸光冷彻。 ********* 中午更新了,现在时间真是捉襟见肘,还好这边的事月底前应该能结束掉,饿着肚子求红票,我能把它们生吞下去!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八十九章 惊乱 掀开帘子,余慈露出头脸。 来人见了,紧赶两步,脸上笑吟吟的十分和气:“余道兄……” 余慈嗯了一声:“在下照顾病人,不克分身,曾哥儿代我向麻兄说一声吧,若真有事,烦请麻兄移驾。” 说罢,也不看来人脸色,他放下帘子,隔绝内外。外面来人愣了半晌,终于还是应了一声,向后去了。 车中,余慈瞑目养神。刚刚车外叫嚷的人唤做曾亮,本人倒没什么,但他的师傅麻成,却是猎团中地位仅次于游公权的第二号人物。和游公权的谨慎稳重不同,麻成更善交际,为人海派,在猎团中也是呼朋唤友,话语权隐然间已在游公权之上。。。不过他平日表现出的都是很超然的模样,并无和游公权争位的意思。 按着麻成的性格,不一刻,车外便有笑哈哈的声音响起:“余道兄可在?” “原来是麻兄。” 麻成师徒的称呼够乱的,不过余慈也不计较,从车厢里出来,站在车辕上,居高临下,微笑道:“麻兄急着找我何事?” “也算不上急,只是想和道兄商谈一笔生意。” 麻成脸面颇宽,狮鼻海口,看上去颇是威猛,他徒步而来,走在快逾奔马的铺云浮车边上,脚下却很是从容,便如平常迈步一般,修为当真了得。 余慈微微一笑,没有即刻回应,而是举目四顾。。。 薄薄山岚中,显出一条山岭中的羊肠小径,不知是何时开辟出来,十分险峻。寻常车驾肯定是过不去的,但铺云浮车不同。这车是没有轮子的,是通过某种符阵,吸纳地气,生成某种浮力,在距离地表数尺高的地方滑行,速度很快,也极是平稳。这样不受地形限制,完全可随猎团中诸修士攀山越岭,如履平地。 猎团中像这样的车子还有两辆。用途却不是乘载病人,而是用来放置那些储物指环中难以放置的大件战利品,准备拉到绝壁城后贩卖。这样稍稍影响前进速度,但没有人会和钱财过不去。 此时,猎团车队前进的方向,是前方一处山岭缓坡。。。这里倒是有些人迹,往来于天裂谷和绝壁城之间的人们常从此处过,道路也是愈发清晰。 “余道兄?” 见他有些走神的样子,麻成又招呼一声,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看着这张脸,余慈心中忽有些不耐,他不免就想,如果先前他真的依言,随曾亮去了,现在这人脸上又会是什么模样? 伸手按在车厢外沿处,余慈微俯下身子,与麻成视线相对,正要说话,后面忽有争执声响起,并很快发展为打斗。 车队停了下来。 余慈和麻成都往后看,见是猎团中两个平日里就不怎么对付的修士,不知为何红了脸,对骂几声后,直接拔剑动手。。。这种情况在临时组成的猎团中并不鲜见,很多时候,便是因为这种事,搅得整个猎团离散。此刻,便要猎团主事人出面了。 游公权确实很快现身,叫声“停手”,迅速插入交战双方之中,此时,余慈却不再看那边,而是扭过头,再将视线停在麻成脸上。 麻成是个高手,立刻对余慈的注目生出感应,有些错愕地回头。便在此时,那边剑光暴闪,几声闷哼声挤做一处,猎团中修士多有惊呼出口的。 当当两声急响,尖啸声骤起,旋即全场寂然。 游公权面无表情,两个“争执”的修士,一个侧仆倒地,再无声息,另一个尖啸后退,转眼便在十丈开外,但他胸前重创直透肺腑,再退出二十丈,身子一软,也自倒下。。。 一场“争执”霎时间变成流血惨事。许多人都呆了,但只要从头看到尾的,没有人对游公权的辣手表示疑问,概因其出剑之前,身上先飞出一块黑黝黝的铁牌,如有灵性般挡下那侧仆死鬼的穿腰毒剑,后又格开另一人喷射出的飞钉,然后才发剑杀人。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谋杀,只是谋杀的目标硬得超乎想象。 铺云浮车旁,麻成脸色骤然阴沉下去,这时候,他耳畔却有声音响起:“重赏之下有勇夫,却未必能找到好杀手。” 麻成心头一跳,未及缓冲,一侧山岭上,有人厉声大叫,几个罪名一发地压下来:“游公权,你杀人满门,**/人妻女,今日报应到了!” 声音方起,便有十多人齐齐相和,都是中气充沛之辈,音波在山岭间轰传。。。 山道上猎团诸修士骇然上看,只见两侧山岭一个接一个的人影飞掠而下,观其身法,竟无一个不是强手。而此时,山中流岚薄雾不知何时已然加重,更在山风吹卷下,漫过车队所在。众人的视界一下子模糊起来。 猎团修士都是实战经验颇强的人物,立时察觉到山岚有异,有的闭住呼吸,却也未见什么毒性。 游公权厉啸一声,剑气撕裂云雾,排空直上。。。要一马当先,击垮这波人马,然而飞不及十丈,模糊的视界中,又有一声高亢的笑音轰响: “游公权,且让俺伏龙看看,你的龙雀剑仍有当年利否?” 大气骤起颤音,随后就是轰声震荡,雾气散开一片,只见两个人影交错撞击,旋即缠成一团,在低空大战。 这伏龙笑音一出,猎团中见识较广的修士都是震惊。此人在北地三湖区域的散修中,也是赫赫有名,修为曾达到还丹上阶,却因为行事嚣张,得罪了清虚道德宗的大方羽士,小施薄惩,一指打得他拖命而逃,修为也连跌两个层级。 虽然狼狈到家,但那大方羽士乃是洗玉盟有数的真人修士之一,能从他手上逃命,伏龙的名气不降反升,在整个北方修行界都薄有声名。。。 人的名,树的影,名声上的加成总是不少,更何况此时他虽然只是还丹初阶,但辅以更高层的修为见识,其战力则肯定要超出不少。将游公权与其比对,任是谁都看低前者一头。 麻成把心情稳定下来。虽然意外频生,但局面上还是没有大的变化,无论是山岭上的呼喝、漫涌的雾气、伏龙的邀战,其实都是一个目的:使猎团中绝大部分修士袖手旁观,将游公权孤立。 雾气虽重,但因为离得近,他这边看得还算比较清楚,当下又通过某种渠道,指使手下在外围喊叫:“只诛杀丧尽天良游公权,其余人等,一概不论!” 猎团中又是一阵骚动,这种计策其实很明显,但人们的微妙心理总是会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踏上去。。。 便在他身边,剑气丝丝流动,转眼形成一道内敛的气壁,将铺云浮车封在其中,车上却是静默。 麻成忙别过脸,不让人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猎团中大部分高手的心态他都把握清楚,此时决无可能再有人帮着游公权,只有旁边铺云浮车上的余慈,让人捉摸不透。可如今,此人分明有自保全身之意,实在是最好不过。 前面那些古怪,大概只是此人眼明心亮的缘故。嘿嘿,自做聪明的人物,这世上还少么? 他趁热打铁,低声道:“余道兄,局势未明,我们……” 话未说完,他低呼一声,向后便倒。。。 比他的反应更快一线,剑芒暴闪,森森寒意自头顶直落,划过喉头胸口,几乎要半他剖成两半。还好一层乌光闪动,嗡声震鸣中,将剑气挡在体外。 这是麻成身上一块“乌金法牌”,遇危自发,可为主人挡住致命的外力攻击,乃是他身上最宝贵的一件护身法器,如今真是救了他的命! 但也只是救命而已,乌金法牌挡得住剑气,却挡不住随剑气爆发的凌厉杀意,那杀意便如同烧红的长针,直刺入脑,刺得他浑身剧震,神魂已然受创! 麻成顾不得形象,就势在地上打一个滚,翻身便走,同时在心中破口大骂:赵氏兄弟害我! 他曾问过和余慈交过手的三人,有关余慈的底细。头一个瞬间被打昏的不算,赵氏兄弟的说法比较一致:都说余慈剑势凌厉,但更厉害的还是那慑人魂魄的妖法,两兄弟就是猝不及防之下,心神受震,被余慈舍剑用腿,踹飞出去,弄得灰头土脸。 可如今亲身经历,麻成只想着将怒火和恐惧合着唾沫一口喷到他们脸上去:你娘的妖法!这分明就是剑意由虚化实,震魂慑魄的上乘剑道,只此一剑,便是这些散修想都不敢想的无上秘传。他在北地三湖时,也只在那些大宗门修士身上见过! 谁能告诉他,这余慈究意是什么来历? 半空中,游公权已经和伏龙交战在一起,真煞流动,弥漫里许方圆,修为稍弱的,便觉得大风触体有如刀割一般。山岭上飞掠而下的修士已经近在咫尺,偏在此时,第二号人物麻成这边又起变故,猎团大部分修士只觉得昏头昏脑,战意已经去了七成,保命惜身的想法冒了出来。 就在此刻,不知是谁尖啸一声:“一个不留,杀!” 话音刺得猎团诸修士一震,另一边,铺云浮车上,余慈厉声道: “离尘宗余慈在此,何方贼人,敢在此放肆?” ********** 今天迟更,深致歉意,但绝不会断更的!连续一个多星期睡觉时间不超过四小时,我有点儿佩服自己了……好困,有红票提神没? .-< >-首发 第一百九十章 差别 “这狗/娘养的是怎么回事?” 山岭后方,湖海散人低声咆哮,他周围还有两三个人,但没有人回答他。概因这些人也都被山岭下的变故弄懵了。 余慈的喝声透过雾气,几经回荡,当真是满山皆闻。别的也就罢了,可当头那“离尘宗”三字,便如三声炸雷,轰响在几十名修士心头。刚刚还说伏龙的名声,可若是和离尘宗比对,那伏龙又算个什么东西? 离尘宗居于修行界顶级宗门之列,是此界中西部,尤其是断界山脉区域当之无愧的霸主,在这里,离尘宗就是天,是此地几乎所有修士的主宰。不管是谁,实力超卓也好,胆大包天也罢,在此名头之下,也要凛然生畏。 事实上,余慈一声呼喝,山岭下的混乱便突地一停。绝大部分人都把目光投过去,只是隔着雾气,十个倒有七八个看不清余慈的模样。 余慈很清楚场中的变化,不过他关注的重心已经转到另一个方向。山岭后面,在几声怒骂之后,那湖海散人忽然态度大改,咯咯怪笑: “离尘宗好,离尘宗妙,老子这辈子还没尝过那些大宗门里美人的滋味儿,今儿就要开荤了……小子们,发动起来!” 话落,他便举起手中捂热了的阵盘,椭圆形的金属盘上,无数纹路齐齐发光,上面的近百根小巧阵旗更是走马灯般旋转移换,周围几个修士手中的分阵盘,也都勾连气机,逐一发动。与之相呼应的,是山岭另一边,阵势启动的嗡嗡声响。 湖海散人修为不过通神中阶,为人又贪花好色,一身毛病,可是他在这群修士中,地位之高,却仅在伏龙、麻成二人之下,其原因就在于他精深的阵法造诣,是这次截杀游公权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 还丹修士可驭器飞天,便是有再多人马合围,真打不过,飞空逃走便是,仅伏龙一人,绝无把握将其拦下,若是如此,此次动手的目标就失败了九成。这种情况,湖海散人预先布置的阵势便显得分外重要。 山坡上布下的是一个非常厉害的“禁空法阵”,其功能就是发出特殊的震波,干扰空中天地元气的运转,封锁修士驭器飞行的能力。这阵法对步虚修士以上全无作用,但对还丹修士,则是对症下药,最合适不过。 阵法启动不过数息,天空中游公权和伏龙便控不住身形,都往下坠,真煞激荡更为剧烈,搅得下面刚刚消停的局面,再度混乱起来。 湖海散人憋笑几声,苦忍不住,终于放声大笑:“什么离尘宗,来尘宗,只要没命,那就是坨屎!那小辈不过通神修为而已,三五人合力便能把他留在这里。若手段得力,谁也走不漏风声!” 他说得豪气冲天,在其带动下,阵盘运转也愈发得力,周围人便是有别的念头,在全力操控阵盘时,也顾不得了。耳边只听到他连声叫嚷:“干完这一票,大伙儿统统到南方去,离尘宗再强,又能如何?” 混乱加剧,通过法阵,湖海散人对战场上的情形有所感应,愈发地兴高采烈,一边催运阵盘,一边尖啸:“灭口,统统灭口,一个不留!” 蠹修果然都是疯的!周围几人都泛出这心思,不过转念再想,又觉得很有道理。先前他们是抱着打散猎团,各个击破的主意,可如今事态变化,余慈亮出了离尘宗的身份,若真要做得滴水不漏,岂不就要杀人灭口? 这一点,不只是湖海散人,刚逃过一剑之厄的麻成也想到了:余慈一声呼喝,不论真假,都逼得他们必须将猎团近三十号人围堵在上,不能放走一个,压力大了何止十倍。便如喉中梗物,撑得呼吸艰难,还是要硬吞下去,先前的主动态势何在? 麻成阔脸发紫,却还要传令,让藏在猎团中的手下准备。 也在此时,耳畔又有人冷笑:“麻成、曾亮、李愆……” 一串七八个人名,人人听得真切,却不给人们反应的机会,那声音便喝道:“尔等勾结盗匪,戕害同伴,罪大恶极,还不引颈受死?” 麻成脑中轰然一响,霎时间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缭绕不散: “有内奸!” 混乱重启,并且再没有能够中止的办法。错乱的关系令得猎团中大多数人还是茫然,但也是人人自危,同仇敌忾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然而与之对应的,是他们强烈的脱离险地的**。 当下便有人往后面跑,有一便有二,猎团修士们已顾不得车上没来得及分配的战利品,通通拉开距离,向四野散去。若是以前,麻成等人必会爽快放行,可现在,那自称是离尘宗的大敌傲立于铺云浮车上,不管他后面死活,所有经历此事的放跑一个,走漏了风声,谁来抵挡离尘宗的怒火? 麻成只觉得气往上冲,再顾不得别的,只想快刀斩乱麻,厉吼道:“杀了那冒名的小辈!” 一语既出,众同伙如梦方醒,当下便有五六个人围上来。类似的事他们都是做惯了的,配合都是默契,并非是一发地冲上去,而是有人在外围遥攻,有人在近处牵制,还有人直扑铺云浮车侧后方,务必分散余慈的心神。 几人合力,有真息激荡如潮,铺云浮车有些停不住,悬空打转。 余慈立在车辕上,却不管围攻他的那些人,而是用目光死盯着更远处的麻成。 他不太满意——刚才对麻成那一剑,是他进入通神上阶、使精气神浑融之后,对同阶修士发出的第一击,如果没有那道护体乌光,一切都是完美的。他肯定,若没有那件护身法器,他必能将麻成斩于剑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伤其神魂。 余慈不免有些意兴索然,他这几个月来,用妖魔凶兽磨练剑技,本以为已是小有成就,可是今日验证,修士和妖魔果然还有不同。妖魔虽是皮糙肉厚,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他倾力发剑,只要捕捉到一线之机,便有把握一击致命。 但这一剑放到修士身上,则极有可能像对上麻成这样,碰到护体法器,半山蜃楼剑意虽强,他却没真正练到入微入化之境,碰到这些阻碍,威力便是骤减,再难一击建功。 不能一击毙敌,他搏出的生机一线,还有什么意义? 差得远,差得远…… 挟着情绪,他肩上一团拳头大小的紫芒雷珠升起,电光缭绕,如同蹿动的小蛇。 “通通滚开!” 在周边修士惊骇欲绝的目光下,昨晚整整用了十三次贯气法加持的五雷符,其本体猛缩大半,其外则绽开了一圈夺目的紫电光环。随后就是无俦雷光迸发,赤紫强芒如同海边大潮,四面翻涌,瞬间蒸燃了大气,掀动滔天热浪,更受周边气机引动,崩裂成十余道扭曲的电光,扑面而来。 惨叫声连迭而起。 符法之道,可说把“预则立,不予则废”的道理发挥到极致,当余慈通过湖海散人,洞悉敌方一切计划,并针对此做出准备之后,这些人的命运便都注定了! 余慈眼中,一圈奇妙的光晕扩散,他开启了“法眼”,这刚得来不久的能力,可以虚化实体,洞悉神魂层面的奥妙。通过此法,余慈看到了被雷火吞没的修士瞬间紊乱的源头光芒——余慈称之为“魂源”。 七星符剑轻摆,剑意煞气一扫而过,神魂层面,那些由波纹线条组合而成的虚空一阵动荡,很快黯淡下去,五六个“魂源”先后崩散或熄灭,转眼间,虚空中只有余慈本人的“魂源”灼灼闪耀,此外,还有一个…… “又是剑意凝煞,攻伐神魂,前面又是符法真传……诸般大宗神技,流水一般出来,可恨哪!” 乌金法牌每日只有一次自发护体的机会,先前用掉,这回电光冲击,麻成再躲不过,其后那剑煞冲击也生受了,神魂二度受创,阴神险些便给打散掉! 如今他五痨七伤,雄壮的身形几乎要站不住,心头却有一团毒火在烧。他再也不怀疑余慈的身份,除了离尘宗这样的顶级宗门,谁家通神修士,能有这般层出不穷的手段? 就是这些宗门修士,即使同等修为,在与散修的交战中,总能仗着宗门底蕴,有无数奇功秘技傍身,占尽上风;也是这些宗门修士,从先天气法到上乘丹诀、再到步虚术、甚至于度劫秘法,从不需操心犯难,只要按部就班便好。可千万散修,却要在这广袤天地间,苦寻机缘,为着一门丹诀,拼生打死…… 贼老天,你何其不公! 麻成眼珠红涨,几乎就要扑上去生啖余慈一块肉下来。但紧接着,又一波冲击直撼神魂,黑潮袭来,他大睁双眼,轰然倒下。 余慈这回是用了阴神出窍,变化震波的手段,一举败敌,看似轻松,但重创与之同阶的修士阴神,也损耗不小。可是见他举手间灭掉了麻成等人,那些贼人还有哪个敢上来寻死?都远远绕开,心思都有变化: 对上这样的强敌,他们真有胜算? 此时雷珠还剩下指头大的一点,余慈可没有解良维持其百余年不散的本事,却也不愿浪费了,念头一转,雷珠倏然隐没。瞬息之后,半空中一道电光张牙舞爪,以绝妙的角度,直插山岭之后。 轰声雷鸣,惨叫声又起。 禁空法阵陡然消散。 介绍一下散修的生态,同时也抱怨一下自己的生态……今晚据说要加班到凌晨,虽然只是据说,但明天更新可能要更迟,悲催地求红票,垫实了就当床睡一觉。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九十一章 重现 伏龙跑掉了。此人实力很强,但更是奸滑,见势头不对,干脆借着禁空法阵失效的空当,脱身远遁,正像他拦不住游公权那样,游公权也拦不住他,至此余慈还未亲见他的模样。 游公权和伏龙战这一场,大部分时间都处在守势,消耗极大。不过等他缓过气来,贼人们最后翻盘的希望也没有了。这群贼人也是临时整合,见他们中间头号人物逃走,第二高手和五六个同伴被砍瓜切菜般放倒,又怎会硬顶下去?当即星散。 混战就这么终结了,猎团修士倒也没什么伤亡,慢慢聚拢,脸上或多或少有些讪讪之色。这些人中少有庸手,大战时却是各自为战,若非余慈,便要中了奸计,被人各个击破,此时自然有点儿不好意思。 余慈却懒得理会,他进铺云浮车中,探视甘诗真的情况,见其仍未醒转,叹了口气,瞑目打坐,恢复元气。但没过多久,外面便有喧哗叫骂之声。 “爷爷死便死了,这辈子玩的女人比你们这群废材加起来还要多百倍!” “离尘宗的小辈,你和师娘玩得舒服吧,软在里面了?” “离尘宗的小娘们儿在哪儿,爷爷死前要乐一乐……唔唔,唔唔!” 这是给堵住了嘴,余慈眼神微冷,不过他比谁都明白叫骂之人的底细,当下走出车厢,见果然是湖海散人。 这厮是游公权专门擒来的,大概是对其驱动的禁空法阵心有余悸,刚从与伏龙一战中喘过口气,便飞到山岭后面,将以湖海散人为首的四人抓住。刚才余慈以湖海散人脑宫中的神意星芒定位,引动五雷符,将这些人轰了个全身焦黑,虽未致命,可等游公权过来,也再无反抗之力。 旁人也就罢了,湖海散人颇有几分硬气,咒骂不休,也吃了不少苦头。余慈出来时,他的嘴里便给塞满了沙土泥石,狼狈到极点。 游公权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块岩石上,面无表情,见余慈出来,才勉强露出笑容:“若非余道兄天视地听大/法测得贼人奸计,我今日必然无幸。大恩不言谢,道兄日后若有事,请发一言,公权必倾力以赴!” 客套话说到这个地步,也极有真诚之意。余慈却看出此人是有些心灰意冷,大概到绝壁城,猎团解散之后,他便会恢复到独往独来的状态,绝不会再尝试重组猎团了。 余慈点点头,目光移到地上瘫着的湖海散人身上。湖海散人正在地上吃灰,两人目光一对,他便瞪大眼睛,呛出了嘴里的泥土: “是你!” 他终于记起了移山云舟码头的那次照面,一个结论也就顺理成章:“你不是离尘宗的……” 这是他想岔了,但他很快就明白这毫无意义,努力喷出嘴里的土渣,叫道:“我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看在咱们有一面之缘的份儿上,我说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要你能救我一命!” 刚刚还叫骂不停,现在却又求饶保命,余慈对这家伙的脸皮厚度很是佩服,又见周围修士都有好奇之色,便道:“你说。” “如此秘事,不可传于六耳,你我单独谈!” 余慈哑然失笑,看周边人的表情,若给他诓过去,还不知会惹什么麻烦。他不再理会,拂袖便走,极是干脆。 湖海散人愣了,又见周围修士冷笑着上来,一时心中大慌。他也不是什么视死如归之人,外表粗鲁倔强,却心思灵动,刚刚叫骂,就是为了引余慈出来,如今两句话谈崩掉,又怎会甘心?当下把心一横,挣扎着叫道: “事关一处秘府…… 话说半截,轰一声响,尘烟爆开,满地寒光,不知有多少细针溅射,且根根凌厉,能够破开护体真息,伤及肉身。猎团修士猝不及防,一下子大乱。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受到影响,比如游公权。他冷哼一声,身上真煞爆开,将及体的细针吹得七零八落,随即驭使的龙雀剑化为一道精芒,破开尘土烟障,直抵原湖海散人所在。 那里正有黑影闪现,抓起湖海散人,翻身便走,此时龙雀剑化芒而至。 “叮”地微响,游公权轻咦一声,龙雀剑竟被那人手中一柄短刃弹开,那人身子猛震一下,却借了股力量,去势更疾。 “原来还有同伙。” 余慈的驭剑术比不过游公权的精纯,不过距离如此之近,雾化剑气就渗入尘烟之中,无声无息来了记狠的。黑影已远去十丈,却是惨哼一声,体内气脉遭剑气重创,看样子已吐了血,去势立挫,也让人看清他的打扮。 一身夜行衣,外面披了件同色的袍子,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不露半点儿皮肤。此时湖海散人便被他提在手中,软绵绵的生死不知。 游公权怒哼一声:“藏头露尾之辈,留下!” 龙雀剑飞动如龙,牵引他的身体,十丈距离一掠便过,他探出手,指尖真煞哧哧作响,要将这重伤的家伙生擒。 出手一击,余慈已测出,来人的修为,最多也就是通神上阶,无论如何都不是游公权的对手,便缓了一下。然而紧接着,他就听到了游公权的闷哼声。 已近在咫尺的人影陡然分开,黑影去势再度加速,游公权却是浑身一颤,就那么坐倒在地。余慈反应极快,身形前冲,要为游公权作个掩护,而这也与黑影放出的气机冲突,冲出几步,余慈心头寒意骤起。 一抬眼,就见到一线黑光劈面而来。 余慈放出剑气拦截,与黑光尖锋一触,心中寒意瞬间又深重一层,他想也不想,剑气嗡声变化,周流环绕,刹那间启动无瑕剑圈,亮出这学自梦微师姐的防御神技。 然而下一刻他看到,与无瑕剑圈相触的那道黑光,无声分裂,瞬间化为一圈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气芒,激烈跳变,只一晃眼的功夫,便自剑气圈中渗进来。 “诛神刺!” 见到这此界排名前数的凌厉杀法,恍惚间仿佛时光倒流,重演南霜湖上的那一幕!余慈只觉得头皮发炸,总算心智未乱,剑气一收,同时袖中祭起照神铜鉴来! 闷浊的重音响起,余慈身子微震,冲势顿止,可那波要命的气芒,却给宝镜挡在外面,丝毫未能入体。 那黑影见诛神刺无功,也给惊得一颤,回头深望了余慈一眼,挟着湖海散人埋头狂奔,转眼不见踪影。 余慈没有追击。 在他袖中,宝镜热得发烫。这情形,与他当日在山道上挡下南松子所发诛神刺之时几乎一模一样。当时,诛神刺没有如传说中突破一切有形之物那样,突破照神铜鉴,反而被镜子吸纳了,又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使得照神铜鉴发生异变,主动挣脱了他的手,吞掉了扑上来的魔头。 然而也从那一刻时,照神图消失。 余慈对那时的记忆堪称刻骨铭心,此时不免又担忧照神铜鉴的情况,忙检视一番,重点是放射出神意星芒的功能。还好,除了温度升高,其他的并无异常。 这时他又想起游公权,毫无疑问,此人必是中招了。近前去看,果然见这位还丹修士脸色难看,正自瞑目端坐,努力抵挡渗入体内的气芒。余慈想起梦微师姐中招后的状况,便有些担心,这位散修论修为精纯,未必比得过梦微师姐,中此毒招,辛苦结成的还丹还保得住么? 猎团诸修士灰头土脸地赶过来,见到游公权的模样,一个个都是失色。 不过很快余慈就看到,游公权的脸色舒缓,情况竟似大有好转。 小半刻钟后,游公权吐出浊气,睁开眼睛,脸上分明余悸未消:“厉害,竟然是诛神刺!” 周围修士都是哄然,只有余慈见他虽是狼狈,却没有什么受伤的样子,按不住好奇,问道:“你化去了诛神刺的气芒?” 游公权点点头:“差一点儿就给攻破还丹,好险啊!” 这时他见到余慈的神情,他马上明白过来,连连摇头:“这诛神刺必然是火候不足,我已感觉到了,诛神刺分化的气芒粗砺得很,绝对达不到传说中的那种地步。” 如此才算合理。余慈缓缓点头,他对诛神刺的认识都是了解梦微伤势的时候得来的。知道诛神刺是由修士真罡真煞凝就,从无到有,以特殊手法炼化为一圈气芒,发则聚散由心,可在有形无形之间自由转化,破一切阻碍,直抵人身要害,堪称是此界最阴毒的“暗器”之一。 正因为需要炼化,此杀法与使用者的修为息息相关。刚才那黑影不过通神上阶,与还丹上阶的南松子自然没法比。若是南松子出手,游公权怕是要当场毙命,绝无侥幸之理。 虽然身体无恙,不过游公权的脸色很不好看,便问道:“那人……” “跑了。” 余慈也不多解释,转身回返,众人都以为他眼睁睁放跑了湖海散人及其同伙,心情不佳,却不知他现在已是忍不住要笑: “抢谁不好,你抢湖海散人?” 再不管那边的杂事,余慈登上铺云浮车,静下心来,远方那缕奇妙的感应便从他心头泛起,慢慢变得清晰。 ************* 时间太紧了,连续迟更,抱歉。现在拼凳子补眠,希望能睡会儿,且一觉醒来,红票大涨,阿弥托佛。g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九十二章 红纱 湖海散人在黑影蹿出的第一时间便给制昏,这对余慈借其视角感应有所限制,但余慈也发现了,神意星芒撷取信息,对湖海散人的神魂造成了某种刺激,有加速他醒转的趋势。 黑影挟着湖海散人,转瞬奔出十余里开外,见身后并无人追来,又开始小心收敛气息,曲折环绕,最终是停在约三十里外的某个山谷中。 刚把湖海散人放在地上,黑影后面,又有一个人影冒出来。光头锦衣,身躯阔大,余慈只觉得眼熟,再一想,这不就是刚刚和游公权交手的伏龙嘛!之前虽未看清脸,但那形象还是比较清楚的。 接下来,余慈便看着他们在湖海散人身上快速搜检,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放过,当然也包括储物指环,只是那玩意儿明显有着颇高级的封禁,两人试过几次,都失败了。 余慈静静看着,心中隐约有了个思路。 搜检无果,两人开始交谈,余慈只听到极含糊的两句,约是“便说是你救了他”之类,之后伏龙便抓起湖海散人,出谷而去,谷中只剩下那黑影一个。 余慈本想将心念移到湖海散人那边,忽又心中一动,袖中渐凉的照神铜鉴中,一道神意星芒弹射而出,转瞬数里,飞入天际,直线三十里距离数息便至。 这是他近日来察觉的新进步:大概是进入通神上阶,阴神可以出窍的缘故,照神铜鉴放射单颗神意星芒,极限距离竟是大增,与他出窍神游的距离等同,如今已可飞出百里之遥。不过若是大批量放送,便仍是他神魂感应范围的两倍,现在大约在十五里左右。 这手段虽是没有半分杀伤力,但只要余慈愿意,百里之内,任何人都躲不过他的锁定,而通神修士及以下,更是连内裤是什么颜色都瞒不过他! 比如这一位……呃? 神意星芒锁定目标,沉入脑宫,将黑影通体照彻。观察神意星芒驻留对象的的感觉非常奇特,似乎与之融而为一,又以某种超然的视角全方位观察。在他有意透析之下,黑影外面的衣袍便如透明一般,其中肌体一览无余。 余慈呆了一呆。 出乎意料,入目的是竟是玉体香肌,雪肤花貌,且十分眼熟。 余慈想了想,恍然记起,这是和湖海散人一起来的女修吧。先前便发现此人有意遮掩修为,瞒着湖海散人,似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如今看来,前番猜测绝对正确,这女修与伏龙这样的还丹修士有勾连,而且在地位上,还压过了伏龙一头。 对了,女修叫什么来着? 还没想起那名字,女修又有动作。她并不知道有人以某种奇妙的手段,在远方窥视着,径自解去外袍,褪去贴身的夜行衣,裸露大片腻白的肌肤。余慈早在移山云舟码头,便知此女身体曲线近乎夸张,此时以更近的角度去看,果然惊心动魄。 余慈一边打量着女修诱人的身姿体态,一边想女修的名字,忽有些走神,心中有一丝奇妙的感觉滋生。 那是很熟悉但又很遥远的滋味儿。倒像是躁动的少年时代,稍一个触动,便能让骨子里都冒出热气,蒸得脑子发昏——这叫惑于女色。 不过人终究都会成熟的,在他流浪生涯后期,这感觉便再没有出现过。如今确确实实生出的反应,倒让他有些尴尬,过往的记忆也顺势流动起来。 他想起了许多荒唐事,尤其是与紫雷大仙相关的那些。但也因此他触碰到了某个封存不久的区域,一个已亲手被他粉碎的影子自心湖浮现,依旧清晰,显现眼前。他猛打了个激零,蓦然睁眼。 暂时撇开那边不管,借助深呼吸定神,稍停感觉才好了些。不过,当他的视线落回到车厢里,触及昏暗里披散的发幕中,那楚楚动人的脸蛋儿,身上却又是一热。 这是怎么了? 余慈真发现不对劲了,这时他觉得胸口发热,灼烫肌肤,低头去看,才发现是还真紫烟暖玉有了感应。他反应也算快的,再度闭眼,这一回却是开启了心内虚空。明月照耀下,鱼龙游动,然而无边虚空分明有些混浊,而鱼龙心象则有些浮躁的样子。 这是……心魔? 在《玄元根本气法》最直观的反映下,余慈一下子明白过来,也就毫不迟疑地用上“澄静虚空”的法门。虚空几次波荡,如筛如篦,让那些混浊的心念沉淀下去。胸口还真紫烟暖玉也注入氤氲之气,洗涤心神。 确实是心魔!此物发之无端,一旦发动又势头猛烈,多亏余慈多年历练,心志坚定,又有还真紫烟暖玉傍身,才如此轻巧地接下来。余慈不免就想,大概是近些日子修为精进,准备不足?又或是诸老所说的“以剑生煞,心魔缠绕”之类?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余慈觉得有些疲累,但心神已经稳定许多,知道短时间内难有结论,终于将注意力转回到三十里外的小谷中。 那里,妖娆动人的美人儿换了一身火似的裙装,但此时也才换了半截,依然是胸怀半露,只在外随意披了一层轻纱背子,大片香肌勾人眼球,难以移转。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任衣衫半露,鬓发微乱,便这么冥思苦想,怔怔出神。 末了,她竟是探手入怀,自颤巍巍的丰满弧线中,抽出一样东西,迎风微抖,便铺展开来。 那是一幅大红细纱,质料极其轻薄,贴身放置,波荡间似乎能嗅到上面的腻香。不过此时,余慈已经不为邪念分神,只看着女修轻拈红纱两边,有真息注入。 莹莹红光亮起。 女修眸光紧盯着细纱,好像上面什么东西吸引着她。余慈自然利用她的视角,稍一看,便知细纱之上,确实有一些条纹之类,但很快,这些纹路便在莹光下变得模糊。 此时的细纱,像是一团涌动的红烟,随时都要从女修纤细的掌指间溢出去。女修当真松开了手,任细纱浮空,她则迅速掐动灵诀,唇齿微张,吁出一口长气,扑在上面,细纱红烟愈发夺目。 是祭炼吧!余慈认出这是天罡地煞祭炼法中的某个灵诀,是用来巩固祭炼层次的,本身也没什么出奇。可是,透过神意星芒,他隐约感觉到,随着灵诀变化,女修和细纱之间,似乎产生了某种勾连。 下一刻,细纱红烟动荡,女修也在此时化呼为吸,似要将红烟吸入腹中。红烟只是波荡,可却有那么几道极微小的气芒,从里面透出,自发凝成一道极细的“丝线”,投入女修口中。 那是……诛神刺! 三十里外,余慈差点儿跳起来撞破车厢,任他如何猜测,也绝没有想到,诛神刺竟是这么来的!可真正让他震惊的不只如此,那一刻,他想到了:类似这幅红莹莹的细纱,他也有的…… 片刻之后,车厢内亮起了微微红光。 余慈手持大红细纱,翻来覆去地打量。对细纱上以细腻手法布下的花纹,尤其注重。 这幅细纱,乃是余慈从南松子身上得来,原为阴魔寄身之所,品质无论如何都不会差了,特别是南松子以之作为寄魂之器,花大力气,以其独门魔功加以祭炼,多年以来,成效显著。 如今细纱已是无主之物,只要余慈懂得心法,稍加祭炼,这便是一件等于以天罡地煞法祭炼近六十层的上品法器。可惜,南松子修炼的《五蕴阴魔经》,早随他的身亡而不复存在,余慈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只能任宝物蒙尘。 如今再翻出来,余慈却有了一个新思路。这是从那位女修身上学来的……对了,好像她叫褚妍吧。 心念莫名一偏,余慈又想到那美人儿动人心魄的妖艳曲线。莫名地,车厢内似乎有一层腻香浮动,他想了下,便盯紧了手中细纱,手指轻搓时,有些微热量发散。 这玩意儿果然邪门儿。 这时,有一声极轻淡的鼻音缭绕耳边。 余慈猛回头,却见发幕间略有些苍白的俏脸上,长长睫毛微动,随后睁了开来。这瞬间,一切念头暂时都烟消云散,他喜道: “甘师叔,你醒了!” 刚刚从昏睡中醒来,女修明显还有些迷糊,她四顾打量,直到目光落在余慈脸上才定住: “这是哪儿……嗯,有妖邪之气?” 万丈高空,寒风呼啸而过,却在数尺外尽烽消散。大鸟“混球”此时伤势见好,且没了负担,嘎嘎叫声里,舒展长翅,当空翱翔。 余慈极目远望,千里长空,明澈无尘。目光回转,身畔则有纤纤美人,眉目间颇多欢愉: “下面便是绝壁城了。” “嗯。”余慈有些心不在焉。 自日前甘诗真自沉睡中苏醒后,稍事休养,便告别了游公权一行,由女修带着,直奔绝壁城而来。这样速度可要快上太多,凌晨告辞,中午前便赶到绝壁城上空。 女修飞行的速度明显超出以往甚多,代表着她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由高空俯瞰,方圆万里唯一的大城已隐约可见。女修正想降落,下方光芒一闪,有人先一步飞空而至。 “哪位道友在此……咦,诗真?” 纤弱女修脸上绽开笑容:“清姨!” 不是断更,其实也和断更差不多了,在此向兄弟姐妹们再致歉意。这段时间搞拆迁搞得焦头烂额,早7点出门,晚上**点钟回家,有时甚至要熬到半夜,时间紧迫,存稿全部用光,所以更新很不正常。不过最迟到月底前,这段见鬼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只希望我不是留守应付钉子户的那几人之一,大伙儿在看文之余,也为我祈祷吧……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夜话 “清姨?” 余慈愕然望去,却见虚空中长影蜿蜒飞腾,在其之上,一位女修凭空虚立,简约装束,目光自两人身上扫过,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却有惊讶之意。 “何仙长?” 这儿不是谢严负责的地盘么?余慈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对方,但更奇怪甘诗真的称呼。刚碰面时,女修不是称呼于舟为师兄么?怎么碰到与老道同辈的何清,又自降一辈?可惜现在没有人为他解答,只听得何清轻赞道: “今日步虚飞空,是另一番境界天地,诗真你果然前途无量。” “清姨谬赞了。” 初见时的笑容敛去,纤弱女修微垂下脸,轻声回应。余慈一直拿眼看她,相处多日,余慈对女修的性情也有些了解,他总觉得,女修见到何清之后,态度有些古怪,似喜悦,又有些生份,非常矛盾。 不过他更多的还是羡慕。他清楚,自日前醒觉那一刻起,甘诗真已经正式迈入步虚境界,打破修行中所谓“驻形关”,即三百年之衰亡极限。此后女修便有更充足的时间、更多样的机会去探求大道仙路,而这是白发皤然的于舟老道,至今未能做到的。 当然,这种成就也是人家拿命换来。在百名妖魔窥伺下坚守十余日夜,力敌有步虚修为的鬼兽,如此磨砺,绝非常人能坚持得下。修行路上,便是这样打下根基,步步登攀,难有侥幸。 他这边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打量他。何清目光移转过来,脸色又恢复到惯常的严肃:“码头的事我听说了,你也太自不量力,鬼兽乃是罗刹鬼王的弃宠,在修行界也是赫赫有名的,你一个通神修士,有什么资格与其放对?” 余慈躬身应是,又道一声:“职责所系,不得不然。” 何清面色稍有缓和:“这点宗门已经知晓。难得你颇有侠骨,大通行的人对你大加赞赏,说你奋不顾身,引开鬼兽,保得码头内多人的周全,如此倒也没坠了宗门的清誉。” 说着,何清又盯着他看了会儿,疑道:“你修为颇有精进……进入通神上阶了?” 余慈应声是,却见何清目射奇光,刺得他身上一烫。正奇怪的时候,旁边甘诗真轻声道:“他的进度是不是有些快了?” 听她这么说,余慈只能在心中苦笑。说来真是不巧,前日他拿出得自南松子的细纱之时,恰逢甘诗真醒来,一下子便察觉出上面残存的阴魔气息,女修也是好心,不但将细纱索去,准备帮他清除秽气,从此还担上心事,生怕他修行进度过快,走偏了路。 何清看她一眼,没有立刻回应,又回眸将余慈仔细打量。 “清姨?” 甘诗真又问一声,何清这才漫声道:“这也没什么…… 说到这儿,她忽地微笑,难得的笑容里,她微微点头:“你确实让我刮目相看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她笑容便已敛去:“下去详谈吧。” 说罢,她当先飞下,余、甘二人也跟着下去。见余慈至今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甘诗真轻声解释:“清姨未修行时,乃是东方何姓大族之女,家母亦出身于此,与清姨姐妹相称。修行之后,论及两宗交情,却是平辈。” 余慈恍然,原来是有亲戚关系。也无怪乎离尘宗和四明宗代代交好,里面的关系确实牵扯甚深,就是这辈份乱了点儿。 将天裂谷的事情描述一遍,也花不了太长时间,余慈随即便在绝壁城暂休。入城一日,还造成了一些骚动。他入城的消息传出之后,万灵门的史嵩和胡丹就联袂而来,登门拜访。此后数日,城中各宗门都有重要人物来访,倒显得门庭若市,倒是没有因为他已不负责绝壁城事务而有所懈怠。 不过,余慈很清楚,出现这种情况,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于舟、谢严等人对他的态度。那些信息通过各种渠道进入史嵩等人耳中,他们这些倚仗离尘宗过日子的宗门,自然明白该用什么态度来应对。 只是,现阶段绝壁城的真正焦点并非是余慈的回归,而是一场宴会。 四月初五,天翼楼,玄阴教碧潮上师安排的豪华夜宴,已经是绝壁城所有人热议的对象。先前碧潮邀约之时,余慈还未放在心上,可如今他发现,这场预订的宴席,已在绝壁城、乃至周边地域打出了极响的名声。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并非只因为这是碧潮上位以来,彰显态度的最佳机会,更由于这是一场曾经惨遭失败,如今又重启的盛会。 大概是玄阴教在东方的背景起了作用,那碧潮上师竟然成功邀请到随心阁的商队再度前来绝壁城,依旧是在天翼楼上召开易宝宴,与当日的宴会合二为一。那姿态,分明是让随心阁从哪跌倒了,再从哪儿爬起来! 不说那些随团而来的重宝,单只是当夜那段惊心动魄的变故,就是个最好的噱头,无限勾动人们的好奇心。由此可见,玄阴教当真是下了大力气。传说在那场宴会上,玄阴教还要拿出东方罗刹教收集的一些宝贝,同席展出,与宴上修士交换。 这一场宴会掀起的热潮,比当日易宝宴来得更加猛烈,也更见用心。谁都能看出来玄阴教的心思,不过新来的碧潮上师与前任赤阴女仙最大的不同就是:其态度摆得极是端正,摆明了要与人为善,让人很难拒绝。 余慈倒是没有再到碧潮,而听到的消息是,那位新来的上师,竟然又前往移山云舟码头,探听他的消息。余慈乘鬼兽远去天裂谷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除于舟、谢严等人外,倒是数碧潮最为用心,让人啧啧称奇。 现在就是谢严那几位,也没办法像碧潮那样持续关注了。 据何清所言,余慈乘鬼兽西去后不久,于舟等人便知道了消息,当下便前往天裂谷搜救,可此时修行界北地出了件大事,各大宗门都派出精锐力量,前去观察。谢严和解良就算不情愿,也不能违抗宗门令谕,都被派了出去。 此时,码头那边的搜救缺乏人手,已是半停滞状态,可碧潮的态度却没有半点儿打折。 再联想到之前碧潮亲至码头,以低姿态邀请他赴宴的态度,余慈不得不感叹,这女修比之赤阴,当真是两个极端。那柔软的身段,明知她是别有所图,却让人很难拒绝,尤其是他到了绝壁城,接触到这热烈的氛围,不免就想: 这宴会如此热闹,去参加一下也无妨…… 有了决断,余慈的心思就愈发安定。此时外间夜深人静,万籁希声,倒是个潜修的好环境。 他这回到绝壁城,仍是住在白日府原址上。这里毕竟是方圆数千里灵脉窍穴最密集之处,那日战后,这里便优先收拾出来,作为离尘宗仙长在绝壁城的居所,至于妖魔动乱结束,离尘宗仙长撤走之后如何,便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了。 坐在云床上,余慈静下心神,稍一动念,阴神便离窍而出。自具备出窍神游的能力以来,余慈每日都要抽出时间练习,如今阴神出窍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最熟悉的“落胎衣出阴神法”已经到了念动即发的地步。 阴神出窍的感觉非常奇妙。他可以非常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可偏偏又与熟悉的世界区分开来。他可以穿墙过户,可以拟态变化,甚至可以散于无形、化入虚无,但不管怎样,总是缺乏一种实在的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一个闪念,阴神便穿墙而出,来到外面的小花园。幽魂似的影子徜徉不定,又与外界元气产生一连串反应,使得阴神有些发热,但这已经控制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 他在阴神上的修为,确实是愈发地精进了。 余慈心情一畅,前几日忙着赶路,又要随时提防各类情况,他一直没来得及仔细研究出窍神游的诸般应用法门,现在没有杂事影响,倒是个细细体会的好时机。 在小花园中游荡几圈,余慈阴神便一路穿墙过户,往府外去。眼看已要飞出围墙,虚空却是微有波动,其速极快,转眼与他阴神接触,随后便有讯息翻出来。 那是何清见召。 夜色已深,不知那位仙长是什么意思。余慈本想着阴神归窍后,再去拜见,不过何清的意思却非常清楚: “就这样来便好。” 余慈不明所以,但他是个干脆的人,也就驱动阴神,往波动发端处去了。 何清住的地方,与他那处独院很接近,只是要大一些。由于是春日,花园中花团锦簇,便是夜间也有香气流散。余慈阴神便沾着花香,飘飘而来。 何清便坐在花园小亭中,目光扫过他的阴神,微微点头:“你那天龙真形之气想必已是完全消化了。你阴神成就,至此满打满算不过四五个月,便能出窍神游,固然有你的努力在其中,但这天龙真形之气的妙处,仍不可忽视……” 余慈也是这么想的,便应了声是。听他的回应,女修稳坐亭中石凳上,态度倒是和蔼,似乎是闲话家常: “我教你的‘归虚参合法’,你可曾用心?” 与断更做你死我活的斗争,努力将时间往前赶,但看起来还要一两天才能见成效。兄弟姐妹们用红票在后面催一催吧…… 本章节由-< >-书友上传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九十四章 阴阳 余慈觉得这像是长辈考较艺业,便应道:“弟子每日勤练不缀。” 这倒不是虚言,虽然此法门消化异气的功用,余慈现在已用不着,可是那分化阴阳的思路,却对心内虚空的结构改进有着极大的作用,余慈已经习惯了将其作为《玄元根本气法》的辅助法门,开启心内虚空前,以此为引,效果更佳。 何清轻轻点头,声音又和缓一些:“此法参合阴阳,返璞归真,深得玄门要旨。看似简单,又有无穷奥妙在其中,你不要懈怠了。” “是。” 何清又道:“如今你已是通神上阶,可距离还丹境界还有一段距离,日后又是怎么打算?” 这算是另一种考较吗?余慈倒是不敢等闲视之,他思索片刻,方道:“温养培元的水磨功夫还是要做,不做不足以稳固根基。。。不过弟子还想在《玄元根本气法》的境界上下功夫。” 何清换了个姿势,显出几分兴趣:“仔细说说。” 余慈应了一声,道:“解师叔传我《玄元根本气法》,若只以先天气法/论,如今已经走到了顶,只是做一些精益求精的功夫。但弟子有几分机缘,无意间触得‘引气入境’的边缘,仙长您也是知道的。既然前方有路,弟子大胆,便想着探求一二,尝试着感应外气,以我之心象,与外界天地相通。如此,比单调的水磨功夫,总要多几分乐趣。” “乐趣?” 何清面上似笑非笑,但看上去并不是生气:“以修行为乐,也是一种境界。。。你在《玄元根本气法》上费点儿心思也好,可前面也就罢了,后面的内景外成、天地如一两重境界,连解师弟本人都只在推想试验,你不要异想天开,弄得走火入魔可划不来。” 女修还是头一回以如此轻松的语调和余慈说话,让人非常意外,余慈向是胆量极大的,便顺势笑道:“弟子省得,近几年也不敢奢求超出解师叔的境界。” 这话有些自来熟的味道,何清倒真对他另眼相看,也不在意,反而是微微一笑:“你要引气入境,先要与外界感应才是。我这里还有一门心法,也是促进与外界元气感应交通的,想来比较适合你。你且静心,试试有没有缘法习得?” 余慈不想何清如此大方,颇是惊奇,但既然能学到新的本事,自然最好不过。。。只是他还记得一件事:“弟子以阴神出游……” “无妨,此法与归虚参合法一样,都是感应阴阳之气。天地万物,无不分判阴阳,如此弥盖**,无所不至,阴神与肉身在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 余慈拜服,便不再说,径直定神。很快便有一层波动自虚空中来,化为丝缕清音,直接为他阴神所感知。这就是何清教给他的心诀,与当日解良传法时相似,虽然字句深奥,洋洋洒洒足有万言,可理解起来,并非是寻章摘句,而是直指本心,无需刻意记忆,便有所得。 他用心体会,果然发现此法与归虚参合法一脉相承。恍惚间只觉得天地间一切实质之物都虚化掉,只有阴阳二气摩挲和合,在无边虚空中流动,漫无边界,似乎将心神都化入其中。。。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强烈,余慈阴神抵挡不住,竟是无声消散,一下子融进花园小亭的空气中,不见了踪影。 长此以往,怕不真将心神也化去了,失了本我所在。 余慈隐然觉出不妥,感觉却愈发地模糊。便然此时,虚空阴阳之气中,忽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出现,那是由阴阳二气揉合而成的人影,如虚似幻,缥缈若仙,不类凡俗。 “何仙长?”余慈从未见过这样的何清。在流动的阴阳之气中,女修再不是严肃刻板的模样,她似是散开了发髻,青丝垂流,衣袂飘飞,将人的心神整个地吸引过去。 “这是……” 余慈先前还有些迷糊,但女修几次从眼前飘过,他终于恍悟:这是何清在教授他如何以阴阳二气重塑阴神。。。那风姿仪态,时刻变化,就是一连串例子,供他学习借鉴。 如此机会,万万不能错过了。余慈当下聚精会神,锁定飞舞变化的虚影,努力体会其展示阴阳之气的流动变化。 以阴阳二气重塑阴神,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余慈观察半晌,已有所得,可是真做起来,却不是轻易能成的。阴阳之气和合变化,衍生万象,是何等的玄奇深奥,稍有不慎,便要谬以千里,余慈试了几十回,总是在细节方面有些错失,自然一次也没成功。 他心志坚韧,还没认输,仍想一遍遍地试下去。可是何清却没他的耐性,那虚影忽然近前,对着刚聚起来的阴阳之气探手一触,当下便有极强烈的充实感觉,袭上余慈心头。。。 那一瞬间,余慈与何清之间,似乎再无隐秘可言。 感觉只是一闪即逝,但刹那之间,余慈确实完全领悟了以阴阳之气重塑阴神的技巧,阴神虚影于焉重现。 还未来得及高兴,比上回汹涌十倍、百倍的感觉大潮便将阴神整个地淹没。 那是纯粹的舒适和满足感,如同全身沐浴在阳光下、浸泡在温水中,又或者是和风送暖、鸟语花香,种种他所经历过的最快美的感受仿佛同时放大千百倍,在瞬间漫过全身。 在这感觉的冲击下,余慈的精神蓦地扩张,像是分成无数根触手,在更宽广的虚空中狂舞,对外界元气的感应越发敏感,越发清晰。。。正如何清所言,这法门果然有利于感应外界元气。 但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修行竟然会如此享受的,甚至让人沉迷,不愿从中醒来。不知不觉,天光已经大亮,他竟是以阴神状态,在小亭花园中留了整夜,此时何清已是仙踪缈然。 余慈却记得她临去前一句话:今夜子时再来吧。 *********** 时间飞快,转眼又过了两日。 绝壁城中非常安定,方圆万里地面上,妖魔早已难见踪影。城中诸宗门新的势力范围也大致形成,正处在最后的磨合期,小打小闹是有,却绝不会闹到余慈等人的案头上来。 甘诗真入城后,一直在闭关,据说是为了消化进入步虚境界后诸多新感悟。。。这是极关键的一段时期,境界稳固,便看这几日了。 余慈也一直在用功。那夜何清传授给他的法门,唤做《大梦阴阳法》,入门颇难,若无师长护法,很容易被阴阳之气化去心神,损耗神魂。何清却是做得周全,她平日里不好说话,但在修行上,对余慈的帮助却是不遗余力,接连两个晚上,都阴神出窍,亲自引他修行,令余慈颇为感激。 这《大梦阴阳法》当真是个了不起的法门。不过两三日的功夫,余慈便觉得他对外界元气感应连上几个台阶,更渐渐懂得以阴阳化生的思维,透析万象,梳理脉络,心内虚空的结构安排愈发地合理,鱼龙心象则更为灵动圆熟,修为上又迈出一小步。 表现在外,便是精力充沛,时时气血鼓荡,逼得他需要时时炼剑、画符、祭炼,用各种方式消磨过剩的精力。。。 不过更让他念念不忘的,还是修行时,令人沉迷的舒适感。每当他运起大梦阴阳法,在何清阴神的指引下,体会阴阳之气的诸般变化时,那无法形容的强烈快美之意便漫过阴神肉身,在最浓烈之际,刺激他的精神,一点点地增加余慈对外气的感应。 怪不得天下人人都要修行,如此快意舒畅,真让人欲罢不能! 这一日又是入夜,余慈坐在房中,把玩着手中金绿宫绦,此物甚是神秘,来头又是极大,自余慈引入罗刹幻力,得以操控之后,便很是花了一番力气,加以祭炼。 如今,这丝绦之上,已叠加了两层祭炼符咒,第三层也行将完成。。。不过此时他想的却是马上就要到来的《大梦阴阳法》修行。 不知今夜又是个什么滋味儿…… 正想着,外面侍奉他的美婢传道:“宝德仙长来访。” “宝德师兄!” 余慈笑着亲迎出去。 宝德便是宗门指派,前来绝壁城代替他辅助仙长管理绝壁城的人选,同样是止心观出身的外室弟子。一般来说,不管是什么职位,前后任的关系总有些尴尬,但余慈和宝德在观中便有交情,且都是修行人,志不在此,故而也没那些扰心的念头。 “余师弟,今夜我来此,是问你,对下月玄阴教摆出的天翼楼夜宴,究竟是怎么个看法。” 宝德非常坦白,一下子便入了正题。谁都知道余慈和玄阴教的仇怨,当时绝壁城各宗门联手挤压玄阴教,也是余慈一手订下的章程。在某种程度上,余慈的态度就是这场宴会能否成功的标尺。 看样子,宝德对宴会是乐见其成的,余慈自然不会做这个恶人,更何况,他已定下参加此宴会的想法,更不会主动去拆台。 见余慈并无不满,宝德也是松了口气。如今在止心观中,便是烧火的僮儿都知道,观主于舟最看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眼前这个刚加入宗门不过数月的年轻高手。 现在人人都猜测,待于舟老道仙去之后,止心观的事务便要尽数交到余慈手上。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便是余慈在修行路上迈得更远,已经看不上止心观的层次。 这也不是不可能,宗门那么多外室弟子,又有几个能接连得到谢严、解良乃至于何清仙师的指点?尤其是何清仙师,不是一惯和那几位不睦么…… 古怪得很,古怪得很。 宝德连连摇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余慈问他一声:“师兄,还有何事?” “不,没事……等下,差点儿忘了这件。” 宝德取出一件玉简,递了过来:“这是从南方随心阁那边,以飞剑传书发来的信简,言明是找谢师伯,后面也附了师弟你的名字。师伯如今出远门,一时交不到他手上,只有你来收着了。” ********* 今天迟更依旧,明天大概也逃不掉,那是最后的攻坚日,后面就是对钉子户的水磨功夫了……似乎没我的事儿,月底便可以逃过一劫,感谢兄弟姐妹们帮忙祈祷。望大伙儿再发愿力,让这事儿板上钉钉吧! .-< >-首发 第一百九十五章 紧迫 “随心阁?给谢师伯和我的?” 余慈讶然接过,才到手上,他忽然醒悟这是什么,也不管宝德就在眼前,神识探入,将内里信息扫过一遍。里面留言非常简单: “替代之物随队而来,请谢、余二位仙长准备,四月初五,财货两迄。” 即使余慈先前已有预判,可真见得这信息,也是怔了。别人看得必然是莫名其妙,可余慈明白,这信息就是表示,他和随心阁的周有德管事协议终有回音,而且确确实实是个好消息: 当日在天翼楼上,周有德答应在随心阁寻找可供于舟延命的宝物,已经有了着落,并且正随着随心阁商队西来,将在四月五日,天翼楼上的夜宴上,展现在众人眼前。。。 “好!”余慈一击掌,猛站起来,把宝德吓了一跳。 冲宝德一笑,余慈心情真的很好,他当时也只是抱着万一的心思,却不想天从人愿,有这么一个好消息从天而降。正要说话,一个念头忽然闪过,如同闪电劈开脑海,他笑容僵住。 “余师弟?”宝德觉得余慈有些神神颠颠的,开口唤了一声。 余慈则盯着他看:“宝德师兄,现在谢师伯不在山门?” “呃,不错,宗门有令,让谢师伯去北方……” “解师叔也不在?” “他们是一起去的啊!” 宝德觉得,这位前途无量的师弟变得有些莫名其妙。。。这事儿早两天便知会了吧,何须再问? 余慈不再说话,半晌,他闷着头向外便走,走得匆忙,肩头撞上门框,也混然不觉。 宝德瞠目结舌。 ********** 余慈发现自己有些乱了方寸,他的额头都要涨开。 “怎么偏卡在这么一个要命的时候过来?” 易宝宴开始的时间是四月初五,如今已经是三月上旬,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先前准备用来交换的鱼龙,其天龙真形之气已被他收取,如今品相大跌,早就不值钱了,那时用“小家伙”去换,怕是要被人笑话的。 当务之急,就是要更换一个与延命之物同价的宝贝,若是谢严、解良二人在此,余慈大概也不会去伤这个脑筋,可如今二人奉宗门令谕北上,此时早在千万里之外,那宝贝该怎么找来? 余慈不免后悔,在移山云舟码头,他因为养伤,没有及时入谷捕捉鱼龙,即使那也是在碰运气,总比现在捉襟见肘来得强些。。。 穿过两进院落,他感觉稍稍冷静了些,再想了想,扭身便朝山顶而去。 原来在丹崖上,白日府一共收拢了十余处灵脉窍穴,每处地点都修建院落、密室,供府中人修行。白日府覆灭后,万灵宗等宗门没有立刻接收,而是稍事修葺,将这灵脉宝地供离尘宗仙长居住。。。 其中,崖顶的“德芳斋”算是数一数二的宝地,此时住着的,不是地位最高的何清,而是来自北地三湖区域的尊贵客人。 余慈运气不错,他夤夜来访,踏入德芳斋的时候,却恰逢甘诗真闭关修行的间隙,很快就见了面。 进入步虚境界,似乎没在女修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甘诗真还是一贯娇弱安静的模样,见余慈进来,但抿唇浅笑而已,说不尽的娴静温柔。 相比之下,余慈心中则要急切的多。进厅说了几句,便开口道:“甘师叔,我那件东西可还在么?” 他说的是从南松子手上缴来的那幅细纱。当日他受那褚妍提醒,发现这原为阴魔寄身之所的不俗法器,似乎还另有玄机,便在铺云浮车中拿出来端详。。。哪知恰逢甘诗真醒转,发现细纱上流动的邪气,怕他吃亏,难得摆出长辈的架势,将细纱暂要了去。 见他如此急切,甘诗真有些奇怪,但还是点点头,亲到后面,捧了一幅折叠好的红纱过来,轻声道: “这是你那幅细纱。我仔细察看,确实是传说的五阴迷神障没错,为炼制此邪物,不知害了多少性命,便是宝物,毁去也是应当。可若不计祭炼的邪法,此物本身却是以六蛮山的‘食阳蚕丝’织就,非常难得。另外……” 她话音稍顿,又道:“另外从细纱上的痕迹来看,此物本来已是一件祭炼过的法器,用的是天罡地煞祭炼法,只是后来被人拿来以邪法抹消、压制,也就是说五阴迷神障不是它的本来面目,至于实情如何,仍要你来研究。。。” 说着,她将这幅细纱递过来,浅浅笑道:“上面的邪魔祭法,我已经全部清除掉,你可以用天罡地煞祭炼之法重新动手,说不定开还原其本来面目,我想,应该是一件颇强劲的法器……嗯,你不喜欢?” “不,哪有?” 见女修蹙眉,余慈忙按住心中失望情绪,伸手接过。细纱入手便觉得温热,上面源自于阴魔的邪气果然消失不见,很容易便与他周身气息感通,祭炼起来,肯定再无障碍。 虽说从来都是破坏容易建设难,但像这么一件法器祭炼五六十层,动辙一两百年的功夫,使祭法与法器合而为一。。。这种情况下,要将祭炼的成果抹去,也绝不容易。也就是甘诗真出手,若是他,三五个月也未必能干下来。 余慈捧着这件法器,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他此来索回细纱,其实是存了一个心思:就是拿这件祭炼了近六十层的法器作筹码,在四月初五的易宝宴上,不管是交换也好、抵押也罢,先将那延命宝物截下。 但如今,这点想法也不可能实现了。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他不想给甘诗真造成压力,只能躬身谢道:“多谢甘师叔。” 女修摇摇头:“没什么的,你几次三番救我性命,这些举手之劳,便不用再说。。。” 余慈便是心情不佳,也不由失笑:“哪有这么多回!” 甘诗真却是认真得很:“有的,我都记着呢。” 余慈一笑,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甘诗真有些意外:“这就走了?” 余慈心中紧迫,只能乱以他语:“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去何仙长那里修炼。” 女修恍然,便不再挽留,看着他离开。眼见余慈已经快出厅门,甘诗真迟疑了下,忽然道:“清姨以鱼龙入道,想法与常人颇有不同,你要有所分辨才是。” “呃?” 这回轮到甘诗真不想多说,只道:“我之前听你说过,你从进入通神境界至此,只有一年左右,如此进度,说是突飞猛进,都有些保守了。。。如此精进固然是好,可阴神洗炼这些水磨功夫也不能懈怠,否则心魔一起,多年修为或要付诸东流。” 余慈隐约记得前两夜修行前后,何清似乎说过类似的话,便点头道:“弟子会小心,何仙长也常常提点。” “既然清姨对你说过,我便不多嘴了。” 女修放下心来,微笑着送他出去。 余慈出了德芳斋,苦笑一声,抬头看天,星月光辉交映,已是深夜。此时除了何清仙长那边,他还真的无处可去。 花园小亭中,何清瞑目调息,余慈不敢打扰,垂手立在一旁。。。 这几日修炼大梦阴阳法,回回都由何清阴神引导,这让余慈愈发感觉到何清修为当真是渊深难测,绝不在谢严等人之下,心下颇是敬服。 等了片刻,何清睁眼,黑夜中似乎有电火闪亮:“你周身气机浮动,心思烦燥,出了什么事?” 余慈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之前诸事为难,他却没有第一个向何清求助,也是有计较的。他能看出来,谢严、解良,包括于舟,对何清有些隔阂,里面似乎有一些他不了解的恩怨。平时也就罢了,像这种牵连生死的大事,真出了意外,他可是后悔莫及。 但念头转回来,事已至此,怕已经没有比眼前情况更糟糕的了。若真因为手头拮据而错过给于舟延命的宝贝,余慈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在迟疑,何清则显出好耐性,只是静静看他。 余慈终于做出决定:“何山长,弟子这里有一桩难处,是有关于观主的……” 开了口便好办,当下他条理清晰地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述说清楚,重点说了当下的难处,然后便垂手请何清作主。 亭子里静了半晌,方听得何清道:“此事,于师兄尚不知情吧。” 语音缥缈,让人难以捉摸。余慈更奇怪何清是如何判断出这一点,只应了声是。 此时,何清话音变得冷淡:“大概你尚不知晓,宗门对弟子以药物、宝具等续命的手段,并不支持。” “怎地?” “寿元将尽,以逆天之法续命已是半入邪道,对玄门修行毫无益处,便是继续修行以求突破,十有**不过是苟延残喘,入魔的可能性大增。这一点,你可知晓?” 余慈当然不知,不过他摇头道:“十之**也非全无生机,仍可搏上一搏。” “是啊,仍可搏一搏,所以宗门并未明令禁止,只是绝不允许调配宗门资源用在此处。” 余慈慢慢点头,开始明白以谢严等人在宗门内的地位,还要在鱼龙身上打主意的缘由。 ********* 明天拉警戒线,看爆破。囧,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解脱的时间又顺延了……转眼又是一周过去,兄弟姐妹们给问镜在首页留个座儿吧。连续奋战二十七天的杯具的减肥苦求红票。明天看一看能不能更的早一点儿。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决断 何清语气平淡:“一件可以延命三十载的宝物、丹药,约等同于一件祭炼六十层左右的上品法器,价值不菲。这等物件,宗门内私人拥有的也不少,可是急切间能拿出来的,却不多。更何况,不是每个人都如你和谢师兄他们那样,看重生死。” 不用掩饰,余慈已是满脸苦涩。他想到了刚收进储物指环里的“原五蕴阴魔障”,进一步确认,绝不能让甘诗真知道这件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他脸上神情尽落何清眼中,女修便问:“你想怎么做?” 余慈老老实实地道:“弟子一时也无计可施。原本是计划在天裂谷中再捉条品相上乘的鱼龙上来,但如今一来一回,时间便所剩无几……” 说到这里,他忽地想起一事,有些走神。。。 何清也在沉默,忽地敲击石桌,闷音起处,黑夜中忽有长影飞动,蜿蜒而来。 余慈回头,心中却是一动,飞来的是何清那条鱼龙,可以确认是余慈所见品相最高的一个。延续着前面的思路,余慈看向这鱼龙的眼光便极是炽热。此时他听何清道: “我这条鱼龙,名叫‘山孤’,品相上乘,换延命宝物绝无问题,只是,我不愿意。” 余慈愕然,他发现何清的坦白超乎想象。 女修伸手,那鱼龙乖巧地将脑袋探进亭子,由她抚摸:“一方面,山孤是我本命灵物,与我一身修行牵涉甚多;另一方面,我以为,便是真换来延命之物,对他来说,也未必是福。。。” “他”,便是指于舟了。 余慈皱起眉头,何清的言语并不动听,不过绝非信口雌黄。他早就感觉于舟老道有一种意冷心灰的心态,谢严一直将延命之事瞒着,恐怕也有类似的考虑。 但仅如此,还无法打消余慈的意向:“应做之事便去做,观主怎么想法,是他的事。” 听他这话,何清瞥他一眼,唇边微弧,似是笑了笑:“也罢,由你!” 她的嗓音依旧平静:“我可以向宗门发讯,看看和于师兄交好的那几位怎么想法,至于你,去天裂谷?” 余慈也是到现在才下定决心:“但尽我所能而已。。。” 何清不置可否,再拍了拍鱼龙拳头大小的脑袋:“那你就带上它吧。山孤品相极高,对同类有些感应,在天裂谷时,或可助你一臂之力。且它速度极快,你可乘它前去,节省许多时间,只是不太舒服吧。” 余慈看向鱼龙,见其身体修长,可不过杯口粗细,要想坐上去并站稳,可是千难万难,这大概是他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难题。 可如今,什么难事,他也要硬顶上去。不再多言,他向何清躬身一礼: “多谢何仙长。” 何清自去瞑目静修,只淡然道:“教你的大梦阴阳法,不要忘记便成。。。” ************ 余慈站在高崖边沿,天裂谷的滚滚云雾就在脚下,山孤修长的身躯在雾中游动,懒洋洋的,似乎是提不起精神。 耳边一直有人说话:“你想要抓着一条鱼龙,尤其是生髓顶角那种级数的,哪有那么容易!” 阳光下,诸老的秃头几乎就是另一处光源。他压下一贯的暴躁情绪,话中很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寒潮已经把天裂谷东岸这近万里地界洗了一遍,物种圈子早就崩溃掉了,别说鱼龙,就是虾须草也找不见半根,你前面三天,还不是一无所获?” 余慈盯着漫无边际的云海,抿唇不语。。。这已经是他到达天裂谷后的第四天,正如诸老所言,两手空空,全无收获。 诸老更是抓住机会,鼓动唇舌:“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考虑我的意见。如果将你那化消阴邪煞气,温养神魂的法子教给我,我愿以我的名义担保,从大通行筹集财物。 “那随心阁的如意钱我们这边也能兑换,我看了下行情,你说的那种延命宝物,以如意钱换取,价值约在四、五万左右,这笔款子虽然不小,但我还拿得出来。” 诸老的估计还是比较靠谱的。一般来说,经过祭炼的法器,每隔六层都是一重崭新境界,价钱都是要翻番的。。。当日在易宝宴上,周有德拿出经高僧大德开光的“通心犀环”,约等同于祭炼四十层的法器,价值是五千如意钱。而延命三十载的宝物,约等同于上品法器祭炼六十层,如此换算,估价四万,颇为合理。 余慈缓缓摇头。 他不是没考虑过,可更现实的问题是,诸老需要的答案,其实就是天龙真形之气和还真紫烟暖玉。前者也就罢了,想来老头也不会把他剖开来研究,至于成果之类也不必想;而后者毕竟是万象宗的镇宗之宝,来历颇是尴尬,余慈更是非常忌惮那位看不透、摸不清的慕容轻烟…… 不过话又说回来,余慈摇头,也不是彻底地拒绝。。。 如果他真的没有类似的意向,便不会特意绕一个圈子,到移山云舟码头来了。 他只是在想,若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也不会吝啬使用这个筹码,再怎么说,一块玉石也没有于舟老道的性命来得珍贵。 “再等等吧。” 余慈语气不像以那么坚决。诸老闻之大喜,抚着光头笑道:“你小子能想通最好,其实我也未必会贪图你那法门或宝贝。只是拿去研究而已,用完了还给你也无妨。像是牵心角……” 没好气地瞥去一眼,余慈暗想这老儿真有脸说。先前他把牵心角给出去时,还是完整无缺,可等到还回来的时候,便只剩下半截,另半边不知给诸老昧到哪里去了。。。 当然,余慈必须承认,只要让这老头得偿所愿,回报也是丰厚得不可思议。伴着牵心角一块儿回来的,便是那块封存天遁宗教习杀敌、匿踪影像的蜃影玉简,这回又兴致勃勃地说起延命宝物的事,不管抱着什么样的心思,都大大缓解了余慈的压力,让余慈对这个出手阔绰的光头佬大生好感。 回眸盯着诸老看,余慈终究是个有决断的:“这边就请诸老做准备。” “哦?”诸老因他坚决的态度小吃一惊。 余慈则是完全想开了:“我们两手准备,能捉到鱼龙最好,若不成,也不至于手忙脚乱。。。作为报酬,只要能拿下那延命之宝,不管是用鱼龙还是筹集的如意钱,我都会与您就温养神魂一事做些交流,还请您老不吝赐教。” 诸老闻言喜不自禁,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你小子果然大有豪气,不是那些锱铢必较的俗人可比。” 对这夸赞,余慈只摇摇头,随即一步跨出,已在云雾之上。 随后他一声呼哨,唤回游出很远的山孤。这几日鱼龙和他已有了点儿默契,摇摆长躯到他脚下,接了个正着。 “如此我便下谷去。七日后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回返码头。” 定下约期,余慈脚尖轻触,山孤速度骤增,直蹿入云雾深处。。。余慈身子一个大的摆荡,但还是消化了强劲的冲击力。与之同时,一层精纯的真煞与身下灵物结合,自然生出一层屏障,挡住外界强烈的风压。 这是余慈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办法,也因此他才具备站上山孤脊背的资格。 鱼龙飞动何其迅速,转眼已远去十余里,并一直向西方云海深处前进。余慈瞑目凝神,竟在这高速飞掠之际开启心内虚空。内里无垠夜空下,他心神与鱼龙心象浑融,此时一切物象,即肉身神魂等,尽都忘却,只有这鱼龙心象浮游于虚空天地之间,鱼龙是他,他便是鱼龙! 他很明白,此虚空非处虚空,他如今所见的无垠夜空,是他自生的意象空间。而在此之外,才是万物生灵存亡于斯的真正天地。 此刻内外虚空有一层无形的隔膜,不过也非是完全断绝交通,外界天地元气仍然以某种渠道渗透进来。一入心内虚空,便分判阴阳,清浮浊降,各有所归。可那能量实在是太稀少了,散入心内虚空后,已是淡薄似无,完全可忽略过去。 真正有用的,还是因天地元气注入而产生的感应,使得余慈虽在心内虚空之中,神魂仍可收摄信息,或许还模糊了些,但莫要忘了,他还有照神铜鉴。 慢慢的,鱼龙心象周围亮起光芒。那是“天光”,仿佛外界天地自然的光线渗进来,与之同时映现的,是滚滚云雾虚空。约五十尺方圆的空间通过照神铜鉴完美地映现在他心内虚空之中。这是神意星芒巧妙地将山孤的感应范围转移进来,与本人的感应相结合,形成这一图景。 鱼龙心象便在其中游动,它身下就是山孤。两者其实是处在不同的空间层次,可是游动起来,却有一种奇妙的关联。 百里虚空倏乎便过,外界天地中,山峰阴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便在此时,心内虚空中,鱼龙心象前方远处,有一片山石图景突地映现出来。鱼龙心象转眼便锁定了那目标,摇头摆尾,飞游而去。 余慈却是疑惑:“怎么又碰到这些人?” *********** 临结束前又紧张了,今天画了一天的拆字,感觉像反派人物,嗯,老天爷就让俺这个反派人物尽快退场吧,拆迁真不是人干的活儿!有气无力求红票……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九十七章 苦寻 余慈仍未从心内虚空中退出来,他依然身化鱼龙,在无垠夜空中徜徉,身边是映射进来的滔滔云海,远方则是另一处与大背景格格不入的明亮之地。 远方的信息经过选择、过滤,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影像和声音同步,真实得就像他处身其中,显出他运使神意星芒技巧的进步。 在那边山腰上,黑壮的湖海散人跺跺脚,一副焦躁的模样,却是拂袖不再管已经给弄成一团糟的山岩地面,转身便走。在他身边,一位女修红衣如火,面若桃花,艳媚动人,正是褚妍。那个还丹修士伏龙却是不见。 这边湖海散人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却是徒劳无功,他面色难看,任女修如何安抚,都是如此,后面干脆伸手,放出一只鸟来。 定睛细看,便可发现这鸟并非生灵,而是一只造工精细的木鸟。展翅昂首,栩栩如生。木鸟长约八尺,翅展足有丈二,也不知是什么木料,坚韧结实,用的是类似于锁楔编织的手法,上面遍刻符纹,笔法非常细腻。 湖海散人和褚妍坐在木鸟背上,身下自起一道旋风,托着他们飞起来,穿入云雾,朝着北方飞去了,速度还不慢。 除了鬼纱云,余慈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可以自生动力,载人飞行的器具。不免多看了两眼,但他没有追上去的意思。因为此时,来自山孤的感应显示,周边有很淡的“同类”气息。 湖海散人身上或许有些秘密,让许多人“挂念”,但不管是什么,相较于关系着于舟老道性命的鱼龙,还是不值一提。 心念一动,内外虚空两条鱼龙齐齐下掠,绕山而过,冲向感应确定的方向。 很快,余慈便失望了。山孤的感应不算错,但它未免太灵敏了些,不只感应鱼龙,便连那虾须草、鱼龙草等,都不放过。几日来频频误报,让余慈空欢喜了十多场。 余慈渐渐便明白了,山孤感应的并非是它的同类,而是它同类身上蕴含的天龙真形之气。对山孤来说,这便是大补之物,所以,每次发现类似的地点,待山孤过境,那边就是寸草不生,霸道得很。 此后七八个时辰,余慈一直在方圆数百里几座云海峰峦上打转。 虾须草、鱼龙草这一脉,均要生长在大树上,需要有山体依托,相应的,鱼龙的生活习性也是依托于山壁,余慈便必须在云海中寻找类似的地点。多亏来此之前,他准备了一张离尘宗前辈绘制的天裂谷地图,虽说不算详尽,但总不至于像没头苍蝇那样乱撞。 余慈就这样转了十几个山峰,凭借山孤的感应,虾须草、鱼龙草发现了不少,但最关键的鱼龙还是全无踪影。此时天色已是幽暗无光,山孤无声无息地在云雾中游动。最终在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停下来。 余慈脚踏实地,找了一块背风之地,盘膝瞑目,开始修炼。 现在余慈的修行渐渐形成了比较规律的模式,若是时间充沛,他每日里都会抽出两到三个时辰精研符法、用四个时辰左右祭炼法器,剩下的时间,则是钻研《玄元根本气法》,完善心内虚空,中间穿插修炼大梦阴阳法,增强自身对外界元气的感应。 若是时间不足,什么符法、祭炼便都抹消,只在心内虚空和大梦阴阳法上用功。 余慈先前学习的归虚参合法和大梦阴阳法一脉相承,但又有不同之处。前者是化消异气的法门,重在实用;而后者是修行精进的功夫,在体悟、感应上面都有要求,不过又不像《玄元根本气法》那样玄虚,一步步走来,每日都可见到进度,不管大小,都是清楚明白,正是典型的实证部风格。 正因为清楚明白,余慈近日来便有些苦恼。他发现,没有何清在旁引导,修行大梦阴阳法的进度,其实有明显下降,还有修行中获得的那种强烈快美感觉,也随之模糊稀薄,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布,总是搔不到痒处。 一天两天如此,三天四天还是如此,余慈心中便有些烦躁。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因人成事之辈,缺少何清的引导,进度减缓他可以接受,但程度如此明显,未免折损他的自尊。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练错了? 余慈行功数遍,觉得愈发不得劲儿,便睁开眼,仔细琢磨。 其实他还有个担心,便是有关“心魔”的。这段时间,诸老和甘诗真都先后谈到此事,他前段时间也有些感应,类似的情况不可不防……但若真有心魔缠身,还真紫烟暖玉怎么又半点儿反应也无? 正思考之时,他心头再起感应。那是钉在湖海散人神魂上的神意星芒进入五十里的感应范围。余慈微皱眉头,将注意力投放过去。他很是奇怪,这两个人来来回回的,就没完没了了? 看起来,不是他一个人有类似的念头。 “早些时候,咱们不是来过了!”这是那红衣女修褚妍的声音。 “我觉得上次察验得不仔细,趁还有印象,再看看。”湖海散人声音还算平静,但脸上八字胡抖动,情绪有些不稳。 又一番徒劳的寻找,足有半个多时辰,女修粉面上失望之色明显:“不在这儿,你再想想,还有什么地方是你师兄逃难时经过的?” “我怎么知道!” 湖海散人突然吼叫一声,额头青筋跳动,情绪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女修忙开口宽慰:“这事儿急不来的,你大可慢慢地想……” 湖海散人瞪她一眼,火气极旺:“好不容易摆脱伏龙那居心叵测之辈,若不抓紧,等着那厮过来抢夺吗?”。 余慈在这边听得哑然失笑,湖海散人不笨,但似乎还不清楚,这“居心叵测之辈”怎么也应该加上他的身边人,才算完满。 回想当时情况,湖海散人昏迷时,褚妍蒙面从他和游公权手上抢人,一手诛神刺,可谓当者披靡,后又理所当然地指使那还丹修为的伏龙,何等气派!可如今,湖海散人清醒过来,女修却是做小鸟依人状,以姿色媚人,这“居心叵测”的评语,最是恰当不过。 湖海散人却不知道这情况,嘴里嘟哝着,在方圆数尺之地来回转圈,看来来焦躁到极点。 余慈的眉头却是跳了一记。 见湖海散人这模样,红衣女修靠近了些,想伸手安抚一下。却见他忽地伸手,一把攫着女修腻白圆润的手腕,将其强扯入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开大嘴,在女修粉面上一阵啃咬,同时还上下其手,喉咙里则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湖海散人完全是在发泄,下手没个轻重,女修“哎”了一声,象征性地挣扎两下,便像条活蛇般在他怀中扭动,转眼便是娇/喘吁吁,衣衫凌乱。 余慈眉头皱紧,明白自己大概是要把这场活春/宫从头看到尾了。 两人也确实能折腾,大半个时辰之后,才精疲力竭。女修裸着身子,蜷缩在湖海散人怀中,依旧承接着他的掌指抚弄,轻吟几声,喘息着道: “喂,莫不是你师兄在骗你吧?” 湖海散人闭着眼睛,嘿然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师兄那时回光返照,全凭着一口气说出这消息,又怎么骗我?” 说着,他便提起了心气儿,坐起身子,傲然道:“放心,我能追着线索找到这儿,便不会空手回去。必然要寻到那玄灵引,到那时,你我开启秘府,双宿双飞,共得长生,岂不快哉?” 女修闻言,喜得连连送上香吻,气氛一时热烈之至。 余慈在远方眯起眼睛,看得越发有兴味儿。 等湖海散人再度尽兴,女修已经是半真半假,瘫软如泥。湖海散人得意洋洋地爬起来,就那么赤着身子,到岩石后面,大概是解溲之类。 春夜流风,依旧有些寒气,女修扯过旁边凌乱的衣物,半遮身体,瞑目等着。 半晌,她忽然觉得不对,脸色一变,也不管身上狼籍,飞掠至岩石后面,然而此刻,哪还有湖海散人的影子?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九十八章 拷问 “喂,在哪儿呢?”女修轻声呼唤,希望湖海散人能有回应。 只可惜,除了山风呼啸,再无其他声音。 女修仍不死心,面上似嗔似喜,声音则腻若蜜糖,能渗到人的心窍里:“死人,究竟死到哪里去了?” 嗓音有种勾魂摄魄的力量,飘悠悠就荡出数里,入得耳中,勾得人心头有股冲动,想要发言相和。然而用出此招,山间仍无半点儿回应,而且,周围区域,慢慢腾起一层轻雾,逐渐加重。 这雾气不但限制人的视野,而且混乱人的感应。女修多看了两眼,便隐约觉得周围地势都有所改变,一时竟分不清东西南北。 褚妍终于色变。。。 数十里外,余慈看妖精打架正看得憋闷,见此意外,一时心怀大畅,拍腿大笑。刚才他就发现,湖海散人在搜索时做了不少小动作,似有图谋,眼下果然如此。 有神意星芒驻魂,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湖海散人的去向。 湖海散人准备的很是周全,他借岩石打个掩护,毫不迟疑,裸着身子跳下山崖,半途就从储物指环里拿出备用衣物,那是一套夜行衣。草草穿上,刹那间他的气息就潜隐下去,低弱至无。能达到这种效果,余慈看出来,除了屏息之外,那夜行衣应该也不是凡品。 一切准备停当,湖海散人竟是没有走远,而就是藏身在山中一个半人高的岩洞中,距离褚妍的直线距离只有一里不到。。。女修先后两次呼唤都传到那里,第二次的时候,那家伙已经有些忍不住,张嘴想说话,却在挺身时撞了脑袋,一下子醒悟,咬破舌尖,方抵挡住对方的诱惑。同时也取出阵盘,用起最擅长的能力。 之前他借搜索之机,巧妙布下了一个**阵势,眼下便是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迷雾起后,湖海散人也想着趁机离开,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留在原地,大概是抱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之类的心思。 余慈愈发觉得有趣,只是湖海散人这个视角还是有限,他心中动念,与远方一个用惯了的“探子”生出联系,很快,一直在他外围游荡的鱼龙无声无息地潜过去。。。 此鱼龙非彼鱼龙。不是何清暂借给他的“山孤”,而是余慈本人的宠物“小家伙”。当初他被鬼兽带往天裂谷,忘了下指令让小家伙跟上,由此失散了一时间,等他回到移山云舟码头,才又重逢,这次也带了出来。 这条被他吸尽天龙真形之气的可怜虫,早被他调教为出色的探子,此刻藏身于雾气中,无息无息地欺近,将山间女修纳入其视角,供余慈观赏。 褚妍几次呼唤无果,又被阵势所困,她终于确认一件事:湖海散人逃了! 她俏脸上青红交错,又是尴尬又是愤怒。她心思深沉,又演得一手好戏,绝对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可当她自信控制一切,玩弄湖海散人于股掌间的时候,那色胚的还击到了。。。 女修仍不知道自己哪里露了破绽,又或者湖海散人只是单纯地要把她撇开——无论是哪种,对她来说都如同一记耳光扇在脸上! 褚妍披衣立在夜风中,掌指攫住衣角,直至指节发白。 末了,她终于能控制住情绪,走到刚才二人荒唐之地,将自家衣物一件件穿上。凭借这个,她慢慢地让心思冷静下来,等装束停当,她唇边竟现出极妖艳的笑容。 “这女人真不简单哪!” 余慈感慨之时,女修启唇发啸,那啸声与前面腻音相类,都是似若无力,却荡出极远的距离。很快,十余里外,便有人以啸声回应。。。 大气排空激荡,响应女修那人来势好快,真煞扫过虚空,**阵势一阵波荡,几乎要给冲散,人影闪处,一个光头锦衣的大汉从天而降。 这是伏龙吧。 余慈对此人印象不深,还是联系起褚妍才回想起来。可印象是一回事儿,来人的实力则是另一回事儿。伏龙原本有还丹上阶的修为,虽然被大方羽士破功,导致修为暴跌两个层次,但经验、意识都摆在那儿,实力远较一般的还丹初阶修士来得厉害。 此二人明显是搭档,这关系余慈早在褚妍蒙面抢夺湖海散人的时候便看破了,这回只是又一次证明罢了。 余慈以为女修会让伏龙帮忙搜索,伏龙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女修却说:“你帮我护法。。。” 伏龙摸着光头,有些困惑,但依然遵令而行。 看着这情形,余慈认为二人应该是属于某个组织,而且内部纪律严明,否则很难想象伏龙这样的还丹修士会听从通神修士的命令,不打半点儿折扣。 正想象的时候,褚妍彻底解开已经散乱的发髻,披散头发。她脸上仍残留着欢好后的绯红余韵,然而站在那里,发丝随风飘动,渐渐遮蔽脸面,气息便极是阴冷诡谲,目光透过发幕,从身前摆放的几样东西上扫过。 那里有湖海散人的衣物、残留的毛发、包括之前**后的遗留物,难得女修还能收集得来。在以目光数遍巡视之后,咒音响起,女修瀑布般的长发无风自动,中间似是摩擦生电,闪动幽绿的细芒。。。情景妖异到极点。 偶尔发幕掀起,可见到女修脸色苍白,显然耗力甚巨,末了她伸手,这几样东西便在她指尖之下,依次点燃。当灰烬在山风中飞散之际,一声惨嘶贯过云雾山峰,轰传而来。 虽是相隔数十里,但透过小家伙和湖海散人两边同时感应,余慈还是捕捉到虚空中穿行过去的波动变化,其运行轨迹晦暗不明,可深藏于其中的某些运转细节,却给余慈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类似的东西,他以前似乎接触过? 神魂的激烈跳荡,让寄魂于其上的神意星芒都受到影响,余慈一时很难把握详细的情况,只是隐约感觉到,宿主已经快要疯掉了,已经顾不得掩饰身形,在那狭小的洞窟内连撞几下,想用自残的方式来抵挡身上的痛苦。。。最终还是撑不住,从藏身的洞穴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往山下逃命, 便在此时,褚妍朱唇开启,发出一记无声的嘶喊。 奔逃中的湖海散人眼球上翻,整个地露出眼白,额头上暴涨的血管令人触目惊心,脚下同是一乱,竟从山路上翻落下去,摔了个头破血流,最后趴在荆棘丛中,昏昏沉沉,在痛苦中挣命。 “好霸道的咒法。”余慈看得心头微寒。他还没认出这咒法的路数,不过见此情况,已是打定主意,以后碰到类似的事,定要万分小心,决不能重蹈湖海散人的覆辙。。。 阵势失了操控,威力便已骤减,不一刻,湖海散人摔落之地,褚妍和伏龙便联袂而来。 盯着湖海散人狼狈的身形,女修唇边笑意微微。她仍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岔子,但她马上就有答案了。 看着褚妍二人走近,湖海散人挣扎着想逃走,但在地上挣动两下,还是抵不过让他发疯的痛楚,只能骂道:“**,**!” 他一直在重复这两个字,可这除了彰显出他的恐惧之外,再没有别的作用。女修仍然走到这里,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脸,俏脸上浮现出妖艳的笑容: “湖海哥哥能否告知,你是怎么发现奴的破绽呢?自然,还有更重要的一条:不妨仔细复述一遍,令兄灵犀散人告诉你的玄灵引的下落,奴可是迷惑了大半年时间,憋闷得难受呢!” 湖海散人的眼睛因为痛苦凸出来,却又死死盯着褚妍,依旧重复那两个字:“**,**……” 褚妍毫不动气,声音甚至愈发轻柔: “请湖海哥哥放心,虽然你我撕破了脸面,可往日恩情还在。。。奴必会让您**,尝遍世间最刺激的滋味。便是肉身崩溃也无妨,前段时间,奴刚学会了圈禁神魂之术,大可将哥哥的神魂锁拿回去,由此道高人,再行炮制,可好么?” 湖海散人眼中的血丝几乎要撑爆眼球,但从此刻起,他连说话的力气也被剥夺掉! 漫漫长夜过去,女修笑着收回手,看着已经蜷缩如婴孩儿般大小的湖海散人,心满意足地吁出香气:“湖海哥哥果然是那一等一的人物,奴还从未见过能将教门秘传的‘搜髓百零八手’尽都承接下来的人物呢。” 伏龙在后面站了一夜,此时终于消停片刻,眼皮却是乱蹦。什么“一等一”!那湖海散人早要告饶,褚妍却视若不见,直到将那百零八手统统使了一遍,才算罢休。此时湖海散人早就神智崩溃,便连他亲娘的亵衣颜色都吐了出来。 压下心中寒气,伏龙睁大眼睛,看着女修从湖海散人手上拿下储物指环,举在眼前。 破除上面禁制的法子,湖海散人早嚎叫了不知几百遍,不但褚妍听到了,伏龙也记得真切无比。 据湖海散人的说辞,其实他早几天就找到了玄灵引,并将其收到储物指环里。后面这些时日的苦寻,只不过是为了摆脱褚妍二人,设下的迷阵而已。不知道褚妍怎么想,伏龙已是信了。 他不认为世上有能在“搜髓百零八手”的炮制下,还能隐瞒事情的人物。 至少,湖海散人不成! 他维持着呼吸节奏不变,缓缓探手,褚妍粉颈便在前方,只要稍一使力…… 下腹陡地一痛,似有无数根芒刺穿入,将内脏搅得一团糟。 伏龙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已探出的手爪发力,但还是击了个空。 ********** 把断更扼杀在萌芽状态。不知道拆迁那边是怎么安排的,个人感觉,最艰苦的时间过去了,但愿如此……苦求红票安慰。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百九十九章 躁动 毫无疑问,这是诛神刺。 伏龙中招之前,体外护体真煞波荡,外袍也亮起光芒,不是没有防备,可依然抵不过诛神刺“无物不破”的气芒,被异气攻入**,伤了经脉。 一击得手,褚妍却是非常清醒,知道二人之间还有难以逾越的差距在,当下幽魂般侧移,避过伏龙的反击,且迅速远离,等伏龙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她已经远去一里之外,且距离还有拉开的趋势。 “**!” 伏龙脸色铁青,却未追击。周身真煞激荡,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几次变换中已将伤势压下,随即就是怒声巨吼。。。吼声里,空气中陡生波纹,瞬间漫过这里许空间,追及褚妍身后。 理论上,还丹修士纯凭本身真煞,便可以触及方圆一里内的任何一个角落。这范围随着修士的修为高低和对修行的理解有所增减。伏龙在巅峰时期,真煞可充斥两里方圆,如今修为减损,控制范围也缩了三成,但在还丹初阶修士中,仍属佼佼者。 褚妍却没想到他中了诛神刺后,恢复得如此之快。转眼冲击临体,女修娇躯轻颤,顶门却忽地腾起一条红光,便如同闭合的花蕾,初时不过拳头大小,却迎风便长,刹那间鲜花盛开,晶润光泽的花瓣绽开,牵起七道红光,呈弧形垂落,形成一个护体的光圈,将真煞冲击而成的波纹消融。。。 “绮魂法莲……你就这点儿本事了!” 伏龙嗔目大喝,整个身体都似乎膨胀了一圈儿,铁拳在胸前对撞,发出锵的一声响。褚妍仍未脱出他的真煞笼罩范围,此时便觉得体外真煞在拳头对撞的瞬间,变得锋利如刀,绮魂法莲的护体幽光便在此攻击下急剧磨损,眼见不支。 这便是伏龙一贯的战斗方式,外面看似朴拙简单,其实以真煞的精妙变化攻敌。也只有他这样战斗意识高出本身修为的家伙,方能把真煞控制如臂使指,达成种种妙用。 褚妍面色发白,情绪却还算冷静,她知道一时半会儿难以脱困,便一面催运绮魂法莲抵挡真煞冲击,一边沉声道:“伏龙,教主待你不满,你真要叛教吗!” 伏龙也不急着强攻,诛神刺的影响还是有的,他必须先控制**伤情,在回气之余,冷笑道:“叛教又如何?只要黄泉秘府到手,你们闻香教算什么东西?一群出来卖的**,让人占几回便宜就要人替你们卖命,还真当自己是圣姑法后了?” 褚妍闻言玉容结霜,也不多言,纤手微颤,一幅红纱抖开,如雾般绕体流动。。。有丝丝气芒从中流出,渗入护体幽光,和褚妍周身元气结合。 伏龙见状,反射性地捂住了小腹,可很快又松开,切齿笑道:“百灵化芒纱……这儿就等着你呢!” 下一瞬间,他沉腰坐马,拿个势子,大气中立起狂飙。。。弥漫其中的真煞似乎找到了另一个中心,就在距褚妍不远处凝合内聚,剧烈摩擦以至滋滋乱响,一个隐约的轮廓转眼成形。 女修看到,那竟是一头斑斓猛虎,纵然轮廓模糊,但颇具神韵,摇头摆尾时激荡大气,竟发出虎啸般的强音,撼人心魄。 “化形十煞功!” 褚妍知道,这才是伏龙压厢底的功夫,当日他与游公权纠缠,因为打的是群攻围杀的主意,伏龙留了这一手,却不想此时用在她的身上。。。 她心中悸动。虽说直至此刻,她仍未有败相,甚至还占了点儿便宜。可她深知双方修为差距,从头到尾打的都是及早脱身的主意,而化形虎煞一出,这念头再不可遏制!可念头生的好不是时候,虎煞中本就有伏龙心念投注,她避让之心一生,便有感应,当下大气轰然爆鸣,虎煞已然扑击而上。 虎煞一动,周遭便是风云变色,真煞翻涌如潮。如此手段,在真煞运用变化上,已是登堂入室,无谓的损耗几乎降到最低,一个扑击便等于是伏龙全身功力所聚,精气神灌注,自然锁定目标,褚妍除了硬挡,竟是再无别的办法! 褚妍手臂一颤,半披身上的红纱罩落,莹莹光芒闪烁,细看去那分明就是千万气芒密布其上,自成规矩,不受外界真煞激荡的影响。。。 化形虎煞与红纱一触,隔空操纵的伏龙便是闷哼一声。气机牵引无视距离远近,万千气芒已有诛神刺的雏形,轻易穿透真煞,要将那阴毒之力隔空送来。 他猛地咬牙,化形虎煞陡然大亮,外围有一圈光波几乎凝成实质,急剧扩散。强绝的冲击轰然迸发,几乎与虎煞靠在一起的褚妍惊呼一声,被这股冲击扫了个正着,当下踉跄向后,气血翻腾。也在这冲击下,已经小了不只一圈的化形虎煞在刺耳的激啸声里,再度扑击,速度比刚才还要快上三分! 伏龙和褚妍同时吐血。。。前者是因为强行催动真煞强攻,被气芒的阴毒之力趁虚而入,再伤经脉;而后者则是被虎煞正面击中,绮魂法莲结成的护体幽光只是稍挡锋锐,便给撕裂,凌厉的真煞凝成模糊虎爪,拍在她胸腹之间,当下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周身元气乱成一团,重重跌落在地后,只能蜷缩身子,在地上抽搐,没有昏去都是幸运的。 因元气纷乱,绮魂法莲又化为一道光芒,没入顶门,一时半会儿绝对运使不出。至于百灵化芒纱更是脱了手,红光黯淡,缓缓飘落。。。半途,便给一只手抓着。 伏龙走上前来,脸色糟糕,却是露出笑容。他俯视着地面上的女修,伸脚重重踩在女修小腹上,又发力碾动。褚妍发出细细的**,伏龙听来,却觉得煞是动听。 他将红纱举在眼前打量,因女修将此纱贴身放置,此时还沾染着香气,勾人魂魄。伏龙不由深吸两口,颇是享受,嘴里却讥笑道: “你们闻香教实力平平,宝贝倒真是不少。可惜我早就探出你的底细,你凭这东西狐假虎威,凝成所谓诛神刺,却名过于实,唬人可以,可无视实力差别,妄想越阶制胜,不过是白日做梦吧!” 褚妍早是花容惨淡,只尽力蜷起身子,抓住伏龙的脚腕,可手上全然无力,除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伏龙盯着她,脚下又重重发力,看着女修低哼**,心下大快,连身上的伤势都暂时遗忘掉了。不过他还记得更要紧的事物,当下弯腰,从女修手里夺下那枚来自湖海散人身上的储物指环,举在眼前,放声大笑。 可笑音未绝,他忽地一惊,喝道:“什么人,出来!” 伏龙真煞弥漫周边,一切生灵入此范围,都要留下痕迹,为其所感知。先前是因为他注意力都放在褚妍身上,有所忽略,等到局面缓和,便再瞒不过他。。。 比他声音还快的,是旁边化形虎煞的扑击。然而虎煞固然威猛,扑击对象的速度却是超出常理,只一闪便在百尺开外,再闪便化为一道黑线,直入云雾虚空。 “什么东西?” 念头才动,伏龙已做出反应,他反手给女修下了禁制,又从袖中飞出一件铁如意,转化乌光,裹着他飞天而起,追击上去。他看出来了,那飞离的生灵虽不是什么修士,可目的性极强,恐怕是有人在后操控。如此他得到玄灵引的消息,便有泄露的风险,他又怎能轻易放过? 伏龙这边飞离,山上便暂时恢复安静,只有两具蜷曲的身体显露在稀薄的云气中。一具已经渐渐凉透,另一具则还在抽搐**。 等余慈驾驭山孤,到此处时,看到的就是这般景象。 小小一个调虎离山的计策,暂时将伏龙引开,余慈便趁着这个空隙,来到事发地。走到褚妍旁边,女修仍按着小腹,此时**声已停,却化为细细喘息,带着痛苦的颤音,煞惹人怜。 似乎是有所感觉,女修艰难地抬起脸,此刻她看余慈的面容,明眸中先有惊讶,随后便是希望的闪光。她伸出手,像是之前抓伏龙地样,扣着余慈的脚腕,脸上则有求恳之意: “仙长救我!” 女修的声音微弱得像猫儿一样。余慈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眼中光芒闪烁。此时在他心中,有一种极稀罕的躁动之气冲击灵台,却没有冲昏他的头脑,从某个层面讲,甚至是让他的思维愈发地清晰。 所以,他沉声道:“你若再做戏,我可替伏龙出手一回。” 空气中突地一静,**或者喘息的声音都是消寂,女修苍白的脸上有些失神,接着便以贝齿紧咬唇瓣,片刻犹豫后,轻声回应:“离尘宗修士,也要趁人之危么?” 余慈露出笑容,心口躁动之气却是愈发地翻涌不定:“伏龙马上回来,你的时间不多了。” 褚妍闭上眼睛,旋又睁开:“仙长想要什么?” ********* 苦难的日子快过去吧!越是临到结束,越是痛苦!希望没把情绪带到书里来……呃,应该没有吧。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章 欲望 褚妍也是从那回抢人之后,才知道余慈的身份,了解不深,摸不清余慈的心性,此时便很是被动,话中有些垂首认命的味儿。 余慈居高临下,平声道:“当日救走湖海散人的就是你吧。我要知道,那诛神刺是怎么回事?百灵化芒纱你又是怎么运用的?” 竟是百灵化芒纱?褚妍颇感意外,余慈提起这百灵化芒纱当然是件了不起的法器,但相较于玄灵引以及由此引出的黄泉秘府,其价值相差实不可以道里计。。。从问话中她知道,余慈应是一直隐身在侧,将她和伏龙的对话尽收耳中,不存在不明究竟的问题,又怎会辨不明轻重? 怕是“循序渐进”吧。 褚妍也是聪明人,知道此时绝不能迟疑,立时道: “好叫道长得知,奴家使的诛神刺,便是从百灵化芒纱中得来。纱上有灭杀百种生灵,集其怨气,以轻纱为中介,转化为诛神刺的法门。由前辈高人以秘法织于纱上,用天罡地煞之法祭炼四层之后,便可显现。。。” 她极是配合,很快便将与之相关的用法诀要都说了一遍,又回答了余慈问出的与之相关的几个问题,以保证其真实性。 她说话时,就见余慈目光灼灼,刺在身上便是滚烫。她见多了类似的目光,不免就想: “这人原来也不过如此……” 心中忽地一松。在褚妍看来,也许余慈手段心计都有可观之处,也能分得出轻重,但这人只要对她的身子感兴趣,便不再是无懈可击。。。人的贪欲无穷,得寸进尺是人之常情,她的机会便在其中了。 虽说还被禁制着,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说话时,褚妍却是很巧妙地微侧过脸,让呼吸变得重一些,带起轻微的鼻音,显得神色黯然,似乎是认了命,又对自身的未知命运感到恐惧,颇为符合她如今的境况,显得真实可信,又颇能激起强势男性的**——将如此尤物娇娃,操控于股掌之上,生死由心,如此诱惑,几人能挡? 她感觉到,余慈的视线更灼热几分。。。 可在此时,远方峡谷云雾开裂,伏龙在怒啸声里,驭器归来。 隔着还有数里,那边已经是真煞激荡,化形十煞功全力运转,此次化形的却是一只猛禽,样子依稀是一头大雕,击翅搏云,怒拍雾浪,轰然而来。 伏龙显是怒极,也提着心思,绝不能让玄灵引的消息泄露出去,故而也不管来人是谁,便直接动手,无疑就是要杀人灭口。。。 观其来势,褚妍凄呼一声: “余仙长!” 话里满是求恳之意,无外乎是将希望寄托之类。此时不用作态,女修的身体便微微颤抖,她心底默祷:“无生法母在上,务必让这二人战上一场,弟子性命便在其中了!” 或许她信奉的神祗听到了她的祷告之音,在她身边,余慈半步未退,而且紧握手中剑器,凌厉战意迎着咆哮而来的真煞冲击,便如大潮之水,一浪高过一浪。。。 以通神境界迎战还丹修士,余慈真像是被热血冲昏了头脑。但事实上,他的头脑是冷静的,心中那股子躁动之气,不是抹消他的理智,而是滋养他的**,让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想法,十倍百倍地放大,在鼓动着他,也让他更了解内心的实际: “诛神刺的性质,对我有大用,无论如何都要习得!那百灵化芒纱被伏龙夺走,眼下正好夺回来。 “玄灵引牵扯的黄泉秘府,似乎是个极要紧的所在,价值不可估量,又岂能放过? “我这数月以来,辛苦磨炼剑技,不就是为了无视阶差,剑斩强敌?如今不就是个好机会?” 几个想法合在一处,反而没了那些纷杂之意,只有一个纯粹至极的念头主导一切: “便与这伏龙厮杀一场!” 念动剑应,手中“希光”剑出鞘数分,锵声鸣响。。。 此剑是他离开绝壁城时,由万灵门送来的,不是什么有名的仙剑神兵,只是暂时拿来代替已经蒸发的纯阳符剑,作为防身之用。。。他也不用管是什么剑,只要他的手握住剑柄,常年在生死之间磨炼的剑技,便会给他最强烈的信心、最坚强的意志。 伏龙已经逼近两里之内,真煞触及此地,大气中尖啸声刺人耳鼓,那化形凶煞敛翅冲击,只一闪便到眼前,真煞波涌,凌厉如刀,将周边空气斩得支离破碎。 余慈却已不见,再现时,已经是十丈开外。 “土遁?”伏龙在虚空中看得真切,却是冷笑,“小辈不知死活!” 下一刻,山体上真煞冲击猛地提升一个层级,使周边天地元气纷乱到极点。。。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还丹以上的修为,想要强行土遁,十人里有九人是个死字! 至此犹自不足,他心念再动,化形雕煞一转,长翅挥击,便有狂风大作。而在这混乱的大气中,又有真煞凝聚化形,吼声与风声化为一处,虽是形体模糊,但那巨大虎形依旧撼动人心,威风凛凛。。。 双煞齐出,大气便发出一声**。余慈也闷哼一声,终于被卷缠的真煞漩流撕裂皮肉,鲜血溅出。 那“化形十煞功”也是一门颇别致的功法,其最高境界乃是“十煞齐出,摩云接日”的大神通,不过那也太过遥远,以伏龙之能,大概一辈子也无法达到那般境界。 在他全盛期,勉可做到四煞齐出,以之结成四象杀阵,在北地闯出不小的名头。但被那大方羽士重创后,他修为受损,此时只能唤出两煞,什么杀阵也不必想了,但对上一个通神修士,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余慈显然有不同意见: 好机会,确实是好机会! 抵挡伏龙化形凶煞多时,余慈将息光遁法各势变化用到极致,在真煞漩流中接连移位躲闪,点点鲜血飞溅,甚是狼狈,可他却是愈发地肯定这一点。 他可以肯定:就算那诛神刺品质不佳,但被连着击中两回,伏龙状态也是大不如前,且又被玄灵引冲昏头,灵智蒙昧,十成功夫,此时能发挥六成便已不错。 相对应的,他还能肯定:自从他在移山云舟码头周边磨炼剑技以来,颇有成就,天裂谷一行,修为精进,屡有所得,几经积蓄,此时毫无疑问是在巅峰。 两相对照,二人之间,也只有一个境界上的大差距…… 这才是他剑技的价值! 雕煞俯冲,虎煞扑杀,掀动的真煞冲击如刀刃飞旋,撕裂大气。余慈已经给迫到山体边缘,且在真煞漩流前立身不稳,一声吼啸,竟是拔步跃出,身形悬空! ********* 黎明前的黑暗……明日两更。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零一章 血战 伏龙见余慈跃起半空,脚下便是深渊,不由大笑,区区通神小辈,驭不得器,飞不上天,如此情境不死何待? “小辈死来!” 笑声中,虚空立起狂飙,要吹卷着余慈远离山体,往无底深渊落下。 然而紧接着他便看到,那人往这边瞥来一眼,脚下迈出,竟是如履平地,仿佛云雾中有一条大道,由他驰骋自如。 伏龙的战斗经验非常丰富,稍一怔便醒悟过来:“这是神行符。” 也在此时,他终于认出了余慈的身份:“那小子竟是离尘宗的!” 连续几个意外,让伏龙不可避免地呆了呆。余慈便趁着这个空当,一举破开化形凶煞的围堵,重向山体投去。。。气机变化让伏龙惊觉,盯着余慈的背影,他呼吸变得粗重,光秃的脑袋上更是青筋暴起,下一刻,他就做出决断: 便是离尘宗的,也一样杀了!黄泉秘府只能是我的,我的! 伏龙发出一声暴吼,两个化形凶煞掉头发起冲击。此时余慈还未能脚踏实地,在空中,无论神行符怎样神妙,比之还丹修士的驭器飞行,都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最重要的是,此符蹈空踏虚的效力是有限的! “崩崩”两声响,化形凶煞没有击中余慈,而是撞在下方山体上,土石飞溅如雨,每一道都堪比强弓硬弩,更厉害的是这两击正中这半边山体的着力点上,这边崩缺,连带着大片石壁都为之开裂,立时引发山崩。。。 在余慈这边,看起来几乎就是整座山都倾颓倒下,如此大范围的山崩,根本就无法躲闪,山壁的阴影转眼将他埋了进去,随后便是彻底崩解,漫天尘烟把黑夜变得更加混浊。 看着余慈被山崩的乱石砸下,伏龙咧嘴而笑。 这个离尘宗的弟子虽然只是通神境界,可一身功夫非常扎实,奇功秘技也层出不穷,战力极强。若不是他上来便用化形十煞功全力压制,又迫得此人身悬虚空,恐怕还没法这么容易收拾掉。 “这些大宗门的弟子当真可恼,唔,不知道能不能扒出些好处?当然,先要把事情处理周全才好。。。” 伏龙经验丰富,纵然是下狠手要杀人灭口,也要做得天衣无缝。下手时,他便想到好几个毁尸灭迹,或是误导追查之人的主意,山崩只是第一步…… 他终于从高空落下,也不忘朝山上褚妍处扫一眼。黑暗中,女修蜷着身子,正颇是惶惑地望过来。她似乎受了刚刚山崩的波及,此刻口角溢出血丝,双手合握在胸口,看上去状态比之前还要糟糕。 伏龙却是很喜欢女修这模样:“这女人,回头必要好好炮制……” 念头未绝,他心头便是一紧,猛回头,却见翻滚的尘烟中,一个人影在飞溅的碎石中几次借力,电射而上,转眼破开云雾,竟是往他这边冲过来。。。伏龙当即倒抽一口凉气:难道说,这家伙竟是借坠落的岩石发力,飞转挪移而上? 疑惑间,两人目光遥对,他只觉得那年轻人的眸子冷澈冰寒,竟是没有半点儿因为死里逃生而应有的情感波动! 此子可怕! 伏龙心生寒意,这余慈既得大宗门根基之精纯厚重,又有千锤百炼的心性修为,绝非是那些娇生惯养的毛头小子可比。如此人物,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最难缠的那一类,他在修行界摸爬滚打两百多年,又如何不知其中的厉害? “今日便要斩草除根,否则日后便没我的活路了!” 伏龙咬牙,瞬间把余慈提到生死大敌的级数。正要全力发动,但紧接着他的眼珠子已凸了出来:“那是什么?” 曾经还丹上阶的修为,使伏龙至今还保持着一些金丹“虚空悬照,映彻大千”的敏锐感应,这也是他赖以超越同侪的倚仗之一。。。此时,感应便牵着他的视线,往余慈后面看,入目的却是一道黑芒长线! 黑线贯空,千尺距离一掠而过。那边,余慈突地跳起,落下时恰是黑线经过之时,随后便是全无先兆地加速。 即使伏龙先有所感应,可那速度已经完全超出他的反应极限,一眨眼,森寒剑气已经与他的护体真煞正面冲撞,哧哧几声短促浊音,护体真煞剧烈动荡,伏龙**在外的皮肤都是冷森森的,汗毛为之倒竖。 直到此刻,伏龙的反应才变为现实。。。化形凶煞由实转虚,凭空移来,在半空中交错而过,真煞激撞,一道强劲龙卷在他体外轰然生就,随后就是“嘶啦”一声响,声如裂帛,余慈的剑芒终于撕裂护体真煞,化为千丝万缕,如同无数犀利的尖针,透入**。 “哗!” 伏龙狂喷鲜血,剑气所及,脆弱的肺部已被搅得一团糟,之所以没有丧命,却是化形凶煞形成的龙卷狂飙将剑气消损小半,也击伤了那离尘宗的小辈。余慈也吐血飞退,两人同时下落,几乎不分先后,摔在山上灌木乱石之中。 几乎在撞地的刹那,余慈便弹射起来。 真煞轰击,导致他内脏有些移位,可他不能耽搁,刚刚他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 若不是他也是头一回以步虚修士的速度发剑,发力慢了半拍,刚刚那一剑便能将伏龙穿心而过。。。但现在也不晚,此时此刻,伏龙已经彻底被他拉到了由剑所称量的天平上,一线贯生死,何其公平! 另一边,伏龙也从地上跳起。此时他再无还丹修士的风范,光头上蒙着一层灰土,锦衣也当胸裂开,露出沾血的胸毛黑肉。他双目赤红,却是咧开大嘴,露出沾血的牙齿,便如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离尘宗的小辈……” 他仰天咆哮,真煞轰然爆发,刹时间云雾乱搅,飞沙走石,一里方圆的大气闷浊得让人无法呼吸。。。尘烟中,两头化形凶煞再度成形,却又融在飞扬的沙尘中,若隐若现,凶厉之气,则猛增十倍。 金丹悬照的感应下,余慈的气息的便如黑夜的火光那般明显,引得伏龙真煞倾泄而去,那处山体承载不住强大的压力,发出濒临崩溃的**。 如此杀法,完全以势压人,那小辈又该如何应付? 伏龙想笑,但笑到嘴边,却是又一波涌上来的鲜血。 这既是剑创,也是刚刚诛神刺留下的暗伤。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褚妍所发的诛神刺虽是个速成的外道法门,被他嘲讽为“名过其实”,但其阴毒的特性并未改变。攻入**之后,仍是伤损经脉,且试图脱开他的封堵,直接杀伤还丹定鼎的要害。。。 若在受伤之初,他能够及时修养,三五天的功夫大概也就差不多养好了。可如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那小辈走的竟是剑意雾化的路子,剑气精纯不说,性质更隐与诛神刺相类,两相攻伐,这伤势竟有复发的趋势。 绝不能再给那小辈一点儿机会! 心念至此,他的脸色却是变了,那离尘宗的小辈,在哪里? 漫天尘烟狂飙中,余慈身形微微前倾,脚下步幅不大,但频率极快,如此奔行数丈,忽地侧移,让过一波呼啸的真煞锋刃,又在地上一滚,接续上几次纵跃,灵动如猴,忽又全无先兆地翻倒,贴地滑退,妖异如鬼魅。 便在此过程中,他的气息越来越弱,几近于无。。。 在此刻,息光遁法已经被他发挥到极致。他看似在真煞激流中狼狈躲闪,但每一次躲闪,都是按着息光遁法的势子,形成一股对内的压力,在一点点封闭自身气息的同时,也逐分逐毫地积蓄力量。 他的动作轻灵,然而那感觉却是愈发地厚重,厚重到让他的内脏都有些吃不消的地步。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再不及时将这股积蓄的力量挥发出去,他很有可能会给挤得肚破肠流,或者干脆轰地一声,爆成漫天碎肉。 手中希光剑透过一层寒气,像是一个引子,勾动那沉凝到极限的巨力,如同蓄势的巨弩。化形凶煞已经失去了对他的感应,前方,伏龙的气息便是他唯一的目标。 便在此刻,伏龙真煞二度爆发! 强劲的冲击不留任何死角,将方圆里许范围洗了一遍!余慈身形受震,方一平整气息,身上却是一烫,猛抬头,前方有人影破开尘烟,周身真煞缭绕,像是裹着一层灼灼火光,冲击而上。 此人不是伏龙,又是谁来? “去死!” 也不知伏龙是第几次发出类似的吼叫,但没有一次比现在这样,更具备暴虐凶戾的气息。 喝声贯穿耳鼓,余慈身形再震,希光剑却似有了灵性,迎着伏龙的拳头,正面迎上!只一闪,双方齐齐溅血,伏龙脸颊中剑,余慈则被拳锋撕开了肩上的皮肉。 当那血光在眼前闪耀,两人的眼珠瞬间也被涂染上同样的颜色。 得手的喜悦和受创的痛楚同时到来,在心头交汇撞击,如同在心脏上猛击一拳,强劲的冲击挤迫血液,喷出心室,遍及全身。这一刻,血气直贯天灵,灼热的感觉漫过所有神经。 两人齐齐发出厉啸,身形没有退开,反而再次贴近。 剑光拳锋在数尺方圆交错,正是最凶险的近身相搏。然而双方都无任何退缩。 短短数息时间,肩头、胸口、面颊、四肢、小腹……无数伤口在两人身上撕裂,一波又一波的血光绽开,随即被真煞催发,生成一圈稀薄的血雾。 血的味道,竟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甜香! ********** 其实更的有点儿晚,不过只要继续就好,晚上还有一章,兄弟姐妹们用红票砸过来啊!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零二章 眼睛 此时此刻,余慈的呼吸都带着**气,与流动在五脏六腑的气血混杂交换,以至每一次吞吐都似乎在摩擦生热,最终一呼一吸之间,四肢百骸仿佛要燃烧起来。 血的刺激让人发狂,更似带给人无穷的力量。 激战中的伏龙吼啸如雷,满身筋肉几乎要撑破衣物,举手投足都是真煞涌动,焚燃如火,烧灼空气,杀伤力惊人,冲击一浪高过一浪,余波所及,地面开裂,草木偃伏,整个山体都在颤动。 换了平日,余慈早被这强绝的冲击撕碎,可如今,他以伪先天一气驱动半山蜃楼剑意,森森剑气纵横,竟在这真煞激流中,开辟一方空间。。。有时一剑刺出,伏龙真煞也难以抵挡,杀伤绝不逊色,而剑意之玄妙,对时机之把握,更在伏龙之上。 余慈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达到这处地步,而且他分明感觉到,他能够做得更好! 他全身气血滚沸,蒸腾每一寸肌肉骨胳,从中抽取力量,再融入气血之中,进一步燃烧,余慈的身体已经变一个熔炉,炉心的温度在急速攀升,力量,暴烈的力量就是这样源源不断地抽出来,为其所用。。。 随着温度的提升,力量的增幅也越来越快,战况也更加激烈,周边的血雾则愈发浓厚。蓦地,交战双方同声厉啸,激战猛地再上一个层级,此时的战斗已不是不死不休便能形容,而是双方都完全放弃了自身的防护,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法,让那无穷尽的力量迸发出来。 余慈胸口中拳,伏龙则被剑气绞碎了半片手掌,又是鲜血飞溅。。。 胸口重拳的冲力及体,余慈倒飞出去。伏龙则举着只剩半个的右手,呆了一呆,忽地大声咆哮,闷着朝余慈的方向狂冲,随他冲势四野真煞俱动,在被真煞扭曲了的空气中,有凶兽猛禽的形象,时凝时散,每一次显现,都是带起一波让山体颤抖的大动荡。 余慈刚翻身跳起,便觉得胸口难过,几乎无法呼吸,但充斥全身的精力仍没有半分衰减的迹象。他看着伏龙冲过来,正要挺剑迎上,身子忽地一震。 此时此刻,身内的熔炉已经不满足于单纯肉身能量的供给,要把神魂力量也拖进来。。。这一下便是神魂动荡,别的也就罢了,但一直座落于记忆区间的、由巨量信息形成的“冰山”,也在此震荡中,有了反应。 余慈猛然僵住,其实他还无法理解突然在脑中闪灭的信息,可这是一个思维的起点。使他的某些意识,忽地从先前的状态中跳出来,像是梦醒时分模糊的认知,慢慢变得清晰。 伏龙咆哮着冲至,粗壮的身躯便如一座小山压过来。。。一息之前,余慈必然会持剑迎上,战个至死方休。可如今,脑子里某个模糊的念头一闪,却与外界某物建立了联系。 黑线闪掠,斜刺里冲来,似要贯穿虚空。那是何清借给他的鱼龙“山孤”。 鱼龙袭至,相距还有五十尺,忽地口吻大张,鲜红的口腔**在空气中,周边云雾似是遭遇了强劲的漩涡,扭成一圈旋转的雾流,投入其中。鱼龙杯口粗细的身躯,猛地膨胀十多倍,那一瞬间,真如同一只飞天巨蟒,涨得如水桶一般! 余慈的念头更清晰了些,他身子一扭,贴着地面让开了伏龙冲击的正面。。。 伏龙反应极快,跟着余慈转身。但在此刻,空气中震荡扫过。 鱼龙算不得什么强大的生灵,不过却有一个“噬魂”的绝招。那冲击是从肉身发端,却作用于神魂,令人防不胜防,当时余慈便险了吃了“小家伙”的亏。如今,吃亏的轮到伏龙,而且,发招的鱼龙也换了品相更高,力量更强的山孤。 神魂受到冲击,伏龙身子一僵,本能地往那边去看。。。这是个最愚蠢不过的反应,偏偏就出现在经验丰富的伏龙身上。 愚蠢可以致命! 此一瞬间,希光剑剥离了形影,化为一道精芒,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撕裂护体真煞,自伏龙粗壮的脖颈处斜贯而入。 伏龙睁大眼睛,即使半山蜃楼剑气瞬间击穿了他的心脉,毁去他的反应中枢,可两百年精修苦炼的真煞依然具备反击的本能。然而就在此刻,被剑气和诛神刺折磨多时的经脉终于到了极限,远超出他正常水准的澎湃真煞也尽数反噬! 锦衣下的身躯猛一个涨缩,伏龙七窍同时溅血,而致命的颈上伤口更是喷溅血雾,一切生机都随之流散。。。 希光剑嗡声颤鸣,剖开了伏龙的喉咙,带起一溜血光。 余慈盯着那飞溅的血珠,有些失神,血液的甜香沁入鼻端,他身内熔炉忽又变得火热。一股强劲的力量驱使着他,又是反手一剑,伏龙的光头飞起,血光再度喷溅,此时,其身躯才倒下。 做完这一切,余慈心神略为安定。。。他晃晃脑袋,有些奇怪,但这不妨碍他做事。 在伏龙残躯上扫了两眼,余慈很自然地将两枚储物指环拿下。一枚是伏龙的,另一枚是湖海散人的。将戒子在手中抛了抛,他这才想起一件事,扭过头,隔着狼籍的山地,那边褚妍仍蜷缩在地上。 余慈走过去,盯着女修看,呼吸颇是粗重。 褚妍半伏在地,勉力抬头,也朝余慈看来,但很快便扭头,似乎承受不住余慈灼热如焚的目光。 这时候,余慈随手抛下希光剑,一手扣着她肩膀,把她往上提,另一只手则往她身上抓来。。。手法粗暴,外衫半边襟领都给扯坏,露出大片雪腻的胸肌。 手指与肌肤接触,双方都是火热。 褚妍依旧偏着头,将面容藏在发幕之后,只用敏感的肌肤感应对方的动作。 余慈动作忽地一停。褚妍感觉到了这个节奏的变化,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下颔一痛,已被余慈用手捏着,硬抬起来。 面前男子竟是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手指便如铁钳一般,扣着她两边面颊,指尖几乎要陷进肉里去。褚妍俏脸不可避免地扭曲,随后她的脸被强扭着正过来,和余慈的眼睛相对。 “他还是个口味重的?” 女修心中不免有些猜测,但下一瞬间,她便知道,先前一切都是错谬可笑。 因为此时,她看到了余慈的眼睛。那里瞳仁似都不见,只有闪闪灭灭的电火烟云,仿佛是万里阴霾移到其中。 被这对眸子盯上,女修呼吸骤停,全身上下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捆缚,转眼间,那眸中的异力便强行撕开了她的防护,猛撼神魂。 褚妍娇躯剧颤,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眼中异象只持续了瞬间,等褚妍从糟糕的情况中挣扎出来,再看到的便是一对明亮但仍属正常范围的眼睛,里面依然燃烧着火光。 褚妍已经没力气去想别的,刚刚一次冲击,她仿佛是大病一场。 便在此时,余慈使了个手法,力道涌进喉咙,再往上顶,挤迫着她将舌头探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 ********* 后面的情节比想象中难写太多,我要再想想,就先这样吧,勉强算两更。望大伙儿支持。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零三章 转移 余慈的声音像是从幽深的地下透出来,带着闷闷的浊音。 在他的手法下,女修被迫伸出香舌,鲜红的软/肉在微微颤抖,姿态很是不雅,却带着强烈的感官刺激,女修也在挣扎,幅度不大,鼻喉则发出清浊不一的声音,入耳痒痒的,直渗到心头。 余慈的呼吸似乎带着火,不过眼神却是冰冷,他用另一只手,揪住了鲜红的软/肉,这极其粗暴的手段,令褚妍猛地一颤,口腔分沁却是大增,晶亮的水线顺着唇角流下去。 女修涨红了脸,但随后,又是一片苍白。余慈的指尖触到舌尖某个点上,那里是一块小小的伤口,几乎要愈合了。余慈就将指尖压在上面,冷冷而笑: “我在问你话!” 这种状态下,让褚妍怎么回答? 对此,余慈一点儿都不体谅,又或者,他根本没打算让褚妍回话。他低下头,几乎是贴着女修的脸,凑上鼻头,在鲜红软/肉上方轻嗅。这是个要命的姿势,双方都能感受到彼此粗重的呼吸,这种情况,余慈的手不自觉加了力,令褚妍发出一声痛呼。 痛呼却掩盖不住秘密暴露的不安。 余慈松开手,使得褚妍终于能合上嘴,但接下来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将女修打翻在地: “你用的是什么东西?不要装傻,我问的就是你刚刚用血液挥发出的玩意儿!” 女修看着余慈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妖魔,她想不明白,余慈究竟是怎么看破的? 那眼神让余慈非常舒服,他又微笑起来。其实原因很简单,在他眼中,女修脑宫之中,正闪耀星芒! 原本以褚妍的修为,余慈暂时驻留星芒还成,但很难在其未知觉的情况下,像对湖海散人那样,把神意星芒寄生其中。但刚才,借着一记神魂冲击,女修灵智有一个短暂的混乱,借此机会,他成功将神意星芒殖入。 他原本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处,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可等到神芒在女修脑宫亮起,同时汲取对方神魂中各类信息时,他才发现这里面的妙处。 神意星芒可以撷取寄生对象五感六识的信息,现在余慈能抽取的大概就是视、听两项。不过通过星芒,他却可以更轻易地感知对方注意力集中的位置,其心念趋向,根本就是无所遁形。而且余慈经过南霜湖那一战,对赤阴所使的“一梦归”印象深刻,那褚妍又身属什么“闻香教”,余慈的思维很容易就转移过来。 褚妍的心思就此暴露, 他退开两步,忽地一脚踹在她女修小腹上。这一脚全未留力,女修惨呼一声,身子直飞出丈外,撞在一块山崩留下的碎石上,痛得呻吟连声,俏脸上却透出妖艳的绯红色, 看到这幕情形,余慈心中躁动的火苗呼地涨起来,对他来说,这也是一种刺激。但理智告诉他,如果再这么放纵下去,结果怕是不妙。他也不问女修用了什么香,直接哼道: “拿解药来!” “仙长明鉴,焚玉香没有解药……” 女修似乎被恐惧压服了,但那答案却让余慈好生着恼。他慢慢走上前,揪起褚妍头发往上提,女修脸上露出恐惧之色,明眸中已有水光: “奴不是要害人,奴只是想活下去。焚玉香只是让激发人身潜力,虽伴生邪火,但只要在奴身上消泄,与仙长也是无损。奴家自会奉迎,只求仙长中意,饶奴的性命……” “一派胡言!” 神意星芒也不是万能的,余慈不知道女修话中有几分真假。但这时候,他却感觉到,因为女修火上浇油的言语,他心中的火苗已经要燃起感官的**,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难道真是**? 他将女修甩在地上,深吸口气,按住人身“熔炉”勃发的热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个时候,按照常理,他应该和褚妍继续打交道,不过,脑子里一个更清晰的感觉告诉他,现在应该把女修晾一晾,再接近这个女人,他肯定要做蠢事。 暂时迫不出解药的前提下,他急需转移注意力。 这时候,他看到了湖海散人,眼中忽地一亮。 他慢慢走过去,暂将褚妍抛在一边。 在搜髓百零八手的折磨下,那个可怜散修的身子已经缩成婴孩大小,任是谁看到他这个模样,都会认为这家伙已经死定了,可是余慈还有点儿不同意见,他判断的依据同样是神意星芒。 在他感应里,很久以前殖入湖海散人神魂的神意星芒依然有反应,依然撷取信息并输送回来。 不过,因为湖海散人受到的酷刑严重损害其五感六识,那信息已经不是寻常的视听之类,而是一种别样的情绪——感觉中如同黑暗中长鸣的哀嚎,带着无与伦比的仇恨和怨毒。 那感觉最初像是隔在雾里,但随着余慈注意力的偏转,变得愈发清晰。 这可是个新发现,余慈还是第一次利用神意星芒收集到类似的信息。这像是释门的他心通,但不像传说中那么清晰,只是一种印象似的感觉。而且这感觉还在对方完全断绝五感六识,心中仅存怨毒的情况下,展现出来。 余慈走过去,蹲下身子,仔细打量这个倒霉蛋。 入目的情形让他明白,这个人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了。如今他的怨念只是其灵智最后的挣扎,这种情况下,最仁慈的办法,应该是补他一剑,让那因痛苦而躁动的神魂安息。 余慈并无“仁慈”之意。此时此刻,他需要这样一个研究对象。 他心中有些信息,需要借此好好整理一下。 信息来自“冰山”。 余慈发现,因为身上“熔炉”的缘故,刚才他似乎触动了这块存在于记忆区间的大家伙,虽然真正影响的仍是那微乎其微的一角,可是对现在的余慈来说,剥离下来的信息,已经需要他好好消化一番了。 那并不是什么特别明确的东西,事实上,余慈从来没有在其中发现任何能够形之于文字、或语言的信息。里面有的只是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影像,和与之相应的天地动荡。 那似是一场惊天大战的印记,来自于两个伟大的存在,却不知为何,封存在豁口空间内,那一片妖异的血光火焰中。 余慈现在就像是一个旁观者,而且是和“战场”相隔千里、万里的旁观者,他凑不到核心地带去,因为那里的层次太高了,高到他根本无法理解的地步。如今他只是感受着外围那一点儿溢散的余波,从中领会一些相对低级的技巧。 如果真是他所设想的这样,那么余慈开始理解“冰山”的价值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一座山一般巨大的宝藏,里面蕴藏的价值,足以令他开采终生,依旧受用无穷。 现在,余慈便从中抓到一点儿有关于神魂方面的信息。那两位“大神通之士”——姑且这么说吧,余慈已经大致猜到了她们的身份,但出于对强者的敬意,他便用这样的称呼比较好。 两位“大神通之士”中,应该至少有一位,对精神层面有着无以伦比的掌控力,所以余慈在“外围”体会到的这些信息中,很多都涉及到控制、冲击神魂的技巧。 比如他将阴神转化为难以消损的“震波”、比如那观照神魂层面的“法眼”,又比如刚才出其不意撼动褚妍神魂的手段,都是一脉相承。 如今,面对湖海散人虚弱但暴戾的神魂,余慈想试验另一种新领悟的方法。 他微微动念,通过袖中的照神铜鉴,加强了与那边神意星芒的联系。如果说以前,殖入湖海散人神魂中的神意星芒,只与他有一条无形的连线,只供传递信息之用,那么此刻,在余慈有意灌注神魂力量的情况下,这条连线正在由虚转实,并且在不断地加粗,变得更加强韧。 像是一根钓鱼线,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钓鱼。 感觉着差不多了,余慈微瞑双目,让精神集中,此时,他的阴神变得更加凝练,虽然仍与肉身相合,但却保持了一个随时出窍发力的势头。 如此,双方的连线愈发坚韧,也更利于传导力量。 余慈动了动念头,通过连线传过去,便是一个超乎他想象的大震荡。 湖海散人已经死气沉沉的躯体,竟然突地一颤,连线有些崩紧,那边有一股力量在抗拒,但太微弱了,也没有后劲儿,余慈只是稍稍加重意念,那股力量便无用处,一声只有余慈才能听到的嘶叫声,透过连线传过来。 在余慈眼中,连线拽起了一团微微燃烧的火苗,那是湖海散人的神魂。 经过搜髓百零八手的折磨,湖海散人凝成的阴神已经溃灭,神魂重新回到最原始的状态,现形于外,就是这个模样。 神魂乍一离体,余慈便发现其中的变化。神魂的状态更糟糕了,大概一阵山风便能把它的火焰吹灭掉,此时完全是靠着那道连线输送的力量,维持着最基本的状态。 但与之同时,余慈对这个弱得可怜的神魂,也有了更清晰的感应,里面原本混浊的情绪,变得清澈起来。 余慈的控制还是不太熟练,不小心产生了一种双向的变化——余慈感觉到对方的状态,而湖海散人也有了一个相对的感应。 湖海散人不知道正玩弄他神魂的人是谁,但他在这种状态下,却有一股别样的清明。以前许多混沌的念头一下子明白起来,他突然有所明悟,那个不合常理的事情,瞬间通达明晰: 余慈感觉到湖海散人强烈的交流**,他的神魂在尖叫: “他没有死!我早该明白的,他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一个比较漫长的线索。明天就是命运的转折点,好吧,不要误会,是敝人的。留还是不留,明天大概就有消息……看着一个村庄给夷为平地,我越来越讨厌拆迁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零四章 快感 余慈阴神稳定,而在连线的另一端,却是一波又一波剧烈的震荡。湖海散人急切地倾述: “那个混蛋,他骗了我!” 湖海散人认为那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连折磨得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褚妍都要靠边站!其实这可怜的家伙现在已经神智全无,那边显现的只是刻骨的怨毒,只不过怨毒的源头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那个混蛋? 余慈居高临下,注视着这股怨念的激荡冲击。。。 虽然是一种双向感应,湖海人却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威胁。在他眼中,神意连线的另一端,就像是一只癫狂的蚂蚁,在它的层面或许很危险,但对余慈来说,全无意义。 这种心态非常微妙,也非常美妙。 对湖海散人的怨念,他有些不明白,疑惑的意念通过神意连线,清晰地传递到另一端衰弱的神魂之上。 这是一种技巧,但称之为技巧又不太准确,余慈只是很自然地模仿脑海中某位大神通之士一以贯之的态度:就是以此刻居高临下的地位起步,用高高在上,以至无可违逆的意志,作用在那微弱可怜的神魂之火上。。。 下一刻,湖海散人的神魂之火几乎就要熄灭了! 神魂之火根本无法抵御的威压像是山岳般压下。这里的威压涉及到某个极为玄妙的层次,余慈只是模仿,但对另一端的虚弱神魂来说,已经过份强大。。。 仿佛是琉璃破碎的声响,那神魂层面,湖海散人最后那点儿出身于原始本能的防护砰声破碎。此时的神魂之火,便如同被暴风掀翻顶棚的破屋子,对它来说,余慈阴神便如同天上高悬的太阳,将光芒投入其中,照亮每一个阴私角落。 湖海散人仅有的本能发出痛苦的嚎叫, 在防护被破开的刹那,湖海散人的神魂便遭受了最致命的打击,尤其是余慈阴神透过来的“光芒”,在照亮一切的同时,也毁灭一切,同时大把攫取只属于他意识最深层的信息。。。 当然,由于手法的粗暴,大部分信息都毁灭掉了,只有那些和“欺骗”、“秘府”、“玄灵引”等相关的东西部分保留下来。如果余慈愿意,他会立刻了解这方面的信息,但此刻,他的兴趣却转移到湖海散人神魂本体上。 他发现,湖海散人如今痛苦状态很有意思,那是他一手造成的! 源自于他阴神的威压,完全控制了连线另一端的神魂之火,如同在指尖捻动一只小小的爬虫,只要稍稍加力,就能让那边灰飞烟灭。。。 事实上,另一端的神魂之火早已承受不住,开始了不可逆转的崩溃过程。纵然湖海散人神智全无,也能感觉到死亡的正式来临。但出奇的是,神魂之火中仅有的那点儿本能,并没有对即将把它彻底抹杀的余慈表现出任何仇恨之类的负面反应,在它根本无可抵御的强大力量面前,它有的只是卑微和服从。。。 随后,余慈只是心念微动,那虚弱的神魂就如同蒸发的露珠,再无半点儿痕迹,与之相对应,湖海散人也就此湮灭! 余慈微瞑双目,深深吸了一口或许还残留着怨念的空气,感觉很好。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似乎在欢呼雀跃。刚刚因褚妍而起躁动再次喷发出来,不过这一回,它不再乱无头绪,而是紧紧地抓住目标,一刻不放。。。 要其生便生,要其死便死!那无上的掌控力啊,竟是美妙如斯! 这美妙的感觉蒸腾,慢慢注入心室,掀起了新一波的躁动。 如此感觉,真想再回味一下。 余慈的视线重新盯在褚妍身上。 女修此时显得非常狼狈,她离原来匍匐倒地的位置,差了约十余尺,似乎是试图挣扎着逃开,但那注定是徒劳无功。褚妍是个聪明人,她也明白不可能逃出余慈的掌握,但她仍这么做了,余慈非常清楚她的目的——褚妍仍在诱惑他, 褚妍正用弱者绝望的姿态激起他狂暴的**,就像她前面做的那样。。。 明知如此,余慈却发现他非常享受这一切,他大步走上去,踩住了女修纤细的小腿。褚妍瑟缩一下,丰柔的身躯似若无力般软倒在地。现在,褚妍是他的了。只要他愿意,他可以用一切手段炮制这个女人,而这个精擅媚术的尤物,会用心迎合他,只为了乞求那一线生机。。。 然而余慈只是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把她提起来。 女修眼中带着恐惧,余慈则侥有兴味。 对着手中美丽的女人,他忽然发现,满足肉身**实在没什么,他本能够获取远超其上的收获,就像是对着湖海散人的神魂之火那样。 “真美啊……”余慈感慨之余,缓缓发力。 褚妍似乎有些明白了。。。女修开始恐惧,开始奋力挣扎,只是她的挣扎与众不同。她没有寄望于能够脱开余慈铁钳一样的手掌,而是用尽一切媚术,展现她的美丽。那美丽与恐惧混染在一起,在黑夜中最绚烂的烟花。 而绽放的华美之后,就是无边的绝望。 余慈闭上眼睛,并非是他不忍心观看这一过程,而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尽情欣赏和攫取神魂层面,女修的“魂源”闪动着璀璨的光芒, 她在这最后的时候,将一切光和热都放射出来,只求能够打动余慈的心,让事情回到正常的轨道上。她会卑微地求饶、会哀哀痛哭、会使尽一切解数,给余慈最**蚀骨的记忆,使得这个男人无法再离开她,最终饶过她的性命。 然而,余慈不需要。 **依然在膨胀,余慈随着膨胀的幅度,慢慢加重力道。 他闭着的眼睛之前出现了色彩,那是生死间最最绚烂的颜色,更重要的,是由他一手控制,随着他的心念绽开的颜色。 无尽的快感奔涌咆哮,余慈的身体在发颤,这快感有着无穷的魔力,瞬间贯穿全身,让他整个身子都往外胀,几乎要在那瞬间炸开了! 危险,却是无以伦比的享受! 余慈再也控制不住,仰天长啸。 在他手中,褚妍娇柔的身子软软垂下,生机灵气被迅速吞噬,直至成为一具空洞的尸身,滑落地上。 *********** 貌似有点儿写变态了……后面的一定要再仔细考虑,今天就这些了。我知道这两天更新得很不正常,不过正在岔口上,由不得不谨慎。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零五章 带路 啸音震荡云雾虚空,不知惊起了多少谷中生灵。骚动从余慈立身处向外扩散,音波的冲击算不了什么,然而在神魂层面,从余慈“魂源”中迸发的冲击波纹,却扫过了整片虚空。 冲击所及,周围所有生灵的“魂源”都在微微颤动。此时余慈就像是太阳,放射出极强的光和热,虽未造成什么伤害,但这一范围内的所有生灵都觉得不适应,嚎叫尖鸣声不绝于耳。 神魂层面的冲击似乎可以扩张到无限远处,余慈用一种肆无忌惮的态度,“扫视”周边的一切。他以为这种情况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可在此瞬间,他心中忽生寒意。 “危险!” 心中响起尖锐的警报。这一瞬间,无限扩张、无限膨胀的快感中,猛扎下一根冰冷的尖刺——那便是生死一线间,他发现危机、避开死亡的本能! 余慈绝对相信他的本能,那是从千百次生与死的挣扎中淬炼出来的。以前无数次救了他的性命,并引导他走向胜利,以前如此,以后也必然如此! 不需任何思考,先前散乱的念头一下子就有了重心,瞬间内聚到“尖刺”之上。 “嘭”地一声响,一个无休止膨胀的“气球”炸开了。 余慈愣住。 啸声中断,所有的膨胀、扩张,在此时戛然而止,强劲的支配力更像是一个幻梦,在那瞬间破灭掉, 因为那仅仅是建立在膨胀的空气中。当“尖刺”扎破了气球,唯一的载具就完蛋了,已被推到九天云外的理智重重回落,砸得他心口发疼。 理智带来的是截然不同的认知,但未等余慈细细把握,更直截了当的信息从远方传递回来。 那是刚才飞远的“小家伙”。 通过殖入的神意星芒,一个极强的刺激出现在周边虚空中,并且没有任何犹豫地直飞过来。余慈知道,他刚才以啸音迫发的神魂冲击,令那人生出感应。 来势好快! 因为先前的失神,临发现此人已经有些晚了,余慈还未确认来者身份,那人便驾着香风,飘然而至: “余道友,多日不见,可无恙乎?” 黑夜犹未过去,天裂谷中不见天光,喧嚣过后,还是一片黑暗。那人的到来,却让黑暗中闪亮莹光。 夜风中,余慈先看到了两条长长的飘带,那是来人玉臂上轻缠的披帛。那人正是驭风而来,披帛如同两道流动的烟气,时而分张两翼,时而缭绕身躯,将柔美飘逸的感觉发挥到极致,令她身上披着的大袖宫衫,也洗去繁丽华艳,如云气托举,翩然若仙。 此时,这仙姿动人的女子,正对他微笑。 余慈愣了愣,却也因为这微笑,看清对方唇角那一颗极显风情的小痣,这才确认来人的身份。 “碧潮上师?” 他真的惊讶起来。 这位玄阴教新上任的领袖,其实给了余慈非常深刻的印象。不过大概是衣饰有变,原本的雍容华贵之外,更有仙气缭绕,便如那神仙妃子,令人见而忘餐。如此变化,让人没能在第一时间辨认出来。但既然有了认识,余慈便觉得,这打扮更适合她,非但没有冲淡其一贯的气度,反而更增亮色。 很奇妙的,见到这样绝色的美人儿,余慈刚才乱糟糟的心思一下子沉淀下去,连带着身上的不适感也暂时压制。此时他真的像是从一场睡梦中醒来,清醒而理智。 他似乎忘记了周围尚横尸三具,便像是一场最寻常的邂逅:“好巧,天裂谷广大无边,能在此遇到碧潮上师,也是有缘。” 虚空中,碧潮缓缓降下,秀足接触地面,距离余慈也不过七八尺远。她虽气度雍容,然而身姿娇巧,此时便略仰起头,直视余慈眼睛笑道: “虽是有缘,却未必巧。余道友,我可是专门来找你呢!” “哦?” “敝教有一事,需道友协助。说来话长,我们到车中一叙如何?” “车?” 余慈稍怔,随即便有所感应,举目望远,恰见一道光,破开黑暗云雾,在这边晕开。随着距离的接近,光束越来越集中,但没有正对他的脸,而是擦身而过,随后就是叮叮轻响。 云雾中,两对步云兽似缓而急,踏雾而来,后面牵引一辆香车,燃烧着青白火焰的灯盏挂在一角,刚刚的光束便是从中射出来。 这辆香车的外型余慈还非常熟悉。正是以前赤阴的座驾。碧潮来后,也是用这辆车,但什么时候,这车竟然能在无凭无依的虚空中行进了? 看着登云踏雾如履平地的步云兽,余慈颇是困惑,更觉得碧潮的手段高深莫测。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发生了转移,因为他看到,车厢前的坐板上,一个漆黑的人影手持缰绳,默默坐着,若不看那不露半点儿皮肤的诡异打扮,这位便整一个车夫模样。 碧潮伸手虚引:“余道友,请!” 事到临头,余慈不再多想,一笑登车。 天光已然大亮,余慈盘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整个香车车厢是由一座华美的拔步床改建而成,原本则是赤阴女仙最喜欢的步辇。车厢内从外到内,分有四层,每层均有回廊空间,可容人随侍其中。最内层才是主人歇息的床榻,此时则由余慈和碧潮分享。 余慈坐得端正,旁边碧潮却是乏了,正斜倚床栏,瞌目小憩。 不得不说,女修不管摆出什么姿态,总是有一种从容不迫的味道,便是支颐小憩,也极是好看,可这未免也太不见外。 睁开眼睛,余慈目光灼灼,很大方地打量女修侧倚娇躯而显现出的优美/体态,心中想的却是别的事。 昨夜碧潮的请求让他颇有些意外。 碧潮是请他来带路的,要去的目的地,正是他当日苦战鬼兽的山峰。当然,碧潮不知道那里的情况,只是请他带着,去鬼兽栖身的巢穴,为此,她开出了一个让余慈难以拒绝的报酬。 这报酬已经收在余慈怀中。 那是一枚“如意玉牌”,旁的用处没有,却能够在随心阁中,兑现出五万如意钱。 这是一笔堪称天文数字的款项,也正正击中余慈的要害。在寻觅鱼龙无功、约定日期将近的情况下,他不能放过任何换取那个延命宝物的机会。 当然,姓诸的老头嘴巴漏风,他回去定然要好好计较一番! 微微一笑,余慈依旧在打量身畔女修的身姿体态。 坦白地说,他现在并不能做到心如止水。 不过他更明白,这是一种病态。 一夜过去,“熔炉”般的感觉依然存在,炉心燃着熊熊的火,为他提供永不衰竭、甚至不断提升的强劲动力。 至于燃料,余慈还弄不清楚,却感觉到炽热的“熔炉”与他四肢百骸都紧密联系着,正因为如此,他的“动力”每强劲一分,心中不妥当的感觉就深重一分。 这时余慈便知,那“焚玉香”的药力还没过去,人身“熔炉”,正是这毒香造成的结果。 如果一直持续下去会怎样? 余慈脑中忽地闪过一幅图象: 一团炽烈的火焰在虚空中燃烧。便在其中,他的肉身焚化成灰,他的神魂则在挣扎哀嚎。 是了,“熔炉”的燃料正是他自身。 “熔炉”会先燃烧他体内一切潜力,这个阶段,他会感觉功力大进,自信心随之膨胀,无节制地使用远超出他极限的力量,使得“熔炉”的内压进一步增强,焚烧的速度也持续加快,至此尤不自觉,已是心魔生就。 心魔会让人心**永远边际地膨胀,就像是一个“风箱”,鼓入空气,使“熔炉”更疯狂地燃烧,直至烧干他的潜力、焚化生机元气、直至他所有的一切。 褚妍的心思不可谓不毒,她以血为引,在余慈和伏龙的激战中放出焚玉香,激发二人潜力,不管最后是谁获胜,她都会以媚术相诱,利用阴阳交/媾,进一步催动毒香的效用,非但能致人于死地,甚至还能借“熔炉”鼎沸生机的机会,采补精气,大益修为。 不过此刻,那毒妇已经无边恐惧中,被他活活扼死在云中孤峰之上。只有她留下的这些麻烦,驻留在余慈体内,恋栈不去。 确实是个麻烦,不过经过一夜深思,余慈觉得,他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或者说,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便在此时,车厢外,那个诡秘的黑衣人敲响了车厢外壁。 目的地到了。 明天检查,今天全天赶工,明天早上六点要到三十里外的指挥部……我恨官僚!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零六章 控制 余慈不知道碧潮为什么会对脚下这片废墟感兴趣。 说实话,他有些好奇,不过并不准备多嘴询问,这一点,算是他对碧潮的回敬。 之前正是碧潮,面对褚妍等人的尸身,表现出极漠视的态度,好像只是死掉了三只蚂蚁,没有任何疑问,省了不少功夫。这点余慈让十分欣赏,同时也学习这一态度,对碧潮的行为,不做任何表示。 同时,他只是做一笔生意,也要讲求一个做生意的规矩。 此时那座莲花峰——余慈如此形容那座已经彻底崩塌的山峰,原址上已经是一片混沌的云雾,山峰的崩坍十分猛烈,余慈怀疑它已经完全消失在无底的深渊里,他是通过相邻几座山峰对照,才确认了眼下的位置。 碧潮已经沉入不见底的云雾深处,去寻找线索。 香车停在相邻的山峰上,那个黑衣人,也就是碧潮称呼的香奴默默守在车外,云雾虚空中再无人声,只有偶尔经过的飞禽走兽的鸣叫,总体来说,还是相当地安静。 车里,余慈在不断进行尝试,意图压制并消除焚玉香的药力。击杀褚妍的同时,余慈就像对待湖海散人那样,借助神意星芒,轰开了褚妍的神魂防护,部分摄取其的记忆。可惜由于手法粗暴,信息与前回一样,残缺不全。 但由此他知道一件事,在褚妍乞饶之时,她总算说了句真话: 焚玉香是没有解药的! 这香料本身,其实更像是一种激发人身潜力的猛药,只是那急剧膨胀的力量和自信,是诱发心魔的最佳引子,加上余慈这段时间状态正有些不妥,内外交煎,一下子便心神失守,而且势头分外猛烈。 在力量、自信、**全方位膨胀之下,余慈毫无节制地透支潜力,燃烧元气,真把自己当成了高悬天上的太阳,若非是他在生死一线时的警觉本能,使他理智回返,压下心魔,同时有碧潮飞临,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此时他大概已经化为一团灰烬,消散于天地之间。 说险是极险,不过从另一角度看,这又是一个极大的机缘。 要知修行之事,最难便在“自知”。修士们总要通过艰难的修行,才能做到对“自我”最准确的把握,以此打下坚实的根基。 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余慈的修为突飞猛进,从一个明窍境界,甚至称不上修士的小辈,接连跨越多个关口,成就通神上阶,进步的幅度,堪称一个奇迹。不过如此狂飙突进,几乎一日一个变化,余慈根本没有时间沉淀自省,故而在“自知”这项功课上,是欠缺许多的。 偏偏在《玄元根本气法》中,最根本的“物象心象”之辨,就是最看重“自知”的理论,没有自知之明,又怎么在物象的基础上,描绘心象?可荒唐的是,余慈接连进阶,凝成心象,靠的却从来不是“自知”,而是结构衍化、鱼龙替身这样近乎投机取巧的办法,如此手段,作为他的授业师长,解良颇为不满,也提出过警告。 这段时日,余慈心魔蠢蠢欲动,便与此事关联极大。终至闻香失控,只差一线,就要开启不可逆转的心魔之火,把自己烧成灰烬。 但也正是这“只差一线”,对习惯于在生死线上打转的余慈来说,既然不死,这等经历所产生的收益,无以伦比! 借此机会,余慈终于“自知”一回——随着那失控的膨胀,他看清了自己的生命极限所在! 他在生与死之间,划出了醒目的边界。在一切“自知之明”中,有什么能比对本人“生命极限”的了解更为重要、更为关键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已经是贴近大道的认知和觉悟。 而这又恰是余慈最擅长的,在这个方面,他有着别人难以企及的丰富经验,这帮助他迅速找到了将此认知付诸实用的办法。 那就是是控制。 就算穷尽潜力,燃烧元气都没有关系,但一定要把握好生死之间这个“度”,就像是他使剑那样,少一分是懦弱,多一线是狂妄,只有始终踏在生和死的界限上,才能保证最高的效率,才能与“大道”相接,而更重要的,这是余慈的自我追求。 思路明晰,一切都变得容易起来。 “熔炉”仍在燃烧,涌出似乎永无穷尽的动力。余慈已经知道,这是建立在虚妄的幻觉之上,自然不会为其所惑,他准备开辟一个引流渠道,将力量归拢,以实现对其的控制。 如今他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持续强化修为,使之愈发地浑厚,大大缩短积累的过程。按照“熔炉”激发潜力的强度,看起来,结丹离他并不遥远。 这个选择,对任何通神修士都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然而余慈几乎没有考虑,只将那念头在心中一闪,便忽略了过去。根基不稳的亏,他是吃够了。好不容易明确了自身的生命极限,将桩基筑牢,他又何必去冒着透支生命的风险,继续重复前面的错误呢? 第二个选择,则是余慈早早定下来的思路。亦即暂时做足水磨功夫,一点点积累,而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精研《玄元根本气法》上,尝试内外虚空的沟通,以及这沟通对心象产生的影响。 对此,余慈没有任何犹豫。心内虚空铺开,内里鱼龙心象的形态变得有些模糊,似乎有一层墨汁泼了上去,随后就是几笔勾勒。 这“几笔”正是《玄元根本气法》中的精妙心法,每一笔都使鱼龙心象产生某些微调,与之相应的,就是肉身神魂的细微变动。通过这一手,余慈给“熔炉”激发出的强大力量找到循环消化的渠道,也只有修炼《玄元根本气法》之人,才能这般从整体着眼,随时调整身体结构,气脉运转,而不至于走火入魔。 车厢外,自碧潮离去后,几乎未有稍移的香奴,忽地扭过头,斗篷遮掩下,看不清根底的眼睛闪烁。只隔着一层木板,车厢的变化瞒不过人。里面细密的元气变化,还有骨胳肌肉轻声挫动的低响,均为香奴所知。 隐在黑绸手套中的双手按在膝上,她细细倾听感应,眼中光芒时闪时灭,身子则在自觉不自觉中,微微前倾。 此时,碧潮飞了上来。临到车前,女修亦有所感。扫了香奴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站在车外,静静等待。 半刻钟后,车厢内的异响终于停止,元气流动变化也趋于正常,碧潮便似刚刚回来一般,伸手轻敲车厢外层,笑道招呼道: “余道友,这边又有事请教。” 余慈闻声从车厢中走出来,先是笑问一句“上师可有收获”,也不等回应,又道:“何事?” “昨晚上,记得余道友说起过那些跨界而来的妖魔。我想到它的巢穴看一看……” 这个倒容易。虽然余慈并不清楚确切地址,但带着碧潮往那个激战过的山峰上瞧瞧便成,从当日局势看,十有八有,妖魔便栖身在那里,此时说不定还有几只漏网之鱼。 果然不出所料。香车到处,真有一两只“阿猫阿狗”跳出来,碧潮也不下杀手,只驱赶着这两头幸存的妖魔狂奔,不一刻功夫,便找到了巢穴所在,过程顺得很。 妖魔巢穴是依着原来一个岩洞改建而成,看起来开辟了几个新洞口并一批甬道,内里结构也算复杂。依旧是碧潮进去察探,余慈在车养神,同时慢慢适应身体的变化。 不过这回,碧潮进去却是时间甚长,而且声息全无。 看看已经是两个时辰过去,天色又要擦黑,仍不见碧潮出来,余慈不免有些疑惑,他在车上也坐闷了,便下了车,在洞口观望。 等了会儿,碧潮仍无消息,此时天色已晚,余慈在旁边新开辟的洞口往里看,却看到里面一个角落之后,有道浅淡的光芒微微闪烁,莫名地,他觉得这光有些眼熟。 扭头去看,后边香奴全无反应。余慈想了想,走了进去。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零七章 星屑 妖魔栖身的山洞很符合他那些怪物的印象, 曲折、阴暗、腐臭等等词汇似乎就是专门为这种地方造出来的一样。(本站更换新域名 余慈只是站在距离山洞入口最近的拐角处,往里边扫了几眼,便觉得很不舒服。他不免很佩服那位碧潮上师,深入其中,实在需要不小的勇气。 在他所立之处不远,就是光源所在。 余慈目光投过去,先看到的却是一头妖魔。在光源的照射下,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身高不过四尺,看上去十分瘦小,不过看到它漆黑的皮肤和尖锐狭长的前肢,余慈便判断,这应该是一个十分善于在黑暗中给出致命一击的阴险家伙。 不过此时,这头妖魔已经尸横就地。一眼看去,浑身上下见不到一点儿伤痕。余慈用脚尖将这家伙挑翻过来,露出一张扭曲的丑脸,那脸上还残余着一点儿诡异的兴奋表情。 妖魔死了没多久,余慈判断,这妖魔大概是藏身洞内,见碧潮入洞想出手偷袭,却被女修瞬间斩杀。余慈在洞口外车上,可说近在咫尺,却一点儿没有发觉,女修出手的干脆利落,和余慈所追求的目标颇有几分相似,说实在的,他颇有点些羡慕。 余慈终于把视线移到吸引他前来的光源上面。 光源核心的形状就像是一块路边的石子,比指甲盖儿还要小一点儿,发出的光芒虽然熟悉,却是很难形容。余慈想了想,终于找到一个比较确切的表述: 那就像是夜空中星辰的闪光。 仔细看这个“石子”,余慈觉得这更像是一个碎片,或者说是碎屑更准确些。余慈在上面看到了一圈不规则的裂口,似乎是被一种巨大的力量将某个完整的物件打碎,由此崩溅出来的残余。 看了这么久,他愈发觉得这玩意儿眼熟了。 将碎屑拈起来,余慈想了想,反将神识投入自己的储物指环中。他想到那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了。储物指环里,有一个给他同样感觉的东西。那也是一块碎屑,散发的光芒与拈在手中这颗并无差别。 余慈记得,指环中的碎屑,正是他在那个崩坍山峰的“豁口”中发现的。当时,这颗“石子”也在发光,那光芒与满洞窟燃烧的血焰迥然不同,而那也正是余慈拾起它的理由。 把两颗碎屑放在手心,看着它们星辰般的闪光,余慈有些失神。这闪光似乎有着妖异的魔力,一方面吸引着他的眼球,另一方面,则是勾动了某个奇妙的机关。余慈分明感觉到,一股极微弱的力量从他毛孔中透出来,从碎屑上抹过。 这种感觉已经不陌生了。 余慈肯定自己身上必然吸取了那两位大神通之士的一点儿气息残余。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除了“冰山”信息的涌入,还有他同化天龙真形之气的缘故。 这种气息残余,便如同一把钥匙,对开发出那两位遗留物件的价值,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上回驱动钩索丝绦是这样,这回依然如此。余慈甚至能够判断出,这碎屑应是属于和钩索丝绦的前主人相对的那一位。 掌心里,碎屑的光芒变得黯淡许多,不过在它们之间,却似乎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联系,就像两块磁铁那样,挨得极近,可相对的两边磁极来回转换,相吸又相斥。 更重要的是,这种联系并不只限于他的掌心,而是延伸出去,触及洞穴更深入的目标。 只是稍一思索,余慈就顺着这联系的指引,朝洞穴深处行去。现在他暂时控制住了内心的躁动,不过总比以前来得强烈一些,况且,前面的物件,与一位站在此界最顶端的大神通之士密切相关,就算在他最冷静的时候,怕也很难对此无动于衷。 洞穴里非常安静,里面没有活的妖魔,露面的都是死透了的,也不见碧潮的影子,因而余慈一路畅通无阻,而且很快就发现了目标。 那是在一个单独辟出的石室中,和洞穴其他地方有些不同,这里有过刻意的布置,里面甚至还有一把石头雕成的椅子,上面铺着厚厚兽皮,看似粗糙却很舒适,这里应该是妖魔首领之一居住的地方,只是随着主人在月前被杀,这里就闲置下来。 视线在室内一扫,余慈能够肯定,在他来之前,碧潮应该已经光顾过这里,还有过一番搜索,还好,他的目标没有引起女修的注意。 余慈在石室四面墙壁上发现了它们。这些会发光的碎屑被当成了夜明珠来使用。此时就嵌在石壁上,发出的光照亮整个石室。 很难理解妖魔是怎么收集到这些碎屑的,不过余慈可以肯定,没有残余的气息作引子,这些妖魔并没有发现碎屑的奇妙之处,他是准备将这些统统笑纳了。 花了点儿时间将它们取出来,这样,余慈手里就有了七颗这样的碎屑。 七颗“星屑”——这是余慈认为的最适合的名称,放在他手心里,形状不一,大小不同,但最大的也不过相当于一颗玉米粒。它们挨得极近,但细看去,彼此之间又有一道缝隙存在。 余慈曾试图将它们拼接起来,但还是失败了。它们终究只是碎屑而已,也许数十年前,它们曾经是某件惊天动地的法宝的组成部分,但如今,想要恢复原貌,对余慈来说,实在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些玩意儿有什么用?”余慈微微晃动手掌,让七颗星屑在掌心滚动,又永远隔着一点儿距离,心中一时没有个章程。 便在此时,石室外脚步声响起。在此之前,余慈和来人都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碧潮上师,可有收获么?” “算是有一些。”碧潮笑着飘入室内,似是脚不沾地一般,颜色素淡的披帛如清气缭绕,不染微尘,一点儿都看不出之前击杀多个妖魔的凌厉手段。 进来石室,女修便朝余慈掌心看去。也不怪她如此,只因七颗星屑光辉交映,实是最醒目不过,若是她视若不见,才真叫虚伪。女修笑容里带着些好奇的成份: “这是……” “在这里发现的一点儿小玩意儿,看着卖相不俗,却还不知道该怎么用呢。” 除了隐瞒一点儿不可为外人道的要素外,余慈相当坦白。对碧潮乃至她后面的玄阴教、罗刹教,余慈仍报有极重的戒心,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女修个人的评价。 前面一段时间,碧潮从容大气的行事风格,让余慈很有启发,有些时候,信任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 碧潮果然没有什么贪欲,只在仔细打量之后,道:“这像是辰光石一类的材质,里面还掺着别的东西,并非天然生成,或许是哪件器物的碎片吧。” 两人对星屑的来历判断倒是颇为相似,而且碧潮的知识远比余慈丰富得多,说话间她拈起一颗星屑,在指尖搓磨两下,点头道:“看它们如此细碎,想恢复原貌已不可能了,但处置好的话,可以作为符阵运转的关键节点化入法器之中,大大提升法器的品质,有很大的机会成为上品。” 余慈点点头,算是了解。 法器品质有上下之分,虽然世所公认,其关键的因素在于祭炼的层次高低。不过法器的先天品质,某种意义上说,却是决定性的。 一件粗制滥造的作品,和一件精心打造的杰作相比,便是祭炼得再用心,仍旧很难跨越等阶的差距,更不用提祭炼所虚耗的光阴,那绝不是人们能轻易消费起的。 有这七颗星屑,余慈几乎就等于握住一件上品法器的归属,这样的价值,不可谓不珍贵。而这一切,和这些星屑本身的来历相比,似乎还显得有些逊色。 这回余慈算是赚到了。他也一笑,将星屑收起,称谢道:“多谢上师指点。” 碧潮在洞穴的事情已经做完,二人便说笑着往外走。余慈又询问了些辰光石的信息,对星屑又多了些了解。一路上又见到那几具妖魔尸身,他便顺口问一句,玩笑的意思居多: “后面还要带路么?” “要的。” 碧潮轻掠鬓发,唇角小痣在微笑中愈发生动起来:“一些小丑在做蠢事,虽然已被余道友打乱了计划,但看起来已经有些痕迹留下了。现在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痕迹抹掉。” “是吗?”。 余慈有些好奇,但没有多问,只笑道:“那现在要去哪里?” “刚才抓了个活口,问出一个位置,说是在这座山上。什么围攻之地……” “哦,了解。” 要说围攻之地,不正是那些妖魔围堵甘诗真的地方么? 我在等待解脱日的到来,下星期,下星期…… (八百度搜索) .-< >-首发 第二百零八章 甬道 说话间已到了洞外,香奴仍在车上静静等待。 不过接下来这点儿路程,也没有再上车的必要,碧潮和余慈一起漫步而行,香奴则将几匹能够腾云驾雾的步云兽拿捏得服服贴贴,以更小于前面两人的步幅,慢慢跟着。 一路无话,绕着山峰转了半圈儿,便是当日的战场。 走了这一路,余慈忽然发现他之前误会了一件事:“我本以为,碧潮上师是对鬼兽感兴趣,原来是针对这些妖魔。贵教真是消息灵通……” 余慈至今都不清楚那些妖魔的来历,更不说那些家伙的目的。但看起来,碧潮已是胸有成竹,可要知道她在昨日之前,连这群妖魔在哪儿,都要让余慈带路,真是古怪。 “鬼兽已是神主弃宠,再做什么,都与本教无关。至于消息之类,吾等教门,总有一些特殊的渠道。” “教门的渠道?是贵教神主的神谕吗?”。 余慈把他一知半解的认知拿出来,惹得碧潮发笑:“余道友终究不是我教门中人,对我等教众与神主的关系,怕是有些误会了。其实只要举个例子,便可知晓:道友虽未真个出家入道,也算是玄门中人,不知可曾听过道尊的训谕?是否听说过身边的师长朋友有类似的经历?” “这个……” 碧潮向着天空拱手,虽还是笑着,但态度却是认真而端庄: “四面八方,古往今来,那几位真正开宗立教的神主,与我等凡俗,早已是天人之别。便如佛祖道尊,先天地而生,独立不改,超脱万劫,说句冒犯的话,已是超越一切具象之物,对大数人而言,只是‘符号’而已。以凡俗之心臆想其神通,有何意义?意图与之沟通,又是何其荒唐?” 是这样吗? 余慈觉得很有道理,不过这与他先前接触到的信息还有些出入。至少他知道,罗刹教所供奉的神主,并不是一个抽象的符号,而是确确实实曾现身于世间,甚至在那血狱鬼府中,有另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身份。 罗刹鬼王,这个血狱鬼府最具力量的王者之一,绝不只是传说而已。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心思,碧潮补充道: “当然,神主之间亦有差别。不排除有某位大人对人世进行比较频繁的影响,甚至对人世的某一个体,生出超乎寻常的兴趣,甚至是宠爱。教门中,有将此称为天眷神恩的。 余慈咧嘴笑道:“便是‘福星’一类?” 碧潮微微摇头:“那未必是福……也许,那不过是一只宠物而已” 余慈一愣回眸,在此之前,碧潮如同一位满腹珠玑的饱学之士,将有关神主的知识和传说娓娓道来,让他大涨见识。可这一瞬间,那两瓣润泽的朱唇间,流出来的却是明显的讥嘲字句。 那就像是一根鞭子,对着某个目标狠抽一记。余慈只能确认,那“目标”并不是他,当然,也不会是女修所敬奉的神主。 因为女修言语中,无关道德,只是在陈述某件事实。 气氛变得很古怪,余慈嘿地笑了一声:“就像鬼兽那样?” 碧潮微笑颔首,并不多言,但这无异于默认。 余慈更确信了,那位罗刹教的无上神主,其神通广大或许只能让人们仰望,可一个评价大概也要始终与之相伴: 那位……肯定是邪神吧! 三人一车,终于踏足当日的战场。 这里山石崩摧,地面上处处可见巨大的裂纹,还有当日留下的妖魔残躯,只是如今已被附近活跃的野兽啃咬得只剩一些散碎的骨头。 碧潮先前所说的逼问妖魔之事,当非虚语,自从进入这片地界后,女修只是稍微观察一下地形,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方向。 这时余慈忽然发现,他之前的问题,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女修引开了。他是听到了不少关于神主的知识,但他还是没搞清楚,女修那灵通的消息渠道究竟来自何方。 摇摇头,将这个问题放过去,余慈将面目全非的战场和自己的记忆相比对,确认那边应该是甘诗真被困十日期间,所处之地的附近。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妖魔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了,原来女修恰恰占了它们的“工地”。 像是一场餐后的漫步,碧潮与余慈并肩在走一片狼籍的荒地上。这里原本也是草木丰茂的地域,不过连续的战斗灭绝了周边几乎所有的生机,大片泥土岩石裸露,看上去刺眼得很。 碧潮停了下来,前面就是这片相对平坦地面的尽头。因为月前那场战斗,陡立的崖壁崩缺了小半,从这边还能看到一具零落的妖魔残躯。 稍微打量四周,也不见作势,她一侧的崖壁就崩开了,余慈距她近在咫尺,却根本没看到她是怎么发力的。山壁崩塌,深藏其中的目标也显露真容。 “就是这里了。” “这是什么?” 余慈颇为困惑。此时呈现在他眼前的影像,有些超出常识。那是一片黝暗的环形虚空,乍看像一团悬浮的黑雾,大概只有人的脑袋大小,不过黑雾中央,却有中空的感觉。余慈就在想,如果把手伸进去,这团“黑雾”大概能够毫不费力地吞掉整条手臂。 女修轻声道:“一条单向甬道,未完成的那种。” “甬道?通向……血狱鬼府?” 余慈敏捷的思维让碧潮很是赞赏,她点头笑道:“不错,如果消息正确,这条甬道应该是通往血狱鬼府中,大梵妖王的黑魔法坛之上。只是还欠缺一个环节,使甬道并未真正打通。” 听到那个前所未闻的“大梵妖王”的名号,余慈有些好奇,但他不愿再更深地涉足到这个领域,虽然碧潮看起来并不在意。 此时他忽然想到,其实他见过类似的东西,甚至比这个还要来得巨大。那便是造成天裂谷动乱的两界甬道,眼前这黑洞洞的虚空区域,确实有点儿那味道,但还是逊色太多。 他眨眨眼,道:“然后呢?” “毁掉,不过,在毁掉之前,总要有所警示。” 说话间,女修伸出一只手,长袖滑落,露出如同美玉雕刻的手臂。纤纤五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简单的符纹,有一股力量在其中蓄积。 余慈不自觉眯起眼睛,他记忆区间还横着一座信息“冰山”,其中有一半都来自于眼前女修所敬奉的那位。正因为如此,女修以其教中特有的法门调运元气,描画符纹的时候,余慈心中颇有触动, 所以,接下来碧潮将手臂伸入黑雾,激发符纹的时候,余慈便有感应。 他的心念似乎顺着甬道,向无限远处延伸。他不知道实际的距离是怎样的,但反馈回来的感觉,却像是走进一条复杂的迷宫中,进行全无意义的绕圈儿,永远达到终点的可能! 还好,很快,难以想象的澎湃力量将“迷宫”强行轰开,余慈的心念被包裹在激涌的狂流中,一下子便冲开了阻碍,触碰到一个无比广阔的天地。 但这感觉也只是一闪而逝。冲击造成的乱流打破了甬道的暂时平衡状态,正如碧潮所说的那样,甬道在开启的瞬间,便给毁掉了!不过这瞬间的时机,还是足够让碧潮扔下什么东西。 好像动静不小……感觉到此为止。唯一能确认的是,单向甬道彻底完蛋! 碧潮则从容抽回手,冲余慈一笑: “大功告成,多谢余道友相助。” “哪里。” 余慈淡淡回应。说到底,二人也只是做一个交易,没什么谢不谢的。真正让余慈感到异样的是,之前心念触及那打开随即毁灭甬道的冲击时,那里面蕴含的力量,似乎远远超出他对女修的估计…… 便在这时,碧潮向他辞行,干脆利落之余,微笑始终相伴。临去前,她问了一声: “四月初五已是不远,何不同行?” 余慈摇头回应:“这边仍有要紧事……” 碧潮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要想捕获具备“贯鳞顶角”品相的鱼龙,又谈何容易。她想了想,轻声道:“恕我交浅言深,以道友目前的状态,似乎不太适合再奔波劳累……” “尽人事而已。” 余慈轻描淡写,但话意坚定,难以移易。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零九章 开宴 四月的断界山,已是草长莺飞,绿意盎然。自遥远的东南吹来的和暖气流越不过绵延的山体,层层盘积上升,最终遇冷成雨,绵延多日,未曾停歇。 绝壁城位于山麓位置,降雨相对少一些,但淅淅沥沥也有两三个日夜了,整个山城都笼罩在一层浓浓的水烟里,居高俯瞰,城中鳞次栉比的屋院大都隐没不见,只有那些特别醒目的建筑,才露出大概的轮廓。 目光在水烟中徜徉,游公权仿佛又回到了那云雾漫空的天裂谷中。只不过里没有嗜血的凶兽妖魔,有的只是数以十万计的平民百姓,还有相对数目少得可怜的修士群体。 这样想着,他自然而然地远眺,弥漫的水烟后,黑沉沉的影子就是丹崖。那是山城最核心的所在,山城中最了不起的那几位,都住在那里,一举一动都会对这个城市产生巨大的影响。 不过这几日,城中人们的视线已经转到了这一边。 大概是阴雨连绵的缘故,城区街道上行人不多,可是在游公权周围,却是人声鼎沸,人流攘攘。 他现在是在天翼楼上,更准确的位置是天翼楼左翼的封闭廊桥上。在他身边,游人如织。修士和平民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像他这样的还丹修士,身边挨着的,便是一个脑满肠肥的富商。 游公权有点儿后悔,不应该为打发时间,到这廊桥上来,绝壁城的居民显然有着非常旺盛的好奇心和胆量。 据说这天翼楼上,曾发生一场几乎轰塌整个楼体的战斗,由此扩散为波及全城的大战,修士、平民死伤不计其数。却不想仅过数月,这些人便好了伤疤忘了痛,因为几乎同样的理由,再次蜂涌而上,又或者,这算是山城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激发出来的活力? 摇摇头,他进去主楼。里面的人流一下子少了许多,毕竟这里只有通神修士才有资格进来, “绝壁城虽是中西部有数的大城,但和北地三湖的繁荣还有一段距离,更不用提南方修士群聚之地,唔,也许北荒都比这儿热闹……嘿,这就是一宗独大的结果了!” 作为一个散修,游公权也经常将讥刺离尘宗之类的大宗门,当成娱人娱已的好办法,这是多年前就养成的习惯,想必是一辈子改不掉了。 此时楼中还在为宴会做最后的布置,游公权慢悠悠地登上二楼,正准备沿着楼梯再向上走,斜刺里撞出一个人来,向他当头拜下: “见过游仙长。” “范佬?” 来人游公权是认得的。正是当初他集合的猎团中人,虽然是最没出息的那个。 由于麻成那档子事的催化,会集了五湖四海二十余位通神以上修士的猎团,已经解散了。游公权现在正是独身一人,见到以前的老部下,感觉颇是复杂,但见其礼数周到,倒是心情颇佳,笑应道: “范佬你生意做得可还顺畅?” “托您的福,小赚不赔。” 范佬当初在猎团中,便是干着小贩的营生,此时脱了团,依然是干老本行。他有些局促地站着,微躬着腰,未老先衰的面孔有些诚惶诚恐的意思。游公权是老江湖了,见此便笑: “有事?” 见他并无不耐之色,范佬又攒了点儿勇气,低声道:“小的想请游仙长携一程,到三楼上去。” 今晚的天翼楼,算是由玄阴教包场请客,但却是按照随心阁的要求布置,整个主楼都是易宝场子,供修士互通有无。且按着安排,主楼四层还分了阶次: 一、二两层是范佬这类低层修士所在,在这两层,随心阁只推出一些相对普通的日用材料,除了种类齐全,做工精致外,便没什么特殊之处,便是有修行器具,也只是匠器的水准;第三层则是精品区,这一层开始出现法器,还有一些少见的材料资源,价格不菲,能上去的修士,至少也要通神中阶以上,还要是绝壁城内外的头面人物。 至于第四层,就是只有还丹修士才能踏足之地了。前日游公权也收到了帖子,此时正是要上去赴宴。 范佬便是抓着这个机会——按着惯例,还丹修士的随从,是可以在第三层候着的。 对这个小贩,游公权也知些底细。知道他散修中少见的娶妻生子的一类,日子过得拮据,当着小贩,为人却还算厚道,给人不错的印象,携他上三楼也没什么。正要点头,却发现范佬视线越过他肩膀,有些愣神,接着后面就响起一个声音: “借光。” 游公权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楼梯口,唔了一声,让开道路,接着便有个高瘦的人影从他身畔经过,登上三楼。 高瘦人影光头披衲,竟是个和尚,与其擦肩而过时,游公权感觉到此人身上气息诡秘阴森,说话也很怪,似乎有舌头刻意搅动空气,发出丝丝的怪响,听着客气,却透着诡异。 走南闯北,见得人多了,也见怪不怪。游公权扫去一眼,便转脸对范佬道: “你跟我来吧。” 范佬愣了愣,旋即狂喜,连谢不迭。游公权摇摇头,也不理他,背着手走上去。范佬跟在他后面,楼口的侍卫果然全不留难。 相比下面,三楼又清净许多,布置得也比下面来得来得雅致。此时宴会未开始,随心阁的展品也未摆上,倒是有一些修士,将自家要换出去的法器、丹药之类先拿出来,放在特别安排的靠墙矮几上,为之后的交换做准备。 一眼望去,游公权甚至发现了两个原猎团的成员,几人照面,感觉煞是古怪。 目光移转,继续打量,却见前面登楼的瘦高和尚,正和一位外表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年纪的年青人说话,奇怪的是,年青人身边还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感受到游公权的视线,那年青人微偏过头,眼中一怔又一亮: “咦,前面可是游兄?” “胡丹老弟?” 游公权也只一怔,便将那人认出来。年青人已经大笑着上前,与他把臂问好:“五链湖一别,已有十载,兄长别来无恙?” “游荡飘忽,四海为家,惟身体尚算康健而已。” 游公权不想在此见到故人,颇是喜悦。当年他与胡丹结识,二人同行在北地游历修行,交情颇深。年青人的岁数当不止外表所见,但确实比游公权年轻了一半还多,当年分别之际,便已是还丹中阶修为,论天赋,游公权实在瞠乎其后。 想想自己侥幸结丹后,修行之路一直蹉跎不前,游公权又哪能没有感慨,旋又觉得失态,便笑道:“胡老弟这是游历到此……呃?” 看到年青人牵着的女孩儿,游公权便知自己想岔了。果然胡丹大笑道: “兄长是到小弟家里来了,这绝壁城倒有小半是敝宗产业,可惜今日不是东道,否则必要与兄长一醉方休。来来来,且上楼去,我为兄长引见我万灵门掌门师兄,还有几位朋友……对了,这是我掌门师兄的孙女,名叫史心,但我们都叫她小九的。小九,这是你游伯伯,剑道造诣极是高妙,以后还要多多请益。” 一直跟在胡丹身边的小姑娘眨眨眼,也不认生,笑眯眯叫了声“游伯伯”,显得精灵古怪。 游公权正在想拿了什么见面礼出来,不显得寒酸,胡丹又为他引见刚刚那个瘦高和尚:“这一位证严和尚,师从净水坛伊辛大师,乃是我绝壁城难得的后起之秀,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此时游公权才仔细打量这和尚,见此人双目狭长,薄唇细鼻,面如淡金,神情颇是阴森,长相便如蛇类一般,实在不怎么讨喜。不过双目开阖间,金芒电闪,气机内聚不露,似乎已经是通神上阶的修为,且火候精深,距离定鼎枢机、结成还丹,也就是一一步之遥吧。 “果然气度非凡。” 游公权赞了一声,心里却是奇怪。虽说十年未见,可他和胡丹结识已久,对其性情颇为了解,便觉得刚才那话有点儿口不对心,暗道或许万灵门和净水坛有些仇怨,可看胡丹刚刚与证严交谈,又不太像。 此事终究与他无关,他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和胡丹一同上楼,天翼楼顶层,便是今晚最热闹的所在吧。 阴雨天气,天色暗得特别快。天翼楼主楼及两侧廊桥,都已燃起灯火,在雨中倒似给楼体披了一层微黄的光晕。 天翼楼顶层,此时正是还丹修士齐聚,头面人物济济一堂,随便拉出来一个,其修为都不比游公权逊色。还丹修士的身份,也只能是一个入座的资格而已。 游公权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了,事实上,从胡丹将他介绍给楼上诸人,几句寒喧之后,他便再没开过口。一方面是因为除了胡丹以外,他与楼上其他人都不熟,另一方面,却是他感觉到,这层楼里,气氛好生古怪。 按着他的理解,这场宴会应该是玄阴教的碧潮上师,为其前任的某些不恰当言行,赔礼道歉,并试图重新搭建万灵门、净水坛、无生剑门等绝壁城各宗关系的一次努力。 看起来,各宗门对此并非没有意向,可却因为某个缘故,迟迟不愿表态。 不只是绝壁城各宗,便是地位在他们之上的那几位,态度也很是微妙。 看看那位离尘宗派来的宝德道长的表情吧,屡次欲言又止,倒似有难言之隐,视线更是多次往主宾席上,那位地位最尊的女修脸上瞥去,可惜,他无法从那张严肃冷淡的脸上,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那感觉,游公权都替他难受。 主位上,碧潮上师,已经说完了具备很多象征意义的祝酒辞,正举杯向各位示意,各宗大佬也都举杯相应,但那些真正有价值的话,却是全封在嘴巴里,半点儿不流出来。 游公权也举起杯子,正要喝下,忽听到那位雍容贵气的碧潮上师,慨然一叹: “一人未至,这杯酒饮来总少几分滋味……” 一言既出,席上倒有一大半的人,神色微动。 便在此时,有人笑道:“哦?碧潮上师所说的,却是何人?”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一十章 沈婉 游公权转眼过去,说话的那人,坐在碧潮右边,也是一位极具风姿的美人儿。 从他这边看,那美人儿乌黑油亮的秀发盘结成髻,其上斜插三根长簪,簪子通体翠碧无瑕,其间错开角度,形成一个扇面,看上去颇是雅致。 与头饰相对,女修衣着也甚是考究,着一件月白裙衫,并无其他纹饰,只在领边有一圈淡金绣纹,一条朱红丝绦轻束在腰上。又披一件外袍,通体藏青,上绣精致鸟兽花纹,想必出于巧匠之手,衣饰、色彩搭配得极是相谐。 柔美裙衫显出她无限美好的曲线,而披着的华美外袍又有显贵之气,再加上她虽是跪坐在席上,腰背却挺得笔直,一对乌沉沉的眸子少有闪动,便是笑着,也是浅浅淡淡,自有一番端方气度,令人不敢轻侮。 游公权知道,这便是席宴上另一位关键人物,随心阁派来举办易宝宴的商队首领,芳名沈婉,据说是当代阁主非常看重的年青一辈中的佼佼者,气派是极大的。 在宴会开始前,他便听参加过上回易宝宴的胡丹开玩笑说:“这一位,比上回八面玲珑的周管事,可要生硬多了。” 这边碧潮明眸流转,如水波潋滟,笑容里,在沈婉及席上几个重要人物脸上一扫,未及回应,那沈婉便摇头道: “看来,这次天翼楼夜宴,还算不得‘齐聚一堂’。上师那边不说,我这里也有预想中的人物,未曾见到……离尘宗的谢严仙长、余慈仙长,是不来参与此宴了么?” “离尘宗”三字一出,在座修士,不管知不知根底,齐齐把目光移转,挪到了主宾席上。 说来也是巧了,今日席上,最显赫的几位,竟然都是女修。前面碧潮和沈婉不必说,如今众人视线聚集之处,也是两位女修端坐。 感觉到众人投来的目光,长案后,那位看来温柔纤弱的女修垂眸不语,但她身边,眼下绝壁城地位最尊的那位,只是同样将目光扫过,席上众人的视线便退避不迭,天翼楼顶层一下子安静许多。 “好厉害!” 游公权觉得眼睛如浸冰水,刺得头皮都是发冷,当下便缩了头。席上那二位,身份之尊贵,修为之高深,令席上人等只能仰望。尤其是那位何清仙长,素来不苟言笑,她能参加此次宴会,不免让人觉得意外。 何清并非倨傲之人,目透威仪之余,也淡淡解释两句: “谢师兄肯定是无法分身,至于余慈,来或不来,只看他的意思。” 沈婉对何清仍表现出尊重,在席上略一欠身,表示知道了。而此时宴席上,却响起嗡嗡的议论。 游公权很是惊讶,他没想到那位与他同行两日的年青修士,在绝壁城中竟能有如此影响。他有一种感觉,碧潮上师将说未说的那人,也当是余慈无疑。 此时,那边长案后,两位女修也在低声交流:“清姨,他到现在都没过来,是不是路上出了事?” “有山孤在,便是有事,他也可乘龙远走,全身而退。” 何清语气平淡:“若他真是迫切想要那件东西,今晚必然要来的。若是来不到,那便是天意,也怨不得别人。” 此时相邻席上,碧潮上师终于举杯祝酒,一饮而尽,大见豪气。何清的注意力都偏过去些许,对此人安定从容的姿态暗暗点头:大宗熏陶,确实不同凡响! 接下来她注意到,身边甘诗真侧过脸去,看着碧潮,有些走神。 她本以为这位族侄女还在想余慈的事,一转念又觉得不对。 “怎么了?” “这位碧潮上师,似乎有些面善……” 甘诗真轻声回应。以她们的步虚修为,无需刻意发力,体外元气便在一定范围内,形成相对独立的界域,不虑音波发散。然而或许是注视太久,碧潮略有感应,恰于此时回眸,俏脸上笑盈盈的,很有礼貌地颔首示意。 也在此时,宴席的主导权已交给了沈婉。 这位随心阁的管事,在几句客套话之后,正式拉开了易宝宴的序幕。在此之前,楼下三层,已经响起时断时续的彩声,气氛慢慢变得热烈。至于游公权,早打定了“陪太子读书”的想法,不管下面彩声如何,都无动于衷。 便在此时,案几中央围成的空地上,一缕烟气冒出来。 “平地起烟树,旁枝接宝光。” 游公权游历天下时,见过不少类似的手法,已是见怪不怪。但烟气的曲折变化,还是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烟气渐渐成形,却是一株矮矮的小树。轮廓完成后又开枝散叶,生成几根烟气缭绕的枝桠。这些枝桠在“树干”上旋转游动,彼此交错变化,一时看不清数目。上面烟气堆积,生成承物的托盘,缭绕的烟气半遮半掩,将上面的宝贝盖住。 游公权知道,一般而言,这烟树上有多少根枝桠,便有多少个宝贝待售。此刻看来,随心阁这回,颇下功夫。 微笑间,沈婉目光扫过全场:“数月前,敝号也曾在此地,举行过一次易宝宴席,可惜当时遭逢意外,颇是遗憾。如今,敝号重回此地,接续上回未竟之事,务必与诸位同道,互通有无,以至圆满。” “这位倒真有些不服气呢……”胡丹在席上轻笑,旁边史嵩嗯了一声,神色不动。 沈婉轻拍手掌,宝树上烟气破开,显出一件叠放整齐的衣物。观其形制,或许是一件女性用的披肩。 “披霞短衣,如意钱七千。” 一时满席哄然,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抵得上祭炼四十五六层的法器了。 沈婉坐得极稳,并不解释,只看席上诸人的眼光如何。 主位上,碧潮眸光一闪,便笑道:“难得贵阁费心,这件披肩,是用织霞针法制作的吧。如此针法,辅以四十以上的祭炼层数,透注真煞,漫天霞光,可惑敌耳目,可隐匿身形,亦可借上面的飞霞纵光之术远遁,虽是少有杀伤,却是一护身的好宝贝……尤其对我们这些喜用幻法之人,最是适用不过。” 她环目一扫,点头笑道:“若是诸位不介意,这件霞衣便由我取了吧。以此物换取可好?” 说着,她取出一个玉瓶,递了过去。沈婉接过来,稍一摩挲,才打开瓶盖,轻轻一嗅,旋又合上,便满意地道: “东海毒龙香,也只有贵教或是飞魂海城,才有这般上品。” 她这般只是稍启瓶盖,天翼楼顶层便是满室生香,更有一团红光在人们眼前乱闪,奇妙之处,令人咋舌。 这桩买卖就算成了。不过在座诸人都知道,这次象征意义更多一些,毕竟这次随心阁来此重开易宝宴,乃是碧潮使的力,自然也要先行捧场,鼓动气氛。 沈婉随手将封着毒龙香的玉瓶放在案上,这也是易宝宴的规矩。主家换取的任何宝贝都可以再行换出,直至宴席终结。接着又是击掌声,第二层云气开启。 诸修士睁大眼睛,要看清宝物模样。但下一瞬间,寒芒骤起,众人眼中都是一凉,只见一道匹练绕室而飞,嗡嗡颤鸣,飞掠激起的气流掠过脸颊,虽破不开护体罡煞,可汗毛亦为之倒竖。 一时满室凛然。 沈婉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侧旁窗格在轰响中开了一个洞,一条长影便从中蹿进来,游动不休。偌大的厅堂,突然塞进这么一个大家伙,也显得狭小不少。 甘诗真讶道:“山孤?” 那破窗而入的,正是何清的本命灵物,鱼龙“山孤”。诸修士看到这天地间少有的灵物,正发愣的时候,又有人朗声说话: “我来迟了么?” 伴着话音,一个人影不从正门过,而是穿过云竹园,从观景平台上大步走出。 来人大概是多日不曾梳洗,衣衫褴缕,面上胡茬多生。然而笑语间疏朗明快,气度非凡。 一时满席哄然,有好事的便叫:“是余仙长来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一十一章 剑丸 “来得迟了,一会儿当自罚三杯。” 余慈大步走来,先给何清、甘诗真两人见礼,又招呼宝德师兄,最后向四面团团一揖,算是见过。 绝壁城诸宗修士自史嵩以下,都是起身招呼,列席的外来修士,凡是知道余慈身份的,也都起来见礼。这么一堆人起来,那些弄不清情况的,也纷纷起立,宴席上一下子喧嚷许多,带起了好大的场面。 “咦……”甘诗真没想到余慈这么受欢迎,一时间颇是惊讶。 何清神色不动,伸手轻抚山孤头顶,让大家伙先出厅去,然后才轻声道:“你这师侄,修为不怎地,借势用力的手段甚是了得,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本事,瞧,在座的倒有六七成被他唬住了。” 听族姨如此言语,甘诗真垂眸低笑。但心内颇不以为然,敢以通神修为,直面鬼兽以及百多妖魔的年青人,又能以“狐假虎威”论之? 余慈招呼一圈,这才把视线投向主位上的碧潮。那位身姿娇小却雍容大量的女修正执壶斟酒,汩汩响声里,轻笑道:“余仙长虽迟来,却带来三分滋味,酒便不罚了,只请仙长补上这杯。” 女修亲执酒爵,笑吟吟地端起来,离席走到余慈身边。席上忽地一静,余慈心中微动,目光极快地自史嵩、董剡乃至伊辛和尚三个宗主脸上扫过。这些人当然知道,碧潮端来这一杯酒意味着什么,不过看起来,他们对此都有所准备。 这女人来了才几天,竟然将城中几个有切身利益人物的关节都打通了。 “比手腕,那赤阴真能羞愧至死吧……” 余慈思至此处,哈哈一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满席哄然叫好。 此后碧潮又行主人之责,为余慈和沈婉引见。两边都有些意外,余慈是奇怪来人竟不是预想中的周有德,沈婉则是没想到,初见周有德所说的“余仙长”,竟然是这么一副模样。 两边都在调整心思,嘴上只是客套性地寒喧两句,便各自归座。余慈坐在了宝德下首,和另一边的沈婉斜斜相对。 坐定之后,余慈便笑:“本以为这回周管事要重返绝壁城,不想是沈管事当面……周管事一向可好?” 沈婉看他一眼,道:“周管事已于月前离世。” 一言既出,席上只要知道周有德是何许人的,都为之愕然。 余慈正要举杯向沈婉致意,闻言举起的杯子停在半空,惊道:“怎的?” 沈婉语气平静:“周管事自贵地去后,一行人至中部跃马湖附近,遭盗匪袭击,商队上下三十五人,无一生还。” “盗匪?” 余慈一时无言。 半晌,他放下杯子,想到当初周有德一行临到绝壁城之前,也是碰上了打劫的盗匪,弄得十分狼狈。照理说,吃了那样一个亏,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谨慎一些,怎么回头便是这般结果? 他定了定神,问道:“可知是何人所为?” “是做惯了这行的老手,下手狠绝,未留痕迹。本阁也是在事发后多日,才得知此消息,至今没有寻到线索。” 沈婉神色如常,只是眸光冰冷。她说到此处,席上诸修士才有些明白,为何这位沈管事之前态度颇为冷硬。因惨事而迁怒之举,虽没什么道理,但合乎人情,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余慈又是沉默。 那沈婉却忽地展颜一笑:“货物贵贱,人命存亡,总是相对相生。我们这些行商,或有福旺运来,赚得盆丰盂满的时候,也有不走运,赔上钱财性命的时候。我们也是习惯了,此事不用再提。” 她说得倒是洒脱,可与前面的态度相比对,谁也不信她是真的看开了。沈婉也不给人们细思的空当,接下来便笑道:“余仙长既然到了,不妨看看本阁携来的这些宝物如何?” 余慈与她目光一对,见她眸光湛然,自有一股傲气,摆明了不会接受那些虚礼,便点点头,不再多言。但此时,另一件要紧事便摆在他眼前: 管事换了,前面那些约定,又该如何? 心思一动,他身上疲累感觉一下子涌上。。其实他从天裂谷一路赶来,路上虽有鱼龙代步,却因为一件事,始终没有闲着,此刻面上不显,实则已是疲累欲死,坐在位上,几乎站不起身,受心事一冲,感觉愈发强烈。 正想着,剑吟声再度鸣响,冷彻楼台广室。刚刚那一道匹练绕空而走,在各席围成的空地上连兜了几个圈子,寒意森森,随之扩散开来。 在座的除余慈外,起码都是还丹修士。那匹练绕空虽快,也被诸人看个清楚。当下便有人叫道: “剑丸!” 叫出声来的,是无生剑门首领董剡。此人不论在何种场合,都是一副睡不足的模样,向来阴沉少语,这回却是失了态。 先收了剑丸,沈婉往董剡处看了一眼,颔首道:“董门主法眼无差,这正是剑丸,且是由一柄绝世利剑烧化祭炼的。可惜第一任主人未竟全功便已辞世,剑丸火候未纯,没到意态圆融的地步。” 说着,她摊开手掌,白玉似的手心里,搁着一件长仅一寸左右的小剑。此剑虽小,形制却全,便似一件精致的微雕。此时这小剑上正吞吐寒芒,丝丝有声,而且只几句话的功夫,沈婉手心里,竟是结了一层白霜。 看到这异象,席上诸修士都是惊异。董剡早坐直了身子,一对眯眯眼瞪大,声音不自觉都高出一阶:“可否拿来一观?” 沈婉微微一笑:“诸位传看无妨。” 说着便将剑丸交给下首的史嵩,由此挨个细看。这才是真正交易宝物的模样,像刚才刚亮出披霞锦衣,便让碧潮换走,只是象征性地走个过场,论认真仔细,差得太远。 史嵩和胡丹都没看得太久,很快便将剑丸传到董剡手里。在他那儿停留的时间最长,不过后面又快了许多,绕一圈过来,到余慈这里,也不过一刻钟。 这期间,席上修士议论的都是有关剑丸的话题。即使余慈之前对什么剑丸、剑圆缺乏认识,凭着耳朵,再加上询问旁边的宝德师兄,也能大概了解一些。 剑丸乃是此界一类非常奇妙的宝贝,性质介于剑器和法器之间,品相亦有高下之别。一般来说,打造剑丸有两种方法,一是直接打造成丸,以驭剑之法驱动,可化生剑芒,无坚不摧;二是寻一把上好剑器,以特殊法门烧化祭炼,将三尺长从小到大,化为龙眼大小一颗剑丸,所谓“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当如是也。 无论哪种方法,都要花大力气祭炼,大概是专修剑道的修士才有精力打造。但一旦练成,威力也极是可观,传说步虚级数的剑修里,有五六成都是用的剑丸,尤其是那些走“雾化”路子的,其间比例还要更高。 此时在余慈手中的“剑丸”,其实是名不符实,倒像是一件精巧的饰物。余慈打量了两眼,随即便转给了上首的宝德,由宝德而至甘诗真手上。至此一圈儿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旁人看他像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可余慈自己知道,此刻他眼角微微抽动,心中绝不平静: “这玩意儿,怎么与我那件,倒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余慈想到的,正是他从颜道士手中得来的那柄小剑。也是寸许长短,形制俱全,只不过要比刚经手这把显得锋利些,而没有那触手生霜的异象。 此时他听到甘诗真与何清说话,两位女修乃是席上修为最高之人,她们的意见,无疑是最重要的。其中甘诗真精修剑道,更有发言权: “此剑丸还差些许手尾,大约要再祭炼三五年功夫,方竟全功。不过最珍贵的是,剑丸中似乎封着祭炼此剑的前辈高人所遗留的一丝剑意,且是少有的附以五行元力的类型,冰气霜结,颇是可观。若能仔细参悟,所获当还在剑丸本身之上。” 余慈只觉得颇长见识,又有一事不明,便先向宝德敬一杯酒,又问道:“如何知道剑丸中蕴着剑意?” 宝德修行多年,论知识底子比余慈强出甚多,闻言举杯笑道:“通常是以神识内观,有一种鉴宝法门,专门致力于此。不过若是自身剑意有成,倒是容易了,以自家剑意渗入即可。剑丸内若没有旁的东西,自然是石沉大海,若是有了,又分两种情况:质性相符的,剑丸潜震,殷殷鸣啸;质性不符的,便要剑意碰撞,如金铁交鸣……” “锵!” 长案之下,陡发金铁之声,宝德刚入口的一口美酒全喷出去,案上菜肴尽都遭殃。 众修士目光齐刷刷望来。 余慈也是愣了,但他反应极快,想到后面那件要紧之事,立下决断。也不遮掩,将手中那枚刚辩认出来的剑丸拍在案上,笑道:“若非沈管事提醒,我还不知,早先得来这玩意儿,竟然也是一件宝贝……” 说罢,他转向沈婉,哈哈笑道:“此剑丸与我剑意不合,今日怕也要出手。所得当分予沈管事一成,以表谢意。” 也许……也许我解放了?暂时还不敢确认,再过两天看看。哦哦哦,红票召来! .-< >-首发 第二百一十二章 玄苍 余慈开口便预支给沈婉一成所得,事实上以沈婉在随心阁的地位,也不会稀罕这点儿好处,可这却是一种姿态,算是余慈对随心阁的尊重。否则沈婉那边出售剑丸,他这边就拿出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来,未免有拆台的嫌疑。 果然,沈婉闻言看他一眼,旋即微笑道:“余仙长说得哪里话来,易宝宴上,正该各方宝物互通有无,争奇斗艳,才算得好看。这般以宝引宝,乃是意外之喜,我可没面皮吃扣,坏了这段佳话。” 她这么说,显然是余慈放出的姿态有了效用。之前略显倨傲的身姿有所收敛,口角生风,显出商人和气生财的本色。 二人在这边客气,却有人忍不住了。 “余仙长手上也有剑丸?确有出手之意?” 董剡无疑是在座修士中,反应最快的那个。此时他脸上五官几乎要给撑开一圈,尤其是听到余慈有出手的意向之后,更是要放出光来。 余慈冲他点点头,又看了眼沈婉,笑道:“这剑丸来得意外,还是先不要多说了吧,且看沈管事那颗剑丸出价几何?” 此时,沈婉从碧潮手中接回剑丸,依旧放置在手心,却往甘诗真那边投注目光: “甘仙子眼光独到。据本阁明大师品鉴,此剑丸中封有一缕‘霜极秘剑’的剑意。这‘霜极秘剑’本是一劫之前,北地大宗‘冰川神宫’的镇派绝学之一,只因宗派恶了元始魔宗,被连根拔起,诸般玄阴秘技尽成绝响,只有这剑丸上的‘霜极秘剑’,或可见得当年几分风采……霜极剑丸,半成品,如意钱一万三千。” 诸修士吐了口气,这价钱虽然惊人,但还算得上公道。 炼制一颗剑丸,不管是直接成丸,又或是烧化祭炼,一般凡铁是肯定承受不住的,故而能成剑丸,其材质起码也是中品法器的水准,价值已是不菲,更不必说祭炼时所耗的心血。一万三千如意钱,大约相当于祭炼层次四十九层左右,恰是比上一件披霞短衣高了一格。 这还是剑丸祭炼未成的价格,若是功行圆满,价格再涨一倍,也不奇怪。 价格公道,最终的结果,也在众人预料之中。 无生剑门的董剡以一件祭炼四十八层的“紫金摩天杖”并三千如意钱将剑丸换来。中间也有一位散修想出手,但看到那紫金摩天杖,便黯然收手。 随着剑丸出手,沈婉身前长案前,又倚着一根通体发紫、环绕金线的竹杖。此杖放开来,可长及八尺,通体皆是符箓铭文,一口真煞喷上去,便能腾起数寸高的光焰,以秘法祭出攻敌,重逾山岳,又生潜劲,可震脱敌人浑身关节,十分神异。 董剡精修剑道,少有借重外物,此物在其手中算是明珠暗投,拿出来换一颗剑丸,算是皆大欢喜。 不过,得了一颗剑丸,董剡分明还有些不知足,一对小眼精芒闪动,直往余慈这边窥看,若不是余慈有言在先,他此时早死缠上去,不达目的,暂不罢休了。 剑丸的出现,乃是一个小高c,调动起在座诸修士的心思,此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沈婉随后又拿出五件宝物,均是祭炼超过四十八层的法器,而五件都被换走,诸般宝物走马灯般轮换,让人看得目不瑕接。 要知在修行界中,以天罡地煞之术祭炼法器,每六层是一个阶段,上下共计十八重天。每一重天,每一层次,都是无穷心血,故而每提升一重天,价值就要翻上一番。 沈婉拿出来的这些七八重天的法器,已可说是还丹修士阶段的主流配备,自然颇受欢迎,再向上九重天、十重天的法器,便是稀罕许多,也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换取的了。 至于过了六十层,十重天往上的那些,便是步虚修士手中,也未必能攒得几件,且不说价值如何,真到了手里,又有几个人愿意拿出来换? 不管怎么说,这次易宝宴与上回比起来,实在要顺利太多。余慈摸着唇上生出的短髭,方一笑,心中又想起周有德的死讯,眉头便皱起来。 便在此时,楼下那层忽地哄然。之前也曾有过类似的情况,但这回明显不一样,修士们嘈杂的呼声一波连着一波,震得楼层都晃荡起来。 旁边宝德便笑:“必然是下面出了好宝贝。” 此时已有人匆匆上楼,应该是沈婉的下属,到她身边说了几句话,沈婉秀眉一扬,中止了进行中的交易,环顾席上诸修士,笑道:“此次易宝宴,倒是意外之喜不断。有人拿出一件异宝,规格甚高,下面无人出得起价,按着规矩,就要拿到楼上来,由诸位定夺……不过这一回,本阁也是能出价的呢。” 众人都笑,在座除宝德、余慈之外,起码都是还丹境界的人物,一层楼板的间隔,还瞒不过他们。 余慈刚刚分神思索,没注意楼下的变故,此时便有些迷糊。环顾四周,只见在座诸修士颇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移目再看,上首席上,一直瞑目不语的何清,此时也睁开眼,眸中精芒如金蛇流灿,只一闪便又消寂。 这一位也感兴趣? 正奇怪的时候,楼梯上脚步声起,有两个人走了上来。余慈转眼一看,心下不由大奇,两个人他竟然都认得。这也就罢了,可是谁来告诉他: “这两个人是怎么凑一块儿去的?” 此时不只是余慈,席上诸修士都把目光汇于二人身上。这十多位还丹修士的眼神又哪是容易消受的,等二人来到席间空地上,当前那人的身体已经如抖筛子一般,眼看着就要跪到地上去。 见这人如此不堪,众人都觉得没趣,各自收敛气息,如此来人才缓了口气,战战兢兢地说话:“小的范佬,拜见诸位仙长。” 来人不过四十余岁年纪,却是未老先衰,一副小老头的模样,正是游公权那个猎团中的小贩范佬,余慈曾和他打过交道。此人想换取余慈驯养的载人大鸟,被余慈婉拒。却不想他在易宝宴上,造成这般轰动。 与范佬的怯弱相比,与他一起上来的那位,就要从容太多,面对这些绝壁城内外的头面人物,只合什道:“净水坛证严拜见。” 余慈唔了一声,证严和尚他要更熟悉,当初在天裂谷着实打了几回交道。而且当日证严和尚昏迷在谷中,还是他给背上了上去,救其一命。当时,余慈是想从中探知净水坛背后的阴私勾当,却不想自那日后,证严和尚便再无音讯,直至今日,才又相见。 与证严打了个对眼,两人都是点头一笑。与前段时日相比,证严和尚别的没有变化,只有皮肤呈淡金色,看上去质感十足,似乎是修炼了某种秘法,一呼一吸之间,元气吞吐,修为极见深厚,比先前高出不少。 这段时间,这厮是闭关去了? 余慈正想着,那边证严和尚已经代范佬描述事情的缘由。 事实其实很简单,范佬借游公权之力登上三层,其实就是想找个好主顾,交换一件他想到的宝物。至于他本人拿出来的,自然就是那枚空间甚大的储物指环。 若只是如此,不管交易成不成,都无所谓。偏偏有人看出来了,范佬手中那枚指环,来历非凡,便想投机取巧,用低价购入,范佬不知究里,傻乎乎要换的时候,旁边证严和尚也看出端倪,毒蛇一般的舌头发挥作用,将想贪便宜的那人刺得几乎暴走,那指环的来历,自然也就遮掩不住。 “玄苍戒?” 席上诸人都在思索这玄苍戒的来历。余慈铁定没听过类似的名头,只能又问宝德,可宝德也不是万事通,只好将问题又转到上面去。 “玄苍戒,应该是一件不入品的异宝吧。” 甘诗真是听过此宝来历的,轻声为二人解答:“玄苍戒也是储物指环的一种,可却有一桩异处,便是内里芥子空间极其稳定,轻易不会损毁,偏又涉及虚空中极微妙的特质,对一些精通神意念力之道的修士来说,可以用它作为一个凭依之处,在那无尽虚空中寻觅诸般小千世界。 “若能在其中寻到特别有价值的,便能标识记号,通过指环内的空间,建立向导座标……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会找到前人遗留在诸多小千世界中的秘府洞天,也未可知。” 这个解释,余慈听得似明非明,不过那秘府洞天,他却是听明白了,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其实秘府洞天究竟有怎样的价值,他并不清楚,但只要想想,一个黄泉秘府,便让湖海散人、伏龙、褚妍等苦苦追索,且似乎在远方闹起了好大风波,其价值可见一斑。 “也就是说,若这个指环里,有那个什么标识,便顺藤摸瓜,找到秘府洞天?” 甘诗真微微颔首,又补充道:“便是没有标识,有此戒在手,只要有一位精通佛门小转轮无相念法,或者玄门大罗天虚空神念之术等念力法门的人物,亦可大增搜寻到秘府洞天的机会。故而此物虽没有什么攻防之能,也无法祭炼,依然可称为是一件异宝,价值不在那些祭炼四五十层的法器之下。”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一十三章 推让 天罡地煞祭炼法的四五十层…… 余慈轻按额头,看着宴席中央,战战兢兢的范佬,恰巧和另一边的游公权的视线对上。两人均点头示意,随后脸上同时露出苦笑。 不得不说,他和游公权都错过了好时运哪! 余慈对这些外物本来不感兴趣,可这段时间纠结于替代鱼龙的宝物,他不免对宝物之类留几分心思。 一件祭炼四五十层的法器,或许还比不过延命之宝的价值,但无论如何都是个很好的资本。刚刚他也看到了,这易宝宴上是可以用两到三件价值略低的物件,换取更高层次的法器的。 “若有此物,今日必然更有把握。” 一点儿悔意忽地就此滋生,摇动心神,意识深处,某个念头蠢蠢欲动。余慈嘿了一声,神意在胸口转绕,激发还真紫烟暖玉的异力,将念头引发的心魔瞬间抹消。 余毒未靖,真是个麻烦。正烦恼着,旁边宝德疑道:“若是里面已经有某个秘府洞天的标识……” 甘诗真没有再说,何清却瞥来一眼,道:“那便是无价之宝!” 宝德这样稳重的人,也不免呲牙咧嘴。余慈反倒能沉住气了,只有些不明白:“这秘府洞天,又算是什么?” 这种问题,宝德便能回答:“所谓秘府洞天,要么是天地之间,因某种契机自然生成的宝地;要么就是地仙一流,以神通法力,在无尽虚空中另辟出的净土。虽在这大千世界之中,又超乎你我感知之外。但无论是哪样,传说中都是人间仙境,无边乐土,在其中修行,一年可抵十年、百年,更有那些仙家珍藏,法宝神丹,不一而足……” 正说着,宝德忽有些讪讪,却是他见到甘诗真别过脸去,抿唇而笑,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夸张。不过,对他们这些外室弟子而言,那些秘府洞天,也实在太过遥远,说起来便不免有些臆测之辞,未免贻笑大方。 何清虽是严厉,也不会计较这个。此时,范佬已经将玄苍戒交出来,由随心阁中鉴宝师傅确认了,又在席上轮流过手一圈,算是检验。余慈知道自己没有鉴定的能力,沾了沾手,便交了出去。此时他忽生感应,一抬头,便见那范佬正扭头看过来,满脸惊讶。 余慈微微一笑,算是回应,暗道你这回算是心愿得偿,而且加了笔头彩。 最终鉴定结果出炉,让席上修士又是喜悦,又是遗憾。 这枚储物指环,确实是玄苍戒没错,可惜里面并没有秘府洞天的标识。如此就把这件异宝的价值定格在甘诗真所说的祭炼四五十层的法器水准上,由随心阁标了价: 一万五千如意钱。 就是放在前面那些交易过的宝物中,这也算是一个比较高的价格了。 余慈往甘诗真那边竖起了大拇指,赞她判断准确。纤弱女修脸蛋儿微红了下,仍是抿唇一笑。恰逢何清瞥来一眼,余慈忙缩回手,有些尴尬。他和甘诗真在前段时间里已经处得很熟了,女修又是那种特别好说话的人,他不免有些随意,天知道看在何清眼里,会是怎么个想法。 此刻,却见陆婉轻笑道:“这个价钱倒是正好,没有标识也能落得心静。岂不见北方因为一个黄泉秘府,便闹得鸡犬不宁,数月来已有近千人死伤,却连秘府的影子都不见,怕是那秘府本就是莫须有的事,还不如持这枚玄苍戒,遨游天下,游山玩水间,或有所得。” 在座修士倒有大半听出来,陆婉话里是别有深意的。 玄苍戒本身还无所谓,但若是联系上某个秘府洞天,立时便成了麻烦的源头。黄泉秘府就是个最好的例子,便是无上宝地,占地的实力不足,也是飞来横祸,无福消受。 如此陆婉的意思就很明白:玄苍戒是好东西,但若没有相应的实力,又弄得尽人皆知,只一个莫须有的消息,便可能是宝失人亡,连本带利,赔个精光。 而席上能称之为实力强大的,何清等人代表的离尘宗是一个,陆婉所在的随心阁是一个,此外碧潮背后的罗刹教,也有这个资格。像是万灵门之流,还要依附于离尘宗,便是购得此宝,上仙说要借用,难道还能拒绝么? 所以,真要角逐此宝,几乎就是在这三家之中了。当然,并不排除其他人以一点儿侥幸之心,参与其中。 一番话后,便是易宝环节。 可未等众人出价,宴席中央,一直哆哆嗦嗦,说不出个囫囵话儿的范佬,却不知哪儿来的勇气,颤声道: “小的可否说句话?” 众人微愕,但还是由主持宴会的碧潮颔首同意。 像这种有多方看中的宝物,各方出价高低是一回事儿,但按着规矩,最终还是要由范佬自己挑选中意的那件。故而范佬虽是这里最弱小的一个,可在玄苍戒归属的问题上,却又是最具有发言权的那人。 得了允可,范佬又聚起了点勇气,说话虽还是小心翼翼,但已平顺许多: “各位仙长、仙姑明鉴,小的拿出这枚储物指环,原先也没想着换太贵重的宝贝……”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小的也知道,祭炼四五十层的法器,有多么珍贵,可这样的宝贝,便是换来了,有生之年,怕是也用不着,还要时时小心,生怕宝物露白,遭来横祸。”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大奇,不想此人脑子竟然如此清晰。 只听范佬又道:“小的家在南方,已是有了道侣,还生了一个儿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前年侥天之幸,蒙天法灵宗收入门墙,修仙问道,前途肯定要比他爹来得光明。如今小的也不求自家有什么出息,只将一门心思,放在儿子上面,前来天裂谷,也是为儿子打算,所以,所以……” 说到这儿,范佬忽然发现他说了一通,却还没把重要的问题讲明白,便有些愣怔。不过在座的许多人都是走南闯北,阅历丰富之辈,从“天法灵宗”一处,已经想到了许多。 那天法灵宗是南方几个比较有实力的中型门派之一,以驯养通灵禽兽闻名。看起来和万灵门差不多,但前者在生灵培育上面,要更加权威。在这样的门派内修行,除了自身修为,其所拥有的灵物水准,非常重要。 果然,范佬憋了半天,总算说出自家的意向:“小的想要一只灵禽,可以由俺儿子伴生修行的那种,就像,就像余慈仙长那只大鸟一样的……” 余慈一愣抬头,只见众人视线瞬间都聚集在他身上。 范佬也眼巴巴地看他,未老先衰的脸上,几乎要皱成一团。 余慈没想到,事隔多日,范佬还是惦念着“混球”。不免又好气又好笑,摇头道:“范佬,我和你说过,那鸟我不卖的……” 话刚出口,他便觉得脸上一热,感应中应是何清刺他一眼。他皱皱眉头,却仍没想着改口,只是更委婉了些: “我那只鸟,远比不上你这玄苍戒,价格本不对等,如何换法?可若再加些东西配上……对不住,我现在手里的物件都盯着沈管事那边的一样东西,无论如何都抽调不开。” 他顺口又做了回试探,果然沈婉眼睛瞥来,却没有别的表示。 旁边席上,何清皱起眉头,对余慈的回应相当不满。 范佬脸上苦相更重,但在这席上,也不好再纠缠,一时无措,愣在了那里。 在座诸修士则是给这两人的对答弄得瞠目,这世道或是变了,怎么两边儿都把到手的便宜往外推?也有人暗中好奇,想知道余慈舍弃玄苍戒也要盯着的东西,又是什么宝贝。 更多人还是暗笑这范佬没见识,他又何必吊死在一颗树上?以随心阁的财力、罗刹教的威势,真要寻一只灵禽,又有何难? 可奇怪的是,无论是陆婉还是碧潮,都没有任何表示。 此时,却有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那只灵禽,再加上两颗‘天启丹’,如何?” 诸修士之间,有嗡嗡议论声起。那天启丹是此界很有名的一种筑基丹药,无论是人或禽兽,吃了都可大开灵智,在修行上亦能事半功倍。这可说是为范佬的儿子订做的好买卖! 余慈愕然,扭头看去,却见说话的正是邻席上的甘诗真。 见余慈看来,女修微垂下脸,手上却是微不可察地往旁边何清那边一指。 其实不用再看,余慈也知道,此时何清必然没有好脸色,甘诗真这是在为他解围呢。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一十四章 暗流 这边气氛变化非常微妙,但宴席上绝不缺乏明眼人,余慈感觉到,已有多人将目光投射过来。更何况,甘诗真主动“加码”之后,那范佬已是千肯万肯,可余慈一直不开口,他便只能眼巴眼望地看着。如此情势,由不得别人不怀疑。 余慈并非是铁石心肠,见范佬如此模样,也知道“混球”在他儿子那边,恐怕比他这里的条件还要优越几分,心中并没有当日那么坚决。可身后何清逼迫过甚,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除去何清,离尘宗这几位长辈,他见过的最霸道的也就是谢严,当初见面就强迫他以“饲灵法”喂养鱼龙,可那毕竟是为了于舟老道的性命。像何清这样的,又算什么? 他倔脾气上来,虽不至于当堂翻脸,却也以沉默相抗,甚至连甘诗真的面子也不给了。眼看局面就要彻底僵掉,身上来自于何清那边的强压忽地烟消云散。 正奇怪的时候,余慈耳边听到何清的话音,语气竟是出奇地平缓:“我知道你是为了于师兄之事,不过这玄苍戒对宗门亦有大用……若你能购得这玄苍戒回来,便是对宗门有功,以此可在功德碑上记名,接下来的延命之宝,我便能以宗门的名义,助你一臂之力。” 余慈微微一震,往那边看时,却见何清眸光冷澈,但与他对上时,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何清竟然是先退让了,而且还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此时,他沉默的时间已经太长了,余慈可以感觉到,越来越多的人往这边看。现在不是他能不能承受压力的问题,而是对面哆哆嗦嗦的范佬还能撑多久的问题。 他终是一笑:“有甘师叔助你,我也不枉做小人。” 看着范佬脸上狂喜之色,余慈心中也放松下来。对那延命之宝,他本有七八成的把握,如今搏得何清一个承诺,几乎就要稳稳拿下。至于是否是因此得罪了这位仙长,暂时就不在他考虑范围内了。 不过此时,碧潮和沈婉,可还都没有开口呢。 见余慈目光移来,女商人摇了摇头,极爽快地道:“这个价钱,我们不跟了。” 碧潮微笑点头,算是附和。 玄苍戒虽然宝贵,但也不是独一无二,相比之下,三家的联系肯定还要更重要些,既然范佬表现出了如此明显的倾向性,认谁了余慈,另两家也正如余慈所说,没必要“枉做小人”。 眼看要皆大欢喜,却有一个散修嘴大,见一轮可能惊心动魄的竞价夭折在即,没了乐趣,便不满道:“随心阁连价也不出,哪有让人选择的机会……呃!” 他话刚说,便给几对凌厉的眼神盯着,纵然他也是还丹境界,却也承受不起,一口气闷了进去,背上冷汗潸潸而下,作声不得。 这类情况,沈婉处置起来早已是驾轻就熟,哪会在意,只轻描淡写地道: “这位道友怕是没见过余仙长的灵禽,昨日我却在丹崖上见了,自认为短时间内,调不出那般品相的禽鸟,自然放弃。” 不管她这理由能否服人,那个大嘴巴的散修,已经半句话都吐不出来。以其还丹修为,却给压得如此凄惨,若说没有一位占据绝对优势的强者发力,才真叫奇怪! 整个楼层里,有这般修为,且又可能出手的,也只有一位了。 余慈扭头去看何清,对这位看起来严肃刻板的女修,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这时候,席上有人接着沈婉发问:“沈管事可否仔细说说,那灵禽的特殊之处?” 说话的是史嵩,看似追根究底,可疤脸上神情却甚是平和,让人明白,他没有恶意。 沈婉对他点点头,道:“此物猫首鹰喙,身躯阔大,却不失灵敏,凶性甚著,当属天裂谷异种,要在离崖数千里的谷中深处,方可得见,只此一项,作价已不会低于五千如意钱。更不用说其原本能力已是不俗,再经余仙长以饲灵法喂养,如今实力可堪与通神初阶修士相抗衡,且似是渐萌生灵性,着实不凡。若让我估价,这只鸟儿,价钱当在八千以上。” 稍停,沈婉又续道:“再加上四明宗的‘天启丹’,在本阁明码标价四千,算下来,余仙长开价已经超过玄苍戒的价值,若再提价,只会使价格虚高而已,非商家所为。” 她说了这些,宴席上刚刚崩紧的气氛已大有缓解,总算没有崩掉。但那个大嘴巴的散修却是再没脸留下,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席而去。 至于范佬,余慈让人领着他,先去丹崖等候。待宴后他回去,再将“混球”转交给他,倒是那两枚“天启丹”,由甘诗真先给了他。 等范佬千恩万谢地去了,易宝宴已是继续进行。或许是玄苍戒的出现让人分心,又或是价格逐渐升高,后面五件宝物,便有两件无人问津,有了一个小小的冷场。 中间还有个插曲:叫破玄苍戒真身的证严和尚本是要下楼去,却被何清叫住,要他留在楼上,至于理由,何清只说了一句: “眼明心亮,距离舍利丹珠也不过一层薄纸,殊为可贵!” 只此一句,便让所有人对证严和尚刮目相看。 证严之前口舌便利,此时又显得十分稳重,谢过何清之后,就坐在自家师尊身后,再不发一言。 按着席次安排,余慈下手便是净水坛的席位。自从知道净水坛和玄阴教的阴私之事后,每逢有伊辛和尚的场合,余慈总是自然不自然地把注意力投过去,可大概是今天心中有事,也因为伊辛和尚过于沉闷——之前换宝他只出手一次,还未得手,以至于余慈竟是险些把他给忘掉! 此时见这师徒二人坐在一起,余慈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 迷惑间,宝德碰了下他的肩膀:“余师弟,何仙长唤你呢。” 余慈闻声扭头看,正见何清以目示意。余慈微愕,旋即会意,站起身来,走到何清身后,正要请示,便听何清道:“你那颗剑丸,拿来我看。” 其实要看剑丸,让宝德和甘诗真传一下就好,也无需专门把人叫过来。或许是因之前玄苍戒的事儿,还有些不满吧。余慈也不在意,取出那得自颜道士的剑丸,送到何清手上。 何清用两指拈起这寸长小剑,打量几眼,点头道:“确实是剑丸没错,也像之前那霜极剑丸一般,尚未祭炼完成,达不到搓剑成丸的地步,但也能驭使无碍,品质不比前面那颗来得逊色。” 说罢,她却不还剑丸,而是又递给了甘诗真。纤弱女修却是先回眸对余慈浅浅一笑,方接过剑丸,仔细观察。 余慈只能候着,这时何清忽地转换话题:“你终究要习惯宗门弟子的身份。” “呃?”突如其来的一句,让余慈很是疑惑。 何清并不回头,语气也颇是平淡:“你自小流浪在外,总有几分野性,这也没什么。不过既然已经是宗门弟子,便要有心向宗门的觉悟。当然这个觉悟也不是凭空得来,而是宗门爱你、护你,时时助益于你,日积月累,你尽知宗门的好处,方能慢慢萌生这念头,也即知恩图报、饮水思源之类。说到底,这也是一个交易,只看你有无德行,是否买卖公平……你可明白?” 余慈知道这是因玄苍戒之事引申出来的,在这个问题上,既然何清已有承诺,他也不愿再多做纠缠,可是他没想到,以何清的身份,竟会说出这番说来。 他感觉到了,这话里没有什么虚无缥缈的感情,而是每一步都有实实在在的凭依。坦白得很,也现实得很。这一刻,他终于对何清有了一个完整的印象。 唔,难道“实证部”出来的人物,都是这样? 还有,以何清的为人,为什么突兀地说起这个? 余慈很是奇怪,正沉吟之际,何清再度说话,声音低沉很多:“你对绝壁城局势了解颇深……你觉得,伊辛和尚如何?” 心头一震,余慈抬头看去。何清却没有回头,沉肃如水的脸上,也没有透露任何信息。 不过余慈能够感觉到,这话中意思,正是有的放矢。 继续调整,至少让我晚上多睡一小时吧……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一十五章 星光 从何清语气判断,她话中自有深意。 余慈估摸着,去除伊辛和尚本人,在座修士中,能够理解何清话外之音的,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三人而已。碧潮算一个,证严和尚可能算一个,最后一个,就是余慈自己。 也因为如此,余慈更觉得惊讶:离尘宗对局势的把握,已经深入到这种地步了? 如今天裂谷动乱余波未平,何清在绝壁城,也是接替谢严,维护城中百万居民的身家性命。以她的身份,问出这句话,等于是离尘宗这个中西部巨擘,将怀疑的目光,投射到伊辛身上去。 此时,何清与伊辛和尚只隔一席,距离充其量不过两丈许,这种情况下加以议论,想必是通过某种手段隔绝了话音才是。 余慈很机敏地没有回头,以防止惊动伊辛和尚,脑子里则是转得飞快。表现在外,他只是稍稍思索一下,便回应道:“弟子曾向于观主和解师叔提起过,去年秋天碰到的一件事……” “是和净水坛证德和尚冲突的那回?” 余慈没想到连这个她都知道,忙点头应是。他其实没有正面回应,可是通过这件事,却很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何清微微颔首,仍未回头,只道:“你有心就好,易宝宴后,先不必急着回去,且与证严打几回交道。” 余慈心领神会。 从甘诗真手里拿回剑丸,余慈回到座位上。他仍不明白,离尘宗对局面的把握为什么突然有了如此大的突破,但他知道,自己已经重新进入到“巨人”交战的战圈里。与上回不同的是,他如今不在“巨人”脚边,而是爬到了一方“巨人”的肩膀上。 和证严打交道……这倒和余慈以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但话又说回来,按何清方才所言,这是否算是一个交易? 余慈不喜欢这种说法。 与何清交流的时候,易宝宴上又进行了两个宝物的交易,此时宴会已经临近尾声。余慈从伊辛和证严的问题中回神,随即就面临一个更现实的问题:眼看着易宝宴就要结束了,那延命之宝,怎么还不见踪影?难道说沈婉会在易宝宴后和他私下交易? 想了想,余慈心中摇头。若是周有德仍在,或许有可能,但沈婉此女,对他乃至绝壁城诸宗分明有迁怒之意,怕是不会对他特别照顾。 正想着,他已听到沈婉的话音:“这是本阁今日拿出来的最后一件宝物。” 余慈心头一跳,抬头去看。 此时,沈婉案前,各类交换来的宝物琳琅满目,宝光灼灼。这些宝物将在宴会后,象征性地在下面三层轮流展示一遍,若有修士属意于某件,会再行交换,直到完全停止流通为止,以此达到互通有无的目的。但在此刻,沈婉却很随意地将案上几件小巧而贵重的法器、丹药清开,腾出一个空间来。 随后,她从储物指环里取出一个黑沉沉的金属匣子,端端正正地摆在案上。 也许里面的物件没有脆弱到这种地步,可沈婉的举动,却是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余慈便看到,何清便如上回对玄苍戒那样,盯着案子上那件金属匣子,目光灼灼。不过接下来,她却往这边瞥来一眼,神色颇是古怪。 “这是……沉海灵铁吧。” 宝德眯起眼睛,看着金属匣子上面的天然纹理,努力回忆从书上得来的知识:“这种质料要在万丈深的海底才能找到,坚比金钢,又要有三昧真火烧锻,才能塑形。只是此物性质滞涩不通,完全阻隔元气流动,是没法用来打造法器的,用来隔绝灵气,使之难以散失,倒是正好。要我说,这里应该存放着灵药仙丹之类。” 恰在此时,沈婉微笑道:“这件沉海匣中,放着一枚丹丸。” 余慈闻言对宝德竖起大拇指,宝德稳重,只是微笑。这时沈婉又道:“由于此丹药挥发极快,必须时时以沉海灵铁隔绝,所以展示时间有限,仅两息而已,望诸位海涵。” 她越是这么说,众人的心思便给钓得越高,而接下来,场面越发地奇怪。在沈婉的示意下,旁边侍立的美婢纷纷吹熄了照明用的烛火,也遮住了同样作用的夜明珠,楼层光线骤暗,只有案前那几十件宝物散发出朦朦的彩光。 席上微有一阵骚动,不过在座的修士哪个都有一对夜眼,所以很快就安静下来。 明知这是噱头,可这桥段却是最有效的。一些修士心中,便如猫抓一般,而这般独特的前奏,再加上沈婉之前的说明,也让有些见多识广的,猜出一二。 在诸修士似明非明的空当,长案之后,宝光之中,沈婉忽地璨然一笑,有些人还赞叹于她的美貌动人,女商人手中的沉海匣已经打开了。 一蓬银星飞溅。 长案前,诸多宝物光芒,其实不比这蓬银星逊色,可它们却没有后者强劲的冲击力道。刚一启匣,就喷射而出,直冲屋顶,在那里爆散成点点星光。人们不自觉仰头去看,只见黑暗的楼层空间中,星光一时尚未熄灭,在黑暗中载浮载沉,竟像极了晴夜里,横过天际的星河。 然后人们才嗅到一股药香,可与这星光璀璨的美景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咯”地一声响,沉海匣合上,然后烛火珠光尽都亮起,星光漫天的的异象也消逝一空。诸修士愣了刹那,忽有人怪叫一声: “玄真凝虚丹!” “哄”地一声,那是十多位还丹修士的齐声惊叹,似乎让天翼楼也晃了一晃。此时此刻,沈婉跟前几十件法器异宝虽还是宝光灼灼,但在众修士眼中,却已全无颜色。只有那件黑沉沉的金属匣子,才是他们目光的焦点,而目光里蕴着的火力,恨不能将这沉海匣烧得化了。 其实没人看到那丹药究竟是什么样子,可那“气冲星河”的异象,却又是最好的招牌! 那点点浮沉的不是星光,而是丹药那喷薄而出的至粹灵气啊! 余慈也被星光异象所慑,惊叹于天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丹药。可听到玄真凝虚丹的名称,又有些茫然。此时他修行知识欠缺的毛病已经是尽显无疑,还好,他身边有一位宝德师兄。不过此时宝德正在走神,余慈唤了两声,才醒觉过来,而这时候,便连邻席上的何清与甘诗真,都闻声侧目。 余慈干咳一声,问道:“宝德师兄,这丹药……” 宝德知道余慈的意思,不过这时候他忽然口拙,嗯嗯啊啊半天,还是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便在此时,余慈心中一动,抬起头,恰迎上沈婉直视的目光。这位不怎么和善的女商人神色如常,将纤手按在沉海匣上,淡淡道: “匣中大概是天底下唯一一种用药不为君臣佐使,激发药力,而是为了封锁灵气,闭固形体之用的丹药了……此间丹药,乃是顶级丹师以偷天之法,于九天外域中,封入的一点至粹‘玄真’,可显真性、炼真煞、淬真形,助人破障归真。众所周知,初入步虚境界的道友服了,便可免去与那到那九天外域吸纳‘玄真’时,和域外天魔厮杀之苦,轻松稳固境界,乃至更进一层。自然,服下此丹,亦可稳固根本、夺盗生机,以增寿元。” 最后一句话,她语气似有加重,然后她终于从余慈处移开视线,在席间诸修士的脸上一扫,语音转为沉肃: “如此重宝,本应在五年一度的‘穹苍法会’上,公开拍卖,以定归属。然而尊重周管事遗愿,我将它携来,在易宝宴上、在诸位眼前展示,若有意者,尽可出价。” 余慈脸上一动,沈婉早等着他,目光移转过来:“余仙长,你与周管事有约在先,可本阁的规矩,却也不能逾越。想必周管事在天有灵,亦当如是。” 这时候谁都知道刚才余慈所说,盯着沈婉手中的宝物,究竟是指哪件了。沈婉一语抹掉余慈占先的优势,在座修士倒有大半暗中叫好。 眼下和换玄苍戒时不同:玄苍戒用途狭窄,非大宗、强者不能为之,大部分人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去撞大运;可玄真凝虚丹却是此界还丹、步虚两境界的修士打破头争夺之物——有此仙丹,几乎就和修为精进、境界提升挂了勾,又有谁能不眼红? 此时莫说别人,就是断臂重伤,几乎意冷心灰的史嵩,都眸光闪闪,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沈婉环顾四周,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她微微一笑,终于报价: “玄真凝虚丹,如意钱,十二万!” 一语既出,全场哗然。 刚出虎口,又进狼窝。现在是季度总结时期,然后会有一段长达一星期的出差时间……兄弟姐妹们,给一些能让我支撑下去的勇气吧! .-< >-首发 第二百一十六章 换丹 有那么一刻,余慈甚至分辨不出宴席上翻起来的,究竟是惊叹声,还是嘘声。离尘宗、绝壁城几个势力的大佬还能把持得住,但在座的其他人,尤其是过程的散修们,已经大发议论,甚至高声置疑。 原因无他,这个价钱太离谱了! 十二万如意钱,只一个零头,便稳立于前面交换法器价格的前三甲。 史嵩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脊染,以丹田发声,瞬间将周围嘈杂的声音压下,同时也代表在座的修士,向沈婉提出置疑:“沈管事,这个价钱,莫不是说错了?” 在之前那一波混乱中,沈婉颜色不变,至今亦是如此:“如意钱十二万,何错之有?” 史嵩花白的眉毛几乎要纠缠在一起,盯着沈婉道:“沈管事,这玄真凝虚丹虽是天下少有的珍奇之物,但十二万的标价,怕是欠妥吧。这个价钱,几乎等同于一件祭炼七十层,接近十二重天的上品法器……” 他稍稍迟疑,有些担心后面的话太冲,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出来:“本人当年在东方游历时,也曾参与过‘穹苍法会’,见到过拍卖此类丹药的盛况。那时共有二十余人竞价,但最终结果,也不过换得一件祭炼六十余层的法器,约合七万如意钱……” “那是七十年前,三希堂的李无生大师手制的第七枚‘玄真凝虚丹’,换的是一对仅差一层,便可至十一重天的困龙双环。”沈婉微笑补充,如数家珍。似乎全没意识到,三希堂正是随心阁在修行界中西部最大的竞争对手。 见她这从容姿态,史嵩不免一窒。沈婉则续道: “史宗主有此误解,想必是忽略了这玄真凝虚丹,也有优劣之分,在丹道上,即是全效丹方和仿制丹方的差别。其中仿制丹方虽是炼制不易,修行界也有十家左右晓得,三希堂和本阁都在其中,若是采药顺利,大约十年八年便能出上一炉,约三两颗。此类丹药,可使初登步虚境界的修士,省上三年功夫;亦可使大限将至的还丹修士,寿延一纪。只是二次服用,效果减半,再服则无效。七万如意钱的价格,或有些虚高,却还是大致恰当的。” “至于匣中这一颗……” 女商人纤细的手指在沉海匣上轻敲,发出“扑扑”的浊音。她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依全效丹方所制的玄真凝虚丹,其内蕴的至粹‘玄真’,可使得步虚修士免十年之功,可令还丹修士寿延甲子,且前者累服无碍,后者也能服用两到三颗,效用才减半,至五颗方无效用。几乎是又一条完整性命。仅以此项论,十二万如意钱,并不为过。” 环目一扫,将场中修士神情尽收眼底,沈婉又转过脸笑道:“何仙长,记得贵宗也得了那仿制丹方,想必对此有所了解。” 何清微微颔首,忽然道:“能有全效丹方的,不外乎中部、东南、北地、西极这四处。你手中这颗,是什么来历?” “何仙长请看。” 沈婉令侍女托起沉海匣,送到何清席上。何清瞥她一眼,伸手接过,稍稍转动,便在匣子底部见到一块与沉海灵铁天然纹理迥然不同的印记,指尖碰触,内里独特的印痕脉络便清晰显现在心头。 “原来如此……确实是正品。” 在座修士闻之大都茫然,但何清才没有为人解答的意思,她只是沉吟片刻,将目光往余慈那边一转,又将沉海匣还了回去。 沈婉接过,视线也在余慈那边稍事逗留,方按着匣子发话: “玄真凝虚丹,如意钱十二万。” 这就是要在座修士出价了。可她开口之后,其他人却是面面相觑,无论之前怎么跃跃欲动,此时却也都成了哑巴。十二万如意钱,等同于七十层祭炼的上品法器。这里除了那两位大宗门的步虚仙长外,大部分人恐怕连见都没见过,又谈何交换? 史嵩呆坐在席上,身边胡丹一直在看他,用目光催促他早下决心。他明白,这是师弟为他着想,要想换来玄真凝虚丹,为他延命。可是,这又能如何? 七十层祭炼的法器他肯定是没有的,能考虑的只有那以多换少,以粗换精的法子。如果将万灵门多年收藏倾出一半,也能凑够十二万如意钱。可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能拼凑出来,沈婉却完全能够以品质低下为由,拒绝交换。思来想去,大概要有两件十一重天、或者三到四件十重天祭炼水准的法器,才能将丹药换来。 前者想也不必想,后者倾尽他和胡丹最顶级的收藏,大概只是勉强达标。但将那些法器都换出去了,胡丹怎么办?万灵门怎么办? 嘿地一笑,史嵩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再去管。 他临到尽头的人生,刚刚亮起一道光,又熄灭掉了。苍天弄人,不外如是! 厅内还是一片静寂,但接下来“咯咯”两声响,似乎有人把什么东西抛在案上,然后便是朗声说话:“这两块牌子,可还抵价么?” 这是余慈的话音。史嵩闻声张目,只见余慈身前案上,搁着两块不怎么起眼的玉牌,其中有块显露字迹的一面朝上,上面有“如意”二字。 “如意玉牌?”沈婉讶然出声,这却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余慈将那两块牌子交给侍女递去,沈婉将其接过,稍做打量,却往旁边瞥了一眼,疑道:“碧潮上师,这牌子……” 碧潮也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点头确认。沈婉又看她几眼,玉牌显示的数额也就罢了,可这牌子的来历,却让她十分诧异,眼前的碧潮上师,似乎很是低调,在罗刹教中也没有什么名气,可这手笔,这心胸,可是非同凡响哪! 能在随心阁拥有这般支取额度的修士,整个罗刹教,也就那么几个…… 沈婉摇摇头,不再多想,究根问底,可不是商人的本份。至于另外一块如意玉牌,却是来自大通行,上面也有授权的钤记,经查实无误。 “两块如意玉牌,十万如意钱。” 满座都是倒抽凉气的声音。这还是今日头一回有人用如意钱来换取宝物,且一出手就是如此庞大的数字,只这两个牌子,已经可以把前面那些宝贝扫掉一半有多! 谁都知余慈盯着这颗玄真凝虚丹,可在此之前,却谁也没想到他身上竟揣着如此巨额的财富。一时间,众修士的目光便齐刷刷地盯过来。 余慈端坐案后,迎着诸多修士不可思议的眼神,心情依旧冷静:“十万如意钱是个大数目,但还不够。” 这其实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在事前推演的时候,也很难想象,十万如意钱,竟还不能买下一件延命之宝。想当初,诸老交给他那块如意玉牌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说绝无问题。但现在,分明还有两万的差额! 还好,他这段时间没没夜,拼尽全力,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意外情况。他已将神识探入储物指环,准备将那件东西拿出来。 便在此时,他心中一动,侧过脸来。何清正看着他,两人视线一对,女修便微微点头。且不只是何清,旁边的甘诗真也似乎是想通了什么,俏脸上一片凝重,视线在何清与他之前转了两圈,挺直腰身,正要说话,何清的手掌已按在她肩上。 此时沈婉正在摇头:“这里只有十万如意钱,余仙长……” 话未说完,窗外呼地一声,一条长影从观景台上直撞进来,细长的尾巴抽倒了十多根云竹,令室内一片狼籍。但没有人表示不满,因为撞进来的,乃是何清仙长的本命灵物,鱼龙“山孤”。 何清伸手揽过这条巨蟒似的灵物,在人们都是莫名其妙之际,细长的尾指忽地直插进山孤背脊几近两个指节。 山孤长躯大大地震动一记,随后便再是微微抽搐,出奇地没有发狂。何清便在此时抽出手指,一道灰白的浆液随指头溅射出,被她早准备好的玉瓶接着。 “鱼龙脊髓,又抵多少?” 沈婉怔了怔,又缓缓点头:“以何仙长鱼龙的品相,且又是本命灵物,日夜浸**这鱼龙脊髓,足值三万之数……只不过这么一来,这条鱼龙甲子之内,未必能恢复过来。” 何清淡淡道:“已经做了,何需多言。” 余慈看着这一幕,还有些发怔,沈婉却是笑起来。 她的心情相当不错。为那瓶鱼龙脊髓,也为手中两块如意玉牌。 随心阁发行如意钱,又用种种方式回收如意钱,看起来是自打自脸,其实里面涉及到资源整合、关系调动等种种变化,好处可说是数也数不清。每一次回收,都会让随心阁的影响力得到提升,只这两个玉牌,便能让沈婉在阁中首脑的眼前,大大露一回脸。 更不用提,放出这枚玄真凝虚丹,正可让急缺此类丹药的离尘宗,有借此研究的机会,也等于是受随心阁一个大大的人情,日后随心阁在中西部与三希堂的竞争,也许便不会那么被动。 如此一箭数鸟,沈婉何乐而不为? “这样,若无旁人出价,这颗玄真凝虚丹,便……” “且慢!” 一人忽地开口,打断沈婉的发言,语气轻淡和顺:“老衲这一件幻魔金塔,可抵得过这颗丹丸么?” 好累,加班写材料,脑子快不够用了……我现在越来越像怨妇,囧 .-< >-首发 第二百一十七章 宝塔 宴席上陡地一静,人们的视线齐齐转移。 余慈眼神微冷,扭头去看就在他邻席的伊辛和尚,只见这和尚方脸上没什么表情,迎着众人惊讶或兴奋的目光,将一件小巧玲珑的七层宝塔,摆在桌上。 众人的目光焦点马上又移过去。只见案上那七层宝塔,高不过尺余,通体呈乌金色,似乎是以真实宝塔的模子制作,塔底层有门,自二层起,每层均开四门窗,塔边有莲叶钩饰。塔顶则是一个葫芦形状,下有莲花呈托,可细看去,那却是一群丑陋魔鬼群像拼接而成,虽精致,却也让人看得很不舒服。 伊辛和尚轻声道:“这件幻魔宝塔,乃是老衲早年得来,乃是西极世界,横行一时的妖僧‘鬼刹’以其独门‘浴佛功’加持,花费两百时间祭炼的法器,内里锁有三千阴魔,祭出可摄人神魂,又或布下‘十八阴魔转轮法阵’,困杀强敌,十分厉害。此物乃是‘一器一法’的祭炼法门,若换算成天罡地煞祭炼法,可相当于十二重天的上品法器。不过……” 在席上诸修士惊叹之前,伊辛摇头补充道:“此宝与老衲本身法门不合,得来之后久未祭炼。使得灵气流失,如今略有下滑,怕已不足十二重天的水准了。但是其上种种祭纹法印齐全,老衲可以保证,若入手后以法门勤加祭炼,十年之内,此塔可再登十二重天无疑。” 即便如此,也是相当了不起了。众修士纷纷赞叹,趁着宝塔摆在案上,都瞪大眼睛,多看几眼:曾经十二重天的法器啊,这里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见不得一个。 余慈与何清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换了旁人,只当伊辛和尚是渴求那玄真凝虚丹,下了血本换取。可是二人不久之前,才刚刚论及此人的嫌疑,由不得他们不多想几层。 但对余慈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玄真凝虚丹的归属。此时,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到沈婉身上,在这种情况下,结果将由这位女商人一言而决! 最初的惊讶过后,沈婉已经恢复了常态。她微微笑着,没有流露出任何倾向,只按着程序,将幻魔金塔拿来,仔细鉴定。由于宝塔是“一器一法”的祭炼模式,鉴定花了更长时间,不过几乎没有人觉得冗长,大部分人都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最终结果。对他们这些事不关己的修士来说,能在易宝宴最后看到这么一场热闹,已经是值回票价了。 此时,余慈皱紧眉头,他手中仍握着底牌,可是现在,却不像以前那么有信心。他没有再去看何清的表情。毕竟,召开易宝宴的是随心阁,而非是三希堂。若是后者,凭借宗门与之常年的交易往来,何清肯定要比现在从容太多,而如今,寄望于她,还不如下定决心,搏上一搏! 终于,沈婉悠悠开口:“这件幻魔宝塔,确实是难得的宝物。以品质论,几乎不比十二重天的法器逊色,其本身价值,已超过十八万如意钱!” 席上立时便是一阵骚动,余慈心下一沉,脑子里走马灯般闪过他拥有的几件宝物。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件东西能稳立于不败之地了,可将那东西拿出来,沈婉收不收且不说,更糟糕的怕是要后患无穷! 伸手按着胸口,感觉着那里独特的温玉质感,余慈唇线下抿,却是瞬间做出了决定。 然而未等他开口,沈婉已经话意转折:“不过,伊辛大师应该知道,西方佛国的法门,与我们这边颇有些差异,想要驭使无碍,要耗费的精力着实不小。故而按照惯例,这等法器,价值要折去三成,而据大师所言,此物分明是一件邪器,这又要有所折耗。” 说到这里,沈婉轻轻摇头:“这件幻魔宝塔,本阁只能开价十二到十三万如意钱,和余仙长的出价大致相同。可本阁有一项规矩,在所发之如意钱和法器同为交换之物,价值等同而有所冲突时,当以如意钱为上。故而,抱歉,若大师只出手这件幻魔金塔的话,仍不能换得灵丹。” 席上骚动未绝,在座修士大都很是疑惑,甚至怀疑随心阁是不是有意讨好离尘宗。这是因为他们不明白如意钱对随心阁无以伦比的战略意义,不过几个当事人倒是都没有疑问。伊辛和尚方脸上依然平静,沉默半晌,却转向余慈道: “余仙长,这颗玄真凝虚丹,可否割爱?” 余慈此时已松了口气,却又去思索伊辛出价的原因,闻言一愕,但随后便坚决摇头:“这是我如今最要紧之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到手的。” 伊辛并不意外,也摇了摇头,显得有些遗憾,随后便将金塔收回。显然,他是不准备再竞价了。 这时,很长时间都保持沉默的碧潮忽然开口:“伊辛大师还有意将宝塔出手么。” 她突然对宝塔表现出兴趣,让人颇感意外,可伊辛和尚只道一声“回头再说吧”,便长身而起:“今日尽兴,宗门还有些事情,需早退一会儿,请诸位见谅!” 说罢,他略一施礼,便携了徒弟,走下楼去。 大部分人都觉得,伊辛和尚是不满这结果,愤而离席。倒是那证严,姿态从容,尚有闲和余慈打声招呼,才施施然下楼去了。 如此一来,易宝宴也算是到了尾声,除了一些对沈婉案前宝物有强烈兴趣的修士之外,其他人多有去意。沈婉倒是不急不躁,按着程序,确认再无人出价,便笑道: “如此,这颗玄真凝虚丹,就归余仙长所有。预祝仙长修为精进,早日步虚域外,仙道有成。” 余慈深吸口气,按住心中激涌的情绪,轻声谢过,终将那沉海匣接过来。不过半尺方匣,却有近百斤重,沉甸甸地压手,但他心中却似乎移去了千钧巨石,突地一轻。 里面就是玄真凝虚丹了。这一颗堪比祭炼七十层法器的灵丹,其实就是一个希望、一条命。在见识过老道消沉若死的状态后,余慈分外理解此灵丹无以伦比的价值。 余慈心中畅快,如今,他终于有这么一件东西,来回报于舟老道对他的爱护和看重。 十三万如意钱,值得的。 呃,这岂不成了何清所说的交易? 突生的念头让余慈一愣,但很快便笑着将其挥去。计较这个,有什么意思?他与何清终究不是一类人。 他在这里心思百变,对宴席上的变化,就不怎么关注了,像他这样的人还有不少。而沈婉也很理解人们的心情,很快便宣告易宝宴结束。至于剩下那些法器、丹药,有兴趣的尽可到下面一层交易。 如此,今夜的宴席也可以结束了。对主持此宴的碧潮及玄阴教来说,已经完全达到了预期目的,从今夜起,绝壁城对玄阴教的限制便宣告终结,赤阴留下的烂摊子,终于给归拢起来。 余慈对此早已不感兴趣,他只想着尽快回返,将此丹送到于舟手上。中间有那董剡,想来问价他手中的剑丸,他也没心情去理,只让他改日到丹崖上去,再商谈不迟。 应付过几个城中头面人物,余慈正要离开,何清却叫住了他: “跟我来!” 话里纯粹就是命令。余慈方一皱眉,却想到何清挖出本命灵物脊髓,换出灵丹的情形,没再多说,只向甘诗真和宝德打了个招呼,便跟着何清到观景台上。 观景台上的云竹林被扫倒一片,此时罪魁祸首正神态萎靡,盘结一个“蛇阵”,缩在角落里。 何清只往那里瞥了一眼,便让余慈往前来,她则伸手前指:“看那个。” 楼外仍是朦朦细雨,山城灯火在水雾中散为团团光晕,在夜色中沉浮。循着何清指尖方向,余慈探头,凭着一双夜眼,见那边正是最早下楼的两个和尚:伊辛和证严。 看位置,那二人大概是回他们宗门去吧。余慈以为自己明白了何清的意思,点头道:“仙长放心,弟子过两日便去和证严搭上线。此人性情不错……” 何清打断了他的话:“你可知,我为什么要你和他们打交道?” 不等余慈回应,她便道:“你说过,去年和净水坛证德和尚冲突。” “是。” “证德和尚随后就在天裂谷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卢明月的弟子卢全以及万灵门的许吉,当时引起了不小的风波。随后就是绝壁城诸宗在天裂谷僵持,还有你和白日府的冲突,接下来就是寒潮、动乱,最后是你一手主导了白日府灭门……” 何清表现出了对信息的全面把握,显然她确确实实是做过功课的。就是最后那一句,让余慈觉得有些尴尬。说完这些,何清稍停,又道: “你在对宗门的汇报中,还提起过鬼兽和妖魔冲突之事。” 余慈又应了声是。 “这样,鬼兽与这场动乱也脱不开干系。假如将鬼兽的出现,以及当时你和证德冲突作为起点,将如今这易宝宴作为终点,里面可见的,就有八条线。” “线?” “从头到尾都参与其中,非常活跃,足够串联起来的,便是‘线’。鬼兽几次出没,算是一条线;那些妖魔鬼怪算是一条线,绝壁城五个宗门每个都是一条线;另外,你也是一条线。” 希望下星期能够攒点儿稿子,星期五出差,六天时间,转战四地,这就是考验我们祖国大地网吧普及情况的时候了!嗯,兄弟姐妹们在看此章的时候,应该已经是周一了,大伙儿不要客气,拿红票来砸吧!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一十八章 摊牌 “我?” 余慈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何清却没有看他,依旧盯着雨雾中若隐若现的僧人背影,口中则将那八条线迅速滤了一遍:“据诗真讲,鬼兽神智错乱,且已死掉,暂可不论;那些妖魔鬼怪满腔心思都在明处,没什么意义;万灵门胡柯、许吉二人先后与鬼兽牵连,可迄今为止,所作所为乏善可陈,无生剑门亦如是,也不必说;白日府前面甚是活跃,且屠独竟然使出影魔功,嫌疑甚重,可金焕乃是落日宗的关系,时时立在明处,灭门之后,再也休提;玄阴教一操线傀儡,且略过;至于净水坛,可与卢明月一块儿计较,至于你……” 余慈听得发怔,这段时间,他一直为于舟的延命之宝奔忙,对天裂谷动乱已经很少分心关注。但很显然,何清,或者说是离尘宗,却一直没有放弃对这场动乱的追查。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何清就用最简单的排除法,将这几条线索抽丝剥茧,转眼分了个干净。而且他注意到了,女修分析的过程,恰好就是嫌疑轻重的排序,那么,把他放在最后…… 这算什么? “至于你……” 女修稍稍一顿,终于将视线移过来。静澈的眸子里,却有寒冰垒垒:“由始至终,从天裂谷动乱到白日府灭门,从发现妖魔到击杀鬼兽,似乎处处都可见到你的影子,若说线路之清晰,倒是以你为最!你告诉我,为什么?” 愣了愣,余慈忽然发现,正如何清所言,从事情发端到现在,他一直都与这件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至少从表面上看,他便是最活跃的一个——他一直以为自己扣住了罪魁祸首,可却忽略掉在别人眼中,他也是有着重大嫌疑的家伙! 果然,人之在世,最难便在自知! 感叹中,他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但如何说法又是煞费思量。可不等他开口,何清又道:“你的整体线索极其清晰,可在你给宗门的报备中,却多有似是而非的地方,按着你的描述,我很难还原当时的情形……你怎么解释?” “呃……” “不知道从何说起么?那我就来问你好了:你在什么位置首次发现了妖魔?妖魔距你多远?有没有起冲突?起了冲突你怎么脱的身?没起冲突,你又怎么藏身?” “……” “白日府通神中阶的管事及府卫,追杀不过当时不过通神初阶的你,你和他们在天裂谷中纠缠了几天,搏杀了几人?可曾受伤?用的什么战术?什么功夫?” “……” “你说捉到鱼龙后便见了寒潮,鱼龙是哪儿捉到的?捕捉鱼龙前一天晚上你在哪儿?怎么发现的鱼龙踪迹?” “……” 面对何清的质询,余慈只能沉默,再沉默。此刻他确确实实无言以对,何清所说的这些,都是他当初交给宗门的情报上,不能不说,又说不详尽的地方。如今全被何清摘了出来,看她的样子,再弄个十条八条也不是问题。 世上果然最怕“认真”二字,在何清严谨的态度下,余慈完全招架不住,末了只能苦笑道:“这个,是运道吧。” 依稀记得,当初他对于舟老道也是如此说法。当时老道是认可了,但如今再拿出这个说辞,连余慈自己都觉得荒唐。 “运道是个好理由。” 何清竟然表示赞同,甚至还露出极淡的笑容:“你确实是有运道的人,但这运道体现在其他方面,仅就以上那些问题,单单‘运道’二字,仍无法完全解释。” 余慈噎得很难受,他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有像这样被人压得喘不过气来。而他又觉得憋屈。他自认为在天裂谷动乱之事上,已经尽力将信息传递出来,至于细节问题,那确实是因为照神铜鉴的功能太难解释,当然,也有一些明哲保身的念头,可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真因为这个问题,导致何清将他归入幕后凶手一党,那才真叫冤枉! 他脑子急速开动起来,想找一个法子,至少现在先圆过去。不过他心中所想,尽为何清所查知: “你不必砌词狡辩,你不说,别人也能看出来:你所有含糊其辞的地方,都涉及一个问题:不管是面对白日府也好、妖魔也罢,你都没法解释为什么能避过实力强过你的修士或妖魔的感应,且描述时往往用近距离的视角,而在此之前,你没有表现出特别惊人的潜踪匿形的手段。这样,如果不是离得近,藏得深,那便是离得远,但却能够看到他们的动向……” 余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见他的模样,何清微微一笑: “说中了?这便是你最可笑的地方:世间能做到这一点的手段决不在少数,圆光术、水镜法、驻影留形、掌观天地,林林总总,至少有几十种法门,近百件法器。你用的是哪个?” 余慈彻底呆了。这种时候,果然什么砌词狡辩都没了意思,他反手握住袖中宝镜,脑中转了半晌,却只能涩声道:“何仙长明鉴……” “称不上明鉴。” 何清笑容敛去,又在摇头:“于舟虽是感性,却也不傻,解师弟看似木讷,心思却细,你的说辞,真的就能瞒过他们?只不过他们看你顺眼,懒得与你计较而已。还有你那一身入微入化的剑意,其高明处,更在宗门化离剑诀之上,如此了不起的东西,你可曾见过他们问你一句?” “那是……” “那什么也不是,只不过是他们爱护你,不愿逼迫你做不乐意做的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我,前面没讲这些,却是觉得你小辈格局狭窄、自作聪明,便入了宗门,也没什么出息,懒得和你多说!” 脑中轰地一声,满腔血气似都冲到了头顶,余慈面皮红涨,双拳紧握,偏又无言以对,胸口闷得难受。被人当着面说“没出息”,这可说是他逃出双仙教以后,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若非是此般情境,他早拔剑相向,可如今,他仅有的那点儿理智,却如一线冰雪,圈在心头: “这女人,说的却是实情!” 这是实情,可是…… “可是何仙长大约不曾想过,我出身……” 余慈想说自己出身邪教,如履薄冰;想说流浪天涯,朝不保夕;想说初入宗门,不知根底,但说了半截,他忽然发现,如今无论如何回应,都是软弱之举。他堂堂男儿,错便错了,被人看不起也是活该,何需要再向人解释什么? 想到这里,他将嘴里的话生生咽下。但他现在五色上脸,什么心情都遮掩不住,何清洞若观火,依旧轻描淡写地道:“你出身不好,江湖气重,这我知道,可事实如此,看不起便看不起了,你又如何?” 余慈险些将牙咬碎,还好,他终究是硬扛了下来,心中忽又有了疑问:你看不起我,却传我归虚参合法、大梦阴阳法这些上乘法门,又是什么道理? 这么想来,他心中忽地一清。随后便抬起头,自秘密被斟破后,首次直视何清的眼睛,直接将疑问道出:“仙长既然看不起我,又为对我说这些?” 何清淡淡道:“大概是你尚未不可救药吧。你今天在易宝宴上做的事,有没有意义且不去说,但总算是有了点儿宗门弟子的模样。如此,我举荐起来,总算找到了理由。” “举荐?” “这就不是你现在要关心的事了。” 何清瞥他一眼:“你忘了吗,相较于你的格局心胸,你的嫌疑才是最要命的。如今只剩两三条线,我有相当把握,认定造成天裂谷动乱的根由便在其中,是你还是他们,犹未可知。” 余慈沉默不语,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完全恢复了清明。 写这一章时有点儿犹豫,但还是写了。很艰难,字数少点儿,莫怪。唉……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家宴 如果将对话也视为生死交战,余慈觉得,他现在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 这种感觉非常熟悉:他不应该否认自己的弱点和缺陷,但也没必要自泄胆气,妄自菲薄。正如他一直所坚持的那样——他虽然陷入死地,却永远不能生出“必死”之心! 每当这个时候,余慈便会进入最佳状态。 俗话说得好,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余慈曾经听说过这么一个说法:在阅历丰富、看透世情的人看来,无数的事态变化,其本质不过是有限的几套模板,在那里循环往复。这样他们所经历的一切事,都变成了令人厌倦的重复。 余慈还远没有到这种境界,不过何清所用的手段,实在太过经典,也没有太多掩饰之意,只要脑子冷静下来,便能有所查觉: 一个巴掌之后,再给个甜枣…… 这大概是古往今来,揉捏人物的最佳方式,已经被人用滥了的,可效果确实了得。之前余慈的心绪,便完全被何清掌控着,像是牵线木偶,全无自主的能力。 但现在,他开始把握住何清的想法。于是就在何清说话的空隙,插进话去:“何仙长……” 何清瞥他一眼,让他说话。 余慈便抓住这机会,沉声道:“弟子必然是清白的。这一点,何仙长应该早有定论,否则何必和我说这么多!” 何清神色不变:“那也未必……” 余慈向她拱拱手,语气平顺恭敬:“何师叔的意思,弟子明白。虽说清者自清,可前面的做错的,总要弥补,也免去瓜田李下之嫌……故而弟子想知道,用什么法子来证明自家的清白。” 话说到这份儿上,余慈已经是完全进入何清为他预设的位子,但因为他的主动,总算没让何清把力道使足,给他一个喘息思考的空间,也是一个自我调整的机会。接下来,不管何清说什么、想要什么、让他做什么,他都应该先把自己的位置摆正——如今他就是一个离尘宗的外室弟子,而不是其他的什么。 如此应对,让何清多看他一眼,略微点头,不再纠缠于余慈个人的对错,就事论事道:“何需证明?真相水落石出之时,一切便都大白于天下……之前我让你和证严接触,认真去做便是。” 余慈想了想,道:“请仙长明示。” “也没什么。刚才便说过,你是个有运道的人,我只是看上你的运道罢了。” “运道?” “是啊,天裂谷动乱前后的八条线索,只要和你接触的,如今断的断,折的折,能接续上的,也只有净水坛一家而己,这么看来,你便是最好的试刀石呢。我便让你和他们再多接触一些,两条线缠起来,谁更坚韧一些,总要有个结果才是。” 余慈愕然。但接着他便看到,何清的视线盯过来,冷森森的,但感觉中并不是针对他而来。 脑子转了几圈,余慈忽地有了答案:什么“看谁更坚韧”之类,不过是托辞。此时何清心中怕是早有决断,她要是也只是个“结果”而已。 有了结果,才有出手的理由。 余慈嘴角动了动,不知是该赞佩好呢,还是该不以为然。虽说他很清楚伊辛和尚的那些勾当,可何清却不可能知道。也就是说,她是在未能完全掌握证据的前提下,做出这个决定的——想当初谢严在此主持之际,还没她这般果决! 想到刚刚何清指责他的那些话,余慈不免就想着,是不是将他通过照神铜鉴所见所闻的一些事情,通报出来。经何清一说,他真觉得那些秘密烂在心里,是顶没意思的一件事。 可不等他决断,何清已经向外走了,余慈跟上两步,却听到: “净水坛和这绝壁城中,所谓的散修第一人卢明月应该是一条线,而上次绝壁城乱局之后,那卢明月便离奇失踪。据说是外出游历,可时机未免太过凑巧,你不妨往这件事上靠一靠,看是否能当个突破口。” 余慈这才想起,今日易宝宴上,并没有见到卢明月其人。 他开始认真考虑,而渐远去的何清又传回声音:“外室弟子的自由度还是很大的,只要不违犯宗门条律,有一些私密之事也没什么。不过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若你真有心在仙道上有所作为,就该照着更高的标准努力……这算是我替他说的!” 这算是……又把红枣送过来了吧。 余慈站在原地,有些想笑,但想到那个“他”,却是猛醒:他在这里干活,玄真凝虚丹,又该怎么送回去? 绵绵细雨终于见了尽头,而天翼楼夜宴造成的影响,还是方兴未艾。 此界素来有一种说法:一场成功的易宝宴,能将与会者的实力提高一个档次。余慈觉得,这并未夸大。只看宴会之后,修士闭关的规模,便能见得端倪。 新入手的法器再好,也是要加以祭炼的。与会修士,只要是有所收获的,大部分都趁热打铁,抓紧时间闭关,力求将新得的法器祭炼到得心应手的地步,这样一来,绝壁城高层活动骤减,城里便显得安静许多。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便如万灵门,便在这个时候发了帖子,邀人赴宴。请的人也不多,只有两个而已。 余慈坐在湖边水榭之中,暖春微风拂拭,直欲醉人,余慈也姿态懒散,正与史嵩闲聊,岸边胡丹则正吩咐人布置席位,以他的身份,做这些活计,也足见对这场宴席的重视。 这里是丹崖上唯一处临湖风景,用来招待客人最是恰当不过。只不过余慈在这里,起码是半个主人,唯一称得上“客”的,此时却还未见踪影。 此时史嵩说到兴头上,独臂在空中虚划: “万物生而有灵,敝门这‘万灵’二字,便是取自此处,但其关键,则在一个‘生’字。所以敝门那‘腐殖魂火’,虽是大有死气,却还是要活取生灵,其怨毒之意,催发阴火,这也是所有类似法门必须用到的一项手续。 “余仙长提到的百灵化芒纱,想必亦是如此。只是,若无独特应用法门,化消怨气反噬,固本安神,那也不过就是个外道旁门,为智者不取。坦白地说,便是这‘腐殖魂火’为我门中的根基,我也不愿让小九修炼,余仙长身为离尘宗高弟,有的是神通法门可供修行,何必舍近求远呢?” 余慈笑着谢过史嵩的解答,却是不置可否。 史嵩正想再说,水榭外却是欢呼一声,小巧的身影直撞进来: “鱼刺哥哥,好久不见!” 这两天看某人的琥珀之剑,学会一个词儿,卡文,卡文啊!有木有啊,有木有! .-< >-首发 第二百二十章 观纱 像是一头灵巧的小鹿,女孩儿轻盈地从水榭栏杆上一跃而过,看那势子,几乎是要撞到余慈怀里去,却在跟前险险刹住身子,往脸拉老长的史嵩那边看了眼,转过脸来,只是嘻嘻地笑。 “小家伙个头没长,倒是又变白了。” 余慈说的是实话,小姑娘去南方养病这段时间,略见清减,脸色也有苍白。刚刚史嵩说起过,小姑娘神魂伤势其实还未痊愈,只是看着绝壁城形势稳定,便把她接过来,在熟悉的环境中疗养,效果或许要更好些。 刚刚脱口叫出“鱼刺哥哥”的称呼,小姑娘其实是有些害羞的。不过见余慈微笑着回应,亲切或有之,却也不是她想象中“兴奋热情”的模样,又不免有些失望,但回头一想,其实这才算他们第三回见面,要是太热情了,她反而要不习惯呢,就此心和气顺,只是半撒娇半埋怨地道: “哼,说是去南边玩来着,其实大半时间都耗在移山云舟上……” 余慈对付小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便笑道:“移山云舟好玩吗?想我为大通行看家护院几个月,都没捞着上去游览的机会呢。” “嗯嗯,也很好玩啊。那里比绝壁城还要大呢,卖什么的都有,还有冲云板、滑引车,每天晚上都有表演,可刺激了!就是他们看得严,不让我上去……” 小姑娘本就是天真烂漫,在自家人面前更不需掩饰,一时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又是当日临崖闲话时的模样。余慈也先放了心,如今看来,神魂伤势且不说,上次屠独下辣手,给小九造成的心神创伤,已经再无影响,小姑娘的精气神全回来了,甚至更胜往日。 见小九一来便有霸着余慈不撒手的意思,而余慈也不排斥,史嵩又是高兴又有些吃味儿,小家伙前些天可不见这么兴奋。看起来,她和余慈确实非常投契,这对她,对万灵门无疑都是件好事。不过,他还是要摆出爷爷的架子,见胡丹已经安排了,正往水榭走来,他咳了一声: “小孩子家,别打扰长辈谈正事儿……” 小九皱皱鼻子:“爷爷你说的,今天是请鱼刺哥哥过来,就以前的事表示感谢的。我在这里和鱼刺哥哥说话,还不是正事吗?”。 余慈和史嵩对望一眼,都是失笑,史嵩摇头道:“除了余仙长,还有净水坛的证严师傅,当初也是探望过你的,可不要慢待了。” “证严师傅?” 小九的记性极高,一下子就想起来,那位证严师傅,不正是她曾经在余慈斩杀白日府众修士的现场,见到过的那个毒蛇似的和尚?当初她被那人吓得可不清呢! 想到这里,小姑娘便有些不乐意,但不等她表示出来,外面已有人通传:“净水坛证严师傅到了。” 余慈和史嵩都站了起来,不一会儿,证严和尚高瘦的身影便出现在他们视线中。隔了一日不见,余慈觉得此人脸上淡金颜色倒是又深重了些,瞳孔中刺芒流动,极是凌厉。 胡丹此时已进得水榭,见状惊叹道:“证严和尚这段时日,当真是修为精进,如今怕是随时都要寻到契机,进而定鼎结丹吧。” 惊讶之余,胡丹还有话没说出来:如今绝壁城明面上,有两位还丹修士坐镇的,只有万灵门一个。若证严和尚近期内突破,净水坛在城中所得,怕是要水涨船高——如果他们志在此处的话! 余慈却是记得何清也说过类似的话,他与史嵩又对视一眼,未及多说,水榭外证严和尚已遥遥招呼,丝丝的笑音几乎就是净水坛的招牌:“贫僧来迟了,莫怪、莫怪!” 史嵩笑道:“哪来这些客气,今日我和胡师弟略备薄酒,邀二位前来,实是感谢二位在天裂谷时,对敝门、尤其是小九的照应。叙的是私谊,论的是交情,不讲究别的。” 余慈在旁笑道:“这点我可以做证!” 说话间证严已进了水榭,闻言视线在余慈脸上一扫:“哦,那之前谈的什么?” 旁边,小姑娘很想说是“小九见闻”,不过史嵩已经笑道:“是谈论一些收集生灵怨气的法门。” “哦,那可是史门主的老本行。”证严笑眯眯的,并不因为史嵩和胡丹地位在他之上而有所拘谨,神态非常放松,“是讲解腐殖魂火的精义吗?”。 史嵩闻言大笑:“敝门这几样把式,唬唬别人还好,在余仙长、证严师傅眼里,实是班门弄斧了。刚刚说的不是这个,而是……” 说着,他往余慈那儿瞥了一眼,余慈微笑着接过来道:“是我就一样新得来的法门,向史门主求教。证严师傅来得正好,不妨一块儿为我参谋参谋。” 余慈所说的,就是前几日他从褚妍手中得来的那幅所谓“百灵化芒纱”。上面以极致精妙的针法,在薄薄细纱上,织出美丽花纹,而这些花纹在经过天罡地煞法四层祭炼之后,便能在光芒中转化为文字,所描述的,正是收集百种生灵怨气,以红纱为运转中枢,转化为“诛神刺”的法门。 那“诛神刺”在修行界好大的名头,号称“无物不破”,但“百灵化芒纱”上这种法门,正如史嵩所言,乃是旁门中的旁门,所凝化的“诛神刺”,驳杂不纯,阴毒是有,却无传说中那般凌厉。 之前余慈不愿让史嵩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便没有说起“诛神刺”的名头,果然这位老牌还丹修士,对此颇不以为然,此时再说给胡丹、证严听,其反应也大致如此。 余慈当然知道此法的局限,不过,他心中还有别的打算,如今询问相关的技巧,便是抱着“应有所得”的念头而来,见众人都有误解,也不多说,手上轻抖,便有一幅红纱,在众人眼前铺开。 “哇哦……很漂亮啊!就是颜色太艳了。” 什么玄门正宗、旁门左道,小九是完全不感兴趣的,倒是对细纱本身的质料和织法十分好奇,伸出小手要去碰触,被史嵩一把抓着。 余慈见此微微一笑,真煞潜运,透入细纱之中。 不管怎样,像褚妍那样通神上阶的修士,持“百灵化芒纱”,可以伤到伏龙这等还丹人物,便证明此纱确是一宝。对这种宝贝,褚妍是肯定要大力祭炼的,余慈拿到手时,这细纱已经是三重天,近二十层的水准。 只不过余慈要抹去前主人的气息,需用同样的祭炼手法,从头顺过一遍。这样比初时祭炼要容易得多,但时间紧迫,如今他也不过做了六层。但即使这样,也是余慈身上所有法器中,祭炼层数最多的一件了。 法器祭炼完成一重天,在天罡地煞祭炼法上算是一个门槛。从此刻起,法器便可收摄入体,与周身气机交融更加密切。 当真煞注入,余慈也做了一次平缓的呼吸,便有红莹莹的光芒如斯响应,闪亮在人们眼前。细纱在光芒中微微起伏,上面的花纹如有生命般流动起来,与光芒交映,只需稍换个角度,便能看到一排排整齐的字迹铺陈其上。当头就是“诛神刺外道炼法”七字。 “诛神刺?”胡丹失声叫道:“用这法门可以炼出诛神刺?” 不管是不是外道法门,只要沾上“诛神刺”三个字,什么东西的水准都要立刻攀升到一个新层次。 看着这红莹莹的细纱,半晌,史嵩和胡丹才回神,旋又面面相觑。 这个确实在他们的预料之外。 其实二人最明白不过,今日所谓“家宴”,说是为了感谢余慈和证严对万灵门的恩义,但其真正的目的,也只是为了给余慈和证严一个见面和接触的机会。 是的,他们两人大概是绝壁城中,除何清和余慈之外,仅有的两个“知情人”,这场家宴,也是何清和余慈的安排。 但现在看起来,余仙长是很认真要讨论的样子? 师兄弟二人都有一个相同的念头:“若这是做戏,余仙长也太可怕了些。” .-< >-首发 第二百二十一章 透灵 余慈倒没史嵩师兄弟想象得那么心机深沉,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原因无他,只“底气充足”四字而已。他大概是绝壁城中,除净水坛、玄阴教两家当事人外,最知根底的一位。何清的要求对他来说,全无难度,自然也就挥洒自如。 至于他拿出百芒化灵纱,亦是同理——若无细纱本身,史嵩等人便是有法门也徒负呼呼。退一万步讲,就是百灵化芒纱本身,对余慈来说,也只是一项引子,他真正的目的,并不在这里。 史嵩等人不知究里,对余慈心胸甚是赞佩。见他们的模样,余慈心中暗笑:“所谓心胸宽广,格局阔大,不外如是……” 在前日被何清讥刺一通之后,他对“格局”二字,很是敏感,闻言又是感慨,又是自嘲。不过话又说回来,何清讽刺他敝帚自珍,恐怕也是拿高了标准,若他身上真有几件祭炼七八重天上品法器,保准比现在还要大方。 说到底,心胸格局,还是要有相应的实力搭衬,否则不过是空放大言,又或是打肿脸充胖子,从一个极端滑到另一个极端。此间玄妙,还要仔细把握。 他在这边感慨,其他人做的也是同样的事,只目标不同:“虽是外道,制成此纱的也必然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至少需要通晓法门,才能将传说中艰深无比的诛神刺,简化为这等模样。” 证严在旁啧啧赞叹,细长的手指探出,在细纱上慢慢移动,体会上面花纹的妙处:“这宝纱,余仙长是从哪里得来?若按着易宝宴上的价位,这件祭炼两重天的法器,我愿开价五千如意钱,或是祭炼四十层的法器来换。” 史嵩师兄弟此时也回过神来,由胡丹笑道:“证严师傅打得好算盘,要我说,这法门本身也就罢了,真能持此纱在手,期以十年八载,仔细研究,未尝不能略窥那诛神刺的门径,实是不世出的宝贝!” 他本是抱着出言挤兑的念头,制造话题,但说到这儿,心中却是一动,史嵩比他反应还快,立时便道:“若余仙长有意出手,敝门中三件祭炼达九重天的法器,可由仙长任选一件……” 余慈笑着摆手:“算了,我这儿入手也没多久,都没暖热呢。” “耶?这纱巾鱼刺哥哥是从哪儿弄来的?” 自余慈拿出百灵化芒纱之后,小九便左看右看,除了颜色略有遗憾之外,倒是颇为喜欢上面的花纹,此时看她的模样,似乎有要求史嵩、胡丹为她购置一条的想法。 余慈失笑:“这个‘弄’字可圈可点……” 他只这么一提,却没有解释。小九有些懵懂,不过其他人却都明白过来,这幅红纱,来路想必不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之类。 他们当然不会在小姑娘面前刹风景,便都转移话题。此时安排的酒菜都上来了,也就是几样小菜,看上去倒是颇具匠心,小九这时便有了任务,是在一旁侍酒,证严和尚也不忌荤腥,边喝边聊,其间话题总在修行、见闻上打转,对涉及绝壁城事务的问题一概不论。 一席酒吃下来,也算宾主尽欢。 不过这里面,史嵩、胡丹这对师兄弟,表现得兴趣盎然的同时,却是都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安排这顿宴席,是为了便于余慈在证严身上打开突破口的,可看眼下的情况,余慈倒像是真把“正事”给忘了个干净。 二人越来越疑惑的时候,旁边执壶的小九,打了个呵欠,然后便止不住,又连打几个,看起来两眼迷朦,眼帘便似有千斤重,时时都要睡过去的样子。 余慈注意到这情形,眉头皱了皱。他知道,这是神魂受创未愈的表征。 来绝壁城之前那几天,他已经知道想寻找第二条品相上乘的鱼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便将精力都放在配合诸老的研究上。以此获得诸老高达五万如意钱额度的“赞助”。 诸老虽然脾气暴躁,但在神魂研究上,却是此界少有的权威。余慈在他身边,耳熏目染,对神魂本源的了解,已非昔日可比。他作了个让人噤声的手势,轻声招呼:“小九?” 小姑娘的反应明显慢了一怕,等她迷迷糊糊抬起头,还以为余慈要她倒酒,嗯声中走过来。余慈却拿走了她手中的酒壶,顺手一指点在她眉头,小姑娘“唔”了一声,倒进他怀里去。 迎上史嵩和胡丹不解的目光,余慈道:“我前些日子在移山云舟码头,和大通行的诸老相处了一段时日,学了些安神定魂的法子,对小九的伤势,虽不知效用如何,可总也没有坏处,史门主……” 史嵩喜道:“可是诸兴大师?” 余慈还是头一回听到诸老的名字,他以前一直以为,那个秃头老儿,便是叫“诸老”来着,失笑之余,也点头承认。 史嵩愈发欢喜,忙道:“如此便烦劳余仙长了!”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另一个念头:便是余慈治不好,经他这条线,也能辗转求到诸老那边去。小九也还罢了,伤势早晚都能痊愈,那成荣对自己忠心耿耿,神魂伤势比小九要严重十倍,修养了半年时间也不见好转,若是那位诸老能出手,? 正想着,眼前忽地亮起紫芒,映得人眼前一花,随即消失不见。 史嵩方一愣,便看到余慈吁气停手,其间做了什么,全然不知。 胡丹从头到尾都盯着余慈的动作,只见到余慈指缝间漏出深紫光芒,如一层水雾,渗入小九发际。但这代表什么,却是完全不明白,只好问道:“余仙长,小九她……” “刚刚做了医治,但效果如何,还是看醒来后的效果。” 余慈面上淡定,心里其实也没谱。他哪懂得治愈神魂的办法?刚刚只是从还真紫烟暖玉中,提出一缕氤氲紫气,借其灵效,为小九滋补元气,洗涤神魂。 如此手法,倒真的是从诸老那里学来。经过那位秃头大师的研究,余慈心口这块还真紫烟暖玉,也能用一些手段激发功能,纵然比不过万象宗千年传承的圆熟,总算不再只有被动防护之效。 来之前,诸老便信誓旦旦地保证,寻常神魂创伤,以氤氲紫气修补,功效通神,余慈姑且信之。 小九已经进入沉睡状态,余慈想了想,干脆催运袖中照神铜鉴,将一颗神意星芒打进小姑娘脑宫,这并非是借小九的视角刺探情报,而是借着神意星芒照耀脑宫,感通神魂的功能,观察小姑娘的神魂状态,这手法却是余慈自己琢磨的。 结果让人颇为满意,氤氲紫气到处,小九神魂显得非常安稳,至少看不到明显的创伤,感应强度也有所提升。 这般结果,已经足够让史嵩和胡丹感激不迭,他们也在心里盘算,是不是让余慈给成荣也依法泡制一番。 此时小九虽是睡得香甜,却也不能在四面临风的水榭停留,余慈干脆提议,这场家宴到此为止,证严也是同意。见是余慈发话,史嵩和胡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客套两句,便由胡丹抱着小九,先往住处送去,史嵩则送二人离开。 余慈的住所也在丹崖上,只有证严还住在城南寺庙里,其实也就是余、史二人送他一个。路上,史嵩仍是感谢连声,而证严则对余慈的手法更感兴趣: “余仙长施法时,周身气机变化不大,是用的法器?” 对证德的利眼,余慈并不吃惊,不过在还真紫烟暖玉之事上,余慈可不会过份大方——过了头便真成傻子了!便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诸老的手法奇妙……” 此时,在小九脑宫内的神意星芒,出自宝镜预设的机能,想要进一步深入脑宫,撷取信息,余慈却不能任它胡来,心念一动,便将其赶了出去。 神意星芒发射容易,回收却是麻烦。余慈几乎从未正式回收过这玩意儿,此次也是一样,只想找个生灵甩过去,只要不刻意深殖神魂之中,过上六个时辰,便会自动消散。 可临到头来,他却是心中一动。要说浪费也是浪费,不如做个尝试也好。 一念至此,他便对史嵩和证严笑道:“要说诸老,对神魂研究的造诣之精深,恐怕已是天下独步……” 他帮着诸老吹嘘两句,同时也做好了准备,神意星芒蓄势待发,他则伸出一根手指:“诸老曾研究过一种震荡神魂之法,对敌时颇为有效,我在那几日,倒是偷学了来……瞧!” 他手上装模做样,掐了个印诀,却是以之为掩护,开启从“冰山信息”上学来的震荡神魂之术,在史嵩和证严那边一扫。 细微的震荡中,神意星芒无声无息探进去,直没入证严尖长的脑袋。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二十二章 着手 余慈打得一副好如意算盘,借着神魂震荡的机会,将神意星芒打进证严和尚脑宫,如果能分散其注意力,进行深一层殖入自然最好。 前期非常顺利,根据“冰山信息”领悟出来的神魂震荡之法,乃是将自家阴神化为无形有质的震波,冲击神魂层面对方“魂源”所在,别开蹊径,余慈又使得突然,便是以史嵩的修为,在那一瞬间的功夫也觉得心神摇动,证严更是微微一眩,此时神意星芒已经穿透进去。“星光”照耀之下,和尚脑宫之内,明光大方,神魂状态一览无余。 然后余慈便发起了呆。 其实余慈不可能看到目标的神魂究竟“长什么样”,但神意星芒光耀之下,证严和尚的神魂状态却以某种独特的信息,反馈回余慈心头。 习惯了“心内虚空”的物象、心象之辨,余慈很善长将抽象的信息形象化,此刻在他眼前,他似乎见到了,一片灰黯昏沉的天地,阴霾四合,使天地几乎要合拢在一起,而“视野”中的大地,却是四分五裂,死气沉沉,似是一片浩劫后的废墟。 余慈通过神意星芒,见识过千百人的脑宫神魂,却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 这就是证严和尚的神魂状态?如此支离破碎,生机全无,他怎还能活着的? 余慈神色微变,还好此时证严和尚正皱眉体会刚刚神魂震荡的问题,没注意到这边。便在此刻,随着和尚心意凝聚,这片神魂天地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在神魂更深层,有一股力量聚合。好像是厚重大地之下,沸腾的岩浆,非但挥发出巨大的能量,还生成一股惊人的吸力,使破裂的神魂向中央凝聚。眨眼功夫,四分五裂的“大地”,便有合拢的趋势。 神意星芒依旧悬空照耀,证严和尚神魂力量发动,反而让他更好观察。 如今他便确认了,虽然外表惨不忍睹,但证严和尚似乎拥有一个非常惊人的神魂内核,按照显识、隐识、元神的三层结构,似乎可以说明,其核心元神反常地强大,所以才能够将外围支离破碎的神魂外壳聚拢起来。 至于为什么会达成这一效果…… 仅就余慈那点儿修行知识来看,他记得佛门修行与玄门性命双修不同,有转世轮回一说。多有高僧大德,舍弃皮囊,步入轮回,只护得一颗真种子永放光明,倏乎十余世、百余世,塑炼金身,终得超脱。 若强以玄门经义/解释之,那大概就是只在元神真性之上着手,一开便奔着阳神去的。 可那些高僧大德转世轮回后,难道都是这么一副德性? 元神修行,对刚刚阴神出窍的余慈来说,还是相当遥远的一件事。证严的这种情况,他也只能猜测,终究漫无边际。 说又说回来,证严和尚如此状况,倒是更利于神意星芒寄生于此:“且将神意星芒寄下,看看情况再说!” 时间紧迫,余慈心念一动,神意星芒直接穿透证严和尚支离破碎的神魂外层,在靠里面的位置,寻了一处角落,伸出“根须”,寄生上去。对此,证严和尚一无所知。 将心念移转出来,余慈往二人脸上看,见他们终究没有发现自自己的手段,证严甚至还颇是赞叹所谓的震神之法,微微一笑,便和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慢慢走到山腰。这里是原白日府山门所在,在白日府覆亡时,连带着下方的小镇都损毁大半,现在这个是后来新盖起来的,只有一个牌坊还算显眼。送客到此已经全了礼数,证严知机告辞,但未等余慈二人说话,牌坊后突然转出一个人来。 “证严师兄,住持见召,请你速回!” 看穿着打扮,来人正是净水坛的和尚,透着些低辈弟子的谨慎,当然能看出他辈分的,还是那张像正常人的脸。 净水坛和尚修为稍入门的,都有蛇类姿态,证严、证德均如是,像这样的和尚,净水坛足有百余人,且修为越是精深,越是肖似,这是让人非常奇怪的一件事。 看起来小和尚在这里守了有一段时间了,脸上很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 证严和尚面对低辈弟子,气派也是很大的,闻言只是嗯了一声,是爱理不理的神气,那小和尚倒是见怪不怪,匆匆施了一礼,便告辞离去。 余慈笑对证严道:“既然是伊辛大师见召,便不耽搁你了。当日从屠独手里逃生,有大半都是靠着证严师傅事前提醒,这份恩义,我铭记在心,日后大家常来常往,切磋经义,岂不快哉?” 以余慈此时的身份,绝壁城各宗修士无论哪个听到,都要大为振奋,可证严和尚反映只是咧嘴一笑,说不出古怪的神气。 余慈微愕,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证严则是转瞬又恢复了正常,丑脸上神情从容,仿佛刚刚只是面皮抽风,谦虚两句,又向二人施了一礼,就告辞离去。 一且看起来都很正常,可刚才一瞬间和尚的神情变化,却给余慈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且越是回想越觉得古怪,他还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又问史嵩,这个极老辣的人物默然半晌,道:“证严身为净水坛弟子首席,貌似脾气古怪,实则极有分寸,在绝壁城年青一辈,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但余慈完全可以理解。他点点头,觉得以证严的能力,不至于出现如此清晰的神情变化,为他和史嵩所察知。脑子转了几圈儿,忽然想起一事:“证严和伊辛关系如何?” 史嵩想了想:“不曾听闻详细,只是证严和其师傅,性格差异甚大。证严阴阳怪气,有时嬉笑油滑,但对同门师弟管束甚严,动辙打杀;伊辛和尚沉默寡言,对门下弟子却从无管束,净水坛的恶名,一大半都来自他的放纵……” “这师徒倒是古怪。” 余慈漫声回应,脑子里面想的则是在天裂谷时,通过照神图看到的一幕:当时伊辛和尚隔空暂寄魂于证严身上,与玄阴教明蓝交谈。事后,证严极其愤恨,而明蓝还用拍脸的方式安慰他,给余慈留下极深的印象。 等等! 余慈猛然发现,他前面的思维似乎走进了误区,他其实没有必要按着何清的思路,从证严到伊辛、再到“出手理由”之类。因为他掌握着一条何清仍未察觉,又或者察觉了却仍未肯定的线索…… “请通传,离尘宗余仙长到。” 车夫中气充沛的嗓音足能穿过两重院落,引得幽求宫外那些敬香的信众纷纷投来视线,更在幽求宫前殿激起一阵骚动。 下一刻便有前殿执事匆匆出来,趋车前拜见。余慈掀帘而出,从车上下来,也不愿浪费时间,摆摆手,便自往里面去: “碧潮上师可在。” 余慈的行为也恁不拘小节,前殿执事正想着用什么规矩迎候,见此也不必再伤脑筋了。但面对前几个月,只用几句话便能扼住教门咽喉的厉害人物,执事不可避免有些紧张,姣好的脸上竟然沁了薄薄一层汗,只轻声道: “上师不在宫中,由明蓝法师暂代宗主事宜。” “哦?不在家?明法师何在?” 前殿执事正要说话,前面已经有内侍迎上来,施礼后道:“明法师不良于行,请余仙长入内相见。” “咦?”余慈仍记得明蓝在谢严、何清等人面前,从容不迫,令人莫测其深的模样。怎么几个月不见,就“不良于行”了? 此时距丹崖上的家宴结束不过一个时辰,余慈的行事堪称风风火火。 他此来幽求宫,目的也是明确:他要玄阴教给一个答案! 犹记得当日何清剖析天裂谷动乱的八条线索,最后两条是净水坛和余慈,而倒数第三条,便是玄阴教,对其评价,只是“操线傀儡”几字,含糊得很。 可余慈却知道:玄阴教,或者干脆说它背后的罗刹教,虽然不是天裂谷动乱的罪魁祸首,却非常清楚以净水坛为代表的神秘势力的一举一动。双方的关系非常复杂,似乎是有合作关系,可又彼此拆台,奇怪得紧。 余慈正是要从此处下手。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二十三章 理由 明蓝会见余慈的地点是中庭的善进殿,内里供奉传说中玄阴上仙最虔诚的几位神侍,林林总总总有二十多位,体貌各异,形神兼备,分列两边。余慈踏进殿门的时候,明蓝就端坐于神像错落的阴影中,以余慈的目力一时也未看清她的面目神情。 或许是真如内侍所说的那样,明蓝生了重病,嗓音十分沙哑低弱: “人生自有缘法,不想在远去离幻之天之前,还能和余仙长再相见。” 余慈没听懂明蓝在说什么,但他知道他今日来绝不应让别人抓住话语主导权。便上前一步:“今日此来,是有事向碧潮上师问询。上师不在,请教明法师也一样!” 说话间,他终于看清明蓝的形貌,头皮忽地一激。 “明法师?” 距离上次见到明蓝,也就是三个月左右的时间吧,记忆中那个虽青春不在,但风韵犹存的明法师在哪儿?如今在余慈眼前之人,一头银丝,满脸丘壑,整件皮肉似乎都坠在骨头上,分明是一个形貌将朽,垂垂待死的老妪! 老妪微微欠身:“请恕身体不适,不便行礼。一别数月,余仙长修为精进,更上一层,可喜可贺。” 余慈一时无言,从老妪的面目轮廓上,他依稀可以看到曾经的明蓝的影子,而气度亦是差相仿佛。然后他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人,确实是明蓝没错。 “明法师,久违了。” 余慈点点头,慢慢在明蓝身前坐下,在这串动作中,他已将心绪稳定下来,但疑惑依然存在:明蓝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功?余慈知道此界有几个法门,能够损伤他人寿元,可最近绝壁城风平浪静,也没有听说玄阴教与何人火并……而且前面所言“离幻之天”,也是闻所未闻, 此时明蓝已经让人奉上茶水,余慈接过,轻轻摩挲茶杯外壁,沉吟道:“明法师身子可无恙么。” 明蓝微微一笑,脸上皱纹横生,她却是从容得紧:“身子骨不好,但精神还算健旺。” 余慈看她一眼,果然发现她双目有神,与一般老人不同,而且,给人的感觉也很是微妙。 带着疑惑,余慈微瞌双眸,旋又睁开。只这瞬间,他已开启了能够观照神魂层面的“法眼”,余慈将这个得自“冰山信息”的法门,称为“观魂法眼”,一见之下,所得又与先前不同。 神魂天地中,多个熊熊燃烧的火球放射出千百波纹丝线,彼此影响交汇。这里面包括了善进殿内外十多人的“魂源”,除余慈一人外,其余都是玄阴教中人,尤其在近前,一团火球光芒四射,掀起的波纹震荡虚空,与外围那些玄阴教修士的魂源隐隐相通,甚至影响到余慈这边,这也正是他微妙感应的由来。 “原来如此,明法师也与先前大有不同。” 余慈彰显了他的眼力:明蓝眼下这种状态,未必是中了邪法,而可能是修炼了某特殊的神通,她魂源光芒之盛,能和余慈所见的最炽烈的几个相比拟,那可都是还丹修士的层次! 不过余慈还是决定先将此事放在一边,免得影响此来的正事。他道:“明法师已知我的来意。” 明蓝回应道:“玄阴教上下多承仙长不计前怨的情分,却不知余仙长所问何事。若我知晓的,必定言无不尽。” “事情倒也简单,只是让贵教给一个明确的答复即可。” 余慈早将问题想好,用淡淡的语气说出来:“天裂谷动乱临近尾声,事情总要有个了结。近日何仙长命我收集净水坛的详细资料。我想,玄阴教与净水坛共处城中多年,有几分交情也未可知,便想登门问询,以备他日之用。” 明蓝闻言微怔:“净水坛?” 余慈的言语中有着浓重的暗示意味儿,什么“收集资料”、“他日之用”,几乎就是明指何清看净水坛不顺眼,想要下手,而其中“交情”二字,更是让人忍不住多想几层意思。 明蓝也知道今天史嵩在丹崖宴请余慈和证严的消息,算算时间,宴会也不过刚刚散场,余慈便前来幽求宫,这里面表现出的态度,也是能让人好好揣摩的。 不过,余慈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不错,正是净水坛。何仙长对其很感兴趣,比如伊辛大师的来历、其与卢明月的关系、其座下几名弟子的底细等等,至于天裂谷动乱期间,这些人的动向,也要好好把握。这些东西,明法师知道多少?” 说话时,余慈目光炯炯,盯着明蓝的面孔,似乎要从她脸上沟壑纵横的纹路里,发掘出更多的信息。 明蓝肯定不知道,他对此间事态,有着超乎常理的认知。明蓝若要隐瞒,或者为净水坛开脱,只能证明,玄阴教向离尘宗示好不过是权宜之计,心中揣着的,还是别样心思。结合着余慈的独门消息,却不知何清对此感兴趣否? 这就是余慈的两面盘算,想必能够满足何清的要求。 此时,他听见明蓝缓缓说话:“伊辛大师从未对人讲过他的出身来历,不过其法门源头,几名弟子的身世,本教倒还收集了些,若余仙长感兴趣,我可令人将卷宗呈来。至于天裂谷动乱前后的信息,余仙长想知道哪一方面的?” 余慈抬头,见明蓝神色淡定,显然已有决断。他笑了笑:“都说一说吧,不妨细细道来。” 等余慈从幽求宫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他乘坐的马车还等在外面,车夫乃是训练有素之人,一见余慈,便跳下车招呼,后面玄阴教的弟子、执事等也都行礼如仪,恭送余慈离开。 余慈正要登车,心中忽地一动,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回去便成。 车夫忙道明白,余慈对他点点头,不朝城里,而是向城郊外围信步而行。他一直走到城外山岭上,居高远眺,黑夜里,幽求宫便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去玄阴教做什么?” 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语气微冷,余慈却没给吓到,他返身施了一礼:“何仙长。” 何清穿一身青灰衫裙,打扮依旧朴素,然而星眸电闪,自有一番森然气度。她目光穿越数里虚空,在幽求宫上一转,淡淡道:“我记得是让你和证严打交道……” “何仙长,弟子今日在幽求宫中,与玄阴教传法仙师明蓝说话,有一些收获在此。” 说着,他将早已准备好的玉简送上。这些都是之前和明蓝交谈时,记下来的一些最有价值的消息,林林总总,有十七八条,都和净水坛伊辛和尚、证严和尚等几名入室弟子、还有号称绝壁城散修第一人的卢明月相关。 这些消息,完全都是客观描述,没有任何臆测之辞,未免干巴巴的,缺少细节,何清先是皱眉,接着又缓缓点头: “玄阴教的功课做得不错。你能找到,更不简单,很好!” 何清并不恼火余慈没按她的意思办。在这种事上,她只看余慈做到了什么,并不关心余慈用什么法子做到的,这也正是实证部的精义所在。在这种原则下,她比余慈更容易进入状态: “你认为,五日内,该从哪个方向入手?” 余慈讶道:“这么紧?” 何清瞥他一眼,道:“再过半月,宗门步虚修士便要分批前往九天外域修行,汲纳至萃玄真,一去经年,这些俗事都要耽搁下来。夜长梦多,自然要迅速决断!” 马上下载:最新破解手机游戏,精品手机游戏,手机游戏破解服务,android(安致)游戏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二十四章 稳坐 “卢明月?” 何清稍事沉吟,余慈在此人身上打主意,却不在她预料范围内。不过,联系玄阴教给出的信息,这个想法颇有可行之处。 余慈沉声道:“在绝壁城,净水坛弟子声名狼藉,卢明月与之蛇鼠一窝,且最爱祸害貌美女子,只是多在凡俗中间,白日府等懒得理会而已。想我离尘宗堂堂大派,以前不知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知晓,又怎能放任不管?” 何清哑然失笑,却还是点点头,算是赞同。不过她还不能完全满意:“净水坛、卢明月之流,一城之毒瘤,除掉就除掉了,可是就仅此而已?” “那倒不是。” 在何清“只重结果,不看过程”的模式下,余慈渐渐也放开了手脚。他知道何清需要什么。净水坛本身不算个事儿,真正让何清、乃至她身后的离尘宗感兴趣的,还是可能勾连到的天裂谷动乱的根由。如果找不到相应的证据或线索,灭掉净水坛,也是做白功而已。 所以,余慈笑道:“净水坛虽是个贼窝,但里面也未必尽是恶人,也要区别对待。宗门行事,更要有理有节,弟子与那伊辛和尚的首徒证严接触过几回,觉得他为人面恶心热,不像是个卑劣之徒,且其与伊辛的关系颇有些古怪,若能将他争取过来。以此内外结合,或能发掘出净水坛更多的恶行。” “证严?” 何清倒是奇怪了,她让余慈接触证严,只不过是给余慈一个发力的扶手,可不是让余慈去救苦救难的。她摇摇头:“半月后,我是第一批登临九天外域的,俗务交接、事前准备都要时间。五日之内,此地事务,要么解决,要么搁下……” “何需五日,若是何仙长支持,且又事态顺利,三两天也就成了。” 余慈渐知何清的脾性,不搞谦逊之类的虚文,此话说得甚是肯定。他想到的是已经殖入证严脑宫的神意星芒。被这个小玩意儿附体,证严便等于是他最得力的探子,他可对那一对师徒的恩怨,感兴趣得很哪! ********** 这两天,绝壁城的许多居民都发现,城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以前那些冷漠高傲的上仙老爷们,突然变得热情起来。当然这不是说老爷们肯纡尊降贵,到下城和凡夫俗子同乐,而是他们一个个都大涨侠义之心,路遇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情接连发生几次。 不说“侠客”的身份,一直以来,在绝壁城,成为类似事件反角的,往往都是南城净水坛的恶和尚们,之前的数十年里,便是这么一群人,在城中为所欲为,想管的没资格去管,能管的懒得去管,以至于城中居民闻之色变,视之如灾劫一般。 但这两日,经过接连几次打击,死伤了五六个人,那群毒蛇似的和尚一个个都蔫了,躲在庙里,龟缩不出。偶尔出来的,也是战战兢兢,走路时都恨不能贴着墙角。 绝壁城的风气倒是为之一清。 余慈坐在天翼楼顶层,看着这段时间各方汇总的情报,微微而笑。 他只是放出风声而已,大约就是何清对净水坛、或是卢明月的所作所为不满之类,马上就有人积极配合,在原始版本的基础上,开发出多种丰满详实的细节,且演绎得活灵活现。 像是不开眼的净水坛和尚对何清无礼、何清看中的好根骨弟子被某个和尚糟蹋等等,虽说不值智者一哂,却是大众喜闻乐见的消息,很快在城中流行开来。何清的沉默,也助长了这类消息的传播速度。 这种情况下,便是再稳重的人,都不免要怀疑:何仙长真的要对净水坛下手了吗? 对此,各宗反应倒是出奇地一致:不管如何,探探风色总是没错的,尤其还站在“道义”一边,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万灵门、无生剑门、玄阴教,每个宗门都试探那么三两回,各自来算不多,但集合起来所产生的趋向便已经相当了不得。 “净水坛危乱只在旦夕之间。” 余慈抛开记事的玉简,在观景平台上观览城中景致。如果是只是摧魂净水坛此时只要他稍稍加把力,当日白日府之事,怕就要在净水坛头上重演。 不过,某些事情,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自从证严和尚上次奉伊辛之命回返,至今已是第三天,伊辛师徒之间关系的淡漠程度,也让余慈开了眼界。三日来,他们之前竟然没有一次交谈,证严静修、伊辛闭关,井水不犯河水。一直在“监视”的余慈,自然也就无法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消息。 正因为如此,事情才显得古怪:说得严重点儿,此时的净水坛,几乎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随时都会被离尘宗的天威碾成碎末。这种时候,身为住持、身为住持首席弟子,伊辛和证严应该忙活起来才对,至少到何清那里探探风声,又或者约束弟子,避过风头。可这两位,一个比一个坐得稳当。寺中弟子有找过去的,证严只是随便应付两句,而伊辛更是给出闭门羹,别人连他的面都见不着。 距离何清给出的期限只有半天左右的时间了。 余慈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栏杆,他还没有到着急上火的地步。虽说无法如预料中那样,抓着伊辛和尚的把柄,可有以前照神图映现的信息,将之截头去尾,稍加修改,便是一个能让何清满意的答复。 反倒是近三天的观察,使他在别的方向,有所收获。 余慈闭上眼睛,远方信息通过特有的渠道传递过来。在脑中还原为大略的图像:灰黯的颜色,支离破碎的天地,还有深层闪耀的充满力量的光,这便是证严神魂状态的映像。 此时此刻,余慈对这里的情况,了解程度恐怕还在证严本人之上。 利用其本身的裂隙,神意星芒已经前所未有地将其“根须”殖入证严神魂的深层结构之中。按着途的“同心圆理论”,余慈估计着,他已经介入了和尚的隐识层面! 神意星芒的“根须”,好像是扎根在一条地下暗河中。暗河其实就是证严时刻涌动的心绪激流,成百上千个破碎的画面,夹杂在其中,飞掠而过。 这是类似于佛门“他心通”的能力,余慈在天裂谷中,击杀褚妍等人时,曾经有过类似的经验。论信息之详实,此次比之上回,还有相当的差距,但当时他情绪躁动,有心魔催化,凭一腔血气冲动,实不如此时体会的清晰和深刻。 “都道识海无边,前尘往事,钜细靡遗,都在其中。若能搜览一遍,也不用再费别的功夫……” 念头是不错,但如何做到,仍是个问题。天裂谷时的经验太过霸道,用在证严身上,余慈还做不出来。 正想着,有人用手指轻触他的肩膀。 余慈一震醒来。 ********** 网线断掉,新买的无线上网卡不给力,发了一次没见影,再发……好吧,其实我的状态也差不多,仍在调整中。 .-< >-首发 第二百二十五章 魔踪 从神魂层面突然跳转进入现实世界,让余慈稍稍有些不适应,他靠着栏杆,眨了眨眼睛,才缓过来。此时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极熟悉的温婉秀丽的面容。 “甘师叔?”余慈忙挺起身子,至于站立则是不必了。甘诗真不在意这个,余慈也很难用对长辈的态度对待这位纤秀柔弱的女子。 “打扰你了,在练功吗?”。 甘诗真抿唇一笑,却没有坐下的意思。这回余慈是真坐不住了,起身笑道:“神游物外而已。” 如此回应,余慈也在奇怪,为什么甘诗真会来找他。这段时间,女修一直在丹崖独辟的静室中闭关,稳固现有境界,只出于礼貌,在中间参加了玄阴教和随心阁组织的夜宴。 余慈曾听何清说起过,这位纤弱可人的师叔会随同宗门人马,一同登临九天外域,也在那里告别,在孤寂无边的空间中,继续自己的修行,直至回返四明宗。这里有个特殊名目,便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四明宗培养他们顶尖人才的试炼。 可以想见,在女修回归之后,其在四明宗的地位,必然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攀升,成为宗门未来千年的中坚人物之一。 对此,余慈既佩服,又羡慕,当然,还有无尽的向往。 两人并排而立,余慈要比女修高出整个头。若是在二人初识之际,余慈大概只能看到女修丝绸般的发幕——甘诗真是不习惯仰起脸和人讲话的。不过此时,以二人共患难的经历,女修却是非常自然地仰起脸,轻声道: “城外有些异常,清姨的意思……” “异常?是伊辛和尚有什么马脚露出来了?” 余慈知道,何清不会将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这边,她应该有着一记甚至多记后手,才算正理。所以,若是别的方向出现成果,余慈是一点儿都不会惊讶。 哪知甘诗真却是摇头:“是清姨的法天绝牢有所感应……城外有妖魔流窜。” “妖魔?” 这个是真的出乎余慈预料之外,也让他不解,有何清镇守在此,寻常妖魔鬼怪,翻掌间即可灭杀,哪还用专门通知他? 要知道,在何清接手绝壁城之后,便将身上最厉害的法器,即“法天绝牢”祭出。此物用以攻敌时,可抽取十里方圆的天地元气,锁杀敌手,威力极大,而何清此次用的是它的防御之法: 那枚金环可以充做广大范围内,天地元气的运转中枢。在它的控制下,方圆数十城范围的天地元气,便给编织成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某些特定的目标,如果碰到这张“网”上,其存在会立刻反馈到中枢,并引发“法天绝牢”的强劲冲击。 这等法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五方通灵符”的加强版,甚至有些照神铜鉴的效用,可以借助天地元气的流动变化,收集远方信息,只是不比照神图的详细,可它攻防一体,借天地之威发动雷霆一击,又远比照神图霸道得多。 余慈曾问过何清这件法器的祭炼水平。其结果让他无语:法天绝牢是离尘宗眼下辈份最长的方祖师亲手祭炼之物,后赐给何清。其地煞炼数已七十二层圆满,天罡炼数则是十八层,也就是说祭炼层数达到惊人的九十层,即十五重天的水准,在离尘宗是能排进前十位的上品法器,便是在通玄界,也是无价之宝。 在余慈所见的法器之中,也只有当初慕容轻烟手中的“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历经两劫时间,几代人努力,才勉强在祭炼层数上超过,但以实战论,威力还要瞠乎其后。有此件法器在手,何清的战力已经直追真人修士,当日能锁禁真人阳神,迫得对方爆体自绝,并不出奇,那些小妖,又算得什么? “小小妖魔,心念一动也就灭杀了,却拖到现在……” 余慈挠挠头:“妖魔在哪儿?” 余慈是从天空直达目的地的,携他前来的自然就是甘诗真。 何清似乎打定主意让自家侄女帮忙,作为仅次于何清的强大战力,甘诗真性情温和,并不计较什么,有她在此,各类事项安排起来,要容易得多。说句不敬的话,和甘诗真在天裂谷那段时间,余慈便觉得,这样的同伴,用起来实在是顺手得很。 从高空俯瞰下去,绝壁城南郊河道,便如一道白炼,横穿丛林,自十里坡倾泄而下,成为壮观的大瀑布,激流飞湍,汇入灞河。南郊大概是绝壁城周边环境最复杂的地方,山脉丛林,河道峡谷,交错纵横,春夏时节,物种丰富,灵气充沛,实在是个好去处。 不过,随着净水坛在南城开宗建寺,这里几乎便成了和尚们的后花园。寻常人误入其间,一去不回的绝不在少数,在城中居民口耳相传中,这甚至就是净水坛的恶人们杀生害命之后的抛尸之所。或许是用尸体做肥料的缘故,几十年下来,南郊丛林倒是越发地丰茂起来。 余慈抵达此处的时候,何清正孤悬空中,负手而立,眼神则在丛林中巡逡。 “妖魔在哪儿?”这是余慈来后第一句话。 何清瞥他一眼:“妖魔在哪儿且不去管,你承诺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有些消息等着证实。” 余慈一语双关,也不知道何清能理解多少。说罢,他也学何清,拿眼睛在丛林中扫动,看是否能找到妖魔的踪迹。 这回答轻描淡写,何清自然是不太满意的。不过现在她现在另有要求,也不再求全责备,只是指了个方向:“地下,约有二十丈左右,曾经有妖魔驻留,如今已经不在了。” 余慈奇道:“逃掉了?” 何清没有立刻回答。事实上,法天绝牢并非是专门侦测目标的法器,因为她觉得妖魔来得蹊跷,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没有立刻引动“法天绝牢”的反击,只是大致把握方位,想顺藤摸瓜一回。可是那妖魔的滑溜超出估计,或许是有所感应,形迹越来越隐秘,终于在半个时辰前,完全消失。 “此妖魔非是那些只懂得杀戮的蠢材可比。应该有着相当的理智或是灵觉,又或兼而有之。若是后者,便很有可能是血狱鬼府的高等妖魔,这类妖物,天裂谷动乱期间,宗门能擒杀的也是少数,我前面是托大了。” 女修仍是讲求实际的,并不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忌讳什么,而且,她确实有着新发现: “在追索期间,我发现妖魔曾在地下找到过两三个藏身处,藏匿极深。若非法天绝牢控制元气流动极其精微,说不定还要被它瞒过。这些藏身处,不是临时开辟出来,而是早就存在……我已叫来城内各宗首脑,要问个清楚明白。” 余慈心领神会,此时何清应是怀疑妖魔和城中某个势力有关,甚至更明确地说,是和南城的净水坛有关。叫来各宗首脑询问,看似打草惊蛇,但结合前面层层进逼的效果,或许另有奇效。 看他若有所思,何清问了一声:“你有什么看法?” 余慈最初是没有什么别的想法,但经何清这么一问,忽有一个念头跳出来。 这不正是洗脱形象的好机会? 他吸了口气,点头道:“何仙长想的已是周全,弟子别无补充。不过,就妖魔踪迹一事,弟子还想试试!” 说着,他捏住了袖中清凉的铜镜。 大概要等过了这个星期,才能调整过来吧。网线依旧断,难道是到期了,无线网卡延迟得厉害…… .-< >-首发 第二百二十六章 发掘 手指碰触镜面的那一刻起,余慈神意运化,通过宝镜,放射出一溜星芒,约有十来颗上下,散射四方。很快寻觅到周边适合寄存的生灵,随即打开相应的视角。其分布得非常均衡,整体范围约在方圆十里以内,余慈便利用这些生灵,将这片丛林分割成大致均匀的几块。~^%%=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照神图已经消失几个月了,余慈从不适应到主动寻找方法,慢慢地也找出几条路子。眼下便是他为了解决散乱的视角,特意分划的区域。~^%%=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第二波神意星芒喷射而出,至此,身边的何清与甘诗真还都没有察觉。~^%%=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散乱的视角的没有层次,但余慈为它们预设了层次,使之稍微有点儿规律可循,也更利于观察。~^%%=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皱起眉头感应半晌,神意星芒覆盖范围内,确实没有妖魔的影踪,这也在余慈意料之中。他本就没想着能顺利锁定妖魔,如此做法,只是借机将自家的铜镜亮出来而已。~^%%=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前段时间,何清拿他的照神铜鉴说事儿,很是讽刺了一通,余慈当时给抓着软肋,以至哑口无言,颇没面子,如今亮出宝镜,有知过则改的意思,也有昭示心迹的想法。~^%%=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他有意让何清明白,心思全无遮掩,果然惹来女修一瞥:“这就是你那能够远观敌情的宝贝?”~^%%=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余慈点头,初次将宝镜现出人前,感觉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受,心头反而陡然轻松下来。照神铜鉴似乎感应到他的心情,散发出朦朦青光。~^%%=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人器呼应,若有节拍。这件法器的祭炼,是一器一法么?”~^%%=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是。”~^%%=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可知其来历?”~^%%=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余慈只能摇头。~^%%=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何清嗯了一声:“观其样式,颇有古意,只是布局残缺,可惜了……回头有空,在山上查查资料吧,说不定能将其补全。”~^%%=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说罢,女修便瞑目不语,应该是操控法天绝牢,再度搜索妖魔踪迹去了。倒是余慈愣了半晌,这就完了?甚至连入手细看都没有,隔空扫了眼,就算了结,比他想象的实在简单太多!~^%%=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余慈甚至有些失落……这宝镜在何清这类人眼中,难道就如此不值一提?~^%%=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他以前偷偷摸摸、贴身秘藏的行径,又算什么?~^%%=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余慈苦笑自嘲,然而同时他也觉得,自家的心境又开阔许多。~^%%=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此时,绝壁城四个宗门的首脑,逐一到来。最先来的史嵩和胡丹这对师兄弟,他们控制下的万灵门,已经完全倒向离尘宗,甘为附庸,何清则以信任作为回报,他们两个,是绝壁城诸势力中,仅有的两个知道何清大概心思的修士。~^%%=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接下来是无生剑门的董剡,此人这段时间不理俗务,埋头闭关,抓紧时间祭炼在易宝宴上新得的法器,尤其是那枚剑丸,此时已有几分火候,功行也有进步,现身人前时,便觉得他气息吞吐都寒芒烁烁,气机森然。不过,此人仍对余慈手中那枚剑刃念念不忘,只可惜余慈这几日事忙,也暂无出手的打算,将他晾在了一边。~^%%=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然后才轮到南城的东道主伊辛和尚,此人展现出一贯的沉稳冷漠。便是这几日糟糕的局面,也不能变其颜色,与人见面时,一切均如既往。但越是如此,才越让人感觉到他的诡异莫测。~^%%=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至于玄阴教,碧潮外出未归,明蓝不良于行,只能让教中名义上与明蓝齐名的护法仙师善姣前来。不过,其人虽是个貌美少妇,却还不如她身后一身黑袍裹体的影子来得醒目。~^%%=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香奴?”~^%%=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余慈一眼就认出来,善姣旁边,正是碧潮多次携同来同去的车夫香奴。看来这次碧潮出来,没有再乘坐她那辆奢华香车。~^%%=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四宗首脑,有的带着随扈,加起来有十人左右,除香奴外,都无法驭器飞空,只能停在下面丛林中。此时已围成一个散落的圆圈,将之前何清所指的曾经的妖魔藏身处,围了起来。~^%%=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妖魔之前就藏在这里?”~^%%=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史嵩空袖飘飘,居高临下,仔细打量下方丛林。~^%%=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是在二十丈的地下。”~^%%=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余慈轻声补充,同时回头去看何清,他感觉着,眼下时机也差不多了。何清暂时还没有反应,只与甘诗真并排虚悬空中,看几个宗门首脑发言。~^%%=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史嵩也瞥去一眼,转而又和余慈交谈:“气机感应总是感应,不如眼见为实。余仙长,我们将这里挖开如何?”~^%%=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余慈慢慢点头,二十丈的深度,对常人来说,能挖个一年半载,但对在场的修士而言,只是出力大小而已。之前他听何清说,妖魔的藏身处乃是早有准备,也觉得好奇。在这城外荒郊中,又哪来的藏身之所?~^%%=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他视线转向伊辛,这和尚方脸上全无变化,看不出端倪,但这时候,也未免稳重得过份。~^%%=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请示过何清,余慈便让下面的随扈们出手。其实天空中几个还丹、步虚修士,任何一人出手,效率都要远胜,可是一方面是自恃身份,另一方面,何清也预先提示过:~^%%=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下面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尽量留存。”~^%%=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那就一层层地剖开好了。”~^%%=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余慈刚才放射神意星芒的时候,已经通过地下生灵,对里面的浅层结构有了大致的了解。便让甘诗真放他下去,指挥着随扈们,按前面的印象将土层翻起。~^%%=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他身份特殊,这一下去,几个首脑也不好意思旁观,也都落下去。其中胡丹和董剡更是直接来到他身边。~^%%=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胡丹不说,董剡本来是很阴沉的一个人,但此时受余慈手中那枚剑丸的诱惑,没话也要找话说,以图尽快和余慈攀上交情,将剑丸入手。~^%%=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余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两人说话,同时指挥着各宗修士,分开了最上面的土层,约在两丈深的地底,是一个凿穿的甬道。~^%%=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几个首脑围在上方打量,后由史嵩道:“确实是人工打通的没错,看起来已经废弃了,不过,若工程真是达到二十丈深度,这里就可能是一段迷障,给下面打掩护,或者布置机关。”~^%%=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董剡嘿地一笑,双目倏睁,一道剑芒凭空射出,直插入甬道之内,斜贯下去。~^%%=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剑芒过处,除了土石阻隔之外,还有一层相对薄弱的力量障碍,与剑芒碰触,在甬道深处,甚至跳耀着火花。~^%%=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史嵩笑眯眯地道:“董门主炼化剑丸后,一手无生剑,越发神妙莫测了!”~^%%=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试试手罢了,炼化还早。”董剡颇有自知之明,也不偏题,用下巴点了点下方甬道:“禁法仍在,如何?”~^%%=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史嵩已在无形中成了诸宗的发言人,在挖出的大坑边看了会儿,方道:“诸位,我看这下面禁法反应,似乎近期还有人保养。工程深度从两丈到二十丈,面积也不会小,且这里水层甚浅,在此位置动工,应该费了不少心思。”~^%%=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他话中条理清晰,慢慢推进:“这么一个大工程,能建造且维护的,无外乎这几家……诸位可有什么消息?说实话,我们万灵门给赶出绝壁城多年,想在城边儿上弄出这么一个工程,且时常维护,还是力有不逮。”~^%%=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董剡也在撇清:“门中满打满算二十个人,那剑可挖不得土。”~^%%=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玄阴教的善姣在几个首脑中间,难有什么发言权,只是摇头:“本教不知。”~^%%=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至于理由,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最后是伊辛和尚,他还没说话,一旁胡丹便抢先一步问道:“这样一个工程,又在南郊,大师难道一点儿风声也未听闻?”~^%%=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伊辛垂眸,似是打量翻开的土层甬道,又似瞑目养神,让人捉摸不透。半晌,才轻声回应:~^%%=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这地宫,我是知道的。”~^%%=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精力不济,还好明天(呃,已经是今天了)是星期天,久违了!~^%%=更多精#彩小说^,尽在+纵横=*^&!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二十七章 图穷 面对众人目光,伊辛和尚语气和缓:“这地宫,原是属于白日府的。” 听他这言语,周围十几二十多号人,倒有一大半,脸上写着“不信”二字。 伊辛和尚视若无睹,缓缓道: “其实是自贫僧立寺之日起,这地宫便已存在。乃是那金焕初到绝壁城,惨淡经营之际所建,后来白日府势力,此地也就是半废弃状态。对此一寺僧众一无所知,直到后来白日府通过此地宫监视寺中动静,才顺藤摸瓜,发现此地宫所在。” 稍顿,他又道:“当时白日府如日中天,本寺难以寻个公道,便忍下这口气,花了一笔钱,将此地宫买下。又恐白日府熟知地宫布局,籍此对我寺不利,此后多年,屡经改造,与初时相比已是面目全非。且无庸讳言,这地宫中也有些本寺的隐秘之事,这里恕贫僧不再多说了。” 听伊辛和尚说得有鼻子有眼,在场的虽未尽信,却也沉默下来。 史嵩回头,往高空中何清那边瞥了一眼,点头道:“若依大师的说法,白日府中应该有这方面的记载,我这便吩咐人去察验。至于这里,不妨由大师领着,带我们入内一观如何? 伊辛和尚倒是一口答应:“清剿妖魔,乃是各宗份内事,净水坛自然不落人后。” 随后他便指着露出的甬道说:“此地乃是个迷惑人的死胡同,内设机关,与地宫整体不通。我们不如到入口去,逐一搜检如何?” 这个史嵩却是不能擅作主张,先看何清,见女修全无表示,又看余慈,这回终于有了回应。 “兵贵神速,按部就班空耗时间,若妖魔还在其中,谁知它会不会趁此机会跑掉?” 余慈冷冷说话,没给伊辛和尚一点儿面子。他这种态度,看在诸宗首脑眼中,马上就和近两日城中紧张气氛勾连起来,一时间看向伊辛和尚的眼神,又都有所变化。 伊辛和尚却还能稳得住,他双手合什,和声道:“是贫僧想得不周,余仙长又是什么打算?” “直接下去就是,看看妖魔藏身处,会是个什么模样。先找到妖魔残留的线索,再以之为中心搜查不迟,至于这地宫内的机关禁制,便由伊辛大师安排,先都停了吧。” 顿了顿,他露齿一笑,森然道:“反正绝壁城堂堂气象,已不是白日府在时模样。这些地宫暗室,以后也没什么用处!” 周围的人心头都是一凛,伊辛和尚却展现出超常的心理素质,声音依旧平稳:“余仙长说得是。” 定下方略,何清和甘诗真终于落下来。她们对余慈的安排都没提出意见,只是稍做分派,由何清打头,甘诗真压后,如此以两位步虚修士的能力,足以应付一切意外情况。 在场修士十有七八懂得土遁之术,不过那些个随扈没必要下去,只有几个宗门首脑往下走,唯一例外的,只有玄阴教。那善姣或许是觉得自家实力不足,吩咐香奴跟着,对此,何清扫去一眼,视线略在香奴身上驻留,没有说什么。 伊辛和尚先期已经解除了周围的机关禁制,一行人直接下到二十丈深的地底,何清判定的妖魔曾经的藏身地。 这里是一间颇宽敞的密室,封得严实,里面用具却是积灰甚厚,显然很长时间没人居住。不过在厚厚的积灰上,留下了非常清晰的印迹,印痕犹新。 几个宗门首脑都是经验丰富之辈,一见到这些印迹,便都驻身不动,只有何清如羽毛般飘前,修长的身形没有带起一丝风,积灰上的痕迹也未受到任何影响。 “妖魔的臭味。” 何清冷冷说话,目光在室内巡逡,想要找出妖魔的移动轨迹。 余慈对妖魔的研究远没有何清那么精深,也就不费那个脑子。不过这时候,他还是暗中向史嵩和胡丹使个眼色,让他们注意伊辛和尚的动作,那边也是心领神会。 此时伊辛和尚依旧淡定,便如垒垒冰岩,连根眉毛都没动一下。但他越是如此,越让人觉得古怪:就算是清白无辜,在此人人怀疑的当口,难道他就没有一点儿“可能被冤枉”的觉悟吗? 片刻,何清得出结论,妖魔确实在此潜伏了一小段时间,而且很巧妙地利用了附近的禁制,遮蔽它的信息。由此可以看出,这头妖魔不寻常,绝不是那种脑壳儿里塞着肌肉的玩意儿。 “妖魔为天地戾气所生,凶暴嗜血为其本性,故而生出灵智比其他生灵都难得多。但一旦开悟,品阶便都是不凡。这头妖魔,起码是还丹修为……” 何清手指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线,那正是妖魔从密室离开的轨迹:“它是用土遁,从侧壁出去……那里是什么地方?” 伊辛和尚回答道:“应该是一条走廊。” “过去看看。” 一行人也按照妖魔的移动方式,到了隔壁,果然如伊辛和尚所说,这是一条走廊,略有弧度。这时不用何清解说,众人也看到了走廊上妖魔狂奔时留下的痕迹。 被“法天绝牢”探知后,妖魔显然非常紧张,没有掩饰自家形迹的意思。当然,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 沿着走廊走出一段距离,妖魔留下的痕迹消失了。何清这回很快就有答案:妖魔重新使出土遁之术,从侧面移走,从此便开始无定向的挪移。当时应该是何清运使法天绝牢搜索的最频繁的时候,妖魔必须穷尽一切办法,才能从那天罗地网中逃脱。 此时,众人前方就是走廊尽头,那里安着一个铁门。何清视线扫过,也没说什么,正往前走,这时,伊辛和尚却突然开口道: “诸位请稍等。” 在人们目光盯视下,伊辛柔声说:“再往前,就是本寺经常使用的地域,那里禁制机关更多,有许多都是从里面无法关闭的。诸位虽然是修为深湛,就算触发机关也不会伤到,但搅得地宫一片狼籍,也是不美。且待贫僧通知外间弟子,将里面禁制关闭,再搜索不迟。” “一来一回,时间短不了吧。其间走了妖魔,又该怎样?” 阴森森开口的是董剡,落井下石的人从来都不会少。对玄阴教时如此,净水坛这里也一样。 “倒也用不了太长时间。”伊辛和尚淡淡应声,目光却看向何清。 何清面无表情,只是摆摆手,让伊辛去做,见她的态度,董剡讪讪停口。 只有余慈、史嵩这样了解内情的人才知道,何清这种态度,其实就是让伊辛多做多说,从中窥得破绽。 伊辛和尚向何清施了一礼,走到队伍前列,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前面走廊尽头的门户突然大开,两个应是地宫看守的和尚分明给吓了一跳,齐齐扭头,只是两个和尚那边有灯光照明,走廊这里却一团漆黑,光线对比强烈,让他们一时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这时,伊辛和尚拿出一颗照明用的大珠,借着这点儿光芒,外间的和尚才看清来人,慌忙行礼,但见到后面走廓里黑压压的一片,一时都有些莫名其妙。 这边修士都是眼明心亮之辈,看到走廊内外的对比,便知道前面伊辛和尚所说的情况,至少有七八成是真。 伊辛和尚也不耽搁,随便叫了一人,让他去上面,给寺中的证严和尚传话,让他关闭地宫一应禁制机关。那弟子匆匆去了,没半刻钟,人们便听到地宫中隐隐震荡,稍一感应,便知周围禁制已给关了大半,剩下那些,是和主体无关的独立布置,有伊辛和尚在,也无需担心它们添乱。 这段时间,众人并非是呆站着,而是在地宫中缓步而行。这片时常使用的区域,也不会有什么禁制,大伙儿倒很好奇,地宫中和尚们的生活状态。 余慈更关注的还是伊辛和尚本人,不过此时这个冷静的家伙再不发一言,只跟在旁边,倒是刚刚留下的看守弟子,目光游移,两股战战,模样极是惶恐。 他越是这样,越说明这里有问题。余慈还没细查,便已经有了答案——前方何清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轰一声响,左侧整面石墙都塌了下来,连串尖叫和怒骂声起,但很快便像是给割了喉咙,齐齐断去。 余慈往那边看,在纷扬的尘烟后,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一个个灰头土脸也就罢了,更荒唐的是大半都光着身子,且是男女都有,前者均光头留疤,分明是受了戒的和尚。 此时,里面被惊住的人们,终于有反应过来的,忽有女子挣开了前面和尚的钳制,哭叫着往这边扑过来。一个领头,满室嚎啕声起,令人惨不忍闻。 扑来的女子早早被善姣拦着,玄阴教应付凡俗女子还是颇有手段,不过眼下也不用询问,这般情形,便是傻子也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何清回眸,冷冷盯视旁边的伊辛。难得和尚依然神色平静,只是双手合什,颂念佛号,倒是宝相庄严。 “继续找!” 何清平淡开口,当先转身,也在此瞬间,里面七八个和尚齐齐倒仆,躺倒一地,气息断绝。那些哭叫的女子也都给震住,满室为之一静, 何清可以不管,不过余慈可要有主动扫尾的觉悟,他与史嵩商量几句,便召唤远处地面上的随扈下来几个处理此事,直接把净水坛的人马当成空气。 伊辛和尚并无他话,默默伸手,为众人指引方向。 余慈看着这和尚,摇摇头,心中颇是佩服。他走出两步,听着耳边嘤嘤哭声,眉头皱了皱。当年在双仙教时,依稀也见过这般境况。 对了,还要防着这群和尚破罐子破摔才是。 他心念一动,又放出神意星芒,寄在这里各人脑宫中,这样若有意外,他也能及时反应。 再走两步,他心头猛地一跳,寒意笼上心头。 困死了,差点儿一睡不醒。没有双休……有红票没? 手机游戏(1万款破解版):植物大战僵尸,极品飞车14,拳皇2011,忍者神龟,口袋妖怪,恐龙快打,宠物王国5,地下城与勇士,穿越火线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二十八章 匕现 室内为恶的和尚已被何清处理掉,此时剩下的都是一些供寺内邪僧玩乐的可怜人,可有一瞬间,神意星芒被弹开了! 星芒寄生在生灵脑宫中,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并不困难。但碰上还丹修士之上的人物,其精气神统合浑融,便如铁板一块,星芒找不到殖入的空隙,便会给远远弹开。 这是余慈辨别他人修为的最直观的方式。 屋里……更确切地说,那群女人中间,藏着一个具备还丹修为的家伙? 妖魔!只能是妖魔!而且是余慈从未见过的一类,它可以化形掩饰自己的身份,简直就是天生的探子和刺客。 余慈心头凛然,便在此时,他肩膀让人轻撞一记,幽香袭近又远去, 甘诗真垂着头,好像是受不了这里丑陋的场面,脱离了原本压阵的位置,有些仓促地离开,中间经过伊辛身边,那厮非常明白自家的问题,远远就侧身让开。 余慈微怔,旋又醒悟,到嘴边上的示警又给压下去,他保持着原本的步幅,走出这块缺了壁面的长廊。前方,纤弱女修的速度放缓,让他很容易贴上去。 “甘师叔?” 甘诗真依旧将面颊隐在发幕下,却有极细的声音透入余慈耳孔: “莫作声,识妖盘有反应,刚刚室内有妖魔。清姨已经知晓,如今要仔细分辨……” “是左边第四个梳高髻的妇人。” 女修讶然望来,甚至忘了掩饰表情。 余慈不知道“识妖盘”是什么东西,大概也就是感应妖魔气息之类。甘诗真这类修士,身上的法器宝物确实层出不穷,不过这一回两样宝贝无意中比对,还是照神铜鉴来得更精确些。 甘诗真静默了会儿,余慈觉得,她应该是以某种方式与何清沟通。 何清一直没有回头,余慈也不敢确定,她是否已经得知那个信息。只好目视甘诗真:“现在不动手吗?”。 “再等等。” 两人用眼神交流,意思还是明确的。 余慈不知道何清会怎么做,按照他本人的思路,斩杀一个妖魔不算什么,能利用这头妖魔,钓起一头大鱼来,才是站在何清位子上应该做的事。 此时万灵门修士已经过来处理此事。在他们的指引下,那几位可怜女子都是就近找了衣物遮体,往外行去。随后还要一一询问家世住址,准备送还家中。 利用旁人的视角,余慈可以看到,那妖魔化形的高髻妇人,表面上看去倒真是没什么破绽,有样学样,便是住址什么的,也胡诌得似模似样,至少办事的修士并未发觉异常。 心思留在那边,余慈对身边的事情便不怎么关注,只是跟随着队伍再转过两个弯,这里依旧有妖魔的踪迹,大概是在其回绕的圈子上。 相隔三四道墙,按着何清的要求,化形妖魔也随着人流往外走。它身边这些女子都是饱受摧残,走起路来不免狼狈,也亏得妖魔能学个十成十,只是让深知内情的余慈看得暗地里发嚎。 两边又各自转过一两个弯,直线距离已经在百尺开外。余慈开始准备重置星芒寄生的对象,要将妖魔始终纳于监控之下。 便在此时,前方何清倏然转身。 一圈气浪以她为中心,急剧扩散,力量之强,便是史嵩等还丹修士也抗拒不得,纷纷后退,避过正锋。余慈也在退,同时还觉得天旋地转。当然这不是他本人如此,而是百尺开外,那些寄生星芒的对象的感觉。 尖锐的啼叫嗡声迸发,像是千百只苍蝇齐齐发出的噪音,穿透七八堵厚墙石壁,传到这边,依然有令人通体发麻的效力。 在啼叫声发端的位置,原本貌美如花的高髻妇人此时却是仰天长嘶,粉腻的肌肤瞬间撕裂,无数细鳞鼓出,并镀上了一层铁青的色彩。如此妖异的场景,让刚刚逃脱大难的可怜女人们尖叫声声,且有半数当堂便昏了过去。 化形妖魔恢复了本来面目,看上去慑人心魄,可实际上它的情况糟糕得很。在它身外,正有一圈醒目的金环,自虚空中来,套住它的身体,毫不留情地向内收缩,把它本就显得瘦长的躯干硬生生往里勒了一圈。 妖魔发出第二声尖啼。 百尺外,何清勾起手指,“嗵”一声响,头顶厚厚的岩层破开一个大洞,天光透下,何清身形转眼不见。然后才是地表水层裹着泥沙,倾泄而下。 随着何清破土而出,百尺外的妖魔也身不由己,瘦长的身躯直接撞上头顶岩层,剧震中纯给当成了开山的凿子,硬生生穿破了近二十丈的厚度,在七荤八素中,甩上了半空。 余慈看得瞠目,原来何清并不是要钓什么鱼,而是一直在寻找一个发难的机会。出手之干脆, “上面!” 史嵩等人也是反应甚快,也不管泥水倾下,纷纷驭器冲出,便是余慈,也由甘诗真扯着,轻松飞上去。 此时,天空中大局早定,那妖魔还在挣扎,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何清以法天绝牢下手,调动方圆十里天地元气,凝成的缚妖环,不只是锁拿身体,便是其内蕴的妖气魔功,也一并给压制了。 这便是步虚修士和上品法器结合的威力。一个还丹妖魔,其实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便是束手就擒,这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较量。 余慈的视线从挣扎的妖魔身上移回来,找到史嵩、胡丹,彼此对视一眼,还没形成默契,便听到董剡嘿嘿冷笑:“大和尚,你家地宫里,真是无所不包啊。又是美人,又是妖魔,不知下回还能翻出什么?” 伊辛和尚神色不动,淡然道:“还是余仙长说得好,日后绝壁城堂堂气象,这类地宫再无用处,或封存或毁弃,等一切了结,自然也就没有了这些问题。” 董剡给气乐了,难得和尚能把歪理讲得如此郑重其事,直接把自家责任推卸干净,且没有半点儿羞愧之色。在城中相处几十年,他也是刚刚发现,原来沉默如岩石的伊辛和尚,才是最没脸没皮的那个! 余慈觉得再说下去,董剡大概就要拔剑斩人,便开口制止,同时冷对伊辛道: “这等藏污纳垢的所在,便是毁弃了,也要沾上臊气。伊辛大师不该给人一个交待吗?”。 “自当如此。” 伊辛合什为礼,一口应承,但该“如此什么”,却是半句不谈。 余慈此时便觉得,何清出手还是早了些,没有充分发挥妖魔的作用——伊辛和尚心机深沉,便是摘不脱嫌疑,也很难让他露出破绽。那头妖魔本该是个好机会的…… 正想着,旁边甘诗真忽然低呼一声:“糟!” 余慈本能回头,只见半空中被缚妖环锁扣的妖魔,忽地反常鼓胀起来,只有被金环正锋勒着的那部分,依旧紧缩如故。这就让人看到,妖魔瞬间变得畸形的身躯。 砰一声响,半空中炸开一朵血肉烟花,血沫碎肉四面飞溅,妖魔已是粉身碎骨,便是拼也拼不起来了。 一时满场愕然。 余慈不由挠头,何清这算是……失手了吧。 白日的搜检,最后结果可说是一地鸡毛。参与此事的人们,都有些虎头蛇尾的感觉。 没有人倒霉,若说有,那便是伊辛和尚。因为地宫糟糕的情形,经过短暂的商议,何清代表离尘宗,下手封了净水坛的寺门,将一寺僧众都锁在其中——这样当然锁不住人,但却有画地为牢的意思。以何清为首,剖除净水坛,其余人一致同意,从明天开始,将寺中僧人清理一遍。 这里有防范妖魔的用意,但更多还是针对寺众藏污纳垢的卑劣行径。只不过拿着妖魔的幌子,清理起来,更加简单。 夜已深,净水坛中数百僧众,能安然睡下的没几个,绝大多数都在惊恐于明日的命运。被这不安的气氛笼罩,偌大寺院内,人都缩在屋里,外间灯火寥落,森森然有如鬼域, 便在灯火殿柱形成的阴影下,一团更显黯沉的东西,用极其柔软的姿态,慢慢游走在台阶柱石之间,逐步接近目标。 相隔约里许,屋内一直静坐的伊辛和尚睁开眼睛。 慢慢来,很奇怪,随着成绩下滑,偶好像越来越淡定了。早有这心态,也许会写得更顺些…… 手机游戏(1万款破解版):植物大战僵尸,极品飞车14,拳皇2011,忍者神龟,口袋妖怪,恐龙快打,宠物王国5,地下城与勇士,穿越火线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二十九章 浅谋 伊辛和尚身为住持,居住的地方却极是可怪。他不住在寺中布置精致的院落,而是居住于寺中最高建筑宝雁塔下,一座独立的石屋中。这里位于后院,几乎是寺中最偏僻的所在,每当入夜,塔上风铃声声,倒是颇显清幽。 在这个角落里,满寺的绝望情绪还没传递过来,便是有,和尚也不在意。他只是坐在云床上,喃喃念着经文,直到屋外风声有一波预料中的变化。 颂经声慢慢止歇,和尚的视线停留在门后的阴影中,不知过了多久,方轻声道:“支利大人来得也太过急切。” 阴影中,一团柔软的东西似乎在伸展变化,但终究没有探出阴影之外。不过这东西却是能够说话的,嗓音混浊,有一种咯咯的杂音,像是石头不断碰撞的声响: “来得急了还是这般模样,若是再迟些,你这和尚是不是要将我们全卖了才甘心?” “支利大人言重了,只是白日才有那么一出,夜里大人便找过来,于我掩饰身份,颇为不利。”伊辛和尚缓缓应答,看似埋怨,却绝无半点儿语气波动。 那个“支利大人”冷笑起来:“你掩饰身份,对我有什么好处?不,应该这么说:你这个人在,对我、对王上,有什么用处?” 稍顿,支利的声音低沉些许:“你这类人最不可信。当年你和那个披一层月魔假皮的家伙觐见王上,用许多花言巧语,骗得王上信任,说要开辟两界甬道,改变天裂谷环境,成为适于我族生存之地。可结果如何? “支派给你的三万魔军不过数日功夫,便在天裂谷折了**成,就是狄罗大人也死掉了,甚至王上一手开辟出的黑魔法坛,也给伤到,没个百八十年,都别想修复!这时候,你许的那些好处在哪里?” 和尚的方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支利大人是误会了。坦白说,贫僧觐见大梵妖王陛下,出此计策,换得是自家长生,可如今谋划未遂,长生术还握在王上手中,要取得更遥遥无期,这对贫僧又有什么好处? “且我也有几事不明,狄罗大人破界来前,曾放言那鬼兽不过是手到擒来,为何到头来反而惨死在其手下?三万魔军,王上允的是精锐,可为何我这边打通甬道,出来的却是种族混杂,纪律全无?记得王上是将此事交给狄罗大人和支利大人你负责,如此结果,贫僧也想问个明白!” 阴影中沉默了许久,语气却是缓和了些:“事态紧急,本界仍在交兵,调派不免仓促。至于狄罗大人,谁能想到鬼兽强弩之末,竟还能引来罗刹……咳,那一位垂顾,功败垂成,一着之失,满盘皆输,当真可恼!” 支利先让步,和尚也不再咄咄逼人,只道:“谋划暂时不成,确实恼人,不过王上千万年来,高倨血狱鬼府最顶级王者之列,天上地下,可堪与他老人家相比的,寥寥无几,他老人家目光深远,一切事情自有决断,支利大人也不要太过焦躁才是……今日大人亲身涉险,遭致围攻,天幸得以脱身,如今伤了元气,还要仔细调养才是。” “嘿,我虽是不习惯此界环境,修为折损得厉害,但那女人修为、法器均有独特之处,败就是败了,你也不用为我开脱。” 和尚微微一笑,又道:“明日寺中便要遭逢大变,我自身难保,未必能护得大人周全。如今只有先期准备——边上的宝雁塔,我已有安排在其中,你我同去如何?” 支利嘿了一声,算是答应。 当下伊辛和尚起身,推门而出。阴影中的妖魔无须他操心,早早便转移了位置,并无丝毫声息。此时在外人看来,只是和尚久坐之后,登塔散心,想不到别处去。 入得宝塔,里面安有长明灯,映得里面佛像甚是华贵庄严。和尚慢慢拾阶而上,登上两层后,忽然道:“支利大人可知道今日出手的是哪个?” “那个女人?” 阴影中,妖魔话里寒气大盛:“她是谁?” “此女名为何清,是这几十年才跃出来的离尘宗能人,行事不算高调,大人应该未曾听闻。不过她的道侣,大人或许耳熟。数十年前,天裂谷两界交战,以还丹修为,驭一口逝水剑,斩杀了曾与狄罗大人齐名的横山……” “哦?这个倒有些印象。狄罗便是从那时起,逃入血狱鬼府投靠王上。那人叫什么来着,于……于舟?” 支利早在数百年前,便是大梵妖王座下,颇有地位的中层,能记得一个相对普通的人类修士的名子,已是难能可贵。他更关注的还是让它险死还生的那个女人:“何清,何清……” 在嘴边来回念了几十遍,他确认将这个对他而言十分拗口的名字记下,心头怨毒之意更是如油煎滚沸,一时难以消歇。 此时伊辛和尚已经到了第四层,也停下脚步。指着此层佛坛前一处地板道:“这里有一处暗格,入口在此,进入后却是移到塔壁中封存,原位则有一件法器,惑人耳目,只要藏在其中,瞒过他人耳目,并不甚难。” 不得不说,和尚的准备非常了得,这一处机关设计得极是有效,可支利没有理睬这个,而是冷声道:“楼上有人,谁?” 伊辛和尚抬眼看了下,摇头道:“是我那不成气的徒儿。” “他知道你的事儿?” “略有所知……不过莫担心,今夜过去,便没问题了。” 和尚为支利解释:“此人还是我的大弟子,只是为人奸狡,桀骜不驯,与我不是一条心。前些年我还管束得住,可近段时间,他和离尘宗的余慈小儿走得极近,心思不稳,待寺里遭劫,他便想着攀附新枝,被我使计擒住,如今便锁在五层,总要想个法子,销了形迹才好。” “这样……” 支利在阴影中考虑半晌,忽地嘿嘿地笑起来:“你说他和离尘宗的修士走得近?我这儿有个法子,既能一劳永逸,又可以助你脱身,就不知道你是否舍得。 “哦,大人请讲。” 支利却笑:“不急不急,咱们上五楼去。” 说着便无声息。伊辛和尚眉头动了动,不急不缓地再上一层。待登上最后一层阶梯,便见到当中一个灰袍和尚,垂着头,盘腿坐在地上,声息全无。细看去,原来是给制住,陷入昏迷。 “这就是你徒儿?” “正是劣徒证严。” “怪不得一个不听话的小辈,你还容留他到现在,啧,倒是一副好根骨,修为距离你们修士的还丹境界,也就是一层纸了吧!” 支利啧啧称奇:“这徒弟杀了,委实可惜。不如给我如何?” “哦?” “如此资质的肉胎,难得一见。今日我被那何清重创,只留得半截肉身在此,自保之力几近于无,自行恢复,也是遥遥无期。若你舍得,就把你徒弟的肉身给我,待我分身附在上面,寄魂夺舍,以后便以你徒儿的身份,行走在人间,连此界天地元气的限制也能消减大半,岂不妙哉!” 伊辛和尚眉头微皱:“若是如此,势必要和离尘宗打交道,未免冒险……” 支利却越发觉得此事可行:“分身气息微弱,夺舍之后,更为肉胎元气遮蔽,怎会发现?你明日不是有关口要过?若你这徒弟真与离尘宗有些关系,我借他的身份,总能在暗处助你一臂之力!” 说着,边缘阴影中已经有个东西探出一角,往昏迷的证严和尚那边去。 支利本就看不起伊辛和尚,说了那么多,已是破例,又怎会真的在乎伊辛的想法了?说着已要下手,伊辛和尚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 正该如此…… 支利冷笑把残躯探出更多。他本是属于“拉拓”一族,在妖魔语中,就是“变化”的意思,在血狱鬼府,他这一族也极是特殊。其本体虽骨肉俱全,但可以在必要时柔化如泥,变成几乎所有想要的形状。战斗时,除非是神魂遭受毁灭性杀伤,又或是给挫骨扬灰,都可保留一线生机。他便是依靠这天赋,从法天绝牢下逃生。 如今,他要将化形催运到极致,渗入眼前高瘦和尚体内。 眼看着前面已经接触,支利忽觉得大为不妥,正要调整,身后伊辛和尚已轻喧一声佛号:“多谢支利大人!” 话音落,金光起,照在完全显露形体的支利身上,当空一刷,支利哼都没哼一声,已是踪影全无。 要买新电脑才行,现在的版本负担大,一上就死机…… 手机游戏(1万款破解版):植物大战僵尸,极品飞车14,拳皇2011,忍者神龟,口袋妖怪,恐龙快打,宠物王国5,地下城与勇士,穿越火线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三十章 算计 宝雁塔五层上,灯火照影,伊辛和尚容颜沉静无波,颂念的佛号似乎仍在塔中回荡。在他身前,证严和尚垂首端坐,气息微微,依然神智全无。 不过在证严身前地板上,有一圈金光余波闪动毫芒,还没有消散干净,大气也还有些许波动。在此征兆彻底消失之前,混浊的声音终于传出来: “贼和尚,你想干什么!” 支利的声音近乎疯狂,它绝没有想到,伊辛和尚竟然会孤注一掷,做出这等事来:这厮难道忘了王上手中那份儿足令他驻世长生的秘法吗? 和尚没和他过多纠缠,仅是淡然道:“支利大人不加体衅,陷贫僧于绝境,贫僧也只好借大人的魔躯一用,死里求生了……哞!” 随他喝出真言,塔中一切异象尽都不见,连带着支利的嚣叫,也消失在虚空深处。伊辛和尚轻声一叹:“长生术虽好,总要有性命享用才是。”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冷澈嗓音由外传入。这一刻,塔外风铃声起,叮冬声才响了半截,便有嘶然风啸压过一切。轰地一声响,宝塔五层半边墙体粉碎,夜风灌入,内里掺着森森寒气,将塔中长明灯吹熄。 伊辛和尚抬头平袖,只见夜空中,何清负手而立,眸光冰寒,刺面如针。 与之同时,塔外夜空已被各类法器宝光照亮。何清的现身就是信号,早早等候的绝壁城其余三宗头面人物,像是史嵩、胡丹、董剡等,纷纷驭器到此,,分布宝塔周边。另有数十名通神修士,在外围引领人马,把满寺僧众彻底控制。 如此场面,不啻于天罗地网,任何一个还丹修士见了,都要给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是伊辛和尚不同,面对此等剧变,他所做的,就是向当头何清合什一礼:“何仙长明鉴,长生术固然要有性命去享用,然而非是名门大派弟子,不拿性命去搏,又如何能够收得?世事之绝情,天道之残酷,莫过于此。” “和尚是个明白人。” 这是余慈在后面喃喃说了句,他是想到了早年的经历,惹来旁边甘诗真一瞥。余慈也回看一眼,想问个问题,不过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说话。 此时,宝雁塔外,几十道目光都盯在伊辛身上,至今仍有人对已经既定的事情表示震惊,但事实摆在眼前,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多想,只需按照既定的安排,将此事了结在今夜! 虽是今夜行动当之无愧的领袖,何清却完全没有假手于人的想法。她早以气机将伊辛和尚锁定,法天绝牢化于虚空之中,随时可以聚气成形,将目标拿住。而她也确实出手了,她是一以贯之的实证部理念,不讲虚文,结果才是第一位的。其他什么事,都可以留到擒住和尚之后再说! 便在伊辛和尚感慨言语出口之后,宝雁塔猛地一晃,,只一瞬间,砖木搭建的塔身便绽开了无数裂纹,四面元气聚合,此时何清方冷笑道: “和尚,让我看看你的搏命之举。” 伊辛和尚神色不变,双手在胸前结印,身外僧袍鼓涨,自他脚下,一团黑焰上卷,旋又舒展开来,如绽莲花。而“花瓣”之下,黑焰丝丝缕缕,如活蛇一般。模样十分诡异,然而人们见他容色如铸铁,面对何清这等步虚修士发出的强压,也未有稍移,不免觉得其心志强韧,由内而外,便如巨岩一般,难以撼动。 “好个军荼利明王法,确是释教护法神通!” 何清漫声一赞,法天绝牢则是轰然收紧,周边余慈等人,也觉得心口一抽,再看宝雁塔,已是崩溃在即,塔顶大块檐角剥落,外面雕刻装饰也纷纷碎裂,这七层宝塔,转眼就要崩溃掉。 余慈目光一扫,见到伊辛身边的证严和尚,眉头便是微皱,但此时万万没有让何清停手的道理。 可就在此刻,众人眼前金光大放,旋又有一层黑潮当空,平淹而至,与前面金光相合,生成一种极沉重的乌金颜色。仿佛是一面铁板,当头压下来! 明知那是幻觉居多,可场中诸修士,还是忍不住提气相抗。这一下子,人们便纷纷发觉不对: “贼和尚禁锢了外界元气!” 不知是谁叫出声来,只因这一瞬间,人们提气聚力时,外界元气的呼应明显停滞,在场的都是经验丰富之辈,立知缘由。可是禁锢周边元气,除了那些顶尖人物的顶尖修为,大都还是在预先布下禁制法阵才行,伊辛和尚哪来的机会? “塔项!” 这回是甘诗真轻喝,声音虽不大,却是醒人神志。余慈猛抬头,只见宝雁塔顶上,随着大块檐角瓦片脱落,终于显露出一件尺余高的物件,乍看是塔尖,却放射出乌金光芒,沉沉而下,如轮如盖,遮蔽方圆百丈空间,直接把周围修为最高几人罩在下面。 “那是……幻魔金塔?” 余慈还记得这件堪与玄真凝虚丹比价的宝物,尤其是记得伊辛和尚曾说此塔曾是祭炼十二重天的上品法器,却因久未祭炼,品质略有下降——实在是一派胡言!若真如伊辛所说,现在这情形又算什么? “嗡”地一声长鸣,宝雁塔终于承受不住内外力量的冲击,轰声坍塌,证严和尚瞬间给埋在瓦砾堆下,不知死活,伊辛和尚却是脚下黑炎莲花并蛇影托举,稳立虚空之中,而他头顶数丈之遥,便是同样悬空的幻魔金塔。塔身上依然放射乌金光芒,遮蔽百丈万圆,之前去捆缚他的法天绝牢之力,却不知为何,消散于无形。 何清依旧冷静,以神意运化,不过数息时间已将周边情形了解了七七八八。 不管伊辛前面如何欺诳,头顶那幻魔金塔的力量确是出乎意料。竟然能够暂时切断她和外界元气的联系,以此方式,挫消法天绝牢的力量。但和尚的手段若仅此而已,未免看轻了她多年修行! 正待动手,她秀眉微蹙,前面伊辛和尚的身形,竟是如一个泡沫般,砰声碎裂,归于虚无。只有那幻魔金塔,孤悬高空,遍洒光芒。何清想扭头转身,但才一动念,却是硬生生止住,想了想,她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下,瞑目不语。 余慈讶然:“怎么回事?” “有法阵运转于无形……” 甘诗真的嗓音更轻,开始想要上前,但前移数尺,又停下来:“阴邪之气出入于有形无形之间,衍化万端,却蓄势未发,最好暂时不要触动为上。” 余慈之前完全没感觉到阴邪之气的存在,经甘诗真提醒,便眯起眼睛,运起观魂法眼,正要看个清楚,异变陡生。 便在乌金光芒中,丝丝缕缕的阴灰之气泛起,嘶嘶的声响也弥漫虚空,便如同万蛇攒动,落在耳中,让人心烦意乱。另外一侧,史嵩环目一扫,眼神陡地凝住: “阴魔化形,小心!” 这一声喊,立时引得周围几个还丹修士发力,要将迫近的阴魔击杀。 “停手!” 余慈和甘诗真同时制止。甘诗真是修为精湛,不惧魔侵,而余慈则是凭着观魂法眼以及还真紫烟暖玉,未受迷惑,而且还顺势看到了更深层的变化,便由他警醒道:“这里发力,受力的是何仙长,这宝塔邪门儿!” 史嵩等人都是瞠目,再看虚空中瞑目不动的何清,果然见到她身外衣裙几不可察地涨缩两回,消去了冲击而去的力量。也亏得是她,换个人说不定便要死在自家人手里! “原来这幻魔金塔这么好用的。” 伊辛和尚的声音忽然响起,说的话却是莫名其妙,但很快人们就听明白了:“确实要感谢支利,它在血狱鬼府中,也是步虚级别的妖魔。差与何仙长仿佛。虽是入我修行界,实力受损,不过那一身精血皮肉总还在,以之为祭,这‘幻魔宝塔’虽与我法门不合,总算能暂用一段时间。” 和尚当然不是好心为人们解释,此时他形影俱无,只有声音流动在人们耳边:“十八阴魔转轮法阵,乃是那鬼刹和尚毕生心血所聚,衍化十八绝地苦狱。即使法门不全,困住何仙长一时三刻,总还是可以的。只望仙长不要强行破阵,否则毁去此塔,塔中收藏的三千阴魔势必倾泄而出,散落四方。那时这绝壁城中百万平民,便是它们最好的食料!” “好个毒和尚!” 余慈呸了一声,他也知道,伊辛所言未可全信,不过所谓“三千阴魔”之事,他觉得未必是假。不管何清在不在乎城中百姓,可既然她身负护持绝壁城百万黎民的责任,此时便不可能冒险行事。 伊辛和尚这一手,确实是抓住了何清的软肋。 暂时困住了这边修为最高的何清,伊辛和尚想要脱身,难度降低何止十倍? 吼吼,有红票没? 手机游戏(1万款破解版):植物大战僵尸,极品飞车14,拳皇2011,忍者神龟,口袋妖怪,恐龙快打,宠物王国5,地下城与勇士,穿越火线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三十一章 压制 伊辛和尚确实想走了,他的话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远,也越来越缥缈不定,显然正在远去,而且动用了很诡异的遁法,遮蔽他的行踪。 余慈抬头看幻魔金塔,看起来毒和尚是放弃一件上品法器,为自己赢得脱身的机会……行事之果断,确实不同凡响。 “甘仙长!” 这是胡丹急促的嗓音。这般情况下,人们总是会顺着阶级往下找,以实力论资排辈,何清被困住,主事的自然就是甘诗真。平常极超然的余慈,此时倒要给略去。 纤弱女修闻声看去一眼,又扭回头,没有任何表示。 胡丹正愕然之际,一直虚悬于半空的何清,睁开了眼睛。旋即一记厉啸声起,如银瓶迸裂,那一瞬间,仿佛有千重百叠的力量扭合在啸音之中,轰然炸开! “嗡!” 一圈极淡极细的波纹以何清为中心,四面扩散,一闪即消。这是因为啸音有着极强的针对性,自然消散极少,侥是如此,外围余慈等人,脑中也轰地一声响,似乎被人扭着脖子猛晃脑袋,眩晕欲呕,再看旁边景物都有了重影儿。 他只隐约听到甘诗真说了一句:“大裂空咒!” 是咒术…… 余慈按着额头,慢慢从音波的冲击下缓过来。他所见这几位离尘宗的仙长,谢严和于舟擅长使剑、解严在符法上造诣深厚,至于何清,则毫无疑问精于咒术。修行界的咒术系统拥有庞大的结构和众多分支,但其最根本的施法手段,毫无疑问就是咒音! 咒音如刀,挟着凌厉威煞之气,划空而过。 上方乌金光芒已然中分,裂开长痕。不过细若发丝,但已经足够了。十八阴魔转轮法阵再难隔绝何清与外界元气的联系,而且一个失控,便是连锁反应。 何清抿唇止啸,眸光冰冷,在那长痕上一扫,黑夜中蓦有一道流光,自天外飞来,瞬间跨越十里虚空,如流星般斜坠而下。周边修士耳中只闻得哧声长鸣,便见流光穿透而入,原本覆盖头顶乌金光芒以可以目见的幅度撕裂、崩解。 这像是某个征兆,幻魔金塔顶部,那由妖魔异形拼接而成的莲台微微震动,忽地自发尖锐之声,同时接二连三的雾气飞流,在虚空中显化为巨大的虚影,仿佛真有强绝妖魔现于人间,撼人心魄。 然而,在那道天外飞来的流光面前,这些虚影,却似乎空有其表。流光一闪而过,放射的强芒照射之下,妖魔虚影瞬间灰飞烟灭,崩散之干脆,像是事先排演好的闹剧! 可是,周围余慈等人,却没有一个敢这么认为。 流光魔影撞击之时,他们耳边响动的便是一声声震耳欲聋的气爆,边上天地元气几乎滚沸,狂飙四面吹卷,将刚才宝雁塔废墟上的石块砖瓦吹得满天飞舞,直抛出数百尺外。 便在这混乱的爆响中,忽有“咔”一声,随即乌金光剧盛。 董剡失声叫道:“撞上了!” 流光与幻魔金塔正面碰撞! 那一瞬间,金塔外层,一道扭曲裂痕急速延伸,转眼就蔓延到塔身底座。一层阴灰浓雾便从缝隙中喷出来,因其浓度过高,喷涌时摩擦相激,便如一圈同色的火焰,烧得大气吱吱作响。 “阴魔邪气外溢……准备!” 史嵩大吼下令,要周围的手下尽力控制。他没想到何清竟然真动了手,一时只觉得胸口发堵,这类失控的阴魔,无法对他这样的还丹修士造成威胁,可是若真是爆开了,流出一两成去,那阴邪之气弥漫,诱发人之贪嗔诸魔念,怕不搅得满城大乱,比妖魔杀进来,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然而他吼声的尾音,却被更强烈的声音压下去了。 夜空中陡起雷音,在修士们看来,那是周边天地元气在一股强绝力量的驱动下,轰然内聚。 刚刚毁塔的流光当空一绕,化为一道光环,嗡嗡转动,并有向内收缩的趋势。与之相应的,周边天地元气仿佛是大海中央猛地陷落一块,引得周边海水扭成漩涡,向下沉降,附近所有的物件都陷进这个漩涡里,向中心倾扑! “是法天绝牢!” 余慈数月前见过一回,对那光环印象极深。他一直都怀疑,“法天绝牢”的本体,是不是就是一枚圆环。但他也想不了太多,耳边连声轰响,这是寺中的建筑承受不住内聚的力量,在天地元气绞杀下,一**倒下,占地数十亩的净水坛寺庙,像是遭了一场地震,顷刻间夷为平地,尘烟飞扬,寺里的和尚一个个狼狈不堪,包括控制他们的各宗修士,也不好过。 更靠近中心的位置,余慈、史嵩等人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在他们的感觉中,前面就是万丈深渊,有意后退,可身体便像是被无形的手揪着,挣脱不得。 “何仙长……”余慈想提醒何清莫要伤了自己人,可以真煞催发的吼声才一出口,便给扯得支离破碎,本人反而落得狼狈。便在此时,耳畔嘶声轻啸,和风似的剑气抹过,转眼在周围布下一个圈,隔绝了中央恐怖的漩涡及塌陷力量。 他回头去看,咧嘴道:“多谢甘师叔!” 女修对他浅浅一笑:“清姨这一手霸道了些,却是护得周全。” 说话间,上面虚空中的变化,已经有了一个雏形。幻魔金塔上的裂纹仍在延伸扩散,腾起的阴灰雾气咕噜噜如滚如沸,却再也脱不出方圆丈许范围。由法天绝牢驱动方圆数里元气,形成了这样一个完全密封的空间,甚至有继续收缩的趋势。 幻魔金塔咯咯作响,似乎随时都可能被法天绝牢内聚的力量彻底挤碎! 一手造成这种局面的何清,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伸出右手,五指舒张,随即合握。大气中轰声巨响,掺着一声闷哼,近十里外的夜空中,一个人影在高速飞掠中撞上了一堵巨墙,未等他消卸力道,强绝的反震便直掼入体,将他震飞回去。 回震之势未止,这边何清又伸出一根手指,随意抹画两下,破空声骤起,大气中陡现出七八道长痕,贯穿虚空,同时也贯穿了人影肢体,撕裂皮肉,挥溅血液。 手指又自合握,夜空中强芒爆闪,似是五雷正/法,却是元气剧烈摩擦生就的“雷锤”,当头砸下,将人影轰入地下数尺深。地面随即反常地鼓起,似乎有恐怖的力量随时都要喷发出来,而这期间,无数闷爆在里面炸响,使得鼓起的地面不断变形,终至爆裂! 然而强绝的力量不往上走,偏向下去,闷震声中,地面瞬间塌陷出一个径不过八尺,然而深有数丈的大洞,一眼望不见底。方圆里许的地面,却是给震得酥了,无数裂纹蔓延,夜风吹过,春日湿润的泥土翻卷如沙尘一般。 余慈凭借着照神铜鉴还有一点儿神魂感应,勉强能“看”到远方的情形,此时不免呲牙吸气。 他终于明白何清的战斗方式。 那是以法天绝牢为运转枢机,使雄浑无比的天地元气,变成她手里的软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而且,她还按咒法将散乱元气排列组合,生成强绝杀招,在操控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延迟,一旦发动便是狂风暴雨一般,绝不给人任何喘息之机! 不过,他能感觉到,何清仍有保留。 何清仍不管寺庙废墟上,封着三千阴魔的元气球,径直飞到十里外,天地元气激烈震荡的战场,盯着那里刚刚出现的深坑,久久不语。刚刚被轰得全无还手之力的伊辛和尚,则是气息全无。 余慈这边,由胡丹和善姣在原地照看着破裂的幻魔金塔,其余人等也赶过来。恰听到长时间沉默之后,何清第一句话: “卢明月是你的同伙……” 现在是何清时间……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三十二章 化蛇 卢明月? 这里大部分人都莫名其妙,先不说和尚的死活,何清这时候提起卢明月是什么道理? 何清一句话说完,就抿唇不语,黑漆漆的地洞里,在沉默了半晌之后,终于有了回应: “他虽是个蠢材,却不该死在你们手里。” 话落,地洞中呼地一声气啸,有一层薄薄的黑炎从中冒出来,覆盖在洞口,扭曲了原本就黯淡的光线。伊辛和尚的声音便从中流出: “他比我不幸,真形法体尽毁,只余阳神尚存,半点儿上进的机会也无。他又比我幸运,凭着一具月魔傀儡,总算能发挥出三两成的本事,而不至于损及自身……” 说到这里,和尚又沉默下去。只有地洞口上的黑炎,燃烧不休。 旁边余慈微微一笑,这里面只有他知道,何清所言,有一大半都是虚的。 当初有真人阳神寄身于月魔傀儡之中,准备在他回止心观的路上出手伏杀,却被谢严等人联手,逼得引发旧创,魂飞魄散。对他们来说,那真人阳神的身份一直都是个谜,只能胡乱猜测而已。 至于提到卢明月,只不过因为这人失踪的时间太过蹊跷,恰好赶在点儿上,使得何清有所怀疑而已,并没有丝毫把握。刚才这么说,诈人的成份居多。 不想伊辛和尚这么爽快地认了,倒是为他们解了一个谜题。 这边对话,外围众修士则是神色各异,这里没有一个是傻子,虽然前因后果不太明朗,可是从两人言语中也能判断出来,这分明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层次,什么真形法体,什么真人阳神,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传说,众人一时间不由面面相觑,心思浮动。 谁能想到,和他们在绝壁城共处了数十年的伊辛和尚,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亏得他能在白日府咄咄逼人的气焰下,隐忍了这么多年。一念至此,史嵩等人更是心头生寒,此等人物,若是今日逃脱,日后还不知会是怎样的祸害! 就在众人心念转动的空当,地洞口薄薄一层黑炎已经蓄积到了一定规模,大有喷薄而出的势头。偶尔喷射出来的火光,灵动如蛇,在空气中嘶嘶发啸,火力所及,方圆里许,都有热气蒸腾,先前在冲击下半死的植被,更是大片焦枯,黑夜中场面更如炎狱一般。 “果然是真人修为!” 何清语气平淡,似乎高高在上的真人修士,也不过尔尔,其自信令人称奇。 余慈眨眨眼,有些奇怪。先不说何清的信心从哪里来,只论眼下:现在明显是伊辛和尚剥离伪装,恢复自家真身的时候,何清可不是那种讲究风度,给人从容蓄力机会的呆人,怎么这时候还不趁势压制和尚的动作? 这个问题只能问甘诗真,纤弱女修轻声回应:“清姨正在搜索和尚真身所在。” “呃?” “伊辛和尚已撕开了伪装,开始提升修为了。” 甘诗真回眸看他,颇见关怀:“要小心。虽不知此人能有全盛期几分实力,但从刚才说话时起,他运化神意,干扰方圆五里之内元气波动。如今,你我一切感应都有所偏差,只是或大或小的差别。” 余慈心头一凛:“何仙长也受影响?” “自然。到他这种层次,纯以神意运化,早已能够惑转神魂,流变元气,以阳神修为发出,步虚及以下修士都免不掉受干扰。不过清姨心性修为高深,虽感应受限,灵觉却是无碍……” 话未说完,天空中何清已伸出右手食指,貌似随意地一点,哧声长音,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之中,距离地洞约半里的地面便给破开一个手腕粗的深洞,更有闷爆声从地底传上。 稍过一息时间,地底震波反冲而上,将口子撕得更大,周围地表更为酥脆,一时尘烟飞扬,遮蔽视线。 何清冰冷的话音便在尘烟中流动:“何必象耗子一样藏着,我知你有一战之力,不如拿出你长生真人的气度来!” 对何清来说,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就是无休无止。就是说话之际,她依然控驭着周边元气,将伊辛和尚存身的大概位置犁了七八遍,只见土石翻卷,更深层的地底,甚至给搅成了稀汤一般。可回应她的,是彻底的沉默。 “这是怎么回事?” 情势看起来一边倒,但场面实在诡异。余慈也曾放射出神意星芒,想探个究竟,但交战之地一切生灵都给抹杀干净,星芒找不到寄生的对象,对那边也就谈不上了解,其余人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甘诗真大概是唯一能探知战场细节的修士了,她也乐意为余慈解释。只不过,如今的局面,让她也很讶异:“清姨已经锁定了和尚的位置,但和尚祭出一件法器,将全身护得很严,并利用神意运化上的优势,挪移于方寸之间,避过清姨攻势锋芒,真了不起!” 不自觉赞了一声,纤弱女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很快又道:“和尚自限移动范围,除了给自己加难度,没有一点儿用处!而且他的修为层次到现在也只是涨到还丹巅峰,一直没有突破……咦,突破了!” 女修忽地停止了讲解,秀眉蹙起,明显是遇到了更加难以理解的事。 便在此刻,远方净水坛寺庙里,陡地响起一声长啸,音波跨过十里空间,依旧强劲有力。旁边的史嵩闻声讶然: “胡师弟?寺中有警!” 只比啸音稍迟一线,甘诗真忽又开口:“有东西从那边游过来,和伊辛融在一起……” 说了半截,又自中断,显然女修很难说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很快她就没这种烦恼了。 后方天际,忽然火光剧盛,引得余慈等人纷纷回头。只见净水坛寺庙中,火光冲天,且颜色远较寻常火焰黯沉,不似凡火,倒与伊辛和尚“军荼利明王法”的黑炎有些相似。便在这片火光中,十余道细长火线飞射而来,疾劲如矢。观其飞射轨迹,必然要从众人所立之处经过。 “什么东西?” 董剡这几日炼化了剑丸,出手的大增,窥准一道火线,便放出剑芒。刚出手,那边甘诗真已低呼一声: “不要拦!” 董剡出手极快,女修话音方起,剑芒已正中一道火线。交击瞬间,那火线姿态骤变,竟如蛇一般蠕动起来,看得人心头发冷。 此时火线再动,正是蛇类一缩一弹的扑击姿态,只听得董剡啊呀一声,那火线便顺着他剑芒轨迹,一闪而至,火光颜色,愈转漆黑。 董剡这段时间,在新得的霜极剑丸上狠下功夫,剑芒中也蕴着澈骨寒流。可这层寒意在火线扑击之时,正如沸汤沃雪,眨眼消散干净,连带着剑芒,也给消蚀一空,可以分金断铁的剑芒竟然没有丝毫作用,让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黑线炎蛇,一时竟是愣了。 耳畔嘶声剑啸,仿佛是湖水拍岸,一层波荡,眼前火光骤消。 而另外那十余道火线,似乎是碰到了无形障壁,齐齐挫身不前,僵持片刻,齐齐扭身,散射向四面八方,绕了个大圈,又射向后面。 甘诗真轻叹口气,再未阻拦。她手拈短剑,立于虚空之上,清水似的眸子静静的,纤细的身子弱不胜衣,似乎一阵风来,便能把她吹走。然而她一剑击散黑线炎蛇,又是剑气布空,森严如狱,又有谁敢轻视于她? 只有在这时候,余慈才会真正理解,甘诗真,也是一位步虚修士! 这边董剡剑芒与火线接触过,概略了结其杀伤,当然明白,火线上了身会是个什么后果,已是惊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地向女修道谢。甘诗真略一点头,轻声道: “寺中出了变故,我与诸位回援,这里就交给清姨吧。” 史嵩等都是一怔,也在此刻,下方大地震荡,泥土迸溅,露出下面稀汤似的土层。土层下,伊辛和尚的光头显露出来,并一直向上拔升,熊熊黑焰已不满足于在他脚下凝成莲花,而是蔓延全身,再扩及身外尺许,灼灼燃烧,扭曲大气。 人们正好看到,那十几道绕飞的火线,便直直投入外围火层中,掀起剧烈的反应。 更惊人的规模出现在地下,无数类似的火线,真如黑线炎蛇一般,从稀汤似的土层中跃出,再融进伊辛和尚周身黑炎中,前仆后继,似乎永无止境。 伊辛的气息,便在与这些黑线炎蛇的堆积融合中,一路高飙,无数细密的符纹,从他面部、手掌这些裸出的皮肤上浮出来。 远方,胡丹啸音更急。在场诸修士都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唯有余慈,脸色微变,旋又抿住了嘴唇。 通过白日寄存的神意星芒,他看到了这边人们看不到的情形。 来吧,来吧,红票什么的都来吧。 .-< >-首发 第二百三十三章 玩火 “砰!” 大好头颅就在胡丹眼前炸开,血水溅了满地,不过更多的脑浆还是化成了腾腾的蒸气,裹在冲天而起的黑线炎蛇外面,一闪不见。 “救我啊,救我啊!” 有和尚抱着脑袋,哭叫着奔过来,但距离这片宝雁塔的废墟还有一段距离,同样的场景便再度出现,黑色的火线破颅而出,残尸则倒扑地上,滑了老远。 不只是眼前,在寺中的各个角落,都发生着类似的情况。初时还是个例,但不过数息时间,满寺便是哀嚎声起,破颅而出的火线还点燃了附近的建筑,引发了火灾。 冲天黑炎下,寺庙中已是一片血海。 净水坛的和尚们,不管之前如何不可一世,如今全成了恶魔的口中餐——也只有那传说中的恶魔,才有这般令人身心战栗的手段! “这……这是怎么了?” 身边善姣已经掀开遮头的风帽,露出精致但苍白的面孔,寺中场景在她眸子里映出光怪陆离的色彩,慢慢蚀去她的胆气。此时二人都站在宝雁塔的废墟上,周围是召集过来的各宗精锐,以他们的实力,本可以轻松控制寺中局面,然而面对眼前的情形,却都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着手。 胡丹总算还保持着冷静,他已经将各方面的第一手资料收集起来,整理出了大概的情形:“覆盖全寺,几无死角,本方人马未受影响,最先死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家伙,但转眼就是不可收拾。破颅火线灵动如蛇,可伤人,本方已经有四个人死在火线吞噬之下……” 说话间,他视野中又有两个和尚嚎叫着冲出来,狂奔数百尺,终还是免不了破颅而死的命运。胡丹眼角抽搐两记,他认出来,死者中有一个,在绝壁城也是颇有名气的通神修士,但他并不比其他人挣扎得更久些。 “见鬼!” 胡丹以拳击掌,其实他可以肯定,寺中惨象必然与远方的伊辛和尚脱不了干系,那黑炎分明带着“军荼利明王法”的气息。可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伊辛是怎么做到的,他又为什么这么做? “不这么做,如何能再得阿罗汉果?” 释教以阿罗汉果对应玄门的真人境界。此时伊辛和尚便包裹在冲天黑炎中,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被妖异的符纹布满,纹路上还流动着淡金色的光,他微微笑道: “贫僧早年受了几不可痊愈的重创,金身被毁,连转世轮回都不可得,若按部就班地疗伤修行,恐怕一生也无法恢复旧观。还好这几十年里,我以‘拙火法’教授出数百僧众,使之精血元气与我‘军荼利明王法’隐隐相通,堪做养份。如此数百人助一人,及时收成,恰可助贫僧重塑金身!” 不管旁边人听了是怎么样的表情,伊辛和尚最后一个“身”字出口,漫天黑炎剧盛,火光瞬间将其吞没,从外面看,只有一个隐隐的轮廓。可与模糊的视线相对的,却是一圈急剧扩散的音波。 “嗡!” 仿佛是巨钟鸣响,厚重的声浪扩散五里方圆,当头便是余慈等人,亏得甘诗真剑气布空,仍未消散,这才挡下,然而观其到处,地表翻涌如浪,便是有岩石拦路,也是瞬间崩解,威势无俦。再过半息时间,这片地区便燃起了大火,便是土石之类,似也变成了燃料,燃烧不止。 “快退!” 甘诗真低呼一声,伸手在余慈肩上一拍,先贯入真煞,助其远走。旁边史嵩等也不会强撑,纷纷后移。甘诗真在最后压阵,她抬头看了眼,呼道:“清姨!” 高空中,何清却是不复之前得势不饶人的模样,低头看下方黑炎翻腾,神色淡漠,对甘诗真的呼声,只是微微摆手,再无其他表示。甘诗真秀眉蹙得更紧,但没再多说,引剑一闪,便追上了前面余慈等人。 余慈用神行符撑着,一时不虑落下,但眼下的局势他却想不明白:“何仙长怎么还不出手?此时中渡而击之,恰其时也!” 甘诗真沉默了下,才以更低细的声音道:“清姨破关在即,进一步便是真人。此时格外需要多找几个参照……” 这声音细若游丝,出得她口,只入余慈耳中,让人一下子心里透亮。余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愣了半晌方道:“真若是让和尚成了金身,她敌得住?” “伊辛以外力强催修为,境界不稳,清姨或可应付。” “或可?”余慈差点儿骂出声来,不过念头一转,想到何清深沉难测的心思,也有些拿不准,那一位可实在不像是脑子发热的人物,谋定而后动,才像其本来风格。 所以,他末了只翻个白眼,“她这是玩火!” 此话殊不客气,甘诗真低头不答。 看甘诗真这模样,余慈有点儿尴尬。他在这性格温柔的女修面前,未必太随意了些,全不分尊卑长幼,还好他总能及时醒觉,加以收敛。 又往何清所在的位置扫了一眼,余慈知道,这层次的战斗已不是常人所能介入的,再看后方寺庙,依然是火光冲天,仍有黑线炎蛇掠过虚空,往荒原上熊熊燃烧的黑炎火团中掠去。显然“收割”还未结束。他干脆接过了指挥权,喝道: “撤到寺里去,先把那边的问题解决了!” 这里没几个人去管究竟是什么“问题”,荒原上燃起的大火,声势已经超过了寺庙里,更有无数黑线炎蛇在其中跳跃,此时人们耳中听到的不是火焰燃烧的爆响,而是万千蛇类的齐嘶。 留在这儿,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傻气的。 一行人旋风般越过数里路程,回到寺中宝雁塔废墟上,与胡丹等人会合。 三言两语了解了情况,余慈也不客气,叫过史嵩等人,沉声道:“寺中僧众修行那‘拙火法’,虽是中了伊辛的奸计,但也有个体差别,火蛇没有一批都去,我等便要计议个章程,如何将剩下那批截下……” 说到这儿,他顿了下,回忆关于净水坛的情报,并做出判断:“常驻在寺中的和尚约是七八百人,这其中有八个通神修士,其余明窍九十七人,长息三百二十人,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类蛇’表征,修为有成的就是这些,死的也是这些!” 他嘴里说着,脑子则转得飞快,更重要的是,今日他寄存在几人脑宫的神意星芒,此时有反应的还有两个,它们正提供非常宝贵的信息,供他考量。这一点,甘诗真、史嵩等人是不知道的,他们只见到余慈迅速决断: “找人,找那些幸存的。找到之后,第一时间封禁神魂,制闭气血流通……这很危险,但反正是个死,也别计较了!” 史嵩等都凛然从命,随后分头行事。 “等下。” 余慈指着下方废墟,摇头道:“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 等人们将压在废墟下的证严和尚救出来,寺中的搜索也有了进展,各宗修士共制住了四十多个幸存下来的和尚。其中通神境界三个,包括证严。 这群人都给制闭气血流通,禁锢了神魂活动,个个如挺尸一般。此时都摆在宝雁塔废墟旁边,虽然碍眼,但余慈提出的办法还当真有效,被制住的这些,再没有被火线破颅而出。 两个星芒寄存的对象中,有一个没来得及施救便已惨死。不过余慈可供参考的来源还是两个,因为要算上证严和尚。 相对于暂时寄存在脑宫,殖入神魂的星芒感应显然要更丰富详实,余慈对此非常看重,专门请来甘诗真,与他一内一外,检查证严的情况,看是否能从中得到伊辛和尚的相关信息。 正查着,夜空猛地一亮,滚滚热风从远方吹刮而来。 那边终于开战了。 余慈抬了抬头,旋又将心思放回:与其担忧那边的情况,还不如静下心,把眼前的问题搞明白。 证严和尚的神魂状态,似乎是极特殊的一个! 假期调整中…… 手机游戏(1万款破解版):植物大战僵尸,极品飞车14,拳皇2011,忍者神龟,口袋妖怪,恐龙快打,宠物王国5,地下城与勇士,穿越火线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杀戮 为了详细探知伊辛的手段,余慈干脆寻了十多个和尚,用神意星芒投射了,忍着多视角的眩晕,多方比较。如此这般,伊辛的手段没弄明白,他却发现,证严和尚那支离破碎的神魂状态,在净水坛僧众里,也是顶古怪的一个。 除了证严之外,其余和尚的神魂结构明显属于正常范畴,包括同属于通神修士的那位。余慈挠了挠头,也许他应该仔细地察一察,可惜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此时殖入的星芒又往证严神魂深处探了一截,按这个进度,也许再过十天八天,他会探知到证严更深层的意识。心念在其中转了一圈儿,确认没有别的变化,余慈便准备退出,然而在此刻,星芒照耀之下,因封禁而静寂的神魂深处,却有某种思绪流动,恍若深谷中潺潺流动的小溪。 醒了? 余慈将心念移出,却见证严依旧在昏迷之中,并无虚假——总不会是做梦吧? 外面的情况由不得余慈继续思考, 周围修士忽地一阵骚动,余慈回头去看,只见远方荒野之上,燃烧的黑炎升腾,在夜空中化为一团隐透光亮的火云,火云漫卷,范围不断扩大,转眼前竟然要压到众人头顶。 人们看得真切,缝隙中,除了那深沉颜色的火焰,还有更夺目的金光渗出来。初时点滴如沙,很快连成一片,强烈的光线对比,生出一种极宏大的视觉冲击,直捣在人心口。 伊辛和尚分明将气势做大了,此时天地之间,几乎充塞着此人的气息,裹得余慈呼吸不畅。甚至吃火云金光一照,他便觉得那是伊辛淡漠的目光射下来,浑身都不得劲。 “让和尚从容蓄势……何清究竟在做什么啊!” 余慈忍不住抱怨一句,当然甘诗真就在身边,他也只是腹诽而已。 不过,也许是怨念太重,火云金光下,一直不作为的何清忽地纵声长啸,咒音随之迸发,掀起了开战以后,最强劲的反击。 “锵”地一声震鸣,似乎是有人振剑作啸,但声音则要厚重得多。音波入耳,余慈恍惚间便觉得,云层之上,有一柄大得超出常理的巨剑,隔空挥动,剑刃劈风,掀起百里狂飙。 漫天火云猛地震荡,厚重的云层给撕开了一道长及十余里的大缝,金光倾泄而下,却很快在咒音冲击下扭曲起来。云缝撕裂一道还不够,与上一道平行,相隔数里,火云再度中分,这一回云层中透出的金光甚至给挥得散了! 紧连二击的呼啸声挤压在一起,沉闷如雷,然而接下来,第三度冲击又至,高空啸音陡转尖锐,余波袭下,也刮人耳膜! 全无悬念的,火云三度中分,巨大的“创口”已经合不拢了,三条裂缝之间的云气,更是散乱如絮,其间金光更是黯淡下去。 “以咒法行剑,清姨这一手云峰三断,便是第一流的剑修使来,也不过如此!” 甘诗真轻声赞叹,但很快又蹙起眉峰,只因为开裂的云层深处,刺目金光便如水落高峡,急湍而下,瞬间将裂缝充斥,光芒较最初时还要来得强烈,照得数十里方圆亮如白昼,绝壁城的居民想来又要过一个惶惶不安的夜晚了。 伴着金光而来的,是澎湃的气浪,当头而来的重压,一瞬间便把所有驭器飞天的还丹修士压回地面,同时还有“哗”地一声响,刚才寺中逃过一劫的几间屋子给拍平在地上,不只是寺庙,连带着更远处的民居,也是如此,只此一波,便不知有多少人稀里糊涂地死去。 余慈听到甘诗真轻呀了一声:“这样的交战,要往天上……” 话音蓦地断绝。此刻,下面的人们都看到了,云层裂隙的金光下,显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但转眼变得巨大,也更为清晰。 随后金光中燃起了火,几根略显细长的影子分枝在烈焰金光中曲伸两下,像是手臂的样子。 由此再看,头部、身躯的轮廓就很明显了。然而那尺寸未免太大了些,一丈?三丈?十丈?还是百丈? 因为距离和光线的问题,地面上的人们很难把握确切的大小。不过那影子却是越来越清晰,余慈看到,多达八条长臂,或箕张,或结印,或握法/轮、或持金刚杵,环绕身外,其表情则是狰狞凶恶的嗔怒之相,巨大的头颅上佩戴髑髅冠,烈焰金光下,显出三团暗影。 那是三只眼睛,因其神光内蕴,相对于烈焰金光,反而像是三个黑窟窿。可是正有一种如有实质的波纹从中发散,弥漫在天地之间。 “军荼利明王金身法相……伊辛竟然还能凝成金身!” “锵”地一声响,甘诗真短剑出鞘,不自觉地紧抿住唇角,秀美的面庞上终于有了所谓“严峻”的模样。 余慈连打了几个寒颤,这无关胆气,而是不可逾越的位阶差距之下,身心的本能反应。但反应也仅此而已,经过记忆区间“冰山”的洗礼,余慈对类似的精神威压已经有极强的抗力,他如此,别人却没这个能耐。环目再看,周围能站着的通神修士,早只剩他一个,那些还丹修士,脸上也绝不好看。 “退!” 这是甘诗真第二次说类似的话了,她用剑指了一个方向,大概与远方战场成一个斜角。余慈知道不是逞英雄的时候,一口应了,让史嵩带着人照办,他则俯身,挟起证严和尚,也准备后撤。可接下来却见甘诗真没有动身的意思,惊问道: “甘师叔?” “我留在这儿。清姨全力迎敌,再无法从法天绝牢分力出来……” 纤弱女修轻声说话,却没有可商榷的余地,余慈一愣,旋又明白过来,扭过头,只见宝雁塔废墟上,原被浑厚元气牢牢锁住的幻魔金塔及其流出的阴灰雾霾,已再度活跃起来,外层的元气坚牢被一层层蚀去,看上去随时都会崩溃掉。 余慈倒抽一口凉气,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这边的连锁反应。若是元气坚牢毁掉,“三千阴魔”流散,绝壁城百万居民恐再无噍类…… 仓促间尚未想出个章程,旁边甘诗真忽地心生感应,刚一抬头,脸色刷地白了。 余慈慢了一步,刚扭头,胸腹间已被人揽住,硬生生发力,带着他和证严和尚向侧方飞掠,一闪便是数十丈开外。 因为是倒退着飞掠,余慈恰可看到刚才立身处的情形。 一道金光,一道粗有十丈、高接云端、几乎是擎天柱一样的金光,化为弥天盖地的手印,无声无息压下。只一瞬间,宝雁塔的废墟、周边庭院、邻近的殿堂、封锁的地宫,当然,也包括上空悬浮的元气坚牢,灰飞烟灭。然后才是滔天的冲击巨浪,大地眨眼间就成了一锅稀汤,土石砖瓦尽化齑粉,在无穷尽的冲击催动下,地面像海浪一般起伏,中央附近的高下落差超过十丈! 还没走远的诸宗修士瞬间给吹成了滚地葫芦,有些运气糟糕的,更是直接被冲击巨浪吞没,尸骨无存。时间仓促,宝雁塔废墟附近那四十几个昏迷中的和尚,能给带出去的,十中无一。但相较于稍后的冲击,简直不值一提! 海浪式的冲击一直延伸到十里开外,强劲余波更是广及百里——地震了!是波及全城的大地震!绝壁城地动山摇,几十万民居瞬间倒塌了一半,其余的也在余震中瑟瑟发抖,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包括余慈在内,所有人都傻了。轰隆隆的震鸣声已经压倒了一切,但就是这样,人们似乎也能听到城内瞬间拔高的哭号!遥隔数里,人们口鼻间便似乎充满了血腥气。 “你个王八蛋!”余慈直接爆了粗口,但骂声刚出去,便给刮而来的狂风吹散了,况且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骂谁。 “要来了!” 轻细的嗓音穿透狂风,进入耳中。余慈愕然扭头,却见甘诗真的神情平静得超乎想象,只是眉峰蹙刻的痕迹,便如刀斧劈砍的一般。 “三千阴魔流散,添上城中十万冤魂,他是要屠城……我知道他是谁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变化 修行界是残酷的,每一次的四九重劫,都会刷掉一大批数千年来纵横寰宇的大修士,但与之同时,修行界又是有活力的,从来都是各类奇人层出不穷,后浪推前浪是最常见的现象。 此一劫以来,在东方修行界,有叶缤、允星、陆素华等一批新锐强者,光芒四射,其耀眼处几乎遮蔽了老辈的成就。与之同时,相隔一道天裂谷,在西方修行界,东方修士习惯称为“无边佛国”的广袤世界中,似乎也出了几位了不起的人物,只因相隔遥远,少有往来,而少为东方人所知。 不过,其中仍有例外。尤其是里面有一个人,非但在无边佛国闯下了极大的名头,百年前还跨谷东来,将其凶名传到了东方修行界。 “……以军荼利明王法成就金身,随即投身魔道,每过一地,杀人盈城,尸横遍野,其本来法号已无人可知,只称呼他为:血僧屠灵!” 或许是情绪,也或许是飞扬沙尘的干扰,甘诗真的嗓音有些沙哑:“血僧在无边佛国弄得天怒人怨,不得以东来避祸,却在抵达东方未久,就失了形迹,人多传言他是恶贯满盈,却不想是隐姓埋名,藏在这绝壁城中。” “为什么能确认是他?” “军荼利明王法是一条,将这门释教护法神通,修炼到金身法相地步的并不多见。此外就是这狠毒手段……” 女修微微摇头:“与妖魔勾结,举手屠杀以万计的平民,丝毫不忌讳杀劫临头,这样的肆无忌惮的屠夫,修行界没几个的。” 话音方落,尖锐的嘶啸声接着冲击巨浪的轰鸣响起来,声音发自掀起的尘烟大潮深处,那不仅仅是音波,还带着撼动神魂的咒力。甘诗真修为高深,余慈则是化入天龙真形之气,都不惧它,可附近几个还丹修士,却一个个都是面色难看。甘诗真反应极快,低呼道: “是阴极魔咒,小心阴魔附身……” “丝”地一记破空之音,女修剑气运化,在虚空中划出十余道分布清晰的轨迹,形成剑纹阵列,以之归拢大气震荡,消减咒音的伤害,同时她还不忘朝余慈这边看一眼,见余慈神色不变,才放了心。 余慈知她心思,咧嘴笑道:“我体质特殊,可免疫大部分神魂冲击。” 他这么一说,甘诗真倒是想起来了,点了点头,神情却还是相当严峻。作为步虚修士,她的感应范围、精细程度都要超过余慈一截。她已感觉到,伊辛和尚的一记大手印,决非是单纯的泄愤之举…… 但没来得及细说,她眉头便是一动,没有任何迟疑,手上短剑紫气氤氲,剑芒突刺,扎入土层超过三丈。地面猛地抖动,随后就是一声呼啸,便是隔着厚厚的土层,也是尖厉不类人声。 “走!” 甘诗真一击得手,剑芒嗡声外展,裹着余慈,包括他手中的证严和尚斜飞出去。余慈也将希光剑持在手中,问一声:“那是什么?” “成形阴魔,裹血肉而生。” 甘诗真的回答很简单,余慈没有听明白。但紧接着,尘烟大潮中,便有十几个巨大的影子显现。透过烟尘,能够看到那影子类似于人形,但许多位置却是扭曲得不成模样,身外似乎是蒸腾着烟雾,又像是燃着火,同时,还有浓郁的血腥气,伴着热风吹过来。 “这是用血肉拼接的傀儡!” 附近的史嵩大声叫喊,万灵门在这方面颇有些造诣,自然是一眼就看出来:“伊辛必是早有准备,地下藏着炼就的血肉傀儡,使阴魔附身,便可由虚转实……” 话未说完,尘烟中那十几个巨大的影子已经动了起来,初时动作还有些窒涩,但几步跨出,速度就不可思议地飙升,顺着冲击巨浪的余波,分散到这片废墟的各个角落。 中间有董剡和胡丹反应得快,剑芒阴火齐出,却也只是将两个血肉傀儡迟滞一线,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至于修为最高的甘诗真,反而没有出手。这么一来,眼下的形势,倒是由那个几血肉傀儡,隐然将余慈一行包围住,观其站位也别有玄机。 冲击巨浪的终于有消散的迹象,诸宗修士已经不自觉地聚拢在甘诗真周围,指望她拿出个章程。 甘诗真则没有理会地面上的变化,她很清楚重点所在——血肉傀儡不算什么,决定性的因素还在上面!她将视线投向空中。因为飞扬的烟尘遮挡,空中的烈焰金光似乎也黯淡了些,而军荼利明王金身,更是看不到了。 不过天空中的战斗,只会更加地激烈——从那边传来的强劲跳跃的律动,正以某种独特的方式传导过来。女修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气血流动因此而加速了一成,至于其他人,感应没有这么敏锐,可受到的影响,甚至是“伤害”则要远超过她。 这正是真人修士发挥到相当程度之后,生成的“界域”现象,对交战双方影响不大,但对观众则是杀伤力极强——围观真人级数的争战,本就是极危险的一件事。 何清虽是托大玩火,但她有法天绝牢傍身,发挥出的战斗力绝对比得上真人那一级数。说起来,甘诗真最担心的还是余慈。除了那些已经东倒西歪的通神修士,便数他的修为最弱,对远方传导过来的“律动”,抵抗力也就最差。她回过头,果然余慈正伸手按着胸口,似乎已经感觉到不适。 “怎样?” 关切地询问一声,甘诗真去摸余慈的脉搏。但刚伸出手,她就发现异常:余慈的呼吸节奏与平常不太一样,不是那种急促的样子,而是缓急交错,看起来没有规律,但甘诗真这般修为,却能看出,余慈分明是针对上空的律动压力,自发地调整气血运行速度,以减少压力带来的伤害。当然,纯凭呼吸也做不到这一点,余慈还要通过按心口的方式,加以助力。 “这是最高段的调息术吧……离尘宗连这个都教?” 甘诗真又惊又喜,她自然明白,这可不只是调息术高段的问题,还对余慈的感应精细程度,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要求。否则一个感应错误,说不定就要弄巧成拙,伤了自己。 余慈最初是应付得颇为紧拘,对甘诗真的关切无法及时回应,过了片刻,才缓过点儿劲,冲她一笑:“没事儿,就是头皮有点儿紧……” 说得轻松,其实他也明白,这回是托脑子里“冰山”的福。若非是从中多次感受到两位大神通之士遥空对冲的大场面、大气魄,神魂对此类波动也非常敏感,由此引动气血交换,他恐怕就是被那“律动”重创,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此刻,他和甘诗真算是先知先觉了,史嵩等人全被眼前的血肉傀儡牵住心神,对更大的威胁懵然不知。现在首先就要解决这个问题,否则说不定才一动手,这边史嵩等人便受压力律动的影响,运岔了气,以至屈死当场。 他和甘诗真达成共识,那边史嵩也有所得:“方圆五里地面上,已经排出了阵势。傀儡就位,总计十八头,三千阴魔以之为中心,运转如轮,这大概就是伊辛所言‘十八阴魔转轮法阵’的真面目吧。” 甘诗真嗯了声,正要给几人示警,却忽地一怔。旁边余慈抬起头,此刻,天空中的“律动”,忽然生出变化: “有人加入……” 便在余慈喃喃说话时,一颗逆向的流星放射出明亮光芒,穿透沙尘,迎着天空中本无人能干预的战场,疾速突进,转眼便撞了上去!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三十六章 破阵 逆向流星的芒尾将天空剖成了两半,甚至是那一片烈焰金光也不例外。 飞扬的烟尘已开始下落,使人们的视界变得清晰一些。天空中军荼利明王金身,也再次显现轮廓。此时,那个戴着髑髅冠的巨大头颅略微偏转,与数十丈高下的金身相比,切过天空的流星,更像一条小蝌蚪,就是尾巴长了些。 强芒暴闪,头颅上代表眼睛的三个黑洞忽然大放光芒,赤红颜色汹涌而出,化为一片血光,抹过天际。那血光是如此强烈,一下子就把流星吞没,随后就是剧烈地燃烧。 但转眼间,刺眼的血光中央,一团阴影迅速扩张,初时大小如同金身头面上三个黑洞,几个呼吸的功夫,阴影便飞速扩大,如同一张巨大的嘴巴,周围血光大片大片地陷入进去,再无声息。 甘诗真运足目力,观看高空的情况。她的眉头自从辨明伊辛身份之后,还一直没有舒展过,此时也是如此。 来人身外蒙着一层银灰色的雾,遮住了视线,令人看不清其真实面目。可是这人使出的手段,却是一点儿遮掩的意思也没有。看着那那边的刺眼光线,一片片地有去无回,甘诗真早得出结论: “这是万法吞光障,罗刹教的顶级神通!” 众所周知,东海罗刹教是修行界最精通幻术的宗门,其教派内对幻术分类之精、之细,已经堪为此道止境。精通幻术,自然也要破解幻术,从这个意义上说,罗刹教破除幻术的本事也是天下第一。 万法吞光障,便是一门破除幻术的神通,据说可以吞噬一切有形的光线,使一切以光色惑人的幻术无计可施。且除此之外,此神通对一些放射出大量光和热的杀伤手段,也有不错的防御效果。 能运使万法吞光障,介入真人界域之内的,罗刹教里也不多见,是哪位…… 正思索的时候,女修耳畔,忽地传来余慈的叫声:“挡不住了!” 别人都是莫名其妙,只有甘诗真才明白他的意思: 说到底,余慈能以通神境界抵挡“界域”压力,凭的是敏锐的感应和高超的调息技巧,可如今又加进来一个真人修士,“界域”的压力增强,冲击变化也更为复杂,这已经超出了余慈极限,他的调息术已经镇不住了! 甘诗真没有多说,手中短剑脱手而飞,虚空画圆,自辟出一块径长二十丈的区域,剑气布满,将“界域”形成的压力消化掉。这一手类似于梦微的无瑕剑圈,但范围更大,运使起来也更加从容,显出甘诗真超凡的造诣。 直到此时,甘诗真才来得及招呼史嵩等人,小心“界域”的压力,尽量往剑圈里靠,当下又是一阵纷乱。 在甘诗真的剑圈内,余慈所受的压力大减,总算能喘一口气,旋又笑道:“新来这位,是友非敌呢!” “是啊。” 甘诗真只当他是闲聊,暗赞余慈心态放松之余,以微笑相对。她看了眼天空,又观察周围十八阴魔转轮法阵的运转情况。有这个罗刹教的高手帮忙,情况已经僵持住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破阵而出,将地面上这些人带到安全地带。 绝壁城已经乱了,正是这些城中大佬发挥作用的时候。 哪知余慈接着又道:“来的这位,是玄阴教的?” 这下甘诗真惊讶了:“你认得?” 余慈嘿了一声:“不认得,不过有点儿那个味儿……” 甘诗真回眸看他,先前的惊喜已经过去,如今的心思,说是“佩服”,也不差了。 一对真人修士交战形成的“界域”冲击,看似没有规律,但在乱象中,却有一种相对固定的节奏,对手变了,节奏也会相应变化。同级甚至更高水准的修士,能够从中观察到大量信息,不管这在常人看来会是多么不可思议。 显然余慈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他却从实际变化中,体会到了这种“节奏”的改变——即使还比较粗浅,也是足令人佩服的。 甘诗真的眼神,令余慈有些尴尬。其实他是说漏了嘴,他确实能感应到“界域”的节奏,但能从纷繁混乱的信息中,一下子抓住很关键的一点,还是和脑中“冰山”有关。 毕竟,留下这巨量信息的大人物,便有罗刹鬼王一个,来人与之一脉相承的法门痕迹,在混乱的线索中,便如一团规整的线团那样显眼。至于那人确切的身份,余慈现在可不会多费这个脑子。他转脸叫道: “善姣法师,来的是你们教中何人?” 这一问实是惊煞了许多人,余慈却不管那些人怎么想,只是盯着善姣略显苍白的俏脸不放。 善姣初时还有点儿困惑的样子,但很快,她便显出恍然的模样,苍白的脸上涌起红晕,更似要发出光来:“是了,是明法师!” “呃……” 余慈得到了答案,但脸上却不知该拿出什么表情才好,他已如此,更不用说其他人。明法师,明蓝?那位全盛时期不过通神上阶,如今老态龙钟,奄奄一息的老人家,便是天空中那位? 此时,甘诗真示警声传入:“小心,十八阴魔转轮法阵发动了。” 余慈猛抬头,十八具血肉傀儡,并没有哪个移动。事实上,这些傀儡以特殊陶土为壳,储以血肉,激发咒力,虽也结实,但并非是拿来肉搏的,而是以其为核心,驱动阵中三千阴魔,汇聚到傀儡所处的十八个节点上,轮转衍化出诸多阴邪迷障,运转至极处,传说可将法阵范围内化为十八层魔域鬼土,引出九幽极地之火,损肉身、伐神魂,令人死无葬身之地。 “若要破阵,关键是破坏那些血肉傀儡。然而傀儡又是阵中最关键的节点,一旦触发,就会引发此阵极限威能……那般冲击,这里勉强有几个人能接住,可孩儿们怕是幸免不得。” 史嵩将自己的研究说出来,苍老的脸上,长疤都是黯灰颜色。此次针对净水坛的行动,他叫来的都是万灵门的精锐,像无生剑门,更是把十三鹰的一半都拉了来,若是一发地折损在此,便等于挖了绝壁城诸宗的根子,是绝不能接受的。 但如何破阵,史嵩说了不算,要由甘诗真做决定。 暂将明蓝的疑问放在一边,余慈瞥了史嵩一眼,这位把话说开,必是看到甘诗真性情温柔,不会强行取舍,毁人性命,若换了何清,便真不好说了。 此时明王金身大手印的冲击已经衰减得差不多了,漫天烟尘本该落尽,可废墟上,分明又腾起一层厚纱似的雾气,呈铁灰色,更有千百头阴魔鬼影徜徉其中,慑人心魄。 这些阴魔鬼影也不是来散步的,在现身后便尖啸着冲击甘诗真布在外围的剑圈。可甘诗真精擅守备,以“持中法剑”的剑意布下的剑圈又哪是那么容易攻破的,更不用提四明宗修行,向来重视养浩然之气,天生便是阴邪鬼物的克星,此时便见一层层的鬼影扑上来,却是一圈圈地化为青烟消散,剑圈中央,甘诗真姿态从容,看不出任何压力。 不过在余慈耳畔,此时正传来甘诗真的轻语:“如此只抵得一时,十八阴魔转轮法阵每一转都加一重杀伤,待转得十重八重,我便护不得这些人了。” 余慈咧嘴一笑,任是谁也看不出他在说事关生死的大事:“再耗下去,别说这邪阵,就是上面再来一记大手印,我们便都消受不起了…… “所以还是要破阵!” 余慈说得果断:“甘师叔,你往东北方向移半里路!” 甘诗真什么也没说,只将神意运化,绕飞的短剑陡然切出一个偏角,将完美的剑圈扯得向东北方偏移,余慈也是闷声不响,顺着剑气开辟的路途直往前冲。 这是在天裂谷养出的默契,史嵩等人还在发愣的时候,余慈已是奔出千尺距离,双手在胸前一合,似是结了个手印,紧接着就是一道粗若儿臂的紫光破空飞射。 五个人的办公室就剩俺一个……我这是悲剧啊还是悲剧啊还是悲剧啊?求红票,强烈要求换喜剧! ,,,,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三十七章 法身 在场的都是高手,余慈一放出紫光,人们便知道,这不是真气、真煞之类, 他们判断得不错,余慈使出乃是还真紫烟暖玉中蕴含的氤氲紫气。这一手“凝气成光”的功夫,还是余慈和诸老做交易时,从他那里学来的,专门用来激发还真紫烟暖玉的效用。氤氲紫气并无杀伤,却有驱邪之效,对血肉傀儡或有效用,余慈也是使出来看看。 离远了不觉得,这边靠近了,余慈才发现,作为阵眼的血肉傀儡高壮如小山一般,只是大略塑出人形,手足都大幅简化,但外层特殊陶片上刻下的符纹,却是复杂到极点,纹路中似有水银似的流质滚动。 此时,紫光及体。 放射出的紫光远看是光,在余慈看来,更像是一层透光的轻纱,离体不过二十尺左右,便开始涣散,也与缭绕周边的阴魔互耗,但总算是落在了他锁定的血肉傀儡上。 一层颜色迥异的惨绿烟气“腾”地冒起,与空气相激,便是哧哧作响。余慈眼尖,一眼便看到陶片纹路的光芒以可以目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心知有戏,当即发啸。 这就是展现默契的时候了,啸音方起,凛冽剑气便从他肩侧呼啸而过,正中血肉傀儡胸膛。 若是片刻之前,傀儡身上密密麻麻的符纹,自然会集聚巨量阴魔邪气,将自身笼罩在转轮阵势的保护下,消减剑气杀伤,又或者直接激发阵势深层变化,掀起一波激流,绞杀阵中绝大多数人。可如今,他刚刚被氤氲紫气洗了一遍,对阴邪之气的集聚效应大不如前,而剑气又是甘诗真所发,内蕴浩然之气,天然有破邪之力,只一击,便撕开了涣散的阴气,重重打在陶片之上。 一声闷响,离得最近的余慈便看到,血肉傀儡前胸,当即炸开一个脑袋大小的血洞,污血飞溅,上面的符纹给破坏殆尽。然后第二波攻击来到,这是那些还丹修士的手笔,或是遥攻法器,或是破空剑芒,怎么凌厉怎么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便把这高两丈的血肉傀儡绞碎了。 傀儡粉碎,余慈却没有懈怠,而是再度凝聚紫光,化为手臂粗的一道,斜射向地面。因为关键节点被毁,激发了十八阴魔转轮法阵的反击,傀儡破碎之地,像是变成了一个拔了塞子的水池,急剧抽吸附的阴魔邪气,竟形成一个肉眼可辨的漩涡。同时受阵势影响,这波邪气开始自动凝结符纹线路,一旦成功,便等于是“转轮”又转一圈,邪阵杀伤反要大增。 便在此刻,氤氲紫气的光柱到了。 还真紫烟暖玉强大的驱邪之力发挥了作用。虽说相较于庞大的阴邪之气,这点儿氤氲紫气还算不了什么,可是添点儿乱子绝对够了。紫光入地,一下子打乱了汇聚中的阴气排列。失衡之下,巨量阴邪之气激烈冲突碾压,在地表附近炸开一连串闷爆。 余慈忙向后退,才退出百尺,便看到前面一圈低空震荡波纹扫过,稍高又是一圈,然后就是直冲天际的阴火,直喷出十多丈高,这样折腾,声势不小,但杀伤已经消减到了最低限度,而且还扰乱了“十八阴魔转轮法阵”的秩序,甘诗真剑圈防护压力立时为之一轻,后面已经有人大声叫好。 “就是这样!” 余慈心头一喜,拔步向另一个血肉傀儡冲击,前面自有甘诗真的剑气为他开辟道路。这般如法炮制,转眼又是三具傀儡被灭掉。此时阵中阴邪之气大减,那些阴魔或化形、或成烟,在他周围嚣叫不停,却个个近不得身,且余慈紫光一出,挡在前面的,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第五个……”余慈已经盯住了下一个目标,方迈出脚去,大地忽然震动起来。他方是一怔,随即发现脚下震荡得特别厉害,当下平移滑动,拉开了距离。 刚脱开十余尺,地面轰声爆开,一个巨大的阴影将余慈罩在其中。回头一看,他便骂了娘:“还有备用的!” 几乎是和刚刚被他毁掉的家伙一个模样,陶塑的傀儡撑开了刚炸开的地洞,慢慢升起。不只是这边,刚刚毁掉的傀儡也一发地“长”起来,整齐得得让人无语。 顾不得周边流动的**味道,董剡倒抽一口凉气:“这几十年,城中的失踪人口,莫不是都放在这地宫里了吧!” 董剡当年和白日府走得近,了解一些情况。知道绝壁城几十年来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每年都有千八百人无缘无故失踪,只是相对于百万人口的基数,不那么显眼而已。 失踪人口里面当然有其他原因,但就算分出三五成,十年算下来,也是一个让人眼蹦的数字。若是伊辛和尚真有这般手笔,今天他这一行人怕是要难过了! 身外压力剧增,余慈借着甘诗真的掩护退回来,做了一圈儿无用功,他脸色也不好看,但更现实的一点是:强行提取了那么氤氲紫气,还真紫烟暖玉也是吃不消了。这件天地异宝当然能使紫气再生,可毕竟是需要时间的,此时存货已经不多,本来余慈的如意算盘是再毁掉两个傀儡,就要大伙儿强行破阵,如今自然化为泡影。 他计划受挫,可没有失去理智。回来便对甘诗真讲:“破阵要从大处着眼才行……” 话音方落,他和甘诗真都生出感应,惊抬头,只见东方天际,七八颗星辰次第亮起,与之遥相呼应,中央天域,亦是星光大放,十余颗星辰的闪光,便如同最璀璨的星钻,便是漫天火云金光也遮掩不住。 随后就是星光投射,实在无法形容十七八条星线垂落时的景致,梦幻般的星芒洒落,又是目标明确,在每个血肉傀儡头顶都垂了一根,阴云四合的转轮阵内,空气猛然僵滞。 火云轰然开裂,金光漫洒而出。那军荼利明王金身似乎被这一手激怒,本就怒意汹汹的面相愈显狰狞,分出两条长臂,一持金刚杵,一持宝相轮,便要当空挥落,长臂方动,金身周边已是烈焰翻涌,更有黑炎长蛇,绕体飞游,漫洒火雨,遍及十里方圆。 “小心!” 甘诗真高声示警,要众人速速退走,且绝不可令火雨沾身。但比她更早一线,高空云层开裂,一团银灰光芒坠下,看起来和明蓝身外光雾一般无二,但却要庞大得多。似乎是同质相吸,明蓝那团较小的光雾倏地化为一道长虹,直投向后来这团光芒,转眼就融了进去。 也在此刻,虚空中一声铃响,悠然动听,音波到处,方才垂落的十余条星线,光芒愈发地晶莹起来。 银灰光芒就此两翼飞张,便如挥动的鹤氅,乍一铺开,内里有人影显现,只是那体形比常人要高大太多! 便在大部分人莫名其妙之际,有人尖叫出声: “天啊!” 失态叫出声的乃是玄阴教的善姣,话音方起,无俦巨力从天而降,中央大气连**的机会都无,便彻底投降:十里火雨霎时熄灭,而地面上十八具血肉傀儡齐齐矮了一截,随便便如渗了水的泥沙一般,无声崩解,化成一堆堆肉泥。 与之同时,众人中间,善姣法师,还有一直在她身边的香奴都是跪地,五体接地,虔诚地叩下头去。 这是怎么了? 看着那银灰大氅下傲立的伟岸人影,余慈只觉得泥丸宫剧震,神魂几乎要砸开脑袋跳出去,顾不得其他,按住眉心意图缓解,便在此时,他依稀听得甘诗真喃喃话音: “玄阴分身……” 现每章字数太少了,但就是写不完,囧!我真是码字废材……求红票安慰 .-< >-首发 第二百三十八章 刑天 嘛玩意儿? 此时余慈的脑袋终算好过了些,对此突然的冲击,他隐隐感觉到与他脑中的“冰山”有些干系。至于分身之类,他是不清楚,但他不是笨蛋,看到善姣和香奴的姿态,连猜带蒙,也弄了个大概,当即也倒抽一口凉气: “玄阴上仙?” 众所周知,所谓玄阴上仙,其实就是东海罗刹教神主的分身之一,被拿来当幌子,在此边陲之地开宗立派,以便于行事。其实余慈也不太明白什么叫“分身”,只知道这是一种最顶级的神通,听说便是在地仙那一层次,也没有几个人懂得。 一边的甘诗真看他一眼,微微摇头:“不,不是玄阴上仙亲至。。。传说中神主分身,也是小劫法的层次……眼下还差了一些,应该是分身投影。” “那也是不得了……” 余慈抬头看天,喃喃自语。 此时“十八阴魔转轮法阵”已灰飞烟灭,他没了压力,便把银灰光芒下的人影看得真之又真。 其实眼下只要不是瞎子,数十里方圆内的所有人,都能看到那巨大的身影。感觉中,这分身投影比伊辛和尚的明王金身要小一号,银灰光芒流动间,见得它面如瓷玉,阴柔俊美,便是如此庞大的体积,给人感觉也是如此,难分性别。。。略显狭长的双眸中,有光焰时明时灭,明亮时光芒洞射里许,凌厉如刀,所过处夜空都显出一连串波纹,似有不稳的迹象。 与分身投影相对,明王金身虽还是裹着烈焰金芒,八手箕张,黑炎灵蛇绕身而动,声势不减,但不知为什么,就是比对面的感觉逊色一些,尤其是和虚空的影响互动方面,给人的感觉更是明显。 “你说比小劫法差点儿?”小劫法下面就是真人了,伊辛和尚现在也是真人修为,可差别怎么这么大? “不是这样算啊。” 邪法破灭,甘诗真轻松了许多,听了余慈的话,便抿唇而笑:“修为是一方面,分身所携神主之威,也不能忽视啊。。。那一位怎么说也是此界最顶尖的大人物,据说她一眼幻生,一眼幻死,常人受一眼,便是生死各半,只看运道呢。” 说着说着,她的神情倒是严肃起来。余慈也理解,于舟老道和他讲起此界一些忌讳的时候,便提到论及神主层次,要存有敬重之心,甘诗真倒是做了个好榜样。 不过,这种“敬重”的心思,还是要相当长的时间培养,余慈一时半会儿便拿不起来,只是仰头看天:“这么说,伊辛和尚要糟糕了?” 话音方落,也不见分身投影如何动作,天空银氅招展,天地间一时明暗不定,细看去又觉得整个天空都在晃动,明王金身周围的烈焰金光,本还是光芒万丈,此时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握住,扭曲得不成样子。。。 明王金身再发怒吼,八条长臂摆动着挥出粗大的金矢流光,如霹雳横飞,每一道都有人腰身粗细,朝分身投影处飞射,隆隆有声。然而半途便一道道地消没在夜空里,如同一幕最拙劣的闹剧。 不过偶有一根射偏了,砸向城边,在场的人们便看到,一堵十丈的城墙吃金光穿透,当即垮塌,然后便是烈火冲天,映上半边夜空,热风更席卷了半个城区。。。 “如此战法……”甘诗真轻拂被热风吹乱的发丝,目光投向刚刚礼毕起身的善姣,“贵教神主分身是明法师请来的吧?” “正是明法师所为。” 善姣修为不过通神上阶,之前也没有什么建树,可因为天上分身投影,俏脸上满是自豪:“她老人家虔诚之心动达上界,由神主点化,修成正果,将往离幻之天。如今凡胎化尽,已是神侍上师之身,自可请来教中上仙分身,扫除孽障” 这里只有甘诗真,长年生活在北地三湖区域,对罗刹教这等强邻颇具认识,才能完全理解善姣的言语。她默思片刻,叹道:“原来如此,借引神主之力洗蜕肉身,使神魂升华,确实可成神侍之体,只要神主永存,自得长生,但这需要全身心敬奉神主,尽失一个‘我’字,使之无可挑剔……这位明法师,好生不易。。。” 善姣以教礼相回:“明法师虔诚之心,圆满无瑕,有目共睹,教中人都是深自感佩的。” 这里面有点儿不搭调儿,甘诗真正统修行,其实不怎么赞同这种失去自我的长生之法,但眼下当然不好说出来,只是问道:“明法师与法身相合,能坚持多长时间?” 话一出口她便知道问错人了,善姣只能瞠目而已。 甘诗真摇头道:“释教金身向以金刚不坏著称,韧性最强。。。但愿明法师能速战速决,满城百姓是撑不得太长时间了……” “神侍之身化入分身法体,可支撑三十息时间。” 突然一句话,令余慈为之侧目。说话的竟然是香奴,这个有还丹修为的“车夫”,不知为何有了讲话的兴趣,就是话音有点儿含糊。 甘诗真讶然投去一眼,秀眉又是蹙起:“三十息……已快到了” “嘶”地一地啸,乃是发自高空。 分身投影不知何时已抬起一只手,月勾似的半弧光芒撕裂天空,扯出的风压痕迹足有千尺,且还在不断延伸,在地面上看来,根本就是一道漫无边际的长线平推过去。。。 明王金身想躲,可是那庞大的身躯刚一动,四面虚空却是一个极其诡异的震荡,然后人们便看到,高有百丈的明王金身向上一跳,然后竟是虚空打了个翻滚,动静极大,可却是挨在原地,压根儿没动窝 开什么玩笑?地面上几人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去,现在是耍猴的时机嘛? 荒谬的念头刚刚升起来,弧光再闪,烈焰金光中分,连带着百丈金身,一斩两半 “好” 胡丹失声叫好,其他人虽未出声,但表情也差不多了。。。此时他们才明白过来,之前虚空震荡,原来就是罗刹教精妙的幻术,以此扰乱了明王金身的判断,将他陷在原地,生受一击。 直至这时,人们才听到大气受挤迫发出的尖啸,漫天火云像是被无形的大手驱赶,翻浪推挤向远方。 “双方神意运化的层次差太多……” 甘诗真轻出一口气。神意运化是修行基础的基础,又是修行最高端的所在,像甘诗真这种层次,对其中奥妙最是敏感:“竟然是全面压制,大概是借用上仙的意念吧,不过,明王金身可没有这么容易被摧毁” “是这样?” 余慈眯起眼睛看上面,旋即发现女修的眼力当真了不起。。。那已经给切成两半的金身,下半边化光飞散,可上面半边却是金光夺目,头颅上三个黑沉孔洞更是腾起一层血光,下一刻,血光化为一根飞矛,飞射还击。 只是差距依然存在,分身投影摆摆手,血光飞矛立刻崩解。此时谁都能看出来,在这场巨大至不可思议的分身、金身大战中,还是上仙分身占据了绝对上风,胜利已是不远 便在这气氛之下,甘诗真忽然拔高了嗓音:“速战速决” 还是迟了话音未落,分身投影之外,银灰光雾流散 在人们瞠目结舌之下,那幅遮云蔽月的银氅,凭空消失,狭长双眸的凌厉光焰,更随之熄灭,然后在巨大分身投影的额头,一团银灰光芒分离出来,闪烁不定。 沉默已久的伊辛和尚大笑声起,明王金身之外,烈焰金光的强度猛地攀升一个层次。 “糟糕” “怎会” “这该如何是好?” 如此大起大落,几个本来还算冷静的还丹修士,也有些慌了手脚,他们都去看甘诗真,却看到女修,还有她身边的余慈都抬起头,呆看天空。 人们不自觉随二人视线远眺,但见无尽夜空之外,一点光芒闪动,初时难辨颜色,但光芒愈来愈盛,几个呼吸的空当,一道幽蓝便成为了夜空中新加入的颜色。 光曳芒尾,却无半丝弧度,笔直如剑,直贯而下 目标正是军荼利明王金身。 这岂能瞒过伊辛?“嗥”地一声吼,梵音轰鸣如钟,依旧完好的金身八臂分出两手结印胸前,持金刚杵的长臂则反手去迎那蓝芒。 余慈心头狂跳,目光竟是从最关键处移开,在周围虚空一扫,不出意料,他看到了已“隐身”很久的何清。 女修娇容也已映上一层幽蓝的光,双眸冷彻,触目生寒。 “刑天法剑,斩” ************ 何清露底牌,谁猜出这玩意儿从哪儿来?嗯嗯,猜谜之前,红票召来! .-< >-首发 第二百三十九章 休止 何清的话音瞬间淹没在足以撕裂耳膜的尖啸声里,而比啸音来得更早,幽蓝的光芒已经渗透到了烈焰金光的核心层。 余慈看到明王金身做出一个回头仰望的动作,然后一切便都定格在此! 无声无息——其实是耳朵里再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音,人们只看到幽蓝光芒之下,持金刚杵的长臂瞬间折断、然后就是颅开肩裂,庞大无匹的金身斜着分开两边,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密裂纹,从斜砍向下的伤痕处向四面八方蔓延。 崩碎的声音裹着连串细密的爆音,轰响起来。可在压倒一切的尖啸之下,仅仅翻起了点儿微不足道的“浪花”,便再无痕迹。 人们睁大眼睛,大张着嘴巴,看着刚刚还不可一世的明王金身就此崩溃掉,至于引发这一切的幽蓝光芒,劈开了金身之后,光晕似乎外扩一些,势头依然不减,向下急降! 震撼脑宫的尖啸忽然有了变化,拧成一根钢丝似的尖音,蓦地变成了嘈杂的轰响,幽蓝光芒也不再是最初星芒一点、厉芒一线的模样,而是在急剧地扩大,转眼便涨到水桶粗细,长度更猛增到数十丈,挟着躁乱的轰鸣声,重重落地! 没等余慈看出个结果,一股大力扯着他,往侧边移去。那是甘诗真挥发的剑气,女修没有任何提醒,剑气化利为钝,裹着剑圈内几十号人猛地侧移, 便是以甘诗真的实力,想拖着几十号人快速移动,也是绝不可能做到的,不过剑圈内的几个还丹修士却也不傻,侧移的力道一发,他们就反应过来,各自发力,拖着那些受伤的手下,拼了老命地往这边飞跃, 此刻正是幽蓝光芒坠地之时,有那么一刻,这片颜色完全消失,似乎是砸进了地里,但下一刻,烟尘似的幽蓝光雾升腾,瞬间在地面上连成一线。 大地开裂! 深不见底的裂缝看似蜿蜒曲折,其实大致方向仍成一条直线,刺眼的蓝光便从这条裂缝中喷薄而出,擦着最后面压阵的史嵩脊背,冲散了浮动的蓝雾,高出地面十丈以上,像是倒流的瀑布,“哗”地扯开,绵延不知多远。 史嵩一口鲜血喷出来,但随后根本忘了自家伤势,和其他人一直扭头,呆呆地看着这条巨大的裂纹擦着绝壁城的西南角,撕开城墙,狂冲数十里路,像切豆腐一样,将城外一座山头从中央剖开两半,再延伸向视力难及的远方。 因为伊辛和尚的辣手,绝壁城刚遭了一场伤亡惨重的大地震,此时地壳正是活跃的时候,再经这恐怖一击,整个城市依托的山脉,都瑟瑟颤动,让人怀疑,是不是对山体结构,造成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害。 “好险啊!” 甘诗真俏脸发白,她是真的惊到了:“清姨竟然万里迢迢地引来刑天法剑,还好控制得当,角度偏开了,不然……” 不然什么,她没有说。但看到脚下绵延数十里,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这还只是“控制得当”的结果,那与之相反的情形,只一闪念,便让人失去想象的勇气。 “刑天法剑?是一种法器吗?”。余慈这么问。 话一出口便知不对,甘诗真回头,瞪大眼睛看他,好一会儿又觉得有些失礼,微垂眼帘道:“你终究是离尘宗的弟子,贵宗的镇宗法宝之一,总要熟知才好。” 镇宗……法宝? 余慈当然知道,所谓法宝,乃是修行界炼器术的最高成就,随便拿出一件,都有移山倒海的大神通,便是最初级的一种,也比祭炼一百零八层的法器来得厉害。传说中祭炼大圆满的法器有机会升级为法宝,但那也只是传说而已,一件法宝,便是十件祭炼大圆满的法器加起来,也没人能换得来,那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只有此界最顶尖的那批人物,才有能力、有资格拥有。 至于在法宝之前,再加上“镇宗”二字,其层次、威力可想而知。 可是,那“万里迢迢”又是什么意思? “据传离尘宗的刑天法剑,并非是随身携带的法宝,而是供奉在宗门祖师堂内。宗门内有权限的修士想用时,可遥空召唤,万里路途,数息便至,斩敌而还……” 说到这儿,甘诗真便只能摇头了:“更详细情况我也不知,你可以去问清姨,她应该会答你。” 何清吗?余慈咧咧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好。他用足目力,也能看到天空中何清的轮廓,但这么看去,总觉得那女人居高临下,对山城中血腥一幕,反应淡定得简直过份! 太乱来了! 依稀听到甘诗真说了这么一句,能赢来纤弱女修这般评价,何清的手段可想而知。余慈他忍不住就去想: “要是早拿出这刑天法剑……” 在余慈思绪飞动之时,天空中也有一场对话展开。 “传言刑天法剑之下,万物皆化齑粉,如今一见,果然不虚。血僧屠灵,今绝矣!” “过奖。” 何清淡淡应了,脸色苍白得很。虽说她是宗门内步虚修士中,唯一一个有权限召唤来刑天法剑的,但就目前来说,操纵刑天法剑,还是太勉强了,只是稍稍调整角度,便几乎抽干了她体内所有的力量。但这不会影响她一贯的气度,只将视线移到远方那团银灰光雾上,神情依然淡定。 半空中,玄阴上仙的分身投影已经彻底消失,只有明蓝那一团银灰光雾依然悬空,随后雾气分张,露出里面的人影。何清目射奇光,在那人身上仔细巡逡一遍,不免赞道:“凡胎脱尽,阳神显化,这才是明法师的真面目吧。时光倒溯,不外如是……恭喜明法师获取神侍之体,想来那离幻之天,已然不远。” “也就是一时三刻的功夫了。”抬头看看天,明蓝微笑回应。 此时的明蓝,不再是老态龙钟的模样,甚至比数月前的模样还要年轻许多,久违的青春伴随着力量,在她体内流转,足以让任何熟悉她的人目瞪口呆。不过天空这两位,都不是滞于外表皮囊的俗人,类似的话题一点即过。 明蓝目光在一片狼籍的山城中扫过,又投向军荼利明王金身崩溃之地,轻声道:“血僧手段,一贯如此。可惜,若是刑天法剑早来片刻……” 她是悲天悯人的态度,可何清的回应未免冷血:“若不如此,焉知明法师会插手进来?” 明蓝的回答还是中规中矩:“一城信众,已死伤三成,若再不出手,十年传教之功,将毁于一旦,我又有何面目登上离幻之天?罗刹教也好,玄阴教也罢,教众总是根本。其余一切,不过是旁枝末节。” 何清沉默了。二人这段对话,其实颇有些讲究。 其实她一直都对玄阴教在绝壁城扎根,抱着警惕态度,便是伊辛和尚一切证据确凿,也不能抹消她对玄阴教的怀疑。且不说召来刑天法剑的实际问题,刚才她冷血的回应,其实就是在说: 我将法剑按住不发,是在看你的态度、看玄阴教的态度! 明蓝则以“教众第一”为理由,表明心迹。也是在辩解,绝无对离尘宗不利的心思。当然,之前她出手相助,才是最重要的行为,所有理由,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 话说到这份儿上,何清不再多言。作为实力更在离尘宗之上的大宗,罗刹教的盘算,不是一回两回就能试探出来的,就算是试探出其有不轨的心思,短时间内,也要搁置下来,寻求一个双方妥协的途径。说到底,两大宗门相隔亿万里,其立宗之根本,不存在“你死我活”的冲突——至少现在是这样! 不论如何,也就到此为止了。 嗯,其实不止,只是快止了……红票召来,止血! ,,,,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四十章 俱灭 何清居高临下,看着大地上绵延数十里的伤痕,虽是面无表情,其实也暗中吁一口气。刑天法剑的威力超出她的形象,若将劈开大地的力量尽都落在绝壁城中,满城居民能幸存的,百中无一。 如今虽说还是死伤狼籍,但这个责任,她是能担住的。当然,一切都要站在绝壁城之事真的终结的前提上。 她眸光一闪,随后伸手虚握,十里元气殷殷震鸣,相较于控制刑天法剑的艰难,还是法天绝牢更听话些。细密的元气大网早早就锁定了目标,如今她要做的,只是收网而己。 “轰!” 刑天法剑撞击地面的中心处,地面尘烟炸起数丈高,一道灰影破雾而出,再闪便在五里开外,速度之外,简直不可思议。此时元气大网已经收束,夜空中却接连炸开团团云气,那是目标强行冲开元气封禁生成的现象, 伊辛和尚! 下面有人惊呼,刑天法剑之下,金身破碎,那和尚还没死么? 何清却丝毫不乱,似乎早有准备,只微一点头:“金身来得容易,舍得容易。还有这大鹏光电法,释教中排名前十的绝顶遁术,当年你便是靠它逃过杀劫的吧……早想到你没有决死之心,否则也不会苟活百年。” 说话间,何清转脸看向远方的明蓝,银灰光雾使得这位新神侍的表情迷离难测,但她用最直接的方式表明态度。 挥手五道光栅垂天而降,呈五色分列,其上色彩流动变化,永无休止。这五色光栅垂降的时机正好,恰挡在伊辛和尚之前,且正是他冲开一层元气封禁后,意图再行加速的空当。只一加速,和尚便撞了上去。 “砰”一声响,五色光栅破碎,彩芒乱飞,便如前面元气封禁一样,不堪一击。然而下一刻,迸散的彩芒虚空凝结,化为五色光圈,转眼在手足四肢各套一枚,最后一枚则是落在伊辛脖子上,猛地收紧! 伊辛和尚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啸,但才啸了半截,便硬给掐断,这边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远方灰影做出一个僵直的动作,随后便如流星坠地,摔落尘埃。 “好一个五行圈。” 何清击掌赞叹,她让明蓝出手,自然又是一次态度上的试探,但不能否认,在耗尽全力召来刑天法剑之后,再让她出手擒敌,绝达不到明蓝这般干脆的效果。 “多谢明法师出手相助。” 这算是晚来的谢意吧,也代表着离尘宗和罗刹教的关系终于捋顺了。 明蓝以微笑回应,也不见做势,那五色光圈就箍着伊辛和尚,慢慢飘回。其间,和尚也曾挣扎,但徒劳无功。 “活捉了?” 余慈说了一句意味难明的话,但此时人们哪还顾得上这边,便连甘诗真也不能免俗,将注意力都放在伊辛和尚身上。余慈的视线在明蓝和伊辛和尚身上转了两圈,道了一声:“过去看看?” 众人方一点头,余慈却是想起另一件要紧事:“不要都去凑热闹,城里的问题要解决了……” 一言既出,在场不少人的脸色都黯淡下去。灾难来得突然,巨大伤亡已经不可避免,就是在妖魔围城、白日府覆灭那段时间,绝壁城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惨烈。 绝壁城是万灵门等宗派的根本,城中肯定是最需要有人去控制局面的。相比之下,伊辛和尚之事层次太高,弄到现在反倒与史嵩等人脱了干系。这样,稍做商议,史嵩等首脑都匆匆回返,到城中安抚去了,这边就只有胡丹等少数几人留下。 作为冲击的中心,眼下除了余慈这一片人,寺庙废墟上可说是已成死地。当史嵩等人离去后,感觉愈发地明显。余慈叹了口气,支派几个人照顾仍在昏迷中的幸存者,他则和甘诗真、胡丹一起,飞上半空,往何清那边去。与之同时,明蓝也向这边靠拢。 “恭喜明法师。” 余慈点头招呼,目光在她青春焕发的脸上转了一圈,再想到几次见面时,差异巨大的年岁痕迹,岂能没有感触?不过在此时,绝壁城遭到可能是建城以来,最大灾劫,而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他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全都移转过去。 当视线转到伊辛身上的时候,余慈竟是倒抽一口凉气。 眼下没有人比伊辛和尚更能体现刚刚那场战斗的惨烈程度了。此时和尚四肢都被五行圈缚住,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更凸显出身上的伤势——先打理平整的僧袍破烂不说,更是早被鲜血浸透,从头顶往下,不知有多少深可见骨的伤口开裂,最严重的是额头正中那块,莫说皮肉,便是头骨也炸开了口子,黑黝黝地让人怀疑,这厮怎还能活下来的? 伊辛和尚的脸上血迹斑斑,看上去还算平静,但刻意眯起的眼睛里,已不再是道貌岸然的清光,而是阴冷如冰雪,掺着令人印象深刻的暗灰颜色。 “血僧屠灵?” 何清用询问犯人的语气说话。伊辛和尚竟是咧开了嘴,用渗血的牙齿堆出一个笑容,却还是一语不发。 何清也不生气,打量他两眼,淡然道:“你恶贯满盈,早在百年前便应该下去十八层地狱。可你一时还死不得。天裂谷那档子事,你总要交待清楚……” 话未说完,她眼中忽地映见血光。 “你做什么!” 伊辛和尚依旧在笑,血一样光芒从他身上向外扩散,烧得空气哧哧作响。何清伸手要控制住他,但真煞落下,和尚一口鲜血喷出,血光竟然又浓稠许多,和尚的身躯则是猛缩了一圈,连串骨碎声响。便在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里,伊辛终于说话: “何仙长有一句话说得好,贫僧苟活的时间太长了些。百年前强留残躯,百年后付之一炬,化灰飞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拦着他!” 仓促间也不知何清对谁发令,不过明蓝的回应非常清晰:“刑天法剑落下时他就该死了,只是用舍身法压住伤势,此时撤掉,刑天法剑的杀伤十倍返去,定已无救!” “尽力锁留他阳神!” 何清猛然挥袖,狂风卷着那团膨胀的血光,远去一里开外。那里面,五行圈的彩光一直不停地闪烁,速度越来越快,终于“砰”一声响,迸溅开来。 “合!” 就在五行圈碎裂之时,何清发动咒音,四面元气聚合,瞬间凝成一圈浑厚的元气坚牢,便如之前对裂开的幻魔金塔一样。可这回,就是鼓动十里元气,也没有完全封住里面扩散开来的红光。夜空中像是燃起了毒火,余慈不小心吸一口气,险些连肺都烧起来。 然后,他听到了伊辛和尚的大笑声,笑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至最高处,如抛上一根尖针,旋又戛然而止。 “好狠绝的性子。” 何清长吁口气,一时还未散去元气坚牢,只将视线投向明蓝。明蓝则摇了摇头,示意刚刚锁留阳神的努力失败了。 甘诗真轻声叹息:“一代凶人,也不过是这般下场。” 此时,何清闭上了眼睛,运化神意,在弥漫的天地元气中,搜索伊辛可能残留的痕迹。半晌,她睁眼,也是摇头: “确实形神俱灭。” 言罢,她收了法天绝牢,一道金光自天外落下,入她袖中。余慈则看向红光迸发的中心,那里已经空无一物,伊辛和尚确实连渣子都没剩下来。 耳边听得何清道:“虽然不漂亮,这边的事总算完结……” 话到此处,女修顿了顿,脸上神情终未变化,也不再多说,自往下面去了。余慈正奇怪她去哪儿,已有话音钻入耳中: “刑天法剑是宗门神物,你也不要怠慢了,且来随我祭拜。” 余慈一愣,忙又应声,落地走到幽蓝光芒落地处,何清早站在那里,闭目默祷。余慈则学她模样,闭上眼睛,在心中念了几遍道经,倒也不是虚应故事。在念到第六遍的时候,耳畔“锵”声一振,音波似乎在瞬间漫过全身。 与之同时,他周身气脉也为之一颤,竟是自发凝成“半山蜃楼”剑气,与震音呼应。 但这变化也是一闪即逝,体内剑气随即消散。他一震睁目,却见一道长虹自眼前拔起,朝着东北方向,电射而去,一闪便不见了。 何清也睁开眼,正凝眸看他:“你能引得剑气呼应,也算是与宗门有缘……” 余慈仍有些莫名其妙,正待询问,神魂忽地一震,奇妙的感觉从不远处传过来。 好怀念实体书时代,**千字的大章节呀……红票来兮! ,,,,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四十一章 接引 何清的声音依然流入耳中:“刑天法剑是宗门重器,与之气机相关,说来缥缈,终究是个缘份……” 其实何清的声音才算得上缥缈,只因余慈已将注意力偏移出去,不远处,神意星芒反馈信息,证严和尚脑宫中,似有意识流动。莫不是醒了?可那家伙分明还给制着神魂…… 他在走神,这边何清也没有说太多,最后只是淡淡道一声:“仙路漫漫,首重缘法,有些一条,其他的倒也好说了。” 嗯?余慈终于听出了何清话中有话,扭头看她一眼,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但一时不好确认,不过应酬交际这方面的基本能力他还是有的,便笑了一声: “没有何仙长,弟子也遇不到这般缘法。。。” 这就是感谢之意了,不管何清的意思怎样,这样回答都不会有错。其实以何清的气派,真和他讲话,又何必藏着掖着了?听他回应,女修就点了点头:“能挖出血僧屠灵这根藏在绝壁城的钉子,你也是功莫大焉,但要戒骄戒躁,不可轻浮……” 余慈眨了眨眼,忽地就明白过来,这是何清要将绝壁城的事盖棺定论了。他微微一笑,答道:“弟子省得。。。其实这几日,弟子也没帮上什么忙,既然绝壁城事了,弟子也要回返移山云舟码头……” 说到这儿,他忽然卡住了。他本是打算拿“戴罪立功”之类的说辞表明心迹,但转念一想,他原来的“罪过”名目是“计划布置不周,行事简单粗暴,致使城中修士平民死难者甚众”,但与今夜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伊辛和尚金身一击,毁了半个绝壁城,平民死伤起码十万以上。相比之下,白日府覆灭那夜的损失,完全就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水准……再这么说,是不是有讽刺何清的嫌疑? 念头再一转,余慈倒有些想笑:最近他的想法是越来越多了,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人家何清都未必在意,他自己吓自己,又算什么玩意儿? 果然,何清并不在乎这些,反而很满意他的态度,点点头,不再说话。。。 见此余慈便知道,就算他回到码头,在那边呆的时间,也要进入倒数阶段了。 告一声罪,他准备到证严那边看看情况,他还是比较在意刚刚的感应……说起来,伊辛和尚形神俱灭,证严算不算最后一个知情人了?转着类似的念头,他却想起一事,一抬头,天地间闪烁的绚烂彩光让他眯起了眼睛。。。 “明法师” 这是善姣在高呼,呼声里她郑重地伏身拜下,比她更早,身边的香奴已经无声拜了下去。 此时此刻,天空中繁密的气机在跳动,牵引着巨量元气,活跃得令人头皮发麻。而这一切变化的核心,都来自于头顶那团银灰色的光雾,也就是刚刚一鸣惊人的明蓝法师。 这是长生在望,要去离幻之天了? 余慈其实还是似懂非懂,只是凭着前面甘诗真和善姣的对话瞎猜。初见面时,这位还不过是通神上阶呢,几个月的功夫,竟然连跳三个境界,这让那些数百年蹉跎,依旧长生无望的修士情何以堪? 余慈一时无语:找个好靠山,难道就这么重要? “正宗修行,不应羡慕旁门。。。” 突兀一句话入耳,让余慈一惊,再扭头,看到是何清走近,查觉到他的心思,传音过来。 他想了想,恭敬问道:“请何仙长指点。” 何清慢慢走到他身边,也仰头看向天上彩光。她心思细腻,不愿在此关头以言语得罪人,也不启合唇齿,便有声音传入: “此长生非彼长生。我等求仙问道,最不可或忘的是一个‘我’字。。。唯以本我立于天地之间,蕴天机、夺造化、万劫而不毁,方是真长生。如明蓝这般,敬奉神主,为奴为婢,先毁弃的就是本我,自身不过是承载神力的容器,此等长生,就算便利快捷,又有何用?” 是这样吗?不得不说,余慈现在对长生的认识还比较浅薄,何清说的这些,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他听来还是很长见识,不免要谢过。他还想问明白那个“离幻之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此时漫天彩光流散,几乎把明蓝身外的银灰光雾遮蔽,显然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何清便道: “用心看,能见到神侍飞升离幻之天,也是难得的机缘。。。” 余慈应了声是,看着夜空胜景,也想用心来着,偏在此时,神意星芒又传回感应,这一次,证严和尚那边的反应愈发地强烈了。两边冲突,余慈便有些分心,也就是一闪念的功夫,夜空中光芒万丈,缤纷的颜色如同平铺开来的彩虹,如梦如幻。一时间目迷五色,便是耳边鼻前,也有些莫名的声音气味变换不休,绵绵密密,感觉倒也不坏。 等余慈醒悟这些应属幻象,再去寻找明蓝,却只见无边无际的五彩光芒,那团银灰光雾又哪还见得到? 有很长时间没有中过幻术了,余慈同化了天龙真形之气,对大部分精神冲击都可免疫,就是对这些迷惑五感的手法有点儿拿不住,此时便小小的吃了一亏。。。 “还怕人看么?” 余慈咧了咧嘴,并不在意,再看了眼身边的何清,见她很专注地盯着天空,幻术之类的想来对她没有影响。寻常百姓圈子里有俗话说“内行的看门道,外行的看热闹”,可在修行界,外行的连看热闹的机会也没有,便如余慈现在一般。 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再使力,眼睛虽是朝着天上,实际上是把心思转到证严和尚那儿去。。。 和尚的神魂依然被锁住,死气沉沉。按理说,神魂受制,一切思虑觉知的精神活动都要中断,只有最原始的波动由本能维持。可证严脑宫中,确确实实出现了一股异样的意识流,令余慈误以为他醒了过来。 一片死寂的神魂世界里,神意星芒将那道意识流锁定。余慈只需将心念移过去,便能够把握那边的动向,但若要探知这道意识流的具体含义,一时半刻还做不到。 读心术不是路边的大白菜,说拿来就拿来,里面涉及的问题太多也太复杂了。。。当初余慈先后打破伏龙和褚妍的意志壁垒,强行攫取其心思动向,也是极特殊的情况,其后果就是那二人的死亡。 他可不想就此了结掉证严的性命,因而还要再琢磨、再尝试……咦? 余慈猛地睁眼,夜空中,漫天彩光已开始消散,何清等人仍望着天空,而善姣和香奴虽还是跪着,但已不是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而是默诵经文,一切都显示,他错过了最精彩的那部分,明蓝已经受接引,升入“离幻之天”。 错过了吗? 余慈抱臂当胸,沉吟不语。 *********** 按绝壁城居民的话讲,在春夏之交的这段时间,偌大的绝壁城“像死了一样”。 城中处处立幡,人人带孝,哭声半月不绝。最终的死亡统计数字是十一万七千,也就是说每十个城内居民中,便有一人死在了那场人为的地震冲击之下。这已远远超过白日府覆灭之夜的数字,是足以让所有绝壁城居民夜夜惊梦的恐怖记忆。 但真正困扰绝壁城高层的,还是重建城池所需的巨大花费。那不只是修建房子的问题——真人级数的大战,还有刑天法剑这样层次的法宝冲击,已经对山城的根基造成影响,城中新增地陷深坑十余个,有七道灵脉干涸,靠城的山壁甚至成了危崖,随时有坍塌的危险。 以史嵩为首,绝壁城各宗首脑几日来完全是在脚后跟打后脑勺的状态下过活,若非都是修为有成,恐怕早被连轴转的压力搞垮。 但这一切都和余慈没有关系,也和甘诗真、何清没有关系。 解决了隐藏在绝壁城的大魔头,何清的使命已告一段落。因离尘宗九天外域的修行日程将近,在战后第三天,两位地位最尊的女修便已赶回宗门,至于余慈,马上也要前去移山云舟码头,继续做他的巡查护卫。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要拜访一个人。 *********** 囧,忘了发……已经周一了,敲锣打鼓求红票了 .-< >-首发 第二百四十二章 种子 脚步声在空洞的山腹里回响,前面的人知机打开了石门,回声一下子消失,证严和尚扶着门框,恰逢天上云朵移开,他眯起眼睛,去看日头,久久不语。 “恭喜,重获新生哪”余慈在后面微笑。 证严和尚嗯了一声,道了声:“多谢余仙长专门到此,放我出来。” “哪里的话,证严师傅身在邪窟,而不屈于魔头,正值得我等钦佩。之所以将你挪入丹崖山腹中,更多还是要照顾周全。这不,等确认你身子无恙,马上便请你出来,没有放不放那一说。” 余慈笑着拍拍和尚的肩膀,又问道:“净水坛已是不在,证严师傅何去何从?” “血僧已死,从此天高水阔,东海西极,南蛮北荒,何处不可去?余仙长说的‘新生’,恰是我心之写照。。。” 证严和尚说着,转身合什一礼:“和尚就此告辞,请留步” 余慈也不挽留,还了一礼:“珍重。” 证严和尚转身离去,下了丹崖,但没有立刻离城。 也许是对绝壁城还有一点儿感情吧,他在残破不堪的城区中走了一遭,可惜没有人给他好脸色。因为那一场地震冲击的罪魁祸首伊辛,绝壁城居民对净水坛、乃至所有和尚都抱有极糟糕的认知,证严似乎也发现他或许是城中最不受欢迎的人,终于不再逗留,孑然一身,从西门出城,进入了无边荒野。。。 在此期间,没有人对他的去留进行任何干涉,他确确实实是自由了。 出城之后,、倏乎已是七日,大概单调的山野景致消磨掉了他的耐心,证严和尚的速度慢慢地加快,从最初时的闲庭信步,到如今流星划空,数百里路程转眼即过,到现在,他距离绝壁城已经是万里以上。 天色黯沉,星月无光,荒野中只有和尚一人在匆匆赶路,再行七千余里,就是天裂谷了,按计划,后天早上就能到达。。。 长时间的赶路,没有给和尚带来困乏。他双目精光闪闪,顾盼中自有一番气度,一路上偶尔遇上一些流散的凶兽之类,也是随手给打发了,照此情况下去,他再赶上两三天,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此时,和尚忽地停下来。山林中夜枭尖鸣,斑驳的树影遮在他脸上,让他表情甚是难测。 “是你吗?”。突兀一句话,惊动了旁边树上的鸟儿。小家伙拍拍翅膀,朴楞楞地飞起来,引起小小的骚动。。。但没有人声回应。 和尚却似乎听到了什么声息,慢慢说话:“果然是你,本以为殖入金骨玉碟时,已将你抹掉,没想到你竟然还能用这种方式存在……你在我身边也有快三十年,我却不知你还有分神离魂之症,我这师傅,做得不够格” 他吐字清晰,字句在荒山夜林中流淌,说话时,他就在山林中踱步,一步一步便像是尺子量过似的,不一刻便绕了一个大圈。空山静寂,和尚有自信,方圆十里之内,绝无第二个人……除了他脑中“这位”。 现在他可以放心问讯:“你在我‘种子’沉眠时做过什么?” 仍没有人回答他,但他早知道答案: “是了,你什么也做不到……你这缕副魂,本是在主魂上分裂出来,先天不足,在主魂毁掉后,更是元气大伤,空有感知之能而无具现之力。。。只能在脑宫中游荡,时昏时醒,决无可能与外界主动联系。既然如此,你还苟延残喘,留此一息做甚?还想着夺回自家肉身? “小子倔强在副魂上,倒似变本加厉你不露马脚也就罢了,既然为我所知,我灭杀了你,又有何难” 此话说罢,和尚一声冷笑,不再多言,心里其是在寻思:“炼度残魂,算不得什么。。。只是当初我为搜杀其神识,伤了这里的神魂,如今旧创未愈,再来一回,要想痊愈,又要耽搁一段时间。” 和尚是想得周全,但他终究是果断的性子,利弊一清,便有决断:“将此副魂扼杀,方是最保险的做法。宜早不宜迟,今夜便做了” 在原地默思片刻,他扭头四顾,很快寻到一处合适的隐蔽地点,便移过去,路上随手取一根树枝,在地面上抹画。 片刻之后便能看出来,地面上的线条非常复杂,而且和尚每每在线条交织密集之处,放上一些物件。。。多数是玉石之类,还有临时收集的野兽头骨,剥了皮肉,白森森地放在地上。中间也有利用周围大树做文章的,都把物件嵌在树干上,起伏错落,极有章法。 若有个阅历丰富的在此,一眼便能看出来,和尚是在摆阵,范围还颇是不小,总有半里方圆,摆这个阵,便用了近一个时辰。 等一切准备完毕,和尚在阵中央,也是树木最密集的地方盘膝坐下,瘦脸上全无表情,伸出右手食指,轻触地面,垂眸入定。 神魂一道,最是玄妙。元神、隐识、显识三层结构,各有妙用,然而元神为其根,显识隐识为枝叶,只要手法得当,一时抹掉也不至于死去,还能慢慢修复,但里面蕴含的信息,就再也寻不到了。。。正因为如此,所有夺舍、寄魂之术方有施展的凭依。 和尚使的是一种非常深奥的夺舍之法,是在抹掉对象显识、隐识两层信息之后,将自家神魂凝出一颗“真种子”,种入对象元神,慢慢生长,夺其根系,转性变质。此术施法时难度甚高,但施法成功后,便是自然生长,稳定可靠。 如今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元神中的“真种子”已经发芽,根基稳固,和尚自然底气十足,他估计,凭借“真种子”已有的力量,只要小半刻钟,此具身躯的前主人那点儿遗留的意识,便能给彻底清除。。。 之所以花力气布阵,是准备借此机会,对身体进行一次大检查,以查缺补漏,精益求精。 和尚瘦脸布上一层黑气,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甚至连骨头结构都有变化。要知人之元神与肉身元气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影响,一方质性变化,另一方都要响应,所谓“相由心生”,亦其谓也。 此时,和尚的面孔便有改变的迹象,证明其元神质性,与先前已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更说明他完全占了上风:“孽徒,负隅顽抗,有何意义……咦?” 和尚猛地睁眼,布下的防御法阵传来信息,千尺之外,树叶晃动,人影飙射而至,速度好快 他厉喝一声:“谁” “咦,证严师傅?” 惊奇的呼声从林木间隙传进来,然后便是笑声不绝:“好巧,我回去码头,不想和证严师傅在此荒郊野外碰面,任是谁都要说,你我有缘” 话音方落,余慈修长的身影便在林木中间现身。。。 证严仍盘坐地下,脸面垂下,唇角似勾非勾,有嘲讽之意。 真当别人不知地理么?移山云舟码头在绝壁城西北,而此地则在西南。从码头到此地的直线距离,几乎等于从那儿到绝壁城的路程,余慈的方向感要糟糕到什么地步,才能跑到这荒山野岭,大呼有缘? 所以,和尚说话殊不客气:“缘法难知,余仙长的心意倒能体会一二。事到如今,余仙长仍对贫僧不放心么?” “何出此言” 余慈笑着走过来,下一句却是又绕开了:“证严师傅是往天裂谷去吗?”。 “是。”证严知道必然今夜多事,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瘦脸上表情淡淡的,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气。 余慈则不以为忤,抚掌感叹道:“天裂谷,那个地方我是呆够了。不过坦白说,那也是我大机缘之地。若非在那里历练多月,我又怎能修为长进、触到离尘宗的门墙,又结识证严师傅这样的朋友?对了,证严师傅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证严不动声色:“请余仙长明示。” 余慈挥挥袖子:“你我生死之交,何必客气。其实要不是说起天裂谷,我也忘了,寒潮袭来那日,你答应我什么来着?” 证严和尚微愕,一时接不上话。 ************* 果然还是健康第一位,兄弟姐妹们要加强锻炼啊拍手扭腰俯卧撑要红票 .-< >-首发 第二百四十三章 话事 证严心中是说不出的迷惑,按照他和余慈接触的经验,这个小辈心思深沉,又很有自知之明,像这样莫名其妙的言语,说不定……不,肯定是有什么深意。 他没有浪费精力去寻找那早给抹消的记忆,而是运化神意,倏乎间将十里方圆的山林探了个遍,一切生灵活动都历历在目,但论修士,仍只余慈一个。 “小辈好大的胆子……”和尚心下一松,又觉得奇怪,“真以为他能一个人能应付得来?争功夺利,也不是这么个招法!” 但无论如何,只这小辈一人,他是绝不惧的,也只是沉稳一笑,不急不缓地说话:“真对不住,贫僧却是不记得了。” 余慈见他模样,便笑道:“看来还是证严师傅那日受惊过度的问题,不过没关系,我这里倒有一法,能活化人脑,使人忆起前尘往事,甚是灵通,证严师傅不妨一试。” 话音方落,剑光骤起! 证严和尚已经心中提防,也想挡来着,然而这具肉身毕竟还没有完全活络开,且这一剑余慈蓄势已久,剑出便如风雷迸发,迅如疾电,又用着半山蜃楼的剑意,剑光一闪,已经神乎其技地绕过他伸出的手臂,斜劈在他头盖骨上,铮声鸣响,剑身震颤着弹开。 余慈一剑中的,身形借势飞退,恰到好处地避过证严反手回击,落地便叫:“且住!” 证严和尚脸上冒出黑气,森然道:“你干什么!” 余慈只是微笑,同时伸手拈住剑身,平平一抹,奇道:“和尚的头骨为什么这么硬?练过铁头功?” 希光剑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神兵利器,可作为万灵门向余慈送上的礼物,削铁如泥不在话下,可如今一剑劈在证严头骨上,才破皮进去,便给弹了回来,在余慈抹剑之前,还嗡嗡颤鸣,这场面可是怪异绝伦。 证严和尚摸摸头皮,上面黏乎乎的已是冒了血,脸色也就愈发地阴沉。余慈却不管他的想法,只笑道:“证严师傅还没想起来?这可就怪了,难道说脑壳硬了,也能把以前的救命之恩都忘了不成?” “救命之恩?” 和尚猛地想起一件事来:“天裂谷中……” “对啊,证严师傅终于记得了!天裂谷中,你被伊辛贼秃和卢明月抛下,命悬一线,不是我救你出来,还千辛万苦地送你上崖?这种事情也给忘掉,那可大大地不应该!” 听余慈阴阳怪气地说话,证严和尚抿唇不语,心思却是动荡起来。他只以为那最隐秘之事,已经顺利瞒过,可听小辈言语,当时分明就在不远处,对他们行止一目了然,这岂不是说,机密已泄……可何清等人当日灭杀金身之后便放手,又是什么道理? 他终究是才智绝高之辈,盯着余慈看了半晌,慢慢有个答案浮出来:小辈刚入离尘宗未久,未必是和宗门一条心,或许是有什么忌讳,没有把确切的消息交上去? 不得不说,余慈的性格做派,在真正聪明人的眼中,实在没有什么隐秘可言。和尚这个想法,与当初何清的推理几乎是同一条线,所得的结果,也极其相近。 “若是如此,倒是好办了。”和尚喃喃说话。 对面余慈离远了,没有听清,叫道:“证严师傅说什么来着?” 和尚再看他一眼,垂眸合什道:“贫僧忘记此事,确实是大不应该,如今烦请仙长提示,当日贫僧究竟许了什么?只要仙长提出来,贫僧必当应诺,以偿恩情。” “哦?和尚忘了那事儿,却还要送我好处?” “言出无悔。”和尚声音沉静,全无波动。 此话说完,山林中二人一时都没再开口,待话音散尽,周围连鸟兽之音都没有,只有风吹叶梢的轻音流动,愈发衬得山林空寂,如入死地。 余慈看着和尚,和尚看着余慈,双方心中都如明镜一般:什么许诺、什么恩情,都是笑话空谈。二人真正计较的,是和尚的身份,是他身份之后,那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是由此衍生出来的,谁也难以承受的严重后果。 和尚非常清楚,当余慈追上来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就已经暴露了,前期所做的一切工作,都再无意义。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用尽一切办法,让身份之后的“秘密”继续掩藏下去。 灭口当然是最简单的选择,可是不提他现在还存着几分功力,就是真将余慈斩杀在山林中,后续而来的问题,恐怕要更加严重——离尘宗的反应无所谓,和尚倒很希望离尘宗不依不饶,将此事闹大,引来全天下人的注意,恰符合菩萨的要求,可是,罗刹教那边,就真的不好交待了。 他和那边有着默契,让此事在绝壁城启始,也在绝壁城休止,他则另起炉灶,重新布置,消除影响,以此换来双方继续合作,并帮助他全身而退的承诺。 和尚不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毁信背诺对他来说全无压力。然而这是他和那位专程前来收拾残局的大人物达成的协议,虽然那位是天下有数的大忙人,此时早回返东海处理那一屋子案牍文书去了,可坦白说,他不想去触碰那位的逆鳞,就算摆在他位子上的是菩萨本人,恐怕也要重视起来。 如此这般,杀掉余慈,能不能处理得干净利落,让人不至于有别的联想,是摆在和尚面前的大难题。况且,他还不知道眼前的年轻人,有没有留着后手! 相比之下,他还是觉得用别的方法更简单点儿。 心绪转了许多圈,和尚终于开口:“长生之难,难于上青天。余仙长在离尘宗,不过是外室弟子,所接触者,不外乎先天气法、丹诀之类,便是练到极处,也不过是三百年的寿元,与长生相去何止霄壤?” 余慈看他一眼,嘿声笑道:“没想到在别人眼中,本人竟是如此不堪。” 和尚只当没听这句话,继续道:“余仙长机缘心性都有超凡之处,要说真正进入离尘宗门墙,也不甚难。然而离尘宗的所谓飞天藏形、九度真文、乃至天府玄微之类的法门,在长生一途上,效用还称不上顶尖。两劫以来,离尘宗能成就长生者不过七人,有度劫之能的,也只三人而已。至于永劫不灭的至境,则是一个也无……” 余慈直接打断他道:“抬头不看路,早晚摔骨碌。和尚不如说点儿实际的。” 他这么说话,和尚眉头便是一皱。和尚修行多年,佛门六通上也颇有造诣,听音辩意,便知余慈心中全无动摇,但话到这里,他还是要说下去: “余仙长是聪明人,贫僧也不多说,这里只提出一条:只要余仙长肯让一步,我愿立下重誓,舍得一身修为,为仙长做一回引路人。保证仙长十年之内,还丹大成,期以百年,步虚之上,长生有望……” 余慈再打断他的话:“像明法师那样?” 此话一出,和尚心头剧震,眸光阴寒如冰霜,刺在余慈脸上。只此一句,便可证明余慈确实知晓他的部分根底,若是这类信息传出去,又谈何千年大计? “看来是如此了。明法师是罗刹教,拜的是鬼王;却不知和尚是什么教,拜的又是哪路神仙?” “休得无礼!”和尚沉喝一声,“余仙长当有敬重之心!” 余慈却是微微一笑:“对前辈高人,在下自然是要敬重的。不过总要让人看到前辈风范才好。引发魔乱、夺舍弟子、戕害凡俗……林林总总的手段,是贵教神主默许的吧,可真是让人欲敬无从哪。 “要说‘血僧’本身就是个好借口,什么脏东西都能往上泼,圆个谎什么的,正当其用,可惜,谎言终究是谎言。话说回来,难道和尚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挖出这段因果来的?” 还是撕破了脸,灭口是一定的,就是后续处理是个麻烦…… 和尚沉吟着,双目眯起,盯着余慈唇齿启合,随时都要发动致命一击,却见对面,小辈咧嘴一笑,牙齿雪白,森然如刀! 脑宫中骤然剧痛,正如刀子直插进来! 很多线索要解开,唔,俺要稳住才行。连求红票也要稳…… ,,,,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四十四章 对决 “什么东西” 和尚也是有能耐的了,他几乎是立刻作出了反应,神魂最深层种下的种子猛然放出灵光,如同一波海潮转眼将整个脑宫洗了一遍,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头部的疼痛反而愈发地剧烈起来。 “毒药、蛊术还是咒术?” 和尚身经百战,总算能够在此情况下保持冷静,他低啸一声,强忍着头部剧痛,向后飞退以拉开距离,同时转换法门,重启种子灵光,又一遍刷过,此次竟然仍无效果,而此时余慈已经持剑飞身而上,森寒剑气直透心脉。 好个和尚,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双手仍能在胸前结出法印,“嗡”的一声轻响,一层其薄如纸的金光向外排开,一层未止另一层又起,如此反反覆覆,接连十七八层往外排出,在体外结成一个金汪汪罩子,与剑气碰撞,发出当当的连响。。。 剑气透不进来,和尚趁此机会,沉腰坐马,身外金光罩子“砰”地一声粉碎,万千金光四面飞洒,半里方圆的山林草木一时千疮百孔,就连合抱粗的树木也被金光搅碎,声势一时无两。 然而金光之下没有余慈的踪影。 “土遁” 和尚大喝一声,抬脚重重踏在地面上,狂爆的震波瞬间将周围的地面洗了一遍,他感应到了余慈的踪迹,但是,小辈并不是往这边来,而是朝远处去。。。和尚想也没想,立刻发动刚才布在周围的阵法,要将余慈困在这里。 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余慈速度出奇地快,在阵法气机发动的边缘,一抹而过,然后和尚便失去了对他的感应。可以肯定的是,余慈必然是有某种能够藏匿本身气息的法门,甚至还有能够迷惑其神意运化手段,在黑暗的山林中,更显得如鱼得水。 和尚开始相信,余慈确实是有能够保得自己全身而退的能力,他是个知道轻重的,没有困住余慈,总还是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便趁此良机,再次催动了元神之内的种子,灵光遍洗神魂,这一次,他终于抓到了一点儿隐隐约约的影子。。。 灵光如此洗涤神魂,其实就是从复杂的神魂波动中寻找独特的印记,关键在于寻找对应的频率,和尚的判断力和运气都还不错,第三次便成功了。 但此刻,运气不错的和尚却是身子一震,睁开眼睛,扫视这片黑暗的山林。 他的呼吸不自觉粗重了些,原地转动身体,很快就转了一圈,利眼似乎可以撕开黑暗——相对于隐藏气息的高妙法门,余慈藏匿身形的手段算不上多么高明。。。和尚大致判断出他藏身的方位,眼珠死盯着那里,沉声道: “这不是离尘宗的手段。” 和尚的眼光和判断都有超凡之处,他看出这个信息包含的价值,他想收集更多的资料,但是余慈不想再给他机会。 更剧烈的疼痛侵袭脑宫,因为和尚寻到了“目标”,“目标”给他的冲击反而愈发地直接。在常人难以企及的神魂层面,和尚脑宫中陡然大放光明,与再度迫发出来的种子灵光正面碰撞,冲击直抵神魂最深处的元神所在。。。 元神的冲击反馈到身体,和尚全身都在抖颤,这完全是不由自主的状态。现在他看得更清楚了,他所面对的正是刚刚发现的那缕残魂,他那位桀骜不驯的徒儿纵然只剩这一点儿痕迹,也有与他为难的勇气。正牵引着一颗前所未见的璀璨星芒,在神魂三层结构之中东奔西突,掀起一波又一波狂澜。 对方冲击的绝对力量算不得什么,可是和尚必须承认,因为前期准备阶段的大意,他碰到了难题:那缕残魂与已经种下种子的元神有不可分割的联系,伤此及彼,每一次神魂层面的对冲都给他左手打右手的无力感。。。 “不知什么时候,让他们内外**,投了这么一颗古怪的星芒进来” 几回对冲,和尚对星芒的性质有了一些了解。这星芒“看着”光芒四射,偏又如虚似幻,似乎其本身没有杀伤力,却能够以残魂为介质,源源不断地输入力量。 “输入的力量作用还不是杀伤,而是……而是侵蚀” 和尚控制心绪的波动,一点一滴地分析星芒的作用:“便如同我种下的‘种子’一样,也是不断地渗透到神魂最深层,意图改换元神的性质。是了,这根本也是一颗‘种子’证严那个蠢货,难道不明白,无论是被谁侵蚀,他都不可能是原来的‘他’了?嘿,他恨我入骨,只要是对我不利,他必然会倾力以赴……余慈小辈必然是抓住这一点,和他达成交易” 根据碰面以来这点儿信息,和尚竟将来龙去脉分析了七七八八。。。此时此刻,他已经没必要守着虚假的身份了。真正的证严和尚只剩下那一楼残魂,凭借着余慈的外力帮助,和他纠缠。他,则是证严和尚的师尊、净水坛的住持,化名伊辛,实则是数百年前就已声震修行界的血僧屠灵 早在天裂谷之乱爆发之初,他便做了准备,将一颗“灵种”寄生在证严和尚元神之中,此后多次完善,直到第二次易宝宴之前,才彻底完备。。。那时候现身于人前的证严和尚,严格来说,已经是被抹掉了灵识的傀儡,完全由他在背后操纵。 屠灵设计了很多个计划,其中最核心的,就是把证严和“伊辛”分割开来,在何清、余慈等人心中造成“证严无辜”的印象,为的就是在已经预设好的大战中,用金蝉脱壳的手段,舍弃伊辛和血僧的身份,同时也毁掉所有的线索,从此另启新篇。 他本来已经成功了,包括何清在内的离尘宗高层、绝壁城诸宗都以为天裂谷之事到此为止,各自也有了交待,何清甚至已经赶回宗门,参加九天外域的修行。。。 若事情一直这么发展下去,三五年后,大多数人都会忘记那一个曾在绝壁城颇有身份的证严和尚,便是记起来,也只会把他当成一个遭人算计的可怜虫,就算他以证严和尚的身份再度打响名头,人们也不会往血僧屠灵那边想。他甚至还能利用和绝壁城中人的几分交情,重新在此边陲之地,埋下伏笔。 但现在,眼前的余慈,脑宫内的证严残魂,在他完备的计划上,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不能将他们解决掉,后面所有的一切,便都是空谈 “你那星芒种子,绝不是正道手段” 以和尚的身份,当然不会在乎正邪之分,喝出声来也只是要乱一乱余慈的心神。。。黑暗山林中,传过来一声冷笑,和尚眼神一冷,袖中忽地滑下一根粗若杯口,长不过两尺的短杖,通体碧绿,中分五节,挥手便有破空厉啸,山林当即辟出一道长近里许的裂痕,裂痕所过之处,一切草木生灵尽都粉碎,声势之大,令人咋舌。 这是屠灵为自己的新身份准备的一件上等法器,名叫“碧玉压元杖”,乃是以佛门正宗伏魔神通加持过的,换算成天罡地煞的祭炼层数,已是十重天的水准,在还丹修士阶段,都是难得一见的好宝贝。 不过这信手一击,未能伤到余慈。和尚也没有一击建功的想法,他拿出压元杖,只是一个引子。 沉喝一声,他持杖在胸前,微微倾斜,杖尖恰抵住眉心,当下便有碧光流动,而当碧光渗入眉心,忽听得“嗡”地一声响,一层纯金颜色便从他光头之上蔓延开来,刚才被余慈划出的创口,则迅速合拢,转眼生出一层新肉,再一眨眼,已愈合如初。 金碧光芒交相辉映,在山林中映出光怪陆离的色彩。而光芒的作用绝非仅此而已,此时不只是身外,便连和尚脑宫之中,也是金光大放,一**如潮水般刷过,整个神魂都是金光弥满,从内到外给照了个通透。 一层极淡的檀香气在丛林中扩散,暗影中,余慈将其嗅出来,随后就是一声冷笑: “这是金骨玉碟?” 他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到,而在一里之外,和尚所立之处,金光强劲的扩散势头猛地一缓,然后便向内收缩。光芒不再刺眼,反而愈发地圆融光润,偶尔流散的光芒,便如一层层金沙,铺洒下来。 而在光芒的最核心处,一颗浑圆光亮的明珠自和尚顶门腾起,只在空中乱滚,一层层金光挥洒出来,所到之外,什么阴影角落,都纤毫毕现。 *********** 来吧来吧,红票什么的都来吧! .-< >-首发 第二百四十五章 胜机 金光无所不至,一直扩散到两里开外,余慈所在的位置也没有幸免,余慈并没有徒劳地转移身形,而是直起身子,盯着那边翻滚的圆珠,轻声说话: “舍利丹珠?” 伴着金光扩散出来气机与他身上的元气密切感应,特殊的压力带给他最正确的答案:毫无疑问,这颗圆滚滚的珠子正是堪与玄门金丹相提并论的释门舍利丹珠,从刚才那一刻起,和尚已经打破了通神到还丹的那一次屏障,实实在在地成了还丹修士。 这就是早早做好准备的好处了,余慈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他的目光只在舍利丹珠上转了一圈儿,然后就落到了和尚的头盖骨上,相较于舍利丹珠,这才是让余慈眼睛发红的东西。 “一报还一报,金骨玉碟果然是你半路截走,易宝宴上,那颗玄真凝虚丹,合该落在我手上。” 这语句他有意亮了嗓子,穿过已经一塌糊涂的山林,响在和尚耳边。 和尚那对似乎已经被金光充斥的利眼盯过来,原本酷肖蛇相的瘦脸似也为金光鼓起,依稀竟有当日伊辛的形貌,一开口更是声若洪钟:“哦,那颗灵丹竟然还在余仙长手中?” 余慈闻言微笑,他知道和尚心中所图甚大,对俗物不甚计较,然而那一颗玄真凝虚丹,此人却是势在必得的,概因这类丹丸对他的计划帮助甚大: 血僧屠灵以证严和尚做为他脱身的退路,为此,他将金骨玉碟移植到证严和尚头颅之内,以此灵物的异力强化证严和尚的肉身,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刚才轻而易举地跨越了通神到还丹的屏障,若能取得玄真凝虚丹,以屠灵的修为经验,完全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重登步虚的境界,这一点,屠灵不会对任何人说,但要想瞒过神魂中证严和尚的残魂,也是不能。 正因为对方有“前世”的修为打底,正面搏斗,余慈绝对不是血僧屠灵的对手,所以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和血僧来一场面对面地对决。见和尚的利眼死盯他不放,搁在额头上的碧玉短杖也开始下移,余慈二话不说,大袖一挥,一道青光冲天而起,悬在他头顶。 毫无疑问,那是照神铜鉴!与此同时,他厉喝道: “还等什么!” 余慈神意运化与大喝之声同步,可音波的传输总是需要时间的,怎肯比得上念头一动来着迅捷? 在和尚因为那飞腾的青光而发怔的瞬间,深藏在神魂之中的证严残魂用决绝的态度,迸发出苏醒以来最强大的一次冲击。 原本因为舍利丹珠的凝成,证严残魂已被压迫得只剩一口气,但这不顾一切地冲击,还有牵引的星芒作用,竟然是撼动了舍利丹珠的结构,即使只是一瞬间,终究还是把一线锋芒从中透出来,恰好与远方投射的青光遥相呼应。 一道难以目见的长线,便从那里射出来,像是熟手抛出的鱼钩,将照神铜鉴和舍利丹珠勾连在一起。 余慈与和尚的身体都是一震,这绝对是值得纪念的时刻。因为在这霎那间,是余慈投射出的神意星芒首次在一个还丹修士的气场内“安家”!即使这里面有与对方同根而生的证严残魂安插,却依然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进步。 余慈以阴神驭宝镜,也就间接地和屠灵的舍利丹珠产生了联系,还丹修士的威能哪是那么容易接下来的?勾连的一瞬间,海啸般的强压就顺着那根“连线”冲击过来,还好余慈捱过去了,不只是他,更难得的是证严残魂也捱过去了,若非如此,余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身便走,看能否从杀心大炽的血僧手中逃脱。 现在自然就是另一种情况。 捱过去第一波冲击,余慈心神便稳定了下来,他睁大眼睛,“观魂法眼”自然而然地开启,一片光怪陆离的神魂天地在他眼前打开。 使用“观魂法眼”多次,余慈已经明白这个法门的关键处,便是捕捉各方“魂源”之间,千万变化的影响和消长关系,纵然神魂层面的“色彩”和“线条”繁复无比,他还是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屠灵的“魂源”像一颗熊熊燃烧的太阳,毫无疑问就是方圆数里范围内所有生灵的最强者,放射出的密集线条和波纹,放射出强横的的引力和斥力,扭曲了半边空间。 相比之下,余慈本人的“魂源”便要黯淡多了,其光芒完全被屠灵遮蔽,可又极其稳固,无论屠灵那里放射出的引力、斥力多么强大,都能稳守这一亩三分地,丝毫不乱。 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余慈心志坚定,化入的天龙真形之气也发挥了作用,当然,还有记忆区间的“冰山”,这垒垒大山时刻给他神魂以强压——那可是真正大神通之士的印记,血僧屠灵修为再高,与之相比也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造成的影响,更等而下之了。 因为这样,此层面上,余慈自保有余,想败敌仍有不足,可他还有照神铜鉴! 神魂层面,见不到照神铜鉴的形态,但余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宝镜辐射出来的力量。由于他始终以阴神驭镜,故而这股力量也就与他的“魂源”相结合,也像现实层面那样,悬在他“头顶”,形成一块极度扭曲的区域,其扭曲幅度,甚至超过了屠灵“魂源”所影响的地盘。 毫无疑问,照神铜鉴中蕴藏着足以颠覆局面的力量,在此刻,若说余慈还有一锤定音的手段,那也只有从照神铜鉴上寻找了。 余慈正是这么做的。 他能够感觉到,血僧屠灵正在适应新境界,同时也在蓄势——这是现实层面的事。余慈可以肯定,若让屠灵起了势,以其已经超出一个境界的优势修为,足以用一轮狂攻,将他碾成碎末,而他连还手的资格都没有。 他能够反击乃至胜利的时机,只在此刻! “观魂法眼”锁定了屠灵的“魂源”,在那刺眼的光芒下,毫不意外地发现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暗影”,而照神铜鉴正与其勾连着。 “还活着吧!” 通过神意星芒的连线,余慈送去了问候,回复则简洁到了极致: “快!” 回复刚刚抵达,屠灵的“魂源”便大放光明,现实层面中,正是和尚将碧玉压元杖平举在手中,指向余慈所在的这一刻。 还丹修士的威煞毫无保留地透过仅有的一颗“连线”,朝着余慈冲击过来。在神魂层面,两个“魂源”之间,无数线条波纹已经凝成一条飞虹长桥,将双方极致的力量扭曲到这一条线上。 这片神魂天地“轰”声震荡,两个针锋相对的“魂源”瞬间进入了全面碰撞阶段。 运化神意,气机压制——这是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屡试不爽的绝招!当双方放射出来的千百条气机牢牢地纠缠在一起,什么抽身、逃跑都成了笑话。这一刻,只有上压下、高压低、强压弱的一边倒的冲击,眼下屠灵正是这么个想法。 神魂层面还撑得住,不过现实层面,余慈早已被迫屏住呼吸,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绷紧了弦,还发出濒临绷断的“咯吱”细响。此时此刻,不只是和尚的舍利神通,还包括碧玉压元杖这十重天祭炼的上品法器威能,合在一处,倾力而来。 “观魂法眼”在现实与神魂两个层面迅速转换,漫天金光与“魂源”的强芒也扭合在一起,像是扑天盖地的大潮,当头压下。 这一刻,余慈却走神了。 因为他想到了那一日止心观外的山道,想到了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他胸前的宝镜青光。也是自然而然地,他回忆起了那一瞬间,繁密精微到极致的气机流转和神意运化的细节。 随后发生了什么……是了,一个还丹上阶的修士,就此魂飞魄散! 所以,他咧开了嘴。 在今夜之前,他只能说有那么三五分把握,值得冒险一回,可事到临头,他忽然发现,他的信心、状态乃至于运道…… 正在巅峰! 头顶青芒盘结,稍稍一定,继而破开那漫天金光,嗡然垂落!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四十六章 长鞭 宝镜垂落掀起的破空声,是短时间内,余慈耳朵里听到的唯一的声响。 下一刻,盘结的青光挡在了压元杖惊人的威煞之前,余慈身子再一震,压元杖的强压及体,他全身上下不知有多少块的肌肉撕裂。这些都是暗伤,在全身剧震的一刹那,余慈的耳鼓便被震破,余波所及,连面皮都麻木了,有濡/湿的感觉顺着耳孔往下流。 余慈是顾不得这些了,在他眼中,金光和青芒在碰撞的第一时间,就以最狂暴的姿态,荡开连续十多个光圈,向四面八方扩散。伴随着这波强光,余慈周身元气像是投进了一个无底洞,连声响儿都没听出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乎在瞬间,他就给抽空了,只有早早就和照神铜鉴勾连的阴神,还有着存在的感觉,却也是如风中之烛,随时都会熄灭。 这是余慈第一次真正地主动催发照神铜鉴的噬魂之力,也在此瞬间,他就明白了,像要自如地操控宝镜,他现在还差得远,巨大的消耗就是一个几乎跨不过去的坎儿。 但他也看到,在压元杖惊人的神通之前,照神铜鉴丝毫无损! 这本在他的预料之中,像当日,在止心观外的山道上,照神铜鉴可是挡住了号称“无物不破”的诛神刺,而其最关键的功能也在此硬碰硬的冲击之后,无声开启。 神魂层面,余慈的心神忽然被一股难以抗拒的牵引之力吸摄,直投向"头上"那片剧烈扭曲的区域,在此瞬间,余慈像是被飞速转动的车轮绞过,四分五裂的撕扯力量几乎一下子要了他的命。 他恨不能大声惨叫,所幸前几日几次有限的尝试让他有了一点儿准备,他没有被强袭而来的巨痛击垮,而是硬挺了过去,然后就是苦尽甘来,他的心神似乎一下子和那片扭曲的空间力量合而为一,无论是怎样的屈折扭动,都无法再对他造成伤害。 这是阴神驭宝镜的高级状态,余慈知道,他暂时获得了照神铜鉴的深层控制权。 **的疼痛转眼被隔绝,精神上的敏锐程度则十倍、二十倍的往上提升,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余慈能够如此清楚地把握到二里之外,证严残魂的细微活动,他就像是一个娴熟的渔翁,只凭这钓竿丝线就能够了解水中鱼儿的游动状态。 证严就是鱼饵,照神铜鉴就是钓竿,此刻“渔翁”发力,神魂层面,照神铜鉴形成的扭曲空间,像是决堤的洪水那样肆无忌惮地扩张地盘,又像是撒开了一张渔网,千丝万线交织在一起,当头罩下。 神魂空间内一时间秩序大乱,双方“魂源”的色彩急剧变化,光线亦是忽明忽暗。表现在外,屠灵敏锐地发现了危险,他以丹珠真煞全力催发压元杖的威能,想在危险临头之前,将余慈灭杀。 压元杖脱手而飞,半空中已洗脱了金光,现出本色。碧绿的颜色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和尚想用这种方式,破开照神铜鉴的防护,但他终究迟了一步。 屠灵正以舍利丹珠为中枢,全力操控压元杖的变化,但有一股外力突然爆发,其全无先兆,却是勾拉住丹珠内部犹在垂死挣扎的证严残魂,突地一跳。这一下子,本来神魂元气相合相抱的结构竟是给抖得乱了! 中枢乱,压元杖哪能不乱?成千上百的气机一下子走岔,水波一般的宝杖气芒当即偏转,虽已是越过了宝镜防护,却是落在余慈身外数丈,气芒落地,十丈方圆土层便给抹去了半尺多厚,新露出的土层便如烂泥一般,已被震得稀了。 屠灵却根本顾不得那边,舍利丹珠跳动之际,他便脸色凝重,慢慢跌坐地上,臀部才一沾土,五官七窍已沁出血来。余慈未有一指加其身,然而牵动的丹珠气机,却是冷不丁地给了屠灵极大的伤害。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和尚勉力睁眼,透过流散的光芒,看到远方余慈的身形轮廓。那里,余慈也是软软坐倒,在他身前,青芒盘结如轮,旋转吞吐,像是一个立起的漩涡,十分灵异。屠灵看得清楚,那撬动自己舍利丹珠结构的力量,正是发自那上面,此刻竟然毫无衰弱的迹象。 他是何等样人,吃了一个大亏,立刻就看出来,那件奇特的宝贝虽是凌厉非常,但其实只能作用于修士神魂,原本以舍利丹珠之圆融无疵,神魂元气混而为一,自成体系,对方是绝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的,偏偏他神魂中,有着一个绝不应存在的破绽: “证严徒儿,你很好!” 久违的嗔怒砰地涨开,无名之火转眼烧遍全身,一时便连眼珠子都红了。屠灵知道这是他心神受创,引发心魔滋生,但知道是一回事儿,解决则是另一回事儿。他现在哪有时间去平复心神,说不得只有借此魔火,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先将证严残魂灭杀了,断去那如轮青光传递法力的勾线,再图其他! “呼”地一声响,原本已是时涨时缩的舍利丹珠,一下子便着起了火。那火的正是乌黑颜色,裹着一颗圆珠上下翻滚,滋滋之声不绝于耳。 屠灵一旦下了狠心,证严残魂绝无相抗之力,转眼那缕残魂便给抹掉了大半,只有那些微的一点儿残余,带着无可洗却的憎恨怨毒,依附着那颗神意星芒,做最后的绝望抵抗。 屠灵双目尽赤,不管精元损耗,一心催运魔火,正如他所料,随着证严残魂濒临衰竭,远方传递而来的力量确实有式微的迹象,那颗一直捉摸不到实体的星芒,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快速“闪烁”,随时都会熄灭,屠灵甚至还由此接触到了星芒的一些深层奥妙。 “如此的‘种子’形式,似乎是北边……” 以他广博见识,一道灵光足以照亮太多事了。他猛睁双目,那宝物的来历已经到了嘴边,偏在此时,他头皮一紧,再看前方虚空,正有一道灰绿光芒,似毒蛇一般,在当空蜿蜒游动,转眼已到了眼前。 好长的鞭子! 这一鞭正是余慈发难。他在原地未动,手挥处便有这灰绿之光甩击虚空,转眼就越过两里路去,鞭速之快,堪称见光不见影,且是无声无息,妖异至极。 屠灵此时状态糟糕,但基本的反应还是有的,勉强发力,将身体平移了两尺,恰好让过光鞭正锋。可下一瞬间,“叮”声长鸣便在耳鼓敲响,初时清脆悦耳,随后却向上拔高,由悦耳至尖锐,再到近乎崩碎般的错杂噪声,瞬间席卷脑宫。 和尚脑子里“轰”地一声响,正叫“糟糕”之时,已是魂魄离位,心志昏沉,仅有的那一线灵明,仍想着去控制高悬的舍利丹珠,可碰触到的,却是一个让人无力抗拒的漩涡。 他在恍惚中移转目光,远方那涨缩的青光,在明暗交替间,已不是一团光,而是一头巨兽的轮廓,那怪物正张开血盆大口,抹消了两里的距离,将自家的舍利丹珠一口吞下! 眼前一黑,屠灵神魂飘荡回转,真似在漩流中挣扎,仅有的那点儿灵明在飞速地消耗,只有无尽的疑惑和荒谬感满涨心口: “罗刹幻音……怎么回事?” 两里外,余慈一声长啸,猛地站起身来。虽然刚刚强行催发那一鞭,已打穿了他的极限,以至损伤/精元,此时他两腿都在不可抑止地颤抖,但他现在却有激昂放任的理由。 远方渐暗的山林中,屠灵和尚的身躯摔落,再无声息。身前照神铜鉴青光收敛,随即落地,低旋两圈之后,平拍在泥土上。 更远处,剑光如虹,划破夜空,飞掠而来。 熬夜发文果然是有恶性循环的,呃呃,鄙人能否再尝试下其他的时间段呢?红票啥的,大伙顺手点点吧!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末节 是她来了? 余慈抬头看一眼,却是皱起了眉头,远方剑光灼灼,如流星经天,是一位修为不俗之辈,但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位。 还好了剑光最终错开角度,匆匆往东去了,余慈等剑光越过,俯身拾起照神铜鉴。和上回差不多,铜镜上的温度热得烫手,镜面上光雾蒸腾,虽然刚刚硬接了压元杖的一击,外表看起来却没有任何的损伤。 内部损伤什么的……应该也不会有吧? 余慈不敢肯定,上回失去照神图的经历绝不是一个好的记忆,他有心尝试一下神意星芒等功能,便强打精神,重新以阴神驾驭起宝镜的时候,一触之下,心头却为之一震。 照神铜鉴中,有庞然巨力,如滚如沸,似海潮激荡,洪波涌起,余慈阴神驭镜,便如小舟,奔行于狂涛巨浪之上。这是宝镜噬魂之后,激发深藏的潜力,余慈也无控制之法,需一段时间等它自行平复。可在潮涌之时,余慈也感觉到了,在大潮之下,有一点与之迥异的微弱反应,似溺水之人,挣扎将没。 “血僧魂魄尚存?” 余慈先是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后阴神相触,便知不对:“不是血僧,却是证严!” 照神铜鉴中异力潮涌,摄魂而入,便群起而噬,转眼吞没。便是血僧这般人物,因“种子”种下未久,远不如全盛之时,也抵挡不住,顷刻间灰飞烟灭。血僧已如此,与之同根而生的证严本应更是不堪。 可是事情总有例外:只因证严残魂依附在余慈所放出的神意星芒之中,与之共抗血僧强压,不知不觉已联系甚密,神意星芒又与照神铜鉴噬魂之力同源,便像是一个避风港,给了证严庇护,使他得以残喘至今。 当然,说证严“残喘”,其实也早神智昏昏,只在灵明蒙昧之间盘转,再有数息,差不多也要与血僧一般,灰飞烟灭去了。 余慈倏然睁眼,却是手持铜镜,默默不语。 想得前此日子,他以神意星芒探得证严和尚脑宫隐秘,与证严残魂联系,初设今夜之局,便以照神铜鉴的噬魂之能相告,坦言行此法,证严便也要与血僧同殁,那时便记得证严一句话: “不人不鬼,不伦不类,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证严和尚是有必死之心的。余慈近日来对证严的身世也有些了解,知道证严本是绝壁城中一小康人家之子,因其根骨上佳,被血僧携出,授以邪法,作为***寄魂之所。如此数十年过去,证严和尚肉身遭邪法浸淫日久,形貌与幼时大异,且神魂元气隐与血僧相通,血僧只一动念,便可寄魂其身,虽万里无碍。 如此情形,证严和尚又与傀儡何异?由此心中愤恨,又因神魂受制于人,多年重压之下,竟然得了分神离魂之症,在主魂之外,旁生副魂。平日里主魂明则副魂隐,主魂暗则副魂出,数十年里,主副二魂轮流作息,常人昏睡之时,他也有灵明存焉。所以,当日余慈在天裂谷施救,根本就瞒不过他,也由此才埋下今日设局血僧的引子。 今日血僧魂飞魄散,证严一腔怨愤亦随之而去,按他言语,便是“死亦无惧”。此时在宝镜内蕴狂潮中挣扎,艰苦求生,余慈却不认为证严前面所言是虚话,便是常人亦知道恋生畏死,何况他们这些求长生的修行人?对他们来说,求生早已是深植入心的本能,无生之念想,不过是槁木死灰,非人也! 他心绪流动,手中照神铜鉴的温度却似更高,令手心如焚。 但此时,余慈心中,反倒是有了定念,当下再催阴神,似怒海行舟,在镜内狂涛中使了把力,脑中“轰”地一响,受巨力反激,阴神萎弱,再不能驭镜,但此时却有一颗仅他可见的暗弱星芒,自镜面上激射而出,倏乎已在两里开外,没入那具和尚皮囊之中。 余慈长出一口气,他是尽力了,以星芒携证严残魂而出,投入其肉身之内,总算给证严留了一线生机,然而证严被摄入宝镜之中,神魂根本遭到重创,能否还魂,还要看自家的造化。 一边想着,他一边往那边迈步,想看看情况如何。然而走不过数丈,他猛地抬头。 那边暗沉的山林中,忽地转出一个人来,夜色朦朦,看不清面目,只觉得他身材瘦长,走路飘忽摇摆,极是诡异,余慈目光照在其身上,那人便生出感应,扭过头,但见双眸光芒碧绿,触之有寒气及肤,大有邪气。 这人是什么来历?余慈一震止步。 “啊哈,今日倒是好收成。” 那高瘦人影话音沙哑,又显得高傲,往余慈这般看了一眼,便又转过脸,径去拾捡地上血僧所遗的那根碧玉压元杖,显然是看出此杖不凡,要占为己有了。 世上无耻之徒何其多也!余慈嘿地一声冷笑。 但要说此人目中无人也未必,余慈此时身心疲惫,但神魂感应依旧敏锐,已发现此人身外数尺,有一缕锐然之气,缭绕不散,正是驭剑之相,且感觉有些熟悉。脑中只一转就明白过来: 此人正是刚刚驭剑经过之人。想来之前已经察觉到这边的剧变,却故作不知,引剑远去,却又悄然折回,待观察到局势对他有利之后,才跳出来取那渔翁之利。 余慈是个眼睛里***不进沙子的,不过此时血僧已死,诸事了结,且是气力不济,绝不应该另生事端。他对外物不甚看重,若来人只是对碧玉压元杖感兴趣,且由他拿去,只是欲壑难填……果不其然,那人持了压元杖,上下打量一会儿,连声叫好,但很快便将视线移到这边来。山林幽暗,余慈手中的照神铜鉴青芒如雾,极是耀眼,观之不俗,落在那人眼里,便惹得他笑起来: “那镜子也不错……” 话音传到此处,余慈眸中寒彻,他不愿另生枝节,却不是好欺之辈,正要针锋相对,颈后忽地一寒,想也不想,希光剑锵然鸣响,乍一出鞘便失了形体,如云飞雾流,如虚似幻。 剑雾拂过身后,正将一长条物事笼在其中,待雾气流过,那物现形,恰是一条色彩斑澜的毒蛇,其外皮坚若精钢,以希光剑之利,也不能损毁,不过半山蜃楼剑气入微入化,早将其内脏化为齑粉,此时毒蛇落地,立时便死得透了。 余慈一剑建功,半点停顿也无,鼓起最后一点儿力气,剑势回转,护于胸前。 那瘦高人影已在毒蛇出洞之际,飘忽而至,恰碰上余慈布下的剑气,只觉得前方剑气布列,虽是守势,却是森森然如渊深无底,似乎随时都会引爆强绝的反击。此人是惜身之辈,见余慈一剑斩杀他饲养的八锦毒龙,惊怒之余也极是警惕,当***形一窒,可看到余慈雪白的脸庞,随又醒悟: 小辈力竭,惧他何来? 阴阴一笑,他再转身形,准备发动,可这一迟疑,机会便去一去不复返! 人影手上忽地一沉,陡然加上的重量让已经启动的身形一个踉跄,这时他才惊觉,是手上那根碧玉短杖,瞬间重了成千上万倍,重力及体,以他之能,也差点儿给闪了腰。 一声闷响,压元杖已经落地,深陷地中近三尺。 “混帐!” 瘦高人影敏锐,当即回头,果然见到那边挺尸的和尚不知为何,竟是挣扎着坐起来,刚刚正是此人遥空控制压元杖,与他为难。 “古怪,刚刚二人不是拼死拼活来着……” 来人又惊又怒,偏偏压元杖虽已离手,可其辐射出来的重力依然将他裹在其中,令他举步维艰,简直是岂有此理!他双眼碧火如烛,已是杀心炽烈,只待挣开这重力圈,便要将这二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可在此时,远方夜空,又有灼灼剑光,跨空而来。 余慈抬头,随即大喜,翻转照神铜鉴,一道青光冲天而起,虽不算强烈,但深夜之中,已足够醒目。 夜空剑光一顿,随即倾泄而下。 余慈哈哈大笑,弃剑于地,裂喉大呼道:“甘师叔,在这里!” “哪个甘师叔?” 瘦高人影闻言便是心头栗然,再目见剑光流泄,忽地惨叫一声:“四维天剑!” 怪叫声中,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撑开了重力圈,也不管近在咫尺的余慈,翻身便逃。他驭剑的速度也算快了,但比天上那加速多时的剑光还差得远,剑光如虹,山林几十个树冠华盖,一发地飞起,冲击转眼临头。 瘦高人影厉声大叫,身影竟在间不容发的时候猛缩了两圈,如掷星丸,两个纵跃,便踪影全无。但叫声尾音暗哑,必然是受了伤。 第二百四十八章 渡口 “什么玩意儿……来来去去,当真是无聊至极。” 余慈嘿然一笑,但随后笑容一敛,因为他看到,远处的和尚正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仰头呆看星辰璀璨的夜空,感觉十分古怪。 “证严师傅?” 余慈试探性地叫一声,或是因为气虚力弱,那边没有回应,余慈想了想,干脆走过去,途中还顺手拾起了压元杖。两人之间的山林,被压元杖的威能碾开了一条狭长的路,走过去倒也轻松。 此时远方又传来一声闷闷的气爆,甘诗真少有这么不依不饶的,不过此击过后,便再无战事,那瘦高人影或死或逃,都和余慈没关系了。 不一会儿便到和尚近前。离得近了,余慈越发觉得和尚神态不怎么正常。好像天空中有什么东西吸住了他的魂魄,对近在咫尺的余慈完全没有感应。 余慈也通过神意星芒观察和尚的神魂状态,确实是大伤元气,难道是有什么记忆障碍?皱了皱眉,他又唤了一声:“证严师傅……” “他曾经说过,菩萨便是这广袤无尽的夜空……” 没有没尾的一句话,却因“菩萨”二字,使余慈惊咦一声。这回,证严终于回过头,却没有延续前面的话题,只是看着他。 初时眼睛里还有些浑浊,但盯着余慈看得越久,眼底越是清澈。余慈一边看他表情,一边观察其神魂状态,还没得出结论,却见和尚一言不发,退后一步,便在这片星光下,双手合什过顶,弯腰屈膝,跪倒在泥土中,向这边行大拜之礼。 事发突然,余慈竟忘了躲闪。和尚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才站起身来,面色如常,只轻声道:“余仙长予我新生,容图后报。” 此时和尚脑宫内,神魂像一团微弱而不熄的火苗,倔强地燃烧,但它太虚弱了,以至于拼命寻找“燃料”,慢慢地竟将所依附的神意星芒融了进去。这下余慈也不用想着收回了,否则和尚怕是性命不保。 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余慈不知道,但和尚明显不在乎。他再向余慈躬身行礼,然后转身就走,干脆得很。 “等等!”余慈唤了一声。 和尚停身回头,面颊却碰到一样东西,那是压元杖。 “拿着这个防身吧。” 余慈没有什么“我帮你”之类的话,想来证严和尚也不愿听到。他只将这件祭炼十重天的法器压在和尚肩膀处,便当是送去一根木棍。 和尚想了想,伸手接过,瘦长的脸上忽地露出笑容,显出白森森的牙齿:“仙长美意,却之不恭。” 这一刻,那个油滑随性的证严和尚,似是又回来了。 余慈大笑,拱手送行。证严和尚再不回头,往黑暗中大步行去,那边,便是他的新世界。 看着和尚完全没入黑暗,余慈摇了摇头,一转身,却被后面的人影吓了一跳。 “呃,甘师叔?” 女修大概是证严跪拜的时候回来的,此时正睁大眼睛看他:“你做了什么?” 证严和尚的表现太过离奇,尤其是不知道前后缘由的人,看了更是迷糊。余慈倒想解释来着,可又觉得三言两句难以说清,便含含糊糊地回应道:“救了他的命吧。对了,甘师叔,刚刚那人是谁,死了吗?”。 甘诗真的性格就是讨喜,见余慈乱以他语,只是浅浅一笑,顺着他的话说道: “观其形貌,应该是左彦无疑。” “哪个?”余慈没有听明白。 “是左彦。” 女修的神情却是严肃起来,郑重地道:“这个左彦出身于北极寒疆的‘不义宗’,乃是魔门分支,其宗门修行要旨就是‘不仁不义,世人皆仇’,堪称世间罕有。左彦便是在不义宗,也是以乖戾出名的,常与人结怨,不死不休,且无所不用其极,便是以还丹修士之尊,偷袭于你,也不是不可能。我刚刚想将他留下,却是功亏一篑,可想他的实力,你近段时间要小心了。” 余慈将“左彦”这个名字记在心里,但要说多么在意,却也未必。不过,他很快便郑重地向女修行礼致谢: “多谢甘师叔万里驰援,否则今晚上弟子就难过了。” 面对血僧屠灵这个级数的敌人,余慈即使算计甚深,也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他不是傻瓜,手边有资源,又怎会不用? 甘诗真确实与何清一起,回返离尘宗山门,前往九天外域修行去了。但在她临走之前,余慈已经与她有约,待证严和尚离城,余慈就用宗门传讯飞剑投了消息过去,甘诗真沿着他留下的印记一路追来,虽未能帮他解决血僧,却还是救他一命。 至于只绕着圈子告诉甘诗真,却不告诉何清……甘诗真垂眸一笑,轻声道:“清姨也很关心你呀,她还说:某人鬼鬼祟祟的求人驰援,必然是想立大功,又不好驳她的面子,其实这也没什么,先记你一个查缺补漏的功劳也无妨,等你回去述职之后,再酌情增补。” 果然是何清的语气,余慈也笑,他本来就没有想着瞒过何清,之所以只对甘诗真说,其实就是要缓过一层。要知正是何清宣布绝壁城之事了结,他是晚辈,即使是查缺补漏,也要给自家长辈留几分面子。听甘诗真转述,何清话里虽然还是拿着架子,却显然明白了他的心意,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这不是理解的问题,而是礼貌的问题。 易宝宴后,余慈在这一点上,确实有所纠正,显示他在离尘宗这个大环境中,有所适应。 此时此刻,他心里一片轻松——终于可以说告一段落了。 接下来,他要做什么呢? 时已六月,山下暑气蒸腾,入得山间,热风却一下子清凉起来,吹峰过涧,只见绿草如茵,山花烂漫,溪流淙淙,入耳则燥气全消。随山势盘旋而上,有万仞之高,到得山顶,一块巨石耸立于高崖之上,有七八尺高,通体乌黑,上书“飞云渡”三个大字,涂以丹朱,十分醒目。 太阳升到巨石正上方的时候,高远天空之下,一道剑光色泽纯白,看准巨石,倾泄而下,临到上面来势一缓,现出一个人来。此人一身月白道袍,身材略嫌矮胖,但道袍宽大,临风而立,飘飘然倒有神仙之姿。尤其是他圆脸上笑眯眯的,见之可亲,颇给人好感。 此人在巨石上单手搭蓬,往远处打量一会儿,极细极淡的眉毛突的一跳,见得山道上有一个人影正往这边来,常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眨了眨,咧嘴而笑,本来准备起身迎上去,但想了想,还是盘膝坐下,煞有其事地瞑目打坐。 他坐下没多久,山道上那人便登上山顶,胖道士没有睁眼,唇边却是露出笑容。很快,这边就有声音响起来:“这位道长,请了。” 胖道士睁开眼睛,搭眼一瞧,便见得巨石下面有一个道装打扮的年轻人,仰头往上看。年轻人也是穿着和他颜色一样的月白道袍,头发乌黑,结了一个道髻,面如冠玉,一眼看上去极是俊秀。此时看上来的目光中颇有几分好奇。 胖道士笑眯眯地回应道:“不用客气,山路偶遇就是缘分,有事儿请讲。” 年轻人略一躬身,礼数周到:“敢问通天河在何处?” “通天河?此处便是通天河!” 胖道士笑得双眼不见,大袖一摆,从巨石上跳下来:“来的莫非是止心观的余师弟?” 年轻人正是余慈,他讶然回应:“正是,道长是……” “果然是余师弟,俺姓黎,人称黎道人,师弟叫俺黎师兄、黎胖子都可以。今日到此,就是接师弟到山门去的!” 第二百四十九章 河上 “黎师兄?” 余慈早有猜测,闻言也不怎么惊讶,笑着上前叙礼。 稍交谈几句,便得知这位矮胖可亲的师兄乃是实证部四代弟子,入门已有七十余年,还是他认识的李佑的师兄。 胖道士总是未语先笑,为人也海派,通了姓名后,便不见外地拍余慈的肩膀,只是他比余慈矮了一个头,动作做起来就有些滑稽: “余师弟很了不起啊,绝壁城那边的事,可是把宗门祖师都惊动了。宗门三千弟子,能让老祖宗记住名字的,也就是百来个吧。外室弟子,啧,余师弟你是头一个!” 说着,胖道士便伸出大拇指,余慈见了便笑。接触这段时间,他知道胖道士说话还是夸张的居多,并没当真。再客套两句,余慈便问起“通天河”的由来。 他半月前接到宗门法旨,里面对他在洞悉血僧屠灵阴谋,击杀罪魁祸首一事上的成绩颇多赞赏,并要他接到法旨后,即刻前来离尘宗山门,另有安排。余慈不敢耽搁,立刻动身,中间顺路回了趟止心观,问清路径,又一路向东北而来。直到登上这座高不过千丈的妙清山。 按照于舟老道的指引,妙清山顶有“飞云渡”,由此可接通天河,再延河而上千余里,方是离尘宗山门所在。可余慈登顶之后,只看到千山叠翠,中间或有山涧流泉,但要说“绵延百里的大河”,却是全无踪影。 胖道士一点儿都不奇怪余慈会提出这个问题,他笑眯眯地道:“既然称为‘通天河’,当然要通到天上去。人间河流水系,如何能称得上‘天河’?” 他话里不免带上一些傲气之气,粗长的手指绕点群山,又拍了拍身后巨石:“你看这‘飞云渡’,虽是背依虚空,然而等山岚涌上,汇为云海,便可遍连诸峰,如环玉带,吾等驭剑乘风,高蹈于群山之间,岂不就是逐流奔浪,***舟如箭?” 余慈环目四顾,此刻艳阳高照,云气不显,只有清新绿意铺满山岭,但依稀也能想见云海中峰峦如岛,雾浪翻涌的模样。 胖道士在旁边道:“要看通天河的胜景,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不如由我携了师弟,先赶上一段路程,遇上山间云流聚拢,那时再看不迟。” 余慈自然不会拒绝,道一声:“有劳黎师兄。” “哪里哪里。” 胖道士嘻嘻哈哈的,肥厚的手掌摆了摆,“嗡”声一响,他和余慈附近便涨开一团色泽纯白的剑光,余慈也是使剑的行家,见此便知道,胖道士驭剑的水准不说,其剑光中应该是掺了一件特殊的法器,剑光失了纯粹,但却别有功效。 果然胖道士笑对他讲:“俺这柄燕泽剑,里边儿炼入了一件‘白云障’,旁的效用没有,载重倒是比旁人的多一些,来来来,咱们也不要耽搁了,从这里到山门还有一千两百里路,顺利的话也要两个多时辰,到了晚上,这通天河里可是不太平啊。” 余慈闻言一笑,也不多说,走进胖道士排开的剑圈中。两人当即腾空而起,直投向“飞云渡”外,群山环绕的虚空中。 同样是在山间,登山和绕山飞行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感觉,胖道士的剑光飞得又快又稳,余慈站在其中,飞过一个又一个山峰,群山美景接踵而来,旁边的胖道士随口为他解说,路途上过得颇不寂寞。 一千两百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个还丹修士全力赶路,一个时辰能飞行八百多里,但带一个人难免受到影响,胖道士所说的二三个时辰还是很中肯的。可飞了约一刻钟,余慈便觉出有些异样,按胖道士所说,通天河是往上走得,他们二人驭剑飞行的路线应该也是向上,可是胖道士剑光虽快,却总是在群山之间绕来绕去,妙清山的美景看了个遍,飞行高度却还是在千丈上下,由不得余慈不生疑。 此时胖道士忽然扭头,对她呲牙一笑,手指却是指向了山下:“看,云来了。” 妙青山的云上来的真是很快,头顶的太阳似乎围了一层雾霾,山中温度降低,四面山谷中自有层层云气向上翻涌,不只如此,九天之上竟然也有云气垂流,很快云气连成一片,远方山峦一下子模糊起来。 胖道士忽然止住了剑光,就这么立于虚空中,对余慈笑道:“这就是通天河了。” 余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云气缭绕山间,如一条茫茫玉带,穿山而过,又如峡谷湍流,风急浪涌,胖道士选的角度很好,从这边看去,这一条玉带似乎延伸向无尽的虚空之中,让人忍不住去想,这条“大河”的尽头究竟在何处。 “走了!” 胖道士一声呼啸,驭剑的速度陡然加快,劈开云浪,飞射如电。同时笑对余慈讲:“还是有点儿迟了,咱们要抄个近路,路上怕是要颠簸一些。” 余慈对此只是一笑而已。 剑光飞动极快,但在拔离山峰高度的瞬间,余慈的利眼还是看到,在距此最近的山峰上,也立了一块石碑,在他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碑上写了什么,但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家伙”,却能够发挥作用,共享其视角。 只见那上面写的也是三个字:击云关! 这回胖道士驭剑的方向明显是往上走了,而且角度极大,一下子就远离了妙清山的峰顶,此时天际云气垂流,远远看去便像是一排巨大的海浪,悬在高空,与山间云海相接。胖道士便是直冲着那垂流云气,一头撞了进去。 视野倏地变窄,只有雾气飞动,在余慈眼前变幻形态。胖道士也不再说话,闷着头驭剑狂冲,只两三次加速,余慈便已经不辨东西,只知道剑光绝不是只飞一条直线,而是绕了不知多少个圈子,搅得外间云气激荡,声势不小。 对此,余慈微瞑双目,运化神意,观察周围虚空的变化。 不一会儿他就发现,这位黎师兄,其实不是单纯驭剑,而是将剑光投入虚空中一股潜流之中,顺势发力,才使得剑光越来越快,这还真有点儿***舟行船的味道。 同时他也没有忽略掉,在这道潜流周围,似乎还有别的气息。 “嗥!” 一声极高亢的嚎叫突兀地贯耳进来,余慈左侧,云雾翻滚,一个小山般的巨大身影直撞过来。 胖道士的驭剑手段在此刻尽展无疑,纯白剑光如陀螺般连续滚动,险之又险地挨着那巨影抹过去。他与剑光合而为一,转上几十上百圈也无所谓,可余慈却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一连串翻滚下来,莫说东南西北,便是上下也要迷糊了,但还是站得极稳。 胖道士瞥他一眼,有些惊讶他的稳当,随后就笑眯眯地解释:“不要担心,这是雾流兽,本是在近两千丈的高空生活,但每当云气垂流,便顺流而下,进入通天河中。这些雾流兽大部分还是比较温顺的,有些凶暴点儿的,咱们跑快点儿也就是了。” 余慈嘿地一声笑,也看向胖道士:“黎师兄,这就是从飞云渡和击云关登山门的差别吗?”。 胖道士闻言一怔,再看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变化:“余师弟好眼力,其实这差别嘛……哎,别动手!” 他的叫声还是慢了一步,余慈早在他神色变化之初,便擎出了希光剑,嗡嗡震荡中,已有两道剑芒飞动,瞬间化入侧方雾气之中。 半山蜃楼的剑意,便是发端于雾气蜃影,性质同源,剑气迫出,便完美地与周围云雾合而为一,而且余慈还附带上了谢严教授的“剑意破邪妄”的法门,对一切阴神魂魄都有极强的杀伤! 下一刻,余慈耳中便听到有人叫:“好辣手!” 这声叫唤竟然是两人合声,语气音调没有任何差别,若非余慈早有计较,怕是还听不出来。与之同时,他感觉到,他发出的雾化剑气同时被人挡下、消融。当然,他也留了力。 云雾中又有波荡,两团云气从中剥离出来,辗转变形,倏乎间已凝成了两个人影,一般高矮胖瘦,面目虽还模糊,但神态酷肖余慈照魂法眼早开,一眼就看出来,两团雾气凝结的人影,其核心处,正是极致精纯的阴神反应。 “阴神出窍神游……” 他喃喃说了一句,回头看向胖道士,咧嘴笑道:“这是哪两位师兄?” 第二百五十章 途中 “屁的师兄,这种玩笑也开得出来!” 胖道士笑骂一声,倒是缓解了气氛。此时,两个雾气人影已经凝结完毕,飘悠悠的飞过来,胖道士却是伸手一指,摆起了架子训斥道:“开玩笑可以,过份了可不行,你们引来那个雾流兽是吓唬谁来的?是余师弟,还是俺老黎?莫要害得俺吃挂落!” 他随后便给余慈介绍道:“实证部的图家兄弟,是对孪生子,也是宗门新锐,你们的年纪倒是差不多,借这个机会认识认识,以后想必也谈得来。” 余慈还没说话,云雾中两人就是齐齐一哼,不满的意味儿毫不掩饰。余慈倒是奇怪了,他连山门都没踏进去,又是怎么得罪了这两个素昧平生的宗门入室弟子?还有胖道士,刚刚引他“抄近路”的时候,还有眼下“训斥”图家兄弟的时候,他又都是站在什么立场上? 见气氛又僵硬下来,黎道士便有些不满,依旧训斥图家兄弟:“你们两个差不多点啊,绝壁城那边的性质早就定下来了,有异议找谢师伯,要不去找邢师祖也成,拿余师弟撒什么气?” 黎道士平时在宗门中应该是有些地位的,图家兄弟便有点儿怯,有一人便嘟哝道:“谁想给白日府翻案来着?” 另一人紧接着便道:“灭人满门的事儿又怎么算?” 黎道士闻言摇头,又瞥了余慈一眼,方道:“说到底,还是是为了小匡的事儿嘛。说起你们的年龄还要大一些,真要有疑问,和余师弟面谈嘛,暗里使坏算个什么事儿……咦,等等,宗门布栏上那个善功消息,就是要俺逗余师弟玩儿的那个,不是你们搞出来的吧?娘的,俺岂不是成了你们的共犯?” 说到这儿,他终于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尴尬地摸摸脑袋,朝余慈一笑:“老弟莫怪,难得山上有这样的轻松买卖,俺也是一时没忍住,回头那些善功,咱们对半儿分?” 余慈笑了起来,现在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图家兄弟的目的且不说,黎道士的语言艺术着实是可圈可点,而行事的风格更是圆滑。这么一说,余慈就明白了,山上应该是有人,像是图家兄弟这样的,对他在绝壁城辣手毁掉白日府的举动表示了不满,而其中的矛盾点就在“小匡”——应该是匡言启的身上。 看起来,当初匡言启在山门中很会做人的样子。 至于黎道士,余慈认为这家伙应该是比较中立的那一派的,虽然接了一个整他的差事儿,可当发现图氏兄弟的图谋和他有冲突之后,立刻坦白,明显有着分寸,而且还透出善意。 又或者,他明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专门前来凑这份儿热闹? 余慈体会着黎道士的态度,却是朝着图家兄弟的雾气人影点点头,态度不冷不热,只是平淡地道:“白日府存亡,由其自取,我一人何能杀其数百口……另外,白日府覆灭之日,匡言启不知所踪。” 图家兄弟的雾气人影显出面面相觑的样子,显然余慈的回答大出他们的意料。半晌,终于不知图家老大还是***说了一句: “这话你对周师兄说去……” “周师兄?” 余慈瞥了黎道士一眼,胖道士则是对图家兄弟咧开嘴笑:“周师兄乃是实证部首席,也是咱们这些师弟的表率,自然是理解宗门决议的。好了好了,不打不相识,大伙儿认识一下哈。” 他指着前方雾气人影,扭头对余慈道:“图日伦、图日飞,宗门里都叫他们大图、小图的,二十八岁便能出窍神游千里的,宗门里也没几个,和师弟你一样,都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哪。 “大图、小图,余师弟你们是见过了。修为未必比你们强到哪里去,可是为人处事你们可要好好学学……啧,先别说这些了,那头雾流兽不依不饶的,先出去这里再说!” 说罢,他已催动剑气,携着余慈猛地向上拔升。图家兄弟对视一眼,都还是不服气,但要说就这么离开,也实在不礼貌,迟疑了下,还是追了上去。 胖道士全力驭剑之下,没持续太长时间,余慈眼前又是一亮,剑气已经破开云层,飞到上面去,眼前豁然开朗。 刚才山间玉带,只算是江流峡谷,险急而难说阔大。此刻余慈眼前所在,却是真真正正的滔滔云海,一眼望去,漫无边际,远近偏又点缀着隐隐奇峰,在轻纱似的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余慈眼尖,甚至看到了上面飞舞的色彩斑澜的鸟儿。 “真是人间仙境……” 赞语一出,余慈又笑了起来,仙境仿佛,但“人间”的话,可真不是了。旁边胖道士笑呵呵地没有说话,后面跟上来的图家兄弟则又是齐齐一哼: “落雪瀑未过,算什么仙境!” 他们兄弟修炼的是宗门秘传的“心血灵犀”之法,心意相通,气机相连,有此一说并不奇怪,反倒是把余慈的好奇心给挑了起来,他便笑着问道: “那二位师兄给我讲讲,落雪瀑是什么所在?” 大图小图又是面面相觑。黎道士说得不错,修为方面不说,在为人处事上,余慈实在比在山上呆久了,心思单纯的图家兄弟强出太多。有黎道士在旁缓颊,余慈也不怕气氛给弄僵了,笑吟吟地逗大图小图说话,那两人已有些招架不来。 余慈倒是趁此机会了解了到山门途中的一些地理情况。 按照黎道士等人的说法,这段长一千两百里的“通天河”,其实就是离尘宗在数万年时间里,一点点布置起来的强大的护山法阵。这法阵有个名目,叫做“通天九曲”,象征护山法阵的九个层次,每进一层,其防护力量都要强出一倍,也托举起灵脉地气,使山门稳稳屹立于万丈虚空之中,接引天地精华,成就一个修行圣地。 这才是大宗门的大手笔,若不是亲到此间来,余慈又怎能体会其中的神通手段? “那落雪瀑,就是通天九曲的第一曲,从那里逆流而上,才是真正的仙家胜景,保管师弟大饱眼福……咦?” 黎道士正说着,胖脸上却是一怔,稍迟,余慈和图家兄弟也有所感应,一抬头,便看到远方天空尽头,有两道剑光你追我赶,彼此交击,观其飞动之姿,毫无疑问都是强手,剑气彼此轰击造成的气爆,掀起狂飙,翻动云海。 这里倒是热闹。 剑光分明是往这儿飞的,余慈又瞥了黎道士一眼,他现在已经发现了,有什么问题,请教这笑容可亲的胖道士,十有***都能获得满意的回答。 可这回,黎道士还没出声,图家兄弟已经叫了起来: “战师兄,还有……李师兄,他出关了!” 话音方落,那边已有人高声叫道:“老战你休走,把话给我说清楚了,人家余师弟是怎么招惹你们了,不依不饶的,还有脸皮没!” 声音轰然传至,余慈一愣的时候,黎道士和图家兄弟都看过来。余慈终于醒悟,胸口一热:“是李佑师兄!” 黎道士摇头晃脑:“阿佑这回闭关,终于是定鼎枢机,成就还丹。四十岁之前能走到这一步的,俺们这一辈儿,加上他,也只有十人而已,了不起啊!至于老战,嗨,事发了吧,还有你们哥俩儿……回去周师兄必然是要训斥的!” 最后一句他是对图家兄弟讲的,亏得两兄弟是以雾气凝成身形,见不到脸红。随后胖道士又压低了声音,凑在余慈耳边道:“既然事发了,俺也就做个恶人……余师弟,俺接的善功消息,就是老战发布的,还在栏上遮遮掩掩,把俺瞒过,你可不要怨俺才好。” 余慈拱手道:“岂敢。” 说着,他忍不住笑起来,未入山门,便有这等事情,真是有趣儿的很。 第二百五十一章 清歌 余慈对黎道士的立场看得是越来越明白。 这个胖子初时看来是和他为难,后来又说是拿人“钱财”,现在更是涎着脸告密,一步步地走过来,已把一个看起来专门与他过不去的烦心事儿,搅成了一锅粥,纯粹就是个玩笑闹剧的模样,控制场面的能力当真是让人佩服。想来这位在山门中的地位应该很不简单吧。 那边打得再热闹,余慈等人立于云海之上,也是比较醒目的,没多久,便被那边给发现了,当下剑光一分,往这边飞射。 剑光未及,李佑哈哈的笑声已先到了:“余师弟,大喜啊!” 一别数月,李佑瘦了许多,圆脸都变尖了,脸上胡子拉碴,精神却是极好,尤其是双目中电光流动,有一股冲盈之气搅乱周围的大气流动,偏偏自家气机浑然一体,给人以极大的压力。但他的笑容还是没变,两个嘴角翘起来的时候,尤其显得活泼: “以余师弟的能力,到山门中修行才是相得益彰,胜过在山下为那些俗事烦心。这回到了山门,不走了吧?” “宗门给我三年山门修行的期限。”余慈据实回答。 李佑重重拍他的肩,笑道:“咱有这三年,就能有三十年、三百年,没必要担心时间的问题。” 他对余慈还真有信心,这里应该有一部分是为余慈在众人面前撑面子,余慈心知肚明,也非常感激。 不过他这么说话,注定有人不爱听,图家兄弟刚刚让余慈给绕晕了,这回没有表示,可后还是有人跟进,非常响亮的一声冷哼。 李佑知道是谁,也不回头,哈哈笑道:“师弟万万不可妄自菲薄,外室弟子也没什么,总比某些拿善功去为难刚入门的师弟的家伙强些!” 余慈顺他话中所指,看向后面那位。 此人黎道士和李佑都叫他“老战”,图家兄弟则叫他“战师兄”,其实他全名是叫战传义,也是实证部四代弟子中响当当的人物。个子不高,却处处透着精悍的味道,脸面上给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嘴巴颇为阔大,就是现在紧紧抿着,颜色阴沉,一副乌云罩顶的模样。 余慈刚入山门,不愿结仇,当然也不会把脸凑过去给人扇,对上此人,只是点头而已。战传义则是扫他一眼之后,沉着脸和黎道士以及图家兄弟打招呼。 这四人碰在一起,除了在里面搅混水的黎道人,其他三个都是颇为尴尬的。尤其是战传义,此时是有苦说不出。他并没有像李佑所说,下作到专门与一个外室弟子为难的地步,只是他向来以周师兄的第一心腹自居,而周师兄明显对余慈灭掉白日府满门的手笔不满,如此,战传义当然想办法附合周师兄的心意。 原本他是想亲自出手,打掉余慈的锐气,偏偏今天有个重要功课落不下,他本人也没有真正重视起来,就随意放出个善功消息,想着半开玩笑,就把这事儿给办了。 他却没想到,在实证部里除他之外,还有图家兄弟也掺在其中,且更荒唐的是,便连周师兄都要敬让几分的黎洪跳出来,一下子抢了这件事过去。如此,事情便闹大了,终于走漏了风声,惹得刚出关的李佑杀出来,当场翻脸,将他一通好赶。 到如今,他是大失脸面,想再保持平常心,也太难为他了。既成骑虎难下之势,也只好将这个反面角色做到底,自然不会给余慈好脸色。 况且他也确实不信,区区一个外室弟子,能在山门呆得长久。 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战传义和几个人谈了两句,便说要完成今天的功课,绷着脸告辞,这时谁也不好去挽留他。 看着战传义的剑光远去,李佑皱了皱眉头,旋又露出笑脸:“前段时间我闭关,师弟你到山门的消息恐怕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既然知道了,就要好好庆祝一回……” 在李佑话中,一行人也沿站“通天河”的路线,往山门方向去。除了余慈之外,另外四人都是识途老马,对沿路上诸般景致都熟,尤其是黎道士和李佑,一个控制场面轻车熟路,时时妙语如珠;另一个则是活泼爱笑,全没架子,两个还丹修士都这样了,慢慢的图家兄弟也投入进来,虽暂时还抹不开来和余慈谈笑风生,但偶尔也会插上两句,气氛正慢慢地缓和。 一路说笑,速度比之前还要慢一些,不过一刻钟之后,余慈还是看到了落雪瀑。 那是从九天而上垂落下来的云烟,风吹即逝的烟气汇集如瀑,以浩荡之姿俯冲下千丈高空,与脚下云海相激,崩散的云絮真如飞雪一般,映着天光,映射出眩目的色彩,那壮丽的烟幕之后,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 离得近了,余慈发现,垂流的云烟带着颇重的寒意,或许正是因为许此,冷结的烟气才会形成这般美景吧。至于黎道士和李佑的解释是:形成这云烟飞爆,完全是护山大阵的禁法功效,从此往上,由护山大阵汇集的元气浓度已经超出正常环境的十倍以上,以高就下,才会形成如此胜景。 其实不用他们说,和余慈共享视角的“小家伙”已经溯流而上,先一步飞上落雪瀑,在那充溢着生机的虚空中欢快狂舞。 “确是仙境无疑!” 余慈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极至精纯的天地元气像是精心调适好的温水,从头顶灌下,滋养全身,一时间他甚至舒服得***起来。 黎道士和李佑相视一笑,由前者道:“往前走吧,前面风景才真叫好。” 余慈依言前行,很快他就知道,这里已经不是相对单调的素白云海,而是真真正正的生机盎然之地。这里滔滔云气汇聚成河,在天空中穿行,“两岸”则以姿态各异的峰峦点缀亮色。细看去,那些山峦竟是虚悬在半空中的,有些中间还以虹桥相接,若运用目力,在九天外的缥缈云气中,甚至寻到亭台楼阁的影子。 正因为如此,这片空间一下子就给扩展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甚至已经模糊了上下左右的概念,“通天河”便在这样的天地间“流淌”,在远近高下的对比中,极尽曲折变幻,一时纤细如丝,一时雄阔如海,让人忍不住就想投身其间,真正去体会其间的玄妙动人之处。 正感叹于此地胜景,忽听图家兄弟齐齐惊咦一声:“战师兄?” 在靠着通天河畔的一处浮空山上,立着的人影不是刚刚先走一步的战传义又是谁来? 战传义也知道他们跟上来,回头看了眼,似乎皱起眉头,但最终没有再躲开,而是又伸长颈子,往远方眺望。 “谁在那里?” 李佑好奇地询问,暂时没人能回答。不过紧接着,人们耳畔便有一缕清音潺潺流入。 一开始余慈不知道声音的来路,只觉得好听,不自觉用了心思,这才发现,这不是云海空山自成的天籁,而是有人长吟清歌,由远而近。 “际天云海无涯,径从一叶舟中渡。天容海色,浪平风稳,何尝有飓。鳞甲千山,笙镛群籁,了无遮护。笑读君佳阕,追寻往事,须信道、忘来去……” 余慈循声远眺,待辨出曲辞,也终于看到,在通天河上,竟当真浮着一叶扁舟,单人独桨,似顺流而下,舟上人影清歌悦耳悦心,似恣意,偏又别有一番沉静韵致。 “那是,那是……”余慈尽放眼去,虽还是模糊,却觉得来人身影颇为熟悉,一个名字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是梦师姐!”还是图家兄弟心意相合,一齐叫出了声。 “梦师姐?” 那位端方沉静的女修,也会清歌泛舟,优游卒岁么? 余慈愕然回眸,只见身边一干人等都是莫名其妙。见他目光,黎道士倒是第一个回神,咧嘴笑道:“难得听梦师妹歌辞唱曲,今天也算一饱耳福……话说回来,她今天心情很好呀。” 李佑和图家兄弟都是嗯嗯连声,大有同感。 此时,轻舟已越发地近了,余慈看着舟上那越发清晰的身影,心有所感,往侧面一瞧,果然见那战传义肢体语言分明是有些紧张,刚有一个模糊的判断,轻舟已直下七八里路,眼看便到近前。 此时,舟上女修站起,遥遥朝这边笑问道:“余师弟可在?” 众人齐刷刷扭头,除了余慈。 此时他就站在人们视线焦点处,一时哑然。 第二百五十二章 赠礼 “余师弟果然在此,还有诸位师兄、师弟。” 小舟便停在黎道士驾驭的剑光之前,梦微玄服道冠,手持拂尘,肌肤似雪,简朴中自有清媚之气,只不过,在她轻轻躬身,以最端正的姿态向众人施礼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别的地方去,一个个都慌忙回礼,一个比一个做得标准,便连有一段距离的战传义都不例外。 余慈知道梦微必然是专门来接自己的,他心中感觉也如之前对李佑那般,温温的极是舒服,在还礼之后,便咧嘴笑道:“梦师姐,好久不见。” 梦微清澈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驻一会儿,方展颜笑道:“师弟能到山门来修行,我也是为你高兴呢。。。又想到师弟尚不能驭器飞行,就操此浮云舟来,打算接师弟一程,却不想黎师兄等已是先到了。” “是啊,是啊,先到一步。” 黎道士当真是个能掰扯的人,此时仍然能够嘻嘻哈哈地道:“结交同门,助人为乐,正是我辈应做之事,哪能回回落在梦师妹后面?不过既然梦师妹也来了,咱们就一道儿走罢。” 说着,他亮开嗓子叫道:“喂,老战,站那么远干嘛?走了” 战传义默不作声,却是听话地飞了回来,大概是对梦微有些忌惮,脸上则不免有些讪讪。。。这一下,余慈等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尴尬,黎道士则没心没肺地叫道:“走走走,再晚些,通天河上的雾流兽怕是要成灾了” 梦微莞尔一笑,又向余慈温声道:“师弟还要乘黎师兄的燕泽剑吗?”。 余慈心中微动,视线在女修脸上转了一圈,摇头道:“黎师兄带了我这么久,想必也是累了。梦师姐,你这浮云舟,也是要自己驭使吗?”。 “机关巧器而已,并不费力。” “那还是坐船吧。。。” 这选择当然没人有异议,便是有,也不会当面说出来。于是,余慈很是谢了一番黎道士的“热心”,随后转移到浮云舟上。 正如梦微歌辞中所唱,二人座下横渡云海的载具,确实只是一叶扁舟,通体狭长,两个人坐下倒是正好。小舟自有符阵驱动,浮游于云气之上,单桨拨动,便能飞滑如箭,与其说是击水,不如说是飞行。 当下以浮云舟为中心,这拨人汇聚在一处,又溯流而上。 人一多,不自觉就要分出些小团体,初时有黎道士这个操控气氛的高手在,一些话题都是大伙儿一块参与,还不明显,但人们哪有那么多共同话题可讲,慢慢地便是各找各的,变成两到三人一组,当然绝大多数时间还是闷头赶路。。。 余慈和梦微都在浮云舟上,倒是不愁没有话题好讲。当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梦微说,余慈听。梦微重点是为他介绍了一下山门内的需要注意的事项,比刚刚黎道士插科打诨时所讲要有条理得多。 尤其是介绍到宗门内,尤其是实证部内一些人际关系时,余慈便明白,梦微驾舟而来,绝不是临时起意来接他,而是和李佑一样的打算,只不过更内敛一些罢了。。。 此时梦微正轻声解释她装作没看到战传义等人行径的理由:“战师兄他们做的是有些过份,但你刚入山门,正是专心致志,精修苦炼的时候,最好不要和这一派激化矛盾,以至难以做人……战师兄、图家兄弟也罢了,周钰周师兄,却是实证部四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威望甚高,他对你在绝壁城所为甚是不满,你今后三年,住在万法精舍,总要有所准备,不可与同门失了和睦。” 万法精舍正是实证部的大本营。因为余慈是由何清考评并推荐的,而何清又属于实证部,所以,他必然也要住在那儿,梦微的担心绝非没有道理,而她今日所说所做,与她平日论事论理的严正态度颇有不同,也是出于缓和矛盾的打算。。。 余慈自然明白她的心意,郑重应了,忽听梦微道:“其实,便是我,对你在绝壁城的所作所为也是不怎么认可的。还有何师叔…… 说到此处,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想来也是指与血僧屠灵一战时,死伤十余万的那件惨事。看起来,离尘宗山门对这件事也有争议,余慈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梦微轻声道: “我亦深知,山上山下情况不同,师弟你处境也远比我等险峻。。。然而万物不同而道本同,诸事纷杂而律如一,区分的只是难易而已。只望师弟有迎难而上的勇气,毁家灭门,一时之快,徒惹心魔罢了。” 不管梦微说的合不合余慈的心意,总是为他好,余慈便点头应道:“是,谢师姐指点。” 虽然是谢过,但是余慈还是不希望对个话题持续下去,所以致谢之后,他便主动改变话题:“梦师姐,你的伤势可大好了?” 其实余慈在这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见面以来,梦微的言行举止虽然从容,可两颊并无血色,周身气机也比不上黎道士、李佑等人那般圆转无碍,伤势未愈那是肯定的。。。 果然,梦微摇头道:“仍需要慢慢调养。” 诛神刺造成的伤害确实不容易消除,余慈深知梦微的病因,而他这回到山门来,身上有件东西倒是与此相关。 他环目一扫,周围的人多了些,但这件事也没有必要瞒着,稍一沉吟,他便开口道:“梦师姐,这回从山下来,我倒是有件礼物给你,不知你喜不喜欢。” 一言既出,分布在方圆半里范围内的李佑等人都是愕然回头,眼看着余慈从他的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件东西。。。这一刻,余慈忽然觉得被上像是着了火,不知道是谁的眼神如此凌厉。 对面的梦微也很惊讶,也不看余慈拿出的物件,哑然笑道:“你我同门,何必讲这些俗礼?” “也没有特意准备,是觉得这件东西特别适合梦师姐你,便拿过来了。” 余慈说着,手上轻轻一抖,那物件儿似乎化成了一朵红色的云烟,铺展开来。 此时他背上的目光更凌厉,同时他甚至听到黎道士对李佑讲:“这位余师弟,胆子从来都是这么大吗?”。 且不管这让人啼笑皆非的言语,余慈抖开了手中的轻纱,等着梦微的回复。。。梦微则深深地看他一眼,在周围诸修士的注目之下,伸手接过,那一刻,余慈分明听到了有人深深吸气。 “这是什么?” 现在能用平常心来对待这件事的,恐怕也只有小舟上的两人了。梦微的心思一直非常净澈,尤其是持纱在手中后,她更是发现了这幅红纱的异处。 这幅红纱长约五尺,宽三尺,不知道是用什么样的蚕丝织就,入手轻若无物,映着天光,便有非常眩目的红光闪耀。梦微一眼便看出,这幅红纱已经被人用天罡地煞之法祭炼了六层左右,已经算得上是一件法器了。 还有,这幅轻纱看起来有些眼熟。 “此物乃是我从一个恶人手中得来,原本是被他祭炼为一件邪器,后来/经由四明宗的甘师叔返本归源,露出其本来面目,再经我祭炼了几层,忽地现出一桩异处。” 余慈侃侃而谈,同时伸手指着红纱上氤氲的光芒,“师姐你看这些纹路……” 经他指点,梦微很快就发现红纱映出纹路的分布规律,再看几眼,她心头一颤:“余师弟……” 余慈笑着拱手:“还请梦师姐笑纳。” 梦微明眸清光驻留在他脸上,半晌,却是摇头。余慈方一愕,便听她道: “暂借几日,待我抄录之后,必然归还。” 说罢,她端正身姿,向余慈郑重施礼,周围黎道士等人自然又是瞠目。 “阿哥,这是怎么回事?” 图日飞喃喃询问,可他的孪生哥哥也没有什么话好讲,两兄弟心里同时存了一个念头:“还好刚刚没把人得罪死了,否则以后在梦师姐面前,如何却得开颜面?” 两兄弟朝旁边瞥了一眼,只见一直是咬牙切齿的战传义,现在也有些发怔: 这人和梦微是什么关系? 便在众人心中困惑之时,通天大河又一拐,眼前明光大放,离尘宗山门终于到了。 .-< >-首发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名声 “这位师兄,请问棋枰峰该怎么走?” “从这里向右,先到灵霄阁,再转向正北,过去彩虹桥,再去……” “呃,彩虹桥是哪个?” “……” 花了将近半刻钟时间,余慈终于弄清了整条路线,千恩万谢之后,便向右边的岔路口走过去。类似的情形,在前面十几天的时间里多次上演,依然没有长进。 说实话,这不怪余慈不用心,实在是离尘宗山门太过庞大、太过复杂,在山门之内,有超过三百座用途不同的浮空山峰,彼此相距都超过数十里,中间虽然常以虹桥相连,但随着山门禁法的变化,这些虹桥也在不停地调整位置,对一个刚到山门半个月的人来说,想把这成百上千条时刻变化的路线记在脑中,实在太困难了些。。。 现在余慈已经明白了,没有还丹的修为,没有驭器飞行的本事,在离尘宗山门堪称寸步难行,他已经向止心观发了求援信,想要暂借宝光的鬼纱云,也许速度慢了点儿,却能够直来直去,省了许多力气。 但在鬼纱云送来之前,余慈还是要撑过这段时间。 其实,虽说暂不能高蹈流云,驭剑飞空,走在山间小路上,也别有一番滋味。 余慈正走过灵霄阁。 从万法精舍下来,到这灵霄阁,约有七十里路,就是从实证部到了学理部的地界,这里是山门最大的书馆之一,据说内有藏书上亿册,浩繁如海。。。余慈还没来得及入内一观,却见书馆之外,山路上、绿树下、亭台中,处处有人手持经卷,或沉思,或吟哦,偶尔还有人虚空比划,自有灵光溢散,充斥于大气之中,总体来说,又是幽静安详。 余慈在心情是相当不错,必须要说,现在的离尘宗山门正是一年中最轻松的时候,宗门步虚以上的修士大部分都前往九天外域修行,由于失了管束,这也是山门中的低辈弟子最活跃的时候,每天都发生一些有趣的事——如果你能够融入其中的话。 此刻在棋枰峰上,就有学理部举行了一场阐发玄理的清谈法会,除了学理部外,道德部、戒律部、实证部都有人参加,余慈就是去看热闹的。。。 已经走过了灵霄阁,余慈正找彩虹桥的位置,后面却有两个人快步上来,同时从背后叫住他:“前面可是丁舍黄字房的余慈余师弟吗?”。 余慈讶然止步,回眸道:“二位师兄是……” 那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修士开了口:“我二人在丙舍宙字房,我是戈辉,这位是聂宗聂师兄。” 说话的人皮肤微黑,眉目间颇显精明。开口一说,便让余慈知道,他也是实证部的。。。 实证部大概是离尘四部中,最重视等阶差异的了。余慈在山门这半个来月的功夫,便感觉到实证部的修士总有一种将所有法门、境界全部分层和量化的习惯,不只是在修行上,就是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余慈住在实证部的万法精舍,精舍便分为甲乙丙丁四类,其中每一类又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八级,山门后进、还有余慈这样到山上进修来的外室弟子,便是住的丁舍,而修为初有成就的四代弟子便住丙舍,甲舍和乙舍则是步虚以上修为的仙长所居,还有一些资质特别优秀、修为特别突出的四代弟子,如实证部的领军人物周钰师兄、黎洪师兄等,都住在那里。。。 如此分布,各自地位堪称一目了然,连余慈这刚来没多久的生手都能推断出,这两位师兄,修为应该也在通神上阶,临近突破还丹的水准,比他略高,但没有本质上的差异。 戈辉和聂宗也还比较客气,聂宗虽然不太爱说话,还是给了余慈一个和善的招呼,戈辉则是一直在笑:“余师弟这是往哪儿去?” 余慈便说是去棋枰峰,戈辉立时恍然:“原来余师弟也对玄理清谈感兴趣,今日棋枰峰上是以‘阴阳’为题,余师弟对这个有研究?” “只是想听各位师兄的高论吧。” 余慈觉得戈辉的态度有些奇怪,也不想再和他绕圈儿,便道:“两位师兄唤住小弟,不知有什么吩咐?” “不敢,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戈辉和聂宗对视一眼,还是由前者道:“前日有一位同门,名叫董集的,不慎犯了门规,被锁拿到忘语峰面壁,这本也没什么,可中间存了误会,原本应该是三个月的刑期,竟给延长到一年,而四个月后,就是三年一度的‘剑园’盛会,这是万万耽搁不得的……” 戈辉说话很有条理,不长时间就把事情说得很清楚。 所谓“剑园”盛会,是对离尘宗考验宗门弟子的“三年大考”中的一项,也是增进修为的良机,余慈对其详细流程还不怎么清楚,却也知道这次盛会确实是非同小可。。。宗门内几乎所有精修剑道的修士,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戈辉和聂宗显然是要参加此次大考的,那董集其实是二人的搭档,三人修为相若,默契极好,同修一种“三极分光剑阵”,三人联手,足堪与还丹修士相抗。这也是他们相约参加大考的最大依仗,偏在此时董集被勒令面壁,对三人组合的打击是致命的,所以戈辉和聂宗找过来…… 余慈大概了解了,不只是这三人组的遭遇,就连戈、聂二人的想法,他也知道七七八八,所以,他不免露出苦笑,果然,戈辉接下来就说: “听说师弟和戒律部梦师妹相熟,不知可否为我等缓颊?我们当有重……” 不等戈辉将价码开出来,余慈已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戈师兄,且不说我和梦师姐交情如何,且试想,接人情的梦师姐,还是梦师姐吗?”。 这话余慈说得当真是流利之极,说完,不等戈、聂二人回神,他就说一声“告辞”,转身便走,那二人也没有再追上来。。。 直到快步走上彩虹桥,临渊步云,身悬虚空之后,余慈才长出口气。 他之所以把前面那番话说得如此流利,只因为这半个月里,类似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始作俑者正是李佑那个家伙,余慈在万法精舍住下没几天,那厮便找上门来,说是不小心犯了戒律,怕是要“挨板子”,让余慈帮忙和梦微说项。。。其实那件事确实是可有可无,余慈随口提了一句,梦微也没有再和李佑计较。 这事儿本来极是寻常,但不知是李佑嘴巴大还是别的什么缘故,竟把这事儿说了出去,传着传着就夸大了许多,现在便有很多人传言,万法精舍中住进来一个外室弟子,竟然能从一贯铁面无私的梦师姐手中保下人来,二人关系非同一般。 事情一下子就复杂了,像是戈辉、聂宗这样的,已经是十天以来的第三拨,其实犯了戒律还敢来找人情的,大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除了这回戈、聂二人之外有点儿来真的之外,其他两个未必报着多大的希望。。。好奇的、凑热闹的心思怕是要更多些。 也就是这些人,才让传言变得越来越荒唐——当然,在梦微多年来严肃端正的积威之下,这些传言再荒唐也有个度,至于人们心中怎么想的,就真不好说了。 因为此事,再加上绝壁城那档子事儿,余慈在山门中倒也薄有名声。据李佑讲:山门弟子,尤其是实证部的修士,未必会人人认得他,可是提起他的名字,十个倒有六七个“有所耳闻”。 摇着头,余慈走上棋枰峰。此峰顶部平坦,以仙人据此峰手谈而著名,是学理部修士平日讲经论道的所在。此时峰上已有百余人,或立或站,分布在各处,而在峰上唯一的人工建筑“烂柯亭”上,则有两人各据一方,引经据典,高谈阔论,成为各人目注的中心。 余慈寻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亭中辩论的二人中气充沛,吐字清晰,遍及方圆数亩的峰顶,也不怕听不清楚。 不过坐下来不久,余慈就发现,他今日来棋枰峰的决定,略有点儿自不量力了些。倒不是说别的,而是说亭中辩论的两人,均是修行理论功底扎实,又有新义阐发的人物,他们辩论的“阴阳”之道,对余慈这个从未接受过正统修行教育的人而言,实在颇有些艰深。 余慈听了一会儿,最大的收获,也只能从二人只言片语中,找到一点儿何清传授的“归虚参合法”以及“大梦阴阳法”的影子,但要从中“有所得”,还差得远。 暗叹口气,余慈已知道问题所在,也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正准备起身离开,心中忽一动,一回头就见到烂柯亭外旁听者中,有人正将目光投射过来。 二人目光一触,余慈便是眉头微皱。 此白袍束冠,身姿挺拔,极有清俊之势。但左边脸颊却有三道细长的疤痕,平行着从鬓角延伸至鼻翼,大损其俊逸面容,但仔细看,又凭添彪悍之风,有一种白面小生绝难拥有的沉雄风度。 余慈认得他,这人正是实证部四代弟子首席,周钰大师兄。 ********* 补昨天的,今晚还有一章。 .-< >-首发 第二百五十四章 归档 在离尘宗诸多四代弟子中,周钰毫无疑问是个传奇人物。余慈虽然到山上不久,还是从不同的渠道听说了有关这位大师兄的事迹,其中最经典的就是他脸上三道伤疤的由来。 据说这三道伤疤,是周钰年少轻狂之时,下山行道遇见了北方魔门的一位步虚修士,那时周钰刚刚迈进还丹境界不久,自然不是对手,被人用近乎羞辱的方式在脸上连划下三道创痕,周钰拖命逃回,已经是奄奄一息。 山门中很多人都以为周钰必然会一蹶不振,却不想短短十年,周钰就单枪匹马闯入北极魔门地界,潜伏两年之后,成功将当初羞辱他的魔门修士斩杀,并在那一战中,临阵突破,成功升入步虚境界,震动天下。 周钰一战成名,照理说,应该洗去脸上这些耻辱的印迹,皮肉之伤对修士来说没有任何压力,有几十上百种法子教伤痕消除,但是周钰和其他人的想法不同,他有意将脸上的三道伤疤留下,以此时刻警醒自己,修行中再不可犯骄娇二气,性格变得沉稳安静,也因此受到宗门长辈的看重。 余慈也是在住入万法精舍之后,才了解这位大师兄的脾气,却是越发地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大师兄对他抱有偏见,在战传义和图家兄弟铩羽而归之后,余慈不担心周钰故意与他为难,却感觉到,和这样一个厉害人物有了“误会”,恐怕很难把印象再纠正回来。 周钰何等身份,自然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余慈打交道,善意的或是恶意的都不可能,他只是往这边看了一眼,便扭回头去,继续倾听烂柯亭中二位修士的辩论。 虽是如此,棋枰峰上这些修士又哪个不是对气机极度敏感之人,周钰又是峰上这些四代弟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几人之一,他一举一动都落在旁人眼中,和余慈瞬间的眼神交流也瞒不过人,在他扭头之后,又有几道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在余慈身上转了一圈儿,看起来都有些好奇。 余慈心中嘿了一声,也不管其他,按照前面的计划站起身来准备下峰。才走出两步,他头上又是一暗,抬头看时,只见棋枰峰上空,不知何时盘飞着一只大鸟,翼展张开足有三丈多长,羽毛通体翠碧,在阳光下似乎拢着一层淡青色的光圈,非常醒目。 余慈认得这是离尘宗山门里非常流行的飞空坐骑,名叫天青鸟,传说是仙禽青鸾的后裔,若是以实证部的善功计算,价值不菲。能够以这种坐骑代步的,在山门中怎么说都要有点儿身份。余慈觉得,上面应该是一个赶来参加论辩大会的修士,也没在意,依旧往下峰的路上走去。 可是没走出多远,便有人在后面叫:“下面可是余慈余师弟?” 余慈愕然回头,那天青鸟已经扑扇着长翅降下来,稳稳地停在一块空地上,上面跳下来一个人来,瘦高个,模样非常文秀,他这么一喊,山峰上许多人都移过目光,余慈敏锐地发现,这里有些人的反应稍大了些。 来人身份不俗! 余慈很快做出了判断,但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奇道:“我是余慈,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来人微微一笑,态度非常和气:“我是学理部赵甫,此来是为师长跑跑腿,请余师弟往灵霄阁一晤。” 稍顿,他又补充道:“梦师妹也在那里。” 赵甫的邀请,余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所以他很痛快地答应了,并且在赵甫的邀请下登上了天青鸟背,往之前的来路去。 临去前,他俯瞰峰顶,只见这百多人里,倒有一半人都往往这边瞧,包括周钰大师兄。 余慈去棋枰峰的路上已经经过了灵霄阁,却没有真正到里面去过,这回乘坐天青鸟则是直接降落在灵霄阁第七层的平台上,从虚掩的门缝往里看,余慈只见到一排排的书架,还有那些价值不可估量的书卷经文。 灵霄阁共有二十七层,每一层都存放着数以十万计的书籍,这些书籍以珍贵程度不同,或录入玉简、或书于特制纸张、丝帛,分门别类,排放整齐,供山门弟子阅览。除了二十七层的重地之外,这里大部分书籍是没有阅读限制的,故而人气极高,借阅借出,十分频繁,自然也就需要专门的人员加以管理疏导。 余慈这次见的,就是这样一位专门负责管理图书出入的老头儿。 当然,这个身份是老头儿自己介绍的,而无论是接他过来的赵甫还是早早等候在这里的梦微,对这位老人都执礼甚恭,口称“朱老先生”,却没有论及辈份。 这位朱老先生虽说要赵甫接余慈过来,可当余慈走到身前的时候,他手边还有活计,就是给几部新入阁的书卷编号,眯起眼睛,干得非常认真,除了一开始向余慈的招呼之外,对余慈的回礼也是嗯嗯两声便罢。 赵甫还有,送来余慈之后,便已告辞,梦微则是一丝不苟的性子,见朱老先生似乎有些慢待于人,便在他耳边提醒,可回应还是“嗯嗯”之声,天知道这位满头银丝,脸上皱纹丛生的老人家有没有听到。 无奈之下,梦微便对余慈苦笑,却让余慈眼前一亮。 “梦师姐,你的伤势好些了?” 自从流言传出之后,余慈已经近十天的时间没有见到梦微,此时见面,立时发现女修的气色与之前颇有不同,且是往好的方面转化,尤其明眸中光芒内蕴,显示**气机聚合,已很有规模。 “受师弟所惠良多。” 梦微浅浅一笑,又向余慈施礼相谢。然后便取出已借了半月的红纱,此时已叠得整整齐齐,交还给余慈。 余慈伸手接过,同时问道:“师姐将它抄录完了?” “何止抄录,小家伙没看到我手上这部书卷?” 那位朱老先生终于干完了手边的活儿了,插话进来,手中正握着刚刚系上带子的丝帛长卷,脸上有种很古怪的神气:“你送来法门我已经入阁归档,准备放入第二十七层,你有异议没有?” 余慈一愕,这才知道梦微已将红纱的“秘密”告知宗门,当然,这早在余慈预料之中,他倒是很想知道,宗门对红纱上的法门,评价如何? 刚刚归还给余慈的这类红纱,余慈共有两件。一件是是褚妍所遗的“百灵化芒纱”,余慈在击杀褚妍和伏龙等人后,将此纱收入囊中。另一件入手的时间更早,是他在止心观外的山道上,从南松子手上得来。这幅红纱早年祭炼为一件邪器,后经甘诗真抹消其邪法痕迹,还原为最本初状态。 借给梦微的,便是从南松子手中得来的那幅。 “入阁归档是应该的,不过,二十七层?”余慈很奇怪,这东西宝珍贵到和宗门修行秘籍并列的地步了? 朱老先生眯起眼睛——这大概是老人家的习惯,慢条斯理地道:“本身的价值没这么高,可却是行左道、走捷径,年轻人看了,未必能把持得住,暂时束之高阁,没有比二十七层更安全的了。” 余慈一点儿都不奇怪朱老先生的话,作为两幅红纱的主人,他对上面以独特花纹记录的法门有相当的认识,并且也赞同老人的话。 号称“无物不破”的诛神刺,这种需要几十上百年时间温养、培育的绝世“暗器”,平常几百年都未必能见得一回,可若是它能够在短短数月、甚至数日的时间内制作出来,像牛毛一样满天乱飞,那场面想想都让人觉得心头发冷。 偏偏余慈手中两幅红纱上,讲的就是这种玩意儿! 囧了,迟了半小时,顿首,掩面走。 .-< >-首发 第二百五十五章 打算 诛神刺是应用法门,不是修行法门,论价值,它比不过离尘宗的丹诀、步虚术、度劫秘法等一系列神通,可是在实战中,有几个能比这种可以攻破一切防护,视护体罡气、防***宝如无物的家伙来得更有效的? 所以,当日余慈在易宝宴上,在手中如意钱不足的时候,曾想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来,想来随心阁会很乐意开出一个高价,放在离尘宗,想来也有大把的人对这个感兴趣。 这种情况下,朱老先生把此法门放在寻常人难以进入的二十七层,算是一种非常慎重的选择了。而且,他手边正本,以后也不能随便拿出来给人看——这里面的轻重,余慈是知道的。 见余慈答应得爽快,朱老先生仍眯着眼睛看他:“知不知道,放在二十七层,对你有什么影响?” 余慈当然是说不知道,朱老先生嘿地一笑,却是拿起笔,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条狭长玉板,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字。他手中笔墨都是特制的,笔锋落处,便有一团团浅浅的光晕流出来,最后都渗到玉板中。 也不知这位老先生用了什么手法,随便晃了晃,那有一尺长的玉板就缩成了巴掌大小,递到余慈眼前:“拿着这个,以后能省点儿麻烦。” 余慈也不管究竟是省什么麻烦,谢了一声,把玉板拿在手中。搭眼一看,只知道是草书,却是没认出来是什么字儿。旁边梦微就为他解释: “虽说除了二十七层,灵霄阁上的书卷阅读也没什么***,可你是外室弟子,手续上还是不怎么方便,有了朱老先生的牌子,便能和山门弟子一样待遇。而且不只是灵霄阁,山门各处%绿色小说网%、书院,只要是对山门弟子开放的,都是一样。” 有些话梦微还是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其实山门嫡系弟子对外室弟子的歧视还是比较普遍。 离尘四部之中,道德部和戒律部好一些,前者重感应缘法,后者重清规法度,一般对事不对人,可要说亲近也不可能。至于学理部和实证部,情况又有不同,学理部重义理思辩,有种文人式的清高,对余慈这样的野路子,从来都是不屑的;实证部更不用说,一切都看实力,想在那里出头,没有让人信服的战绩,根本是想也不用想。 其实现在梦微就很头疼,现在的离尘宗山门,正处在近些年来最***的一个时段,宗门内十之七八的步虚、真人修士都前往九天外域修行,山门中只留下一位老祖宗坐镇,那一位又是从来都不管事的,山门弟子失了管束,虽不至于放肆,总还是比长辈们都在山上时少了几分谨慎。这几日,戒律部的同门就普遍反映事情难办了许多,每日都要分出极大的精力来处理层出不穷的纠纷,余慈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一头扎进来。 坦白说,梦微对余慈的感觉肯定是和别人不一样。在余慈来此之前,谢严、解良、包括止心观的于舟师叔都曾经拜托她,帮助余慈在山门内站住脚,其实就是他们不说,梦微难道还能忘记了?南霜湖一役,她和余慈、慕容轻烟一起对抗南松子,激战中,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帮了谁、谁救了谁,经过生死考验的交情肯定是最让人印象深刻的。 梦微也知道,不只是她自己,受了同样请托的还有李佑,这是谢师伯一批人在低调、沉默了数十年后,首次在类似的问题上发出自己的声音,颇具意义。这里面牵扯到了宗门内一件不那么光彩的往事,可是余慈的***人竟然是何清师叔,还是让很多人都掉了下巴。 梦微心中如明镜一般,但她不会、也没有兴趣参加宗门内各派系的分分合合,她现在只是要完成一个师姐应有的责任,就是给余慈这位颇有潜力的师弟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因此,她对李佑放出流言的馊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余慈铺路。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计划,把余慈引荐给朱老先生,就是第一步。 这一步曾受解良师叔提点:朱老先生是山门内地位非常特殊的一个,他其实不算是离尘宗修士,却在山门中一住就是七百多年,经历过上一次四九重劫,据说给宗门极大的帮助,可他的修为又只是步虚水准,就是从小在山门长大,梦微也没有真正弄明白这位老先生的底细,只知道就是宗门地位最尊的老祖宗,对他也是非常客气。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能让朱老先生对余慈表示初步的认可,对余慈在山门内立足,有着极重要的意义。 朱老先生笑眯眯地听着梦微的讲解,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摇头,等梦微说完,他却是又指了指余慈,道:“青年人,不要为了贪便宜,把自己该做的事儿忘了。你不是能沉下心读书的人,就算在上面花再多时间,也比不过这群书呆子……” 他顺口便把周围借阅书籍的修士一杆子打倒,不过余慈还是更关注他的指点,其实在棋枰峰上,他便有了这种感觉:“老先生说的是,学理部的师兄们,小子是肯定比不上了,以后借阅书籍,主要是在基础上下功夫,也找几门自己感兴趣的功课,精益求精。” “孺子可教。” 朱老先生见他举一反三,比较满意,又想起一事,伸手点了点余慈手中的红纱,道:“你精擅什么?这里的法门练过吗?”。 “弟子主修剑术、符法,其他的少有涉及,至于这里面,只扫了眼,觉得过于艰深,而且……” 余慈摇摇头。他手中两幅红纱法门,讲的都是凝炼简易版诛神刺的法门。得自褚妍的那幅,是用残杀百种生灵,以及怨气阴魂凝炼的手段,故而称为“百灵化芒纱”;而得自南松子的那幅,则是更进一步,直接用上培育心魔的手段,旁门左道,邪气森森,更是极其危险,余慈暂倒是有一个打算,但没有准备万全,他不会去碰。 “不错,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 朱老先生倒是越看余慈越顺眼:“别人用上面的法门,要隔过一层,你有纱在手,使来却不费力,这都能把持住,心性颇有可称道之处。唉,其实这法门的价值倒有七成在纱上,若能将此纱的编织之法破解,或可还原‘诛神刺’的真面目……想当年,‘诛神刺’虽然阴毒,也是独步天下的大神通,如今道统绝矣!” 老先生摇头晃脑,颇有些文人的酸腐气,像个冬烘先生,余慈便笑:“若老先生想深研一番,弟子手上这幅红纱,借去也无妨。” “没必要,没必要。” 朱老先生连连摆手:“只此一件孤本,没有另行参照之物,折解容易,复原却难,若是毁了,就是暴殄天物,不若就这么让它传下去的好,总能给后人留一个念想。” 余慈一怔,差点儿脱口而出“有参照之物又如何”,却忽地想到此时拿出来倒显得自己早先留了一手,未必好看,便将话咽了回去。又见再无话说,便准备告辞,此时朱老先生却是一惊,猛地想起了什么: “等等啊,你叫余慈?” 余慈一时啼笑皆非,敢情聊了这么长时间,这位老先生竟然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余慈啊,你的名字我以前也听过……在哪儿来着?” 此时的朱老先生,毫无疑问就是一个老糊涂的形象,在余慈和梦微无奈的注视下,翻箱倒柜,寻他的东西,好半晌,才在一旁架子上,找到了据说是去年做的档案记录。 “余慈,余慈……有了!” 他将厚厚的账本打开,寻到了年底的一项记录:“散人余慈,在止心观落脚,拟定为外室弟子,献《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一部,拓印百十有八册,分列于诸部%绿色小说网%,本楼收录五册,无所***,凡修炼符法者皆宜……咝,果然是你!” 朱老先生抬起了头,眯起的眼睛放大了许多: “余慈原来就是你啊,好,好……” 他一连不知说了多少声“好”,声音却是越来越低,直至缈不可闻。 余慈莫名其妙,正要问时,却见老先生摆了摆手:“既然是你,我要好好想想,你先回吧,回头我自去找你。” 余慈和梦微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朱老先生已陷入沉思,也不好停留,便施了一礼,同时退下。 但还没走出两步,便听朱老先生说道:“这段时间准备准备,今年的‘含章法会’,你要参加!” “啊?” 余慈完全摸不到头脑。 第二百五十六章 资历 从那间巨大的书舍退出来之后,余慈就去问梦微:“梦师姐,什么是含章法会?” “含章法会……朱老先生说的是小含章法会吧。”梦微刚想通其中的关节,微笑着为他解释。 “含章”一词,出自《易经》坤六三“含章可贞”一句,本是具文采、美德而不显耀,含蓄处事之意。此处引申过来,则是表明举行的类似法会,不以炫耀修为法器为能事,也不鼓励辩论,只是是一种气氛温和的聚会,法会上云集了各宗精英、至少表面上也要其乐融融,主要是用来拓展人脉、交流心得之用。。。 梦微之所以在前面加个“小”字,是指“含章法会”不同的级别。 最高级别的含章法会,是修行界,尤其是离尘宗这样的正宗大派,优秀超拔的弟子汇聚之所,会期内,来自五湖四海的精锐修士济济一堂,动辙以万计,聚散之时,剑光器芒遮天蔽日,堪为此界胜景。 但这等含章法会,总要四五十年才举办一次,上一回就在六年前,要是余慈真想参加,起码也要等上三十多年。 朱老先生既然说今年,必然指的是“小含章法会”,这就只是一个地域性的概念了,是相对于最高级别的“大含章法会”而言,虽然宗旨不变,但与会之人则只是断界山、天裂谷两岸,也就是修行界中西部这么一块区域。。。 “这里,除了离尘宗,就只有落日谷了吧?” 余慈也大概了解了断界山脉附近的修行生态,正如他所说,离尘宗毫无疑问是这片区域的主宰,唯一能和它相提并论的,便只有远在天裂谷对岸的落日谷,这两大宗门以天裂谷为界,各自发展,大体上保持了比较好的交情,尤其是在压制天裂谷内妖魔的立场上,长期以来,一直保持高度一致。。。这样,以两宗为主体的含章法会,想要其乐融融,也不甚难。 但这并不代表含章法会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参加的…… “外室弟子也可以参加吗?”。 梦微非常坦白地回答:“从无先例。” “那为什么……” “因为朱老先生有资格举荐他看中的弟子。” 回答他的不是梦微,而是不知从那里跳出来的李佑。 梦微见了李佑就皱眉头,她默许李佑放出流言,却不等于不介意这家伙的冒犯,李佑却是嘻嘻哈哈的全不在乎,自从他进入还丹境界以来,心情一直处在比较兴奋的状态中,飞扬跳脱的性格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他先是笑眯眯地和梦微见礼,旋又转向余慈,哈哈笑道:“余师弟果然了得,我听说赵甫到棋枰峰上接你,就一路赶过来,不想听到这么一个好消息。” 说着他又转向梦微,竖起了大拇指:“梦师妹,我才算真的服了你了,你怎么想到这一招的?” 梦微微微一笑,没有被他岔开话题,依旧向余慈道:“含章法会确实是一个好去处,可即使是朱老先生举荐你,里面也有一桩难处……” “资历不足?” “名声不显?” 余慈和李佑齐声开口,话虽不同,意思却还是一样的。。。 李佑闻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余师弟能想到这一层就好,确实是名声和资历的问题,不过吗,现在可是有个好机会来着。” 余慈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剑园?” “照哇” 李佑又惊又喜,击掌叫道:“原来余师弟你也早有了打算,早知道我还费这个脑筋干嘛?” “呃,我是刚刚听别人说的。。。” 余慈连忙摆手,他连什么是剑园、或者是剑园盛会都还没搞明白呢,哪来的什么打算?说着,他把路上碰到戈辉、聂宗两人的经过说出来,虽然没有替那二人向梦微求情的意思,却也想看看梦微的态度如何。 梦微俏脸上见不出喜怒,仅是微微摇头:“他二人想得多了些,董集确是触犯了宗门戒律,然而剑园盛会何等机缘,宗门又岂会让他们错过?说不得会判个暂时解禁,待剑园事了,再回来应罚之类。” 余慈听得眨眼,心中越发好奇,那剑园究竟是怎样的盛会,连一丝不苟地梦微师姐都要网开一面,免得错失了同门的机缘? 正要动问,梦微秀眉微蹙,却是又想起一件事来:“今日是我轮植,时候不早,我要回量天峰去了,余师弟,无论是含章法会还是剑园之事,都是难得的机遇,不可错过但也不可急躁,不如今晚上你和李佑师兄到我那里去,细细商议一回,也好预作准备。。。” 余慈自然答应,又谢过梦微百忙中把他引荐给朱老先生,这才目送女修乘另一只天青鸟冲天飞去。 此时,李佑拍了拍余慈的肩膀:“走,咱们哥俩儿先去议一个章程出来,其实我倒有一个想法……” 他驭剑带着余慈飞回去,要说在山门还是高来高去最舒坦呢,余慈走半个多时辰的路程,李佑穿云飞空,只用小半刻钟便到了万法精舍上空。。。 万法精舍名为“精舍”,其实是两大三小五座攒立的山峰,并立于虚空之中,云遮雾绕,因其形貌,又称“骈指山”。甲乙丙丁四级精舍便分别分布其中四座山峰之上,只余下最高的“触天峰”,并无人居住。 当然,触天峰并非是闲置,而是在上面安排下大大小小几十座“战场”,专供实证部弟子在上面切磋较技。。。要知实证部走的就是以力证道的路子,什么修为、境界都与实战息息相关,故而内部、外部的竞争氛围就分外重要。余慈和李佑在空中,便见到触天峰上,剑光器芒交错,或星星点点,或化虹绕空,伴以气爆奔流之声,极是炫目壮观。 李佑便在半空中止住剑光,遥指触天峰道:“余师弟,你的资历、名声,可就在那边了。” 余慈早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便是一笑,心中非但不惧,反而跃跃欲试——他早有此意,只是初到异地,不免要矜持几日,如今…… “李佑小子,可敢与我一战?” 另一侧云端,猛地一声吼,音波掀动云气,如飓风扫过,吹在身上只觉得皮肤微微发麻。。。 余慈一怔回眸,只见一团乌青沉黯的光芒撕裂云团,转眼就从十余里外冲至,露出一个高有九尺的彪形大汉,乱糟糟的头发随便束成一髻,下巴刮得铁青,两眼则如烧红的石炭,呈暗红色,在眼眶内缓缓滚动,令人一见难望。 这个大汉从头到脚都似乎辐射出强大的热力,言行更是直来直去,两句话的功夫,便能把人的战意挑动起来。 如此对手,正堪一战 余慈本以为李佑会爽快地答应,却不想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剑园盛会在即,老洪你凑什么热闹。这几个月,我只和练剑的比拼,而且要有彩头的” “剑园?这回你还想进去?” 被李佑拒绝,那老洪却也不恼,摸着脑袋,把一头乱发弄得更糟,也咧嘴笑道:“上回你让人家砍得屁滚尿流,差点把命都砸在里面,这回定鼎枢机,就想报复回去?嘿,人家可未必会来了。” 李佑呸了一声,脸上却不见什么恼意:“你不用激我,练剑的不到剑园走几圈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拿不出‘祭剑牌’的一边儿去……” “有祭剑牌的又如何?” 高空中忽有人冷笑,随着话音,一道冷澈透骨的剑气穿云破雾,沿途水汽尽都冻结,形成一道清晰的冰刺,直抵到李佑鼻尖儿。 李佑一愣,旋又放声大笑:“你王九的牌子摘着才够味儿“ 话音方落,他轻道一声“小心”,随即发力,将余慈朝着前面的洪姓大汉扔了过去:“老洪且给余师弟安排个节目,我去去就回” “回”字犹在,李佑的身形已然不见,他眼前的冰刺也砰声碎裂,随后汽化无踪。 ********* 零点以前也算进步吧…… .-< >-首发 第二百五十七章 死手 虽说余慈近些时日来,神意运化愈发圆熟,但还丹修士的动作捕捉起来还是非常困难。这边气爆声一动,相似的冲击已经在数里开外。急转眼,余慈这才看到一圈不断膨胀的强芒,捣散云层,朝触天峰那边撞去。 触天峰上有特殊的禁制,其上岩石坚硬如铁,能顶住修士交锋时的强大冲击,是离尘宗山门内少有的“切磋”胜地之一。在那里交手,除非是闹得太过份,否则一般是不会触犯戒律的。 身畔一热,余慈已经来到了那位洪姓大汉的控制区域内。。。也不知大汉用的是什么法器,器芒乌沉沉的,从里向外看却一点儿都不影响视线。而且站在其中,下方的云气便似凝结了一般,如履平地。 余慈暗中散去凝成的神行符,对洪姓大汉一笑,却见他正咂着嘴,盯着远方交织的剑芒,便摇摇头,也回眸去看。 说起来,余慈还是头一回见到李佑展现身手。从他这个位置远远看去,李佑的剑光之外,始终缀着一道赤红的光边,剑光飞动,如同飞来绕去的圆环,又跳跃如火,绝不吝于变化,轨迹难以捉摸。 相比之下,他的对手剑光则要黯淡许多,大部分时间光芒不显,可是挥荡间冰寒之气层层铺开,凝结周边大气,在碰到触天峰上时,更是在落脚地迅速结上一层冰霜。。。 “王九……” 余慈心中转过这个名字,随后便暗暗点头:“原来是‘大荒朔剑’到了。这么一说,身边这位,岂不就是‘乌金火眼’洪千秋?啧,这下子,实证部四代弟子中,几个厉害人物我可是见齐了。” 如今余慈早不是初到山门时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了,半月来,从李佑口中,从黎道士嘴里,包括和一些新结识的同门聊天,他已经对山门内的情况有了大致的认识。。。 周钰、黎洪、王九、洪千秋,这是实证部上千名四代弟子中,最耀眼的星星。四人均是在四十岁之前还丹成就,天资均冠绝一时,但他们可不是李佑这般刚刚定鼎枢机的人物可比,已经是步虚境界的周钰且不去说,里面排名最末的洪千秋,也已经结丹近三十年,此时已结玉液还丹。至于王九、黎洪,修为更是只高不低…… 如此,李佑对上王九,又哪会有胜算?亏得他还兴高采烈 旁边洪千秋哈哈笑着:“小李就是嘴巴硬,我敢打赌,碰上王九,他也就是撑上一刻钟,身上那牌子,必然要给摘了去……王九就是看他这些天太跳脱,专门敲打敲打他” 说着,他重拍余慈的肩膀:“走吧,都知道啥结果了,也没啥好看的。。。你叫余慈是吧,和梦师妹很熟的那个?” 余慈苦笑着应了。洪千秋咧开嘴:“我听老黎提起过你,咱们今儿就算认识了。对了,小李不是要我给个节目吗,在咱们万法精舍的地面儿上,要说节目,当然要上触天峰,怎么样,师兄我安排一场?” 洪千秋是个爽直脾气,说走就走,驭器速度极快,转眼二人已经飞近触天峰。。。远远看去,触天峰巍巍山形垂立如剑,近看来果见其四面皆是绝壁,仰起头隐约见得峰顶,周边浮云飞动,参照之物变化,便觉得这山要倾倒下来,令人心悸。 而在这些绝壁之上,却有上百个人影飞纵跳跃,激起狂飙阵阵,剑光器芒耀眼生花。看到峰上的热闹景象,余慈当然明白所谓的“节目”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是丝毫不惧,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个问题:“洪师兄,那祭剑牌……” 正说着,恰好有一声剧烈爆震从附近的山壁上炸开,遮去他后半截话,洪千秋只听“祭剑牌”三个字,便回过脸来,扬起粗眉笑道:“好家伙,心思不小,节目里要包着‘祭剑牌’是吧,好咧,你等着……” 不等余慈解释,他驾驭法器一个偏转,朝着另一片崖壁飞去,离得还远,他就亮开嗓子,叫道:“又来个拿牌子的,不要客气啊” 余慈正莫名其妙,肩后一股大力推动,他便如腾云驾雾般朝着山壁直撞过去。。。 他反应很快,眼前的垒垒高崖也有一点儿天裂谷的模样,他及时转身,在光滑的石壁上的点了两点,滑落七八丈,终于消去冲力,可还没等他停稳,头上风声响起,忙一闪,便有一个人影贴着他的肩背滑落下去,伴之同行的还有那人连绵不绝的骂声。。。 在那人摔落之际,有一小块黑影迎面飞来,余慈手疾眼快,将它握在手中。 “啥玩意儿?” 拿在手里看了几眼,余慈发现,原来手中的是一块小木牌,通体呈枯**,做功勉强算得上精细,在其正面用浓重的墨色写了一个“祭”字,后面则有涂成红色的花纹。 看着这牌子,余慈心念方一动,便听得身后虚空中洪千秋大笑道:“师弟的运道不错,这祭剑牌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就是祭剑牌?李佑和王九争夺的那种? 余慈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儿,头顶却是一热,那是遭人气机锁定的感应。。。 余慈抬头,恰好在他上方十丈高处也有人看下来。那人道士打扮,须发灰白,看上去有些年岁,然而面如婴孩,红润光亮,倒有些道骨仙风。两人视线一对,那道士眼中蓦地射出两道如电火般的蓝光,极是眩目。 余慈眼前一花,立知不好。。。急切之下,他全凭本能,腰间希光剑无声出鞘,同时剑气嘶啸,似是攻势,却在瞬间化为一片雾影,似散还聚,像是被山风吹着,转眼就到了十丈开外。 稍迟一线,道士已经驭剑垂落而下,剑光收束成一缕,在山壁上切出极深的痕迹。 “咦?” 那道士的声音里透着惊奇的味道,与之同时,洪千秋洪亮的声音又响起来:“祭剑牌绝不能收在储物指环里,若是收进去,就算输了” 余慈正想把木牌往储物指环里塞,闻言低骂一声,顺手放进怀里,此时那道士攻势又来,余慈还没完全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干脆再度移位,似乎化为山间难以捉摸的轻岚,道士剑光虽是凌厉,一时也无奈他何。。。 “啧,雾化的啊,不痛快”洪千秋看着山壁上的打斗,颇有些失望。 要知实证部向来是“以力证道”,极重修为的强度和深厚程度,相应的,里面修炼剑术,往往也是虹化者居多,像谢严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而以洪千秋的性情,自然更喜欢毁岳崩山的剑势,对“软绵绵”的雾化剑意,实在提不起兴致来。 “小家伙应该去道德部或学理部,一窝子故弄玄虚堂堂男儿,怎么使不出个让人热血沸腾的剑……呃?” 正嘟哝着,眼前剑芒暴闪,那清晰轨迹摄入眼中,差点儿让洪千秋咬掉自家的舌头。 “好剑法,啊呀,糟” 想也不想,洪千秋粗长的手指虚空连点,“咚咚”两声响,坚比精铁的山壁时炸开两个窟窿,生成的震波便从瞬间交错的两人中间捣过去,以其强劲的力量,硬生生撞开了双方剑势。 余慈胸前衣物撕裂,祭剑牌滑了下去,被他用脚尖一挑,又飞到手上,然后便稳稳停在崖壁上。距他两丈远,那灰白长须的道士两眼发直,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自家的脖子,那里已经给划破了皮,再偏一分就是大动脉,而森寒剑气早一步已经封住了他的咽喉,若非是洪千秋出手及时,他喉咙里大概已经是一团糟了。 “真是好剑……呸” 洪千秋话说半截,又骂了一声,伸手抹了一把虚汗。刚刚真是险极,两边的剑光也就罢了,里面交错迸射的剑气实在是凌厉狠辣,若不是他抱丹真煞近年来渐臻圆熟,换了五年前,刚刚仓促之下出手,帮倒忙的机率倒在六七成上下。 虚惊之后,他忍不住睁圆那对招牌似的火炭巨眼,对着余慈训道: “同门较技而已,小家伙怎么一见面就下死手?”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五十八章 讲古 没等余慈做出反应,洪千秋又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挠挠满头乱发,嘿然一笑,又对着那灰白长须的道士说话:“都输了你还呆着干吗?下去缓口气,十天后再来” 那道士也知道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忙收回手,但又觉得不对,再一摸,才发现他留了多年的长须已从咽喉断成两截,簌簌落下。他也是精研剑道之人,见状便知是余慈发出的剑气已近于入微入化的地步,方能斩须而粘连不断,直到施一个外力,方才断折。 实证部最大的优点就是实事求是,道士知道,虽然二人修为差不多,都是通神上阶,或许自己还要老辣一些,可对上此等上乘剑术,就算生死相搏,也是他输面为大,深深看了余慈一眼,长叹声中,再不多言,抱剑一礼,提气往峰下去了。。。 此时在山壁外的虚空中,洪千秋也缓过劲儿来,却觉得很是有趣,什么训斥的话也不必说了,眼睛往山壁上一扫,将周围形势尽入眼中,又对余慈咧嘴笑道: “既然祭剑牌到手,师弟就往山下去吧。记着了,既然你有牌子,这半边山壁上的所有人都能出手抢夺,若你败了自不必说,牌子肯定是人家的,但若是你着了道,被人盗去抢去这一样。所以这牌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塞到储物指环里去,也不能丢掉,到山脚你还能拿着,这牌子才真算归你了……” 余慈“哦”了一声,环目四顾,山岚雾霾中,看不清周围的局面,但从刚才旁观的情景推断,此处修士密度不小。。。还有,刚才瞬间的交锋虽说他胜得干净利落,但必需承认,长须老道的剑术修为非常醇厚,开战时的“瞳术”也出奇不意,对方只是败在对胜败之机的精微把握上。若是触天峰上的都是这般人物,想来他下山的路绝不好走。 当然,余慈并无惧意,相反,他颇有些跃跃欲试。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件事不明白。他扬起手中木牌,去问洪千秋:“这祭剑牌是怎么回事?” “耶?你不知道?”洪千秋满脸错愕。。。 余慈很乖地摇头。 洪千秋火眼大睁:“你连祭剑牌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来凑什么热闹” 余慈满脸无辜:“刚刚李佑师兄正想给我讲来着,被洪师兄你给打断了。” 洪千秋张了张嘴,满腔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咕噜一声,全咽下去,末了,他也摆出了无辜的嘴脸:“啧,这种事儿,手中没牌儿,一切休提,还是等你下了山,把牌子攥紧了再说吧。 “好啊。”余慈用最爽快的态度答应下来。。。 无论是天裂谷还是绝壁城,他总是面对实力远在他之上的人物,脑子里面转的全是以弱胜强、或是死里求生的算计,稍差一步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到这样一批“难度适中”的对手了 简单地说,他手痒 *********** 离尘宗山门高蹈于万丈虚空之上,却也有日升月落,光暗移换。光线的变化对洪千秋来说没什么差别,可是随一轮明月破云而出,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老子这就叫作茧自缚 此时此刻,余慈手中希光剑消去金属形质,几乎是贴着对手的头皮抹去过,发髻飞落,而远处的洪千秋则几乎要把自家的乱发给揉碎了。。。 这时候,他听到李佑嘿嘿发笑:“老洪,怎么样?” 洪千秋嘟哝一声,话里是什么意思,连他自己都没听清,然后才咧嘴骂道:“这小子,除了玩命儿搏杀,难道就没别的本事了?” “余师弟练剑走的是野路子,不过那效果是实实在在的…… 李佑笑眯眯地回应,心情听起来不错。不过洪千秋回头看的时候,却见他满身尘土,衣物多处破损,露出的肌肤上偶有血痕,发髻上甚至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就是在这六七月的天气里,都没有融化。。。 见他这狼狈模样,洪千秋一时心中大爽,但算算时辰,又觉得奇怪。没道理能撑这么长时间的。脑子多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便啧声道:“王九没使出大荒剑势?可让你了啊” 李佑半点儿不恼,因为洪千秋说的就是实情。他点头道:“九师兄只一手‘渊冰素雪’剑,已经够我喝一壶的了,何必再拿出压霜底的本事?” 他对王九的称呼,不像当面时那么无礼,对此变化,洪千秋早见惯了,知道这小子就是当面嘴硬,其实对王九的剑道造诣还是相当佩服的。一笑之际,火炭似的眼珠在李佑身上一转,又看出问题: “啧,王九也不客气哈,你的牌子让他拿去了?” “技不如人,如之奈何?” 李佑掉了句文,又笑眯眯地道:“牌子丢了不要紧,再抢回来就是。。。呃,我是说,从别人身上……老战怎么样?” “就知道你小子打这种主意” 洪千秋挠挠乱发,笑骂一声,转眼看到山崖上不紧不慢下移的余慈,脸皮又皱起来:“阿佑,咱兄弟不说二话,你拉这小子过来,是什么意思?” “怎么着,余师弟使剑不入你的法眼?”李佑斜睨他一眼。。。 “嘿,雾化剑意……” 话说半截,见李佑大有深意的表情,便有点儿尴尬,不自觉已改了口:“雾化剑意也不错,至少那小子使来明快利索,有点儿味道。” 好吧,他承认,余慈这小子的剑法,确实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种让人热血沸腾的类型,相反的,余慈使剑,冷得像冰,偏又不是王九那中寒霜飞雪,苍茫大漠的悲概豪迈,而是直透进人骨子里的森冷寒彻。 从余慈挥出第一剑起,洪千秋从头看到尾,共见了五场拼杀。仅从时间来看,每一场余慈都赢得干净利落,但细究其过程,便能发现,这小子每次胜出,都是在一线之间——所谓“一线”,不是“胜负一线”,而是“生死一线” 也就是说,余慈每一次胜利,都会和对手一起,在生死线上打一个滚儿,回回如此,剑剑如此。。。即使是洪千秋这般好勇斗狠的人物,所接受的也是玄门正宗的战法,又如何见过这等场面? 李佑说余慈是“野路子”,又何止是“野”,分明是狠、是毒,是辣、是荒唐 可一路看下来,洪千秋又觉得这是一连串无以伦比的刺激,原本在他看来不值一提的战斗层次,因为这独特的剑法,时时刻刻都扣人心弦,一路看下来,他竟是不自觉冒了一身冷汗 越是回想,洪千秋越觉得自己刚才的评论太绵了,说不得又一击掌:“他怎么想出这种剑法来的?真他娘的有才、有胆、有气魄” 李佑听得便笑,将目光投向那边山壁,一时也有点儿走神。。。其实他也是头一回见余慈这般使剑,以前那些道听途说的消息,总不如实例来得生动。 仔细想了想,李佑觉得以前拍脑袋想出的计划,应该修改一下:“喂,老洪,你不觉得以余师弟的风格,不适合在这里……” 他不用说透,洪千秋就点头同意:“这个层面上根本找不到能给他喂招的人,再这么下去,不是浪费时间,就是要出事儿。” 说到这儿,他忽地一愣,斜眼看过去:“小李子,你又动什么心思哪?” 李佑眨眨眼:“且附耳过来” ************ 深夜的触天峰终于消停了些,百里浮云散尽,正是纤月净染天无尘,光影交错间,山景又是一番风致。此时的触天峰顶,安静清幽,在一处相对避风的所在,余慈等三人在一起,手边散放着几个酒壶,闲坐聊天。 洪千秋刚清空一个酒壶,随手扔下峰去,笑哈哈地道:“余师弟今天做得不错,从触天峰上取了牌子,就等于是挂了号,以后就不愁寂寞了嗯,既然这祭剑牌到手了,我也就给你讲讲它有什么用处……小李子,你补充” 李佑低骂一句,显然对那称呼不满,但又怎敢和已经半醉的洪千秋较真儿? “要说这祭剑牌,就要提到剑园……这剑园哪,嘿,是你们这些使剑的家伙最向往的地方,但说白了,那就是块儿坟地嘛就是大了点儿,听说东西直径有七千多里,南北更长,超过万里,就安在咱们断界山脉里,占了不小的地方。” “至于这剑园的来历,要从三劫之前,也就是一万八千年前说起,那是个剑修横行的时代,八千剑修,自东海起,溯沧江而上,过云中山,穿断界山,跨天裂谷,西征无边佛国,要让整个修行界都臣服在那遮天蔽日的剑芒之下……好大气魄” .-< >-首发 第二百五十九章 赌牌 原谅我吧……又迟了。另外,就上次更新做出纠正:加减乘除已经还给小学老师了,上一章最后一段应该是五劫,一万八千年,囧,我说是笔误你们信不信? “好大气魄!” 洪千秋又加强语气,重复一回。余慈眯起眼睛,听他讲述,觉得挺有气氛:孤冷的山峰上,半醉的大汉指点江山,浑厚的声音似乎可以穿透两万年的距离,唯一有点儿可惜的是,大汉话中颇有一些讽意: “八千剑修,飞腾的剑光化为万里飞虹,横跨万万里的漫长距离,结果是什么呢?嘿嘿,还不就是折戟沉沙,八千名最顶尖的剑修,能逃回天裂谷东岸的十不存一。便是这几百号人,也有大半无颜东归,就留在断界山脉之中,向咱们宗门求了块地,在那里闭死关……” “喂,说话不能这么刻薄啊!” 李佑猛敲手里的洒壶,满脸不乐意:“什么叫逃回,什么叫无颜东归?远征无边佛国,以八千剑修对上亿万佛兵,血战百日,把那琉璃净土都化为阿鼻地狱,最后若不是佛门赌上气运,以十三位古佛同归寂灭为代价,打破“六道轮回”,衍化三千世界,借将一十七位剑仙打入永沦之地……他们能赢? “就算是败了,仅原道前辈一人断后,持玄黄杀剑,辟易八方,诸天神佛、菩萨、罗汉都却步不前,可称得虽败犹荣!” 洪千秋重重哼了一声:“原道东归不久,便遭魔劫而亡,你又怎么解释?” “那是因为……” “呃,两位师兄!” 眼看洪、李二要因为两万年前的古人争个面红耳赤,余慈不得不打断他们的争论,挠头问道:“那些剑修闭关、安葬的地方就是剑园吗?”。 洪、李二人均狠剜了对方一眼,最后是由洪千秋答道:“差不多,这些人都在西征中受了伤,又憋屈得难受,了无生趣,没过多长时间就纷纷死去。宗门怜悯其遭遇,也没有收回那块地,只是稍做修葺,弄了一个墓园,供人祭奠。当然,那也不是普通的墓园。” 李佑接着洪千秋的话往下说:“你要知道,当初八千西征剑修,几乎倾尽东修行界的精锐,十九位顶级剑仙、劫法宗师近五十名,真人、步虚修士成百上千计,往后近两万年时光,修行界都再也组织不起如此规模的队伍。便是西征不利,退到东岸,葬于剑园的,也有两位剑仙,十五位劫法宗师,真人、步虚修士若干。这些前辈的遗产,嘿,必然是极了不起的……” 余慈大悟:“偷坟掘墓!” “噗”的一声,洪千秋把对面的李佑喷了个满脸开花,他绝对是故意的,不如此如何能表达他爆笑的心情? 李佑反应古怪,只面无表情地抹去酒渍,依旧对余慈说话:“余师弟,剑园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至于里面究竟如何,且稍等……老洪,你娘的去死!” 话音起,李佑拔剑便斩,剑飙如浪,转眼将漫天的轻柔月色撕成粉碎。洪千秋火眼亮起,像是燃起了火,他大笑道:“早等着你呢!” 直面剑势,他半步不退,身外嗡地一声涨起乌青光芒,与剑气相激,迸发的气浪远蹈百尺开外。在此瞬间,他九尺开外的强壮身躯竟似又涨大一圈儿,张手便是一片黑潮,汹涌有海啸之音,扑天盖地反压过去。 在二人交锋的正中央,余慈一个利落的倒翻,避到十丈开外,而战圈中央掀动的狂飙又直逼过来。那边地上的洒壶更是直接被吹飞到山崖外去。余慈知道,这地方是留不得了! “李师兄,我去梦师姐那儿等你。” “去吧去吧,我解决了老洪……” 洪千秋哪容得他说下去,一轮猛攻硬把他后半截言语堵回肚子里去。李佑火大,针锋相对地展开剑势,半边山峰都让他的剑光给照亮了。 余慈哑然一笑,不再管这二位,自顾自下峰去了。等他下了峰顶,夜空骤然一亮,回头看时,那两位已经飞上半空,在明月之下,尽情挥洒、冲击,斗了个不亦乐乎。 斜照的夕阳下,余慈漫步独行。忽听到一声唤: “前面的可是余慈!” “正是。” “听说你说祭剑牌数面,今日我要与你比剑夺牌!” 余慈停下身形,回头去看。自从那日触天峰夺牌之后,余慈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尤其是他手中有一面“祭剑牌”的消息传出去后,找上门来,要比剑夺牌的实证部同门就络绎不绝。 这些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使剑,或近身搏杀,或飞剑斩空,每一个都有着不俗的造诣。 这正是实证部的规矩:想参加剑园盛会的,修为要在通神上阶以上,步虚境界以下,长年练剑,有一定造诣者。除此之外,手中至少要有一面祭剑牌,发放的牌子的总量则是十个。而实证部符合这一条件的修士,便超过两百人! 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按着规矩,有人向他提出挑战的话,若无充足理由,是不允许拒绝的。余慈也没想着拒绝,正要答应,旁边却已有人打抱不平了:“喂喂,老弟,以大欺小不够,还要来车轮战吗?咱们实证部啥时候没品到这种地步了?” “你什么意思!” 路人见挑战者确实莫名其妙,便也嘿嘿笑起来:“师弟你是孤陋寡闻了,难道你没听说,前天张衍张师兄已向余师弟下了战书,要用祭剑牌质押来一场赌赛,以剑分胜负,算算时日,就是今晚!” “张衍师兄?烂赌张?” 莽撞的挑战者便有些发呆:“不是吧,那岂不是以大欺小?” 无怪乎挑战者惊讶。要知道,在实证部,张衍师兄虽比不上周钰、黎洪、王九、洪千秋这四位耀眼,也不如后进的李佑那般天资超卓,甚至还沾了一身好赌的毛病,以至于多年来来修为停滞不前。可是不管怎么说,那一位仍然是已经定鼎枢机,堂堂正正的还丹修士,是当之无愧的师兄长辈,怎么能不顾脸面地找余慈这外室弟子比试剑法? 要知道,实证部还丹修士约四十人左右,其中仅有十五人位练剑,而这十五人中,又有于舟这样的三代弟子,一般不会去凑热闹,真正有意去剑园的,也就是几个四代弟子,满打满算,不过五人。十面祭剑牌里,肯定有五个是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张衍就是其中之一。 如此,这一位正该无欲无求才对,偏偏和一位外室弟子较真儿,很有脸吗? “所以说啊。人家余师弟正是要养精蓄锐的时候,你瞎凑什么热闹?” 莽撞的挑战者确是有脸的,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余慈微微一笑,谢过这为他打抱不平的师兄,哪知这位师兄咧开嘴,笑拍他的肩膀:“早看烂赌张不顺眼了,我压你身上一斤玄铁,合当赌一把孤丁,师弟要帮忙啊!” 余慈无语。 其实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名声不太好的张衍师兄会挑中他。不过剑园盛会在即,余慈是无论如何,也不像错过这个机会。 那天晚上,李佑和洪千秋忙着打架,只把一件事说了半截,不过余慈回头问了梦微,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弄清楚了。 所谓“剑园”之会,就其本来意义上说,应该是在一个特定的日子,进入剑园这前辈埋骨之地,祭祀洒扫,以示敬意。但在上万年漫长时间的演变下,其含义大变,成为了一场各宗剑修,或者范围放大些,即所有练剑修士寻觅机缘的盛会。 剑园之中,不仅埋葬着前辈遗骨仙蜕,还有几百部风格各异、质量上乘的剑经秘法,早成了无主之物。而且传说中,在那阴森的墓园里,还有那些大神通之士残留下的意念,化为不灭的精灵,游荡其间,一旦触及,便会有积淀成百上千年的剑道妙悟融入自身,可省下百年修炼之功。 如此诱惑,只要是矢志于在剑道的修,哪个能够拒绝? 便是余慈这类对外物不甚看重的,也无比地向往。 梦微的总结便很精到:要看自己在宗门的地位、长辈认可、为人好坏,在小含章法会上可一览无余;但要确认修为、检验意志、自测水准,现阶段,非剑园盛会不可。 如此精彩的场面,余慈岂能错过?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六十章 赌鬼 夜色再次降临,离尘宗山门的座落于万丈高空之上,少有尘埃,因而星月光芒分外净澈,尤其是夜色渐深之时,夜空如同缀着珠玉的黑绸,延伸向无限远处,令人沉醉。 离预定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余慈先一步来到触天峰,先踩踩场子。虽说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张衍为何会不顾颜面,主动与他赌斗,但事已至此,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修为落在下风,前期的准备也越发地重要。 和白日的喧嚣不同,夜晚触天峰上没几个人。偶尔碰到,里面还有几个是专门来看赌斗热闹的。。。 张衍舍下颜面,和一个到山门来修行的外室弟子赌斗的消息,经过两天的发酵,早传遍了山门,但还远达不到所谓“万人空巷”来凑热闹的地步。 一般而言,山门修士,尤其是实证部修士的生活很有规律。除去长期闭关的人外,人们都是在白天钻研法门精义、锻炼实战能力,夜晚则静心调息,吸纳灵气,增厚修为。 所以每当夜深时候,万法精舍都是一片寂静,也许赌斗本身很让人好奇,但专心修行的人们,都明白修行之不易,绝大多数还是能够按捺住那小小的好奇心,坚持自家功课计划的。。。 张衍将时间定在晚上,应该就有这种考虑。 在约定地点附近的崖壁上几个来回,余慈大致摸清了地形。当然,赌斗是没有限定战场范围的,触天峰的每个角落都可以成为战场,只不过,余慈不认为他能够和张衍缠斗到那种程度,他也没有这种打算。 “胜算不大呀……” 无论是李佑还是梦微,包括刚认识不久的洪千秋,都非常坦白地告诉他,张衍或许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四十二岁便定鼎枢机,单枪匹马杀入北荒,斩一宗之主头颅而还的“贯日飞虹”了,可是,他几十年的根基还在,多年蹉跎,还没有完全毁掉那人超卓的剑道造诣,再加上还丹对通神的修为压制,常规情况下,余慈的胜算几等于无。。。 可是,还没有真正战上一场就认输,岂是余慈的风格? 其实余慈心中已有一个隐约的思路,但由于缺乏对张衍最直观的认识,暂时难以付诸实现,也许,真要等到赌斗开始前后,才能够做出决定吧。 在崖壁上几个纵跃,余慈想去另一个方向看看,可才奔出数里,视线中却映入一物:那是月光和崖壁阴影的交叉点处,一个人半身悬空,半躺半坐在一块凸出的石梁上,整个上半身都藏在阴影中,只有悬空的双腿,百无聊赖地来回摆荡。。。 余慈正想绕过去,心中忽地一动,稍侧过身,借了个角度,隐约看到了那人的脸:“张师兄?” 那人听到招呼,有些惊讶地起身,往这边看。两人视线对上,一时都是无语:今夜赌斗的对手,怎么会在此时此地碰到的? 对于张衍,余慈也就见过一回,不过对此人的印象非常深刻。 张衍给人明晰的感觉就是“不修边幅”。不修边幅的修士很多,洪千秋就是个例子。但张衍明显不一样,余慈和他见这两面,他都是穿着一身黑色的道袍,看上去是日不曾换过的,前襟扯开,里面中衣也乱七八糟。。。此人脸上也胡子拉碴。同样的在洪千秋那边是粗犷豪迈,放在他这里,什么“落魄”、“颓废”之类的词儿,就似专门为他准备的。 造成这种感觉的原因,余慈觉得,或许是由于这位张师兄长得比较秀气,皮肤白皙,偏又透着不健康的黯青。而且,这位师兄的眼神太阴郁了,眼眶深深地凹下去,总给人以半死不活的印象。 “张师兄好。” 余慈心神安定,行礼如仪。倒是张衍明显有些走神儿,愣了一下才点头回应: “哦,余师弟来了。。。” “张师兄来得挺早,咱们这就开始吗?”。 “还是按约定来吧。”张衍又把身子躺进崖壁阴影中,懒洋洋地说话。 张衍说话的声音也很特殊,话里面似乎没有任何的精气神,如同重病之人的**。余慈听得就皱起眉头,尤其是想到眼前这人就是他接下来赌斗的对手,心中更是不爽。 这就是张衍对赌斗的态度吗? 余慈咧开了嘴,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但若是败在这样一个人手上,想想都觉得憋屈。他站着不动,盯着张衍半隐在阴影中的脸,心中回忆从李佑等人那里得到的消息。。。 当年张衍也曾是山门风云人物。他四十二岁登上还丹境界,虽不能说是最顶尖儿的资质,但在山门内,也是令人瞩目的后起之秀,之前那北荒一战,就是他的成名作。但不为何,他在前途无量之时,突然染上赌瘾,沉溺于此,不可自拔,因赌而触犯的戒律,让他一年到头,倒有三分之二的日子,在面壁思过。 可是越是如此,他越是变本加厉,几十年下来,修为毫无寸进,当年进阶还丹的朝气和锐气,也在这一场漫长的赌赛中,输得一干二净。。。 就是这样一个人,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主动和他赌斗……余慈脑中的思路忽然清晰了些,他略做考虑,随后就走过去。 “我也坐会儿。”余慈笑吟吟地在张衍身边,找了个容身的地方,两人相距不过四五尺远。 张衍有些奇怪,抬眼打量这位颇与众不同的小师弟。其实,余慈的名头已经比较响亮了,就算是他这种沉溺于赌搏的家伙,耳朵里也偶尔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已经干出了好几个了不起的大事。绝壁城的势力洗牌、血僧屠灵阴谋覆灭,其后都有这个年轻人的影子。。。如此作为,还要超过他当年。而且性情颇是不俗,也无怪乎刚刚入门,便有那么多人照应,良好的人缘很让人羡慕。 嗯,这些事儿已经和他没关系了,他只要愿赌服输,按照那人的意思办就是…… 这时,余慈和他搭话:“张师兄。” “嗯?”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不知张师兄可否为我解惑?” “什么事儿,赌斗完再说吧。现在应该养精蓄锐……”张衍语气随意,说着又闭起眼睛,好像这几句话就用完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然而余慈并未知难而退,继续问道:“师兄的喜好,我亦有的耳闻。说句冒昧的话,我觉得啊,以师兄你的性情,有与人赌斗和去剑园的时间,师兄大可寻人赌上千八百盘的,何必操这个心思?” 这话其实颇为无礼,可张衍极是自知之明,也不动怒,嘿嘿笑了两声:“手头拮据,奈何?” “咦?师兄是想把牌子赢过去,再换赌资么?” 余慈倒是记起来了,眼前这位赌棍曾经创下一个很了不起的纪录——山门曾专门下一道谕令:断绝张衍所有修行资源的福利供应,什么丹药、法器、修行场地等,统统不再提供,免得再让他取了丹药法器,再押出去赌搏。 如此针对性的手段,据说也是开宗立派以来,破天荒的头一回,说是旷古绝今,未尝不可。此令谕一下,就把张衍给逼上了绝路,他要在山门生存下去,只有靠自己去挣、去拼,才有开销,若还沾连赌瘾,必有他的苦处。 可就是这样,这位仍未戒赌。如今,他只是靠着同德堂里一些善功消息过日子,得到的善功、报酬等,也都是很快就挥霍殆尽。同门没有人愿意和他赌,他就万里迢迢跑到北荒去,把身家输得一干二净,再跑回来,继续找活儿干。 赌瘾大到这种地步,恐怕也是离尘宗自开宗立派以来,空前绝后的第一人了。 一般而言,对上面那令谕,人们都认为是宗门长辈对张衍耐心耗尽,可余慈却觉得,与其说山门长辈们是看他不顺眼,还不如说仍对此人抱有幻想,希望通过这一招,逼着他戒绝赌瘾,重归正途。 可现在看来,这法子、这心思,统统白费。 余慈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大战在即,也不去感慨那些“可惜可叹”之类。反倒是脑中那点儿模糊的思路突地清晰起来。 他忽地一笑,盯着张衍的脸,双眸闪耀如星: “张师兄或许不知,其实,我也喜欢赌来着。” ******* 悲催的迟更…… .-< >-首发 第二百六十一章 输赢 “是吗?”。 过了一小会儿,张衍才开口回应,阴影中,他似乎也咧嘴笑起来:“哦,余师弟看起来可不像是我这种人啊。吞噬小说” 他的笑容其实并没有多少遇到同道中人的欢喜,倒似应付差事一般,再招招手,就算是重新见过。他不是傻瓜,余慈主动搭话,开头就说“赌”,其心思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年轻人啊,未必有点儿沉不住气。以弱胜强,攻心之策用在这儿是恰当的,但火候还要掌握好…… 越是明白余慈的想法,他越觉得没意思,其实按着前几天输掉的赌局,他此时应该好好配合一下才对,否则一会儿打起来,便连傻子都能看出里面的猫腻来!可是,面对几十年中,已经被人说滥了的话题,张衍实在提不起力气,哼哼哈哈几声后,干脆摆摆手道: “前车之鉴在此,师弟还是谨慎点儿好。” 下面,应该就是投我之所好了……唔,是不是应该热情点儿,免得小家伙后力不继,弄巧成拙? 张衍还在寻思,可是余慈的回答多少有点儿出乎意料:“好叫张师兄得知,‘赌’之一物,小弟也是深知其害,这一点,和张师兄是没有差别的……” 若说别的也就罢了,但余慈一句“没有差别”,岂不是明指洞悉他的心思?被一个年龄小他几十岁的年轻人如此对待,任张衍如何好脾气,都有些挂不住脸……当然,这里更重要的原因或许是:他知道,余慈并非是信口开河! 不论怎样,张衍已经有了回话的**,阴影中,他眉头一挑,笑道:“你知我怎么想法?” 余慈用了一个狡猾但犀利的回答:“小弟觉得,张师兄是个极聪明的人。” 话刚说完,余慈面皮上就是一烫,张衍眸中光芒如剑,在他脸上掠过,随又消寂。这大概就代表张衍默认了他的冒犯,余慈后面的话也就顺理成章地说出来: “小弟虽知其害,然而小弟这赌性,又是万万摘不得的,一摘去,这条性命大概也要交待了。” “哦,这么严重?” 张衍回了一句,心中却又有些失望,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说辞,原来是先用危言耸听之法,说客之故伎罢了!他偏过头,去看天色,估摸着还要半个多时辰,才到约定的时间,心中发出一声呻吟。 余慈却似全无所觉,只是点头笑道:“是啊是啊,别人戒赌不成,是因为脱不开那刺激,我这却是把性命都维系在上面……呃,张师兄又是为的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余慈也不在意,等了数息时间,仍不见张衍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张师兄可知道我最常赌哪一种?” 我管你赌哪一种? 张衍被年轻人一连串自作聪明的举动弄得心情不佳,也没了应付的心思,正寻思着是不是干脆闭目假寐一会儿,哪知此一瞬间,他身上骤冷,睁目看时,却一道寒光撕裂黑暗,直取他头部要害! 你娘哦! 张衍差点儿脱口骂娘,类似的句子却早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念上几百遍。他绝没有想到,眼前这小子竟是属狗的,那脸是说翻就翻! 两人距离相隔不过四五尺,若仅如此也就罢了,这一剑发来却全无先兆,且剑光至半途,剑刃已经虚化了,黑夜中观来,好像那高崖之外的明月光芒都能透剑而入,恍惚迷离,令人难测虚实。 张衍不得不承认,以余慈这个年龄、这个境界,剑技之精,委实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一眼就看出,余慈剑道走的是雾化的路子,若不是剑气分布精致入微,又岂能映入月光,宛若琉璃? 但正因为如此,张衍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着一个极其尴尬的问题: 他该不该反击? 若是完全按理智判断,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够肯定,余慈绝没蠢到因为一场赌斗,就在这儿和他撕破脸,他甚至确信,这依然是某种攻心技巧,余慈这一剑,必然会在最后关头停下来,由此再引出什么说辞…… 若他真要一劳永逸,最善莫过于什么都不做,用冷漠的态度迫得余慈收手,想来他也无颜再做纠缠。 连串念头如电光石火,在他心头闪灭,随着剑气逼近,结论越来越肯定…… 直到他看见余慈那对似乎已是光芒冻结的眸子! “我x!”伴着心底一声吼,崖壁阴影中,虹光舒展,瞬间压过余慈那一继的月光剑雾。 声势虽是浩大,张衍却觉得心里憋屈。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只因在剑光真正临头之时,他还是被余慈的剑意所慑,抵不过那护身保命的本能。 不过当真正发动剑势之后,张衍却又庆幸他做出的决定了。余慈剑上几乎入微入化的剑气,刺肤透骨,激得他的头皮发炸,没有半点儿留手的意思。 虽只是通神境界,这一剑却有还丹气象! 剑虹与剑雾相激,张衍的位置未有稍移,可余慈修为差了一个层次,则是肯定坐不住了。他弹起身子,但并非是张衍所预料的那样退却,而是一声不吭,迎着铺展开来的剑虹,自中宫直入! 这小子就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吗?张衍先是一怒,但紧接着从正面突进来的剑光,就截断了他的念头。 嗡嗡的剑气震鸣声在这片相对狭小的崖壁阴影中来回激荡,迸射的剑气将这里填充得满满的,坚硬如铁的岩石也给撕开了缝隙。 一剑、两剑、三剑、四剑……张衍只数到第四剑,便再也没了分心的机会!余慈手中利剑已经完全消去形体,只有锋锐无匹的剑气,在虚空中纵横来去。 张衍没有、或者说没来得及使出他“贯日飞虹”的绝技,只用他相对相弱的近身搏杀剑术接下余慈这一轮狂暴狂雨般的强攻。同时,他已不能将斗剑限制在那片崖壁阴影之中,双方纵跃飞射,如同两只飞猿,在触天峰上奔行来回,倏乎间已绕了一个大圈。 如此激战,早将峰上各方人物惊动,半途中已有十多个人跟上来,在外围观看。张衍则顾不得这些了,现在他心中完全被一个让难以置信的事实充斥着。 从发剑之初到现在,余慈竟然没有一个守招! 张衍绝没到那种“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的地步。事实上,在这一轮斗剑中,他不只一次发动反击,至少有三十次以上的机会,能够对余慈造成致命的威胁,可是余慈却是视若无物,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狂攻不止,倒是每每迫得张衍撤剑回防。 “赖皮招数!”外围旁观者中,有人这么说。 赖皮吗……张衍可不这么认为! 他确实掌握着分寸,能够保证不至于造成流血惨事,可在此前提之下,他那三十余次反击,凌厉程度也是每剑俱增的,到了后来,他也使得兴发了,接连七八剑都是虹光吞吐,剑势激荡崖壁,直有撼山之威。 就是这样,余慈的剑光依旧突入进来,其放射出的气机主导剑势,冷厉寒澈之处,从头到尾,未有动摇,那是真正的有进无退!但更关键的是,在双方剑势气机交错变化之际,张衍有一个感觉: 自己……慢了点儿? 随着斗剑的进行,随着他反击剑势愈发凌厉,这种感觉越来清晰,越来越明确。场面会骗人,但气机不会。张衍能够很清楚地感觉到,对面的年轻人,是一种非常投入的心态来斗剑的,姿态端正,进退间自有其章法,他有进无退,便有有进无退的道理,绝非是所谓的“赖皮招数”。 他开始明白,余慈前面所说“赌”的意思了。 这不正是赌么?用自己的性命作筹码,赌自己的剑气永远快上一线,赌自己能先一步杀敌。赌赢了,自然万事大吉,赌输了,就将性命抛去! 交手至今,余慈的每一剑都在赌,从头到尾,全无例外! 恰逢余慈又一剑袭来,张衍心头忽然有一个冲动,驱使着他同样无视余慈的剑势,挥出一记堪称致命的斩击,同时,他的心思前所未有的地集中,盯紧了余慈的反应。 剑光如虹,在夜空中划开清晰的痕迹。 两人身形交错,“轰”地一声响,张衍护体真煞全力发动,迸发的冲击再不是余慈所能抵挡,当即被吹飞到数丈开外,撞在崖壁上,这一轮狂攻终于断掉。 他随即转身,和面无表情的张衍对视。相隔数十尺,双方都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张衍先收了剑,仍盯着余慈看:“这就是你擅长的赌法?” 余慈点头一笑:“只懂得这一手,请张师兄品鉴。” 张衍伸手摸了下衣领,摇摇头:“什么品鉴,今天赌斗就是赌这个吧……我输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六十二章 秘界 张衍的性格就是这样,“我输了”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出来,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儿重量。但就算如此,以他还丹修士的身份,仍然让旁观者们一时失声。 包括某些早有准备的家伙。 “过火了,过火了呀!” “呃,这应该不是咱们想要的……” 高空中,李佑和洪千秋都看到对方无奈的表情。是的,他们两个就是始作俑者。 要说两人完全是出于善意。按照实证部“夺牌”规矩,手中有“祭剑牌”的修士,对其他人“夺牌”的挑战不能拒绝,只是时间可以在情况允许的范围内微调。 这本来是一个鼓励内部竞争,提升修士实战能力的妙招,但正因为是在“内部”,余慈那种出鞘就见血的使剑方式,实在不怎么安全。若是高频率地战斗,说不定就会在一连串交手中,出个什么事故,惹来麻烦。所以,他们辗转找到了张衍。 整个离尘宗山门,大概也只有这位,既符合条件,又不会计较身份、或是“剑园”本身的诱惑之类——只要能够投其所好就行。 原本的计划是,在半放水的情况下,张衍和余慈来上一段“惺惺相惜”的戏码,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明显放水”,但不要分出胜负,这样就有理由将二人间的战斗名正言顺地持续下去,有张衍这个挡箭牌,想来主动上门挑战的人物会少许多。顺利的话,甚至可以拉来张衍当陪练,想来会对余慈的剑术会是一种新的磨砺。 这个计划说来挺美好,其实李佑和洪千秋并没有怎么费心思,也没这个必要。张衍已不是当年的张衍,但二人都相信此人操控局面的能力,控制一个通神修为的师弟,营造氛围,绝不是问题。 但意外就是意外,它总是在人们忽略它时,跳出做鬼脸儿。 “弄巧成拙了,现在怎么办?”洪千秋用指责的眼神看向同伙,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归根结底,是由李佑想出来的。 李佑又能怎么办,他挠挠头,末了只能毫无建树地回答:“回头问问张师兄,这是怎么搞的……” 他有些埋怨,从某种意义上说,张衍辜负了他们的“信任”,甚至让事情变得更糟糕了。别妄想一次“胜利”会吓退实证部的修士们,更别说这场“胜利”的带着浓重的不合情理的荒谬,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长年生活在这个圈子里,人们会首先明白一件事:要确认某件事情,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自己去尝试一回!可以想象,从今夜起,听到这个消息,却又不甘寂寞的人们,会把雪片似的挑战书投到余慈居住的精舍里去——实证部向来是鼓励这种情形出现的! “不会来个血流成河吧?” 洪千秋多少有点儿开玩笑的意思,但想想余慈一以贯之的剑势,谁也不敢保证类似的情形不会出现。毕竟,余慈的剑势凌厉至乎偏激,这种“杀道之剑”, “要不,我回去问问梦师妹?” 余慈的事儿,当然找梦微最适合、可想到自己拙劣的主意造成的恶果,还有请出张衍的过程中,那些“不可避免”的犯戒行径,李佑就打心眼儿里发怵……不过很快,他就不必为这件事儿苦恼了。 “李师兄是要与我商量余师弟的事吗?”。 梦微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就在二人身后响起,洪、李二人齐齐吓了一跳,猛回头,果然见到梦微正微蹙着眉头,立在虚空中,在她旁边,挤眉弄眼的胖子,不是黎道士又是谁来? 黎道士这回充当是车夫的角色,梦微伤势未愈,难以自行驭剑飞行。也就是他的燕泽剑,驭使起来,声势可大可小,变化由心,才能瞒过洪、李二人的感知。 说起来,洪千秋和黎洪比梦微要大上几十岁,在凡人中,已经是一两辈的差距,可是真面对这位戒律部的后起之秀,他们还是要小心应对,毕竟,整个宗门内,能当面指斥老祖宗行事之非的,近千年来,也只有女修一人而已。 对此,他们都抱有最起码的敬意。 李佑则更不用说,见梦微现身,好悬差点儿从天上掉下去,平日的活泼笑谑一发地飞去九霄云外,只能尴尬笑道:“梦师妹也来看这场赌斗?” “迟了一步。” 梦微简单回应,旋又淡淡道:“洪师兄和李师兄倒走得挺快。” 以女修的性格,说出这种含讽带刺的话,只能证明她确实非常不满。 但最终梦微也没有再说出处置一类的话,她遥望山壁上仍是众人目光焦点的余慈,轻声道:“余师弟长年漂泊在外,又自有机缘,剑中杀意易发难收,不适合同门切磋。早先我也没想到这点,但事态发展至此,必需要冷却一段时间。黎师兄……” 她转脸去看黎洪。这里若真论地位,其实是以黎洪为长,此人身为实证部四代弟子中第二号人物,外表和气憨厚,其实心思渊深,锋芒内敛,平日里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又是人脉宽广,在实证部办事,这一位是很难绕过去的。 黎道士却没有正面回应,而是摇头叹气,对洪、李二人道:“阿衍还是那副脾气,枉费俺花心思赢了他那面祭剑牌过来……哎,你们两个,可别着恼,顶多以后还个人情给你们。” 这倒好,黎道士不打自招,一下子成了“共犯”,让梦微也哭笑不得。这时,胖子才挠着下巴说道: “梦师妹的意思俺明白。一方面,以后余师弟与别人的比试,咱们会特别小心,免遭意外;另一方面,梦师妹,余师弟到山门是进修来着,就算现在许多长辈不在家中,但该有的还是要有,这种野路子的剑术实用不假,正宗的运剑法门,也要接触一下才好。” 梦微一怔,旋即明白:“黎师兄说得是,宗门虽不是剑修门派,但所藏剑典甚丰,余师弟确实应该搏采众家之长,也在理论上加以完善。” “梦师妹说的是,俺们实证部也不会亏待宗门有功之臣。这样,我和老洪、阿佑三人提名,为余师弟争取一下这个月的‘法天秘界’的名额,让他也读读书,静静心,养精蓄锐,以备剑园之旅,如何?” “黎师兄费心了。”梦微躬身一礼,以示感谢。 李佑听他们交流意见,心中赞同之余,也不免腹诽:“野路子……半山蜃楼都是野路子,那我的‘无定火’算什么?杂耍么?” 带着这个荒谬的想法,他摇头一笑,也望向那边。 正与张衍低声交谈的余慈仍不知道,这边正有人为他绞尽脑汁儿安排: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还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主儿呢? 余慈背靠石壁,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倚坐在地上,半封闭的空间里,只有头顶那几个圆形的孔穴透进外界的天光,使此地不显得那么阴森。 他也没有刻意地运转心法,但一呼一吸之间,外界灵气醇厚如酒,自他全身各处毛孔渗透进来,天然运转,自成体系,时间长了,便有一种醺醺然的感受,令人忍不住沉迷其中。 已经进来半个月了,余慈还是忍不住感叹:在灵脉地穴修行,原来是这么有效的! 这里就是法天秘界,是万法精舍之中,二十二个最适合修行闭关的灵脉地穴之一。即使排名靠后,但其灵气之精纯充沛,仍比山门已经相当优异的外部环境要强出几个档次。 在绝壁城时,余慈也曾参观过那些曾属于白日府的修行秘地,同要是建在灵脉地穴之上,但其效用,比之外面离尘宗山门的空气尚有不足,更不用说此地!无怪乎当初金焕挖空心思,也要把自家子弟往山门里送。且不论人脉关系上的作用,单只是这些修行资源,就远远超出外人的想象! 余慈这次入洞,期限四十天,如今刚过去小半,已觉得自家修为又精进一层,通神境界的底子打得愈发牢固,真不知若在此占上个一年半载,又会是什么模样。 他微微一笑,拿起身边半开的书卷,借着些微天光,慢慢研读上面的文字。 “玄元根本气法”的优点之一,就在于心象成就之后,一切身心修行,都是自发运转,合乎天然,余慈要做的,仅仅是根据自身的修为进度,对心象进行微调,如此每天就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拿出来充实自己。 他手中这卷《入化剑经通论》,洋洋洒洒近百万字,便是精读钻研,半月下来也读了大半,偏偏还不曾误了修行,换了旁人,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读到书卷上“神以明之,意以用之”这段的时候,余慈正结合自身经历,静心体悟,静室中忽传来一声冷哼: “今天俺们兄弟,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迟迟迟,真迟……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六十三章 驭器 看到静室内明灭的灵光,余慈放下书卷,哑然失笑。 说话的正是图家兄弟,这两位自他入山门起,就一直和他过不去,但真要说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又是一个也无。此前他还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二位突然不见了踪影,进来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也得到了进入法天秘界的机会,正在这儿苦修呢。 而余慈的进入,一下就刺痛了两兄的神经。他们就像是两头恶犬,对侵入他们领地的家伙咧嘴呲牙。 这里要说一下法天秘界的内部结构:此地既然称之为“界”,其占地可说是相当广大的。秘界分为上下两层,下层且不管,上层就是余慈闭关的所在,约有两里方圆,这里也不只他一个,而是有十人,各自占据了一块灵脉上的“穴/眼”,也就是余慈现在所处的石室。。。 如此环境之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图家兄弟想善罢干休,一时也扯不下脸不是? 余慈很了解他二人的心思,换了个姿势,盘膝坐好,依旧笑道:“这回贤昆仲想比什么?” “秘界内场地不便,施不开手脚,自然还是比神游之术。” 几十个字都能做到异口同声的地步,也只有图家兄弟心意相通的本事才能做到了。能在二十七八岁就阴神出窍,两兄弟绝不是傻瓜,他们也知道正视余慈的能力。。。 余慈入山门那日,他们吃了闷亏,便知余慈难惹,而这回余慈进来法天秘界,则是让图家兄弟大受刺激之余,脑子愈发地清醒。 “这家伙何德何能……”这是大图小图在背地里说的气话,可他们不会把气话当真,自欺欺人。 能进法天秘界,就证明了余慈的能力。 要知在法天秘界这等环境中闭关修行,效率无疑是要大幅提升的。但实证部近年前最是兴旺,弟子占了山门弟子总数的四成,僧多粥少,若想进来,要么是按照宗门安排的轮换表,排队等候;要么就是显露锋芒,在半年一度的内部会议上,由至少两位还丹修士提名,交由师门长辈研判,最终决定。。。 前者肯定每个人都有机会,但等待时间之长,动辙以十年八年计算;而后者要灵活得多,但如何入得师兄、长辈的法眼,也是个难题。图家兄弟运气算是不错的,一直紧跟周钰大师兄,修行至今已提名三回,有两次都获得通过,算是此地的常客。 可相较于刚入山门不足一月,甚至还是外室弟子身份的余慈,两人这点儿待遇,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别说人情,实证部的人情关系相较于其他三部,是比较淡漠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以实力说话,像是李佑那样热情活泼的,或是洪千秋那等豪迈之辈,心中也自有标尺在,真看你不入眼,大概连个脸色都懒得摆出来。。。 图家兄弟深知此理,月来和余慈多次接触,慢慢地便知此人心智、修为都是一时之选,不愧是能为宗门立下大功的人物。真要面对面碰上,他们未必是对手。不过这世上不是还有个词儿,叫“扬长避短”么? 当下由老二图日飞道:“上回比了神游速度,你不是专修这门儿的,输了也不认。这回咱们换一个,比阴神驭器如何?这可是修士的必修课,你可不能说没练过。” 由于只是传音,图日飞并未凝聚阴神,现身在室内。。。不过余慈还是听出了他话音里的兴奋意味儿。显然能够在某个层面上将余慈全面压制,给了两兄弟非常棒的体验。 余慈也咧开嘴笑,没有丝毫犹豫:“好啊,就比这个。” ************* 法天秘界是修行闭关的所在,但这里面的修士来去并没什么限制,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在修炼腻了的时候,出去散散心之类,当然,这是计入时限的。 浪费宝贵的修行时限,去搞那些无聊的事,便不会被天打雷劈,也会让外面眼巴巴守望的修士们给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余慈和图家兄弟的这种比赛,还用不上“无聊”之类的形容,确切地说,这应该是同门之间的切磋、较技,是实证部最推崇的修行方式之一。。。 当余慈阴神飞出法天秘界的时候,图家兄弟的阴神灵光已在天边闪烁,似乎在催促他快点儿追上去。余慈心中“呵”地一声轻笑,阴神亦化为一道流光,追蹑而去。 必须要承认图家兄弟在阴神修炼上的造诣。两兄弟天赋异禀,心意相通,故而进入山门之后,就在宗门的安排下修炼《明空无见神行法》,走的是专修阴神,再以阴神反哺肉身的路子。 类似的修士在山门比较少见,却别有特色,他们二人若和余慈正面相对,也就是一盘儿菜,但若是相隔十里、百里甚至更远的距离,胜负犹未可知。。。至于让余慈也阴神出窍和他们较量…… “阴神修为上,你还不行” 图家老大图日伦意气风发,只觉得修行以来,从未这么扬眉吐气过。阴神驭器的比试,全无悬念:当图日伦控制着飞剑,一剑斩断十丈宽的飞瀑;当图日飞驾驭拂尘,长丝崩散,一举洞穿近千片树叶,余慈便甘拜下风。 他是惯常用剑的,虽有几回阴神驭器的经验,大多还是用在照神铜鉴上,可如今,他手边只携着一枚仅祭炼四层,一重天未满的道经师宝印,在运使技术上更是远远不如,再不认输,就要出乖露丑了。。。 更何况,图家兄弟还有压箱底的本事没使出来,余慈对此倒是很感兴趣。 “阴神驭器,有附魂、导意、应机三类。我们演示的仅是附魂一类,就是将阴神出窍,附在法器上,控制简单,威力不俗,但实战中其实不那么适用,毕竟这世上直接毁伤神魂的法门太多了,没有肉身的遮护,阴神是非常脆弱的。” 谁都有好为人师的冲动,图日伦越说越开心,也就不介意给余慈多解释几句:“所谓‘导意’即神魂守舍而神意出。让神意作为神魂伸出的手,掌握法器,归根结底就是‘神意运化’上的功夫。。。初时这很难,也许还没有用手扔出去的距离远,但随着火候渐深,一里、十里、百里,都不是问题我和小飞如今都能驭器百里开外,至于余师弟你,就要好好练习了…… “至于‘应机’嘛,这个太高深了,说是说不太准。每个人理解也不一样,我觉得,那就像是‘我’和‘目标’瞬间的感应碰撞,像是直觉、灵光……哎呀,还是说不好,不如我给你演示一下。” 图日伦说做就做,稍一定神,使阴神静澈,面前那一柄仅四寸长,一指宽的飞剑静静悬浮在虚空中, “我用你的肉身当目标,当然,不会伤到你,就是把这把剑插在你房间的门上……可以吗?”。 感觉着他做事还算有分寸,余慈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非常有风度。。。 图日伦点点头,又去闭目定心,图日飞则为自家兄长解释:“阿哥正在分析你的气息,通过冥冥中一线感应,锁定位置,这样无论距离有多远,都可由此气机牵引,发动倾力一击。看起来和‘导意’之法差不多,其实是形似而神非,爆发力要强太多,传说中驭剑千里取人头,就是这一招了……呃,别担心,肯定不会伤到你的肉身。” 余慈默默点头,并不说话,只是凝神感应,体察图日伦阴神的气机变化。此时,他已经暗中开启了照魂法眼,虽然是头一回以阴神状态用出,但效果相当不错。 他这几天和两兄弟纠缠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学习他们运化阴神的技巧么? 余慈正仔细分辨神魂层面中,“魂源”千丝万缕的连线。便听“嗡”地一声震鸣,图日伦身前的飞剑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与之同时,他的“魂源”爆发出一团绚烂的彩光,乱中有序,玄妙动人。 “好”余慈失声赞叹,倒真是一点儿不担心自家肉身的安全。 “啊呀?” 图日伦陡地一声叫唤,余慈还没怎样,倒把图日飞给吓了一跳。其实兄弟俩都明白,这“应机”驭器之法,两人远未到精熟的地步,只是为了在余慈面前挣面子,才勉力为之,若是,若是出了差错…… 胡思乱想的念头给拦腰截断,图家兄弟心意相通,图日飞只是一时跟不上“应机”手法的爆发力而已。待明白了事态究竟,两兄弟同时吁了口气,但他们阴神转过来的时候,却都是有些尴尬: “那个,那边有人找……余师弟,你赶快回去一下。”这是图日飞说的。 “呃?” 此时图日伦干咳一声,开口道:“是张衍师兄,正在你屋外等着呢。” 顿了顿,他本待不说,但还是压不住担忧,眼巴巴地看着余慈:“见了面,你给张师兄说一声,那把剑……我是说,就是刚刚那把飞剑,能不能还我?” .-< >-首发 二百六十四章 请教 等余慈三人的阴神急匆匆返回法天秘界,张衍确实就在余慈闭关的石室之外,斜倚在余慈门上,半睡不醒的样子。三人阴神进入,他只是抬抬眼,并无表示。 呃,似乎来者不善? 对张衍这样的还丹修士来说,法天秘界的限制几等于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就是强者的特权,就算张衍已经无限接近堕落,也是一样。 图家兄弟打心眼儿里有些怵他,匆匆叫了一声“张师兄”,便阴神归窍去了——从礼仪上讲,以阴神与人相见多少有些不礼貌。至于张衍手中握着那把飞剑,两兄弟却不敢吱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余慈身上。。。 “张师兄请进。” 余慈也是先归窍之后,才又开启了石门,请张衍入内。说起来除了李佑、梦微之外,他在山门内还是首次有人登门拜访,而且是张衍这位曾经赌斗过的对手,地点则是在法天秘界,感觉非常古怪。所以余慈显得分外客气: “张师兄拨冗到此,有何贵干?” 因为是修行之地,有时要演练外功剑术,石室还算得上宽敞,不过没有请客人坐下的地方,余慈还想着是不是要倒杯水,张衍已随手把手中的飞剑仍在一旁,深凹下去的眼眶中,则有光芒闪动。。。 “余师弟,今来是有事相求。” “呃,这实不敢当,张师兄有话请讲。” “请余师弟再与我赌斗一回。” “啊哈?” 余慈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到张衍直接亮出了宝剑,才明白张衍的打算,一时间为之挠头。难道这位师兄当日认输之后,这两天又觉得憋屈,故而到此找回场子? 再打一场的话,余慈觉得自己要倒霉了。 还丹修士毕竟是还丹修士,近段时间,栽在余慈手中的还丹修士确实不少了,有几个人的实力还要超过张衍。。。可要注意的是,这里面还没有一个是在完满状态下且又和余慈正面拼杀的。 余慈有着极强的自信,但单凭自信还是难以打穿还丹和通神修士之间那堵厚墙。就是那夜在触天峰上,余慈一轮狂攻,最后迫得张衍认输,但一直到最后,不是没有伤到对方半根毫毛? 脑中很快将各方面的理由计较一遍,得出的结论是:他没有半分赢的把握。 随后,他的回答就响在张衍耳边: “好啊,再来一场。” 不管他想到几千几百个输的理由,既然有人当面向他挑战,又不是分生死的仇杀,余慈没有拒绝的理由。。。至于胜负,那更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张衍才不管余慈心中是怎样的变化,见他答应,手中利剑“嗡”地一声放射出一圈冷光,室内的温度好像瞬间来到了数九寒冬,然后他举剑对准余慈,轻轻道一声: “请” 他干脆余慈也不扭捏,同样擎出了希光剑,双方迸射出来的剑气直接碰撞,原本还很空旷的石室之内,立刻就显得狭窄起来。 “在这里?” 余慈漫声说话,像是做最后的确认,便在张衍把脑袋点了一点的瞬间,他突地一声厉啸,剑芒自中宫透入。。。然而并不比他迟多少,对方的剑芒也探向他的脖子,双方竟然都用上了同归与尽的招法。 眼看双双溅血,余慈身形一阵模糊,莫名地就从张衍剑下脱身出来,同时张衍也一扭身,破开他剑势最弱处,双方有志一同,在激烈碰撞的剑气火花中,瞬间就换了位置。 石室内瞬间响起了几计极微弱的裂帛之声,然而余慈和张衍均未停下,速度甚至比以前更快,转眼又是交错而过,剑气嘶啸碰撞,迸溅的余劲也利如刀刃,将石室内有限的陈设撕成粉碎,就连那一卷《入化剑经通论》也没有幸免,碎片像蝴蝶一样乱飞。。。 如此激烈的碰撞,就算二人都把持着分寸,也不免将附近闭关修行的人们惊动,有人急匆匆地往这边赶,但在他们到来之前,余慈和张衍又连续两次搏杀错位,剑气越发的犀利,余慈甚至因为挡不住对方勃发的剑气冲击,肩上已挂了彩。 然后,张衍身外真煞涨开。 “砰”地一声,就和那夜撞上崖壁时一样,张衍护体真煞迸发之际,余慈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石室墙上,剧烈的震荡直撼内脏,即使没有受伤,也难过得很,一时半会儿都不想站起来。。。 光线忽一暗,却是张衍走到近前,低头看他。余慈咧嘴一笑,正要说话,眼前却伸过来一只手。余慈愣了愣,也伸出手去,借力站起。此时,张衍青白的脸上肌肉微动,开口说话,声音低弱而清晰: “火中取栗、妙至毫巅” 毫无疑问这是夸赞,而且后面还有更多:“在关键气机变化的把握上,却是绝妙。这点上我不如你,不是一次两次不如,是次次不如。但最厉害的是你的胆色,回回都在行险,生死仅在一线之间,依然能握住那精微变化,丝毫不走样,无怪乎那天你能削断我的衣领,若是你我修为等同,又或者你换一把利器……” 话得多了,张衍脸上也涨开一丝血气。。。听了他的话,余慈看了眼希光剑,这把万灵门赠送的宝剑,质地真的一般。剑之一物,尤其是他所用的近身搏杀之剑,和驭剑的飞剑、剑丸等还有不同,重材质而轻祭炼,想找一把顺手的,确实难之又难。 不过,近日余慈在《入化剑经通论》上颇下了一番功夫,眼界大开,便道:“若非密室狭小,真由师兄驭剑展开,虹光万丈,我怕是靠不近一里之内,气机把握再精,有何用处?” 张衍摇头道:“师弟不是妄自菲薄的人,何必客套太过?再说,剑术已是末节,我赞的是师弟的心法——胆色、心志,判断,合而为一,履险若平地,今日终知师弟那一夜所说确实不差,好赌术,好赌性,佩服” 余慈一时哭笑不得,他才不信张衍不知他那天是信口开河,正想着如何应答,忽见张衍抱剑躬身,实实在在地向他行了一礼: “余师弟,还请指点我这种赌术。。。” “呃?” 余慈睁大眼睛,还没弄明白这唱的是怎么一出,门声响起。。。 “张师兄,你们……”图家老大推门进来,正好看到这幕情形,当场便傻了眼。 张衍仍躬身不动,可图日伦却觉得脸上如针扎似的,心中那个悔呀……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那柄飞剑,阴神归窍之后,稍缓心情,就和自家兄弟急匆匆赶来。那时候余慈和张衍正在交手,声势不小,把法天秘界中大部分人都吸引过来,可石室紧闭,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好不容易等到消停了,里面却一直没人出来,谁都怕出事儿,再加上别人一撺掇,图日伦便仗着和余慈的几分“交情”,推开石门,却不想迎面就碰上这档子事儿。 “张师兄向那小子低头了……” 这位张师兄,虽是沉迷赌博至无可救药,整天都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私下里怎么都行,可如今被他看到,心中焉能没有疙瘩? 糟、糟、糟……图日伦脑子里乱成一团,呆在门口,不知是该进还是退。 余慈的反应还是快的,见状便知再磨蹭下去,恐怕所有人脸上都不好看,忙伸手将张衍往上抬:“张师兄何必如此,你我兄弟切磋技艺,也是理所应当……” 说着漫无边际的客套话,余慈给图日伦使了个眼色。那小子终究没笨到家,“啊”地叫一声“我的剑”,神意运化,将已被剑风吹到角落里的飞剑收回,然后轰隆一声合上石门,又将内外世界隔绝。 张衍也没有和余慈在礼数上纠缠,他直起身子,深凹的眼眶里却似着了火,灼灼生光:“余师弟,我需要这个” 他话中裹的是余慈从未在他身上见识过的沉重力量。 这一刻,余慈仍不知道他话中的真正含义,但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点头之后,余慈莫名地有种感觉,眼前男子似乎想做一个幅度极大的转向,而转向的舵,一边由他本人抓着,至于另一半…… 余慈摇摇头,把希光剑归鞘。 说实在的,这感觉真古怪。 .-< >-首发 第二百六十五章 预位 “听说这几天你一直和张师兄混在一起?” “嗯。” “他主动去找你的?” “嗯。” “天天比剑?” “嗯。” “照哇,你怎么做到的?” “谁知道?” 余慈被李佑堵住盘问,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一脸无奈。两人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但相对于周围安静的环境,还是显得有些喧嚣,使得经过的修士都用很古怪的眼神看过来。 之所以是这样的态度,是因为这里是灵霄阁! 这时李佑还不放过他,凑上去问道:“说说嘛,至少让我明白,张师兄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劲头,以前他十年练剑时间加起来,也比不过这几日……” 余慈心中叫一声“娘”,指向旁边那个正垂头瞌睡的人物,正是张衍。他苦笑道:“张师兄就在这里,李师兄你想弄明白,何必舍近求远?” “不带这样的啊!” 李佑大为不满:“咱们的交情可是比老张那边强多了,喜新厌旧也不能太明显不是?” 不过以他的飞扬跳脱,说这话的时候,也把声音放得更低,免得把张衍给惹醒了。其实李佑虽是刚刚定鼎枢机,比不得张衍资深,但二人境界类似,且后者蹉跎数十年,真打起来,也是胜负难料。 只是张衍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古怪。凭着还丹修士的灵觉,李佑觉得,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越是这样,他心中的好奇心越重。他不明白,余慈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能让张衍这样几乎不可救药的人物,铁树开花、枯木逢春、老蚌生珠……呸呸呸! 李佑胡思乱想的时候,脚步声响起来。 两人都从中听出来者的身份,一时都是噤声,且都站起身来,便连一直缩在角落里打瞌睡的张衍,都睁开眼睛。 一位须发花白,身材瘦小的老人慢吞吞地从旁边高高的书架中间走过来,径直到他们前面摆放的桌台前坐了,眼角都没扫他们一下。 余慈和李佑对视苦笑,末了还是由余慈上前一步,行礼道:“朱老先生。” 这回余慈拿出宝贵的修行时间至灵霄阁,自然不是来陪李佑聊天,而是来赔礼道歉的。 他那天和张衍比剑,让居室遭了一场劫难,里面的物品尽被剑气粉碎,那一部《入化剑经通论》也在其中。这部经卷乃是他进入法天秘界闭关之前,从灵霄阁借出来。以他外室弟子的身份,能从灵霄阁借书出来,且是这种大部头的著作,全是凭了朱老先生赠给他的玉板。没想到入手没几天,便给毁掉。不来赔罪,又能如何? 朱老先生虽不理他们,但也看不出有多么生气,只是随手翻阅桌上的纪录,余慈便趁这个机会,把前因后果解释一遍,又诚恳致歉,愿听从朱老先生发落。 对此,朱老先生倒是轻描淡写:“一部《入化剑经通论》,又不是孤本,也算不得什么。既然你在实证部,便用善功来偿吧。这部书可值善功一万五千,你交上就是。” “呃……” 余慈看出来朱老先生确实不在乎一部书的损失,也没有刻意为难他,但越是这样,他越尴尬。一万五千善功是什么概念?宗门一等一的丹法《太清金液神丹诀》,在善功榜上也就是一万善功而已。 当然,这种级数的善功数量对山门精英弟子来说,并非是什么不可触及的大数目,只要常去同德堂,接一些相对高难度的善功消息,攒个十年八年,也就是了。可要余慈现在拿出来…… 朱老先生并不知道他随口一句话给余慈造成了多么大的困扰,很快就换了一个话题:“我要你为含章法会准备,准备得如何了?” 余慈还在为那一万五千善功的数目头痛,闻言愣了愣才回过神来,又和李佑对视一眼,方道:“弟子深知自家位卑人轻,资历浅薄,正准备去剑园历练,积累些名声,不至于丢您老的面子。” “哦,那我还要多谢你了。” 朱老先生轻拈花白的胡须,脸上似笑非笑:“剑园,嘿嘿,你就这么肯定,去一趟剑园就能保住我的面子?” “这个……” 余慈不知朱老先生话中之意,方一迟疑,便又听老人道:“含章法会约略在年底,剑园开启则是十一月份,若是一切顺利也就罢了,稍有个意外疏忽,你可未必能赶得上。” “弟子必然谨慎。”余慈应了一句。 “谨慎当然是好,我举荐你去没有问题,你有了名声,也更好结交朋友。但有一点你是否想到了:含章法会虽是个清净所在,总也有切磋交流,你去了,拿什么去和别人切磋?论经问道?阐义谈玄?又或者……讨论怎么拔剑杀人么?” 余慈哑然,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这位老先生对他前去剑园,甚至是修炼剑术,似乎颇有些不满? 他瞥了李佑一眼,要说此途径,可是旁边这位大力支持的。李佑脸上果然有些尴尬,但更多的还是不服气,便嘟哝道:“能在剑园里走一遭出来,谁敢轻视了?” “所以你们实证部每每在含章法会上丢人现眼!” 朱老先生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他冷瞥了李佑一眼:“论影响,剑园吸引全天下的剑修前来,在里面稍有个动作,扬名立万确实容易,小含章法会比之差了不少。可是,那小含章法会上,专门为三十年后的高级别法会准备的‘预位’名额,剑园可给得出么?” 李佑当即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见他模样古怪,余慈也是奇怪:“什么是‘预位’?” “所谓‘预位’就是给你在最高级别的含章法会上留位子” 回答他的是一直窝在角落里的张衍,他抬起脸,声音难得有点儿气力:“这个余师弟应该争取一下,小含章法会每四年举办一次,每次均提出三个、总计三十个名额递交上去,一旦成功,就在全修行界级别的含章法会上挂了号,,成为‘三千英杰’之一,也就是修行界万众瞩目的后起之秀,自然就是宗门核心弟子……是这样!” 他和李佑一起恍然大悟:“这倒是个登堂入室的捷径!” 余慈心头也是一跳,朱老先生的用心就是这个吗?从外门弟子一跃成为入室弟子,从此长居山门……这可是个天大的人情啊! 朱老先生对他们的判断不置可否,倒是盯着张衍看了半天,方道:“你烂赌的习性已入膏肓,心魔根植,永无驱除的可能。我原本以为你这辈子完了,却没想到你还有这死中求活的一招……赌到头来,终于要压上自家性命了?” 张衍微微一笑:“原来就有考虑,只不过没有确切的路子,在此还要多谢余师弟的指点。” “你们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李佑大呼小叫,姿态夸张,不过是要借此问个明白而已。 此时,有一道清柔平静的声音响在他们耳边:“张师兄重现生机,可喜可贺。” 张衍一回头,便咧嘴而笑:“确实可喜,至少换了赌法之后,以后梦师妹要抓我面壁,也不是那容易了。” 说话的正是梦微,她不知何时到了这里,仍是一身玄黑道袍,手持拂尘,缓步走近,向众人团团一礼,礼数周到。最后才对朱老先生说:“按先生吩咐,取了此物来。” 说着,她便从储物指环中拿出一样圆盘状的东西,交到朱老先生手中,未等人们看清那是什么,她又转脸,目注张衍道:“生机固然可喜,然而张师兄放弃玄门正宗,改以心魔精进,我是不赞同的。” 张衍打了个哈哈:“求同存异罢了。” 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干脆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余师弟,我在万法秘界等你。” 看着张衍走出房间,李佑皱起眉头:“怎么着,真是心魔精进法?” 梦微略一点头:“张师兄已主动向戒律院报备,等诸位师长回返之后,再行讨论。” 说着,她视线转向余慈,秀眉舒展开来:“不管如何,余师弟能唤回张师兄的生机,都是一桩功德。” 余慈笑了笑,没有吱声。 所谓“心魔精进法”,是一种快速增长修为的法门,它建立在心魔不靖,修为受阻的基础上。此法与玄门正宗炼气术不同,非但不及时清理心魔,甚至通过种种方式,引导心魔激发人身潜力,达到突飞猛进的效果。 “这已不是玄门金丹大道,而是有邪功的特质……这就是张衍转舵的方向吗?”。 回头一定要问个清楚! 余慈刚有了决定,那边朱老先生又把话题扯了回来: “不说这些题外话。余慈,你可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最先说“题外话”的人物不就是你吗?余慈腹诽一句,但还是定睛看去,只一眼,他就“呵”地一下叫出了声: “符盘!”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六十六章 教训 进入余慈眼帘的物件,正是刚才梦微递过去的方盘。一眼看上去确是四四方方,比巴掌略大,里面挖开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沟回,排列非常整齐,其边角略呈弧度,以至一眼看去,竟有种“以方呈圆”的奇妙感觉。 这样特殊的造型,除了符盘,余慈没见过第二种。而且,这东西真的是好面熟!他迟疑了下,试探性地道: “难道是……射星盘?” 他所指的“射星盘”,正是在天裂谷初涉血僧阴谋之时,在证德和尚眼皮底下得来的符盘。当时此盘是由万灵门的胡柯埋在地下,妄图擒杀鬼兽,没有得逞反而是盘毁人亡。余慈入手时,射星盘已经严重扭曲,而且上面还被人刻下复杂的符纹,失了符盘本意。后来是解良将之拿回山门,承诺帮他恢复原貌。 梦微却是摇头。余慈一怔:“不是吗?”。 “我也不知。是先生吩咐我,到鲁德鲁师伯那里取来。”说到这儿,她又向朱老先生道:“鲁师伯已去九天外域,这符盘是班师兄按着鲁师伯的吩咐,从‘六阴真水池’中取出来的。” “那便是了。” 朱老先生拈须而笑:“我也不知这符盘来历,但东西却是解良托我交给你的,你叫它什么,就是什么吧。” 说着将符盘递过来。 那就肯定是射星盘没错了。余慈接过符盘,稍加摩挲,感觉手感似熟悉又陌生。此时符盘早不复初入手时那扭曲的模样,显得沟回排列更为齐整,且更关键的是,符盘上面那些细密繁复的符纹已经给抹消干净,不留半点儿痕迹。 按照解良的说法,这才是一个符盘的真面目,是战斗中迅速凝聚符箓的上等工具和利器。 余慈在这边打量,老道便笑着撺掇他:“何不试试?” “试试?” 余慈记得当初在止心观,解良授课,教给众人周天运盘术,同时也说过,真正运使符盘,还是要通晓符箓真意,画符通神才行。这两条,前者余慈自那堂课后,从未用过,早忘了七八成,至于后者……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别现丑的好,便摇头道: “我从来没用过符盘,符箓什么的手也生了……” 这话算是谦虚,但也是实话。他擅长符法没错,但所用的符法层次大都不高,除了一些特殊的对象,对敌时很难说一击致胜。尤其是玄元根本气法奠基之后,符法、修行、祭炼三者合一,不分彼此,他精研符法的时间也少了许多,而是用祭炼或调息来代替。 朱老先生闻言一怔:“你不用符法,对敌时用什么?” “自然是用剑。”李佑抢先为余慈答了,他笑哈哈地道:“先生还不知道吧,余师弟一手雾化剑意,其玄妙处不在宗门化离剑诀之下,啧,那夜和张衍师兄赌斗,竟然战而胜之……” 他正吹着牛皮,忽地见到朱老先生的脸色,舌头突然打结,再没能说下去。 朱老先生一眼将李佑震住,眉头皱紧,径自问余慈:“你用剑多一些,还是用符多一些?” 余慈和李佑、梦微交换了个眼色,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多是用剑。” “多多少?” “呃……” 他这边一迟疑,朱老先生便盯着他的脸。余慈心里奇怪,但也不愿瞒什么,就道:“近段时间对敌,绝大多数都是用剑了。” “喔,用剑……” 朱老先生的脸色说不出是个什么模样,他再开口的时候,清癯的面容却还算平静:“既然用剑,你的剑拿出来让我瞧瞧。” 余慈听话地解剑送过去,朱老先生把剑拔出半截,便是一声冷笑,也没说什么,随后把剑搁在桌上,又道:“除了剑,你身上常用的法器又有哪些?” 这是要掀家底啊。非但余慈,包括梦微和李佑都糊涂了,余慈想了想,开始往外捣东西,然而他才拿出两件,即道经师宝印和载有诛神刺旁门的红纱,朱老先生就叫了停: “你直接告诉我,你身上祭炼三十层、五重天以上的法器有几件?” 余慈无语,别说五重天,就是三重天、两重天的也没一件! 他手边用得上的法器也有那么三五件,用处也都都不小,但入手的时间短,头绪又多,祭炼层次就见不得人了:双钩索化成的宫绦祭炼两层,道经师宝印祭炼四层,手边的红纱倒有六层,还是为了易宝宴紧急下手的。 照神铜鉴好一些,是用“一器一法”的手段祭炼,日日不缀,但想来也就在十五六层之间,算起来,几件法器的祭炼层数加起来,也就是刚碰到朱老先生的标准。 对了,和他手中红纱同源的百芒化灵纱倒是一件将近三重天的法器,但那是褚妍生前祭炼的,余慈拿到手之后,也就是草草祭炼六层而已,根本发挥不出来其全部的功用。 翻一遍家底,余慈不免有些尴尬。朱老先生早就看出他的根底,淡淡道: “既然你准备去剑园,我们就事论事,谈谈出行前的准备。散修和小门派不论,各大宗门通神上阶的修士,配置的法器最起码也是祭炼三十层以上,实际以六重天为主,还丹修士则是将七八重天的法器作为主流配备,你要去剑园,免不了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真动起手来,你怎么应付?凭你那把破剑,还是其他的连三重天祭炼都达不到的破铜烂铁?” 其实余慈很想说,有些东西并非纯靠祭炼层次,不过现在傻子才和朱老先生犟嘴,更何况,老人说的全在理上。 那他该怎么回应呢?他再看梦微和李佑,女修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李佑则是干脆别过脸去,只做不知。 余慈很久没有遇到这么窘迫的场面了,偏偏又生不起气来,只能苦笑着“送死”去:“那个……随机应变吧! “砰”一声响,老人重拍桌案,把李佑后半截话全堵回肚子里去:“孺子不可教也!” 看老头吹胡子瞪眼,余慈在心里翻白眼儿,还记得上回见到这位老先生,收获的评价可是恰好颠倒过来的。 “你的《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呢?这本符书,乃是当年上清宗魏大先生编制的《上清无量大典》中的一册,由魏大先生亲选一千四百五十四个最具代表性的符箓收录其中,按部就班修习,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有此符书,你又修炼玄元根本气法,正是相得益彰。一日修行,抵人十天,可你看你干了什么?” 朱老先生体形虽瘦小,此时却是中气充沛,声音宏亮,在安静的书舍中更是了不得,一时间周围埋头找书的修士都探头探脑,不知道这位一贯和气的老先生,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余慈不是让人几句话便给动摇之辈,但眼下却因为之前毁了书理亏,也知朱老先生没有恶意,只能垂头听着。 哪知朱老先生训斥几声还不解气,竟不知从哪儿拿出个书卷,劈头盖脸地敲下来,上面并无丝毫内息,可架不住这太狼狈不是?尤其是周围那些修士的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又是瞠目又是好笑,余慈有生以来,还真没碰到过这种场面,一时大为尴尬,又不好还手,只能护着脑袋往后闪,一脸郁闷。 还好,老头儿敲了几下,便让梦微和李佑上前拦着,连迭地劝阻,朱老先生看起来修为并不高,挣了两下不成功,便怒道:“放开我,我不和他一般见识!” 梦微便先松了手,李佑干笑两声,又把老先生半挟着,放在桌后的太师椅上上才松开,然后有多么远就闪多么远。 经了这么一出,朱老先生倒是平静了些,就坐在椅子上,沉沉道:“我相信你的剑术远超同侪,是对敌的不二选择。然而你终究不是剑修,剑使得再好,能聚煞归元,生就‘剑胎’么?你的造化终究还是在金丹大道上,想要金丹,你的剑带不来,但你的符法玄功却能做到! “我曾听解良说起过,你心志不俗,有长生向道之心,所以我说的你肯定明白,只是你为眼前的强大迷了眼,把这些道理给忘记了!是不是这样?” 不管余慈心中想什么,此时都只有点头应是。旁边的梦微和李佑都是苦笑,他们也都是练剑的,朱老先生几句话,可说是把他们也一杆子放翻。 朱老先生也不为已甚,挥了挥手:“你要去剑园,我不拦你,但那些破铜烂铁实在没什么用处,祭炼也不是一朝一夕。这样吧,你今后一段时间,每天到这儿来两个时辰——阴神到了也行,我传你一部‘诸天飞星’的符箓……” 余慈一愣,却是没想到有这种好事儿落到他头上,非但是他,梦微和李佑都是惊愕,没想到事情竟是这般峰回路转。还好余慈是最机敏不过的,当下躬身拜谢。 朱老先生瞥他一眼:“罢了,日后好好习练就是,要知道,剑意入微,未必就强得过符法通神!” 几个小辈都是面面相觑,忽然有些醒悟:刚刚,或是不小心刺痛了这位老先生的自尊心?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过海 余慈从深沉的入定中醒来,手中道经师宝印发出柔和的白光,照亮方圆十尺区域。吞噬小说张衍就站在他身旁,低声指挥着图家兄弟:“不要泄劲儿,注意控制流向。” 稍定了定神,从心内虚空那奇妙的天地中彻底脱身,余慈感觉到,他的身子略有些摇晃,剥离张衍的话音,耳畔就是水流冲刷的微响,他身下的竹筏便在其中微微起伏。 在白光区域之外,是黑沉沉的空间,余慈运化神意,将道经师宝印的光芒收敛,这边光线昏暗下去,而外围黑暗中,则有一层朦胧的蓝光泛起,无边无际,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这是一片蓝海。 余慈今生还没有见过大海,不知道传说中无边无涯的水天景色,是否与此有些相似之处。不过,他们到这里来,也不是为了看景的。 这里是法天秘界下层。 法天秘界分为上下两层,余慈和图家兄弟等人就在上层闭关,其实人们都知道,下面一层,也是可以用作修行的,里面的灵气纯度比上层只高不低,其浓郁程度甚至凝滴液化,成为一片无边的灵气海洋,也就是余慈等人现在乘筏飘流之地。 不过,这里同时也是离尘宗山门屹立于虚空之上的根基之一,内里禁制重重,就算知根知底,一个不慎触发了,说不定就要形神俱灭,故而宗门对入其中的弟子要有很多限制,一般来说,至少要是还丹境界之上,才有机会入内一游。 至于在上层修行的弟子,屁股底下就是广大灵海,可以说他们就是吸纳着灵海的蒸气增进修为的。蒸气已如此,灵海本身又如何?据说凿穿十丈崖层,便可触及。可惜,这里洞壁、地面上都有禁制,异想天开要动手的,有的是苦头吃。为此,弟子中有搞怪的,便作歌曰: “法天之有镬兮,煮灵海于其中;法天之有箅兮,蒸吾类于其上” “镬”即大锅,“箅”乃蒸笼,如此形容,还算形象。不过说又说回来,山门弟子中想给“蒸一蒸”的,已不止千百,至于要“煮一煮”的,十个里面恨不能有十一个! 如今余慈就在令人羡煞的“煮一煮”的行列中。 他能进来,毫无疑问是沾了张衍的光。以张衍身份,出入法天秘界并无限制,进入第二层,也只需要报备一声,至于携个人下来,只要没有人和他较真儿,也没关系。 “差不多到了,准备!” 张衍的行动相干脆,尾音还在耳边回荡,余慈脚下的竹筏已经凭空消失,身上一凉,全身都浸泡在蓝海中,直坠下去。那竹筏本就是张衍祭炼的一件法器,寻常的物件也很难在这片蓝海中保持形体。 在水下,余慈按照张衍的提示,做了一个深呼吸,果然,在这里可以正常呼吸,只不过呼进呼出的,不再是寻常的空气,而是精纯至极的灵气液滴。他眯起眼睛,紧跟前方张衍的身形,在他左右,图家兄弟以阴神之身紧随。 张衍一直在沉降,速度如箭,余慈紧随其后,身体与水体激烈的摩擦,使得周围温度骤升,似乎在烤炙皮肤,阻力却是越来越小,这是凝为液滴的精纯灵气重新气化的现象。 余慈包裹在里面,初时只觉得热,后来热气滚沸,自毛孔浸入,他便像是浸泡在酒水中,几乎给熏得醉了,感觉比在上层的“蒸笼”里可要强烈太多。体内“先天一气”受到刺激,分外活泼,在体内蒸腾流转,渐渐的竟似与这精纯元气失了界限,化在里面。 “跟紧了!” 张衍再次提醒,非常及时。这时候余慈肉身的感觉都开始模糊了,张衍的声音便如同一个冰块,直塞进衣领中,让他激零零打个寒颤,肉身瞬间变得实在起来。 “小心些,在这里化去心神,没人帮你们再聚拢起来!” 张衍是对图家兄弟说的。无论是余慈还是张衍,都低估了这二人的脸皮厚度,听说他们到法天灵海中修行,就死皮赖脸跟过来,又是以阴神出游,若非早准备了护持阴神的法器,此时早给融化掉了。侥是如此,二人阴神也是闪闪灭灭,形体扭曲,看上去非常可怕。 “还有多远?” 余慈警醒之后,便再不惧这浓郁到可以融化心神的精纯灵气,但图家兄弟的情况看上去可不妙。 “马上……没感觉到吗?”。张衍的声音此时显得有些缥缈。 余慈凝神,果然发现有一**震荡从外围灵海中传递过来,细细感应,那实是一股庞然吸力,带动灵海深层元气,形成巨大的漩涡。现在,他已经看到外围海水流动的轨迹了。 “这里就是通往山门之外的闸口,是内外元气交迸转化之地。要顺应流向,一股作气冲出去,不能硬抗!”难得张衍说得详细,甚至他还主动放慢速度,以照应后面三人。 余慈冲他点点头,手中道经师宝印铺开一道白光,其中有千百颗星光,横亘其中,有若一条缩小的天河,在蓝海灵波中降下,照着这边几人当头一刷,当即星光附着身上,如同披了一道星钻点缀的外袍。 张衍也就罢了,图家兄弟受这天河星光一刷,立时觉得有一层屏障隔绝在阴神和蓝海灵波之间,便如一个筛子,将过量的元气蒸腾之力排开,使阴神压力骤减。对比如此强烈,让二人喉咙里一个“好”字差点儿就蹦了出来,好险给压住了。 但就是如此,二人也不由得面面相觑:“这样的符法……余慈他也能使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图家兄弟也算是现阶段和余慈最“亲近”的几人之一了,余慈大部分时间在法天秘界中修行,和图家兄弟比邻而居,双方又经常“切磋”,他修的什么,炼的什么,图家兄弟都知道,可越是如此,二人就越是难以置信。 他们两个专修阴神,其攻伐之道往往就是驭器、符法之流,对余慈的手段认识更为深刻。 “倾沧浪,洒星光,亘古长河绕天疆。” 这是“天河祈禳咒”,绝对上乘的符箓秘法,若是修为足够,一道符光罩下,便有天河星光绕体奔流,结成法衣,可辟万邪,寻常三五重天的法器迎面直轰都未必能够撼动。 余慈现在还差得远,但隐然已有气象在此,护体安神,功效一流。 “阿哥,这就是他从灵霄阁学来的本事?” “唔唔……”图日伦面对兄弟的疑惑,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末了才勉强道:“灵霄阁朱老先生深不可测,那个,自有授业之法。” 这理由连鬼都不信,实际上,他们隐约是知道其中某个答案的。 两人心意相通,齐齐冒出一个念头:“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此人在符法上已知窍通窍,得传玄元根本气法,再以此演化符箓,精进神速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一点就是余慈的优势了,图家兄弟羡慕也羡慕不来,倒是有个念头越发地强烈了:“这人有如此根基,若还不能在符法上精修猛进,老天爷都要咒他了啊!” 便在图家兄弟一团混乱的思绪中,两人两阴神已经深入到蓝海深处的漩涡里,在激流中飞速旋转沉降,身畔隆隆之声已经压过了一切。 对强大力量的挤压,余慈倒不在乎。此时他睁大眼睛,看着漩涡深处,那一点越来越明晰的光芒。 “到了!” 在张衍的沉喝声中,两人两阴神体外的压力骤然一轻,已经从蓝海深处甩出去,瞬间进入到外间无穷无尽的虚空中 高空罡风呼啸,锋利如刀,“飒”地一声,余慈和图家兄弟身外的天河法衣便给吹得光芒明灭,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这里的罡风吹刮,竟然比蓝海蒸腾元气的压力还要大上许多。 “喝!” 张衍在此刻发威了,他手上微动,便有一道虹光飞架苍穹,当空微弧,形成一个巨大的斜面,上面波光潋滟,却是剑气与高空罡风相撞产生的波纹。凭借他精纯的抱丹真煞剑气,暂时护得余慈等人周全。 在来此之前,余慈和图家兄弟已经知道,这里不是别处,正是远去大地五千丈之遥的罡风带最顶端。 由高空十里到三十里左右这段区域,人称“罡风带”,九天罡风常年劲吹,寻常修士只要修为未至还丹境界,周身气机未能圆融如一,不知不觉便要被罡力侵入,损伤根本。 要说离尘宗山门已经是在万丈高空之上,却有护山大阵维持,免遭那罡风之苦。偏偏从闸口出来,已经是护山大阵边缘,防护之力大减,余慈和图家兄弟到此来,就算有张衍护着,也无疑是冒着风险的。 余慈扫了眼剑虹外圈的波光,伸手哈了口气,似乎凭着这个就能消减高空寒气,然后他扭头看向刚刚出来的地方。那里云气吞吐,浩荡如海,一个冲刷就是三五里路出去,其浓厚的云雾,倒把离尘宗山门遮蔽,从余慈这儿,只能看到隐隐的山峰,如堆叠的白绢中淡淡一点水墨,缥缈如画中。 图家兄弟虽是山门的老资格了,也没有看到过这般景致,一是都有些发呆,末了还是图日伦先回神,开始卖弄见识: “这里就是离尘宗山门四万八千个元气转化闸口之一,每日都有无穷元气从这里喷射而出,汰去沉旧浊气,再从无尽虚空中之中,摄取新的灵气进去。” 余慈嗯了一声,又单手搭蓬,往山门外的无边虚空望去: “不是说山门之外,雾流兽泛滥成灾吗?怎么一个不见?没这玩意儿,明天期限到了,我还不上善功数目,梦师姐可是要拿我去面壁的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六十八章 青虚 “不是寻常的雾流兽,而是遭到魔化的那种。还有个名目叫‘青虚魔影’,击杀或擒捉这种东西才能换取善功,否则你抓上万儿八千的,也没半点儿用处。” 图家兄弟现在对余慈的看法天天在变,唯有嘴上不认输,图日飞便嘲笑道:“青虚魔影可不是那么容易擒杀的,我看你还是做好面壁抄书的准备吧,这对你也有好处,听说你住的屋子已经快让挑战书给塞满了,你从法天秘界转到思过崖,也能省点儿麻烦。” 他这么说余慈也不恼,多日相处下来,余慈早知道这哥俩儿从来都是有口无心,没什么好计较的。只笑眯眯地道: “那么,贤昆仲可有搜杀这‘青虚魔影’的办法?” 图家兄弟可不傻,见余慈的模样,就知道他心有定计,便齐齐“切”了一声:“有张师兄在,哪还用我们献丑?我们就是顺路过来修炼的……唔,说起来阴神凝实了许多啊。” 灵海中蕴含的灵气是何等醇厚,图家兄弟又是以阴神出游,对元气最是敏感,只要能抵住蒸腾元气的杀伤,便等于是在把精铁在炉火中锻造一回,自然颇有进境。接下来在这罡风带,两兄弟也要承受罡风洗炼,虽然比闭关潜修要痛苦许多,但益处也是极大。 当然,余慈也是如此。 “可惜了,要是回程也走这么一回……” 两兄弟喜笑颜开,但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他们知道,这元气转换的闸口,其实都被强大的封禁裹住,修士能出不通进,若要强行进入,必然招致灵海上恐怖封禁的反击,任是步虚、真人这样的级数,也难以全身而退。 要知那片巨大灵海,可以说是离尘宗山门的根基,不只是托举着一个法天秘界,还有山门中几乎所有的修行胜地,将这些地方连成一片,最是关键不过。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山门的安全考虑。 余慈等人要想回去,还要绕一圈子,从通天河上过去。 两兄弟在这里兴奋雀跃,张衍却是以利眼扫过了十余里范围的虚空,轻声道: “在这罡风带别的都好说,却要谨记一条,绝不能再往上走。此处已是罡风带的顶端,几与‘碧落’天域混同,界限极不分明。万一误闯进去,有先天元磁神光和碧落风灾时时攻伐,甚至有域外天魔偶尔投影到此,专以搜杀生灵为乐,就是步虚修为的到此,也十分艰难……你们不会上去寻死吧?” 图家兄弟猛摇头,余慈问道:“那些雾流兽,呃,我是说青虚魔影,又在何处?总不会在……” 他指指上面,张衍会意,却是点头又摇头。 啥意思? 张衍是个懒人,前面说了一大串,现在就不愿开口,因为自然有人帮他说出来。一旁图日飞就忙着教给余慈这些知识: “青虚魔影确实能在碧落天域中生存。它们本是某些强大的雾流兽,已有了简单的意识,能抵抗碧落天域的恶劣环境,却在那里不慎被域外天魔的投影污染,最终魔化。这些怪物,来无影去无踪,纵然山门大阵护持,有时也会被他们渗透到外围,害我宗门弟子,咱们宗门过去十年间,就有三人遇害,精气皆被盗尽,死得惨不堪言!” 图日伦在一旁补充:“宗门每年都会下大力气清除周围的青虚魔影,甚至是雾流兽的数量,以避免这种魔头泛滥。但高空之中,雾流兽随生随灭,永无尽头,宗门也只能限制而已,清掉一茬,没几年又长出一茬,烦人……呃!” 他的话音忽然断绝,阴神虚影显出一个瞠目的表情,视线越过余慈的肩膀,投向远方。 毫无疑问,这里四人中,张衍的反应速度最快,只听虚空中“哧啦”一声响,张衍挥剑化虹,芒尾直透出两里开外,凭空收卷,剑芒照耀之下,一道淡青色的虚影凭空现身,挣扎着要逃开,然而剑气临头,凭空一绞,便将它化为飞灰。 “还有!”图家兄弟齐叫一声,阴神背靠背贴在一起,祭起了护身法器。 但余慈比他们更快,袍袖一拂,便有点点星砂洒出,十丈方圆都在其笼罩范围之内。这星砂细若微尘,在高空刺眼的强光下,光芒几等于无,然而一蓬罩下,同样有一个淡青虚影显现,距离图家兄弟已不过十尺的距离。 不知有多少星砂洒落在虚影上面,一眨眼的功夫,这家伙像是被无数条钩锁缠住,飞行的速度慢的像蜗牛,从极快到极慢,对比极其强烈。 余慈这是放出了预先准备在照神铜鉴的“牵机星砂咒”,是一种比较偏门的符法,专门用来发现、控制隐形或半虚无状态的家伙。是他特地向朱老先生要求,习来对付青虚魔影的,现学现卖,效果还成。 一下子制住青虚魔影,余慈出手如电,硬是用手将这介入有形无形之间的怪物揪住,拿在眼前观察。 说此物为“魔影”,绝对是有理由的。虽有“牵机星砂咒”破除其半隐形状态,可余慈的手指仍似抓不住实物,只见得手上一团尺余方圆的薄雾,想从他指缝间溢出去,仔细看,雾中深处还有一丝颜色灰黯的影子,在时刻不停地扭曲。 “咝……” 见余慈如此轻易地将青虚魔影扣住,刚刚还嘲笑他的图日飞却似是完全忘了那回事儿,一口凉气进去,急迫的叫声出来:“封住它,封住它!有这玩意儿,就能制成‘青虚雷火’,能单用,也能收在法器中,一个能换到一百善功呢!” 余慈动容道:“相当于一只水相鸟,那非常不错了。” 他早有准备,当即取出一个广口玉瓶,稍稍晃动,便自成一股吸力,将淡青虚影吸入,了无痕迹。这是山门中有售的“伏影瓶”,专门用来收伏青虚魔影的盛惠两百善功,差点儿把余慈打成穷光蛋。 “一只了,要想完全赔付,这样的玩意儿还要再抓一百四十九只……” “那怎么可能?” 图日飞充分发挥他们健忘的本色,大力摇头道:“这肯定是碰巧了,青虚魔影的速度最快时能追近步虚修士的水准,也许张师兄发动的剑气能追上,但也只能击杀它们,像刚才那样,一方面是魔影凑得太近;另一方面是你的符箓瞬发,出奇不意…… “再有,这只青虚魔影火候还浅呢,里面的魔影只是有个雏形,应该是刚被魔化不久。换了被魔化多年的,整个身体都变成一团影子,无形无质,寻常法器、飞剑都打不到它们。咱们要么是以符法咒术打灭,要么就是让张师兄施展剑意破邪妄的手段,才有可能灭杀。至于擒捉,只有像周钰大师兄那样的高人才能做到!” 余慈扬扬眉毛,还没回应,忽听到张衍冷喝一声:“小心,外围青虚魔影反常聚集,数目太多……” “咦?” 图家兄弟闻言吃了一惊,抬头上看,只见上方无垠碧空之中,不知何时蒙了一层灰翳,那些都是青虚魔影,数目怕不有千百只? “怎么有这么多!”图家兄弟心神震荡,连阴神都有点儿不稳了。 余慈眉头也是一皱,去看张衍。不得不说,这种情况下,这位时常快堕落到泥地里的师兄,才是最重要的战力。 张衍回头看他一眼:“有点儿麻烦。我一会儿要游走在外,没法带着你飞行,能成吗?”。 “师兄放心。” 余慈点头微笑,同时手掌一翻,四四方方的射星盘已经托在手心,与之相对就,道经师宝印也悬在肩头,散开一片白光。随后又是袍袖挥动,一团细白轻纱堆叠起来的云朵已落到脚下,正是鬼纱云。 这件特殊的宝贝,飞行速度虽不算快,却是难得的不用人耗力控制的绝品匠器,是他觉得在山门步行不方便,向宝光求助,几天前刚由宝光托人送到山门来的。 张衍是还丹修士,图家兄弟则以阴神出游,履空如平地,只有余慈算是个累赘,需要张衍带着。但有了鬼纱云,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但也正是有了此物,余慈才决心到山门外搜杀青虚魔影还债,才碰到这种麻烦,也不知算什么因果? 图家兄弟稍稍定神,又是咬牙切齿:“对了,肯定有人在这儿下了‘麸子’,吸引青虚魔影过来,结果半途而废,让咱们给他擦屁股……” “别废话!” 张衍指向闸口外厚厚的云层:“我们绕着云走,不要贴太近,避免青虚魔影从里面偷袭,到西边去,从那儿进通天河,行程约七百里……还有比这更好的修行吗?”。 “狗屁!” 在图家兄弟的呻吟声中,张衍剑虹经天,当空一绕,已裹着余慈他们朝西边突进。 这一动,便引发了上空青虚魔影的戾气。一点儿声息也无,以百计的魔影当头扑下,还有一拔展开速度,绕向众人前方。这些青虚魔影经域外天魔污染,已经相当的灵智,绝非没有头脑的傻货。 张衍骤然放声长啸,无俦剑气化为一圈几有实质的冲击,将飞来的数十只魔影瞬间打灭,天空为之一清,一道游鱼般的剑光便从中射出,转眼消失在天际。 这是宗门示警飞剑,比警讯飞星还要高级,但只能在宗门附近使用。张衍可不是个顾惜面子的人,身边有余慈等三位师弟,万一有闪失,他绝对承担不起。 飞剑放出,张衍心神更定,精修百年的贯日剑诀轰然发动,八道虹桥飞架,每一道都远出两里开外,虹桥之间,剑气错杂飞动,掀起排空大浪,将想要聚拢的青虚魔影生生打散。 几乎与之同时,鬼纱云上,余慈双手握在射星盘边缘,默颂咒音,淡淡星光在符盘方寸之地聚合演化。 “北斗高悬,二星辅照,指见春秋,龙渊九曜!” 咒音落,一道璀璨剑光,自符盘中央喷射而出,腾空电闪,几乎映花了图家兄弟的眼睛。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六十九章 魔影 图家兄弟是阴神之身,能让他们眼睛花掉,只能说明剑光已经搅动神魂层面,对其造成影响和杀伤。 这同样是剑意破邪妄的手段,只是余慈用剑符体现出来,剑光绕天飞掠,火候浅一点儿的青虚魔影触之即灭,而剑芒之外,流动的星光点点,随闪随灭,无孔不入,依稀也有入微入化的韵味儿。 在图家兄弟的感觉中,那绕空飞掠的剑光,就好像是余慈操驭飞剑,遥空杀敌一般。换了个符法高人,使出此符,杀伤或许远在余慈之上,但肯定没有这种强烈的“使剑”味道。 “这就是九曜龙渊剑符……” 图日伦也是驭剑高手,更通符法,看着这符法灵光凝剑飞掠的场面,口水都要流下来,“宗门内可没见过这样的符箓,余慈这小子运道真好!” 他兄弟猛点头:“朱老先生在符法上的造诣深不可测,嗯,传道授业的水平也是厉害。” 图家兄弟是绝不会夸赞余慈的,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惊佩之情。 他们已如此,驭使剑符遥空杀敌的余慈感觉更是强烈。现在,他对灵霄阁里那位老先生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老先生肯定是对余慈使剑有意见的,而要传授一整套“诸天飞星”的符法,这无疑会占去余慈相当多的时间。从本心来说,余慈也认为自己会有一点儿最起码的抗拒心理。 可是,他料错了。 朱老先生是有成见,但绝对不是老古板,相反,他非常能够利用余慈的心思。抓着余慈爱剑的心理,老人第一课教给余慈的,就是这九曜龙渊剑符。 此符是在余慈精擅的七星剑符的基础上衍生而来,只是由七星变九曜,简单的七个符箓窍孔,变成了九个,其威力大了数倍,复杂程度也立刻翻了几番。可余慈早有七星符剑的基础,又是一个使剑的行家,体会这种剑符全无难度。另一方面,这一整套“诸天飞星”符法,属于云篆雷纹系统,呼应天地元气流转之道,是朱老先生特意挑选出来的,最适合符盘使用的符法之一。 两相结合,余慈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将此符融会贯通,体会到里面精妙之处,至此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的兴趣和精力都给调动起来,到如今一个月不到,已经兼修“诸天飞星”诛邪、炼度、祈禳三类三十六种符法中的一半,进步的幅度让所有人都为之瞠目结舌,包括他自己。 九曜龙渊剑符又在虚空中绕了半圈,此符并非是五雷符那般蓄积元气之后,一气儿释放杀伤,而是以神意操控,不停地抽取周围元气,随着时间增加,威力反而会越来越强,但操控对神意运化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 余慈这段时日修为又有增益,阴神凝实,神游千里也寻常,侥是如此,九曜友渊剑符在空中绕了三圈之后,也觉得有些吃力,他当机立断,用了一个变化,剑光瞬间崩解,星砂四溅,十丈方圆之内,所有青虚魔影都给打得千疮百孔,有几个再也恢复不过来,就此消亡。 再加上张衍剑虹排荡,之前还密实一片的魔影已给杀得零零落落。但不管是张衍还是图家兄弟,脸上都还是凝重万分。 青虚魔影平日里常是独往独来,三五聚居的已很少,但一旦碰上特别“可口”的猎物,便如逐臭之蝇,嗜血之鲨,蜂拥而至,想想也知,后面的路程要艰难得多。 余慈也知其中厉害,便对图家兄弟说:“咱们轮流发动,为张师兄拾遗补缺。我近日修炼的符法威力虽大,发动却慢,贤昆仲可要盯紧了些。” 这是把攻击的层次分派好了,若在平日,图家兄弟肯定还要和他争拧,但如今危急关头,只有默默答应。 余慈理顺了关系,抬头再看。此时天空更外层,第二波青虚魔影已经迫近,仍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但靠近他们的圈子,青虚魔影则显得稀淡许多,剩下的这些都是有修为的。按照图家兄弟的话说,就是被域外天魔污染的年份更久的,外表看起来都是一条条黑沉沉的影子,形体又时刻变化,有的甚至变幻成余慈等人的形貌,学着他们发言作态,惟妙惟肖。 “传言中,域外天魔最善透察人心所思,随人心意变化,无孔不入,专往虚弱处去,生出魔劫,毁人修行。这些青虚魔影,或许便有域外天魔的一些特性。” 如此认知形成之后,余慈心头却是一动,正准备着的符箓也暂且停下,然后他开启了照魂法眼。神魂天地在他眼前展开,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他们四人的“魂源”之外,出现了一批异类反应,毫无疑问,那是青虚魔影。 在神魂层面,余慈也很难分辨出它们的具体形态,只觉得这些家伙简直就是一片光影的组合,卷缠在魂源外围,时刻都想着渗透进来。 尤其惊人的是,这些家伙虽然是不同的个体,但在神魂层面似乎可以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片光影交错的浪潮,不断地蚕食魂源的地盘,而其威胁正随着新的青虚魔影加入,也变得越来越可怖。 “真是怪物!” 余慈知道了,对付这种家伙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迅速削减其个体数量,避免其在神魂层面形成巨大的压力。这样,一切防御性的手段都是最糟糕的选择! 知己知彼,方是取胜之道,余慈已开始准备大范围攻击的符箓了。就在此时,他心头又是一跳,猛地扭头,照魂法眼忠实地将周边一切魂源反应都纳入其中。 “你娘见鬼了啊!” 图家兄弟刚挡过一波青虚魔影的攻击,正在回气之时,此时本该是余慈动手,哪知余慈却是扭头远望,不知魂游何方。这一下子就让二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支应过去,腾出空来,就是齐齐痛骂。 余慈却是回头冲他们咧嘴一笑:“真的有鬼!” 话音落,他手中射星盘的方寸之地,便腾起一团雷火。这不是他这段时间学习的“诸天飞星”符箓,而是发动最快的掌心雷! 在图家兄弟眼中,电光长链,贯穿虚空,转眼抹消里许距离,却没击中他们周围任何一个青虚魔影,而是朝着更外围,那一波新来的魔影去了。 “搞什么……” 两兄弟莫名其妙,但还是有人比他们明白。虚空中“锵”声剑鸣,却是张衍忽地扭转剑光飞虹,几乎是紧跟着余慈放出的雷光,破空斩杀! 这一剑可比掌心雷凌厉太多,那边青虚魔影正前方锋面一片混乱,无数魔影扭曲变化,意图躲过排空剑气。而在其中,却有一缕轻烟逆势飞动,不退反进,迎着剑虹冲上去。 刹那间,剑虹崩解,这边挥剑的张衍身形则是一晃。碰撞之下他就明白,对方修为或许比他稍逊,但绝对是个强敌。 “嘎嘎,离尘宗窝在这穷乡僻壤,还是养出几个聪明人的!” 这缕话音飘忽不定,忽东忽西,像是余慈和图家兄弟,都只能看到一道黯淡的流光左绕一圈儿,右绕一圈,扯得人眼前都是虚影残像,十分诡异。 图家兄弟被流光绕得眼晕,紧张之余,又是一头雾水:“你怎么发现的?” 余慈微微一笑,没有解释。其实很简单,照魂法眼之下,一切生灵都有魂源显现,而青虚魔影这种怪物,呈现方式则颇不相同。刚才余慈便发现,在更外围那些层层叠叠的魔影里面,有一个与它们性质完全不同的家伙,随青虚魔影的大潮而来,可切换成肉眼观察,却没有半点儿端倪。若再不知有问题,他便是真的傻子了。 他不是傻瓜,对方同样不是。 藏身青虚魔影中的那位,自现身以来,一直在虚空中八方游走,从未停下,速度也越来越快,显然是深知在离尘宗的主场,绝不能久留,正试图摆脱张衍的锁定,逃之夭夭。 这时图家兄弟终于认出了此人的来历:“流光飞链遁术,这是光魔宗的……好胆!” 两兄弟都是大怒,这光魔宗也属北地魔门系统,乃是当年魔门大劫之后,分出来的一个旁枝,虽说也颇有名气,但比之离尘宗这等庞然大物,还是远远不够看。偏偏这厮竟然敢在山门之外如此行事,真当离尘宗无人么? 张衍抿唇不语,深凹的眼眶中,森然寒意凝聚。 眼看出手在即,他眉头却是一皱,抬起头,天上冰晶飘飘洒洒地降下,竟是下雪了。 他这边一走神,对手虽是奇怪,却是抓住机会,身化流光,转眼遁出数里开外,张衍竟也没有出手拦截。 图家兄弟见状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阵强风刮过,风雪漫天,飞掠的流光还未超出风雪的范围,此时猛地一窒,忽有大量血雾喷溅出来,那人也现了形体,已是气息全无,直坠下去。 虚空中静了一静,余慈才听到图家兄弟开口: “渊冰素雪剑,是王九师兄!” 声音不自觉压得极低。 又一阵风呼啸而过,这片虚空中,突地多出一个人来。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七十章 风云 来人一现身,虚空中便似吹来一阵寒流,狂风挟着冰晶,竟然能够突破人的护体真煞,打在脸上微微生疼。带着好奇,余慈看向来人,却被对方一头不羁的微卷长发遮住视线,同时发现来人肋下还夹着一个倒霉家伙,四肢软垂,不知死活。 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他便听到一记长长的吸气声。这一口气吸得当真是惊天动地,气流几乎形成一个可见目见的漩涡,高空空气也变得愈发稀薄,而那人不过腹部微鼓而已。然后就是一个强劲十倍的吐气开声: “哈!” “荒极大雪崩!” 图家兄弟的叫嚷声瞬间便在气爆声中湮灭了。雪白的颜色瞬间吞没了一切,那不是光,是剑气,但比光芒更强烈。这一刻,余慈便像是看到了万仞高山摇晃,雪顶崩塌,亿万斤冰雪倾泄而下,扫平一切! 澎湃的气浪差点把他给吹飞了——若是来人真有这个念头,余慈肯定承受不住。但对方在驭剑水准上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如此狂暴的冲击,依然仍能控制住局面,绕过了自己人,但那呜呜的剑气咆哮响在耳边,也足以撼人心魄。 爆发式的冲击并没有持续多久,来得快,去得也快。然而冲击过后,千百青虚魔影竟然是扫得干干净净,一点儿残余都不见,万里长空为之一清。 余慈四人为之失语,这时余慈才发现,在那大雪崩一般的剑势之下,他已不自觉地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这时候,来人甩了甩头,微卷的乱发之下,现出一张极富阳刚美感的面孔。他脸上轮廓鲜明深刻,蓄着胡须,长短不齐,却显得很干净,真可让同样习惯的洪千秋羞愧至死。这人还有一些异族血统,眼睛是很少见的深蓝色,眸光冷静坚定,让人感觉此人拥有非常强硬的性格。 这一位就是王九,是实证部四代弟子中,坐三望二的强者,地位仅在周钰和黎洪之下。但有人说,他的天赋还要在两人之上,假以时日,未尝不能后来居上,夺去属于周大师兄的光芒。 此人目光一至,余慈就感觉到,图家兄弟有些紧张,好像对这位有些惧怕,甚至还有点儿敌意。至于张衍,懒散散的也没有说话的意思。这样一来,余慈干脆先和来人打招呼: “来得可是王九师兄?多谢援手……” 他这边一说,图家兄弟也反应过来,含含糊糊地表达谢意,张衍却看向这边:“弄拧了吧,谁让咱们帮着擦屁股来着。” 图家兄弟愕然。 张衍倒没什么情绪,言语平淡,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山门来援哪能这么快?刚刚我就奇怪,那设饵招引青虚魔影的手法熟悉的很。现在想来,就是他在拿魔影练剑吧……难得见你半途而废一回。” 后面一句已经换了对象。对此,王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光魔宗的帝舍说要与某斗剑,真迎战时,他却扔下两个替身逃之夭夭,让人失望。” 他没开口道歉,但话中隐约有点儿这个意思。 “帝舍?” 张衍颓废多年,对外界的信息有点儿生疏,听了这个拗口的名字,想了半晌才记起这人是谁:“‘无真身’帝舍嘛,好像是你的手下败将。” 图家兄弟也在旁对不了解情况的余慈道:“帝舍是有名的卑鄙狠毒,又贪生怕死,身边时刻都跟着七八个傀儡或替身,他则伺机而动,是一等一的无耻之徒……嘿,见了是他,便应该知道结果是什么啊!” 毫无疑问,两兄弟最后一句话有针对某人的嫌疑,故而说得轻之又轻,在他们身边的余慈也只能勉强听到。 余慈倒是一奇,若帝舍真如图家兄弟形容的那般贪生怕死,又怎么会到离尘宗山门附近来,难道还认为离尘宗会招待他一杯茶喝?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疑惑,王九嘿然道:“帝舍不过是帝天罗座下一条走狗,过来打探消息的,看在‘大日王’的面子上,我还是太看得起他了。” “哦?帝天罗也要参加此次剑园盛会吗?”。 “光魔宗就靠帝天罗带起中兴的希望了,他当然要来。还有简紫玉、夏伯阳、文式非,天钧道人,这些人都会来,剑园将启,风云际会。” “确实是风云际会……”张衍喃喃说话,随又无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王九口中吐出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余慈不明白这些人背景,却可以感觉到在这些名字所代表的一个个的强者,能让王九这样的人物郑重其事地道出,本身就说明了这些人的力量。 可想而知,这些人必然是像王九这般,在各自宗门乃至在修行界,都是赫赫有名之辈,他们之间毫无疑问都有互相比拼的心思,为宗门、为自己,只看谁能压过别人一头。由此得到的名声还在其次,关键是用胜利坚定他们的向道之心——与人斗尚不得过,况与天乎! 风云际会,风云际会…… 这才是剑园盛会的真面目吧! 他心思激荡,后面的话便没有细听,王九再和张衍谈论几句,便挟着俘虏驭剑而走,转眼不见踪影。直到这时,图家兄弟才吁出一口长气: “厉害啊!听说他已经无限接近步虚境界,传言果然不假!” 余慈瞥了两兄弟一眼,再没说话。此时高空冰雪消寂,罡风却一阵强似一阵,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也吹得他胸腔内的一颗心脏跃跃欲动,似要飞腾九霄。 断界山脉偏北的位置,十月的天空已经飘下了雪。 从高空往下看,连绵不绝的山脉像是数条银白色的巨龙,在大地上蜿蜒游动,时而聚拢,时而分散,颜色是单调了些,却自有一番壮阔雄奇的美感。 “快到喽!” 李佑扬起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他面色红润,笑嘻嘻的模样让人见了便忍不住也要微笑起来。 这一艘“太**母飞舟”远蹈雨雪云层之上,近乎透明的光罩全无遮蔽,时时刻刻都有天光照进来,且又隔绝罡风寒气,除了稍闷一点儿,感觉也挺不错。他仰起脸看着日头,依旧撑着手臂,摇摆着身子往船舷那边走去,眼看到了,脚下却是一绊。 “哎,张师兄,你不在屋里歇着,跑这儿来打什?imgsrc='/sss/cuoaw.jpg'>锒。?br/> 张衍倚着船舷,半睁眼皮,懒洋洋地道:“你那师弟正在紧要关头,屋子里电闪雷鸣……要不你去试试,看能睡下不?” “好像他不是你师弟似的。” 李佑笑眯眯地靠在船舷上,又有些好奇:“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搞这个吧,你知不知道,有几个数?” 张衍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 “两层?四个月呢,不至于啊……” “是两重天!” 张衍晃晃手指,“五天前,他就把道经师宝印祭炼到了两重天,跨了八层,嘿,究竟是玄元根本气法了不起呢,还是这家伙真像朱老先生说得那样有天赋?” “哇哦……”李佑发出赞叹的怪音,马上又直起了身子,兴冲冲地道:“我去看看,两重天的道经师宝印,拿出来砸人已没问题了吧。” 以天罡地煞祭法祭炼法器,每祭炼六层便为一重天,共计十八重天。 第一重天曰“炼化”,可将法器按材质化为各类精气,收入体内,与自身元气结合,也更易操控。 第二重天曰“易质”,在一重天的基础上,使祭炼之符法更易深入其中,增益其质性。从二重天起,法器才真正开始提升威力,对修士产生较大的助力。 余慈能在进入剑园之前,将道经师宝印祭炼到二重天的地步,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余慈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当日被朱老先生训斥一通,余慈虽对里面一些话持保留意见,但有一点他还是赞同的:他拥有的法器,祭炼层次实在糟糕,与他本身的修行境界不怎么相符,更是埋没了他得天独厚的条件。 别人祭炼法宝,耗时耗力,还要占用宝贵的修炼时间,可在余慈这里,祭炼就是修行,修行就是祭炼,同时还能增进符法修为,有如此优越的条件,之前却没有彻底利用起来,也无怪乎朱老先生会痛斥他“孺子不可教也”。 当然,余慈也有他的理由,祭炼是非常耗神的一件事,对神意运化的要求非常高,尤其是祭炼到一重天以上,祭炼的符咒一个比一个艰深,他需要仔细研究学习,这里其实是有很大损耗的。前段时间,他一直在绝壁城和天裂谷之间奔波,又分出很大一块精力去提升自己的剑道造诣,自然也就没可能在上面投入太多心思。 现在情况不同了,过去四个月,他在离尘宗山门潜心修炼,时间充裕,无需分心。而且有祭炼手法上的疑难,只需带着问题到灵霄阁去,在修炼“诸天飞星”符法的间隙,朱老先生随口点拔,就能得到非常完满的回答。 如此一切窒碍都清除干净,他祭炼的速度又怎会慢了。 当然,若要向三重天“牵机”迈进,每一层祭炼都要花费数倍于之前的功夫,暂时他是做不得了,所以,五天前完成第二重天的祭炼后,他就转移了祭炼的目标。 “余师弟,方便么?” “李师兄?请进。” 余慈一笑下榻,也不见用力,手中那根金绿色的宫绦便如有灵性般绕在腰上,打个活结,千根流苏垂落,与他玉色道袍相衬,贵气中又大有仙风。 一切都准备好了,大约在今天下午,他们这一行四十余人,便要到达剑园外围。 貌似今天是高考日,上战场的同志们肯定在第一时间看不到这一章的,但希望在看到的时候,都揣个好成绩哈!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七十一章 群英 太**母飞舟追着西去的太阳飞行,金红色的霞光铺在云层上、山脉中,壮丽却未免单调。若不是已经得知不久之后便会到达目的地,按这个架势,余慈还以为飞舟会一直飞到天尽头去。 余慈所乘坐的飞舟,乃是一件非常巨大的飞行法器,外形看起来和江河湖海中的大船很是相似,长约十余丈,宽四丈许,立着两根桅杆,甚至还铺开了风帆。不过在船身之外,始终张开一层透明的薄膜,遮挡高空罡风。此时飞舟前甲板上,便聚了二十多个人,已占了此次离尘宗参加剑园盛会总人数四十人的一半。 剑园盛会,离尘宗可说是主家,安排弟子总要从容一些。道德、戒律、学理、实证四部每部都有十人的名额,也就是那祭剑牌。不过,除了实证部是以剑术对决抢牌子之外,其他各部都是按照平日里的表现,指派名额,所出的也都是一时俊彦。 余慈在船上呆了也有五天时间,却是一门心思祭炼那一条金绿宫绦,极少出门,因此,有许多人还不认识。此时他便靠着船侧木栏,听李佑为他讲解: “左边那位,是戒律部的肖录。和梦师妹算是同门,那性子……啧,我也不好说,你只要记着,见他绕远点儿就是了。” 余慈闻言望去,只见那肖录身材偏瘦,脸颊狭长,长得并不好看,只是神情端重,不苟言笑,眉目间森然如铁,令人不敢轻侮,倒真有戒律部的味道。此时在他微瞑双目,自顾自地养神,他身边的修士都不自觉放低声音,显得很是敬畏。 “比梦师妹还不近人情吗?”。 余慈指的是离开宗门之前,他长达二十日的“牢狱之灾”,由于没能及时赔付书钱,按宗门戒律,他终究被提到思过崖面壁,当时拎他去崖上的就是梦微。余慈这段时间见到的一直是梦师姐可亲可敬的一面,倒是差点儿忘了这位令李佑这样飞扬跳脱的人物都战战兢兢的本事,现在倒好,只此一回,便再也忘不掉了。 李佑听得嘎嘎直乐,就算他和余慈交情日深,但看着平日里铁面无私的梦师妹对余慈百般照顾,还是有点儿不平衡的,此时也就毫不掩饰他幸灾乐祸的心思。 再说笑两句,他又指着一人道: “你看,那就是道德部的西峰师兄了。他俗姓华,道号西峰,山门四代弟子中,以他年龄为长,修行已有近两百年,仍是还丹上阶修为。” “哦?”余慈一怔,乍听来,李佑是说这位西峰师兄资质平平,可仔细品味,又似另有深意。 “论修为,西峰师兄在四代弟子中或许还排不进前十,然而他却是山门之中公认的‘厚积第一’!” 李佑话中颇多赞誉之意,显然对此人甚是佩服:“西峰师兄修行最是稳重,一步一个脚印,两百年修行中,有多次机会可以进入步虚境界,却都被他压下来,只将根基筑得更牢。故而他一颗太清金液还丹千锤百炼,全无瑕疵,神通自蕴,只要突破,便会一鸣惊人,正是龙虎交而风云汇……呃,他过来了。” 余慈倒是少见李佑如此推许一个人。一抬头,果然见有人朝这边走来。这位师兄道装打扮,通体上下十分朴素干净,身量雄壮,狮鼻阔口,双目狭长,乍看长相朴实,细看又有威猛之气,待定神打量,又觉得此人威猛中有静气,非同俗流,确实不凡。 “这位是余师弟吗?”。华西峰主动和他们打招呼,但并没有刻意摆出可亲的面孔,有点儿就事论事的意思。 “见过西峰师兄。”余慈学李佑的称呼与其见礼。 华西峰点点头,目光在他身上略一扫视:“听说余师弟修炼的是解良师叔所创的‘玄元根本气法’。” 余慈好生奇怪,不知这位师兄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头确认。 华西峰又将目光落在他腰间的佩剑上:“可否借剑一观?” 余慈瞥了李佑一眼,见他使来眼色,要他答应,也就一笑解剑,递了过去。华西峰点头接过,无声将利剑抽出半截,又用手指在剑刃上抹了一记,方把剑归鞘,交还回来。 然后,他就在余慈莫名其妙的目光下,径自闭目,似乎是在调息。 这位师兄还真是……特立独行!余慈又去看李佑,李佑则见怪不怪,为他解释道:“西峰师兄是在收集你的气息特质。那剑园内环境复杂,咱们宗门四十号人,说不定哪个就走失了,只有西峰师兄‘天地交感神应**’,可根据每个人的不同的气息,追索辩识,千里范围之内,无有不中。” “竟还有如此奇功?” 余慈不由赞叹一声。此时华西峰也完成了这份气息采集工作,余慈已经是他要收集的最后一人了。因此便留下来说了会儿话,余慈感觉到,这位师兄确实是个极稳重的人,看上去少言寡语,大部分时间都任由李佑瞎侃,然而中间偶尔说一句话,却是无有不中,颇有画龙点晴之妙。 夕阳已经沉在地平线下半截,太**母飞舟正进行最后的角度调校,同时有下降的趋势。 “到了吗?”。余慈问道。 “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在这里可以看到剑园的部分面貌。喏,在那儿!” 李佑停止和华西峰闲聊,为余慈指明方向。顺着他的手指远眺,余慈轻“喔”了一声,他看到了,在夕阳抹红的视界中,滔滔云层之上,有一片颜色与众不同之地。 那是一片黯淡的灰色云层,在夕阳的光芒中倔强地保留着它的原色,仔细去看,余慈还能见到上面偶尔翻滚的巨大气泡,似乎下方有种什么力量沸腾鼓荡。 “那是剑园开启在即,园内剑意已撕裂虚空,形之于外,当然,与之相伴的,是巨量的死气,很憋闷的……除了少数人,谁在那里面,也很难保持一个好心情。” 李佑用过来人的语气为余慈讲解。 这时候,之前还在舱室中的修士纷纷出来,前甲板一下子变得拥挤许多。余慈看到,张衍正打着呵欠往这边走,里面还有很多熟人,实证部的黎洪、王九不必说,他还看到当日在棋枰峰上,接他去见朱老先生的赵甫师兄。 现在他已知道了,那位师兄是学理部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其地位和实证部的周钰,身边的华西峰相比,也逊色不了太多,这还是他向来低调的缘故。 余慈算了算,前甲板上,只还丹修士已经有十五位,还包括华西峰、肖录、赵甫、黎洪、王九这样还丹上阶的强者。其余人等则至少也是通神上阶的水准,也就是说,只前甲板上这些人,已经超过了绝壁城战力的总和,推平绝壁城绝无悬念。 而这些,还只是山门四代弟子,甚至是四代弟子中的一小部分。离尘宗这等历经数劫而不倒的大宗派,其实力当真是可畏可怖。 但这些人,相对于剑园附近,来自五湖四海数以千计的剑修,又颇显渺小。余慈已经看到了,在那灰色的云层左右,有数道剑光来回飞掠,偶尔穿插进去,似乎在体会其中奔流的剑意和死气,为随后的盛会做最后的准备。 那些可都是还丹修士。 “在园中多寻机缘,少和人较劲儿。”张衍走到他身边,轻声提醒,“这一回,三山五岳的强手来得特别多。” 他有句话在心中没说出来:在剑园里,除了还丹修士,其他人也实在难有作为。 未等余慈回应,众人身上都是一轻,太**母飞舟已经找好了地点,往云层下方急降。 层层水汽在眼前掠过,众修士眼前一暗又一亮,已是穿透了云层。此时下方地域有山体遮挡,早该入夜,然而在破开云层的一瞬间,众修士的眼睛几乎要被那漫天光彩给映得花了。 方圆百里的地面上,千百堆篝火熊熊燃烧,上空有剑光飞掠,下方有人挥剑自娱,或大声争执,或高声谈笑,间有剑气嘶啸,气爆轰鸣,热闹又喧嚣。 这就是剑园盛会。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七十二章 重逢 飞舟的到来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这个庞然大物就停留在距地面约五十丈高的半空中,然后,四十位山门修士纷纷越出甲板,向下飞降。各还丹修士当然没问题,就是像余慈这样不能驭器飞行的,也各有手段,绝不至于落下去摔个半死不活。 不过,这种时候,作为天下有数的大宗门,离尘宗总要展现些手段。也不知道是哪位师兄,悄无声息地祭起一件烟障类的法器,虚空托举这四十号人,腾云驾雾般缓缓落地。 这一下确有先声夺人之效,而且整整四十人的队伍在周边也有几个,但像离尘宗这种配备的,却是一个也无。十五个还丹修士聚在一起,顶着离尘宗的名头,又都是一时之杰,那股子气魄,便非常人所能及。 不过,震动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来自三山五岳的这些修士,大都是剑道有成之辈,颇多桀骜,汇聚在一起时,当真是剑气冲霄,离尘宗诸修士没有势压全场的打算,相反,他们还要融入其中。 像是华西峰、黎洪这样的人物,不能说是名满天下,但在特定的圈子里,是有其地位在的,从第一个人打招呼开始,各式各样的问候就层出不穷,善意的和恶意的都有,难得华、黎等人能够应付裕如,没那心情的如王九,则是摆出一张冷脸,谁也不搭理。 这时,有人匆匆赶过来,施礼的同时,口称诸位师兄。 余慈有点儿奇怪,问了李佑才知道,这是是宗门早先派过来的弟子。虽然剑园早在数劫之前,就划出来送了人,但在断界山脉,再怎么说离尘宗也是地主,这样天下级的盛会,也是有人要先期过来做准备的。 像余慈这些人,只要养精蓄锐就好,一些杂条,便交由这些人处理,此时已将诸人的营地安排好,现是请人过去的。 在那弟子的带领下,众人来到周边群山中某个山脚下,见到那里立起的一块牌楼,通体竟是以玉石铸就,上书‘白云精舍’四个金光大字,甚至是醒目。过此牌楼之后,余慈便看到几十栋屋舍在山间错落分布,清溪小桥,林荫环绕,中有灯火闪烁,便在夜间,也觉得十分雅致。 对这样的大手笔,余慈一时愕然。 “这是咱们宗门上品法器‘白云图’来着!” 李佑语气淡然,其实颇为得意:“这法器铺开为精舍,收卷为图画,依山傍势,巧思精致,回回不同,又有护山阵法,极有妙用。这里用来,既方便又安全,实乃出家远游必备之良品……可惜,宗门类似的法器只有五件,除了这种大场面,其他时候都轮不到咱们头上。” 不愧是历数劫而不倒的巍巍大宗,余慈不免赞叹。但此时慢悠悠跟在后面的张衍却是半句话不说,只拍拍他肩膀,要他看侧后方另一座山峰。 夜色渐深,余慈眼睛虽利,在莽莽群山阴影中,也看不太真切,只觉得那边峰上似有飞檐凌空,数点灯火,也是一类建筑。 “那是无心殿,乃是北地魔门一件至室,比白云图还要强出许多,当年魔门分裂后,落在其分支冰雪魔宫之中,那里人物一个个绝情绝义,在剑园里遇到了,要千万小心。” 余慈微怔,点头应了。张衍又道:“靠左边那座山峰上,如此天气还有飞流垂挂,不合时令,应该是洗玉盟的碧水园;之前我还见了半山岛的海蜃楼,若隐若现,这里面的人物想来也是极扎手的……” 至此,余慈已知道张衍的意思,是提醒他莫以为离尘宗势力,小觑了天下英杰,正要谢过,忽有人笑道: “张衍所言,甚是精到,阿慈你要谨记在心。” 余慈心中一跳,猛回头,惊道:“于观主!” 牌楼下,正走出一个人来,须眉皓白,道装佩剑,精神矍烁,正是于舟。 此时山门弟子已有半数过了牌楼,却没一个人发现于舟是何时站在那儿的,惊讶之下,纷纷回头,见是于舟,熟悉他的便纷纷上前招呼,有些入门较晚,未曾见过的,也在同伴提醒下,恍悟这位老道士的身份,也都行礼如仪。 于舟是见惯场面的,面上不动声色,只把袍袖一拂道:“按推算,剑园开启是在后天,不过这做不得准,近两日周边元气波动已颇为剧烈,若有个诱因,随时都会激发,你们要做好准备,先去精舍养精蓄锐吧。” 余慈这才知道,原来于舟便是山门派来主持剑园各类外务的总执事,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剑园在断界山脉西北,止心观在西南,相去当有十万里以上,也亏得宗门能这样调度。 “是,劳烦于师叔费心了。” 华西峰对于舟执礼甚恭,再躬身之后便当先往精舍去了,有几个弟子只拿眼睛在于舟脸上打量,被旁边同门一扯,也都过去。 于舟则走到拖后的余慈三人身边,目光在余慈脸上扫视几遍,满意笑道:“阿慈你修为确有精进,山门数月,也非空度。” 他“阿慈阿慈”地叫着,听起倒像在唤个女孩子家,这还是余慈上回去止心观,老道换的新称呼,更显亲近,余慈先觉得尴尬,后来倒觉得顺耳起来,也笑应道:“自不敢误了长辈心意。” 于舟目视李佑、张衍二人,这两位和于舟都是比较熟的,均行礼见过。李佑也就罢了,对张衍,于舟却是赞道:“起落跌宕,其志不减,也是难得。” 说着,便和三人往精舍方向去,路上问起余慈在山门的修行,听得连连点头,余慈说得其实不多,倒是李佑笑嘻嘻地讲得不少,他口舌便捷,说得甚是生动。尤其是像灵霄阁中那些他亲眼目睹的事,更是浓墨重彩,听得于舟连连点头: “朱先生在符法造诣上,已是宗师级别,能让朱先生对你另眼相看,解师弟在其中出了力,但你的缘法更是了得。” 张衍难得提起了兴趣,将心中一个疑问说出来:“我曾听说,朱老先生并非是我离尘宗的门人……” “确实如此。” 于舟倒不遮掩:“朱先生其实是某个北地大宗的真传弟子,那个宗门在上一劫遭了魔劫,几乎满门死绝。朱先生侥幸逃脱,托庇于我离尘宗门下。可惜四九重劫期间,又遭重创,至此沉疴难起,眼下修为,十成中未必剩下一成了。” 对张衍等四代弟子而言,这也算得秘闻了。李佑更是沉吟道:“要说上一劫被毁掉的北地大宗门,也只有上清宗了吧。” “上清宗?”余慈想到的是《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也想起当初朱老先生介绍时,提起过这个名字。 李佑道:“上清宗当年确实是北地大派,声势显赫。如今洗玉盟中的魁首,清虚道德宗,当年也要逊色几分,上一劫惨遭灭门,也是震惊天下的大事。上清宗向来以存神、符箓、咒术等闻名于世,嗯……怪不得呢。” “是啊,怪不得呢。” 余慈摸着鼻子苦笑,他竟然在这样一位符法大家面前,枉顾人家好意,大咧咧说要练剑,挨那一顿打,实在不冤。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于舟也无长辈风范,笑得甚是恣意狂放。余慈在于舟跟前,总是颇为自在,但笑着笑着,忽想一事,正待说话,脚下却是一震,回头看时,却见牌楼之外,虚空之中,一道灰色烟气腾空而起,瞬间扩展为连接天地的气柱,隆隆之音,响彻寰宇。 此时,牌楼后的离尘宗弟子,刚走山路的一半,闻声纷纷回头,都是惊讶。 于舟眉头一皱,旋又目注余慈等人:“天地异变,剑园大开,你们可都做好准备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入园 说是要做好准备,其实诸离尘宗弟子并没有马上回头,往那片灰色烟气的方向去。也许有些年轻弟子略有些骚动,但很快,就在华西峰等老练师兄的带领下,继续朝精舍去。 李佑见余慈有点儿疑惑,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他解释:“你忘了?剑园开启之后,三十六个时辰之内,都可进入。当然,早去有早去的好处,但咱们也不在乎那点儿蝇头小利,还是把自家状态调整好才是正经。 余慈轻喔一声,再看前面华西峰、肖录等人,果然都是从容淡定,不以那边烟云为异,他不免有些佩服。这种从容姿态,既是这些人常年修行,练就的养气功夫,也是对自己能力的自信,当然,其中也有离尘宗这庞然大物带给他们的厚重底气。 这种姿态气魄,发端于他们身上,又影响周围一圈的师弟们,自然而然地,山道上这些离尘宗弟子也都融入其中,不管是不是真的能够撇开远方嘈杂的影响,又或无视烟云中的那些机缘的诱惑,至少现在,他们走在山道上,较之烟云气柱周边乱轰轰的场面,是另一种境界。 余慈又回头看了一眼,只不过不是去看那片灰色的烟云,而是远眺另一座山峰上的宫殿飞檐,不知道那些堪与离尘宗相抗衡的人物,又会是怎样一种态度? 冲天的灰色烟气确实在持续着,从傍晚开始,一直到第二天清晨,非但没有消散的迹象,反而愈发地浓重了。白云精舍中,四十名离尘宗修士休息了一夜,大都将生理心理上状态调整过来。 华西峰、肖录、赵甫、黎洪这四位四代弟子中的领军人物,便在早饭时共同宣布,今天上午,一众弟子便要投身剑园之中,眼下是最后准备时间。不过参与此盛会的修士,早早就将自家收拾利落,这段地间闲来无事,就在早饭后,三五成群到高处,对着远方的烟云气柱指指点点,也在讨论接下来的行事步骤。 数十里外,灰色烟柱直上千丈高空,震动大气,这边偶尔也能听到一声尖锐的气啸,据李佑这“识途老马”讲,这啸音其实是剑园中埋葬的剑修前辈们,因长年承受着惨败的耻辱,死不瞑目,由此放出的怨戾剑意。 这些剑意与剑园中弥漫的死气相结合,便会衍生出许多特殊的鬼物,对进入剑园的修士是个威胁,但同时也是机会。此时,围绕这冲天烟柱,以千计的修士或埋头冲入,或徘徊不前,也有在那儿发呆的,人性百态,不一而足。 “还有一刻钟。” 余慈眯眼看了下日头,从冰雪地上站起,旁边李佑和张衍都已经整束停当,只待出发。余慈回头看了一眼,白云精舍上空,于舟白发飘飘,微笑看着这些宗门后起之秀,感觉到余慈目光,老道向这边微微颔首。 冲那边咧嘴一笑,余慈目光移向更高的山峰处,在那里,华西峰雄壮的身形稳稳屹立,什么都没说,只是做了一个能够让周围所有人都看清的手势。 “走!” 剑光破空之声大起,十五位还丹修士齐齐浮空,性质殊异却同源而生的抱丹真煞放开千万条气机,交织成一片无形而密实的大网,将剩下二十五名同门包裹在其中,昨日那烟障类的法器也再度铺展开来,负担起一大部分重量。 如此,四十人几乎合为一体,还丹修士的真煞剑光在最外围与天地元气相激,远远看去,便如一团泛着银光的巨茧,速度越来越快,朝着冲天烟柱直撞过去。 剑园,是一处极奇特的所在。它位于断界山脉之中,却又远蹈于虚空之外,传说是埋葬于此地的两位无上剑仙以绝大神通在本来的墓园基础上扭曲空间而成。所以,从地理上讲,剑园范围虽有概数,但真的进入其中,空间大小实是变化莫测,令人难以把握。 而在这片奇特而广大的空间外层,是一圈独特的禁制,以不可思议的神通,覆盖了整个剑园,一切想要强行进入的人物,都会面临着埋葬在园中的所有剑修残余剑意的最强反击——包括两位剑仙的力量! 如此恐怖的冲击,就算是站在此界最顶端的地仙,也要好好掂量掂量。 这样的剑园,只有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显露出进出剑园的门径,也就是现在连天接地的灰云烟柱,对外界修士来说,这大概是唯一能进出其间的机会,可就是这样,想通过外层禁制,还是有条件的。 剑园剑园,无剑怎入园?所以想进入剑园就要练剑。且不是随随便便的那种,纵不是专职剑修的水准,也要有一定的造诣和法度,水准不够的,会被毫不留情地拒之门外,硬要闯进去的,怕是转眼就要被剑气绞成碎末。 便以离尘宗为例,莫看挑拣出了四部四十名修士,都是剑道好手,但真要认真算来,只有那些修为臻至还丹境界,又剑道造诣深厚的弟子,才能有十成把握进去,其余人等,全看机缘。正常情况下,进去一多半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成绩。 正因为如此,离尘宗人马在抢进灰云烟柱时,才会摆出阵势,以十五位还丹修士在外围统一气机,交织剑气,众人所修法门虽不尽相同,但都是由宗门无上仙典《天府玄微通玄九度经》衍化而来,先天便有感应,如此做法,使四十人形成一个整体,同进同退,是非常有效的穿透禁制的法子。 自有剑园盛会以来,离尘宗大多数时间都是用办法,尽可能地多捎带弟子进去,但其最效人数,还是在四十人左右,慢慢的,也就成为一个习惯,固化下来。 银色光茧划空而至,已经突破到灰云烟柱的外围。这里,仍有一些修士在迟疑观望,也有人被禁制扔出来,正垂头丧气或破口大骂,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挡光茧的来势,沉雷般的剑啸慑人心魄,沿途的修士纷纷躲闪,让出一条直通向灰烟云柱的通道。 离尘宗四十修士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都不是第一次到此,对阵形和时机的把握都非常精到,可以说他们有十二成的把握进入剑园。然而世上之事,总是难以把握,眼看银色光茧触碰到云柱外围,与禁制接触,内外剑意已经彼此交错,生成奇妙的反应,便在当口,平地起风雷! 一道乌沉沉的光芒,无声无息,从那巨大的灰云烟柱中透出来,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与前方的银茧撞在一起。乌光径不过数分,看上去很是纤细,但在碰撞的刹那,便陡然响起一声如炸雷般的轰鸣。 “乌雷梭!” 此时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认出这件法器,但乌黑梭飞来的时机抓得实在太巧,主持阵势的华西峰只来得加固撞击处的剑气,便让这一记阴雷撞上来。爆炸声中,银光巨茧外层包裹的剑光,如水波般动荡,连带着已经触碰到的剑意封禁,也有些晃动,一动就生变化! 华西峰狭长的眸子中射出刀一般的厉芒,主持剑阵的剑芒未动,另有一道近乎透明的剑光噌声飞出,半空中已不见形迹。烟云气柱中,紧随那乌雷梭,正有一人飞出,迎头便撞上那无形剑光,“哎呀”一声,半空溅血,那人去势比来势更快,倒撞回去,云里仍传来他半恼恨半得意的啸叫: “西峰真人,你就是这么对老朋友的玩笑的?剑园里,我等着你!” 华西峰面无表情地收剑,剑光入体前,轻轻一抖,上面的血迹便尽都落下,不沾污秽。然而此时阵势已乱,是谁都救不回来的了。 “澄心静意,剑气外烁,各安天命。进不去的,不要强求!” 华西峰沉声下令,话音未落,那灰云烟柱后的辽远天地,已在殷殷剑鸣中向他敞开门户,浓郁的死气和灵气掺杂着喷射出来,再一阵微眩,他已经冲过那片气流,来到一块灰黯无边的世界。 天地间蒙着一层灰色的雾霾,一眼望去,尽是无边平原。华西峰目力甚强,可这般远眺,视线范围内,竟然一个人影也无。正因为如此,即使顺利进来,华西峰脸上殊无喜意,经那波折,能如他一样进来的有几个? 他很快就把这无用的念头抛下,瞑目静心,天地交感神应大法全力展开,心神便如同一块铺开的圆盘,那些深刻记忆的气息就如盘上滚球,历历在目。 “一、二、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又数了两遍,华西峰苦笑起来,他主持入剑园的剑势也非一回两回,可像现在这样,一下子丢了三分之一同门的情况,也是头一回。 他放出宗门特有的联络飞星,色泽赤红,方圆百里之内的同门见此也会放出飞星报平安,然后汇集过来,同时也好为更远处的同门指引路径。剑园空间扭曲,进入时一个错位,便可能谬以千里,原本这种错位会被剑阵降到最低,可现在一切休提。 足足一个时辰,他身边才汇集起二十个人,这些都是在五百里范围之内的,还有六个,离得较远,恐怕连联络飞星都没见到。 “咦,余师弟怎么不见?” 李佑的声音在略嫌沉闷的气氛中显得有些突兀,华西峰中断思路,抬头去看,又见一个实证部的师弟回应: “或许是没进来?” “不可能!”李佑的声音非常肯定:“余师弟早早剑意成就,极臻精纯,怎么可能被拒在外面?” 就算在离尘宗,通神境界就能凝结剑意的,也是少之又少,华西峰想了想,倒是记起昨天记录的最后一人。他瞑目细察片刻,点头道:“他进来了,只是离得远……” 说到这儿,他摇了摇头:“已经超出千里之外,具体距离不好测算,我也只能隐约感应。” “那么倒霉!”李佑听得张大嘴巴。 第二百七十四章 蟊贼 “这就是剑园吗?”。 喃喃话音中,风卷着灰雾,打着转儿从余慈身边流过,仔细倾听,风吟声似乎也比外面来和尖锐森寒。 余慈深吸口气,口鼻间流入的空气绝不纯净,而像是掺着细碎的铁沙,磨得喉咙和肺部微痛,不过仔细品味其中奥妙,便会发现,这些“铁沙”,其实是细若微尘的元气结晶,飘飘洒洒。 自从将玄元根本气法推到“引气入境”的初步,且又同何清学习阴阳气感之后,余慈对外界元气的敏感度与日俱增,亲身感受之下,他暗中点头:正如李佑所言,剑园之中,剑之肃杀之气和浓郁的死气混杂在一起,寻常人实在难以消受,但若是炼化有法,对剑修来说,又是一个修行的福地。 “可惜我终究不是剑修,消受不了先天庚金之气,而且,剑园也不是长久之地。” 余慈摇头,背着手慢慢前行,旷野上,便连个丘陵也少见。要知这可是断界山脉,如此情形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人们,这里是用剑仙神通辟出的奇妙空间,无数的机缘、宝藏就埋藏其中,等着修士们去发掘。 那是足以令人发疯的诱惑,而且,对某些人来说,“宝藏”也不一定非要挖坟掘墓不可。 “这小子是不是瞎的?”郭元盯着原野上慢慢前行的人影,咬牙切齿。 盯向这小子已经快二十里了,他们一伙人安排下的三处机关,那人竟然连看都没看。要知道,为了请人入瓮,他们可是真下了本钱的,尤其是最后一处,便拿出了昨夜他们偶然得到的一只”剑鬼”——那可是“剑鬼”哎,是剑园中才有的鬼物,谁都知道,每一只剑鬼,都是五劫以前,那些死不瞑目的剑修怨念所化,但也保存着丝缕剑意甚至是记忆残余。 从这个意义上说,荒原上每一只剑鬼,都是寻找前辈剑修的遗宝和传承的线索,天底下竟然还有能把它无视掉的人物? 要是那人靠上去就好了,剑鬼身下,实际上是铺开了一张“霄极阴雷金丝网”,只要踏上去,便平地起阴雷,一下子能把他那成半熟,回头更好炮制……郭元鲜红的舌头在厚唇上舔了舔,看着余慈的眼睛更炽热了。 “不要急,老黄他们到前面去了。他区区一人,怎么都是咱们赢!” 在郭元身边,庞霁沉声说话。他是这一伙人的首领,其人脸颊削瘦,微向内凹,双眸中绿光幽幽,乍看去便如一只阴狠的恶狼,刚才观察半晌,他已确认,前面那“肥羊”修为应该是通神上阶,虽说不俗,但在他们七八个人联手突袭之下,也绝无幸理。 看着余慈渐行渐远,庞霁只觉得智珠在握,便让郭元为他护法,他则取出一件海螺似的法器,名唤“咒剑法螺”。此物已经整整祭炼了三十六层,六重天的法器在通神阶位中,已经是一等一的水准。这件法器以特殊方式吹动,其音波可化为无形咒剑,千步之内,毁人神魂,极是厉害。就算一击无功,也能撼人心魄,让前面的老黄等人抓着机会,一鼓而定。 在郭元羡慕的目光下,庞霁鼓足气力,吹动法螺。他用足了劲儿,但音波却超出了人耳捕捉的范围,便似无声一般。在他感应中,一道无形咒音已经凝而化剑,越过千步虚空,直击目标神魂。下一刻,目标身形骤停。 “彭”地一声巨响,那人身前炸开数团火光,咆哮热浪转眼将其吞没,然后才是以老黄为首的六人飞剑绞杀,从咒剑到火符再到飞剑,一连三个波次,不留半点儿空隙,这是庞霁平日叫他们演练熟了的,就算是还丹修士,也要手忙脚乱一阵儿,逞论他人。 遥望远方热浪掀起的尘烟,庞霁和郭元都是大笑,然而笑音未绝,烈火烟尘骤然扭曲,随后向四面崩散。此时老黄等人已纷纷露出身形,哪想得有这一出,再回剑自救,却是迟了。 血光迸射,不是一处,而是接二连三地绽开。千步之外,庞霁和郭元两眼发直,只见那边剑光如虚似幻,却是无可抵御,转眼间,便有三人尸横就地。 “他怎么不怕咒剑?” “那是什么剑法?” 两人念头各异,心情却好生相近。无意识地对视一眼后,陡然明白了现在的处境,当下一声不吭,人影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狂奔。至于远方的“同伴”,那是什么? “一群蟊贼。” 余慈为这些人下了注脚。在绝壁城和天裂谷,他经历了太多大场面,所见所遇所敌,无不是远超他本人水准的强者,便是在离尘宗山门,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一时之俊杰,习惯了在那种环境下生活,乍遇到这种货色,不由大生“不入流”之感,一时间便有些意兴索然,差点儿连追击的兴趣都失去了。 只是,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余慈想了想,取出射星盘,默颂咒言,转眼便有一道剑光自中央方寸之地激射而出,化为一道匹练,往逃窜的某人那边投去。正是九曜龙渊剑符。 自学成此符后,余慈终于解决了够份量的远攻只能用五雷符的尴尬局面,而且用剑符,颇有驭使飞剑的感觉,只不过驾驭的不是采五金之英的剑器,而是凝虚化实的精纯元气。 和驭使飞剑最大的不同之一,就是剑符毫无重量,飞动之时,当真如电光一般,速度之快,远超寻常飞剑。那目标早吓破了胆,只顾得逃命,等剑光临头,做什么都晚了,剑光只一绕,那因狂奔而激荡的气血,就喷溅出数十步远。 此时,残尸堪堪摔落到余慈视线之外。 等余慈再将注意力放到另外一人身上,那家伙已经奔出十里开外,隔了一座难得的丘陵,已远出余慈的视野。这速度超乎寻常,显然是用了一些激发潜力的手段。余慈记得,此人应该就是以咒剑偷袭他的主儿。至于他为什么知道发生在千步之外的事,正逃窜的那人头顶上,优哉游哉飞行跟随的“小家伙”最有发言权。 在离尘宗山门这四个多月,这条小小鱼龙,大多数时间都处在放养状态。山门充沛的元气环境,对小家伙来说简直就是天堂,几个月下来,等余慈再见到它的时候,小家伙竟是又大了一圈儿,现在就像是一条小蛇,只是要纤细得多。 将鱼龙携到剑园中,应该是给它找到了最适合发挥作用的地点。有了鱼龙,余慈的“视界”就可以摆脱固有的局限,更多地搜索这片地域,总能多出几分机会。至于眼前的作用,只是顺便而已。 在鱼龙的视角下,逃命中的那人一举一动都尽在掌握,余慈甚至能够隐约把握到那人的气机变化——经过几个月的沉淀,神意星芒已经和鱼龙简单的神魂完全融合在一起,大约这算“寄生”成功吧,由此鱼龙五感六识的丰富感应,或多或少地都能传回来一些。 这时,逃命中的那人忽然看到了什么,猛地尖叫起来:“马长老,马长老,前面有人夺了宝贝啊,前辈剑修的遗宝……” 躁乱的气机被鱼龙捕捉到,再通过他们之间玄妙的感应,传回到余慈这边。余慈正准备召回九曜龙渊剑符,心头却为之触动。那感觉非常奇妙,他和那人的距离仿佛一下子拉近了,就像是面对面那样。 当一个敌人在他面前陷入如此狂乱的状态,他会怎样? 倏乎间气机牵引,触发了一个剑手的本能。余慈手中无剑,剑意却附在了九曜龙渊剑符上,冥冥中一道灵光,像是黑夜燃起的篝火,成为虚空中唯一的指引。 这一刻,余慈回忆起图日伦那天为他演示的“应机”法门,他扬扬眉毛,叫一声“中”,千步之外的九曜龙渊剑符倏化精芒,没入虚空,再现时已经在十里开外,嚎丧般的那人头顶。 “剑修遗宝,哪里?” 闷闷的吼声也通过鱼龙传导过来,但回应他的,只是溅开的血光。庞霁的残尸冲势不减,就着一个向下的斜坡,骨碌碌摔出十多丈远,停在一拨人脚下。 “好胆!”仍是那个闷吼声,却是掀动气浪,声传十里,“何方人物,敢当着重器门的面,杀人灭口?” 重器门?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是陌生,余慈借鱼龙的视角往那儿看,却是当场愣了。那边那几位……是修士吗? 进入鱼龙视野的,是几个极雄壮刚硬的身影。 他来到战场了吗?十里开外,余慈不由睁大了眼睛。若非来到战场,他怎么能见到这样的场面?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七十五章 重器 庞霁的残尸停住的前方,那一拨人相当地稳重,除了之前发声的人外,再没有人做出什么表示,一个个都稳立在原地,通体映着金属的光泽。 是的,是金属。那边共有十个人,人人顶盔贯甲,厚实的甲胄覆盖了全身上下所有的肌体,仅以目见,那甲胄怕不有数百斤重,让人忍不住怀疑,披着这一身重甲,他们还能动吗? 余慈从来没有见过披甲的修士,现在他见到了。他盯着最前方的一人,此人的地位看起来非常高,因为他的盔甲是这一群人中最华丽的。 甲胄通体呈天青色,兜鍪、披膊、甲裙、重靴等各部件虽是各自独立,但上面密密麻麻镌刻着复杂的纹路,却给人强烈的整体统一之感,一体而下,应该是某种特殊的符纹。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此人的脸面,兜鍪主体是天青色的金属,面板却呈醒目的古铜色,上面雕刻出狰狞的五官轮廓,外围有五道如鱼鳍般的尖锐锋刃均匀地分张五方,罩在头上,乍看去倒像是某种异兽的头颅,令人望之生寒。 余慈也注意到,这人肩后交叉摆置着两杆似旗又似幡的东西,长有五尺,旗面也是金属的,上面的符画花纹精致华美,又流动着浓烈的灵光,一看便知不凡。 余慈看了眼手中的希光剑,他忽然有种感觉,就是那人站在眼前,任由他拿剑劈刺,恐怕也很难破开盔甲的防御,这件甲胄本身,就是一件了不得的法器吧。那人后面的九个同伴,所披重甲样式各异,比之最前方的或许稍减颜色,但上面流动的灵光都是浑厚非常。 “好家伙……”余慈喃喃说话,说实在的,和这样一群人敌对的话,余慈还是有点儿压力的。 这时,最前面那位做了个手势,便有人上前检视前方倒毙的尸身。余慈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的动作,然后就很吃惊地发现,虽然身披重甲,但其行动一如常人,无论是走动、蹲身等动作,做起来都轻松自然,仿佛身上的重甲只是一个纸糊的样子货。 就是样子货,那么一大坨也要有点儿影响吧,可事实就是:影响微乎其微,以至于很容易就被人忽视。 灰雾中,鱼龙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点儿距离,以便于获取更多的信息。然后余慈就听到上前检视尸身的家伙说话: “是北荒小有名气的盗匪‘毒狼’庞霁,这是他的成名法器‘咒剑法螺’。”说着,那人便将摔落在地的法螺拾起来,很恭敬地递上去。 不过,当先的头领没有动作,而是由他后面一人伸手接过,稍微检视一番,点头道:“此人曾与属下照过面,做过一笔生意,认得属下的‘乌蒙战甲’也不奇怪。” 这个才是马长老?此人一开口,余慈就听出来,确实是刚刚吼啸十里的那位。那么他的判断又出错了,他一直以为蟊贼口中的马长老就是前面的头领来着。现在再想想,马长老极不客气的吼声之后,又没了声息,应该就是头领制止了他。 凝眸细看,马长老所穿甲胄通体乌黑,有种极强劲的膨胀感,仿佛是由巨型的肌肉撑开似的,上面金纹闪烁,极其醒目,兜鍪上也带面甲,却是深绿颜色,上有层层黑纹。前方首领的盔甲外形也非常雄壮,但相比之下,却整整小了一圈。 马长老说完那番话,又摆出和之前检视尸身的修士同样恭敬的姿态,将咒剑法螺递上。头领将其拿在手中,面甲上当然不会有半点儿表情,只让人感觉到,他应该是往上面扫了两眼,然后……随手扔掉! 余慈愕然。 他早早就用鱼龙监视着那伙蟊贼的一举一动,且刚才遭受蟊贼袭击,还生受一记咒剑,当然能够估算出那颗法螺的价值。 三四十层的祭炼水准或许不足以成为还丹修士的主战法器,但这样一个能转换咒剑,远距离袭击目标神魂的法器,无论如何都不会差了,就是还丹修士,全无所觉的情况下,也要吃点儿小亏来着,也就是余慈这样身怀天龙真形之气的人物,才不惧它。 可那位头领,说扔就扔了? 头领在扔掉咒剑法螺之后,仍未开口,视线却是似若无意地往虚空灰雾中一扫。余慈心头一震,那正是鱼龙所在的方位,在鱼龙的视角下,就等于是他和那头领隔空对视一记。 余慈只觉得那古铜色的面甲之后,应该是眼睛的位置,空洞洞的一片,仿佛是纯粹的虚无。可有一种无以名之的压力,穿透鱼龙,跨越十里空间,重重捣在他心口。 十里外,鱼龙一个瑟缩。而这边,闷哼声中,余慈竟是承受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胸口则是隐隐作痛。 “什么人物?” 余慈头皮一下子激起了凉气,这种以目光隔空十里挫敌的手段,余慈就算是在谢严、何清等人身上也从没见到过。要知道,他身怀天龙真形之气,又经过神魂中“冰山信息”的磨炼,应付这种攻伐神魂的手段最有心得,但那头领虚无的目光,却似是在虚空造成某种奇妙的冲击湍流,虚实莫测,余慈一触便吃了个小亏。 当在,这不是说头领比谢、何等人强大,但余慈心中却迅速地将他划分到最危险的一类中去。 然而,那头领扫过一眼后,仍未说话,就这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马长老等人则是跟在后面。 “这就结了?” 余慈正奇怪的时候,却见到队伍末尾,还是有两人留下来的。这二人本就在队伍尾部,此时则向远去的队伍躬身行礼,明显是受了谕令留下来善后的。 这群人虽说都身披重甲,但形制都有不同,余慈便看到,这二人中体型较大的那个,其盔甲和马长老的有些相似,都是通体乌黑,上覆金色符纹,只是要略小一号。余慈注意到,此人头盔上有着两根像牛角一样弯曲的饰物,而在马长老头顶是四根,头领那鱼鳍似的刀片也算的话,则是五根。 难道是用兜鍪上的刺、角之类,来区别身份的? 至于另外一人,是十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头戴兜鍪的人。只在脸上覆了一个丑陋的雷公嘴面具,铁青的底色,古铜的尖喙,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金属苍鹰。然而其身姿却让余慈看得微怔——这分明就是一个高挑健美的女性,身上甲胄完全是着她的身姿曲线打制,纤细而柔滑,有些位置更是以柔软的丝甲替代,更突出她令人惊心动魄的体形。手、肘、膝等部位突起的尖刺锋刃,则让人心头微寒之余,更有一种别样的诱惑力。 正打量着,余慈忽觉得不对。那二人等前方的队伍远去之后,一声不吭,披甲的身形竟是浮空而起,面对的方向是……这边? 余慈只觉得脸皮发僵:“抱丹真煞……两个?” 而且看起来,是来者不善的两个。以余慈如今的经验,要他纯凭气息分辨通神三阶、还丹三阶之间的差别,还有点儿难度,但若仅是区分通神和还丹的话,只凭对真罡真煞的感应就足够了。 从那边蓬勃的气机来看,十里外留下的两位,竟然都是还丹修士,而且是地位最低的两个,以之推算的话,这个十人队伍,竟然是完全由还丹修士组成! 余慈突然想起来,他如今是在剑园里!是号称汇取天下剑修新锐的剑园盛会中。 不得不说,刚才那伙儿蟊贼,给他一个极其错误的信号,让他差点儿把剑园内外给混淆掉,而如今,这拨“重器门”的修士,却又将那印象硬生生扳正过来。 下一刻,余慈二话不说,掉头便走…… 对上两个还丹修士,不走就是傻子! ******** 我以为跟随我六年的笔记本完蛋了……天幸又回光返照鸟!发文,保存数据,再去找新机子! 第二百七十六章 算计 让已经暴露的鱼龙飞空远走,以其接近步虚水准的速度,剑园中怕是很难有人能追上它。余慈也选了与重器门一拨人相反的方向,迈步疾走。他没有用神行符,而是用了“息光遁法”中的法门。 此遁法乃是修行界大宗天遁宗的基础法门,是在五行遁术和提纵移形的身法基础上整理出来的九个基本势子。未必见得多么高深,却有藏匿气息和蓄加重叠气力之妙。 在山门修行这几月,余慈和李佑、张衍等人切磋剑技,自然会用上这一法门,巧合的是,张衍当年是和天遁宗的杀手们有过交手的,见识过正宗的天遁杀剑,以此再做交流,使余慈对此法门的理解愈发深刻。 息光遁法九大基本势子,乃是从修士行走坐卧、交战、藏身甚至是逃命时的各类动作中精简而来。创出此法的目的,其实不在于上阵杀敌,而是要修士始终维持这几个基本势子,将其化入日常生活之中,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气息藏而不显、显若幽魂;蓄而不发,发若雷霆的状态,以此应敌,自然无有不利。 余慈修行时日尚短,要他行走坐卧之间都保持这种状态,还有点儿难度,可是聚精会神之下,体内元气往来奔流,回环内聚之势已成,毛孔自发封闭,精气密固不漏,虽说内脏压力越来越大,但脚下也越来越快,终于,在确认周身气息完全藏匿之后,手上希光剑无声振鸣,倏然化雾。 在这种状态下用出半山蜃楼剑意,余慈瞬间就融入剑园弥漫的灰雾之中,踪影不显。 稍迟片刻,天际雷鸣,两个还丹修士驾光驭电而来,到半途,两人身影倏分,男修折向余慈来时的方向,女修则径直来到余慈刚刚斩杀蟊贼的地点,修长健美的身躯悬空,俯瞰下来。古铜色的丑陋尖喙半受阴影遮蔽,显出一股冷酷无情的味道。 眸中冷光依次在几具尸身上扫过,女修又稍偏过头,盯着余慈离去的方向,娇躯忽见电光流动,几次闪掠,已在开外。这里,是余慈以息光遁法完全收敛气息,并以雾化剑意遁走的起点。 下一刻,大气中“崩”地一声响,如同强弓震弦,一圈无形波动瞬间横扫方圆里许范围内的虚空,灰雾波荡,但并无特别明显的反应。一声未绝,一记崩音再起,两道震波前后推挤,足足远去三里开外,却仍无回音。 女修默然半晌,身形落地,坚硬的重靴踏在地上,一片幽蓝的电火在地面蹿动两下,终于还是被大地吸纳。也在此时,远方传来同伴的啸音,那是有所发现的表示。 稍稍迟疑,女修还是腾身而起,电光曳空,往啸音起处飞去。然而在她几乎要没入云端之际,忽地扬手,一道投枪似的乌光挟着啸音疾贯而下,铮地一声深入她刚才立身之处,足有两尺多深。 一层可以目见的墨色光环以插入点为中心,飞速向四面蔓延,所过之处草枯石碎,恐怖的腐蚀之力瞬间横扫三里方圆的地面,大片土地瞬间化为剧毒的泥沼,甚至咕嘟嘟冒着气泡。 静侯片刻,见地面上仍无人影出现,半空中女修再一招手,那杆恐怖的投枪化光飞回,女修再不回头,电光飞纵,转眼无影无踪。 约一刻钟后,两位还丹修士结伴,沿着原路返回,去追重器门的大队伍。在这条路径上,仍摆着庞霁的残尸,但没有人往他那边看上一眼,包括那件祭炼三十六层的咒剑法螺,依旧摆在地上,无人问津。 又过了一小会儿,当两个还丹修士真正远去之后,离庞霁残尸处不远,一声闷响,土层裂开,余慈从里面钻出来,也不起身,就这么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呼,呼,那个心狠手辣的娘们儿!” 戴着雷公面具的女修行事非常老到,几次运用的搜索手法也都恰到好处,至于最后那一记化出方圆三里剧毒沼泽的手段,更是远超出他的想象,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还丹修士的手段! 不过余慈能瞒天过海,逃出生天,也是足堪自傲了。从一开始,他就打定主意,抓住对方思维的死角,隐匿气息之后,非但不往远方逃走,反而催运土遁,沿着来时的路线,从地下返身回去,正好和女修相向而过。 之前未能完全隐匿的气息就是最好的掩护,女修只注意到延伸到一里外的气息残息,却忽略了余慈在地下穿行时微弱的地气波动,当然,她后来也怀疑余慈藏入地下,故而用出那一记恐怖手段,剧毒渗入地下近十丈,差点儿就把余慈给拖进去,但仍未想到对方竟是走了回头路。余慈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藏身到庞霁残尸之下,撑到两修士离去。 一切都做得很好,但仍未完美。 在他身边,庞霁的残尸散发着阵阵血腥气,惨不忍睹,但余慈现在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头面上尽是被划开的短小伤口,身上只有更严重。喘息半天,余慈才缓过一口气,开始用山门发下的灵药处理伤势。其实这伤势倒有绝大部分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将一瓶生肌灵液当头浇下,余慈尚是心有余悸:“他们说得果然没错,在剑园用五行遁术,就要有被绞死的准备……” 因两位剑仙和数以百计的剑修生前剑意和死后怨气的共同作用,剑园之内,空间扭曲,阴阳五行之气的构气与外界颇有差异,尤其是剑修多是精炼先天庚金之气,死后散于虚空,这剑园中,金行之气尤盛。 五行遁术无法驾驭这类庚金之气,因为它是经过剑修凝练的,几乎具备着灵性。无论是余慈驭剑化入灰雾时,还是以土遁遁入地下时,这些庚金之气都会形成强烈的干扰乃至于杀伤,越往地下深处,越是如此。 余慈用土遁遁出这十多里路,又在地下埋上一刻钟,便等于在某位剑修强者的剑气侵袭下苦撑,等两个还丹修士远走之后,差点儿连爬到地面上的力气也没了。 这就是剑园,步步危机,随时会把性命搭到里面去。 嘿嘿笑了两声,余慈将生肌灵液用尽,随手扔掉空瓶子,又望向远方的天空。那个重器门到剑园来,很显然是有明确且重要的目的,否则那两个还丹修士哪会如此轻易地放手? 若换了以前,余慈十有八九让鱼龙跟过去看情况了,可是那个头领实在了得……说起来,那家伙还是第一个感觉到鱼龙和他关系的人呢! 嗨嗨,算了,他虽然好奇,却没有把命赔上的想法。 话又说回来,在剑园里,收获也是有的。距他不过七八尺远,那颗咒剑法螺便静静地躺在地上,探手可取。一件祭炼三十六层的法器,余慈只要花上十天半月熟悉一下,便可操控自如,那无形咒剑的威力,也不容小觑哪。 他起身上前,正要抓取,心中却忽地一闪念,唔,这个位置……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心头突地震动,当下也不管近在咫尺的咒剑法螺,身形向后疾退。仅迟一线,滋滋之声大起,一个近乎完美的圆环嵌套在咒剑法螺之外,贴着法螺边缘,恰好将其完全包围进去。 “何方蟊贼,杀人夺宝?便不知这天下还有公理正义吗?”。 笑哈哈的声音在这片旷野远远扩散开来,然后余慈就看到,两里开外,一个人影悬浮半空,慢悠悠飞至。 余慈低头再看法螺周围,面色颇是凝重:两里之外,剑气成环,将一个径不过数分的法螺嵌套其中,这种神意运化的层次、驭使剑气的手段,绝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出来的。 在山门,他曾听人说起过关于还丹修士神意运化范围的标准。一般而言,还丹初阶,也就是“定鼎枢机”的修士可以对方圆一里范围内环境进行比较细腻的感知;中阶亦即结了“玉液还丹”的修士,范围扩大到两里左右;上阶“金液还丹”是形神修为的大成就,故而根据其丹成水准,神意运化范围约三至五里不等。 当然,这是讲修士最自然、正常的状态,若是全力运化神意,放出神魂感应,范围当不仅于此;相对的,混乱复杂的环境,也会感应造成影响,使范围缩减。 余慈估计着,正逼近那人,修为起码也是还丹中阶。故而,他瞬间就做了最冷静的选择,冷冷瞥了一眼来人,向后飞退。 来人悬空飞行,似缓实疾,余慈才退出半里外,那人已经来到庞霁横尸之处,远远看着,来人粗眉大眼,鼻直口方,也算一表人材,然而眉心却印着一道极妖异的符纹,鲜血如血,若鬼眼将睁未睁之时。有了这道符纹,此人天庭格局便显得极是狭小阴郁,令人见而生寒。 只不过此时他正一脸正气地挥袖,将咒祭法螺吸纳入手。 “如此法器,当然要物归原主。嗯哪,原主已死的话,便由本人暂时保留……嚎!” 突然变调的怪叫声里,幽蓝电光暴闪! ************* 虽然现在很少发言了,不过周一的时候,还是要求取支持的。先谢过诸位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烟壶 尖锐的嘶叫声把后面的话全压回去,手上咒剑法螺处,幽蓝的电火瞬间崩溅开来,将此人罩在其中,激得他浑身打摆子,说不得只好一松手,再将法螺掉落尘埃。 果然如此!余慈有点儿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恍然。他刚才就觉得,咒剑法螺的位置,和之前被那头领扔下时有些不一样,手上才缓了缓。也幸好如此,否则现在被电光刺得毛发倒竖的,便要换人了。 这么说来,那女修…… 砰地一声,来人泄愤式地出脚,将咒剑法螺远远踢到十多丈外,余慈见此猛醒,再不耽搁,趁机飞退,只两个呼吸间,人已在千尺之外。 如此再不发怒的,决不是爷们儿,那人便是勃然作色:“阴我?莫怪萧某不讲仁义!” 暴喝声中,也未见作势,虚空中已是剑气纵横。余慈感觉到,对方的剑气相当怪异,剑剑成环,高速旋转,又有一层强烈的腐蚀之力向内聚合,如此环环相激,生出无穷变化。若真被高速旋转的剑环割到、套中,肢体便是要四分五裂! 身畔铮铮连响,余慈手中希光剑已经失去形体,化为几成实质的薄雾剑圈,圆满无疵,扩及十尺之外。这本就是偷师自梦微的“无瑕剑圈”,而四个多月来在山上,更是由梦微亲自指点,防御守备之力,更上一层。 对方剑环交错飞动,如风暴一般,冲得剑圈不住内缩,转眼从十尺方圆缩了一半有多,余慈更是被强劲的冲击撞飞了半里路,可对方的剑环却总无法突破到内层。 耳畔突地一声呼啸,漫天剑环风暴倏止,余慈冷眼一扫,只见他被逼退的一路,到处都是被蚀毁的土壤,空气中也流淌着强酸似的气味儿,烧得空气滋滋作响。 余慈也不再后退,持剑而立,桩子般钉在地上。至于对手,此时正站在刚才庞霁被斩杀时所在的小土丘上,居高临下,一轮狂攻之后,宝剑却不知藏哪儿去了,只屈伸着手指,似乎还没从电火烧灼的痛苦中缓过劲儿来。 此时,他死盯着余慈,额头上的鬼眼血纹鲜红欲滴,其中更有光芒流动,仿佛真有鬼物张开了眼睛: “无瑕剑?” 无瑕剑正是梦微的绰号,是称赞女修守御坚韧,剑势完满无瑕之意,也引申为她严守戒律,为人处事令人挑不出瑕疵。那人一口叫出这名号,显然是看破了余慈的来历,对此,余慈不动声色。 那人也无需余慈确认,只是森然道:“好,很好!真是离尘宗的后起之秀……你扬名立万就在此时,我给你报出名号的机会!” 余慈抬眼看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从上到下,慢慢打量。视线的每一点儿移位,都会引得手中希光剑微微变化角度,由此再牵涉到以千百计的气机移换。两人现在没有对剑拼杀,但彼此都死死锁定对方,唯一不同的是,对方修为强绝,剑气跨越这里许距离,依然有着实质的威胁,而余慈修为较弱,只能以剑意遥加其身。 就这样对峙半晌,余慈才沉声开口:“离尘宗余慈,也想听听阁下的名号?” 那人分明一怔:“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该知道吗?这话余慈没说出来,只是嘿地一笑,自有讥嘲之意。 那人额头血印更是鲜艳,盯着余慈看了半晌,方点头道:“我是萧浮云。” 没有说出宗门,观其姿态,倒不是刻意隐瞒,而是他的名气之大,已经无需宗门为其架势。只可惜,余慈对修行界的了解,迄今为止还是相当贫乏,萧浮云这姿态摆出来,便等若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 这回余慈已不用特意表示了。萧浮云脸上青红交错,末了呼出一口气,总算显得平静不少:“你说你叫余慈,余慈……” 他声音越来越低,倒似是用心记忆余慈的名字。看他这模样,余慈正疑惑之际,耳畔忽有惊雷轰鸣: “余慈!” 这是萧浮云叫出他的名字,余慈闻声一震,全身肌肉均发出了几可目见的颤抖,然后便僵在当场。萧浮云看得真切,又是连吼两声:“余慈,余慈,还不出来!” 他这一手叫“勾魂鬼啸”,是以撼魂术辅以音杀秘法,意志不坚者,其神魂可能当场就被强扯出窍,受到重创。至于那些能抗过啸音的,多数也已经受到冲击,萧浮云自有办法对付。 他哈哈大笑,取出一件小巧的紫砂壶,不过比拳头略大,乍看像是最正常不过的茶具,然而壶盖钮却是雕着一对交缠搂抱的鬼像,壶盖边沿更是另开了九个针眼大的气孔,此时正有袅袅烟气从中溢出。 余慈愣愣地看着这边,身体僵硬,两眼发直。见他这模样,萧浮云将紫砂壶在手中稍一摩挲,笑道:“小辈能引出我这宝壶,也算死得此所。将你神魂收纳入这‘丧乱九孔散魂烟壶’之中,再好好招呼一番,也算为天下修士出口恶气,看你们离尘宗再独霸东侯墓葬!” 他又习惯性地提了个高调儿,同时也提着盖钮,再颂咒音,九孔所溢出的烟气立时化为一张渔网,抛洒出去。 看着烟气渔网跨越一里距离,当头罩下,而余慈仍呆呆傻傻,不知躲闪,萧浮云便道:“事成矣。” 这丧乱九孔散魂烟壶最厉害的就是是炼制迷烟,摄人魂魄,其本身设计不俗,再以其十重天,六十四层的祭炼水准,出奇不意之下,就是步虚修士也要吃亏,更何况这连还丹都未结成的小辈?只要这烟气过身,小辈阴神便是不由自主,随他拿捏,萧浮云已开始思量,用个什么手段,尽快将那东侯墓的位置撬出来。 然而下一刻,他脸上微变,扭头远眺,却见天边电光暴闪,隆隆震鸣声中,雷公面具之下,披甲女修跨空现身,虚立荒原之上,修长丰润的身子放射出如火般的热力,刺得萧浮云眯了眯眼睛。 “唔……重器门?” 萧浮云所在的宗门在北方颇有势力,消息也算灵通。他知道,近些年在北荒地界,有一个重器门,发展十分迅速,其门主神秘莫测,而其门中修士,均身披重甲法器,非常有特色。当然,以他的地位,重器门不过就是个小虾米,动动嘴皮子,也就灭掉了,他只对女修身外重甲放出的幽蓝电光颇是在意。 这玩意儿,看起来眼熟得很哪! 雷公面目之下,女修似乎也有些意外,道一声:“‘仁义无双’萧浮云?” 萧浮云哈地一声笑:“仁义是我辈之追求,无双则愧不敢当。哈,这位道友有些面生,咱们以前见过么?” 女修却已不再开口,目光自远处的咒剑法螺上掠过,又在余慈那边停顿一下,随后二话不说,弹指一道金光射上高空,在黯淡云层下,数十里可见。 萧浮云一怔,随后脸上变色。他感觉到,远方正有一个修为丝毫不逊色于女修的人物高速飞来。他眼神锋利,早看出女修具备还丹初阶的修为,身上那重甲法器也是不俗,如此人物只一个他当然不惧,再加一个,麻烦就来了。 放在平日也就罢了,可他现在一心想从余慈身上挖出东侯墓的位置,如何愿意旁生枝节? 心头一动,他就下了辣手:“抽魂散魄,不取阴神取残魂……丧乱烟给我收!” 那烟气凝结的渔网当头罩下,从余慈身上透过去,余慈身子一软,向下便倒。萧浮云先是一喜,瞬息之后就是变色,也在此瞬间,半空中幽蓝电光“哧拉拉”一串爆音,扯出数十丈的长鞭,鞭挞大气,锋芒之利,令人无法小觑。 “重器门要的人,谁敢动!” 萧浮云恨不能破口大骂:贱女人,你哪只眼睛见我动他了……混帐,那余慈残魂何在? 带着满心的困惑和暴躁,他避过电鞭锋芒,百忙扭头去看,却见余慈身形再一挫,已是没入土层之中,形影顿消。 天边黑气弥漫,另一个还丹修士终于赶至,半声不吭,张手就是一道乌光飞梭迎面打来。 我的东侯墓!萧浮云勃然大怒,额头符纹竟是在最鲜红之时凸了出来,真若鬼眼怒睁,撼人心神。 “找死!” 第二百七十八章 分身 “砰”地一声响,余慈从地底深处弹出来,半空便呛了一口鲜血,刚刚处理好的细碎伤口再度迸裂,还有更多的伤口布满肌体各处。 在绝对劣势之下,用土遁逃命本就是大忌,更别提是在剑园这等恶劣的环境中。可要从三个还丹修士眼皮子底下脱身,除了这招儿,余慈还真想不出别的办法。 如今他内外皆伤,却没有丝毫停顿,剑光起处,便如一阵轻烟,贴着地面飞掠而去。在他后方,剑园的灰暗天空早被雷光映得发紫,剧烈的元气波动就如同一场龙卷风暴,又像是一个巨大的火把,成为方圆百里范围内最耀眼的所在。 余慈没有回头,那边的情形自有召唤回来的鱼龙帮他看着,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那边三个还丹修士摆脱战斗之前,为自己寻到下一处藏身之所。 通过鱼龙的视角他能看到,重器门的男女修士,虽然在修行境界上逊色那萧浮云一筹,但凭借一身重甲法器,便是单挑,也能撑住一段时间。现在他们就尝试着分出一个人来,脱离战场,其目的不问可知。 借助半山蜃楼剑意的爆发力,余慈短短时间内,便跨越了七八里的距离,然后他速度一缓,先是用“息光遁法”故伎,逐步收敛气息,同时将射星盘取了出来,道经师宝印也从袖中飞出,在肩上光芒灼灼,放出一道光束,照在手中符盘之上,使得符盘为之一沉。 法印在擅长符箓的修士手中,是极关键之物,善用法印者,可定其神、增其威、坚其志、不为外道所移。故而往往法印一出,修士成符的速度、符成后的杀伤都会再往上提升,这便是法印的加持之力。余慈用符盘,便等于是用剪刀、锤子之类的工具,只要懂得使用方法,增加效率之余,还能减轻消耗。而动用道经师宝印,却是实打实地消耗神魂元气,以此为代价,将符箓的威力向上拔高一个甚至几个层级。 “希望此符的效用真如他说的那么好!” 余慈轻颂几句咒音,符盘上三百六十个周天孔窍便自吞吐灵气,透出星星点点的光芒,这些光芒上合天星运转,下合人身窍穴,彼此组合,倏乎竟是凝成一个虚影,不过两三寸高下,然而其面目神态,却和余慈颇是相像。 “太乙星枢分身!” 此术在“诸天飞星”符法中,隶属于“祈禳”一类,是余慈自九曜龙渊剑符后,自朱老先生处学到的第二个符箓。事实上,九曜龙渊剑符只能算是朱老先生为提起他的兴致所做的妥协,而这个太乙星枢分身,才是那位老人意欲教给他的第一个符箓。 这是保命的符箓。 此符刚一凝成,余慈身后天空就生出变故。只见那边雷光暴涨,一时间竟是压过了萧浮云那特殊的腐蚀性剑气大潮,通过鱼龙,余慈看到,那是戴着雷公面具的女修放出余力,硬是将萧浮云拦下,为同伴争得脱身的机会。 那披甲男修反应极快,一下子突破了萧浮云的限制,往这边疾飞而来。 余慈知道再不能耽搁,当下凝神聚力,着符盘上立起的小人儿吹了口气。以余慈那无限接近于抱丹真煞的元气质性,这一口气当真精纯之至,那小人儿迎风便长,转眼便有七八尺高,已经和余慈体型差不太多,只是像虚影多过人形,让人一看便知是什么玩意儿。 这是余慈修为尚低,对太乙星枢分身的符法也不怎么精熟的缘故。听朱老先生讲,此类符法修到极处,真能凝天星之力成就实体,分神以驻其中,几乎与本体看不出差别。便是现在,若闭上眼睛,只以神意运化感应其气息,和余慈也几乎一般无二。 而此时,余慈本人的气息也恰好收敛干净,完全掩在分身的气息之下。 “这太乙星枢分身,脱出神意运化范围之后,只能直线前进,而我有神意星芒操控,五十里内都可运转无碍……去!” 半虚幻的分身化为一道流光,向前飞走,余慈则是不管不顾,以最快的速度释出“天河祈禳咒”,使星光护体,方再度冒险施展土遁之术,钻入地下。 远方,重器门披甲男修正高速追来。 沉入土层之后,余慈就像一条游鱼,一个摆动就是三五丈远,速度也是不慢。然而他再前行半里左右,外围土层桎梏忽地一弱,不只如此,五行之气的分布也一下子乱了秩序,浓重的腥气卷入口鼻,随即被可辟万邪的天河祈禳咒隔离,并且冲刷干净。 余慈直撞进了烂泥塘一般的土壤中,方圆百里,类似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不久前重器门女修以一杆投枪硬生生腐蚀出的剧毒沼泽! 天河祈禳咒生成的星光在外围,半山蜃楼剑气则贴身护持,两层防护同开,剧毒沼泽的毒性再强,一时三刻也难以侵蚀而入。余慈更小心地控制着气息,不使其外露,身体则是在稀汤似的毒沼深处安定下来。 这又是一个人们很难想到的藏身之所。尤其是一手造就此毒沼的重器门修士,更是如此。上空重器门男修经过此处时,连停都不停,认谁了前而余慈一直不停地延伸下去的气息,发力狂追,转眼就在十多里外。 成了! 余慈心神安定,并不急着出去。天河祈禳咒的效用比想象中还要好,沼泽中的毒性对他的威胁暂时不大。更重要的是,这里化沼之后,深蕴在土层中的先天庚金之气也遭大幅削减,余慈藏身其间,压力倒比别的土层来得少些。 至于脏污之类,更全不放在余慈心上。他就在这儿呆着,并有足够的耐心维持下去。 在此期间,余慈也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思索那“东侯墓”的种种。 其实萧浮云的打算是没错的,余慈确实知道东侯墓所在。更确切地说,在遭遇庞霁那伙儿蟊贼之前,余慈正在赶往东侯墓的路上。 当年离尘宗划地为数百剑修建葬身之所,以后虽未收回,终究还是个地主的身份,对剑园内部结构的了解,还是超过绝大部分宗门。比之其他人的蒙头瞎撞,山门向来都有着比较明确的目标。 所谓东侯,是那次剑修与西方佛门的大战中,一位颇有名气的剑修。身殒前已是大劫法神通,尤其精通百家剑技,其中不乏秘法真传之类。据宗门经传记载,东侯性情较为豁达,因重伤殒落时,怨念不生,故而其墓葬的安排,还是比较遵循常规的。凡有人到他墓前祭拜,经过剑意洗炼,获得剑道秘法的机会不小。 离尘宗便是看准了这点,近些年来,都把主要精力在东侯墓上,所获颇丰,这回也是如此。在出发之前,李佑和张衍便都将此消息通报给他,还说了一堆关于此墓葬的详细信息,而在抵达之前,山门更是将最详备的资料以蜃影玉简的方式发给所有与会弟子,同也还有一枚指向罗盘,帮助确认东侯墓的身份,准备不可谓不周详。 正因为如此,若余慈真落到萧浮云手里,后果可想而知,便是现在暂时摆脱了,后面赶路时也要万分小心,否则便是给那边的同门招祸,这绝非余慈所乐意见到。 “最好和重器门的两败俱伤了罢!” 余慈无声一笑,慢慢地将心湖澄净,进入深层入定状态,外围的恶劣的毒沼环境也无法对他造成干扰,这等定力,实是非同小可。 心内虚空铺展开来,鱼龙在虚空中漫游,周边不知何时起了薄雾,却是黑沉沉的,还有细碎而锋锐的微粒渗透进来。 黑雾便是毒沼中的毒气,而锋锐的微粒无疑就是先天庚金之气,这是“引气入境”初步造成的现象。心内虚空与外界元气已发生感应,但并无甄别的能力,只要是浓度到达一定程度,各类异气都能进入其中,需要余慈以“澄净虚空”的法门,去芜存菁,以利修行。 以前或有这种征兆,但能到这般明显的地步,还是四个多月的苦修造成的结要。 也不知过了多久,余慈渐渐觉得“澄净虚空”的速度跟不上异气涌入的速度,心内虚空中有害的异气堆积甚重,知道自己已到了极限,心神一动,身形上蹿,转眼破开毒沼,碰触到外界的新鲜空气。 此时,四野无人,萧浮云和重器门男女修士都不知去了哪里,这一关,余慈终于是过了。 想了想,余慈回到刚才三个还丹修士交战之地。这里已经是一片狼籍,凸起的小丘被抹平了不说,地面上遍布遭雷击或被蚀毁的痕迹,余慈甚至还看到一片新形成的面积较小的毒沼,可想而知,女修在后面是用到了那杆威力惊人的剧毒投枪。 两败俱伤的“可喜”场面,余慈没见,不过他却看到,最早在此的庞霁残尸,此刻正横在一片被萧浮云剑气腐蚀的地面上,通体均被雷火轰得焦黑,凄惨无比。更远处,那颗咒剑法螺竟还在,却不知上面还有机关么? “嘿……” 余慈摇摇头,正要移转视线,心头却突地一震:“等等,那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九章 墓穴 两位还丹修士交手的冲击,足以毁掉范围内一切有形之物,余慈看得清楚,便是那咒剑法螺,此时也有一些细微的伤损,可是余慈看到了,在庞霁身下,方圆五尺范围内,除了雷火焦痕外,竟然没有那萧浮云强烈的服食建议的作用痕迹,与外围相比,扎眼得很。 余慈走到庞霁跟前,仔细打量片刻,忽然伸手,从他焦黑破烂的衣服下面扯下一根项链,下端缀着一块不规则的铁片,那形状像是有人随意裁剪下来,上面却密布着颇为细致的纹路。余慈在手中稍稍掂量两下,觉得它出奇的轻巧。 在离尘宗山门这数月,余慈也听了不少类似这样特殊物件儿的关键处,他随即就运化神意,将神识在上面一扫,按照山门秘传,把上面支离破碎的信息以各种方式迅速组合了几遍,找到了一种意思最通顺的破译格式,随后便是恍然。 在接连碰到重器门修士和萧浮云之后,余慈已经见识到了能够进入剑园的修士水准,也正为如此,他心中便存了一个疑惑,庞霁一伙蟊贼的修为虽然也在通神上阶,可是据交手的情况看,里面算是个“人物”的,一个也无。他们又是怎么通过剑园外围的剑意封禁的? 现在真相大白了。 这铁片还真是一件有意思的宝贝。按照上面的解释,有此铁片傍身,一日之间,可以三次自发护体,消融致命的剑气,尤其是在此剑园中,更有净化空气,纯化先天庚金之气的功用。 说起来,也亏得余慈那九曜龙渊剑符形为剑,实为符,遥空斩杀方竟全功,否则庞霁有此宝在手,余慈想斩得那么干脆利落,也不容易。 将铁片在手中抛了抛,余慈又是摇头。关键的问题不在这里,更重要的是,这铁片其实是一个身陨在此地的前辈剑修,在大限到来之前,送出剑园的信物,凭借这个,有缘法的修士便能安全渡过外围封禁,到那位前辈墓前接过衣钵传承。此物辗转多年,不知怎地落在了庞霁手中, 当然,余慈用膝盖想也知道,现在这剑修墓葬中怕是已经空空如也。若非如此,余慈不相信庞霁等人还会“好整以暇”地做这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而且看他们轻车熟路的样子,明显不是第一回了。 这块铁片就像是通行证,帮着他们进入剑园这个既危险又充满机会的地方,然后…… 余慈又是摇头,其实这种情况下,那位前辈剑修的墓葬中,有没有那些宝藏都没什么,关键在于,余慈发现,他有地方去了。 暂时脱离了重器门和萧浮云的视线,余慈却不敢说能够完全摆脱他们。尤其是那萧浮云,对东侯墓念念不忘,恐怕不会轻易善罢干休。他最好是缓过这几天,免得暴露了东侯墓的位置,给宗门带去麻烦。 那前辈剑修的墓葬距此不过两百里左右,做个暂时的藏身地应该不成问题。 ************ 剑园中黑夜白天的分际非常模糊,天光的明暗变化并不明朗,只有时刻留心的人方能把握到时间的流速,但若是在此期间,入定一回,那也一切休提。 余慈便是如此,不久前在剧毒沼泽中深层入定,早不知今夕何夕。 时间不好测,但对剑园中的修士来说,又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剑园向外界开启的时间,也只有一个月左右,过则封禁变化,若不及时退出,便要给困锁在里面,等到下一年,才有机会出去。 虽说在来此之前,山门为每一个弟子都准备了大量的辟谷丹和凝水丸,可供万一之用,余慈还是不愿给困在这里,所以,他开足脑筋,努力估计着自家极限,终于在到达前辈剑修的墓葬前,算出时间大概是进入了剑园约十个时辰左右,但这也是个大概数字,做不得准。 “按照计划,宗门修士入园后,会在外游荡五到七天,惑人耳目之后,再分批进入东侯墓。这样,我这边时间还算宽裕?” 余慈手持一个小巧的罗盘,细细思量。罗盘结构简单至乎简陋,不过就是八卦方位而已,并无其他层数,余慈以神意驱动,罗盘鲜红的指针便一直指向坤位,也就是西南方。 这玩意儿作用也就是如此了,剑园内空间扭曲,能测出大概方向,已经很了不起,至于朝这个方向走一百里、一千里还是一万里,就要看人的运气。 余慈将罗盘收起,知道大概方向就成,近几日,他不会朝那边去的。此时在他眼前,已经有一个前辈剑修的墓葬了,那就是他未来几日的落脚点。 这里是紧挨着荒原的山脉根脚处,远远望去,雾霭中莽莽山体矫然如龙,巍然耸立,如此方有点儿断界山脉的模样,像之前那荒原似的地域,应该是空间扭曲的副产品,很少会有前辈剑修将墓室安置在那里。对此,山门中早有“宝山荒原”的说法,余慈一脚踏入山中,便说明他找对了方向,进入剑园比较核心的区域。 也不知道这位剑修前辈有没有找到衣钵传人,但就余慈来看,便是找到了,也强得有限。 前辈剑修的墓室深藏在山腹中。分内外两层,内层自是安葬之所,外层三间九室,则是为继承衣钵的弟子准备,都有剑阵守护,安排不可谓不周详。然而余慈到来时,剑阵早给彻底破坏,布阵的宝剑,除了几只伤损严重的,都被人洗劫一空。 外层石室还好些,内层墓室则是一片狼籍,前辈剑修的骸骨早扒了出来,拆得七零八落,散失了大半。要知已证长生的剑修,必是形神双修,其周身骨胳已是真形级数,以为之材料,可以制成相当不俗的法器,洗劫墓室的家伙显然是想到这一点。 什么剑修衣钵想都不用想了……是庞霁那伙儿干的?就算是他们,应该也是前几回剑园开启的时候了。 墓室中残存的痕迹均较为陈旧,余慈故有此论。当年纵横天下的剑修强者,死后如此,不免让人感叹。看着这些前辈骸骨,余慈想了想,还是没有动,只是拱了拱手。 “现在还有些难处,等我离开时,再为前辈另寻他处安葬。” 做完这些,余慈微瞑双目,感应着鱼龙的位置。说起来他到剑园来这半天时间,还没有看到任何一个本地活物,神意星芒也只有鱼龙这一个寄生对象,使小家伙的重要性飞速飙升。 以鱼龙的神速,飞遍五十里方圆,也花不了太长时间,余慈对周边环境大概有了个谱,也放下心来。像这种一看便知早被严重破坏的墓葬,很少有人会再花费心思,像萧浮云那等人更不可能。 当然,即便如此,余慈也是绝不可能住在墓葬中的,这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掩护,他真正的居所,是在墓葬不远处一个天然岩隙中,只要稍稍开辟,便可容一人坐卧。或许有人会因为好奇到墓穴中走一遭,却绝不会有人对它旁边的环境感兴趣。余慈没有安葬墓穴中的骸骨,便是避免打草惊蛇之故。 坐在狭小的空间中,余慈倒是安然处之,不久前在剧毒沼泽之中,心内虚空收纳的异气太多,“澄静虚空”的功夫做得不够,他还要细细做几遍功课才好。 驾轻就熟进入心内虚空,将那些毒气和先天庚金之气的残余驱散,与之同时,作为心象的鱼龙也在大口地吞噬那些有益的元气。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情形,鱼龙心象似乎真的有了生命,而周边虚空也颇有外界天地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去揣想“若是真的如此”,又会如何? 摇摇头,余慈把这个想法抛掉,因为朱老先生的话音正响在心中,那是二人偶尔论起玄元根本气法时,老先生的论见,不知为何,余慈突地回想起来: “玄元根本气法,既云气法,就不要去想太玄虚的东西。它首先是一门气法,是让你体内元气转化先天的工具。等到这种效果达成了,再论其他。你说‘其他’是什么……那不就是符吗?”。 便是在入定中,余慈也想笑,朱老先生果然是三句之中离不开本行,不过他的说法,也大有深意在,余慈这段时间细细思考,渐有所得。 “嗤”地一声长音,却是外界元气突然动荡,源头在两里之外,已经非常近了。余慈被打断了思路,眉头一皱,鱼龙与他心意相通,便往那边去,却是看到一幕奇景。 一个又一个的人影自虚空中现身,那不是飞过来的,而是凭空出现,一圈圈的波纹在他们周边来回荡漾,元气亦为之震荡,同时还有话音浮动: “罗刹妖孽便是在这儿消失不见。” “可要细查?” “再等等……谁?” 伴着话音,凌厉如剑的眸子直刺过来。 余慈郁闷了,怎么以前无往不利的鱼龙侦察,这两天总是万事不顺? 第二百八十章 三方 余慈看到了,那跨空而来人物共有七个,竟然也都是还丹修为,尤其当头那位,白衣如雪,丰神俊朗,一身抱丹真煞精纯至极处,偏又轻盈若雾,似乎时时都有水汽冲洗,使他周身诸般颜色,都鲜明起来。这般奇异之兆,余慈还是首次见到。 这人若是某宗精锐弟子,怕是地位不在周钰大师兄之下! 余慈大觉头痛,但事已至此,再怎么埋怨也是无用,他当下便要驱动鱼龙,利用其堪比步虚修士的高速远遁,然而心念才动,又猛地按下去,同时有人昂然大笑,声音就在鱼龙身后虚空不远处: “叶老弟今儿怎么脾气这么糟?可有违你‘玉君子’的美称啊!” 原来此人没有在意鱼龙,而是说的旁人。余慈更不敢大意,稍稍将鱼龙移到更隐秘的位置去,幸好此处是山区,纵然植被全无,藏身处总是不缺。 办妥这一切后再看,突然现身的修士共有三位,都是俗家装束。当头一个身躯胖大,足有九尺高下,乍看威武不凡,但那脸盘便似一个涨起的皮球,把五官都挤成一小撮,看上去滑稽可笑。但其细缝似的眼眸中,却是寒光凛冽,令人望之生畏。 白衣叶明微讶,旋又点头道:“原来是盘皇宗的道友,在此剑园巧遇,也是有缘。我等刚刚被那罗刹妖孽所戏,一时失了方寸,莫怪。” 此人直接道出他们一行人的尴尬事,实话实说,没有半点儿掩饰,坦荡处不愧为“君子”之名。 那盘皇宗的胖大修士却是嘿嘿冷笑:“罗刹妖孽?是罗刹教的徒众吧。叶老弟,你们半山岛气魄是够足,只是未免螳臂挡车,不知……那个死活呀!” 类似的言语叶明早听得耳朵里起了茧子,也不动怒,只向身后同门吩咐一声,那六人便都分散开来,有条不紊地搜寻周围山区。然后他才道:“不劳布道友挂心。道友在此,有什么打算吗?”。 “嘿嘿,传说这附近有剑修遗宝,敝人兄弟不才,想碰碰机缘。怎么,叶老弟也有兴趣?若是如此,我们可不会礼让啊!” 叶明摇摇头,半山岛是纯正的剑修门派,对剑园中自有他们一套行事规则,却是对所谓遗宝不感兴趣。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也不再说话,只默默看着自兄同门在周围山区搜寻。 这其间,盘皇宗三人也是耗在这里,那胖大修士看得兴味盎然,后面两个同门是一般的阴沉,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 竟然是半山岛?余慈摸着下巴,有些惊讶。 他现在的位置还算安全,前辈散修的墓室深入山体达半里之多,余慈所居的岩隙则比那墓室还要更深些,只能以土遁进出,他有八成把握不被这些人发现。可是“半山岛”这三字,却让他心头一跳。 是叶缤、叶途二人所在的半山岛吗? 当初在天裂谷,他和叶途是同生共死打下的交情,而叶缤女仙更是以大神通将半山蜃楼剑意烙在他神魂中,成为他剑道修为精进的重要根基。论义气恩情,他和半山岛都颇有牵扯,按照礼数,他应该出去和这些人相见才是,就是盘皇宗那三个家伙有些碍眼。 余慈身子略一动弹,心中却忽有所感,马上又沉静下去。透过鱼龙视角,只见得远方天空中剑光如雨,竟是不知有多少人驭剑而至。 等剑光到了近前,当头一个便让余慈为之一凛。来人面似豪雄,额头印着一道血纹,鲜红欲滴,正是那萧浮云。此时他早不复几个时辰之前,暴怒如狂的模样,领着身后几十道剑光,依次落下,声势惊人。 见这情形,盘皇宗的胖大修士嘿嘿一笑:“东阳正教,不愧是魔门三本宗之一,好威风、好煞气!” 他没有刻意遮掩,萧浮云又不是聋子,怎么听不到,他也不恼,哈哈大笑,以做回应:“原来是布嵯老哥当面,盘皇三剑齐聚剑园,场面也是不小哇!” 盘皇宗也算是北地有数的宗派之一,论声威,虽比不过离尘宗、东阳正教这样的大宗门,却也传承万载,绵延不绝。而以布嵯为首的三人,则是宗门年轻一辈中名头甚响的人物,向以合击之术著称,三人都是还丹初阶修为,然而合成剑阵之后,却堪与还丹上阶的人物相抗衡。 当然,对此萧浮云是全然不惧的。东阳正教乃是当年北地魔门分裂时,另辟的一处道统,供奉魔门天尊神主他化自在天魔王,亦号“元始魔主”的,乃属魔门正统。萧浮云在教中虽还算不上第一流的人物,但底子摆在那里,便是对离尘宗门人,也能喊打喊杀,逞论其他。 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同门,也足够给他这种底气。超过四十人的庞大队伍,还丹修士便有十二个,有两个修为甚至还在他之上。在剑园中,这确实是一个能横着走的大势力。 原来是东阳正教啊。 余慈也在岩隙中点头,那萧浮云也是,早说不就知道了?在山门数月,他若再不知道东阳正教的名头,便真等于白过了。不过,李佑和张衍他们只提起过,东阳正教与他们平辈的后进弟子第一人是个叫东沧子的厉害人物,修为还要在周钰大师兄之上,这次却是没有过来。至于萧浮云之类,就确实没有讲过。 萧浮云这时也看到了叶明这一拨人,有些惊讶:“叶君子,你也在这儿?啧,这里有什么剑修遗宝么?” 叶明对他却是非常冷淡,只点点头,明显不愿和他搭话。 萧浮云见状就是一怒,但很快又压下来,转向布嵯,以目相询。布嵯笑眯眯地解释了两句,萧浮云便做恍然大悟状:“哦哦哦,罗刹教的,怪不得,为师长分忧解难,了不起,了不起啊!” 他这怪腔怪调的,任是谁都能听出来浓浓的讥嘲之意,叶明俊脸上掠过一层乌云,还未回应,远方搜索中的同门忽地一声长啸,传回警讯。叶明身上微震,冷冷瞥了萧浮云一眼,身子便如一层水雾,风一吹便四散开来,倏乎不见。 萧浮云虽是在口舌上占了上风,但也没有再得寸进尺。两人虽只是还丹中、上阶之别,但真论修为,三个他一起上恐怕也抵不过叶明一剑,就是算上各自的同门,占据了绝对优势,拼起命来,他们最多也就是惨胜。 毕竟,半山岛修士少而精、精而绝、绝而无畏的名声,四方皆知,他萧浮云可不愿莫名其妙地去触霉头。 半山岛修士转眼离去,想必是捕捉到了罗刹教徒众的踪迹,又去追杀。好端端的剑园盛会,变成了寻仇之旅,萧浮云和布嵯也是见怪不怪了。 这两个东海上的大宗门,其仇怨之深、之奇,这里的修士随便拉出一个都能聊出三五个版本,但最让人喜闻乐见的版本,萧、布二人却也有几分默契,他们对视一眼,都是嘿嘿发笑。 其后萧浮云却是脸上一正,干咳道:“布老哥,咱们说点儿正事儿。你们盘皇宗离北荒较近,可曾知道那重器门的来历?” “重器门?” 布嵯球状的脸上微微一动,随后就摆出疑惑的模样:“重器门怎么了?” 萧浮云嘿地一声笑:“他们惹着我了!” “哦,这样啊。” 布嵯也没有多问,肥脸上抖了两下,便道:“这重器门是这百来年才刚在北荒兴旺起来,门中修士大都是收录的散修,自家弟子倒是少见。品流复杂,行事就肆无忌惮,让人生厌。” 萧浮云闻言便是冷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原来是个新创的宗门,竟然还要收罗散修进驻,根基薄弱,不值一哂!” 布嵯便笑:“谁说不是呢,不过能在北荒立足,实力还是有的。那边似乎有一位炼器大师,每个修士一入门便赐以所谓‘战甲’法器,十分厉害,重器门也由此得名,老弟你要是和他们结仇,也要小心哪。” 此时,萧浮云脸上一动,似乎接收到了什么信息,扭头远眺,随即抚掌大笑:“好极了,看你们往哪儿走。” 接着他就向布嵯点点头:“老哥的话我记住了,我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祝老哥机缘如海,告辞!” “哈,老弟也心想事成,不送,不送!” 萧浮云再向盘皇宗三人略一点头,便领着同门驭剑而去。 等那一拨剑光消失在天际,布嵯肥脸上却是笑容全无,他和身后两个同门低声说了几句,鱼龙挨得近,余慈便见这三人脸上都是一般无二的阴冷表情,并不因为胖瘦高矮有别而有所不同,他不免一怔。 但很快,布嵯脸上又露出笑容,轻声说话,声音却非常清晰:“那位罗刹教的道友,请出来吧,我们兄弟三人帮你挡了灾,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儿表示?” 山间一片沉默。 布嵯却是笑容不变,稍顿又道:“罗刹教并不精于剑道,能进来你们几个已是不易,现在又被半山岛杀散,想碰机缘可不那么容易。这样,我们兄弟三个找到一个剑修墓室,外有剑阵防护,正需要道友这样的幻法高人帮忙,顺利潜入。若是道友乐意,墓室中所得,我们占八成,道友占两成,如何?” 周围还是沉默。布嵯皱起眉头,也不见他如何示意,身后两个同门忽地同时出剑,暗黄色的剑光交叉入地,地表全无损伤,可在山腹之内的余慈,身上却是猛地一沉,似有一股磁力吸着他往地下去。 他心头一震,还以为自己暴露了,但外间三人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不在这里,看来确是走了……奇怪,难道刚刚那回不是惑敌之计?” 布嵯想了想,胖脸上又没了表情,三人同时驭剑而去,方向却是刚才萧浮云去的那边。 岩隙中,余慈却没有因为三人远去而松弛,他无声无息拿出了符盘,九曜龙渊剑符凝而不发,在这种局促之地应敌时,符箓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剑意锁定目标之际,岩层深处却有一人涩声开口:“……余仙长?” 第二百八十一章 搜魂 “你有天赋、有意志、有修为、有手段。然而这些,在神主面前,一无是处。” “神主所需者,唯一‘信’字罢了……非是说你‘不信’,你只是少了谦卑。” “你心中之‘我’太过强烈,若真是修士也就罢了,既为信众,将置神主于何地?” “你善于同神主交流,蒙得神主垂青,爱宠有加。却如猫狗之媚主,喜厌之变,岂不见天裂谷下,勾玉狼狐的前车之鉴?” 猫狗之媚主?在他们眼中,我的地位竟是如此吗? 我舍弃修士的尊严,拜入教中,又是为了什么?是了,文式非,他杀了我那不成气的兄长,又要取我性命,我万般无奈之下,才投身罗刹教中。我只是为了活命而已……奇怪,我为什么忘记了? 恍惚中,那位小巧玲珑,又雍容沉静的女修在她耳边说话:“人心欲壑难填,你落得如此下场,只因不自量力,想要的太多。如今,神主再赐你一次机会,只要你明白,你究竟需要什么,又要舍得什么!” 我要……我要长生,我要权柄,我要主宰他人生死的力量! 如雷霆轰鸣在耳边,又似电光撕裂黑暗,女修倏然睁目。 岩层深处的深幽浊气把她拉回到现实,她怔了怔,想起来,自己和罗刹教同门进入剑园之前,遇到了半山岛叶明一行,两派千年世仇,没有任何话好讲,立时交手。 那叶明不愧传说中的剑道天才,同样是还丹上阶,一手入微剑意却是深得半山蜃楼三昧,她们一方惨败,不得不强行突进剑园之内,想借扭曲空间的封禁脱身。其他人不知道怎样,她的运气却是糟糕,被叶明等人盯住,若不是有东阳正教和盘皇宗接连打岔,她怕已是身死道消。 然后……然后她碰到了余慈,再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醒了?”黑暗中响起的,确实是余慈的嗓音。 女修沉默以对。 这个空当,她已经用秘法检视全身,发现用幻法加持过的头罩有被动过的迹象,甚至身上一些关键处也被碰到。她不会觉得余慈是动了色心,若真是动心,也是“疑心”罢……她很快适应了黑暗的崖隙空间,却没有看到余慈的身影。微微一怔就明白过来,余慈是在和她保持安全距离,此时不知隔了多少厚厚的岩层,这边留一个传音符就成,而狭小岩隙的截面上,也布着至少五道厉害的符,一旦她有异动,对方绝不会客气。 “你是香奴?” 听到那个“奴”字,女修眼神阴郁下去,隔了半晌,她才真正开口,声音柔媚地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和恶心:“奴婢正是香奴,多谢余仙长搭救。” 奴婢?岩层两边,说和听的两个人都有些不适应。好半晌,余慈才道:“不必谢我,在绝壁城,我和你们碧潮上师、明蓝法师总算还点儿交情,不好见死不救。 顿了一下,余慈又问了几句来龙去脉,女修则有问必答,至于中间有什么缺漏隐瞒之处,女修才不去管,余慈也不深究。如此有小半刻钟,余慈了解情况之后便道:“此处是我藏身之所,如今你行动不便,就给了你吧。我也要去寻些机缘……” “余仙长留步,奴婢应当面致谢!” 真是致谢吗?女修不敢肯定,真见了面,她会不会不顾一切,翻手将余慈击杀。余慈却是不再回应,似乎真的远去了。 “你究竟需要什么,又要舍得什么……”碧潮的声音似乎又回响在耳畔,轻淡淡、冷森森,沁入肺腑,五内如冰。 一声闷响,她纤长的手掌削去了大半崖壁,将上面布置的符毁掉,就像是斩下了那人狗头!经由这么一回,她终于恢复了理智,强按下胸口翻滚的气血,以宗门特有的手法,尝试和同门联系。 “这女人……” 余慈当然不会真的离开,他通过鱼龙视角,看着香奴和她的同门会合,眉头不自觉打了个结。从与这香奴见面之初就积累下来的疑惑,非但没有因为亲手掀开兜帽而消除,反而越积越重,让他放不下心来。 所以余慈决定跟一段路程,看能否找出端倪。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这拨罗刹教的修士没有耽搁,稍作商议,便朝着东阳、盘皇二宗人马的方向去了。而在此之前,重器门肯定也是走的这条路,这是赶庙会么? 看起来是有一场热闹没错。 余慈拿出罗盘,看着上面的红色指针,同时往西,可这些人前去的方向与之偏开了很大的角度,或许现在最重要的应该是顺着罗盘的指引,到东侯墓去和诸位同门会合,不过若事事都这么按部就班有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他已经憋得太久了,身体里的野性因子早在翻滚跳动睚眦必报也好,不自量力也罢,他总该做点什么! “为什么还没找到?” 咆哮声里,萧浮云额头上的血纹愈发鲜艳夺目,周围修士无论修为高低,都沉默不语。整整十个时辰,明明知道对手就在这片山区游荡,四十多号人硬是连尾巴都抓不住,这种事说出来,足以令东阳正教颜面无存。 萧浮云确实是恼羞成怒,想他力排众议,将宗门所有进入剑园的修士都拉过来,为的就是一舒胸中闷气,将那个胆敢对他下手的重器门修士尽数抹杀。可事到如今,竟成骑虎难下之势。若是这事儿都办不利落,这些回到宗门,还不知会在后面怎么编排他……一咬牙,萧浮云道:“用虚空镜盘,我就不信,那拨人还能翻上天去!” 他旁边一个面目精悍的中年修士眉头一皱:“萧执事,虚空镜盘是长老赐下,用来搜寻东侯墓的,只能使上一次,用在这里,未免不妥。” 萧浮云在东阳正教领执事衔,论地位,是比这里所有修士都高上半格,人们也愿给他几分面子。不过真要有了巨大分歧,其中两位还丹上阶的修士,也有反对的权利。 前面这人叫吉隆的开了口,另一位还丹上阶叫连昌的也在旁附和:“剑园外,文式非以乌雷梭冲散了离尘宗的队形,让他们暂时损了至少两成战力。机会难得,若是这边一时难以解决,还是在东侯墓上发力,比较恰当。” 萧浮云眸光冷彻,在二人脸上一扫:“文式非既然动手,不正是说明他背后的九玄魔宗也对东侯墓有了兴趣?你们是想现在过去打乱仗呢,还是要取那渔人之利?” 这确实是个冠冕堂皇的好理由,萧浮云将话摆在这里,再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从储物指环中取出一块圆镜模样的物件,在二人眼前晃了晃:“至于只有一次机会,倒也未必……镜模我这里还有一块!” 吉隆和连昌对视一眼,再无话可说。 虚空镜盘是东阳正教中一件极昂贵的消耗品,专门用来运转“无量虚空搜魂化魔大.法”,几十年里也未必能制出一块来。其实原本有一块可以无限使用的宝物,却在百多年前,北方魔教四分五裂时遗失,不得已才用这类消耗品代替。 教中长老赐下一块已可证明对此次剑园盛会的重视,而萧浮云说话间就拿出另一块儿,只能说明他的底气和豪奢。 当下,十三个还丹修士凑成一圈,由萧浮云带领,齐颂《太元天魔根本经》中,赞颂无量虚空神主一节。要知元始魔主为那域外天魔共主,化身亿万,无量虚空神主亦是其***之一,虽不入六大神主之列,却在北地魔门的根本重地“太元殿”中,受人香火供奉,亦有无边神通法力。 颂辞已过,萧浮云手中镜盘自发浮在十三还丹修士中央,青光如雾。 此时,十三修士齐齐掐动印诀,将精纯的抱丹真煞打入其中,一时青光大盛,镜面之上,连串人影闪动,如流光一般划过,慢慢才清晰起来。这是方圆千里之内,一切生灵的映像。若是在外边,生机繁茂,还要用更高段的法诀过滤,但在剑园中,除了修士,再无生灵,使出来也轻松许多。 萧浮云眼中光芒闪动,一一看个清楚: “嘿嘿,盘皇三剑,布嵯这混球必也是想得渔人之利,不去管他! “这是罗刹教?一群三流小辈,来寻死么?唔,这女人倒是颇有味道,为何以幻法变体?可惜瞒不过本教神通!” “这个……咦?离尘宗的小辈!” 萧浮云的声音猛然拔高,惊讶过后,便是得意的狂笑:“魔主庇佑,我等当有大运道在身,还说东侯墓,这钥匙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其余人等惊喜之余,又是无言以对,这位萧执事,莫非真有大气运在身? 当下萧浮云便下令,外面分出十个人去,将那离尘宗小辈生擒过来。任那小辈剑术精到,如此劣势之下,也是绝无可能逃脱。 此时,心思较细的吉隆却又是一怔:“且住!” “怎地?” “镜盘反应有异……这小辈身上带着什么?快,转法诀,定星盘,辟虚妄,咄!” 十三个还丹修士在他带领下齐齐变化法门,刹时间,中央虚空镜盘光芒大盛,青光冲天而起,化为一道百里范围内都可清晰见到的光柱,直刺云霄。 萧浮云直接呆了,他的手开始发抖:“是,是……” “造化,造化,真是造化!” 吉隆连呼三声造化,一时欣喜若狂,这一刻,什么重器门、东侯墓都再不重要,只有那青光中闪耀的异器,方是他们一行人最大的收获所在。他再不管萧浮云的执事头衔,越职高呼道: “快……” 话音如遭利刃切割,戛然而止,十三个还丹修士,还有外围三十余个教众都是瞠目。他们看到,一个身披天青重甲,背插两杆旗幡的人影,就这么从冲天的青光中跨步而出,道一声: “真烦!” 虚空镜盘砰声粉碎。 第二百八十二章 生死 十三名还丹修士围成一圈儿,面积又能有多大?披甲修士跨空而入的瞬间,就是他与这十三人近身相接之时。诸还丹修士反应不可谓不快,虚空镜盘被毁,无量虚空搜魂化魔大法反噬的瞬间,他都是做出了反应——要知他们此时正是气机相通,十三人杀机聚合,完全是顺理成章之事。 可惜,敌人比他们更快。崩溅的镜盘碎末还没有完全扩散开来,披甲修士已经竖起了一根手指,那一瞬间,周围十三人,竟是均感觉到这根手指是往自己眉心插来! 包裹在金属细网中的指尖像是有一种魔力,萧浮云、吉隆还有连昌这三个修为最高的人物,也觉得有一股强绝的吸力、甚至是一种直抵心头的律令之力,扯着他们往上面撞,几十上百年凝炼的心神,竟也为之摇荡不休,一时都是骇然,不自觉就要往后退。等瞬息之后回神,方知不好,十三还丹修士的合力局面,已经给破坏殆尽,而更要命的,则是还真有三个人把持不住心神,傻子一样往那指尖撞去。 像是整治调皮的顽童,披甲修士好整以暇地以手指依次在三人眉心按过,并无声息,那三个修士却都是一震,紧接着天灵盖齐齐炸了开来。三团拳头大小的光芒便从血光中冲出,那是三个修士定鼎枢机,却未能凝炼如实质的还丹,竟是被披甲修士一指便从下腹丹田生生提出脑壳,这人自然死得不能再死。 看着眼前一幕,萧浮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三个还丹初阶的修士,死得还不如一条狗,无可抵御的恐惧从心头爆开,瞬间蔓延全身,仅有的理智只在一个问题上打转:“还丹上阶?步虚?还是……” “退退退!”难得一边的吉隆还能发令,可嗓子早变了腔调,最后甚至近乎失声,天知道能有几个人听清楚他的话。 此时无量虚空搜魂化魔大法的感应青光刚刚散尽,倒像是来人将其吞噬的一般。三颗还丹则无影无踪,也不知是怎么给收起来的。此时,披甲修士也不迈步,只将那根伸出的手指勾了一勾。 “哇呃……” 又有两个还丹修士发出怪异的声音,二人的胸膛像是给充足了气,膨胀到肉身的极限,随后就是砰地一声响,鼎沸的血气没在胸口炸开,而是贯脑而出,二人五官七窍都爆出细碎的肉末,天灵又是开裂,同样是两颗还丹飞出,被披甲修士收下。 惨叫声起,看着五个还丹修士说死就死,终于有人崩溃掉了,外围三十余名通神修士已炸了营,一时狼奔豕突,可是却没有任何一人能逃到百丈开外。大气中仿佛藏着一只无形的妖魔,将这些修士剖腹挖心,转眼已横尸一地。 “这,这个……” 也许是恐惧到极处,也会激发潜力,吉隆沸汤一样的脑子里忽地闪现一片清明:“这是十方绝狱撼鬼神法,是惊神恸鬼的大神通!” 此项大神通并无什么声光效果,也不见移山填海之威,然而其中每一分力气,都作用于生灵的恐惧本能之上,以此情绪为扶手,控制对象全身神魂气血,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可以这么说,眼下横尸当场的这些修士,十成里倒有九成半是被自己活生生吓死的! 吉隆明白了其中究竟,却对眼前的绝境丝毫无补。相反的,他心中腾起了更深的绝望:“如此主宰他人神魂元气的大神通,起码也是证道长生的真人修为……怎么会?” 生死间有大恐怖,当人彻底绝望之际,也正是那十方绝狱撼鬼神法威能最彰之时。 刹那间吉隆气血倒流,一颗千锤百炼的天魔种核四分五裂。将死之时,他眼前却冒出一团如血的红光,随后就是破空剑啸,倏乎远去。 天魔舍身术。 萧浮云也当真舍得,只这一点,他便比我强!念头已毕,吉隆便永归于黑暗之中。比他更早一步,连昌早已道基崩坏,再无生机。 ********* 当那青芒光柱接天连地,闪耀百里之时,余慈正通过鱼龙观察数十里外罗刹教一行人的情况。光柱闪耀的瞬间,他便闷哼一声,袖中照神铜鉴瞬间滚烫,甚至在微微颤动,又有青芒光雾自发散出,与那光柱颜色几乎完全一致,将整个左臂都笼在其中。 “东阳正教那边!” 此时余慈就是傻子也知道,光柱闪耀之地,必然有一件和他的宝镜有极深关系的物件。故而他毫不迟疑,立刻驱动鱼龙前往那个位置。然而青色光柱来得快,去得也快,鱼龙才飞到半途,光柱已经消散,紧接着却是一道血光纵贯天际,化虹而飞,恰好和鱼龙擦肩而过。 灰黯天空下,血光也是非常醒目的目标,别说鱼龙,就是更远处的余慈也能隐约看到。当然,要说清晰,还是鱼龙那边的视角: “那是……萧浮云?” 惊鸿一瞥之下,余慈看到血光包裹的,正是那位不久前还不可一世的萧浮云。此时他全身都像在燃烧着血色的光焰,猛看上去,倒似已给烧化了一圈儿,然而其周身元气却是反常的狂暴,显然,这是一种短时间内,激发潜力的狠招。 血光飞行速度之快,甚至比鱼龙还要快上三分,一闪念的功夫,便消失在天际,让余慈难以获得更多的信息。怔了片刻,余慈又驱动鱼龙往前去,不过却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数十里路程转眼即过,当那处情形完全呈现在鱼龙眼中时,以余慈的胆色,也不免心头一激。 从高空往下看,有一块隐约可见的圆形区域,乃是纯以人身拼接而来——四十多名修士呈放射状,横尸在此,包括十二名还丹修士,没有一人能逃出百丈开外。 余慈在边倒抽一口凉气,掐指计算,光柱冲天而起时,应该就是变故之初,到如今也不过三五十息时间,若只至萧浮云逃命之初,时间还要砍去大半。更惊人的是,他没有感觉到任何过量的元气震荡,这些修为更在他之上的修士们,便像是被屠宰的猪狗,无声无息,尽数死绝! 只是那凶手,完全不见踪影。 “杀猪屠狗一般斩尽这四十余东阳正教修士,这显然已不是还丹修士的手段。可这不能啊……不是说这剑园之内,还丹修为以上,都要受到剑仙封禁反噬,一个不好,就要身死道消么?” 这也正是剑园盛会,将与会剑修的修为封顶在还丹境界的原因。当然,世上真有不知死活、不顾一切之人,顶着剑仙封禁撞进其中,也不是不可能。但那时他们所承受的压力,将比还丹修士重上千百倍,真动手时,说不定比还丹修士还要不如。 如此一想,那凶手的身份、修为更是扑朔迷离。 余慈也不浪费时间,思索之时也操控着鱼龙在现场转了上百圈,把几十具死尸的情形尽都看过,又是一口凉气吸进来:几无外力加诸其身,倒像是自己搅乱气血自栽一般,这是什么妖法? 也在此时,余慈心血来潮,忽有极度不妥当的感觉生发出来。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怔了片刻,他蓦地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如此声势的异动,不管是盘皇宗还是罗刹教的修士,竟然都没有任何反应,两宗人马离此也不过三四十里,便是鱼龙速度再快,又能把他们落下多远? 不,不是没有反应,而是刻意抹消了一切反应。 当此念头生发之际,他心头骤寒,毫不犹豫地操控鱼龙,向外便逃,然而还是迟了。地面这四十余具尸身之上,忽有阴灵怨念爆发,转眼汇成一股狞厉凶煞之气,波及方圆十里。 以区区四十余人的数目,怨念如此之强,可以想见濒死之时,遭了怎样的罪过。尤其是死前,今生一切印象深刻的片段尽都回溯,一些共有的记忆更是鲜明灼然,更有灵性,透过余慈放在鱼龙神魂深处的神意星芒,倏乎穿透虚空,便如一方巨印,将其刻印生生烙在余慈神魂之上。 这一瞬间,余慈终于明白了东阳正教修士尽数惨死的缘由,但他宁愿不知道! 那披甲修士临去前埋了一个手段:其所使的十方绝狱撼鬼神法,在击杀了众多修士之后,竟还掩伏于这些人尚未消散的怨念之中,待有外界生机侵入,方才一股作气,爆发出来。 这本是给所有盯梢者准备的,可那盘皇、罗刹二宗修士,似乎早有戒惧之心,未能前来,只有余慈不知根底,恰落入瓮中,由他一人尽数消受,刹那间,余慈便像是再经历了一回众死者的死法,且是有四十倍之巨。 恐惧,无边的恐惧,如同黑夜中的潮水,瞬间将他灭顶。 余慈五官七窍齐齐溅血,如此极端的情绪,瞬间引燃了他全身气血。这不只是神魂层面的冲击,而是涉及到人身最源头的本能,是更玄微的层次,便是化入天龙真形之气,也无法豁免,神魂立遭重创。 一阵恍惚,余慈仅有的灵明忽然发现,他心神不知何时,已退入心内虚空。这也难怪,自从修行玄元根本气法之后,心内虚空已是他道基所在,也是十方绝狱撼鬼神法最终毁伤的目标。此时,心内虚空也在崩毁的边界挣扎,里面明月小湖鱼龙等,扭曲得不成模样。存即生、崩即死,这生死之间,正是无边恐惧的来处。 余慈生机若微烛之光,被恐惧黑潮扑灭,似只是时间问题,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心神变得净澈通透起来。如此变化,来自于一个念头生发: 我是不同的! 生死之间,对别人来说,是大绝望,大恐怖。可对他而言,绝望在何处?恐怖在何处?他十多年剑斩强敌无数,所依靠的,不正是这生死之间一线灵机?那不是生死的麻木,而是对生死的参悟: 生死一翻掌,成毁颠倒颠。何须生恐惧,机缘在其间。 当此明悟升起,泥丸宫忽有灵光照下,余慈便在心内虚空中现身,虽未持剑在手,却有剑意在胸,只一扫,四十余名修士的怨念恐惧,如沸汤沃雪,转眼消融。生死颠倒,正在顷刻之间。 轰隆一声雷鸣,已濒临崩毁的心内虚空轰然重组,有一线灵光,生发开来。 也在此瞬间,远方山区,十位身披重甲的修士正在低空慢慢飞行,领头的那位重甲之上,符纹倏然一亮,随后引出一句话: “倒是个人杰。” 这喃喃语声回绕在重甲之内,稍稍漏出,便让周围马长老等人心头一跳。宗主大人惜语如金,极端处一年半载都未必会讲一句话,如今可是少见。正惊讶时,他们又听到一声: “赠你个入土为安吧!” 语音落,披甲修士屈指一弹,一点星芒冲天飞去,倏乎不见。 仅一息时间,百里开外,硬撑不倒,甚至已渐渐醒觉的余慈猛地一震,一点星芒自高空飞掠而下,瞬间没入顶门,正重组的心内虚空之中,似乎千颗星辰齐齐点亮,无可抵御的重压直贯下来,他甚至没来及吭一声,身子已被压入地面数十丈,封在厚厚土层之中,再无声息。 ********** 此章字数稍多,算是补亏空。至于欠的那章,今天未必能行,但最迟明天一定搞定……什么?你说利息?呃,这个,鄙人先走一步…… 第二百八十三章 重组 星芒跨空百里压下,那“入土为安”的强横意念亦随之而来,余慈抵御不能,硬给压在土层之中,一切呼吸代谢尽都停止,便如死人一般,然而他的心神却依旧净澈纯粹,不焦不躁,无畏无惧,驻于心内虚空之中。零点看书 此时的心内虚空,早不复当初景致,甚至已算不得“虚空”,只有一团氤氲混沌之气,翻滚不休。至于原来明月山林,小湖鱼龙之属,都化入其中,难见以往形状。 这是之前恐惧黑潮燃烧他神魂元气,冲击心内虚空所致,如今虽说黑潮退去,一时半会儿还是恢复不过来,余慈暂时也没想让它恢复。他很清楚,眼下这片混沌之气,即使比恐惧黑潮袭来时还要混乱,却有勃勃生机含蕴其中,有所孕育。 于生死之间妙悟生死之机,祛生死之大恐惧,余慈此时已经是进入了传说中“神而明之”的境界,以前所未能明白的玄妙事理,此时焕然光照,一通百通: “借天龙真形之气凝成心象,果然还有致命破绽。” 凭借外力,终非正道。若真是由他本人妙悟成象,与他形神混化,就不应受惑于那十方绝狱撼鬼神法。以前是天龙真形之气太过强烈,又有许多神妙,将破绽遮蔽,如今面对真正的大能,这类问题就一下子凸显出来,险些将他扯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明白,却也不迟。” 余慈心头灵光焕然,已是胸有成竹:“之前是我想岔了,凝成心象说难是难,说易也易,想那大道至简,我等修士,但惟精惟一而已,妙悟生死之机,只此一条,足够代表我十余年修行之精要,与形神契合,我便以此为根基,重塑心象,再造虚空!” 这些道理说来简单,但若不是他在离尘宗修行数月,受朱老先生耳提面命,渐谙玄理,也不会想得这般明澈通透。但在他要将心内虚空重组成形之际,又有一个念头跳出来: “唔,等等,说到朱老先……我还漏了什么!” 余慈现在神而明之的状态甚是可贵,非但能明白许多道理,解除疑难,还有更玄妙的灵觉,时时闪烁,一旦有所领悟,便自然会附以玄理,使之骨肉丰满。不过瞬息之间,那个模糊的念头就清晰起来: “生死之机是我千锤百炼而来,实实在在,以之为笔锋,统合掌控体内亿万气机,摹画心象也恰如其分,可这摹画之法理,还是太过深奥。我以粗略的阴阳三际结构,再引天龙真形之气,侥幸成功,却是道基不固,这正是因为我见理不明,妄走捷径所致,若我肯潜心苦读玄门经籍,参悟玄理,期以三年五载,未必就会如此。 “话又说回来,我入道较迟,在玄理一项上天然就有弱势,几位长辈使我在实证部修行,想来也是有此看法。这样,要与我形神根基相合,摹画心象,便要从最实证不虚处着手。何为实证不虚?自然是我最稳定者、最擅长者、最可恃者……呵,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 此念萌生,便有千百灵光迸发,一声雷响,混沌云气便轰然开辟,便如盘古开天,清浊分判,灵性孕育,万物生发,虽是简而略之,也依稀有些开天辟地的气象,一方虚空转眼成就,只是其中空荡荡、灰蒙蒙,尽是一片死寂。 余慈心神清明,丝毫不以为怪。玄元根本气法运起,自有神意运化为手,那生死妙悟之机俨然为笔为墨,在虚空中抹画。笔法曲折,先书了一个“静”字。 这是清心咒,是最简单基础的符箓。可无论是怎么简单的符箓,都是汇聚神魂元气所书,余慈周身气血神魂便是一凝。然而此符实在不足以统驭余慈形神,晃了晃便又散掉。 余慈不管它,又是数笔勾勒,这回画的是掌心雷,自然,此符也不够资格,散去再画。如此一发而不可收拾,什么辟邪符、大日符、五雷符、七星剑符、雾流驻影符、五方通灵符等中低级符箓随闪随灭,数十息后,连近期所学的九曜龙渊剑符、天河祈禳咒、太乙星枢分身等一系列“诸天飞星”符箓也统统画了一遍。 这里没有一个合用的,但每一次画符、散符,那打散的符法灵光都在这一片虚空飞舞,神魂元气亦随之聚散。短时间内来来回回的次数多了,所用心力加剧,神魂元气隐然已经有一个内合的趋势,再不是那么容易散去。如此层层堆积,到了极处,终于嗡声震荡,反过来冲击余慈的心神,化为一个冲动,鼓涨他全身气血,再动笔锋。 轰! 这一刻,余慈神魂元气便似都在聚在一起,笔锋落处,心内虚空之处,骤起强光。扭曲的光波在方圆数尺之地周流如轮,嗡嗡旋转,其边缘锋利如剑,而其中央处,正有一个篆文呈现。 细看去,是一个“生”字,余慈心念微动,篆文陡地模糊,等再清晰起来的时候,竟是形义变化,成了一个“死”字。如此生生死死不断转化,速度越来越快,多看两回,几乎要把人给看糊涂了。 余慈则是一点儿都不糊涂,非但不糊涂,他还心胸畅快,直欲仰天长笑: “心象成矣!果然如此,这就是一个符!” 他转化心象,使之变成了一个特殊的符箓,这符箓就特殊在天地间从未有过,而是他神魂元气、修为理念的汇聚。 玄元根本气法的精妙,当然不是一个“符”所能体现出来的,就算是它是用生死妙悟之机画出来的也一样。可是天下哪有一步到位的好事?以前余慈修炼玄元根本气法,最大的短板就在于求大求全,玄虚不实,此刻能以生死妙悟之机画出此符,虽说未能穷究这法门之菁华,却也给他在钻研这法门过程中,摆了一个实实在在的阶梯,可供攀登之用。 日后修行岁月,他自会按照构符的理论,将此符再行补完,以此步步为营,实在之处,绝不是那些艰涩隐晦的玄理妙悟所能企及。这一个“符”字,正是余慈的玄元根本气法从玄虚转向实证的妙诣直指,朱老先生的评断一针见血,可叹他今日方悟! 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他前面四个月跟着名师精修符法,厚积薄发,眼下连开悟的边儿也摸不到! “生死轮转,变化无常,此符可谓生死符!” 念头一落,生死符上,光芒更盛,照在灰蒙蒙的心内虚空中,却幻化五彩,瑰丽无边。余慈心头再动,那生死符上,有一圈波动扩散,由内而外,遍及全身。 “诸方神通召来!” 刹那间,心内虚空再生变化,只一晃眼,便见得黑夜山林,明月小湖,又有鱼龙嬉游其间,仿佛时光倒流,再回到恐惧黑潮袭来之前。 “生死符是根本,其余可为披挂,天龙真形之气、照神铜鉴等无不如此!” 所以余慈并不介意心内虚空的外相变回以前的模样,只是多出一个坚实稳固的核心,天龙真形之气则退居次要位置,只做为心象塑形变化之用。 余慈想了想,一道白光照下,鱼龙额头便多一个印痕,上面正是“道经师宝”四字,这是道经师宝印在心内虚空的映像。这还没完,鱼龙前半身突地骨肉扭曲,慢慢地竟是伸出两只利爪,通体呈妖异的金绿色,寒光闪闪,这却是那双勾宫绦所化。 此外还有百灵化芒纱等法器,余慈较少应用,暂时放在一边,等这些做完,再看心内虚空,尤其是鱼龙变化,看着简单若儿戏,却是证明这心内虚空完全受余慈心象操驭,比先前更多几分灵动。 “妙极,妙极!” “披挂”上这些法器、神通外相,余慈便感觉到,核心生死符上的符纹,自然而然做出些许微调,使之更适应新增的能力。玄妙之处,难用言语表达,却又实实在在地做到了。 余慈心中喜悦,他也急切想知道重组心内虚空之后,修为有何进益,当即便是一挣,要从地底脱出。 然而,挣之不动! 余慈一愕,才想起原来他是被人“入土为安”了。受十方绝狱撼鬼神法的影响,四十余名修士死前回忆仍在他识海中残留,那位披甲修士的凶威印记,在其中更是一等一的鲜明强烈,而之前百里飞星,将他禁锢在地底的手段,更是超乎想象。 “这是哪位大能,进来剑园玩耍?” 余慈心中既迷惑又恼怒,却无半点儿惧意。能抗过十方绝狱撼鬼神法的修士,确实有资格说“无惧”二字。 不过刚刚那些残存的记忆片断中,有一件事让余慈非常在意,在余慈看来,其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那屡次害他的披甲修士,他必须早早准备。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冲出去才对。 他也不再多想,提聚气力,想冲开周围禁锢。只是出乎意料,周边土石不知被那人设了什么手段,竟是坚硬如铁,或许还有些性质改变,以五行遁术竟然也脱不开身。 其实此人还在余慈身上下了禁制,比周围土石禁锢还要强些。可他却没有料到,余慈修炼玄元根本气法,重组心内虚空,改变心象之时,神魂元气也是优化重组,轻松将禁制绕过大半,剩下那点儿,在余慈澎湃的元气冲刷下,也渐渐给吞没掉了。 故而此时余慈二度蓄力,周身元气流动竟是愈发充沛,贯入肢体,与身外土牢相持,竟是一浪高过一浪。这还不止,在余慈体内元气激荡最为剧烈之时,他耳中突地轰声一响,心内虚空抖震,内里某个机关打开了。 外界元气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奔入。 ********** 下午还有一章。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八十四章 奔走 剑园中天地元气,每一分都蕴含着浓度极高的怨念阴煞,以及毁伤生灵的先天庚金之气。零点看书或许这些对纯正的剑修来说,是修行的好补品,但对寻常修士而言,稍加吸纳,便有可能毁损经脉,多了甚至能绞毁的内脏,最是凶险不过。 然而此时心内虚空,却是敞开了量,往里面吸纳元气,这和余慈直吸收有什么差别? 余慈已经感觉到了体内经脉血肉隐隐作痛,一时便是皱眉,还没想明白,便感觉到心内虚空中,那枚“生死符”嗡声旋转,余慈才想起来,这枚生死符虽说是象征的意义更多一些,但实实在在是一个符箓来着,既然是符箓,自然要吸纳灵气,这也是“实证不虚”的路子。 但说实话,就算作为符箓的创造者,余慈也只能保证此符勾连他形神修为的同时,也基本符合构符基本原理,毕竟是心神所至,太写意了,以后还要修改,至于有什么功效,更需要一段时间摸索。 现在,不是试验的好时机吧。 念头未绝,他身上便是震了震。心内虚空生死符处,震荡更是剧烈,且有光芒灼然,照得一众外相都有些发虚,刚刚凝成的心内虚空又有不稳迹象。但下一刻,生死符终于“明白”了它真正需要什么: 数十道符纹从“生死符”上延伸出来,向四面八方延展,终又回环,原本定型的符纹也有了微调。其核心处生死篆文的转换虽未大变,但给余慈的整体感觉已是完全不同。 转眼间,对天地元气的摄入量骤减,那并非后力不继,而是生死符已经懂得了挑挑拣拣。 符纹变更之后,初时还有些怨念和庚金之气之类的杂气,但随着符箓运转加速,汲取的天地元气愈发地纯粹,阴阳五行之气倒是都是涉猎,但阴煞之流,是绝进不来了。生死符上的光芒渐转内敛,心内虚空也稳定下来, 随后,一道氤氲之气从生死符中溢出,刹那间渗透到所有的神通、法器外相之中,当然,也同样渗入到余慈四肢百骸之内,转眼与蒸腾流转的元气混化在一起。这氤氲之气纯粹而又熟悉,感觉实在不可思议,以至于让余慈呆怔半晌,才敢认出,那正是他近似于抱丹真煞的独有元气质性,二者竟然全无差别,且由于混化太过密切,余慈已经分辨不出元气传导的路径。 他只觉得自家体内调动的元气,转眼就攀升近倍,且还不止,这幅度依然在稳定上行。心内虚空吸纳的外界灵气的速度并不见涨,看来那道生死符也在提高效率。 “嘿,呵呵……”余慈咧嘴想笑,可是周围都是土层,闷得他难受,他再不管其他,周身元气再度催动,化为一连十波二十波几乎止境的冲击,更在剑意统驭之下,化为精纯剑气迸射体外: “给我开啊!” 披甲修士禁锢他的力量,大都还是在他本身之上,如今尽都失效,周围土石牢狱反而是逊色许多,被余慈剑气前后相继,瞬间给绞成了一锅稀粥,余慈乘势而起,上面数十丈的土层再拦不住他,被他势如破竹,裂地而出。 在冲出封锁的瞬间,余慈周身再无半点儿外压,体内澎湃元气轰然外涨,化为剑芒,将周边大气斩碎殆尽,身形竟是凭借内外元气相激,在空中虚悬了近十息时间,才慢慢降下。 地面被他绞出了一个缺口,余慈落在旁边,凝眸下看,黑不隆冬的什么也看不清。造出如此声势,余慈此时竟然还是内气充沛,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这不是错觉,天地元气正源源不断地进驻,再通过生死符转化为和余慈同源的罡煞,这其中或有损耗,却是绵绵不绝。 “若是如此,以后对敌,岂不是再无真元枯竭之虞?” 余慈一喜,但很快正起颜色。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他从东阳正教死去修士的记忆碎片中,得知一件事,十分紧要,他重组心内虚空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眼下更是非要速办不可。故而他全不留力,希光剑前引,身剑合一,飞射而出,眨几眼的功夫,已在一里开外。 四五十里的路程算不得什么,这一路上他已经和那边的鱼龙重建联系。被禁锢在地下时,他连神意都透不出去,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受十方绝狱撼鬼神法波及的小家伙,半安抚半强迫地要它先去探路,如今,远处的情形已经尽入他眼中。 很好,没有人在。 余慈脚步放缓,收敛剑气,呈现在他眼前的,正是四十余名东阳正教修士陈尸之地。和记忆中的情形比对,这段时间内,应该没有人到过这里,尤其是那盘皇三剑和罗刹教香奴等人,亦是如此。 “事发时也就罢了,事后都不愿到这儿来一回,怕是这些人早知道那披甲修士的底细,知他有厉害神通,才不到这里来送死。嘿,原来就我一个人是傻瓜!” 那个重器门的头领,确实强大到不可思议,尤其是那十方绝狱撼鬼神法,更有莫测之机。不过,余慈此时倒有点儿疑问,他之前以剑光撕裂土石之际便有感觉:“那人第二回,似乎没下杀手?” 他不惧十方绝狱撼鬼神法,可那头领的手段又岂是仅此而已? 在数十里外,此人以一点星芒压他数十丈深,却完全未伤其身,甚至将他身体机能控制在最低限度,手法之玄妙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有此手段,自然可以轻松取他性命,何必多此一举? 余慈只能猜测,或许此人是个高傲之辈,以强凌弱,一击不能建功,就缓了手。但应是大有所图,不愿有人盯梢,便将他禁锢在地下,是生是死,看他的造化。 “真是高人行事,莫测其深……” 半讥讽,半自嘲地一笑,余慈动作却丝毫不慢。地上这些修士都是大宗门出身,不说储物指环里有什么,便是留在身外的剑器、衣物,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不过余慈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他直接寻到了目标。 “这个就是吉隆……”余慈蹲下身去,不管此人脸上已经凝固的严重扭曲的表情,直接抽走了他的储物指环。此人对自己的实力还是比较自信的,上面并无封禁,省了余慈不少事儿。 “是这个了,虚空镜盘!” 余慈深吸口气,将一面圆镜从中抽出来,稍迟,他也将自家的照神铜鉴拿出,使之并列,来回比对。两面镜子大小差不多,搜检出的圆镜也是铜制,边缘錾刻纹路颇为精致,但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和照神铜鉴一比,余慈便觉得这面镜子缺点儿什么。 但事实上,真正结构不全的,是余慈手中的照神铜鉴。从余慈入手以来,这面宝镜已缺了后面含着镜钮的一层背壳,不知是如何被人剥离开来。以前余慈一直好奇照神铜鉴背面会是怎么,现在比照虚空镜盘,终于有了个不好确认的答案 虚空镜面后面的花纹所构成的图景才是真叫复杂,看上去又很抽象,余慈辨认半天,才隐约看出其来历:“是十八天魔图?” 镜背上以繁复的笔法,刻出十八幅天魔随心显化,以无边神通坏人修行的故事。但和佛道两家以此警醒门中弟子的意图截然不同,这镜面后的天魔图,其趋向却是着力彰显天魔神通,甚至有拜颂之意。故而其天魔形象千般雕琢,那些受害者倒是一个个面目模糊,过眼既忘。 不愧是魔门正宗,想法与平常修士完全背道而驰。 余慈嘿地一笑,将虚空镜盘在手中摩挲两下:无量虚空搜魂化魔大法么?可惜这些人记忆也仅此而已,我只道此物与照神铜鉴有脱不开的干系,亦可能是东阳正教的重要宝物,详细情形还要仔细研究才是…… 余慈修行十四年余,对其余外物可等闲视之,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这照神铜鉴。既然明白东阳正教与照神铜鉴脱不开关系,余慈更要弄个清楚,免得祸到临头,犹未自知。当然还有一件事,就是余慈要尽力将消息封堵住,否则真的传回到东阳正教。天知道会惹出什么是非。 这般要求,如今剑园内只有一个人最是恰当:“萧浮云以天魔舍身法逃走,虽是避过了十方绝狱撼鬼神法,代价则是燃烧骨血元气,现在十成本事能用出一事已是不错,就是他了!” 想到萧浮云先前不可一世的模样,余慈森然一笑,心意操控之下,外围正缓缓游动的鱼龙一下崩紧,弹飞入空,按照当初记忆,循着那血光剑光所指,一路狂飙突进。 燃烧骨血生成的力量最难控制,想来那萧浮云也变不了线路,只是这一回,离那东侯墓是越来越远了!余慈摇头一笑,使出了神行符,大步跟上。 只是奔行不过百里,余慈脸上却是颜色微变,如今他体内,似有些不妥。 ********** 补交欠款,望以红票回执,多谢。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八十五章 剑圆 澎湃的元气充斥四肢百骸,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可余慈没有半分喜色。 生死符转化外界灵气的效率越来越高,即使这段时间增速已经不那么明显,可是其输入元气节奏也是稳定得可怕。如此连绵不绝,积少成多,其总量已经相当可观,在地下强行发力时还好些,总有大量损耗,以保证内外平衡,可如今,这个“平衡”,明显正被打破,并给他带来绝大的负担。 这一路行来,余慈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膨胀,骨络筋肉正被巨量的元气浸泡,以肉眼难见的幅度急剧抖颤,即使这样,生死符的转化还是全无休止的迹象。 余慈前面还想着什么“生生不息”,如今却宁愿它中间“息”上一回。但话又说回来,要他控制生死符,停止这个转化过程,他也是不乐意的。迄今为止,生死符的演化都是自然而然,又充满着灵性,便是傻子也知道,这种机会有多么难得。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寻个僻静地,仔细参悟,可眼下,他又哪儿来的时间? 余慈摇摇头,说不得只有一振希光剑,身化剑雾,驭剑而走,把短途的手段当长途来用,强迫自己挥霍一番,以缓解内外压差。 剑气行空,由外人看来,便如一道稀薄的水烟,几乎完全融入剑园常年不散的雾霭中,余慈居中调控剑意,心中也不知是忧是喜。自他习得半山蜃楼剑意以来,因本身修为限制,短时间内连发五剑已经是极限所在,像现在这般,只以一道绵延不绝的剑气托举,几乎脚不沾地,飞遁而行的“豪奢”局面,尚是首次经历。 熟读千遍,其义自现。便在这样的状态下,余慈又领悟许多平日忽略的剑道精微之处,可持续一段时间之后,他身上一些肌肉关节、经络脏腑又有些不适。他知道,这是长时间运转剑气,对肉身形成的压力。 解良便说过,他体内元气性质无限接近于修士的抱丹真煞,可是肉身强度远远逊色,这就使他缺乏久战之能,也使他现在陷入一个两难境地:不使剑,巨量元气堆积,肉身不堪重负;使剑多了,元气奔流过猛,肉身同样承受不住压力。 换了旁人,此时只能先把生死符的元气转化给控制住——这也是此时一切麻烦的根源所在。只是这样一来,便要打断生死符自然演化,也等于是失了一次绝好的机缘。 生死颠倒,成败翻覆,就在一念之间。 希光剑一声轻吟,与体内剑意的共鸣终究没有停下。余慈却又不是死硬不知变通之辈,便在驭剑之时,逐分微调,不过数息,已是将剑气演化为他所知的守御最强之法: 无瑕剑圈! 想那梦微师姐,以此剑技,搏得“无瑕剑”的美名,便知此法不凡。事实上此种剑技,奥妙无他,只一个“圆”字而已。要的就是在周身上下,持一个“浑圆”之意。使形神化圆,无一处不受力,使一切汹涌外力都散入圆上每一个点,便如那皮球,任人如何捶打摔跌,非但不会破损,反而会将力量反激而回。 当日在天裂谷,余慈遭屠独强势压迫,在悬崖峭壁上狂奔近四十里,所积蓄的强压比之今日也未必逊色到哪里去,可是在危急关头,他无师自通剑意化圆的精义,非但未被压垮,反而借力反掼,将绝大冲劲尽都化为反击之力,终于剑伤屠独,占据先机。 其实,这也正是无瑕剑圈的精义,余慈对无瑕剑圈上手甚快,与之大有关系。余慈在此时用出此等精义,正是要把身体的压力降到最低。 随他剑意演化,周围空气嗡地一声又给排开很远。此时此刻,以他体内某一点为核心,骤发震波,震波自然呈圆,所及之处,体内一切骨血皮肉、筋络脏腑竟是齐齐震荡,自然便往“浑圆”处使力,感觉中整个身体便似化为一个密实的圆珠,与之同时,一层几无瑕疵的浑圆剑雾呈现出来,外围或有些微溢散,但细看去,又莫不合乎“浑圆”之意,起伏间更多几分灵动。 当然,外力和内力的消长终究是不一样的。若此刻是迎敌,余慈会将所有压力均匀分布在剑圈外层,旋转几回,外力自消。但既然是内在强压,他也要变通才好: 稍一动念,在剑圈成形之后,余慈的意念便牵动周身强压,蓦地投向之前震波发端的那一点上,说来也巧,这正落在下丹田中。 此处是中央圆心,梦微在讲解无瑕剑圈时,曾引用学理部某位先贤的理论,断言这圆心所在,居于中央之位,细若微尘,为无限浓缩之一点,却是容纳万力而不伤,尽得玄奥。若能将一切外力引入其中,自然消化,无瑕剑圈才是真正坚不可催的无双守御之术,但这也仅是理论而已。 外力作用于此,必须透过筋膜骨血,层层截留,想完全消化,确实只能停留在理论上。可是体内压力则不一样,本就是同源而出,汇聚在此只需稍加意念导引便可。 因此点落在丹田中,看上去倒有点儿气沉丹田的味道,不过当此剑意化圆之际,其中精微奥妙之处,比那粗浅功夫不知深了几百几千倍。 余慈身上骤然一轻,丹田中又是鼓胀,但还支应得住。由于受剑意催动,磅礴剑压时时刻刻作用在此,可因他准确抓着那点气机,使盘结在外围的元气自然呈圆,时刻提升的强压,却在其最核心处,发生着莫名的变化,无论多少力量进去,都彼此对冲化解,消失无踪,只余下些许精纯气机,与中央圆心发生奇妙的交互感应, “奇怪,奇怪……但也当真有趣。” 余慈知道自己走对了路,体内压力骤然一减,欣喜之余正要细细感应,前方鱼龙却是传来消息。他心头一凛,将体内变化暂且抛下,心神则透空落在鱼龙身上,接管那边视角。 “萧浮云!” 其实他没看到萧浮云,不过在那边一片相对平静的石台上,正镌刻着一个颇为复杂的符阵,符阵中央,一团血色火焰无声摇曳,依稀有些骨血燃烧的模样,而在符阵之外,摆放的赫然就是萧浮云惯用的剑器。 “难道是借用符阵之力,固持神魂元气,以消减天魔舍身法的伤害?”余慈一皱眉头,再用鱼龙视角扫视周边,见确无旁人在,速度便又提升,朝那边掠去。 萧浮云立阵之地是在某个山崖中间,云雾遮掩,颇是隐秘,不过在鱼龙视角下,可说是全无遮掩,余慈翻山过水,直接走出了一条直线。眼见距离不过半里左右,翻过山头便是,他脚下却是一滞,停在原地,神色凝然。 在他身形停滞的瞬间,前方山头上,也有人轻咦一声:“小辈反应倒快!” 话音落时,余慈周围,六道凌厉气机从周边山石之后透出,在空气中盘绕聚合,观其来势,若余慈再往前走上六七丈远,便正好落入其气机聚合的着力点上,那时六人倾力一击,余慈怕是要给轰成肉泥。 山头上那人赞他反应,其义在此。 余慈眸光微冷,他倒不在乎那六合聚力的埋伏,真正让他在意的,是之前他竟然对这里的布置毫无所知,鱼龙在这边绕了几圈儿,竟然出了这么大的漏子,这些人的潜形匿迹之术,实在了得。 是何方人物?看起来倒像是给那萧浮云护法一般。 这疑问还没有得到解答,山头上那人已经先问出来:“你是哪家的小辈,到这儿来干什么?” 此人口气不小,架子也大,此时还在那边山头上稳坐,萧浮云养伤之地,就在他身下约十丈处。余慈暗中驱动鱼龙,在那边绕了一圈,才发现此人周围,光线竟是强烈扭曲,如一个阴影罩子挡在外面,和山头上巨石投影合在一处,这还是他不再刻意隐藏身形之后呈现的模样,前面只有更加精妙难寻。 “这种法门,我像是在哪儿听过?” 未等余慈想明白,山头上那人已经不耐,冷然道:“我也不管你是哪家的,如今冲撞了爷爷的地盘,便要有点儿表示。爷爷今天心情不错,也不愿取你性命,给我这些六个孩儿放下几件贵重之物,再叩三个头,滚蛋吧。” 这人倒不像是故意为难,而是确确实实将余慈视为蝼蚁之属,随口处置,也因此才最是可恼。 余慈如何能忍得住,便是明知前面人物比他强出太多,也是一样。 “山头那人,修为强绝,还要在萧浮云之上,我不是对手。然而下面这六人,修为却参差不齐,还有两个通神水准,我且斩他一个,再谋脱身之策!” 他这边杀机一起,山头那人便有感应,当即笑道:“如今不知死活的小辈也太多,我也不出手,就让我这些替身傀儡好好整治于你,也算是个乐子。” 余慈咬牙一笑,正要回敬,心头却忽闪过一个念头,疑道: “这么些替身傀儡……光魔宗帝舍?” “哈,现在才知,晚了!” 山头那人放声大笑,笑声里,四面气机合围。 第二百八十六章 巧遇 帝舍这边笑着,手下一群傀儡替身已经发动,全不管对面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通神小辈,“无真身”帝舍的糟糕性情,在这些人身上,也见得几分。零点看书 然而,余慈比他们更快,在一口叫破帝舍身份的同时,余慈已经驱动剑气,凌空飞斩。 “无真身”帝舍,在修行界也算是一号人物,但余慈知道他,是因为那天山门外遭遇青虚魔影的变故,从王九口中听来。余慈知道此人是光魔宗后起之秀中第二号强人,为人性情十分不堪,但一身修为当真精纯,是能让冷面的王九师兄也提起战意的人物。 有此人在侧,下手更要干脆利落! 余慈将心态摆得极正,挥剑时当真是全力以赴。原本他剑气挥荡三十尺外,已经不错,可如今生死符时刻转化元气,他能够调动的力量成倍提升,一剑挥出,希光剑前,虚空迷蒙些许,深蕴在其中的寒意竟是远去百尺开外,势犹未止,更难得是还有准头! 一声低呃,正聚合的六道气机立刻缺失一道,余慈剑气竟是破空十丈外,一剑将其中修为最弱的通神修士给斩了,六人合围的势子转眼便破,剩下之五人都是一惊,谁也没想到余慈竟这般辣手! 余慈对战机的把握,已经超出寻常思维层面,成为最本能的反应,但今天状态正佳,也是原因之一。一剑近出,手眼身意便似随着剑气延伸出去,触及那人身上时,竟是批亢捣虚,在其气机流转最弱处一刺,比宰只鸡还还要来得容易。 一击得手,余慈抽身便退。这一下也是蓄势已久,身形化雾,又用上了息光遁光的法门,外显气息越来越飘乎,那几个替身的追击大部分都落在了空处,只有一人瞎猫碰见死耗子,剑芒当头劈下,却也因为是凑巧碰上,气机散乱,威胁全无,余慈一眼瞧去,也有好几处破绽。 想也不想,余慈反手一剑回击,双方剑芒在虚空中交错。那边是个还丹修士,却被余慈抢到了先手,闷哼声中,向后退去。 一剑逼退还丹修士,余慈面上半点儿喜色也无,便在剑势伸展未尽之时,蓦地拖剑转向,大气骤起尖锐嘶啸往雾气深处斩去。剑锋所指,有人轻咦一声,随后余慈剑气前端,便像是陷进虚空深处,有无穷吸力要将其吞没。 “帝舍!” 这帝舍果然如传说一般,修为精深,却不涉危局,总是要拿替身傀儡占得上风之后,才真正出手捡便宜,故有“无真身”的恶名,如今看来,果然不虚。以他还丹上阶修士之尊,还要出手参与围攻,且上来就是偷袭,若非余慈反应敏锐,此时已然不幸。 那吸扯外力不只是作用于余慈发出的剑气,更有庞然之力,如同一只巨手,要以修为上的优势,硬生生搬动余慈气机,错乱其内气流转,诡异之处,乃余慈生平所未见。 还好余慈如今遍体都是“浑圆”之意,丹田内中央圆心处,诸般气机更是密集盘结,根基之固,已非寻常,这股吸力竟是吸之不动,余慈剑意一转,便将其抖落。 然后顺势又是一剑! “崩”地一声震鸣,余慈这一剑完全是应机而发,便如巨弓震弦,飞箭流星,又抓住彼此气机消长的机会,剑芒透剑而出,竟是凝而不散,便如一点寒星,倏乎已到了帝舍眼前。 帝舍有心凭着修为硬挡一记,然而剑气扑面时,寒意森然,直透颅骨,几乎要把他脑浆冻住,而在此紧要处观之,那寒星虽是剑气内聚如实质,可根脚还是几可入微的雾化剑意,由此便觉得那寒光时刻跳变,内里不知蕴含着怎样的复杂变化,当下想起一个闻名已久的剑招来,头皮一麻,终于退后。 “蜃光九变……原来是半山岛的后起之秀!” 对帝舍错谬呼声,余慈却是充耳不闻,脚下发力,向后便走。 他占了先手,走得十分容易,而时刻浑化在体内的精纯元气,也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后劲儿,再有丹田中央圆心处聚力化压愈发流畅,此时他的状态比全力发剑之前,还要来得完满。 此时,帝舍的傀儡替身们已经借着自家主子出手,再成合围之势,却不想余慈挟胜势而来,气机引而不发,真如强弓绷弦、巨弩弯臂,似乎下一刻就是惊天动地的一剑。所谓奴肖主人形,这些傀儡替身本领高强,战意却是一般,一个迟疑,已被余慈突围而出。 帝舍见状大怒,不管余慈是哪家的弟子,他怎么说也是成名已久的还丹上阶修士,被人两剑逼退还能说是一贯谨慎的风格,但若真被余慈逃掉,他这张脸又往哪儿搁? “留两个人看守,其他的追上去,把那小子万剑分尸!” 说着,他双目一睁,两道赤芒从中发出,以宗门秘传“赤火妖瞳”,出这等招法,就是把余慈看成正式的敌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正是他帝舍的风格。 余慈不管帝舍是什么想法,由剑光引着,几若离地飞行,虽是大敌在后,心情却是极好,四剑退敌,完全可以代表他的最高水准,每一剑都是应机而发,更难得是剑意剑势多有变化,又一剑比一剑凌厉,节节攀升,便是帝舍这样还丹上阶的修士,也要暂避锋芒,四剑使来,便觉得酣畅淋漓,周身气机有跃跃欲动之意。 更奇妙的是,这样发剑,心内虚空中的生死符竟然也有感应,其外围符纹再有细微变化,只是眼前事态紧张,余慈无暇深究。 他是酣畅了,帝舍却是不爽,只在后面酝酿,仍让几个替身奴仆为他打头阵——其实这些人应算是他的师弟,只是光魔宗等阶森严,低人一头便难以翻身,由着他呼喝支使,这些人也不敢反抗。当然,换了这些人在主人位上,更要变本加厉十倍。 帝舍也不管他人想法,只是将“赤火妖瞳”这门法术使到极处,修为上的差距,让他可以将余慈看了个通透,当即便冷笑:“原来如此,小辈刚刚凝成剑胎,便膨胀到不知死活了!” 这话用了撼神之法,随风送入余慈耳中。余慈心中一动:“剑胎?是说我么?” 但很快,他就将将念头打灭:“我修炼玄元根本气法,道基渐稳,未来只有结丹,什么剑胎,全是莫名其妙!” 他虽是退走,却不是埋头瞎跑,早在动手之初,他已经让鱼龙在周围转了几圈,对附近地势不能说是了若指掌,也是心中有数,接连几个转折,专找地势复杂之处,他身剑合一,入微剑意又最是精妙,故而飞遁时也灵活多变,在深山中驭器飞行也不太有效,在这点上,他还占了些优势。 当然,想凭这个从帝舍手下脱身,无异于痴人说梦。余慈只是想着拖得更久些,把局面弄得复杂,帝舍此人欺软怕硬,性格上缺陷明显,并非无机可乘。 只要找到一个机会…… 但余慈也没想到,机会竟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巧。 后面追来的四人,全是还丹水准。余慈打得如意算盘,帝舍也不是傻子,在追击之时,他已经调度开来,形成一个半合围之势,早晚要把余慈锁住,同时他嘴上也不闲着,冷嘲热讽,时刻要乱余慈心神,可惜他估错了余慈的来历,只道是半山岛的,那些言语便尽是隔靴搔痒,没半点儿用处。 那帝舍见余慈全无回应,愈发着恼,嘴上更没有遮拦:“半山岛高弟‘绝而无畏’的名声莫非只是吹出来的?哈,明白了,便如你们那叶岛主,号称女仙中第一流的人物,其实还不是待价而沽?面上和罗刹教打生打死,暗地里的勾当,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余慈终于心头恼怒,虽说他和叶缤只是一面之缘,然而这一身剑意修为,大都从女仙那边得来,里面纵有些尴尬事,也只会让他心中感觉更是深刻,帝舍这无耻之徒…… “无耻之尤!” 山中突来怒喝之音,甚是清亮,但随之而来的剑气,却是斩断大气,轰然鸣响。余慈和帝舍等人都是吃了一惊,只觉得山谷回音,如碧潮来去,水意湛然,偏偏力道强绝,大有乱石穿空,惊涛拍岸之势。 “碧水三千剑诀?” 帝舍认出对方剑路,又见来人,一怔之后又是大笑:“怪不得往这儿跑,原来是相好的在这儿,‘碧澜飞炎’苏雨仙子,见面更胜闻名!叶岛主的衣钵,怕是要由你来继承了!” 这回再无人说话,余慈百忙中回头,只见一道红影就那么直直撞进帝舍等人的包围圈里,剑动潮生,竟是将四人尽都接下,磅礴剑气似大潮翻涌,隆隆之声,响震群山。 如此情况,其实是脱身的良机,然而余慈可没下作到让一位女子为他挡灾的地步。尤其此人似乎是那东海之上,半山岛的路数! 余慈当即回身,在外围稍一停,寻个了气机变化的节点,身剑合一,也撞了进去。 诸方剑气碰撞,气机纷乱,但也让各自心中有了底。余慈便发现,这位红衣女修一身修为好生精湛,可堪与帝舍为敌,只要抓住机会,未必不能全身而退。而那红衣女修却是一怔,挥剑震开几人夹攻,回眸奇道: “蜃光剑胎?你是我半山弟子?”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八十七章 破魂 话音入耳,余慈好险没被帝舍一剑削掉脑袋。 剑胎个头喔! 他没想到连这位半山岛的女修也是同样的说法,蜃光剑胎?便是面对四个还丹修士联手追杀时,余慈脸色也没怎么变化,可如今,他脸上阴得能挤出水来。 自家丹田中那个,当真是剑胎? 要知道剑胎和金丹虽然都是还丹境界的标志,但其中差别可大了去了。这涉及到他的道基、未来的发展方向甚至于出路,至少就余慈如今的见识来看,若真是莫名其妙结成剑胎,其弊还要大过益处——朱老先生金玉良言,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不过余慈转念一眼,又觉得不对。当初在天裂谷时,叶途可是详细为他解释过,要结剑胎,需有“养剑育煞”之功,这里摄伏剑器、培育庚金之精、激发煞气都有极大讲究,哪里是他这糊里糊涂能结得成的?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此时或是状态出奇地好,丹田中央圆心处也有气机运化盘结,有一些“定鼎枢机”的兆头,但与水火济、龙虎交、神气合抱还有一点儿距离。而且,他之前是在“玄元根本气法”上发力,并无结丹抱胎的心思,这等近乎脱胎换骨的修行,可是容不得一点杂念…… 他心中计较,便连苏雨接下来惊讶他半山蜃楼剑意的呼声都忽略了。 也在此时,帝舍终于显示出其在北方的偌大名声,绝非幸与,面对苏雨这个强敌,他祭起了“极光秘剑”,一道惨绿光芒便从剑上照下,大气中响起哧声长音。 光魔宗在魔门体系中或许只算二流,不过那一手操控光线明暗变化,伤人于无形的“极光元磁”却是一等一的魔门秘传,帝舍以还丹上阶修为催运开来,虽不到“照人即死”的传说境界,然而剑光过处,磁力发挥,也能损耗对手血肉元气,最是阴毒。 此时帝舍便借着人多的优势,先使人缠住苏雨,后以剑气束流,遥空打下,一剑指去,苏雨碧水剑气虽是精纯,却也渐渐抵挡不住,一道元磁剑流射下,布下的剑气便如沸汤沃雪,撕开一个大洞。 眼看又落下风,余慈一边分心让鱼龙再探情况,一边也尝试着和苏雨交流,看是否可以一块儿发力脱身,苏雨却无回应。余慈一怔,此时鱼龙恰将外围情况反馈回来,他立时恍悟,也知道机会来了,转眼便有决断。 蓦地发力,希光剑收敛一切锋芒,只有剑尖上气机扭曲为一点,学足了之前帝舍所说“蜃光九变”的感觉,一点飞星无声无息,朝帝舍当胸打去。 帝舍嘿了一声,终究不敢小觑这剑道秘技,将“极光秘剑”转动,挥出惨绿光芒,将其消融。只是这样一来,对苏雨的压迫便中断片刻,女修运化水意为剑,最是无孔不入,气机感应之下,碧水三千剑诀气势猛涨,又冲四面合围之势为之一窒。 “就是此时!” 余慈招呼一声,身剑化雾,竟是借着机会再度撞破合围,倏乎远遁。他虽是把苏雨扔下不顾,然而一来一去,说走便走,也把帝舍气得脸色发青,有心去追,却又顾忌苏雨这边。不过,他终究是心思狡诈之辈,很快变了脸色,放声大笑: “大难临头各自飞,苏雨仙子,你的眼光还差些,那相好的可是摆不上台面……” 说了半截,他忽觉得不对。苏雨脸上并没有任何受到打击的模样,明丽无双的面颊上,甚至有几分嘲弄。 紧接着,便有人冷冷发声,调子也不甚高,然而音波起处,却是山谷鸣应:“都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然而这些年来,你帝舍却是越混越扶不上墙,这种本事,天底下也就是你帝舍才当得。” 帝舍脸色难看,抬头望去,只见六道剑光齐齐曳空而至。当先一个,白衣飘飘,正是半山岛后进弟子第一人的叶明。此时眸光冷冽,若剑气森然,看着帝舍,便像是看一个死人。 一下子情势逆转,帝舍面颊抽动,暗忖道:“叶明战力强绝,非帝天罗不能敌……娘的,她要巴结东阳正教,却要我守尸,丢了这么一个大麻烦过来,自家不知跑哪去了!” *********** 余慈不关心半山岛后援到来后,帝舍如何应付,他趁机脱身后,却是往回走。光魔宗修士只是个意外插曲,他的目的还是要解决萧浮云。如今守备的两个人,只一个还丹,以他现在的状态,已有一战之力。 光魔宗扭曲光线的本领天下少有,大概只有专精幻术的罗刹教,可堪与之比拟,此时两个光魔宗修士又掩匿身形,肉眼看不出藏在何处。但余慈知道,其中一个应该是在萧浮云存身符阵的悬崖顶部,原来帝舍所在的位置,那里可以将符阵纳入到神魂感应的范围里面,及时反应。 余慈早操控鱼龙,在符阵附近绕了百八十圈,此时心中有底:“符阵附近应该是埋了禁制,若是以土遁潜近,会触发机关,山上还丹修士立刻反击,在土中先机全无。而要从外面动手……是了,这二人不知我的来意,反而不会把心思放到符阵上去,正利于我瞒天过海。” 心有定计,余慈当即口颂咒音,花了点儿功夫,凝成“太乙星枢分身”,聊做惑敌之用,随后便大摇大摆,往那处山崖上去,离得还有千尺之遥,他便敏锐感觉到,有敌方气机缠在他身上,只是颇有惊疑不定的意味儿。 余慈知道二人是惊讶于他竟安然脱身,倒把帝舍等人甩掉,当即大笑道:“帝舍被半山岛叶明师兄打得抱头鼠窜,尔等跳梁小丑,还不知死活吗?”。 说着便是一道五雷符遥空轰下,这不是追求杀伤,而是要找到两人位置。果然电光扫过,崖顶那人就再也藏不住,露出身形。至于另一个通神修士在何处,已不重要,余慈刹时间以剑意锁住那人,驭剑冲上崖顶。 半途中,那通神修士忍不住伸了爪子,被余慈剑光一绕,斩杀当场。 余慈分神斩人,山崖上还丹修士便有感应。事实上,这也是那人使的狡狯,强令同伴出手,虽有伤亡,却可助他占尽先机,等余慈意图再振剑意的时候,那人已在尖啸声中,驭剑反冲,要一鼓作气,将余慈击杀。 哪知剑至半途,余慈却冲他呲牙一笑,雾化剑气展开,惑他耳目,眼前尽是迷蒙一片。这也就罢了,只要他还锁着余慈气息便成,可就是这么一晃眼的功夫,余慈的气息骤然错杂,倒似一个变成了两个! 方一怔,又见雾气中,人影分张,竟是从两个方向夹击过来。那人一下心神大乱,虽是凭着结丹后的灵觉,仓促中找到真身所在,可是气机松松紧紧、起起落落,此时能使几分力,只有天晓得! 崖上血光迸溅,余慈肩上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却是面不改色,而那人则发出一声长嘶,连剑也不要了,拿双手捂着胸口,扭头飞奔,半途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爬起来又跑,但看那摇摇摆摆的样子,随时都可能再次仆倒,那时能不能爬起来,就看他运道了。 余慈没有追赶,他以命换命,虽是重创了那人胸口要害,可对方元磁剑力冲入体内,也是个麻烦。 但这不重要,倒是他心潮起伏,颇有些感慨。他不是没有斩伤、斩杀过还丹修士,只是像现在这样,从头到尾主控局面,不给对手半点儿机会的例子,却是头一个。他终于体会到自己的进步,不知不觉,他已经是一个能够和还丹修士分庭抗礼的人物,不管结没结剑胎,都是一样。 元磁剑力确实阴毒,但他体内元气充沛,又源源不绝,倒也不惧,深吸口气,便将其镇压下去。同时,他也发现,体内元气蒸腾流动的体系,确实与以前不同了。刚刚一连串战斗,多是抢攻,自然不能用无瑕剑圈,可是丹田内中央圆心处,气机依旧盘结运化,遵循的还是“浑圆”之意,就是屡次受到强大外力的冲击,也只在微微震荡之后,复又如故。 这让余慈明白,丹田中气机盘结之处,已经是一个能够脱离无瑕剑圈而独立存在的节点了。 “莫不成真是剑胎?” 余慈百思不得其解,末了干脆摇头不管,从崖上跳下,转眼已来到悬空平台的符阵处,符阵中央,血色火焰燃烧,在他到来之后,却似有着灵性,微微瑟缩。 “一日河东,一日河西,你要本宗东侯墓之秘,我也要你宗门内照神铜鉴之法,一来一往,公平得很哪!” 将这意念刺入火焰深处,余慈冷冷一笑,手中希光剑猛然下刺。 剑尖未及地表,砰一声响,地面符阵开裂,有一只血淋淋的手臂探出,要抓住剑尖,可余慈半山蜃楼剑气是何等凌厉,只一剑便将手臂贯穿,又刺入地面几近两尺,大半个剑身都插了进去。 地面之下,分明有些细微颤动。 不过被那血液沾染,希光剑却是光泽一黯,随后剑身上便燃起火来,很快就给烧蚀得千疮百孔。余慈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照神铜鉴中,一个已经准备好的符箓放出来,转眼化为细细星尘,渗入地面。 便是被剑刃刺穿,地表下的萧浮云再痛也是无声挣扎,可当星尘渗入,此人竟是忍不住一声极惨烈的嘶嚎。 “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 第二百八十八章 元磁 很久很久以前,北方洗玉盟三巨头仍然是上清宗、清虚道德宗和四明宗的时代,那时的北方第一道门毫无疑问就是上清宗,其得证长生者超过二十人,山门驻有三十六天神明分身,门中五万修士,齐做功课时,吐纳如雷,挥符如雨,千里风云为之变色。零点看书 那时候,北地超级大门阀元始魔宗已经有不稳的迹象,早埋下四分五裂的种子,相较之下,上清宗的如日中天,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讽刺。所以,两个宗门冲突不断,元始魔宗终于凭借着无比厚实的根基,又借助天地大劫,引来亿万域外天魔而成“魔劫”,将上清宗连根拔起,但本身也因为元气大伤,被东华真君陆沉借势踢上一脚,由此崩盘。 上一劫的事,对余慈来说太过遥远,但有一点能够肯定,在元始魔宗和上清守的长年冲突中,他们各自都针对对方的弱点使力,各类奇功秘技在那千多年的对抗中大批量衍生出来。 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便是其中顶有名的一个。在朱老先生教学过程中,言其法出自外教,看似宏大浩瀚,其实最是阴毒,专作用于神魂。被星光劫力沾染,一切脱窍、转生之类的法门就再也使不出来,只能困死在本人躯壳之中,受星光劫力时时损伤,生不如死。 余慈记恨萧浮云当日迫得他钻入毒沼等事,又打定主意做个了断,故而下手绝不容情。只听周边符阵上砰砰一阵乱响,大半符纹都是扭曲爆开,岩石地面开裂,露出萧浮云如涂了污血似的扭曲面孔。 此时萧浮云早不是那自负的模样,在地壑中便有血人一般。其躯体已缩了两圈,尽显天魔舍身法的惨重后果。此时他已是愤怒如狂,又有挥不去的恐惧,由此刚刚借助符阵压下去的恐惧心魔再度暴乱,使得他眸子里一片灰黯,神智也不太清楚了。 只这一下,他道基便已崩坏,就此万劫不复。 余慈有仇必报,却不是变态,见他模样,伸手在希光剑柄上发力,只一绞,便道:“我问你答,爽快些,我可助你早死!” 剑刃撕裂肢体的剧痛让萧浮云恢复一点儿理智,内外交攻之下,他早在崩溃的边缘,满心的怨毒无法缓解,却又只能拿无神的眼睛扫过来。余慈知道他已是崩溃在即,当下将心中几个问题,以撼神之术送过去,果然萧浮云有了回应。二人纯以神魂交流,虽说萧浮云状态糟糕,信息里面多有混乱之处,但余慈已经比较满意了。 此时天外有剑啸之音,由远而近,余慈抬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是帝舍和叶明等人的打斗,追追逃逃,又回到这里来。 此时半山岛七名修士占了绝对的上风,剑光纵横飞掠,杀得帝舍等人汗流浃背,人人带伤,不过帝舍身处困境,也拿出了真本事,极光秘法使得见光不见影,硬将叶明拖住,同时厉啸连连,大约是召这边留守的同门帮忙。 还找人?那位早不知死哪儿去了…… 摇摇头,余慈顺手取下萧浮云刚才交待的储物指环,稍加检视,确认无误,便准备依诺给他一个痛快,方待发力,耳畔却有一个声音响起: “里面的东西,由我先取两件。” 余慈动作停顿。耳畔声音阴柔动听,却是气派极大,尤其是近在咫尺,他却没感觉到对方半点儿气息,那诡异之处,便像是一根阴冷的丝线,一圈圈缠绕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是谁? 余慈按住了拔剑的冲动,抓不住对方的气息,拔剑也没用——况且,如今希光剑已经被萧浮云的血火饶蚀得不成样子,再拿出去乱劈乱砍,就真是笑话了。 但紧接着他就看到,在这片已经狼藉一片的悬空平台上,一团幽绿的光芒凭空闪现,就停在已是“半挺尸”状态的萧浮云头顶。一层轻纱似的光雾从中扩散,扫过这边时,余慈便觉得气血有轻微散溢的迹象。 “极光元磁!” 这又是光魔宗的哪位大能?如此幽绿光芒,应该是一种千里传讯的手段,将本人声音传到此处,而其本人还不知在几百几千里外。 明白这一点,余慈便漫声道:“不劳而获,似乎不是道友这种有身份的人该做的事。” 至于是什么身份……余慈还在想。 那人也不恼,沉默片刻,淡然回应:“谋财害命,也不光彩。” 余慈倒是全无负担:“虎算人,人亦算之,只容得他害我,不许我整他,天下也没有这般道理。唔?”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此时那人又道:“这‘明轮聚元符阵’是我亲手布下,为萧浮云维持元气之用,却不想限制了他的行动,以致落得这般下场,无形中让我做了恶人。有此因由,我取两件东西,也是应当。” “哈,是啊,道友说得……聒噪!” 一声断喝,余慈放出刚凝成的九曜龙渊剑符,将眼前绿光一下打散。当他是傻子么,此人初始气派甚大,后来却和他打嘴仗,前后矛盾,分明是在拖延时间!倒是其身份呼之欲出…… 余慈再抬头看了眼天空战局,蓦地扬声叫道:“帝天罗快到了,半山岛的朋友且小心!” 他中气充沛,一声吼出,当真是山谷鸣应,高空中交战的几人也是听得非常清楚。不管那边是什么反应,他尽了心意,便咧嘴一笑,转身离去前,也不忘依前言给萧浮云一个痛快。 九曜龙渊剑符方起,地面上萧浮云空茫大睁的眼中,蓦地点起幽光。 “竖子!” 声音从萧浮云已经开裂的喉咙里透出来,嘶哑难听,余慈凛然。这一瞬间,他看到,萧浮云瞳孔中绿芒剧盛,身外却反常地冒出血光,已经中止的天魔舍身法骤然重启,燃烧着他的血肉肢体,生成绝大力量,扑击上来。 “着!” 喝声中,九曜龙渊剑符化为一道匹练,撕裂外围血光,将萧浮云拦腰斩断,可紧接着,这家伙全身便是爆开,化为一团血雾,弥漫整个悬空平台。 余慈当机立断,以九曜龙渊剑符护体,从平台跳下,且没有一点儿减速的意思,耳畔呼呼风声灌进来,他的思维却是愈发清晰明白:“那帝天罗好辣手,先前救助萧浮云,便未必是存什么良善心思,如今见其再无用处,干脆遥空控制,以天魔舍身法害人……这是要把仇怨归到我头上了!” 他坠落速度极快,然而上方血雾也迅速凝练,化为一团血光,扑击而下,速度更快三分,不过百丈高下的悬崖,余慈落下刚过一半,血光便追了个首尾相及。 余慈回眸一瞥,有些皱眉,手指放在腰下,要采取手段,天空中却有人冷喝一声:“魔物敢尔!” 一道九天星河似的剑光倾泄而下,转眼将血光绞碎,虽不能将其尽数灭杀,也使其一时难以聚拢。剑光显然是来自半山岛一边,显出他们确实完全掌控了局面。 余慈心头略松,在半空中略微调整姿势,降速放缓,往天上看了一眼,那边也有人遥空相望,眸光净澈中带着此许疑惑,看来还是没搞明白他的来历。 “后面理应和半山岛的修士接触一下,叙叙交情……” 正动着念头,身上猛然一轻,眼前也是大亮,说不出是什么颜色的光芒照了下来。他心中剧震,猛抬头,却是除了无可辩识的光芒,什么都看不到。这一瞬间,他的体重就似减了三斤 但下一刻,这诡异的轻盈感觉又极速转化,生成无可抗拒的重压,从头顶贯下。轻重急转,阴阳消磨,余慈只觉得自家气血以极快的速度凭空蒸发,虚弱的感觉侵袭而来。 更要命的是,这急剧变化的趋向甚至已经影响到他的气机运化,丹田内中央圆心处,已经相对稳固的盘结气机竟有崩散之相。 “这就是极光元磁?”帝舍的手段与之相比,怎么不羞愧去死? 余慈大口吸气,强按住浮动的气血,所幸心内虚空处生死符吞吐天地元气速度丝毫未减,能够迅速弥补亏空,他虽然难受,还支撑得住。 再向下二十丈,就是悬崖底部。 然而此时,头顶又是一震,不能见物的极光色彩中,一个清瘦人影跨空而来,不言不语,当头就是一指印下。 那细长手指点处,已在余慈体内肆虐的元磁之力猛然又提升了一个层级,剧烈的磁力的消磨撕碎了余慈护体真煞,要将他五脏六腑尽都颠倒过来。 在清瘦人影看来,如此元磁之力,已足以将余慈这等修为的人扭曲得不成模样,哪知她未见余慈惨叫,却听此人蓦地大笑: “就是你不说话,聒噪也是聒噪!” 笑音未绝,余慈又嗔目开声,九曜龙渊剑符破空而起,匹练绕空,飞斩而至。便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剑光所至,仍是清瘦人影气机运化的某个关键节点,其精准敏锐,令人咋舌。当然,越是如此,她越是恼怒,低喝一声“找死”,化指为掌,轰然拍下。 元磁之力狂暴,九曜龙渊剑符砰然粉碎,余慈也是直撞到崖下,不知死活,可此前瞬间,却有铮铮之间,虚空鸣响,无形剑气,划空而逝。 只有清瘦人影才能看到,她布下的极光元磁,裂开了极微小的一道缝隙。随后她有所感应,举手在额上一触,有濡湿感觉沁入指尖。 “碎丹一击?此人竟刚烈至此?” 清瘦人影有些疑惑,她灵觉天生,最是敏锐,总觉得有些异样。也不去管脸上未拭净的血污,赤火妖瞳打开,往下面扫视。 还未看个明白,隆隆之声轰响,方圆十里应声陷落,巨大的空洞甚至吞噬了周围的山体高崖,使之倾斜倒折,烟尘飞扬千百丈,正是地裂山崩。 这场面,清瘦人影也看得愣了,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也是她。她离得最近,空洞中如浪潮般翻涌的浓郁庚金之气,瞬间将她冲刷一遍,磅礴剑压,令人心悸。 “剑修秘藏?” 她眼睛眯起,目光却是瞥向后面。声势如此之大,说不定是个从未出世的大墓,可惜是难以独占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动 磅礴剑压并非只清瘦人影才感觉到,女修只是首当其冲而已。 随后不过两三息时间,来自地陷处的剑压已经横扫百里方圆,将此地的先天庚金之气浓度猛地上提数个层级,像是叶明、苏雨这样纯正的剑修,感应更是强烈。 奇事当前,众人纷纷停战,放出气机察探,其中叶明闭目感应半晌,赞道:“好一处剑气纵横之地,先天庚金之气的浓度也还罢了,偏偏里面没有半丝怨厉凶煞存在,这庚金之气的纯度,实在不可思议。想来当年葬在此地的剑道前辈,应是心胸高远博大之人,生死不介怀,成毁都看淡,方能如此。” “若是如此,此地价值或不在离尘宗把持的东侯墓之下。”旁边有人盘算道,“在此修行,应当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叶明颔首不语。此时苏雨掠了下战斗时散乱的鬓发,皱眉道: “叶师兄!” “嗯?” “刚刚那个奇怪的小子怎么样了?”女修说话的口气殊不客气,不过大伙儿都知道,“碧澜飞炎”就是这样的脾气,许多时候性子颇是粗疏,喜恶都不掩饰。余慈的胆色、剑术她都是很欣赏的,不过见面来总显得神秘兮兮的,她不太喜欢,就在言语中体现出来。 当然,只凭半山蜃楼剑意,在苏雨眼中,余慈就是“自己人”了。 叶明微怔,便摇头道:“情形不妙,刚刚他能在绝境之下,剑伤帝天罗,怕是用了‘碎丹一击’之类的手段。如此决绝,实是所料未及。” “怎会?”苏雨秀眉皱得更紧,目光扫过下方的清瘦人影,也即帝天罗时,分明有些不善:“我观那人所用剑诀,颇得我半山蜃楼之妙,其所结剑胎,也是蜃光一脉的路数。难道是岛主又或是罗姨在外的缘法?” 半山蜃楼剑意是叶缤悟出的独门剑技,虽然名声极大,但半山岛上,精习的修士反而不多,至于有资格传法的,除了叶缤本人外,也只有她名义上的贴身女侍,其实是宗门长老级数的罗彩仙师,故而苏雨这样猜测。 事关长辈,叶明从来都是谨守后辈弟子的本份,从不议论,但对苏雨其他的疑问,他有比较清晰的看法: “那人并不是真正的结成剑胎。我想他应该是刚寻找到一个契机,使体内气机盘结聚合,正在神魂元气最初相融的阶段,其他的如育煞固胎等等手续都未做好,只算是‘虚胎’、‘假胎’,你不见他从来没有驭剑飞行过么?想来非不愿也,是不能也。 “这时与人交战,等闲不去说,帝天罗的极光元磁专损人道基,他必是抵挡不住,只有孤注一掷,顺势碎去半成的剑胎,求出一线生机……真是可惜了。” 苏雨明白他的意思,若是那小子静下心来,寻一个安稳处,闭关数日,做足功课,便可真正踏入还丹境界,那时成就就是天差地别,和眼下前功尽弃的情况相比,更是令人扼腕。 他们两人在这里讨论,旁边的同门却有点心急了,那是剑修秘藏哎,观其开启时的声势,指不定里面就有一位当年的剑修高人的遗珍呢。 此时,帝天罗清瘦的身影晃了晃,就穿进了漫天飞扬的烟尘中,她那边一走,这里帝舍便发出一声怪啸,也不管半死状态的傀儡替身,闷头下冲,使得半山岛这边微微骚动,但在叶明的眼神制止下,都没有追击,看着帝舍等人逃出生天。 人们都眼巴巴地看过来,不过,半山岛在这种原则问题上向来严厉,没有叶明的同意,他们就是忍不住也要忍着。 苏雨却是猛醒一事:“我们还是快下去吧,若那小子侥幸不死,再碰到帝天罗,可是真的有死无生。” 这话只有她会说出来,也不会有人认为这是托辞。叶明本来是在脑中回忆当初葬在剑园中的剑修资料,以期与眼前情况相比对,闻言暂时将之放在一边,点头答应。 “早去也好,想来用不了半日,方圆千里的修士便都要蜂拥而来了。” ************** 帝天罗面无表情地悬浮在巨大的地窟中央,向上看,巨大的天坑送下亿万土方,倾流如瀑,往下看,先天庚金之气翻涌而上,将周围洞壁切割出无数深痕,也遮蔽了大半分感知,使下方仍是幽深一片,不见其底。 她容色纤秀,又素来喜欢作男装打扮,看上去更显文弱,只是双眸冰冷,光若利刃,触之令人不寒而栗,任是谁也不敢轻侮。此时悬浮地窟之中,沉默不语,一向狡狯油滑的帝舍,也躲得远远,不敢打扰了她。 和帝天罗的沉静相比,帝舍显得有些焦躁,他的手臂在之前的混战中被苏雨斩伤,差点儿整个地给卸下去,如今虽已施咒涂药,短时间也休想运用自如。可伤势反而不是最主要的,从进入地窟后,他便知道,帝天罗对他很不满了,为萧浮云护法没做好不错,还折了许多人手——他那些傀儡替身,能有一两个活下来,已经相当不错。 同门多年,帝舍深知,这位比他的资历还要少一大截的清瘦女子,能成为宗门后进弟子第一人,决非侥幸。只看他在萧浮云清醒时放低姿态,主动帮助其控制伤情,而在其失去作用后,眼也不眨一下,把他催化为血影魔物,便可见一斑。 又隐忍,又决断,行事条理分明,胜不骄,败不馁,一切成功的要素都在她身上体现,唯一有些逊色的,或许就是光魔宗的门面,还达不到能令她尽展所长的规格。 感觉到上空迅速迫来的剑气虹光,帝天罗挥挥手,周边空气微微扭曲,萧浮云化成的血影在此聚合。它刚才被叶明遥空剑气斩碎,已是元气大伤,不过还有几分用处。 血影混乱的气机在周围扫荡,很快就有所侧重,转眼化为一道血光,往侧下方去了。帝天罗不发一言,径自跟在后面,帝舍当然也要跟随,但却有点儿糊涂了: “咱们一直往下走就是,还要萧浮云,呃,我是说,要这玩意儿指路?” “纯以本能行事的魔物,总能见到与我们截然不同的东西,此地窟来得蹊跷,正反两面的信息都要收集。而且还有那个人,刚刚见他也掉下来,留着总是个祸害。” 萧浮云所结血影魔物,一身怨念都在余慈身上,用来追索,确实恰当。帝舍却是惊道:“他还没死么?” 帝天罗没有回应,她伤口已经止血,却还是在无有瑕疵的额头上留了一道刻痕,也不知多久才能消去。 见她不开口,帝舍也不敢多问,老实跟在后面。哪知下一刻,前方女修倏然出掌,极光元磁扫过,将正逐渐接近的洞壁蚀开一层。这里结构本就不稳,当即有大片土石轰声滑落,把帝舍吓了一跳。 怎么着,迁怒? “有个小东西,一直跟在附近,跑得好快……” 帝天罗眸光转为妖异的赤色,四面扫过:“剑园中哪有土生土长的生灵?” *********** 这女人真敏锐! 余慈在地窟更下方,咧了咧嘴。与上面两人的直线距离,约有十里左右,算是比较近了,但一时半会儿他也不担心。 他拥有鱼龙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早将此地环境测个七七八八。仅就他所知,这地窟至少也有四十里深——为什么说“至少”,是因为鱼龙到了四十里深度,便再也过不去,那里先天庚金之气的浓度已经到了凝转实质的地步,更有一道森然剑意蓄在其中,驱动先天庚金之气,纵横交错,活物到此,转眼就要被剑气斩杀。 “小家伙”初时不知厉害,过了四十里的边界,引发了剑意反击,若非本身气息就弱,引动剑气不强,且又速度惊人,眼下已经给绞成碎末。 但这样的结构不等于就是死路,事实上余慈现在所处的位置,也不知是天然还是别有原因,正有成百上千个岩洞,密布在上下约五里范围的环状带中。这里大多数岩洞都极是深邃,更隐然相通,环境复杂得令人眼蹦。就算余慈有鱼龙傍身,想探索这些岩洞,也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反过来说,这也真是藏身的好去处。 至于萧浮云凝成的血影魔物的怨念追踪,余慈也不担心。他早早就用了一回太乙星枢分身,将自身气息远远投到对面某个岩洞深处,七弯八绕,又有鱼龙帮衬,足够帝天罗等人好好消受一番了。他则以息光遁法隐匿气息,藏身在此,抢得这难得的一点儿时间,想搞清楚体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当时他能够破开帝天罗极光元磁的封锁,伤其额头,确实是用了“碎丹”的法子——借着极光元磁撕扯他丹田内盘结气机的趋向,顺势将那破坏性的力量全数导引出去,中间只是用剑意稍做归拢,一击便打空了体内七八成的元气,周身筋络骨肉更是承受了极强的瞬间高压,没有崩溃掉算是颇为幸运。 但他体内的情形也不是某些人想的那么糟。 心内虚空中的生死符,依旧吞吐着巨量元气,当然转化质性的过程没那么快,却是源源不断,如飞雨落湖,看似不显,却是稳稳地涨着水位。几个呼吸的功夫,他全身又是真气盈满,更奇妙的是,这回甚至不用他再动念,丹田内中央圆心处,已经有微量气机盘结,并且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将余慈一时难以消化的元气全都吸引过去,转眼,竟又是个旧有局面。 这算什么?任尔四面来攻,我自八风不动? 余慈静思片刻,又沉潜心神,与之牵引相接,层层破开纷杂气机,内视其根由。当心神深入到某个层面,突地一动,眼前视界蓦地铺展开来。 心内虚空? 第二百九十章 种子 当一个人走进自己的梦里,那会是种什么感觉?余慈现在就有点儿这个意思。 他心神去丹田内视,结果一头撞进了心内虚空,这一刻,真实与虚幻交错变化,其中玄妙味道,无论如何都说不尽。 当然,修行存思术多年,观想诸多内景,余慈早明“真假不萦怀,虚实归一处”的道理,一方面惊讶这“路径”不寻常,另一方面也能从中领悟到心内虚空确实与他形神紧密联系,混化同一。非但精神观想可以使之呈现,实在的肉身,也是一把钥匙。同时他也明白,这也是他玄元根本气法到了一定水准的体现,否则为什么以前没有发现? 总体上,余慈没有移去太多心思,他只是从中抓住一个线头:丹田处气机盘结运化,果然是和心内虚空有联系的。心内虚空的最核心处,毫无疑问是生死符,其他一切都是外相,余慈既然进来,首先就看那生死符的变化。 生死符确实在变。其实自此符在心内虚空创建以来,除了生死翻转的本源之相,其外延符纹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作为这一符箓的创造者,余慈都有点儿把握不住里面的细节。 不过这回,他是绝不会再稀里糊涂地放过了,而是净澈灵台,仔细观察。 总体来说,生死符仍是遵照了他原本的构符思路——其实也就是天下符箓一个基本的法则,即以某个关键图文为主体,以种种纹路构件为基本的“分形”,以之聚合交叠成就神妙莫测的“合形”。 “分形”可以视做是更基础的小符,《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所划分的三大体系,即云篆雷文、龙章凤文、妖图鬼纹,严格来说,就是指“分形”的灵效差别。一个真正上乘的符箓,必然是能够统合各类不同的分形,使之彼此运化作用,产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现在他就按着这个思路,以心神探入生死符,读符解构。 读符,也就将“分形”从复杂的“合形”中分析提炼出来,是修习符法的必备功夫。这段余慈前面十几年一直缺失,近几个月才在朱老先生的指点下,正式开始学习,结合算是有点儿造诣的符法修为,现在勉强算是个熟手。 以他现有的眼光来看,初结符时,生死符的符意是没有问题的,但在结构上还有些粗疏。当时毕竟是灵感勃发,激情创作,有些细节就不是太妥帖,几处拼合点有再斟酌的余地。 然而此刻,看着已有些“面目全非”感觉的生死符,余慈忍不住就想挠头。生死符肯定变得更复杂了,可是相对应的,它的结构精度比最初状态时还要好——好得多! 因为它在调整。冥冥中似乎有一只妙手,在一直不停地拨弄它,就是在余慈用心观察的时候,其间符纹走向也有几处细微的变更,那不是胡乱来的,以余慈的眼光来看,因为这次微调,附近的一个窍眼就更为稳定,由此更牵涉到与之相邻的几个“分形”结构组合,使其更为精简合理。 这真是……妙不可言! 心象统御物象,物象作用心象,二者彼此影响,任何一方的改变,都会引起另一方的变化,生死符的调整,正体现出这一特质,而修炼玄元根本气法者,也正是利用心象物象的彼此磨砺,达成超凡的修行效果。 不过细观生死符,其调整一次次恰到好处,妙至毫巅,接连几次,竟没有一点儿错漏,余慈又隐然觉得,这未必是最后的答案。思索片刻,他摇摇头,将深究的心思暂收起来。今日时间有限,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帝天罗等人会追过来,还是将精力投入生死符本身比较合算。 当下他沉下心思,认真读符,将其中各个“分形”都提取出来,找出它们的功用。因为有构符的基础在,虽说生死符经过多次细节调整,他还是能把握住其中脉络,由熟悉到不熟悉,使提取“分形”的速度不断加快。 从某种意义上说,深入了解生死符就是深入了解他本身。余慈从来没有想过,他会从一道符箓上看出这么多信息。这相对简单的百余个分形的组合,涵盖了基础生命的维持、肌体的反应驱动、元气的吸收转化、内息的流动增幅、神魂力量的波动,乃至于天龙真形之气等外相的主体结构等,身体的状态、精神的状态,似乎都可以从符箓上展现出来。 原本看起来简简单单的分形,也能标识出许多新的意义,更不说那些原本就非常复杂的部分。余慈构符时绝没有想到这些,可其中玄妙悉具,概因这是人之形神自有的规则,发诸天然,不假人手。 到了后来,余慈眼中,生死符的“合形”已经是无数“分形”交叠堆积,几乎要让他看花了眼。总算他没忘记最初的目的,按捺心神,将注意力集中有限几个分形组合上。 他要知道丹田内中央圆心处,气机盘结的奥妙。 当此念头越来越明确,余慈心神观想间,其余数百个分形组合渐渐都虚化了,显出一个深藏于“合形”深层的分形结构。而这个分形结构又联系着另一个紧挨着生死符核心区域的结构。 前者看起来就像一颗珠子,所有符纹都呈聚拢之状,环抱不分;而后者却如同一个圆环,贴着生死转换的核心符文,环了一圈,“珠子”就缀在上面,绕行飞转。 余慈呆看半晌,认出后面那“圆环”,其实正是生死符吸纳外界元气,并将其转化为“伪先天一气”的重要分形结构。它时刻吸纳天地元气,送入生死转换的核心处,稍一流转再引出来的,就是极致精纯的“先天一气”,从此再漫过符箓整体,贯入窍眼,使符箓灵光焕然。几乎可以说是整个符箓运转的动力中枢,也除核心生死转换的符文外,承上启下的最关键之处。 “珠子”缀在上面,其实就是直接从中抽取“伪先天一气”,维持自身的运转,同时也和其他一些分形结构相勾连,向它们输送再转过一层的力量。 那力量便是剑气! 一道电光闪过脑海,余慈倏乎间做了一个极大胆的决定。他心神退出心内虚空,拿出符盘,稍加思索,便逐一打开了符盘中央方寸之地外围,基本的三十六个天罡窍孔,口颂咒音。 这咒音很是古怪,虽发于口鼻之间,却似由极远处传来,每至一个音节尾处,都有一声轻微的爆震,余慈念得极快,这爆震就连成一串,接连响了三十六声,每响一声,符盘三十六个天罡窍孔便会喷射出一道极致精纯的元气,三十六道元气喷出,余慈已经面色发白,周身元气几近一空。 而那三十六道精纯元气在方寸之地汇聚,彼此摩挲,终至感应化生,一团水银似的光芒,凝化如实质,从中生发出来。 余慈又取出一枚空白玉符,此符是由上好昆山玉纯化而成,能够容纳大威力的符箓,是山门给这次参加剑园盛会的的弟子专门准备的。 将空白玉符横置于符盘正上方,那团水银似的光芒立时剧烈翻滚,似有崩发之相。但玉符也射出一道白光,将其摄住,余慈再掐印诀,叱一声“雷应”,洞穴中似有一声低吼,水银光芒冲入玉符之中,随积迸出一连串雷光,在玉符外层烙下密密麻麻的符纹,一股宏大浩瀚的强压在其中蕴积。 但玉符至此仍不稳定,时刻颤抖着,想要炸开的样子,而内中蕴含的强压更是与余慈身上气机勾连,扯得他气脉运转都不顺畅——要是余慈现在想跑,恐怕就是一动念的功夫,这刚成就的雷符便会毫不犹豫地炸开,令他尸骨无存。 余慈毫不犹豫,因气机动荡而同样不稳的丹田中央圆心处,刚盘结不久的精纯煞气再度崩裂,化为滔滔洪流,一股脑儿地灌入符盘之中,倏乎间凝化为一个“封”字,喷射到玉符之上,一切声息倏止,紫金光芒绕符游走,有若实质,慢慢才消歇下去。 余慈抿住嘴唇,脸色虽是难看,但眸光闪亮,有若辰星。 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成了! 朱老先生传授的“诸天飞星”符法,其诛神、炼度、祈禳三类三十六符,以窍眼多寡分九曜、十二元辰、二十八宿、周天星数四个层次,以余慈现今的实力,运用十二元辰有余,但至二十八宿、周天星数要想用出来,必须要靠符盘作弊才成。 余慈刚凝出的这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是“诸天飞星”一部中,威力最强的三大雷法之一,是实打实的周天星数、三十六窍眼,又是威力恐怖,随时都会反噬自身,余慈也就是在朱老先生和梦微师姐的护法之下,才勉强画成两符,一枚试验用掉了,另一枚则作为他压箱底的底牌,如今还封在储物指环里。 而如今,他一个人,又画成了,这可说是了不起的大成就!虽然代价是全身元气消耗一空,甚至把丹田刚聚合起来的盘结气机再度打散,但这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一发,有不可思议的大威能,几乎就相当于再多一条性命。 嗯,不能跑题了。余慈压下心中兴奋,将已经通体变成紫金色玉符收入囊中,慢慢静下心去。 虽然那团被许多人认为是剑胎的盘结气机再度消散,可余慈却在期待着——生死符将转换完毕的元气灌注进来,很快让余慈神完气足,甚至又有满溢之感,然后…… 或许只过一瞬,但又似过了很久,在余慈心神集结的丹田中央圆心处,一点细若微尘的气机出现,便如初生的萌芽,慢慢舒展,终于又勾连到其他熟悉的气机,当下盘结运化,重聚规模。 与之同时,心内虚空,那一颗“珠子”也大放光明,金灿明透,恍若琉璃。 余慈咧开了嘴,无声大笑:“果然如此,这不是‘珠子’,而是一颗种子,真符种子,种子真符……妙啊!” 第二百九十一章 鬼潮 因为这两天有些设定要列出来,进度较慢,所以本日加更,下午还有一章。 ********我是加更的分割线************* 余慈从地上一跃而起,伸拳在虚空挥舞两下。 所谓种子真符,是指精通符法地修士,在长年累月描画、使用符箓的过程中,深谙符意,将某种符箓的真意刻到了骨子里,以至于周身气机已与符箓生出了某种感应,在体内窍穴处留下了符法印记,在无需花费时间画符,念动符发,举手投足间都可以展现出符法威能。 想象一下,若是修士窍穴中结了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这样的种子真符,挥手便有天雷之威,那是何等强悍。 而且,据朱老先生讲,单个的种子真符已是不凡,若能集齐一套同源而出、自成体系的符箓,以天罡地煞之数排列,彼此焕然相生,还能够结成一张本命金符,那是玄门金丹的变种,同样可以成为证长生的道基。 余慈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剑意驱动,却形成了一个真符种子,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能够成就种子真符,就证明余慈的道基没有出现偏差,甚至已经真正迈入了结丹的进程之中。 至于结成玄门金丹还是本命金符,反倒不是问题。宗门内不只有《太清金液神丹诀》这样正宗的丹诀直指,也有《洞玄灵宝本命符章》一类的金符宝箓,最后都能统归于《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这一宗门根本经典中,不至于开头就乱了章法。 一时担忧尽去,在原地转了两圈,余慈终于稍解心中兴奋,这才想起来感应鱼龙的位置。一见之下,他倒是哑然失笑,此时太乙星枢分身早已失效,帝天罗二人也发现不对,正往回走,可是他们的运气显然有点儿问题,不知怎地被一群剑鬼围住。 剑鬼是剑园中埋葬的剑修怨念所化,凶厉横暴,偏又通晓剑理,不容小觑。说起来余慈在剑圈中这两三天时间,还真没有见过几只剑鬼,如今便像是补偿了。 只见这些依稀有着人形,举着黑沉鬼剑的怨灵,几十上百地从四通八达的岩窟中喷涌出来,虽然帝天罗和帝舍的极光元磁当者披靡,那萧浮云所化的血影,也是是把这些怨灵大口吞吃,一时却有杀之不尽的感觉。 里面更有一些杀伐之气远超同侪的,似乎已经有了基本的灵智,藏身在同类之处,倏闪倏没,偶尔一击,就是剑意凛冽,法度森严,给帝天罗两人带来的威胁,强过百十个普通剑鬼。 余慈开始还在笑,但慢慢的就笑不出来了,如此规模的剑鬼,换了普通的通神修士,已是十死无生之局,便是现在,也有困杀还丹修士的资格,之所以奈何不了帝天罗二人,委实是因为二人是超一流的人杰,与常人不同,而且……现在剑鬼还没到极限! 鱼龙不敢在那里多待,趁着帝天罗一记极光元磁爆发,清空小半剑鬼的时机,摆头摆尾,蹿入另一个岔道中。哪知迎面就碰到了另一波剑鬼后援,整个甬道都密密麻麻满布怨灵的感觉,实在令人毛骨悚然,余慈忙控制着鱼龙贴着洞壁,找到一个岩缝,哧溜一声钻了进去。 还好那些剑鬼并未在意这小生灵,只是一窝蜂似的涌过去,加入到围攻帝天罗二人的大潮里面。 “怎会如此,难道这时竟是个鬼窟不成?” 余慈分神操控鱼龙往回走,一边也不免在自己当前位置四面打量一回。他附近的洞窟同样也是四通八达,黑黝黝的难见尽头,和光魔宗那两位所处的环境,也没什么差别。 “啧……”还是那剑鬼潮涌的场面太过惊人,让他不免去想,若是自己落到那种境地,又是个什么下场。 “唔,剑鬼并无实体,要用剑意驱邪妄的手法,可太过耗力;双勾宫绦或许能用,却是两伤的局面,持续性也不成,诸天飞星符法中有撼魂术,但未必来得及,或许只有舍一张感应神雷,打开甬道逃命,至于……” 余慈微怔,忽然想到,招致他坠入这地窟的玩意儿,他可是还没启封呢。 萧浮云已是身死道消,只有残躯挟着怨气,被帝天罗催发成血影魔物,而他的大半珍藏,则都封存在其储物指环之中,此时正落在余慈这大仇人的手中。 以萧浮云的身份,在东阳正教也是众人瞩目的后起英杰,收藏中颇有一些上等货色,像那丧乱九孔散魂烟壶,就是祭炼十重天的上品法器,威力惊人,若非余慈正好与之相克,当初怕就给摄去了魂魄,横死剑园。 不过余慈没心情搭理这些,直接按照萧浮云崩溃时所言,从里面取出了一枚蜃影玉简。神识略一探入,便见得方圆十丈有余一片空间,内有一团深青色的雾气蒸腾起来,在空中辗转化为数个篆文字迹: “无量虚空神照法典?” 这一团青雾衍化字迹之后,便尽都消去,此时蜃影玉简所显化的虚空一下子黯沉下去,再无一丝光线。余慈正奇怪的时候,便觉得有一股大力扯着他猛陷下去。这片虚空好像一下子变成了无底深渊,扯得他不停地往下坠落。 在此过程中,无数经文图像纷至沓来,倏乎间又变化种种妖魔鬼怪,尖啸嘶叫,伸出千百条臂膀要将他扯到深渊更底层,再一个恍惚,又有清光普照,魔氛骤消,神人天女微笑凝眸,天花洒落,种种异相,不一而足。 余慈心头微冷,已知不妙,当机立断,大喝一声,瞬息之间鼓动天龙真形之气,硬将心神上提,如龙跃渊,硬从深渊虚空中冲了出来。 一切异相消散,余慈心中蜃影玉简依旧是平平常常的模样,半点儿看不出异状。 晃晃脑袋,余慈已经是一身冷汗。多亏有天龙真形之气,万邪不侵,否则这一回说不定就要栽到里面。他知道,他还是被萧浮云那死鬼阴了一把,这《无量虚空神照法典》确如萧浮云所言,是照着真迹弄来的摹本,然而他却很隐下了一个关键细节,就是参悟这法典,是要有特殊法门护住心神的,否则便承受不住这典章中蕴含的神主威能。 摹本已是如此,正本又如何? 余慈一时不敢再试,不过在其中转这一遭也不是全无收获。此时他脑子里便多了一堆佶屈聱牙的法诀还有一堆浅显易懂,但却是祭祀颂德之类的经文。上面说得明白,要想理解法诀,获取神力,便要严格奉行这些祭礼之法,以得神主开悟,这下子,余慈就有发怔。 余慈可是连道藏佛经之类都没读过,除了最初从照神铜鉴中得来的那段祭文之外,他再没有见过这样教人敬奉神主的颂辞,一时间头大如斗,完全不知该如何下手才好。 让他去信奉无量虚空神主,那是想也不必想。其实他自家的功夫还练不过来,闲得没事儿干了去练东阳正教的魔功?之所以费尽心思从萧浮云那里取得这枚记载有魔经的蜃影玉简,目的无他,只为一样事…… 照神铜鉴。 定定神,他取出两样东西,一个是自然是照神铜鉴,另一个则是从死去的吉隆手中搜来的虚空镜盘。呈受了那重器门大能的十方绝狱撼鬼神法,后遗症之一就是全盘接受了那些死者临死前的记忆片断,余慈便从中得知,这些东阳正教修士,在活生生吓死之前,用的就是从《无量虚空神照法典》中演化出来的所谓搜魂化魔大法。 这一法门,和照神铜鉴大有渊源! 余慈左手虚空镜盘,右手照神铜鉴,再次比对,见二者除了背后的十八天魔图和材质、做功上的细微差异外,几乎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尤其是翻到正面,镜面上青光朦朦,连光芒吞吐的频率都隐约合拍。 “这虚空镜盘似乎就是照神铜鉴的仿品,当初北地魔门动乱,此宝不知为何落到了紫雷大仙手中,明珠蒙尘……嘿嘿,便是在我手中,其实也是‘蒙尘’罢!” 据那些残缺的记忆,还有萧浮云崩溃时的只言片语,余慈隐约也知道了当初照神铜鉴的一些威能,别的都不说,十四个还丹修士展开无量虚空搜魂化魔大法,千里范围之内,一切生灵影像尽呈镜上,这是什么概念? 相比之下,照神铜鉴在他手上全盛期时,也不过洞彻方圆五十里范围,还不及一个零头,现在处在半毁状态,更是远远不如。越是如此,余慈对相关的信息、法门越是关注,不免想着若是能将此镜复原,当如何如何——他是不怎么在乎外物,但照神铜鉴是不同的! 可惜,不管他想得如何好法,如今他还没有想到妥善的办法。参悟魔经更非一日之功,也只是为后面存个念想吧。 此时鱼龙已经回到身边,余慈不再多想,又把小家伙派出去,到前面侦察,寻找下行的通路。这地窟不是善地,但大伙儿到剑园来,要的就是个机缘,岂能畏难不前?余慈还是要往下走的。 没走出二十步,他忽地一停,单手虚握,向后挥去,手至半途,精芒迸射,九曜龙渊剑符已经化形,被他持在手中,嗡声颤鸣。剑气所至,大气扭曲,自有一股煞气冲荡。 虚空中响起几声尖鸣,刚隐身摸上来的鬼物正撞上煞气正锋,便是无有实质,也在这驱杀邪妄的剑意之下,损折大半。 剑气余波未尽,继续前冲,终于“铮”地一声响,被接了下来。 余慈眯眼去看,剑锋之前,接下这一击的,果然还是一头鬼物。高有九尺,人形齐备,甚至能看出是赤祼着上身,只是略有些发虚,手里持一把黑沉沉的鬼剑,脸上则模模糊糊似罩了一层黑雾,只有两只鬼眼露出来,赤红如火炭一般,似可灼人。 这鬼物接下一剑,却不立刻发动,而是低喝一声,震荡四壁: “客人哪里去?沉剑窟道路错杂,没个引路的,怕是走不到地头吧!” ********** 周一要点儿红票,心里不慌。 第二百九十二章 铁阑 余慈是真真个个儿地愣了,这鬼物……会说话? 在修行界,有道行的鬼物会说话也没什么,但要知道,剑园中的鬼物,都是五劫之前,那些葬于此地的剑修怨念所化,天生有怨厉之气充斥其间,神识迷沌,只能凭本能行事。就是刚刚和帝天罗二人大战的那些鬼物中的强者,也不过是把稍启灵智,知道些进退趋避之道罢了。 可眼前这位,鬼眼中光芒炯炯,那是最微妙不过的灵智之光,没有一点儿昏浊之气,且那赤眼倒有点山门洪千秋洪师兄的模样,吐字也算清晰,除了长年不说话导致的些许艰涩感觉,和一个活人几乎没有区别。 这是个有修为的……老鬼! 余慈面色凝重起来。还有,这沉剑窟的名称,总不是老鬼一个人叫来玩的,那和它们有修为有灵智的“老鬼”又有多少?难不成真的闯进鬼窟里了? 这些疑念在心中一闪即过,余慈很快就不再去分心,他定定地看着前方的老鬼,同时神意运化,加以感应,只觉得周围果然已经有不少剑鬼汇聚,大约还比不上对面那二位的场面,但谁知后面还有没有了? 虽是如此,他也不动声色,只将山门做出来的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取出来,收在袖中,但回头一想,又多做一回手脚,将此符换做彼符,换成了刚刚制成的那枚。 这里面也是有讲究的:余慈刚做出的这枚感应神雷,失之太躁,雷劲外汇,只能以碎丹之力封禁,但雷劲丹力同源而异,彼此磋磨,只有愈封愈强的道理,真若打出去,杀伤力怕是要比山门中那枚强出五成,但同时外层封禁也是逐渐削弱,论稳定和存储时间之长,又要远远不如。 若真是剑鬼围杀,他便趁热打铁,轰他条生路出来,免得在手中还要提心吊胆的,生怕不小心把自己给炸飞掉。 这边余慈计议已定,那边的“老鬼”却是摆出了个架势,鬼剑剑尖斜指向上,似有所指。余慈盯着那黑沉发钝的剑尖,半晌,方一笑道: “不是要指路么?” “先看客人剑路,再说窟中通路不迟。好的便继续往下走,差的往上出去便是。” 这话大有江湖气,余慈听得啼笑皆非,暗道这位死前遮莫是绿林好汉的出身?看这“老鬼”模样,还真的要和他切磋剑术来着。 余慈心下愈奇,他行事干脆,更是爱剑之人,见“老鬼”行事地道,周围剑鬼似乎并无进一步聚拢的意思,便直接把其他想法甩开,手握着刚凝成的符剑,也是还了持剑礼:“蒙得盛情相邀,那势必要下去看看了。” 既然表明了态度,他话音方落,老鬼已经大踏步上前,一剑攻来。 唔,这是凡俗剑路。余慈也算熟悉,不动声色地将其封回,双方剑锋交错,气机牵引,剑意互指,彼此都是一冷。在此瞬间,凡俗剑路中那些华而不实的路子,一子剔了个干净,只有最纯粹的剑意铮声撞击。 外围,老鬼九尺身影猛然虚化,这是真正的虚化,也是修行界的手段。它本就是阴气所结,聚而成形,散则化气是应有之义,然而基中蕴着的森严剑意,却是半点儿不减,且是无形无影,寻隙捣虚而至。 铮铮连响,余慈用无瑕剑圈封了两剑,那有进无退的使剑本能便又萌发,丹田中央圆心处,那颗显化为半成剑胎的种子真符活泼泼跳动,作用在手上,他手腕就是自然一绞,剑意外扩,剑气反向内收,极度矛盾之下,他手中便似张开了一道幽深的裂隙,吸蚀之力暴增,周边阴鬼寒气当即一扫而空。 老鬼没想到有这一招,险些控不住剑气,仓促间已是微露身影。余慈眸光投注,此时剑气内聚到极致,自然外烁,他手中裂隙便似喷出一道寒雾,催化到极至,连雾气都已不是,而是化为一团脱了物态的光芒,如虚似幻,倒如那极光元磁一般,瞬间将老鬼吞没,余波所及,周围崖壁齐刷刷蚀去半分厚的的一层,便连粉末都不见。 一剑使出,余慈也是微怔,这种由雾化光的纯化技巧,他也是刚刚临战领悟,却是自然而然,没有半点儿勉强。显然是修为足够,水到渠成。 “好剑!” 老鬼能正面抵住剑煞冲击。重现在他眼前,道行显然不俗,只是原本接近实质的身形却已是半透明了,声音倒是沉稳如故:“客人使得好剑,若要往下去寻机缘,此刻便能成行。” “机缘?” “客人到剑园来,不是寻机缘的么?”老鬼反问一句,却让余慈有些尴尬,也许来之前是,但现在他的目标早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而老鬼这么一说,他倒很好奇:“贵地有什么机缘?” “那要看客人的眼光了。” 老鬼的语气,倒与世间小二伙计有些相似。余慈瞥去一眼,刚才他就觉得,此鬼言行应对虽有章法,但很有点儿死板不知变通的味道,不像是个主事的,如今感觉更是清晰。 想了一想,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不管是什么机缘,都不容错过。还请指点路径……唔,不知怎么称呼?” 问一只鬼物的姓名,味道真是古怪。更古怪的是这鬼物还有板有眼地回应道:“姓铁,名阑,客人叫我铁阑就成。请这边走!” 这叫一个彬彬有礼…… 余慈哑然失笑,顺势起步,那铁阑鬼影此时慢慢凝实,稍靠前半个身位,为他引路,移动时竟然也是如常人一般迈步伸脚,非常有趣儿。至于隐身周围的千百剑鬼,则一直都没有动弹 铁阑不是话多之“鬼”,一路上和余慈交流不多,而且都是余慈询问,他来回答,路上过得实在有些枯燥。当然,或许余慈更喜欢这份儿枯燥,他一刻不停地往玉简中记录来时的路径,其实是挺忙的。 按照铁阑的介绍,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越过了四十里的深度,继续下行。余慈想到那片先天庚金之气盘结的死地,好奇地遥感一回,依稀能够感觉到那边的威压,却没有像鱼龙那样,触发其中剑意的反击。 “那里是‘祭剑台’,照例上方不可停人的,但其实也没什么,绕过来就可以,有人已经这么做了。” “有人?” “七名剑修,在你后面下来。” 那就是半山岛的叶明等人了,余慈正点头,忽然觉得这话里味道有点儿怪,还没想明白,就等铁阑难得地主动开口询问: “你到底是什么修为?” “啊哈?” “我知道过你们修士的境界层次,其他人我都能看出来,只有你不行。”铁阑这就显出不怎么通晓人情世故的地方,对这种多少有此犯忌讳的事儿,问得极其坦然。 “呃,这还真是个比较麻烦的问题。” 余慈差点儿给难住。要说他现在的修为层次,真的不好说,也说不好。按照传统的分法,严格来说,余慈应该还是通神上阶吧。不过以实际战力论,肯定要远远过之。 但真的只是通神上阶吗?余慈想到自己的心内虚空,想到源源不断转换元气的生死符,不免就想,这肯定算是引气入境有成了吧。 玄元根本气法共分虚空开辟、引气入境、内景外成、天地如一四个境界,其实除了第一个境界之外,余慈对哪个都是半懂不懂,这不是他不用功,而是当初解良传法之时,没有想到余慈精进如此之速。 毕竟这玄元根本气法根脚只是一部先天气法,是用来洗炼阴神,纯化气息之用,功能上在虚空开辟,心象成就之后,就已圆满,后面引气入境、内景外成、天地如一等层次,只是法门之衍生,余慈大可不可修习,仅以之稳固根基便成。 当今之世,丹道大兴,是修行正道,便是创出这门先天气法的解良,也没有意图让余慈在还丹之前精研下去。只待他修为到了,再挑选一门宗门丹诀,仍旧走回丹道上来…… “到了。” “喔,什么到了。” “是客人的机缘。”铁阑前面的问题没有得到余慈明确的回应,却也不恼,依旧按部就班地说话。 余慈只觉得莫名其妙,此时他打量四周,现在他和老鬼是站在一处比较空旷的环形区域内,在这里,空间一下子给拉开了,似乎有人专门挖开岩层,清出了场地。高度足有五丈,空地也有半亩左右。但与急剧扩张的空间相比,周围岩洞甬道的数目则削减得很厉害,原本四通八达的岩洞甬道,此时只剩下…… 除了他和铁阑走来的那条,竟然再也没有了! “死胡同?” 余慈觉得不太应该,仔细再看,目光掠过周围的岩壁时,却是突地一动。这里和前面经过的地方果然有些不同,岩壁上竟然是刻画着非常复杂的纹路,看不到首尾,只见它们蔓延到这块空旷之地的每个角落,包括洞顶和脚下。 这些纹路大部分稀奇古怪,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偶尔缀以飞禽走兽之形,还有星相图之类,余慈看了半晌,猛地醒悟: “这是符阵?” 他仰着头转了一圈儿,当视线再落到来时方向之际,瞳孔却是一缩,那里的甬道,不知何时已经封上了,代之而起的,同样画着符纹的岩壁,将这符阵最后一块补全。 整个空间浑然一体,再无丝毫缝隙。 余慈慢慢扭头,盯着铁阑,目光森然,体内种子真符跃跃欲动:“这算什么意思?” “这是客人的机缘。”铁阑语气全无变化,“我家主人说了,能在假丹阶段用出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的客人,到了此间,就有机缘。” ******** 机缘将至,周一要下占位红票。 第二百九十三章 不通 “你家主人?” 余慈早有所觉,也不吃惊,同样也没有给带开注意,他的九曜龙渊剑符就封在照神铜鉴中,此时隐而不,然而剑意早将铁阑锁定,随时都能迸杀机。 “我以前不知道,原来贵主人还有窥人**的爱好。” 余慈这是想到铁阑前面一些话。此人连他们入洞的前后顺序都能说明白,显然是对局面有着非常清晰的把握。毕竟,他有照神铜鉴,别人也可能有类似的宝贝或法门,这样,那个“主人”能知道他画成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也不算奇事。 铁阑明显没有“主辱臣死”的觉悟,又或者人家对此根本不在乎,完全没有拔剑相对的意思。他直接沉默下来,然后用非常正统的方式跪坐在地,模糊的面孔上,一直灼灼生光的赤目鬼眼也黯淡下去,这模样,倒似去入定了。 这老鬼……余慈一时间哭笑不得,这家伙是摆出了相陪的架势,要说除了未曾预先告知,便将他引到这里来之外,此人倒是礼数周到,软硬兼施的手段,也算炉火纯青。 惹恼了爷爷,一记神雷轰垮你这鬼地方。 这样的话,余慈终究没说出来,倒不是说忌惮什么,而是怕说出来丢了人。他已看出来,在这爬满了整个洞窟的符纹分形结构中,有不少都是守御性质。若这符阵现在还在运转中,将这些玩意儿统合在一起,即便不能说是坚比金钢,但怎么也不会差了,再加上岩石土层导电迅,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再强,也未必能收到效果。 余慈可不是死撑着脸面不放的蠢人,迄今为止,铁阑的“主人”仍未有太过恶意的手段,但观其能够在剑园中经营这沉剑窟,又掌驭铁阑这样有道行的剑鬼,想必也是了不起的人物,现在与之撕破脸,殊为不智,而且他也看看,这个“主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嘿地笑了一声,余慈再不看铁阑一眼,只是站在洞窟中央,稍一定神,举目向上望去。这完全封闭的地方,也不知是用什么来照明,光芒充斥每一寸空间,又找不到半点儿光源,极具巧思。 余慈找中央符文,是因世上符法,构符原则统结构也大同异,不管多么复杂的符箓、又或是整合符箓的符阵都是一样。所以余慈第一眼看的就是中央天顶处,将那边核心图文稍做了解后,又低头看正下方的符纹,以对应解析,立体的符阵,其布置、解构大约都是如此。 “这是个封禁符阵吧。”余慈回头去问铁阑,那边却是全无回应。 余慈也不在意,慢慢移转目光,从核心地带往外去。 其实铁阑并非全无反应,它一直在观察眼前年轻修士的一举一动。它和其他剑鬼一样,也是剑园中怨灵戾气,揉合先天庚金之气所化,唯一不同的是,他在浑浑噩噩游荡剑园数万年后,机缘巧合,获得一件宝物,压下天生戾气,经过千百年酝酿,生了灵智,由此也入了沉剑窟主人的法眼,收他在座下为仆,传授鬼修之道。 他灵智成就的时候,也不过数百年,平日里一心修行,见识也是有限,只能通过每年剑园开启这段时间,暗窥进园来的修士,了解外面的世界。真正与人正面交流,实在是寥寥无几,且往往以最后拔剑杀人告终。像现在这样,纯粹对话交锋,说实话,他是有点儿紧张的,但更多的,还是好奇。 余慈并没有刻意掩饰心情,相由心生,如今他脸上表情就十分丰富。铁阑见他先是了然,后又疑惑,接着皱眉苦思,然后又是了然、疑惑,最后变成是冷笑的模样: “狗屁不通!” 年轻修士毫不客气的评断让铁阑一时反应不过来,事实上他还在琢磨刚刚余慈那些古怪的表情变化,愣了很久,干脆又是闭口不言,这是主人教给他的最稳妥的办法。 余慈凌厉的眼神从剑鬼身上扫过,随后再度观看符阵布置,这次只是大体扫了一眼,却更加确认心中所想。 这符阵……他原本以为是包含数千个符箓的符阵,这样形散意不散,还有说头,可现在看来,全是狗屁!这根就不是阵,而是一个符箓,是万千分形全都散开的符箓! 这算什么玩意儿? 符有分形、合形。一个完整的符箓,就是由数个到数百数千个分形组合起来,然后由画符者贯气驱动,生就符法灵异。 一道灵符能够产生绝妙效果的关键,在于窍眼。按照朱老先生的说法,做一道灵符,无论是书写还是设计,不管是简单还是复杂,都必须将使“窍窍相通”,就是说各个分形的窍眼必须是全部打通的,以利于灵气灌注流通,否则就等于失败,是假符、伪符。说起来,余慈也算是画了十多年伪符,标准的假道士。 而那些级符杂的符箓,便如眼前,分形以千百计,其中窍眼大大甚至破万,若真是不假思索、按部就班地画下去,算上元气消耗和那些繁复笔画,三五个月也未必能成,而在这里,就体现出构符的巧思来。 真正的符法大家,必须是精通贯气法的,他们殚精竭虑,用尽一切办法,变更优化符法结构,将尽可能多的“分形窍眼”重叠,三五个、十多个、甚至成百上千个叠在一起,使本来上万的窍眼,最终简化到可以接受的数目,至于符法笔画,则相应删减,终至形成一道新的更简单的符箓,而不减其威力。 当世符法大家切磋比拼,这一手“叠窍合形”的手法,可说是保留节目,每每令观者如堵,惊佩如见神灵。 像是朱老先生教授的一部“诸天飞星”符箓,就是典型的经过大师手笔简化的上品。窍眼最高不过三十六个,但其威能比之那些动辙百十个窍眼的复杂符箓毫不逊色,构符之精、结符之更是远远过之。而余慈在结成生死符的时候,也借用了“叠窍合形”的思路,当然,他对贯气法的理解,和大师层次差了十万八千里,只是略有雏形而已。 以上这些,才是一道灵符所应有的状态,是需要一定读符水准才能理解的高妙之法。可看看这里的玩意儿,数千个分形零零落落,分布在天顶、地面、四壁之上,全无规律,内里窍眼数以万计! 看似复杂深奥了,可落在稍稍懂得符法的人眼中便知道,这样情况,也只有师傅教徒弟的时侯,才会如此一个个分形地拆开,讲解。若是把符这么画法,不说要画多久,只说催运起来,其窍窍相通所需的灵气,足以瞬间吸干一个已证长生的大高这确是符没错,是催命符! 余慈抱臂胸前,斜睨老鬼:“你们是不是故意耍我来着?” 这种狗屁不通的符形中,能找出什么机缘?即使余慈没有真把这个机缘当回事儿,可也绝没有让人耍弄的兴趣。 对此,铁阑依旧保持沉默——他是真的不知道。 余慈不清楚“老鬼”的心理状态,但见它这模样,也不愿再浪费力气。便也盘膝坐地,搬运周天,一方面展现是不合作的态度,另一方面,也在调理心情。 其实,若他真要强行离开,现在应该可以办到。既然四壁刻画的不是符阵,且又是这样几乎不可能催动的符箓,余慈甚至不用动用感应神雷,一个遁术也就出去了。 可是,某个微妙的情绪影响着他的判断,让他选择了保守的态度。 这已经可以算是某种通灵感应了,修行人对此是相当在乎的。余慈慢慢地调整心情,直至完全安静下来,静则灵台清澈,这是理所当然的,可如今,上面却似沾了一点儿灰…… 心中有一个念头跳出来,让他悚然而惊:“那个人,还在看着我吗?”。 当此念头化为实质,耳畔却似有人轻哼一声,随后他身心都为之一松,之前某种隐于幽暗处的压力就此显形,随后又蒸腾起来,转眼化了个干净。 刹那间,灵台空寂明透,可映万物,不自觉的,刚刚扫入眼中的那些符纹分形,便如流水般绕过心头。所谓静生明、明生智、智生慧、慧则通的道理,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尤其是像余慈这样长年修行,已有几分慧根的修士,真正静心之后,许多平日里难以索解的疑问,或可迎刃而解。 倏乎间他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他的抵触心理也是极大,否则不会刻意遗忘掉这种可能:这沉剑窟主人,怕是要让他以符法修为,重整这万千分形,使之真正成符吧! 余慈哑然失笑,他觉得这一位或许是得了失心疯。能将万千分形统合如大概只有那些真正的符法宗师,才勉可为之,他系统修炼不过几个月,寄望在他身上,无异于问道于盲。 况且,他让我做,我就做了? 他拂袖而起,正要回绝,对面崖壁上,却是隆声开一个门户,与此处照明的截然不同的光华色调透进来。 铁阑没有半点儿惊讶,也起身说话:“客人请往前走,机缘也不只在此地。” 怎么又大方起来?想了想,余慈也不说话,默默随它前行,冷眼看着对方究竟是如何打算。 进入新开的甬道,这里已见到外露的照明灯火,其呈盘都是莲花之型,嵌在墙上,十分华美精致。跟着铁阑走出约两里路,眼前却是出现两个岔口,老鬼在这里一停,而更早一些,余慈已感觉有人从其中一个岔口走出来。 抬眼一瞧,两边都是讶然。 第二百九十四章 再遇 甬道里一片沉默,在双方都因为意外而失语的时候,往往是弱势的那一个先开口,双方或许是因为这个而稍稍僵持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对面那一位轻声道: “好巧,居然在这里见到余仙长。” 余慈点了点头,视线在女修遮住头脸的兜帽上扫了一圈,方道:“香奴你也在,贵教也来这里寻机缘么?” 香奴嗯了一声。 余慈心中生疑,他记得,当时东阳正教、罗刹教、盘皇三剑还有他本人一同缀在重器门后面,结果重器门首领大开杀戒,东阳正教可说是全军覆没,他也遭了池鱼之殃,罗刹教和盘皇三剑却是早早趋避——但再趋避,也不至于避到南辕北辙的这边来吧。 “此地主人可曾有所赠予?” “有数千剑鬼。”香奴冷笑。 怎么说大家都曾站同一条战线上,交流经验还是无妨的。很快就将各自的情况了解一遍。香奴没有说她怎么到地窟来的,但说起来到此地之后,他们一行六人的运道,可是不如余慈远甚,反倒是和帝天罗等人差不多,都是被无穷无尽的剑鬼逼迫到死地。 不过很古怪的,那个地方有一个摆设到半截的符阵,仓促之间,香奴一行将符阵利用起来,拒剑鬼于外,由此局面一下子来了个大逆转,剑鬼退潮,一行人,尤其是真正运用符阵的香奴,反而成了上宾,被邀请到此。 余慈听得明白,但也觉得奇怪:“原来你也通符法。” 不知为什么,说完这句话之后,余慈觉得香奴似是扫他一眼,兜帽里有某种情绪,不好捉摸,甬道内又陷入沉默。说起来余慈算是对香奴有“救命之恩”,可双方谁也没把这个当一回事儿,相反,掺进来这个因素,反而让某人不爽,对话一时就难以为继。 这时候,铁阑终于插进话来:“两位客人请往这边走,显化厅就在前面。” 大约再走了半里左右,余慈终于脱离了甬道、洞窟来回转换的模式,眼前空间骤展。 不知有多深的地底下,巨量的土方被清空,铺开了一片建筑群,矗立巨大的空洞之间。灰色的云雾盘涌脚下,也升腾在空中,云雾中,那些建筑大都独立而居,之间的距离显得有些大,其本身也未必都是宏伟高大,也有些小巧的院落,本身风格并不统一,但或许是云雾充斥,黯沉的色调让这里显得有些压抑,如此古怪的布局,却未给人空旷的感觉。 还有就是……余慈抬头向上看,当头有一点金光,颇是醒目,只是灰雾层层分隔,将那点光芒的轮廓遮住。即便如此,余慈也大概知道这儿的方位了。 那儿应该是那巨量先天庚金之气盘结地的正下方,刚才铁阑说过,半山岛一行七人已经绕过了那里,现在也应在此。 铁阑此时带他们前往的,是这片建筑的最外围,外表看上去有个宫殿的模样,进得其中,才见是一个用以待客的宽敞厅堂。殿门到最那头的主座约有五十步距离,其间遍置矮几座位,排列整齐,怎么也有数百个上下。但此时绝大部分都是闲置,便连主位上,也无人影。 环目扫过,殿堂中只三五人而已,没有熟人,先前设想的半山岛修士也不在其中,但观其形貌举止,均非易与之辈,里面甚至没有一个还丹境界以下的人物。见余慈和香奴走进来,大都用好奇或审视的眼神打量。 其中有一人给余慈的印象最是深刻,其人形貌俊美,坐在最靠近主座的首席位置,一身晃眼的金色袍服,上缀诸般诡异图形,十分扎眼。 见二人进来,此人看也不看余慈,只是盯着一边的香奴,双眸中幽光闪烁,似乎可以穿透兜帽阴影的遮蔽,半晌方收回视线,拿了桌了一块玉板,自顾自地起身,转到一侧屏风后去了,那里应该是离开厅堂的路径。 香奴低哼一声,余慈有些好笑,也知这二人肯定是认识的,便问了句:“那是谁?” 香奴迟疑了一下,方道:“洗玉盟中,千山教的少教主夏伯阳,也是飞魂城主夫人夏氏的亲侄儿。” “哦?” 余慈是听过夏伯阳的名号的,这人也是山门师兄们比较重视的一位,是剑园盛会中必须重点关注的人物。千山教以巫咒起家,据说有上古天巫传承,本身也敬奉巫神,行事与寻常修士不太一样,但其本身实力也不过中游,还是与飞魂城联姻之后,才实力渐长。 飞魂城主幽灿无嗣,夏伯阳在那里也和自家儿子一样,故而颇受看重,身兼两家之长,其本身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实力不容小觑。 不过,眼下余慈想得更多的,是另一位与之身份相近的人物:“他比慕容轻烟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湖中自浮现出那位风姿百变,有倾城容光的身影,印象之清晰,倒让他吃了一惊。香奴淡淡回应道:“怎能一样呢?慕容是干亲,夏伯阳则几乎算是嗣子的身份,不过夏氏倒是更喜干女儿多一些。” 余慈“哦”了一声,忽又一怔:“你和慕容轻烟很熟吗?” “见过几面。”香奴应付式地道了一声,随后沉默不语。 铁阑此时在旁边道:“两位客人请各自挑一个位置,上覆有玉板的,均是空座,没有的则是先到的客人已经挑过的,请不要再动,两个时辰后,宴会开始,二位径自入席即可。” “宴会?什么宴会?”这个之前铁阑可没有说起过,余慈表示莫名其妙。 “沉剑窟重开,引来不少英杰汇聚。我家主人愿开宴相接,算是与诸位结一个善缘。” 看来是沉剑窟这边的响动真引来不少人,这沉剑窟主人也好热闹……余慈又问:“贵主人何在?” 铁阑以稳定的声音道:“我家主人正在闭关,不克分身,只待宴会开始后,便与诸位相见。” 余慈和香奴对视一眼,不再多言,走到殿堂的中央过道上,数百个座位分列两边,余慈目光扫过,这些布置得也简单,不过是一矮几,一坐垫而已,矮几上如铁阑所言,摆着一面方形玉板,径约一尺,上面还有字迹。 “便坐这儿吧。” 余慈也不入座,随手拿起手边儿一块玉板,算是挑了位置,又去看玉板上的文字,香奴迟疑了一下,终是挑了与他相邻的座位。 铁阑又道:“客人可以在这儿等着宴会开始,也可以到后面静室休息,宴会开始时,自会通知。” 余慈已将玉板上的文字辨识清楚,心中冷笑,但也没再说什么,随口问了一句:“你是什么打算。” 香奴听得银牙暗咬,余慈肯定已知道,她的身份不是碧潮上师身边的婢女那么简单,偏偏还是用对待奴仆的语气,真不知是何居心! 她不说话,余慈也不管她,只点点头,便向铁阑问了静室在何处,也朝屏风后去了,再没回头看一眼。 *********** 沉剑窟主人搞这神神秘秘的玩意儿,让余慈很看不惯,但是必须要说,他给人安排的静室,还是很不错的。 室内陈列非常简单,只有一个金黄色的蒲团,可是一坐上去,余慈就发现,剑园内时时刻刻都混杂充斥的戾气和庚金之气,便都给过滤掉了,只有纯正的氤氲灵气,缭绕不散。 “这是主人特意准备的‘无忧座’,可辟阴气和庚金之气,稍加祭炼之后,也可以随心意,将前二者单独抽取,在剑园中修行,最有用处。客人若觉得好用,离去时,可以带走的。”铁阑也跟了进来,向余慈介绍用法。 “哦,这倒是个好东西。每个人都有吗?” 铁阑便道一声是,余慈喃喃说了句什么,铁阑没有听清,想再问时,余慈已挥挥手,不再说话,铁阑也会意退出。 在静室内走了两步,余慈终于坐在无忧座上,醇厚的灵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再拿出玉板,看着上面的字迹,他又是冷笑,以食指为承托,在指尖转了两圈儿,径自瞑目入定去了。 两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铁阑在站静室门外,赤红鬼眼一闪一闪,有些困扰。其他的修士已经都去了,但门内这位爷,还没有动静,想到主人特意的吩咐,铁阑就觉得自己从来都很平稳的情绪,又变成一锅熬开的浓汤的意思。 殿堂那些被闲置的修士的声浪,似乎能穿透虚空,到达这里。也许那些人在不满吧,它又记起主人的吩咐: “这很重要,很重要……” 便在铁阑想推门而入的时候,静室封闭的石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余慈揉着眉头走出来,见铁阑在门外,也是一怔,既而笑道: “宴会可开始了?” “还没有。”铁阑觉得,自从自己学会这三个字以来,也“还没有”说得这么违心过。 “没开始就好。”余慈笑眯眯地前行,心情看上去比进入静室之前,要好很多。 在铁阑匆匆带路之下,余慈再度步入那名为“显化厅”的殿堂,才一进入,他就知道,自己大概是来得最晚的一个了,数百个座位约坐了两成,总有百来人左右,剩下那些,玉板都还搁在案上,想来是一直没有取走。 而他和铁阑的到来,算是比较扎眼的,也引得殿堂内多数人齐齐回眸。百名修士,有近四成是还丹,说起来,就是离尘宗山门,这样规模的还丹修士聚集,也极少见。 说起来,让这些人注目的感觉,算不上太好,尤其里面善意的情绪不多。 余慈徐徐举步归座,旁边,香奴看他前来,似乎想说话,但此时,中央主座之上,一道黯沉裂隙打开,有人影就从其中跨出来,站在座前。 所有人都抬头去看,然而,他们只看一对昏蒙不清的眼睛,仿佛剑园中所有阴云雾霭浓缩在此人双眸中,昏昏然不见底限,却似能把所有人的心神抽出来。 直到耳畔响起这个声音,众人才如梦方醒: “很好,都是一时之俊彦。”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三宝 “昏然不知年岁,早与外界不通消息,今日醒来,见得剑园一番热闹,也是心中喜悦。” 此人说话也未见得出奇,然而整个殿堂内,却陡地陷入到一阵诡异的静默中。在座大多是见多识广之辈,来人先前一手撕裂空间的手段,怎么看都是已证长生的高人,层次差距太大了。心中凛然之下,只有那人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儿的言语回荡在耳边: “如今略备薄酒,邀请诸位来显化厅一叙,也算见识一回如今修行界后起英杰。诸位,请满饮此杯!” 殿堂内终于有了其他的声音,殿堂内百十名修士,齐齐端起案上早准备好的酒爵,一饮而尽。 下一瞬间,殿堂内一大半人的脸都绿了。 他们也不知怎么搞的,听到座上那人一句“满饮此杯”,便是脑中迷糊,拿起案上酒具就一口干了,如中梦魇。虽说口感确实不错,便如一道冰线,洗涤肠胃,发散时更有飘飘然之感,可天知道这所谓“酒水”里面,掺了什么玩意儿! 不过,这百十位修士也有那么十来个只是举杯在手,并未饮下,任由杯中略呈碧色的液体化为气雾,蒸腾殆尽。余慈便是其中之一,但出于某种考虑,并未做得太明显,而是举杯至唇而止。 主座前那位,似乎没有刻意发力,然而嗓音撼魂动魄,这个时候,谁的修为精深、意志坚定,就都能看出来了。余慈身边,香奴手持酒爵,像一个雕塑,没有半点儿动弹的意思,余慈倒是有些奇怪,这一位的肢体动作未免太僵硬了些,来之前可不是这样。 心中摇头,此时确实是掌握信息的好时候,余慈毫不停留,又把视线穿过了中央过道,恰看到了帝天罗和帝舍。后者正用阴冷的眸光盯着他,而后者则把玩那个酒液已蒸发干净的酒爵,秀逸洁净的面容非常专注,似乎想从上面精美的纹路中,找到出学问来。 帝舍的恶意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余慈浑若无事地继续转移视线,继续观察。像他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在大部分人痛悔自己遭到暗算的时候,这小部分人,已经隔空交流多次,对各自水准,都有一定的认识。 “夏伯阳这人挺不合群的……唔,盘皇三剑,他们也来了,话说回来,重器门那档子,难道就不了了之? “对了,半山岛叶明等人,怎么不见?” 余慈原本以为,沉剑窟主人邀人赴宴的标准是精通符法,但现在看来是有些想当然了。参加剑园盛会的,十个里面有七个是剑修,另外三人也都是精擅剑技无疑,如此情况下,尤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找出眼下这百十位“符法高人”,肯定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至少在前面的交手中,余慈没感觉到帝舍那厮,有什么符法水平。 诸多想法、诸多视线交流,其实只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那些着道儿的修士尚未从懊悔的情绪中脱身,便听到座上那人淡淡道: “困居此地久矣,一时竟找不出好东西待客。无奈只好收集承托剑园的龙脉之精,汇聚玄阴之气,结成‘涤清气露’。此露凝而化液,散则成气,功可荡涤体内浊气,洗袪阴魔,化液时效用最佳。当然,若是修为精湛,外魔不侵,此露效用也是了了,只口感不错而已。” 此言一出,在座修士脸上表情又有回转,但将信将疑的表情仍很明显。 沉剑窟主人也不管这些,他单手支颐,手肘架在主座扶手上,居高临下,俯瞰在座修士,这大概是他最惯常的动作吧,正因为如此,才最见本色。 余慈便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压力当头贯下,这是毫无虚饰,发诸天然的威煞,他心中一沉又一愕,之前的一些想法就有些动摇。 只听沉剑窟主人道:“我知诸位到剑园来,到这沉剑窟来,为的是什么,诸位也无需矫情。窟中旁的没有,上乘剑器、超品剑诀之类却是绝不稀缺,想要得到,也不甚难,至少比那些虚无缥缈的机缘,来得实在。” 这些话,其实早写在玉板上,只是稍有变化而已,但在刚刚那一幕之后,同样的言语,就有着不同的力量。 殿堂内又是沉默,但很快就有人笑着打开局面:“前辈为我等后进末学广开方便之门,绝世风标,我等唯有高山仰止而已。不知可否见告名号,使我等铭记在心?” 大笑这人说话当真肉麻得很,不过话中又有深意,细听去还有点儿嘲讽的意味儿。 余慈转头一看,说话的就是盘皇三剑中的布嵯。肥胖的身躯坐在席上,便如一堵肉山,也算有些气势,但其实此人在殿堂内众多还丹修士中间,修为快要垫底,就是胆色当真不凡,问的这问题,也是正中在座所有修士的下怀。 这里每个人到此,或多或少都有些被强迫的味道,天然便对主座上那人颇为忌惮,也就有更多想要了解其底细的念想。可不管座上那人是什么盘算,其实力还是明明白白摆在桌面上的:成千上万的剑鬼受他驱使,本身实力深不可测,真要翻脸,别看这里聚集了百十个所谓“俊杰人物”,真正能逃出去的,最理想的可能怕也就是两三人而已。 所以每个人都好奇得要命,也担心得要命,生怕自己转眼就给打杀了。如今布嵯敢头一问出来,也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在百十对目光注视下,主座上那位却是淡淡回应:“本座的名号对诸位全无意义,只因今日之后,我与诸位再无交集。记着也好,忘了也罢,总不如剑器、剑诀来得实在。若觉得不便,叫我一声‘窟主’,也就是了。” 布嵯还要说,沉剑窟将那满蕴烟云的眼眸在他身上一扫,布嵯胖脸上便是一白,虽然很快又露出笑容,做若无其事状,但谁都知道,他是吃了个闷亏。 殿堂内一下子消停了。大伙儿都看出来了,这位沉剑窟主人实在称不上是好脾气,他要表现前辈高人的风范,让他表现就是,在座的便有刺头儿,也不会在这儿发疯寻死。 余慈将已空的酒爵放在鼻端轻嗅,以此遮住面部表情变化,此时,他倒是愈发坚定了不久前定下的策略,所以,当酒爵拿开的时候,他的肢体微微绷紧,一切不羁的因子封存起来,向下沉淀,使他变得愈发安静,还有些谨慎和凝重的样子,微皱的眉头很完美地把“若有所思”的意味儿提取出来,其实这也是殿堂内绝大部份人的状态。 见无人表示异议,沉剑窟主人用手指敲了敲扶手,屏风后,铁阑无声无息地飘出来,手上放置了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把封存在木质鞘内的短剑。如此看不出锋芒,人们的视线就自然往鞘上去,只见上面刻画着复杂的符纹,有两处还封以金丝编织的符箓。像余慈这样有些造诣的,遥遥一看便知,这些符箓起的都是封印的作用,将鞘中短剑的锋芒完全遮蔽。 可越是如此,越让人期待此剑锋芒毕露的一刻。 只可惜,铁阑随后就用他绝少起伏的语调打破了人们的期待:“姑射仙剑,残缺。当年姑射仙子所佩剑器,为六道轮回所毁,锋芒尽失,惟有剑上姑射神光历久不衰,更封印万载,如今尽在鞘中。” 换了个脑子差点儿的,恐怕还在奇怪沉剑窟主人为何会拿出一把残剑。余慈只比这种人好一些,只知其奥妙应该都在那姑射神光之中,但具体效用如何,则是真正一头雾水。 再看香奴,这回女修也没有什么反应,不知是不清楚呢,还是不愿再讲。 铁阑话音稍顿,接着就放开托盘,那托盘也听话地浮在半空,然后他又从托盘中取出另一个物件,这是一枚蜃影玉简,本身并不出奇,铁阑也没有任何渲染的打算: “《上真九霄飞仙剑经》残篇……” 尚未说完,满座剑修已是哄然。 “哪个上真九霄?” “还有其他的上真九霄?必是论剑轩的无疑!” “怎会,这怎么会流传在外?” “莫忘了,这里是剑园!莫忘了,剑园中埋着什么人物!” 余慈满耳都是这些言语,事实上,他心里想的也差不多:是“天下剑宗出我辈”的论剑轩吗?当年八千剑修闯西极的始作俑者,曾经主控天下数劫之久的无上剑宗? 现在的论剑轩,早已没有往日荣光,一般来说,这个宗门很少有修士提及,但一旦提及,就是与未分裂前的元始魔宗、云中山隐世不出的八景宫还有西方世界的初有痷并称于世的超级大门阀,相比之下,离尘宗的影响力还是局限于中北部地域,远比不上前者无远弗届,根深蒂固。 《上真九霄飞仙剑经》便是传说中剑修的无上剑典,恃之以证长生,是经过无数劫来,千百剑仙实实在在验证过的,毋庸置疑。 在座有七成都是纯正的剑修,如何不知这东西的价值?没有人再去管这玩意儿的来历,他们只关注眼前,就算是残卷,以之相印证总成吧,那可是真真正正,纯粹无比的飞仙剑经! 铁阑完全无视下方的暗流涌动,再从托盘上拿起一样东西,举在手中。 倏乎间,殿堂内安静下来,只有它手中那块令牌状的东西,慢慢地晕开光芒,从中放射出深紫雷火,震得殿堂回音隆隆。紧接着,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意嗡然放射,将外围雷火撕碎,连令牌本身都撕开一个裂口,但很快裂口周围又如液体一般流动,将之弥合如初。这番情形,发于须臾之间,轮转不休,转眼已经演示了三五遍。 铁阑语气全无起伏,只道: “斩雷辟劫令,完整无缺。”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有缘 当铁阑将那五个字吐出来的时候,在座的百十个修士,只要是知道底细的,脑中都是一片眩晕。 不管是高傲的夏伯阳、圆滑的布嵯、清冷的帝天罗,还有身边一直沉默的香奴,都不能免俗,有那么一瞬间,都露出呆怔的表情,然后一个个眼中便都燃起了火! “斩雷辟劫令?” 比起这些人,余慈的反应稍慢,当他把这五个字消化的时候,眼睛也不由亮了起来。 剑园之所以有汇集天下剑修的力量,便在于它莫测的机缘,这机缘中总有一些极其丰厚的报偿。前辈剑修的上品剑器、剑诀自然是其中的主要元素,但数劫以来,总还有比这些来得更珍奇的宝物的传说,口口相传,直至今日。 斩雷辟劫令就是其最顶尖的一类。 “斩雷辟劫”一词本出自《上真九霄飞仙剑经》中《斩雷辟劫篇》一部,是论剑轩最顶级的渡劫秘法,剑修可恃之斩劫雷,劈邪妄,证道长生。而论剑轩的修士别出蹊径,将这样一道可斩破天劫的剑意封入令牌之中,使原本平常的令牌,立成稀世奇珍。 剑园形成后的五劫时间里,斩雷辟邪令共出现两次,也将这件宝物的异处呈现在人们眼前: 不管是谁,只要手持这枚斩雷辟邪令,便有一次可辟天劫的机会——要知道,天劫是修士证道长生时,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坎儿。步虚升真人、真人至劫法、劫法成地仙,这“长生三难”难就难在劫数二字。 尤其是从步虚境界一步迈出,成为长生久视之真人,是修士一生头一回接触天劫,往往都有误判,在此关卡含恨而终的修士,不知凡几。而若有斩雷辟邪令在手,仗恃那斩劫剑意,这一处劫数便可安然度过。 至于后面小劫法、大劫法乃至地仙所承受的天劫,其实也是修士提升自己修为的捷径,用斩雷辟邪令就有不太适宜,可谁没有个眯眼打盹儿的时候?万一渡劫时有什么麻烦,比如生死大仇趁隙来攻,面临两面夹击的窘境,斩雷辟邪令就可以派上大用场,这是真正的救命宝物,有它在手,便等于多了一条性命,多了一次机会,又有谁能不心动? 当年,要做成这件宝贝,也要付出绝大的代价。令牌本身能承受斩劫剑意的材质也就罢了,上天入地总能寻来,可要分离出这样一道剑意,所耗元气之巨,便是剑仙一流,也要近千年才能恢复,轻易不会炼制。 传说中,论剑轩鼎盛时期,这“斩雷辟邪令”也只积存了三十六枚,平日也不是用来渡劫,而是作为号令之用。一枚斩雷辟邪令出,天下万千剑修景从,如今论剑轩韬光养晦,这“斩雷辟邪令”还能剩几枚? 不管剩几枚,都轮不到在座修士的,所以,这枚就摆在眼前的斩雷辟邪令,更是拥有无以伦比的诱惑力。 余慈眼皮急跳几下,看着殿堂内急转直下的气氛,有些挠头。其实这枚斩雷辟邪令,对在座最顶尖的修士来说,真要发挥作用,几十年内也是很难,毕竟他们也只有还丹上阶的水准,中间还有步虚三阶的漫长的路程。但像夏伯阳、帝天罗之流,哪个不是对自己充满信心,对他们来说,步虚境界根本不是问题,用到这件宝物,也是早晚的事。 目光巡逡一圈,余慈已经看到了十几个“势在必得”的眼神,再望向主座处,那边那位,又会是什么表情? 此时,沉剑窟主人终于开口:“姑射神光可精粹还丹、净澈神魂,若运用得法,以之代替域外玄真之英,用以淬体炼神也足够,效用甚至尤有过之;《上真九霄飞仙剑经》不必说,诸位也都清楚;还有这斩雷辟劫令……看到这几样东西,倒是想起万年之前,剑仙秘境初开时的妙景了。可惜本座还是力有不逮,否则,嘿嘿……” 能不能别拿出这种骗鬼的态度啊…… 这一刻,殿堂中不知有多少人和余慈一起腹诽,但与之同时,余慈也能够听到,殿堂内百十名修士蓦地纷乱起来的心跳,上百个心脏一块儿剧烈跳动,足以让偌大的殿堂都微微发颤。 沉剑窟主人的手法堪称拙劣,又或者人家根本就不打算在这上面费力气,连点儿最起码的掩饰都没有,可纵然理智上已经明白沉剑窟主人的盘算,可当那“剑仙秘境”摆在眼前,真正能完全不动心的,又有几个? 前段时间,北地也有一个“黄泉秘府”的传闻,与沉剑窟主人之说相比,还要缥缈得多,但已经引得四方修士闻风而动,使得原本平稳的北方局势霍然一变,暗流汹涌,几有改天换地之势。 如今,一个更真切、更实在的消息摆在众人面前,他们信是不信? 忽有长笑声起,震激殿堂:“有趣,听窟主言语,除这些宝物之外,竟然还有剑仙秘境一说,我们可是好奇得很了,不如就请窟主详述如何?” 大笑之人话中有鼓动在场之人一块儿起哄的嫌疑,倒像是世俗间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小痞子,偏偏话中正扣着人们心中痒处,便引殿中一片骚然。还有,这笑声很耳熟…… 余慈抬眼打量,见是之前打量的几个强势人物中,比较不起眼的一位。此人黑袍金纹,穿着颇是华贵,然而头发稀少,只懒扎一个髻,又显得颇为随意。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弯折,莫名地让人觉得不舒服。眉头微皱,他转脸去问香奴:“这人是谁?” 香奴这边沉默一下,才吐出三个字:“文式非。” “打杀王?” 这可是如雷贯耳了。在山门就听过此人名号,其人来历神秘,只知出身魔门,独往独来,偏偏和北地多数魔宗分枝,关系都还不错。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动辙喊打喊杀,出手毫不留情,杀孽极重,兴之所至,屠人满门也是寻常事。这样的人物,竟然也能在北地三湖区域留连多年,没被正道联合剿杀了,天知道洗玉盟是怎么想的,而此人背景深厚的传言,也是甚嚣尘上。 只是余慈对此人特别关注,却是因为另一件事:离尘宗修士合力进剑园的时候,就是这家伙,一记乌雷梭,打乱了山门阵形,使余慈和同门失散。余慈还记得这人的笑声,也是像现在这样,不招人待见。 先前布嵯已因为问询之事吃了个闷亏,转眼又有文式非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帮着众人问出来,真要打杀,也是“打杀王”排第一个,甚好,甚好。 不提殿堂内诸修士的心情有多么复杂,主座的那位都稳如山岳:“诸位都是一时之杰,应知这剑仙秘境,遇有缘者则有,遇无缘者则无。在座一百一十四人,难道都是有缘者吗?”。 他这话的意思倒也明白,在座修为稍差的,脸上便是微微变色。什么有缘无缘都是空话,只有实力高低,才有意义,若硬要辩“缘法”,自然是实力高的“有缘”,其他的滚蛋! “那为何还要请这么多人过来?”殿堂中许多人都有这个想法。 “有缘无缘,真要见识了才能知晓。但这也是末节,我等只想知道,剑仙秘境,是否确有其事?若真有秘境在这剑园中,以往数劫,近两万年时,修行界为何没有听到半点儿风声?” 这等于是当面置疑了,但文式非的瞳孔中,却是光芒灼然如火,显出他真正的想法,决非置疑,而是要确认。 正因为如此,沉剑窟主人半点儿不恼,只笑道:“秘境实为剑园中枢,自一万五千年前完全成型后,约五千年一启,吞吐元气,以维持剑园封禁。到如今也不过开启两回。头一回本座恰逢其时,拿了这三件宝物,第二回便因沉眠在此而错,如今只是第三回,且前两回都和剑园开启之日相悖,诸位不知风声也正常。不过,若是回溯过往,或许外界当知,那两次秘境启封之后的剑园盛会,修士所得,较平常来得更多些?” 此言一出,像夏伯阳、帝天罗这样出身甚佳的宗门修士便都若有所思,这是他们在追溯宗门记载,以印证沉剑窟主人的说法。 然而主座上那人却不愿再等,又用手指敲敲扶手,各人桌面上摆放的玉板忽地放出光华,微微晕晕,并不刺眼,可是百十块汇在一起,也是明晃晃的,让殿堂诸修士都吃了一惊。 再看沉剑窟主人,他眼中烟云雾霭飞涌轮转,如另辟世界,望之令人心悸。这异相持续片刻便已中止,然后那人便道: “先前我请诸位在玉板上,解题画符,便是触碰机缘,如今诸位机缘有无,我已尽知。如此,就请玉板上仍有光晕者留下,其余出殿可也。” 此言一出,满殿大哗。虽说他们被请来时多少有些不情不愿,可如见了斩雷辟劫令等宝物,又听闻剑仙秘境的消息,便是赶他们走,他们也不愿意了,如何就肯答应? “我这沉剑窟中,多的是前辈剑修遗泽,尔等无缘之人,能从中参悟一二,已是侥天之幸,还在此聒噪什么!” 冷喝声中,沉剑窟主人大袖一近,刹时满殿烟云,迷蒙不清,一番声响之后,云自散,再看殿堂之中,只余下十余人而已。文式非、夏伯阳、帝天罗、帝舍、盘皇三剑、赤阴等人,尽在其中。 余慈案上玉板光晕微微,故而也是稳坐钓鱼台。但心中却还在寻思: 行事反覆不定,将秘事曝于人前,这样的家伙,究竟是蠢材,还是别的什么? 正疑惑之时,殿堂忽地微微抖震,随后就是杯盏晃动,灯火乱摇。 第二百九十七章 现实 上间的bug啥的没话讲了,诸位权当没看到好了…… ******我是马虎的分割线********** “地震!”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然后这人就恨不能抽自己的嘴巴,丢人了啊! 这显然不是地震,瞬间爆发出的天地元气掀动气浪,狂乱躁动,在殿堂中听来,地窟里像是刮起了大风,无数砖瓦破碎声响起,纷杂不堪,里面还挟着刚被移转出去的修士的呼声,乍听去,竟有末日之气象。 便是如此,沉剑窟主人依旧稳居座上,并无言语,只有那烟云双眸中,见得电光闪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脸上,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也就少有人能看透他的心思,这种结果让很多人都失了耐性。夏伯阳便冷喝道: “窟主,此时还不明示?” “再等等,眼见为实……”沉剑窟主人说话愈发地和缓,但越是如此,越让人心中焦躁。 此时,一直站在主座旁边的铁阑,忽然慢慢坐倒在地,看样子是在调息,同一时刻,殿堂外忽地传来声声惨叫。剑鬼们无知无觉,那么,能发出叫声的,也只有刚被沉剑窟主人扔出去的众多修士。殿堂中余慈等人的表情便有些细微的变化。 沉剑窟主人终于在此刻慢慢道:“剑仙秘境开启,剑园之内怨灵金煞之气浓度陡增十倍,剑园中游荡的剑鬼,其实力也暴增十倍。我这沉剑窟位置特殊,算是秘境一个排气的出口,方才浮土塌陷,露出洞窟,其实就是先兆,这里怨灵金煞之气浓度更要远超外界,受其影响,这里的剑鬼实力暴增之余,也一灵蒙昧,便是我也弹压不住……” 说话间,惨叫声已少了很多,百来个人在成千上万实力暴增的剑鬼围杀下,实在算不得什么,便是有少数人能突破重围,他们头顶还有那蕴着剑意的巨量先天庚金之气,撞上去是要受到反击的,而若要避开这个,就需要冲入七弯八绕的岩洞之中,那里的剑鬼的数目,比这里只多不少。就算有人修为强绝,运气又好,突围出去了,在整个剑园为之骚动的此刻,也毫无意义。 余慈总算明白,为什么沉剑窟主人毫不忌讳事机泄露,原来这剑仙秘境,根本就是瞒不住的。 再看殿堂中人,听着外间起落的惨叫声,脸上或有些有不好看,但都能稳得住,这性情倒是都有相类之处。若是换了个正义感强烈的…… 唔,是了,半山岛那几位始终未见,莫不是与此有些关系?说起来沉剑窟主人对他们这些人还挺了解,挑的人都是比较“不拘小节”的,说起话随意很多。 主座上那人再度单手支颐,表现出悠闲从容的态度:“诸位也都见到了,那剑园秘境平日深藏于九地之下,又或隐身于‘别有洞天’之中,难见形迹,只有在近些时日,才可见端倪。若要验证各自机缘,也只有这段时间才成。” “如何去?”文式非一句话说到点子上。 “从沉剑窟下面,便可一路直达。位置约在地窟西北约四千里,当然,秘境出世,虚空扭曲,这距离可能多一些,也可能少一些……要去吗?”。 “废话!”所有殿堂内的人们都在心中暗骂。 下一刻,沉剑窟主人哈地笑起来:“好,那我们就去吧!” 空间陡然狭小了几十倍,原本宽敞的殿堂已经缩小为一间极小的厅室,十几个满满当当塞进来,立时觉得拥挤不堪。而且,这种情况一下子把众人间的安全距离压到了极限,在场的大都是桀骜之辈,又各自深怀戒心,当下也不管为什么会出现这一情况,护体真煞各自喷发,要为自己开辟出安全区域。 “谁敢动手!” 沉剑窟主人喝声如一记重槌,猛轰在各人脑门上,与之同时,更有森然寒意刷下,高出至少两个境界的威煞瞬间把乱象镇压,但此时,沉剑窟主人却不在他们中间。 等厅中诸人冷静下来,沉剑窟主人方开口道:“诸位如今是在本座‘万象显化天行舟’里,刚才那显化厅,其实就是此舟所化。这件器具别的用处没有,飞天辟地却还能够胜任,我们此刻正往剑仙秘境中去,有打架的功夫,诸位还不如想想,怎么能在那里面抢得机缘吧。” 原来这还是显化厅……余慈手中甚至还握着酒爵,但在席案都已不见,方才乱象初起时,人们都站了起来,此时闷在狭小的厅室中,便都觉得气闷,而沉剑窟主人却再无声息。 布嵯和他那两个师弟对视一眼,扬声叫道:“窟主给个明白话,你究竟是什么打算,便是前辈高人,也不带这么强拉人上船的。” 回应的他的,却不是话音,而是陡然变得透明的四面厅壁。外间影像流入,只见厚厚土层如流水一般刷到后方,飞舟偶尔与元气洪流碰撞,便会掀起一波强劲的冲击,偏偏厅室内完全感觉不到,只看到一圈圈广及十里的波荡扩散,搅得地底翻覆扭曲。让他们知道,任是谁现在被甩出去,怕也只有死路一条。 “剑仙秘境内,元气浓郁程度是现在十倍、百倍,又不像这样狂躁混乱。而是统归于三道符印之下……” 沉剑窟主人终于不再遮掩,说得非常清楚:“这个时段,要进入秘境也不算甚难,但在秘境之中,加持有三道符印,乃是当初剑园初创时,一位大神通者所立。有符印在,秘境内充沛的元气就尽是我们的敌人,会排斥一切外来者,并将秘境核心封得风雨不透。不将这三道符印祛除,什么机缘,就都是空话。” 这就是你撒网捞鱼的原因么? 余慈把玩着酒爵,终于确认这沉剑窟主人,请这些人来,打的就是在诸多修士中漫天撒网,寻找符法高手的主意。但让他奇怪的是,这临时拉壮丁,未免太过儿戏。既然是大神通者所立的符印,凭他们这些小辈就能破开了?尤其还是剑修…… 正想到此处,便又听沉剑窟主人道: “那位大神通者,其实更精剑技,符法之道不过平平,三道符印也只是从典籍上找上去的,但二者结合,符意剑意浑然一体,十分麻烦。我请诸位到此,就是想借重诸位的剑道符法兼修之功,将其符意剑意拆解开来。当然,这也是有报酬的,三道符印,破开第一道,便可得姑射仙剑;第二道可得上真九霄飞仙剑残卷;第三道,自然对应斩雷辟劫令……” “窟主欺我们不晓事吗?”。 人群中,夏伯阳一声断喝,打断了沉剑窟主人的话。飞舟中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转眼间就能从沉剑窟主人言语中找出七八条破绽。尤其是连沉剑窟主人都要退避三舍的手段,让他们这些低了两三个境界的人去破解,是给他们机缘呢?还是让他们去送死? “诸位都是一时人杰,自然是晓事的。既然晓事,岂不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语既出,满厅愕然。总算有个反应快的,怪笑一声:“窟主莫不是把我们当傻子……” 笑出来的是布嵯,他刚刚吃了闷亏,或许是心气儿不平吧,这时又开口挑动情绪。厅中十多修士均是杰出人物,若能借此抱着一团,任谁也要顾忌三分…… 然而下一刻,小厅内强芒骤起,人们只听到一声短促的惊叫,布嵯胖大的身形便消失不见。厅中修士灵觉都在水准之上,猛回头,只见透明的舱壁之外,那个胖大身形刚好被崩开的土石巨浪吞没掉。 “锵”地一声响,布嵯两名师弟齐齐出剑,可剑芒才现,又是两道强光,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和先前一般无二了。 小厅内一片死寂。 之前不管态度如何,沉剑窟主人也是一答一对,总是讲理的模样。可谁也没有想到,他其实是属狗的,那张脸说翻就翻,任事不顾,顷刻间已甩了三个人出去。 盘皇三剑虽然合击之术纱绝,然而本身实力不过还丹初阶,陷入这土石激浪之中,哪还有命在? 这一刻,厅中修士才刚想起来,沉剑窟主人,是一位能够撕裂虚空,九成九已证道长生的人物,在绝对差距之下,讲理是个态度……也仅仅是个态度而已。 “诸位客人,地底元气乱流强盛,四千里的路程,还要将近一个时辰。诸位不妨到后舱休息。” 铁阑全无波动的声音响起来。这位其实一直在厅中,只是没有半点儿存在感,此时一发话,倒让部分人为之一惊,而更多的,还是讽刺。 “客人……还是囚徒?” 随后是一段冗长的沉默,诸位后起之秀,不管是光魔宗的、飞魂城的、罗刹教的,也许宗门的实力强绝,翻手间可将那沉剑窟主人灭掉一百次,但在如今,对方却能把他们灭掉一万次! 所以,他们必须要适应自己的新身份,适应不了,盘皇三剑就是榜样。 不管心中如何暗流涌动,剩下这些修士都完全诠释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说法,小厅转眼无人,余慈也默默来到为他安排的舱室,一回头,却见铁阑也跟了过来,此时他也明白了,恐怕这位老鬼,在沉剑窟主人手下,也是极特殊的人物。至少他还没见到第二个神智清明的鬼物。 面对这样的存在,余慈忽然多问一句:“贵主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呢?” “我家主人?” 铁阑重复了一句,双瞳中赤芒闪闪,有些疑惑。他看了余慈半晌,然后以为自己理解了,便道:“我家主人是有大神通者,有神鬼莫测之机,难得又对客人另眼相看,若求机缘,信之可也。” 余慈扬起眉毛。 第二百九十八章 浅薄 “我是否可以面见窟主,亲口向他询问?”余慈的话音非常柔和。 铁阑沉默了半晌,余慈觉得他应该是通过某种秘法和沉剑窟主人联系,然后,铁阑摇了摇头:“主人现在不克分身,但让我转告,在剑仙秘境,客人是有缘人。”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沉剑窟主人确实对他持有一定程度的关注,现在想来,这份关注应该是源自于他强行凝成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之时,对方需要具备符法造诣的修士,想必不虚,但是否真的去解开那三道符印,尚未可知。 叹了口气,余慈盘坐在床上,调运气息,欲使心神安定。哪知平时能轻松做到的事情,此时却总差一点儿。 余慈心湖中蓦地浮现出鱼龙的影像。 余慈对沉剑窟主人心怀顾虑,一直把“小家伙”放在线路复杂的岩洞中,而显化飞舟走得干脆,当然无法收回,现在应该还在沉剑窟中。只是那沉剑窟主人说过,到剑仙秘境有四千里路,飞舟需要行驶一个时辰,算算时间,起码一刻钟已过,他们一行人怎么也走了有三四百里的路程了,“小家伙”在那边的反应时时都在变弱,却依然存在。 余慈又惊又喜,自开发出照神铜鉴的异力以来,五十里的限制一直存在。有照神图时是如此,照神图消失后,更无长进,却不想在今日,骤然突破。 “果然,一切神通异力,惟有根基稳了、修为到了,方能见得效用。” 但不得不说,在相隔数百里路、距离更在不断拉大的情况下,这份感应也只能是感应而已,要如以前那样,下达命令,又或取其六识感应为己用,却是办不到。余慈也只能小心加持神魂力量,尽力维持这脆弱的联系。 想想那蜃影玉简中,如坠妖魔之渊的撼神之力,余慈忌惮之余,也有几分向往:“待回到宗门,不妨交给朱老先生等几位大能瞧一瞧,或有参悟之法。” 终于,在相隔约千里以外的距离后,心头那点儿联系越来越弱,终于断去。余慈已经很满足了,将这极限处的感觉记住,又取出一颗山门的养神丹丸服下,很快入定。 他起身出了舱室,去那个四壁透明的小厅。半途却碰到了前来知会他的铁阑,一人一鬼便一起进去。视线穿过透明的舱壁,余慈果然见到,外间的土石结构已经相对稳定,飞舟应该是驻留在地下某处,不知沉剑窟主人又在谋划什么。 余慈进来的动静也让三人回眸,彼此目光一触,余慈自然看不出什么善意,便是那文式非也拿出古怪的眼神,在他身上打量。 余慈下了评语,目光转移。厅内还有四个散修,此时应该是抱了团,聚在一起,离文式非三人远远的,余慈视线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另一处角落阴影中,那个黑袍遮身的女修身上。 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警兆一闪,余慈回头,迎面正碰上文式非那令人心中不快的笑容。 要知刚才沉剑窟主人一番作态,把殿堂内所有通神修士,包括大部分还丹初阶的修士都一扫而空,这里除了余慈之外,修为最低的是个在南方修行的散修,但也有还丹中阶的水准。相比之下,余慈实在是修为最低的一个,这还是余慈结成了真符种子,不了解内情的人,只以为他是定鼎枢机的修为,否则,情形还要更加不堪。 文式非说不上丑陋,但却很 感觉到旁边香奴古怪的眼神,余慈就笑, 厅中唯一知道他身份的,只有香奴一人,但看起来双方关系并不融洽,这信息也就还存在肚子里。唔,还有一个已化为血影魔物的萧浮云,但此人神智全无,更不必说。 “没关系,别不承认哪。看你和罗刹教的人走在一块儿,就知道你是最正宗的半山修士了,颇得叶缤女仙真传哪!” 文式非的笑容愈发让人不爽,话中更似有深意。余慈也从帝舍等人口中听过类似的说法,但他确实不甚知情,只觉得其中恶意极重,眸光便是微寒。 但文式非还没完,竟就这么伸手,去拍余慈的肩膀:“小子,其实你是女人吧?这样才对得上号啊……” 这里面肯定别有说法,但只字面上的意思,已激得余慈心头杀意一盛,更不愿让他碰到肩膀,挥手去格对方的手腕。 眼看双腕相接,他心头却忽生一个念头:“文式非好大的名头,如何会这般浅薄?” 便在此刻,他身上一紧,全身都不能动弹,心头震动之时,却见前方文式非也是一般无二,脸色也有些难看,瞬间他就知道,是沉剑窟主人出手了。 “秘境已在眼前,诸位可准备好了么?” 沉剑窟主人低沉的话音响在每个人耳边:“进入秘境之前,我有一件事说在前面:我困居剑园不知多少年岁,长生也算,却只因为少了一物,一直难以真正成道,那样东西,就在秘境之中……其余的物件也就罢了,若是这桩东西由各位中哪个昧下,休怪我辣手无情。” 文式非虽是被制,却是反应极快,紧追着问了一句:“窟主只要那一样?” “哈,那怎可能?” 沉剑窟主人大笑起来:“秘境之物,有许多类连我也忍不住心动,这些宝物唯有缘者居之,真落在手中,本座也是当仁不让。” 他这么说话,倒也坦白,却没有人喜欢。不过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若说诸位担心我下手强抢,却是杞人忧天了。且不说本座还未下作到那种地步,真入了秘境,你们便知道,那里早被人用剑劈碎了虚空,藏宝地也是支离破碎,用咫尺天涯形容,最是恰当。若你们真有缘进去,得到宝物,受人干扰的可能性,少之又少。运气好的,或可大发利市……”g 第二百九十九章 演天 这究竟是威胁他们要听话呢,还是怂恿他们使坏来着? 一直到余慈离开飞舟,进入元气躁动的土层深处,他还一直在回想沉剑窟主矛盾荒唐的言行。 显化飞舟已经被沉剑窟主人收起,此时他们都是处身于厚厚的土层内,以遁法破开混杂的五行之气,维持生机。五行遁术是最基础的法术,但要到还丹境界,才有实用性,此刻在场的人倒是都无需为此烦忧,便是余慈,稍稍适应了一会儿,也觉得运用土遁之术,比以前轻松得多。 沉剑窟主人仍不见踪影,对此,在队伍最前列的铁阑的解释是:剑仙秘境和剑园的封禁实为一体,天然排斥一切还丹境界以上的修士,若沉剑窟主人现形,必会引发封禁全力反击,误人误己,所以,他便以秘法隐匿气息,藏在众人身边,暂时可保无虞。 这就是余慈等人的功用之一:挡箭牌。 盘皇三剑被清出去之后,这边就只剩下十人。再往旁边瞥了一眼,文式非和光魔宗那两位还聚在一起,神色还算平静,他们是一拨,那四个散修算一拨,余慈和香奴勉强算一拨,另外就是夏伯阳,这一位心高气傲,却是独往独来。不过十人明分派系,其本来心思并没有太多差别,都只是一句话: 怎么才能摆脱那厮的钳制呢? “入口在哪里?”论实力,四拨人中,以文式非那一组人最是强大,无形中便占了主导权,文式非就是话事人,问的话倒是中规中矩。 但凡秘境洞府,外围总有禁制机关,以防敌人侵入,有些大神通之士甚至扭曲时空,形成难以逾越的壁垒,若不得其法,贸然进入,必然会死得很难看。余慈等人对此剑仙秘境一无所知,不弄清楚情况,那是决不敢轻率前进的。 铁阑的回答很简单:“无需入口。主人上回进入,已在里面留下印记,待计算出方位,直接进去就好。” 说着,它也不管修士们是什么表情,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圆珠,念颂法诀,圆珠上便泛出一圈光晕,光晕本身是无色的,但映入地底土行之气的光芒,就显出昏黄的色彩。更引人注目的,是珠子本身慢慢变得透明,其中更有无数细微抽象的符号,像是蝌蚪在里面游动。 “演天珠!”出声的是一直不太合群的夏伯阳,此时他俊脸上惊讶之色明显。 所谓演天珠,是修行界非常出名的一套辅助性法器,单颗珠子本身已经是推演术数、符法、阵图的上佳之选,而传说聚集三百六十颗周天之数后,更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威能,其珍奇处已直追传说中的祭炼大圆满的法宝一流。 铁阑看他一眼,直接把珠子递了过去。 夏伯阳一愣神的功夫,铁阑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第二颗,这次它送给了余慈。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直到每一个人手里都有这么一颗,同样放射出昏黄的光晕,也同样有着那蝌蚪般的流动符号。 余慈盯着手中圆珠,神识透入其中,感觉果然不一样。这颗珠子似乎能把外界渗入的一切信息都归拢成规律性的东西,神识在里面转了一圈儿,便觉得脑子清爽许多,果然是一件奇宝。 铁阑此时方道:“秘境中的印记藏匿于多个虚空碎片之后,中间还有封禁。一人之力难以测算,需要请诸位客人加入进来。” 它将驱动和测算的口诀讲述一遍,倒是不难理解,就是所需的运算量极其庞大,怪不得要十颗演天珠联动……不,是十一颗! 铁阑又拿出一颗悬浮众人中间,汹涌的土石元气浪潮也不能使它稍移。众修士看了都明白,最后这颗,是由沉剑窟主人亲自操控的,驱动时自然也是以此颗为核心。 除了铁阑之外,在场便是人手一颗演天珠,这手笔让众人无话可说,偏偏接下来铁阑又道:“珠子无需归还,主人已将其赠予诸位。” 又来了…… 余慈都是见怪不怪了,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既有粗暴的邀请,又有宝物的诱惑;刚抛出秘境香饵,转眼就是蛮横的打压,一直到现在,秘境近在咫尺,仍是威胁和怂恿并用;乍看是高调,其实神秘兮兮;粗看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策略,但手段使得微妙,仔细想想,倒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意思居多,让人不得不怀疑,此人的真实目的。 不只是他,文式非等人也很清楚这一点。余慈刚想明白,之前近乎毫无意义的冲突,应该也有试探或者设计的意思……可惜余慈没有当别人垫脚石的自觉。 这边念头转过,十一颗演天珠已经运转。这套评价甚高的法器果然有其特别之处,当十一颗珠子同时运转,其内部天然就有联通的渠道,刹那间十一个人的思维就撞在一起,当头一瞬还有些冲突,但很快就在演天珠的异力之下统合起来,处理因运算而产生的巨量信息。 那一刻,余慈好像看到了无数虚空交叠,中间有亭榭楼台、有废墟瓦砾、有剑气纵横,一瞬千变,错乱不堪。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众人合力筛选无数个可能,终于将最符合的那一处确认下来。 “呛哴哴”一声长音,如同巨船上抛下的链锚,其实性质也差不多,那是沉剑窟主人甩出的一件法器,名唤“定空锚”,将众人和秘境内印记所在的虚空碎片勾连在一起。 土层深处蓦地响起高亢的咒音,引发此地元气的狂暴反应,冲击远远激荡开去,借助演天珠,余慈等人都能感觉到,遥远虚空深处,分明有类似的反应相和,力量相激,众人蓦地撕开了一道黯沉的裂缝,初时只有发丝粗线,后又慢慢扩展,黑洞洞的,不知通向何方。 这种撕裂虚空的手段,看得一众人等倒抽凉气,想想也知道,打开通往秘境深处的虚空甬道,比在沉剑窟时那裂空而出的噱头可要强悍得多,更难得竟然没有太多气息反应,这种控制力,令人惊叹。 沉剑窟主人的修为,确实深不可测。 裂缝开启的速度不快,十数息之后,也不过刚容人侧身进入,开启的速度还越来越慢,众人都是感觉敏锐的,便觉得身外元气波动有些异样,那应该是沉剑窟主人渐渐压不住气息的表现。 各自眼神交流,没有人动弹。或许现在是脱身的好机会,可放着进入剑仙秘境的捷径不走,老天爷也看不过啊! 偏在此时,外围却有了异动,一股巨量的土行之气从远方直冲过来,恰与这边往外扩散的怨灵金煞之气碰撞,轰地一声巨响,周边土层摇动波荡,差点儿把众人给吹飞。撕开的空间甬道开始闪灭不定,但这时谁也没有关注这个,因为就在冲撞的瞬间,虚空震荡,他们眼前蓦地现出亭台回廊,殿宇楼阁,那情形,竟和通过演天珠“看”到的情形差相仿佛,只是要更为清晰。 铁阑在此时发声解释:“秘境剑园内外如一,秘境开启时,从外围剑修墓葬也有机会进入其中,这就是刚打开的甬道,但只能通到秘境外围……” 在众人感应中,土行之气和怨灵金煞对冲之后,果然形成一个极不稳定的甬道,而且有数道不弱的气息正沿着这个路径狂奔。 余慈正仔细观察的时候,身畔气机骤变,微一愣神的功夫,四道人影已经融入土层深处,朝着远处那不稳定的甬道冲去,正是那四个抱成一团的散修。 下一刻,铁阑九尺鬼躯呼地一声涨裂开来,化为肉眼可辨的十多缕灰烟,一闪而逝,再现时,已在那四道遁光之后,毫无阻碍,一透而入。 “轰”地一声爆响,又一波怨灵金煞之气扩散,影响了众人的感应,等缓过这一波,却见不知何时,铁阑已经重新凝塑鬼躯,侍立一旁,至于那个四个散修,众人依稀感应到,似乎还有人逃出生天的样子…… “也是有决断的。” 四名散修放弃进入秘境深处的机会,只求逃脱钳制,决断力让余慈很是佩服,而且,这可真是开了个好头呢! 剩下六人,眼神交流一下子密集许多,但仍无人妄动。此时,虚空甬道终于开辟完成,自出来飞舟之后,沉剑窟主人首次发声,感觉低沉了很多: “五息之内,通通进去!” 没有人多话,均依言从涨到两尺来宽的虚空裂隙处一闪而入。 刹那间虚空颠倒移换,无数扭曲的情景碎片在眼前交错纷飞,令人眩目。等缓过这一回,众人已经脚踏实地,同时,阳光照射下来。 “咦?”自从进入剑园以来,人们还是首次见到太阳,让人怀疑,是不是虚空甬道出了问题,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剑园之外。 “这是太阳真火的投影,由前辈剑仙引来,也是秘境的根基之一。”这是铁阑在解释。 阳光下,就能看出来,铁阑的身形还是有些发虚,脚下也没有影子,观感颇是古怪。但想想之前身化烟气,一举重创四名还丹级数散修的手段,也没有人会轻视于他。 众人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一所园林的某处,当然,此地早无人迹,旁边就是一栋半倾颓状态的木楼,斜挂的匾额上还有“四通阁”字样。 能看得如此细致,是因为余慈一进来就是全力运化神意,收集周围信息,文式非等人无不如此。便在众人心中渐有盘算之时,吱呀一声响,身边木楼的楼门打开了。 “除了那几个魔崽子,还有人能到这里来吗?”。 说话间,来人走出门外,阳光照射,在那边铺开一片天蓝的寒光。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章 替难 破落园林中陡然一片静寂。 刚入园的余慈等将视线移转过去,对方也正把目光投射过来,两相碰撞,彼此都是一呆,那人豪气的话音亦是戛然而止。 余慈这边,不算一直隐身的沉剑窟主人,六人一鬼,七对目光,便看到一套天蓝色的金属甲胄反射阳光,映出灿烂光芒,既华美又狰狞,视觉冲击力无以伦比。 而对面那位,瞳孔隐在古铜色面甲之后,只闪了两闪,忽地一言不发,向后便退,直撞进刚打开的楼门里去,气息也一下子隐匿起来。 一退便是心虚,气机变化之下,又能瞒得过谁? “重器门!”帝舍一口叫破了来人的身份。 余慈瞥去一眼,听他的话音,似乎是了解这门派的底细,莫不是萧浮云对他说的吧。 逃走这人的甲胄样式他还有些印象,特别是其头盔上三根刀片似的装饰,按照之前他的估计,在重器门一行人中,应算是中游的地位。 他是这么个想法,但其他人关注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这地方怎么有人?” 沉剑窟主人进来之后就保持沉默,文式非就问铁阑,然而铁阑也出奇地缄口不语,或是被意外弄得无言以对。文式非嘿了一声,转而向帝天罗说话,手指朝木楼点了点: “动手?” 帝天罗尚未回应,铁阑终于开口:“能进入此地的,必是精通符法阵道,又有极深的用剑造诣……” 此时,帝天罗也是摇头:“重器门入园来的有十人,当头一个深不可测……” 铁阑那边不说,帝天罗这里就是肯定得到萧浮云的情报了。文式非哦了一声“深不可测?” 二人便开始低声交换情报,但余慈可没有他们这么悠闲。若他记得不错,重器门至少也有九位还丹高手,还有一个根本无法估计的大能人物,就算把这边的沉剑窟主人算上,他们也未必说是能占住上风的…… 无意识地扫过周边,却瞥见一侧的香奴,余慈忽然想到,这一位正是和盘皇宗那三个倒霉鬼一同追踪重器门来着,而且还在危险来临之前及时抽身,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但不等他弄个明白,铁阑忽地发出警讯,在场的都是反应敏锐之辈,猛抬头,只见三颗投枪,分三个方向,各划了一道弧线,斜插而下。 投枪看着也不甚快,是借着下落的力量加速来着,然而处在投枪锋芒之下,这边几人都是变了脸色。 他们看得清楚,投枪自杆尾处开始,上面裹着的层层符纹开始亮起,像是无数活蛇在枪杆上蹿动,在太阳真火的照射下,说不出是什么颜色,只觉得有一蓬网似的气机罩下,竟是避无可避,而网丝的另一端,始终连着触发的机关,至于机关后是什么,真没有人想尝试! 余慈是见识过一杆投枪化出三里毒沼的手段的,却没有想到,直面此枪锋芒,竟会阴毒至此!脑子瞬间闪过几十个念头,但没有一个是万全之策,无奈之下,他拿出符盘,用出最熟的九曜龙渊剑符,顷刻间持剑在手,布下“无瑕剑圈”,先护住周身再说。 其他人也是一样,甚至反应得比他更早些。一时间劲流四溢,各自护身,如此,也就提前牵动罩下来的气机大网,刹那间三杆投枪齐声震鸣,不知是哪杆枪上,呼地一声冒出紫红火光,顷刻间飞卷一里方圆,不但是余慈这边,连那四通阁、还有周围园林,也一齐遭了殃。 扭曲的火光中,四方阁轰隆一声坍塌下去,搅乱天地元气的大火和巨大的爆鸣声就是最好的掩护,以至于当凌厉的劲气快要冲到身前十尺距离,余慈才猛然惊醒: “怎么是我?” 余慈一惊便想起来,那四个散修逃走后,除他之外,文式非等人竟然都是还丹上阶的水准,修为上的断层十分明显,所谓批亢捣虚,不外如是。 剑气与强绝的外力相撞,无瑕剑圈发出嗡地一声颤鸣,剑气自发流动,将直撞过来的外力削弱化解。只是那力道实在太强,一时消解不掉,余慈便如一个大皮球,受外力一碰,轰地飞出去。 但这无瑕剑圈果然精妙,受如此巨力撞击,余慈仍未受伤,反而是是全身经脉窍穴震荡,倒似有人给按摩一般,非常舒服。这“一击当头,百窍鸣应”的征兆一出,余慈就知道,他这门剑术,终于是登堂入室。 这里有他剑术精进的缘故,但更多还是丹田之内,真符种子居中调度,天然形成浑圆之意,方能内外如一,不留半点儿瑕疵。 他还飞在半空,耳鼓内又贯入一声吼: “杀!” 竟是至少三人的合音,震荡神魂。只是余慈有天龙真形之气贯身,除了重器门首领那“十方绝狱撼鬼神法”确实抵挡不住外,旁的手段,又有何惧? 他的神智反而愈发清明,运化神意,对无瑕剑圈的流动稍加干预,倒撞出去的身体蓦地上弹,又避过第二波冲杀。对方显然没有料到他竟然如此滑溜,气势便是一窒。 周围文式非等人立生感应,哧拉拉一串气爆,四方力道聚合,反将那三人圈了进来,刹那间攻守易位。 这一切都是在紫红火光肆虐之时发生,这紫红火光不知是什么玩意儿,除了高温蒸腾,还能遮蔽视线,便是双目聚力,也看不出五尺之外。文式非等人只能凭借神意运化,感应目标。 “中了!” 几乎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众人不自觉聚合发力,形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漩涡,力道虽不同源,交织起来却更是狂暴,便是还丹修士受此一击,也要给绞得筋骨俱碎。 然而下一刻,漩涡中就爆出一声尖锐的咒音。恰在此时,三杆投枪齐齐落地,文式非等人都是一时之杰,当即惊觉,刚刚飓风一般的冲击,竟然没有对投枪的轨迹产生任何影响。 “哧”声长音,如同烧红的烙铁扔进冰水之中。 文式非闻声变色,二话不说,身形往下一缩,竟是以土遁进了地下。 他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其余人等都迟了一线。虽是不能目见,人们却能感应到,以其中一杆标枪为中心,比先前紫红火光还要灼热十倍的火力,化为锋锐无比的气芒,横扫四方。 一波不够,而是两波、三波、四波……整整挥出七波这样的高温气芒,每一波的冲击都形成一个巨大的圆环,当者披靡,无论是建筑、假山、林木、地面,都无法挡其一击,从正面、侧面多个角度,将这片空间切割开来。 除了文式非跑得最快,其他人的反应速度其实都差不多,但因为距离远近,遭遇各有不同。余慈算是最幸运的,早早弹飞出去,自然避过了第一波水平切割的气芒,然后便使了个身法,直坠下地,因为每一波气芒冲击都错开角度,他落地之后,反而最是安闲。 帝天罗和帝舍的手法如出一辙,都是闪身之余,挥出极光元磁,将气芒扭曲了一个小小的角度,有惊无险地避过;香奴则是身形缥缈,如真似幻,莫名地便让了开来;至于铁阑,干脆身化烟气,散而复聚,也算避过。 只有夏伯阳最倒霉,离标枪太近,根本反应不及,气芒扫过,瞬间身分两半。 众人虽目不及远,但神魂感应之下,心头都是一凛。 也在此时,原先被他们合力击中的披甲修士气息隐匿不见,在这漫天紫红火光下,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过了十多息时间,火光才渐渐黯淡下去。人们的视线渐可及远,却见视界之中已经是面目全非。所有的建筑、林木尽都倒折,火焰连成一片,地面上则现出深深的沟壑,这里面也是燃着火的。一片静寂的园林,转眼就成了熊熊燃烧的火狱。 “好险,好险。” 文式非从地下升起来,看上去尚是心有余悸,但紧接着,便听到他一声咒骂:“小子好机灵!” 众人疑惑,往那边一瞧,却见文式非正从地上抓起一具古怪的玩意儿,甩了一甩,红得发黑的血浆便流了一地。那本应该是夏伯阳横尸之处,但此时只有这个玩意儿。 看着那依稀存在的人形,帝舍一击掌:“娘的,是千山教的替难巫偶!” 帝天罗微微点头:“不愧是夏伯阳,这一手机变之术,极是不凡。” 余慈看着那所谓的替难巫偶,正是用不知名的肉血拼接起来的一个人偶,此时已经断成两截,且被烧得焦黑,只依稀见到上面复杂的符箓残余,让人明白,若是夏伯阳真遭了殃,便会是这副模样了。 但如今,夏伯阳本人已是鸿飞杳杳。 真是各显神通啊!余慈也不免感叹一声,现在,又有一个人摆脱钳制,远走高飞了。而这一位可比前面四个散修高明得多,非但脱身,还进入到秘境深处,有所斩获的机率大增。 剩下这些人一时无语,半晌,文式非瞅了余慈一眼,冷嘿道:“那些人的修为也不过如此,全是依仗制器之利。那身甲胄、还有这投枪,都是此界少见的精品,还丹境界已能运用,但威能却已是超出不少,用在这剑园里,可是恰得其所啊……窟主怎么看?” 若不是他提起,众修士几乎就要忘掉,这里还有一位隐匿不出的大人物了。 沉剑窟主人当真是莫名其妙,外面嚣张得很,到了秘境之中,又缩起头来万事不理,连夏伯阳借机逃走,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半晌,便在人们怀疑那家伙是不是也跑掉的时候,忽地“嗡”声震响,正是发自于三根投枪所落之地。众修士都被唬了一跳,齐扭头时,只见其中两根投枪忽地化为灰烬,剩下那根,则是光芒收敛,随后被一只无形的手拔出地面,扔了过来,方位正是余慈这边。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零一章 拓印 到余慈眼前时,标枪上不带一点儿劲儿,被他轻松接在手中。-< >-() 方一入手,金属枪杆上的热量便让余慈手心一颤,皮肉灼痛感觉强烈。外表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杆投枪上的符咒本已经处于激发状态,但不知被人施了什么手段,硬是给限制住了,能做到这一点的,也只有沉剑窟主人。 果不其然,沉剑窟主人随即开口说话:“这杆枪就留给你防身吧,符咒激发的力量已经被我封在里面,一时半会儿也炸不了。” 这话听起来可真别扭,不过余慈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能够感觉到这杆投枪表层密密麻麻的符咒之下,拥有的惊人力量。若在危急时刻,把它扔出去,打破这暂时的稳定状态,爆发出的杀伤力想必很是可观。 不过,谁在乎啊……莫名其妙地给我干嘛? 余慈可没有从沉剑窟主人那边收到半点儿善意,感受着周围人们的古怪眼神,他觉得“烫手山芋”这个词儿真是最恰当不过。 随着四名散修逃走,夏伯阳脱身,这里只剩下了两拨五个人,看着局势变得简单,但事实上危险性不知要强出多少倍。一方面文式非那边并非是“温良谦恭让”的代表,另一方面香奴也不可能和他一条心——余慈非常明白这一点。 现在这种情况下,沉剑窟主人却把推到一个“最特殊、最醒目”的位置上,其心可诛! 沉剑窟主人不知余慈心中恼意,便是知道了,也不会在乎。此时他仍未现身,只将声音送入各人耳中: “不知重器门的这些人,是怎么进入这块地域的。不过看得出来,他们终究不知秘境中的奥妙,以为毁掉四通阁,就能将咱们困在这里,却完全搞错了方向。” 在沉剑窟主人的解释中,四通阁是剑仙秘境中最便捷的通道集合地,从这里,理论上可以到达剑仙的秘境的任何地方——除了核心区域。 “他们不知秘境之中,最紧要的还是那三道符印,只要破解了那个,就算是遍地机关又何妨?” 文式非疑道:“符印在何处?” “秘境之中,无所不在,想唤来一观,也很容易。” 说着,空气中骤起一声爆鸣,进入秘境之后,沉剑窟主人首次放开了气息,一道电光蹿入虚空,便在光芒闪耀的瞬间,周围空气猛然一窒。 余慈闷哼一声,只觉得自己一下子陷进了冰窟里,森冷的寒气撕裂皮肤的防护,一层层碾压进来,肉身的感觉因此变得迟钝,但神魂承受的压力却翻着个儿地往上涨。 当压力再上一个层级,余慈自发地进入心内虚空,在这里,感应愈发清晰。 生死符翻转不体,以之为核心的诸般神通外相则略有些凝滞,造成这一切原因,就是在外围无尽虚空深处,传导过来的森寒锐气。在他感觉,那不像是符印的压制,而是一位剑道通神的大能,持剑相对所挥发的剑意。 “若是剑仙所布的符印,这感觉也说得过去。” 但只论“感觉”,又显太过模糊。余慈也记得沉剑窟主人是要他们破解符印,若只如此,谈何破解? 念头微动,他默道一句:“显化!” 一语既出,如有神应。黑缎般的夜空中,无数光芒亮起,那不是星辰的光芒,而是有千百道符纹分形闪耀。心内虚空就像是一张印纸,将外界虚空深处镌刻的符纹拓印下来,纤毫毕现。 这其实也是引气入境的手段,只不过稍加变化而已。余慈能做到这一点,便证明他在玄元根本气法上造诣渐深,活学活用已不在话下。 但也是因为“拓印”,将虚空深处的符印烙在心内虚空中,等于是强行拉近了双方的距离,余慈承受的压力也是激增。再度闷哼一声,生死符翻转更快,诸般神通外相,除天龙真形之气所化的鱼龙外,也都略有扭曲。 正头痛的时候,心内虚空的压力骤然一轻,却是外界符印显化的时段过去。余慈长出口气,也顾不得对虚空印下的符纹分形再做确认,匆匆退出来。 环目四顾,除了香奴以兜帽遮脸,看不出究竟,文式非等的人脸色都不是太好看。据沉剑窟主人讲,秘境符印的威力,因人而异,修为越高,承受的压力越大,而修为一旦超越还丹境界,秘境符印的攻击性就会彰显,那时就真正糟糕透顶。 沉剑窟主人对众修士的反应早有准备,话音中便有些笑意:“这是秘境符印第一层,诸位感觉如何?” 众修士都懒得理他。 沉剑窟主人又道:“此符印只针对生灵而设,重器门以外物发力,缺少生灵气息,无论如何也不会触发符印压制,这是很聪明的做法,可惜,不触发符印,又该如何破解?他们想绕过去,代价就是永不得其门而入。秘境的符印,是绕不过去的。” 他这话若有所指,但也没人深究,因为他紧接便说出了后面几日的计划:“秘境开启后,总要十天左右才会消停,时间尚算宽裕。我们就在这里呆一段时间,我每四个时辰激发一次符印,诸位可趁机感应记忆,以图破解之策。提醒一句,诸位可以利用演天珠记忆符印细节,或许比脑子记忆来得更准确些。” “窟主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文式非俨然已经适应了发言人的角色,立刻就质疑道:“若依窟主的意思,破解符印之前,我们是哪儿都不用去了……” 此言直指沉剑窟主人之前抛出的“机缘”香饵,已是殊不客气。这种涉及到切身利益的东西,最容易激起同仇敌忾之心,一时气氛紧绷。 沉剑窟主人淡淡回应:“四通阁已毁,你们想去哪儿?莫看这片园林广大,其实早被剑气斩破,虚空裂隙处处,又因为此地主人办的一件大蠢事,这些裂隙遍接无数稀奇古怪的地方,等于是无数单向甬道,从来都是有去无回,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无法生存的死地,当然,运气好些的,一步踏出,直抵九天外域,提早淬炼真形,也未可知。” 这就是恶毒的诅咒了,没有步虚飞空的实力,到九天外域去,怕是瞬间就被太阳真火烧化成灰,又或是成为域外天魔的腹中餐,当真是十死无生。 文式非当即住口不言。 沉剑窟主人又道:“重器门的问题,事先谁也没有料到,当前局面下,只有破开第一层符印,取得秘境的部分控制权,解除四通阁的限制,大家才有四处寻觅机缘的机会。这样吧,若是开启了第一层符印,在开启第二层符印之前,所获得的一切宝物,均由各位分配,本座不沾手……当然,若是先前所说的那样东西,本座当仁不让。” 至于那东西是什么模样,沉剑窟主人的回答让人很是莫名其妙:“棺椁、尸身之类。” 余慈等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各有考虑,但明面上还是答应了。 众人便在四通阁的废墟附近,稍事清理,暂歇下下来。其实清理、布置这些杂活,都是由铁阑来干的,说实在的,看着一位修为还要在他们之上的恶鬼为他们鞍前马后地效劳,感觉实是怪异绝伦。 等一切安置好的时候,秘境中太阳真火的投影已经西移,且变得红彤彤的,人们这才知道,原来秘境中也演化日夜移换,确实是奥妙无穷。 其实,研究符箓阵法之类,从来都是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利用思维碰撞的火花,才是最有效的办法。只可惜,类似的情形在此刻是不很难出现的,众人的位置隔得很开,就算是文式非等魔门同道,还有余慈和香奴之间,也是如此。 在入定参悟的时候,人们还是本能地只相信自己。 重新进入心内虚空,无尽夜空中的符纹印记依然存在,但由于外界符印威能潜隐,这里的压力也消失了,余慈得以仔细观察,不出他所料,这符纹分形当真是熟悉得很。 在拓印符纹分形之初,余慈就知道,所谓秘境符印第一层,其实就是在沉剑窟岩洞中所见的那个“狗屁不通”的符箓。 如今,余慈不能再大言不惭地说它“狗屁不通”,只因为这样的符箓结构,或许没有效率,或许能把人吸成人干,可一旦真正催运起来,其威能也是不打半点折扣——想想在后面为符箓提供法力的,或许是一位绝世无双的剑仙,这现实就让人气沮。 很快挥去这感觉,沉剑窟主人也说过,画符之人,其实在符法上的造诣平平,也是照葫芦画瓢的水准,符印上也就未必没有破绽可寻。 仔细观察下,余慈愈发确定,沉剑窟主人的的拓印,或许是经由演天珠的缘故,过于计较准确程度,忽略了现实环境的变化,故而只得其形,而未得其神,照着洞窟内的符纹分形,看上十年八载,也不如一两次亲身体会来得明确。 而亲身体会的最佳效果……或许要到下一次激发的时候了。 余慈心有定计,就不再浪费时间,从心内虚空退出,睁开眼睛。 文式非那边三人还在入定中,余慈不知他们有没有进展,也不关心,又去看香奴,一望之下,却没见女修的影子。 第三百零二章 退路 不是也跑掉了吧?余慈挠着头站起来,旁边铁阑赤红的眸子闪了闪,又熄灭掉了。 此时太阳真火的投影已经依照日升月落的模式,完全消失,园林中黑沉沉一片,余慈信步而行,在园子里散步。园林的景致早被重器门的投枪法器毁了个遍,直若一片焦土。且在这片焦土之上,虚空处处扭曲,且越往外围去,扭曲的程度就是越重,撕裂的口子越大,将园林空间弄得支离破碎。 那些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的位置也就罢了,真正要命的是那种极细小的裂隙,隐藏在树木砖石之后,又是在夜间,外表一点儿不显,一不小心撞上去了,就有可能被扭曲的虚空之力挖出一块皮肉,甚至绞碎肢体,伤损性命。 余慈一不小心给绞碎袖角之后,不敢托大,往更远处扫了一眼,便准备转身回返。不过也巧,就是这一眼,他看到香奴从园林另一边走过去,黑沉沉的袍子几乎完全融入夜色中,让他差点儿就漏过去了。 本想打个招呼,但想想又觉得没意思,干脆任她远去,心中却也奇怪,都这时候了,女修到此危险之地,是什么打算? 从初见面时起,余慈就对这神秘兮兮的女修有种莫名的感觉,接触得越多,感觉越是强烈。虽说中间他曾经趁着女修受伤昏迷,看到过她的形貌,然而罗刹教虚虚实实的手段最多,余慈也不好做出最终结论。 这样想着,余慈不自觉就冒了一回险,往香奴之前的方向走去。 走到那里,情景也没什么特别,就是虚空扭曲得更加厉害,搭眼一瞧就有几十上百个裂隙,隐藏在夜色中,稍一不慎,就可能撞上去。 “这种鬼地方……” 余慈可没有闲功夫仔细察看,万一撞上虚空裂隙都没地儿哭去。想了想,他用了个偷懒的法子,暗中驱动照神铜鉴,放出神意星芒,准备控制着它转上一圈儿。 哪知星芒刚飞出来,一闪就不见了,余慈为之愕然。 他的感应很清晰,神意星芒是一头撞进了某个虚空裂隙中,在园中,这也没什么,可是这并非是他操作失误,而是神意星芒完全自发的动作。 神意星芒也只有在一种情形下,才有如此高度的自觉性…… 余慈眯起眼睛,想起沉剑窟主人的说法。要再追索神意星芒的去向,但虚空扭曲的屏障哪能如此轻易突破,说不得完全断绝了联系。他也不气馁,反而有些兴奋,若他的猜测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变成现实,他面临的局面就迥然不同。 下一刻,千百颗星芒从照神铜鉴上喷射而出,散落四方,转眼就又完全消失掉了。 果然如此!余慈几乎要抚掌大笑,偏在此时,他周身一紧,巨量的压力当头而下,满溢整个园林。 他讶然抬头,这感觉,不正是符印被激发时的兆头么?现在离四个时辰,还有一段距离吧。 有声音遥遥传来,那是铁阑:“客人在那吗?”。 余慈应了一声,顾不得仔细分析神意星芒的现状,回身又是小心地离开,不一刻到了四通楼废墟之前,香奴已经回来了,几个人都睁开了眼,仰头看天。 见他回来,文式非和帝天罗都移转目光,眼中分明有些疑惑,余慈心头微震,猛地发现自己有些托大了。神意星芒虽然隐秘,但之前并非没有被人察觉的先例,而察觉的那人,便是将屠独化为傀儡的北方魔门某个魔头,在场的有一半都是魔门中人,莫不是被发现了吧? 还好,这二人明显没有确切的认知,而此时,沉剑窟主人的声音已响在耳边:“有人在别处,触发了第一层符印。” “这也行?” “怎么不行?只要有胆子、有手段,尽可触发,并不奇怪。” 沉剑窟主人语气淡然:“有别人触发,固然使核心区域的秘密不再那么安全,但也让你人对第一层符印了解更多,控制符印的机会大增。且没有人比本座更清楚此地的布置,同样的条件,咱们的机会还是最大……诸位不妨趁此机会,多多感应吧。” 说罢,此人一切声息消寂。 余慈等人对视一眼,只觉得情况怪异,沉剑窟主人的反应更是古怪。他们没有一个是傻子,心中忽地都升起一个类似的念头:“这些消息,不是沉剑窟主人故意放出去的吧……” 一个接一个的消息放出,显化厅中百十个修士是一拨、在秘境之外逃走的四个散修是一拨、秘境中脱身的夏伯阳又是一拨,当这些消息汇集、交融,必然会以恐怖的速度扩散开来,也许用不了两天的时间,整个剑园就都知道了。 集合全剑园修士的力量,或许三层符印被破开的机会大增,但沉剑窟主人凭什么敢保证自己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们各自心中都有自己的判断,但谁也没有说出来,而是像上回一样,盘坐下来,仔细感应符印显化时的威能,推演破解符印的办法。 这个时候,余慈却有别的事做。他没把心思放在符印上,而是去感应刚刚放出去的神意星芒。 神意星芒只有在发现可寄生的目标时,才会有那样自觉追踪的表现。眼下这个园林一片死寂,只有文式非这些外来的修士,可他们修为精深,神意星芒是透不进去的,那么,能引起星芒感应的目标,又在何方? 自然是撞进那些密布的虚空裂隙中去了!沉剑窟主人刚才说起过,这些虚空裂隙是被秘境主人斩开的,通往许多古古怪怪的地方,甚至有可能通向九天外域。 既然如此,裂隙也应该能通往其他位置,比如,某个更安全之地。 余慈没有想到,便是隔着虚空裂隙,神意星芒也能发挥作用。而如此手段,恐怕也只有拥有照神铜鉴的余慈、甚至还要是凝成种子真符的余慈才能做出来。像文式非、帝天罗等人,虽是修为远胜过他,怕是还没有照神铜鉴这样,可将神魂力量转化千百颗感应星芒的手段,以确认无数裂隙之后的空间情况。 千百颗神意星芒,在撞进虚空裂隙之后,瞬间失联的就有一大半;剩下的有的又有撞进那些细小的、难以通过的裂隙中的,也没有用处;再有就是通过感应,一些余慈所无法理解的特殊环境,也给排除。 剩下的地方,就是很少很少了。余慈感应半晌,也只发现了三处。 这三处就是寄生在了三个生灵脑宫之中,其中一个是很寻常的鸟雀,正叽叽喳喳地在枝头跳跃,或许是隔了虚空裂隙的缘故,其周边环境模糊不清,只看出是绿树成荫,清泉流石,很是生机勃勃——现在断界山脉正是大雪封山的时候,哪儿来的绿树成荫?真要过去,说不定是亿万里以外了…… 余慈摇摇头,换了一个目标,但紧接着就是背上生寒。这目标竟然是个妖魔,周围黯沉无光,隐隐绰绰都是奇形怪状的生灵,偶尔溅起的血光愈显得刺眼……算了吧! 最后一个目标倒是位修士,大约是通神中阶的修为,至于所在地余慈真没看出来,只觉得是一片落雪荒原,是北方某地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余慈比较倾向于最后一处,但不巧的是,那处裂隙在园中的位置太过偏僻,若真有什么意外,未必能赶得过去,就是过去了,仓促间路上密密麻麻的虚空裂隙说不定就把他给撕碎了。 啧,还要仔细想想啊。 此时,第一层符印的压力已经很明显了。这回符印发力的感觉其实和上一回不太一样,沉剑窟主人发力时,一下就把符印的威能尽数激发,十分清晰明确,而这回,触发符印那人应该是在不断地试探,符印威能多有变化,到激烈处,园林虽不是激发的核心地域,却也是掀起狂飙,吹得人衣衫猎猎做响,真不知那个地方,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余慈重新把心神放到心内虚空中,去感应符印的奥妙。比较这两回符印激发的情况,他倒更喜欢现在这个,正因为其多变,收集到的信息反而更加翔实,更具备参考价值。 他心神在心内虚空中徜徉,对烙在上面的符纹分形再确认一遍后,终于有了进一步动作。 早在显化厅时,沉剑窟主人就在那玉板上设下题目,要求在座修士尽可能地将第一层符纹的符纹分形,以“叠窍合形”的思路加以简化,作为区分“有缘无缘”的标准。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为眼前的情况作准备。 也许,要破解、或者是控制第一层符印,其关键就是在此吧。 余慈先是把之前的“作业”照抄上去,但很快就发现不足之处。因为他之前并不清楚符箓的作用,简化时只是单纯从结构上下手,没有抓住功能上的重点,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如今必须要重头来过。 “中央核心符纹不变,仍是一个‘封’字。至于外围,看眼下的情况,只对生灵有反应,分形中便应有感应中心;统驭元气又要一个中心;剑仙剑气,这剑嘛,也要体现出来……” 或许是发现脱身之策,心情上佳的缘故,余慈只觉得自己如有神助,一层层抽丝剥茧,很快就有了大概的思路。随后的工作就是以中央“封”字符纹为核心,将外围找出来的关键分形连接上来,形成骨架,再把更外围的分形一层层铺上去,通过“叠窍合形”的各类基本原则,开始简化过程。 早先在中央符纹上的作业是能保留的,而余慈刚制成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不久,这个雷符也是自发感应生灵,发挥威能,因为“感应”一处,也是顺风顺水,很快就有了成果。 之后余慈便在统驭元气和演化剑气两种关键符形的简化上稍费思量。前者是关系到驱动符箓能源的关键分形,其重要处自不待言,但后者却是与符箓的施用者息息相关,脉络上更好把握。 最终,余慈选择了后者。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零三章 突入 更新时间:2007-08 余慈的选择自有其依仗:天下修士千千万万,能像他一样既精剑术又通符法的一千个人中就有一个,而以剑意结成种子真符的,千万人里也未必能找出一个来。 有此条件,面对类似的符纹分形,这个种子真符就具备极大的参考价值。正所谓“举一反三”,没有“一”,又哪来的“三”?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错,种子真符的结构,正是剑意化符的诸多方式中的一个,具体符纹安排上,或许并不适用于第一层符印的实际,可是构符的原则是不会变的,一旦把握了原则,拼接符纹分形,就只是考验基本功了。 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余慈就把这处关键分形组合得七七八八,已可略见此处符纹的整体结构,之后便是引气贯注,确认其运转正常与否。当然,在心内虚空,不可能真的引气成符,只需驱动心念,在其中走一圈儿便成。 余慈正是这么做的,如果分形组合无误,他应该会感应到布置符印的前辈剑仙留存的剑意痕迹。 心内虚空骤然一亮,有一溜电火划破长空,便像是有人在夜空中挥出璀璨剑光,余慈心头一振,知道自己拼接的符形,至少在结构原则上是完全没问题的。 不过,似乎和符印触发时,寒气凛冽的感觉有些不同? 余慈再次驱动符纹,在心内虚空烙下印记,转头又想去感应外界符印的变化。就在此时,他心头震了震,一幅画面陡然从眼前流过。 这并非幻觉,而是飞出去的神意星芒将寄生对象周围的刺激性信息传导过来,而那画面却不是来自于他已经确认过的三个裂隙后空间的任何一个。 余慈愣了愣,然后就明白过来,这颗神意星芒应该是落入了一个细小的虚空裂隙之后,最初就被余慈排除掉,任其自生自灭,但不知为何,又将信息传递回来。 没等他弄清楚这究竟是哪里,更清晰,同时也更具刺激性的画面刻进心头。 那一瞬间,余慈不自觉进入了星芒寄生对象的视角中,对方的身体的感觉也复制过来。僵硬、冰冷、抖颤,皮肤像是被千万根尖针扎刺,而眼中则是一团耀眼的金光,正迅速占据他全部的视野。 在视野边角处,几十只剑鬼正在尖啸声中,被催化成烟。 剑园? 几乎与之同时,余慈又从中接收到了另一个信息源,这个可要熟悉太多:小家伙! 余慈猛然间明白,这里究竟是何处了——沉剑窟! 不知为何,剑仙秘境的虚空裂隙中,竟有一个通往了沉剑窟,那么,神意星芒的寄生对象,应该就是一个参加了沉剑窟主人的宴会,又侥幸活下来的幸运儿了。 只不过,如今他的运道似乎用尽了——前方的金光已经扩展视野的极限,从他的视角来看,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那是……庚金之气?”余慈认得那是沉剑窟中间,汇集的巨量先天庚金之气,听铁阑说,有个名目叫“祭剑台”,其中蕴着一道极其凌厉的剑意,不知是什么来路。 念头未绝,警兆骤现,一道森然剑意从金光中透出,直贯眉心。寄生对象的脑袋瞬间变成了一个烂西瓜,砰声爆碎。 余慈闷哼一声,就算只是代入,脑子炸开的滋味儿也绝不好受。他眼前红黑颜色混染,眩晕的感觉极其强烈,可是却容不得他静心恢复,只因那道森然剑意,竟不知怎地,跨越虚空,追着神意星芒投射的轨迹,直斩而来。 “你娘!” 只来及咒骂一声,剑意便已追至,便如同破门而入的强盗,轰地一声打入心内虚空,把这里诸多神通外相搅得一团乱麻。 “铮”地一声,心内虚空响起双剑交击的剑鸣,这是种子真符自发放射出剑意,与侵入的外力碰撞,然而下一刻,这道护身剑意便给打碎,心内虚空更呈现出明显的扭曲。 余慈心头一寒,总算明白这道剑意的层级,怕是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是怎么把这家伙招惹过来的? 或许是感应到危机,心内虚空中心处,生死符大放光芒,吸纳天地元气的速度剧增,并迅速转化,将力量灌入虚空中诸般神通外相之中。别的也就罢了,虚空中盘旋的鱼龙却是身形猛涨,化为十丈长,水桶粗的一条庞然大物,双钩宫绦所化的利爪也随之涨大,额头“道经师宝”四字印记更放出强光,照在那道外来剑意之上。 然而外来剑意全无凝滞,又是威能发动,斩的却不是诸多神通外相,而是虚空中,那块刚有了新结构的第一层符印烙印。 砰地一声,余慈前面几个时辰的“作业”,瞬间毁于一旦。千万符纹分形,又变成最初始状态,散布在心内虚空的外层区域。 余慈看得莫名奇妙,就是打散了又如何?要知这是在他心内虚空之中,心念随生随灭,只要前面的步骤记得清楚,顷刻间就能复现——便像这样! 虚空中重新出现那完成了小半的符箓合形,与前面一般无二。可才现出片刻,那剑意又是一斩…… “有毛病啊!” 余慈先前觉得这剑意层次若渊之深,若海之阔,令人凛然生畏,现在立刻转换目光,只觉得这剑意纯粹就是个小孩儿置气的玩意儿,难不成它攻入心内虚空,就是为了把他凝成的符箓打散掉? 三番五次地尝试,回回都是如此,余慈又好气又好笑,那道剑意也磨光了耐心,再一斩斩碎符箓之后,凶横的剑意却是倏化清光,直刺入中央核心符纹之中,下一刻,满天符纹分形倏然一亮! 不对劲儿! 园林中,文式非等人纷纷睁开眼睛,凝然四顾。地面在颤动,幅度越来越大,四通阁的废墟看起来有再次垮塌的危险。 人们纷纷起身,这种情况下,能再潜心推演就叫有鬼了,更何况,他们在感应符印的时候,已经察觉到,远方有着极大的变故发生。这种情况下,仍盘坐地上的余慈,就显得非常突兀,看得出,他还在深层入定之中。 香奴伸手想叫醒他,没等探到他肩膀,沉剑窟主人便发出一声低喝:“他或是在最关键处,不要惊扰了他。” “关键处又如何?破解第一层符印怕是轮不到咱们了吧。” 文式非语带嘲讽,但脸色其实不太好看。像他这样的人物,修为或许还未臻绝顶,表面上也能屈能伸,但胸中天生一股傲气,却是对谁也不服气的。可现在的情况就是,远方不知是谁,后发先至,嵌入第一层符印的核心层,转换符文,吞吐元气,竟有一举破解之势。 不只是那边,观眼前余慈的表现,对符印的研究怕也比他来得深入,这般事实,可是让他不爽得很。 但更出乎他预料的,是沉剑窟主人的反应。这个活了上万年的老家伙,表现得非常从容安定,只道:“观那人的动作,不是要将第一层符印毁去,而是要争夺其主控权,以至控制整个剑仙秘境。这手段不可说是错了,但在眼下,也太自不量力……都趴下!” 轻飘飘的一句话后,是凌厉的反击。文式非等人眼前一花,沉剑窟主人竟是凝成了身形,便是只如鬼物般的虚影,也有远超过他们层次的力量迸发出来,直刺苍穹。 刺耳的裂帛之音响起,园林上空便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开了口子,虚空深处,似乎有一只利眼明照此间,随后就是比刚才触动第一道符印时还要强劲十倍的强压轰然迸发。 沉剑窟主人虚影一闪,已在百丈开外,随后消散,这股强压如影随形,垂天划地,园林地面已经被犁出一道不知多深的长沟,一直延伸到沉剑窟主人消失之地,又是一声尖音,万千剑气崩溅开来,在那半边园林发力一绞,所过之处,一切物件都给绞成尘烟灰土,不见半点儿痕迹。 “够毒!” 文式非不是说秘境符印的杀伤,而是指沉剑窟主人的手段。这家伙冒险触发的,已不只是搅动了第一层符印,便连第二层也没放过,由此激发的反制之力,十倍与前,并且和第一层符印混同在一起,弄得天下大乱。 这时候想控制符印,不是找死么? 文式非似乎可以听到极远处那声悔恨的惨叫。 沉剑窟主人的声音响起来,平淡中感觉不到刚刚从秘境的反制杀伤中脱身的痕迹:“看到了?这等情形之下,若把符印视为罩子,我们打破了出去就行,别想着办那些额外的蠢事!” 诸修士深以为然。 “那就继续吧……唔?” 他话音倏地断绝,只因为他感觉到了,正混乱不堪的两层秘境符印中,有一道新的气息穿入其间,全无停滞,从不耽搁,便如一道跨空长虹,一闪而逝,只给人留下那绚目的轨迹。 “出去了……是谁?” 帝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没有人回答他,满园寂然。 第三百零四章 睁眼 帝舍的疑惑就是在场所有人的疑惑。经过这些时间的参悟,文式非等人都明白,秘境的奥妙,大半皆系在内外三道符印之上。 这符印看似禁制,又是空间的分划,每破开一层符印,都等于是往秘境中更深入一层,三层符印破开,就会站在秘境的中心。当然,若能更进一步,将三层符印尽都控制住,理论上这秘境就要换个主人了。 化虹而去的那位,出手当真不凡,行事更是干脆利落,抓住一、二层符印被沉剑窟主人引动,彼此影响的时候,竟是火中取栗,趁乱一举击破这两层阻碍,杀入最靠近秘境核心的地方。 这一手除了胆大心细,还要对符法有着极其精深的造诣,方能在此毫厘之间,躲过符印的压制,履险如夷,只论符法,文式非这些被沉剑窟主人挑选出来的剑符双修的人才,怕是加起来也比不上人家一根指头。 园中的沉默在继续,但实际上,人们现在都在等着沉剑窟主人的回应。此时此刻,面对已经突破两层符印的对手,文式非等人的作用已经无限接近于无,也只有沉剑窟主人这样,随时能够触发符印威能的“大人物”,才堪与那人放对。 终于,他们听到了一声冷笑:“他这是去寻死了!” “寻死?” “对符印既无破解,也未控制,就这么强突进去,急功近利,到时内外夹攻,便是地仙一流,也要狼狈不堪。本座当年也曾做过这样的蠢事,如今他不过是把这路径重复一遍吧!” 沉剑窟主人的语气倒是自信满满,哪知文式非在旁不阴不阳地道了句:“窟主也得到斩雷辟劫令了不是?谁知道那人又有什么机缘?” 园中一下子又陷入到静寂之中,下一刻,在文式非等人难看的脸色中,沉剑窟主人身形再现,哈哈笑道:“有本座在,想拿机缘,哪有这么容易?” “闪哪!” 文式非等人一声咒骂,什么都顾不上了,四面飞射,以躲避接下来秘境的冲击。铁阑则多带了一个余慈,反应比他们还要早上一线。 果不其然,还没有完全沉淀的前两层符印威能立刻生出感应,那只虚空利眼再度凝眸,瞬间锁定了沉剑窟主人的方位,可未等剑气迸发,它锁定的对象已经吐气开声,身影再度凝实三分,身外更有无数乍现乍灭的惨白光芒,细看去,那光芒之中,每一个闪烁之处,都是扭曲的头脸虚影,密密麻麻,挨碰在一起,无声惨嚎。园林中气温骤降,阴风四起,渗入衣袍,更是凉浸浸的,直透心窍。 在有心人眼中,这一下子,沉剑窟主人便露了根脚。 帝天罗便轻声道:“好重的怨煞之气……” “就是专修鬼道的修士,怕也不敢把这等程度的怨煞之气收拢体内。” 文式非脸上笑容抽*动,不知是喜是怒:“这一位,不是生灵!” 与话音相应,沉剑窟主人的气息猛地放开,肆无忌惮地冲破两层符印,却仍未止住,又撞上了第三层! 所有人耳中都是一闷,澎湃的气浪压迫耳膜,嗡嗡作响。随后就是一声霹雳打破这气浪阻碍,园林为之震荡,昏暗天空撕裂,粗大的电芒便如天神之鞭,猛抽下来。 电光暴闪的瞬间,园林中所有人都为之颤栗,这无关胆色,而是神魂深处的本能做出的反应。 “三层符印一起作用……等若劫雷?” 文式非本就是趴伏地上,这下就把身子按得更低些。劫雷一般都是有明确的目的性的,可离得这么近,谁也不敢保证,庞然的天地劫力不会把他们捎带进去! 下一刻,刺眼的光波横扫园林,众人顾不上观察,一个个做起了驼鸟,低头缩肩,护体真煞全开,只求将这波冲击捱过去。 沉剑窟主人的大笑声起,旋又在滚滚雷音中消寂。 过了很久,文式非抬起头,眼前是一片白地,这片园林已经给毁了个七七八八,劫雷和沉剑窟主人的对冲中心位置,更是一片狼藉,原先高高的四通阁废墟被彻底抹平,到处都是劫雷留下的焦痕,还有剑气切开的深深裂隙。 “都活着吧?” 文式非叫了一声,当先往那边去,不一刻,帝天罗、帝舍、香奴都聚在一起,在原地看了半晌,又有眼神交流,随后便纷纷将目光投向另一边,那里余慈盘膝坐地,竟是依旧在入定,那全情投入的水平,让人无语。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避过劫雷的冲击,其原因就在他前面,那个时闪时灭的鬼影上。 沉剑窟主人引爆三层符印反制之际,是铁阑将余慈挟走,随后又在劫雷冲击肆虐之时,挡在前面。若是别的了就罢了,劫雷之威,天生灭杀一切阴魂鬼物,任铁阑修为如何高深,也是抵挡不住,此时大半鬼体都被蒸发,一时动弹不得,只有双眸中黯淡的赤光还在微微闪烁。 “好个剑鬼,有豪侠之气!” 文式非赞叹一声,随后又道:“再这么撑着也不好,最好是收起来温养一段时间……窟主可在?” 他扬声唤了一句,已成白地的园林中全无回应。几个人同时放开感应,仔细察探一遍,仍未有回应,又是交换眼神,最终方由文式非道:“时间紧迫,事急从权,贵仆就在我这里暂歇一回吧。” 说着,他取出一件雕着百鬼夜行图的瓷瓶,打开瓶塞,对准了那个鬼影。正要念动法诀,旁边帝舍忽地一声冷笑: “那颗‘铁魂还灵珠’确实不错。” 文式非面不改色,笑道:“那是人家聚灵之本,自然是件异宝。这也是应有之义。” 在场的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在铁阑重创之后,都看到它的根基,全在鬼体内藏着的一颗铁魂还灵珠上,想来它能从一只普通剑鬼,成长到这种地步,实是仰仗此珠之故。 这颗珠子放在不懂行的人手中,不值几个钱,可在魔门众修士看来,实在是聚魂合魄,成就傀儡替身的上乘妙品,使用得当,无异于能多一条性命。帝舍就是些割舍不开,只道: “你打杀王既然发了善心,不妨也可怜可怜我们这边的萧师弟如何。他初成血影,正要异宝聚灵,这珠子……” 正说着,旁边帝天罗冷冷瞥来一眼,帝舍当即噤若寒蝉,不再说话。 文式非微微一笑,暗道无怪乎光魔宗后进弟子,以帝天罗为首,不说她有什么能耐,只看帝舍的心胸格局,便也都明白了。赤魂还灵珠是件宝贝没错,但在这种前景未明的情况下,因为这玩意儿就毁了脆弱的默契,急着拆伙,此人便是狡狯多智,也没多大出息。 不过此时,帝舍受帝天罗管束,终究不敢再生事端,脸色虽不好看,终究还是扭过头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文式非朝帝天罗点点头,又扫了眼香奴,见这个已经极度弱势的女修也没有自不量力的表示,这才满意一笑,平端瓶口,果然这回再没有人阻止他,瓷瓶口发出一股吸力,罩住铁阑,将他化为一道乌黑透红得的光珠,吸摄而入。珠子落在瓶底,发出清脆的声响。 文式非晃晃瓶子,随即笑着将其收起,此时在他们和余慈之间已经再无阻碍,人们的眼神也就很自然的凝注上去。 “嘿嘿,这个小子……” 帝舍笑得很是开心,这回没人再阻止他了,便是帝天罗,也只是道一声“暂留他一条性命”,仅此而已。帝舍随口应了一声,正待上前,脑后却是一寒。 他微怔又回头,和其他人一起盯着黑袍罩体的女修,森然道:“你想怎的?” 香奴淡淡回应:“他还轮不到你。” “哦?那你来?”帝舍使出嘲弄的语气,但对香奴的压制却是丝毫未减。 有罩袍遮着,看不出香奴的反应,不过她的气机愈发地缥缈难测。罗刹教的幻术最擅长以虚击实,以少抵多,故而文式非等虽是占据了人数的优势,却也不会大意,只是奇怪,这二人平时看着也没有太深的来往,怎么现在又发起疯来? 当然,某人心中憋闷得要吐血的心情,他们是绝不会体会到的。 眼看一场没意义的争斗就要上演,尖锐的破空声起,在众修士反应过来之前,已有十多根投枪从天而降,列如枪林,将人们圈在其中。 骤惊回头,却见园林虚空处,九个披甲修士围成一圈,身上甲胄符纹交织,化为一层极其瑰丽的光壁,裹着他们破开虚空,从天而降。 帝舍呆了半晌,等那九人落地,才一记粗口/爆出来:“他娘的不带这么玩儿的!” 至此,人们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些重器门的混蛋破坏四通阁如此利落,原来早就有恃无恐! 文戒非面色严峻,看着九个修士跨空而来后,随即分散,按特殊方位分列四周,其间他一直想出手,可是对方行止虽各有不同,却是气势如一,让人无懈可击。 正头痛的时候,他眉头又是一皱,不只是他,所有人都生出感应,十多对目光汇聚。 中心点上,余慈眼睛睁开。 园中陡地一静,不知怎地,当这个还丹初阶的修士睁开双眼,众人心头都有一溜寒气绕行而过,极淡极淡,却让人漏不过去,忽视不得。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零五章 破空 呃,12点还是2点,反正是俺错了,掩面遁…… 羞惭的分割线 当寒气在虚空中打转之际,正是重器门道出来意之时。 作为重器门在剑园中第二号人物,马长老是对外的喉舌,挟着九人跨空而来的余威,他沉喝道: “奉门主之……” 后面的“命”字,蓦地哑了,绕心而过的寒气,理论上不会对人们造成任何影响,可是在那瞬间,人们的全身机能倒似出现了一个断层,心脏都像是漏跳一拍,莫名地便吐不出气来。 一句话说不全,气势当即受挫,园内诸人都是还丹水准,自然感应到了。 “邪门!” 马长老心头一凛,他以前也是个散修,经历虽杂,眼界却是不大,但自从拜入重器门,见多了门主大人不可思议的手段,眼界自然打开,可相应的,对一些莫名之事,怀有很大的戒惧之心,此时也是如此。 但很快,余慈又闭上眼睛,缓了一缓,再睁开时,目光虽是锐利,却也不再有刚刚那直透人心的寒意。他慢慢站起身来,环目一扫,神情倒是平静得很。 这时人们都看出来,此人修为最多不过是还丹初阶,在一众人之中,排名当是倒数,刚才那慑人魂魄的寒意似乎只是错觉,完全见不到了。 不过,文式非等人还是稍稍挪开了身位,和他保持距离。 马长老却是问了一句:“这位好生面善,不知高姓大名?” “这位是半山岛的余慈余道友……” 帝舍倒是抢先说出来,之前没能下手,刚刚又给惊了一回,正是恼怒的时候,便又想削削他的面皮,重拿出半山、罗刹的阴私说话,但才说半截,帝天罗冰冷的眼神已刺他面上,把后半截给封了回去。 “半山岛?确实是剑修高门……” 马长老在甲胄内深吸一口气,若真是如此,他反而不惧了。目光扫过排列如林的投枪,又从中吸取到绝对的自信,更不用说,他们人数上占据绝对的优势:“奉门主之命,秘境已由我重器门占下,一个时辰之内,再有逗留者,立斩不赦!” 似乎与他话音相和,“不赦”之语一出,头顶便是轰隆一声响,整个秘境都微微颤动。已经熟悉了三层符印结构的众修士都能感觉到,那是在更深层的空间内,两位强大的人物在激烈对战,也就引发了符印的全面压制, 那不是他们所能触及的层次,但眼下的局面,却是当真可恼。 帝舍便头一个跳出来,冷笑道:“小小的重器门,也敢拿大?” 马长老却是从容得紧,只笑道:“若在外间,重器门不算什么,然而在剑园中,在秘境里,我等九人,却还有这等自信。” 说罢,他随手一挥,枪林之中,有数杆投枪闪亮,上面符纹光芒流动,竟都不逊色于之前园林中放射出凌厉气芒的那杆,想想那几乎撕裂虚空的威煞,从文戒非到香奴,都是心头生寒。 最可恨刚刚因为铁阑和余慈的缘故,这五人的小团体内部早是分崩离析,便是明面上的合力,怕也是拿不出来了。任文式非等人再怎么才智高绝,面对这种局面,除了一个“恼”字,也只能再扒拉出一个…… “走!” 突然一声断喝,响在众人耳边。这喝声堪称是切中实际,更是卡在双方思维的契合点上,当下便是轰一声响,文式非发出“呜”声低啸,整个身形竟在瞬间缩小了近十倍,甚至已失去了人类的形体,只有一道乌光破空飞动,在其两边,帝天罗和帝舍都化为一道扭曲的光芒,竟是抓住乌光破空的瞬间之机,缀在上面,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了重量,完全没有影响到乌光飞射的速度。 再一声雷鸣,乌光与两道两芒竟是凭空消失。稍迟一线,插在地上的枪林才开始振鸣,随后被马长老挥手止住: “人器合一的乌雷梭,辅以极光元磁的斥力,确实有安然穿透虚空之能,算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他们的位置……况且,以还丹修为强穿虚空,怕是也是不好受。” 马长老知道,这大概是对方压箱底的脱身本领,既然如此,就绝对不可能没有后续的万全之策。更何况,魔门在北地的势力,并不因为元始魔宗的四分五裂而消减,就算他身披重甲,遮住本来面目,这件事后,更可脱离门中,也不愿多生事端。 至于另外两位……马长老嘿了一声,就算跑到园林尽头又如何?不管跑多远,没有穿梭虚空之能,也是枉然! 倒是那个年轻人,似乎有些古怪。他正犹豫是不是要再试探一回,有人通过头盔内的传音符阵说话。 “什么?” 马长老一震扭头,与他说话的,正是另一边披轻甲,戴雷公面具的女修。此人修为在一众门徒内不算拔尖,但却精研符法,又是能在门主面前说上话的,地位很是特殊。说出来的话,他也不能不信,眼中当即就是一寒,发令道: “注意了!” “你出了什么问题?” 香奴收了遁光,让二人从缥缈不实的状态中脱离,周边扭曲的虚空像是张开的妖魔大嘴,随时能把二人吞噬进去。余慈边上就有一个,可是他似乎全无所觉,明明一侧还有更大的空地,他却站在这危险的边缘,未曾稍移。 之前也是这样,一个“走”字,惊散了文式非等人,自己却全无动作,若不是她反应及时,携他出来,说不定这厮已经让重器门给绞杀在枪林之中。 余慈回答轻描淡写:“我眼睛不太好使。” “啊?” 此时正值马长老吼出命令,九个披甲修士各自从地上拿起投枪,圈成一个半圆,慢慢逼上来。马长老头盔之后,双眼利芒闪闪,沉喝道: “半山岛的朋友,不要再妄想破解符印,再不收手,莫怪我手下无情!” “你若能帮我停下,我有重谢。” 余慈懒洋洋回了一声,旋又朝香奴低声道:“过来一下,问你件事儿。” 香奴正听得莫名其妙,脚下不自觉往那边凑近一些。只听余慈道:“对了,问你件事儿,半山岛的叶缤女仙,和贵教究竟是什么纠葛?” “……” 憋了半晌没说出话,那边重器门早是层层杀机摞上来。不过知道余慈绝不是不知死活的那类人,香奴倒是放下心思,暗中开启她早准备好的底牌,嘴上淡淡回应道: “本教神主阴身女相,却喜女色,你竟不知么?” 这等事这在罗刹教绝不丢人,相反,还是一应教众津津乐道之事。虽是言及神主阴私,但人人都知道,神主对此类事件绝不在意,相反从来都是兴致勃勃,多吹嘘几句,说不定比念几篇祷文还要来得有效。 果然,在论及此事的时候,刚刚和无尽虚空之外相勾连的引线,立刻就凝实许多,那位伟大的存在,感应到了这边的刺激,凝眸看来。 余慈真的愣了下,随后脱口道一声: “胡说八道!” 香奴唇边冷哂,不知为何特别喜欢看到他这种反应,正要再说,当胸一股大力透来,她猝不及防,身形后仰,本来这也没什么,然而后面却是变故突生,一个原本很是微小的虚空裂隙,突然被一股巨力撕开,因虚空动荡而产生的乱流当空一扫,就把她卷了进去。 女修为之大骇:“他怎地突然下手……” 念头未绝,她已经被汹涌而来的乱流吞没,原本已经明确的“联系”,也因为空间转换,被瞬间切断,一时间只能全力引气护体,什么都顾不上了。 一阵天旋地转,直到耳中“砰”一声响,肩膀狠撞在坚实的崖壁上,她才发出一声痛哼。她反应也是快的,知道在陌生环境下的忌讳,当下全力运化神意,要先把握周边环境的信息。 但很快,她就是一怔,这地方不是陌生,而是太眼熟了。脚边有一个被击碎脑袋的尸体,四面崖壁之上,尽是深深的剑痕,这也就罢了,可是岩洞尽头,那闪耀的刺眼金光,只要是来过这里的人,都很难忘记。 “先天庚金之气……沉剑窟?” 正意外的时候,那团金光中长啸之声骤起:“卑鄙小人,你终究困不住我们!” 随即光芒四散,几个人影先后冲出,恰好与洞窟中的香奴打了个对眼,双方都是愣了。 “罗刹妖女?” “半山叶明?” 香奴心中一声呻吟,二话不说,转身便走:“余慈,你好!” 余慈暂时顾不得那边香奴的想法,怎么说他也是把女修送离险地来着,算是偿了之前维护他的人情。 当然,暂时解决掉一个难测深浅的麻烦,也很不错。 余慈说眼睛不好使,并不是假话。当然,不能不见,只是他虽睁着眼,眼前却是一片空茫,只有无穷无尽的符纹分形在眼前流淌。 但他的感应却是更为敏锐,他能感觉到,因为他的举动,让重器门那边杀意翻腾,那些人终于不顾一切,扔出了投枪。 其实余慈现在真要投身到刚打开的虚空裂隙中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一方面,心内虚空新来的恶客,极讨厌这种选择,那单纯但强烈的念头一直在心中跳动;另一方面,余慈需要用事实来封着它的嘴: “看一看,究竟是谁对谁错!” 他不闪不避,空手挥斩,眼前漫天符纹分形分崩离析,只有一道刺人肌骨的寒芒指天划地,哧声延伸开来。 目见寒芒的瞬间,马长老不自觉眯起了眼睛,但随后,扑面而来的血光便将这一线视界给糊得严严实实。 第三百零六章 作者 没有惨叫,没有轰鸣,连交击的声音都没有。 已化为白地的园林中,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寒芒破空的哧声长音里,成为眼前妖异情景的唯一点缀。 随着园林边缘虚空扭曲的程度不断加重,重器门的修士已经调整了阵形,由两人突前,三人居中,四人殿后,形成一个塔阵,适合聚力攻击同一目标。 而在寒芒抹过的瞬间,当头两名披甲修士便身分四截,瞬间张开的护体真煞、符纹光壁没有半点儿用处,之前扔出来标枪同样被斩成数段,寒芒摧枯拉朽一般从残尸中间穿过去,全无停滞,以本来的斜线,击穿了整个阵形——只要挡在这条斜线上的,一律两段,全无例外! 马长老位置居中,他的视界一片血红,那是旁边同伴充沛的气血毫无准备也毫无保留地喷射,也将他漆黑的重甲染上了同样的颜色。即使隔着厚厚的金属层,他似乎也能感觉到那烧灼的热量,与之同时呈现的,是直刺骨髓的锋锐寒意。 寒芒擦着马长老盔甲的边缘抹过去,又将后面一排的某个倒霉鬼切成两半,然后继续向前,直至消失在更远处的虚空中。 “啊,啊……” 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巨大的荒谬感捆住了马长老,他无法理解,就是剖开一张纸,也要有点儿糙边儿吧,也要有点儿阻力吧,可那寒芒,开始是什么速度,消失时还是什么速度,中间被它切割的人体、甲胄、投枪等等,则像是毫无实质可言的幻影,寒芒过处,就是分崩离析。 他有点儿明白了,锋利、锋利,只有无可抵御的锋利,才是寒芒唯一的属性。 他应该庆幸,寒芒是斜着过来的,与地面错开了好大的角度,所以,此时地上的残躯才是八块,而不是十八块! “他发不出第二剑!” 雷公脸女修就在他侧后方,发出急促的呼啸:“这是他盗取了符印的力量,以小搏大,现在不可能再有余力……” 马长老如梦方醒,身畔,女修已经化为一道电光,超了过去。 然而前方的虚空扭曲程度,使得再快的速度也难有用武之地,女修所化电光还是慢了下来,此时马长老也在吼啸声中冲了上来,古铜的面甲上还沾着血迹。手腕一翻,又是一杆投枪出现,呜呜声中,破空飞射。 投枪的符纹展现的是强劲的腐蚀力量,刺中目标之后,可在瞬间将其蚀化为一缕青烟——然后余慈真的变成了烟雾状! 投枪穿透了他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他只是对两个扑来的修士露齿一笑,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融进去了!”女修盯着那在闪烁中,渐渐虚化的身影,喃喃说话,“不是破解,也没有控制,而是融进去了。不,这就是控制符印的先兆,要通知门主才成!” 马长老别的没听懂,最后一句则没有疑义:“那快……” 话音蓦地断绝。要想朝另一片虚空中的门主传递信息,别说还丹修士,就是步虚水准的也勉强,他们只能通过组合符阵做到这一点。本来符阵就分布在各人的甲胄上,只要六个人合力就可以,但现在…… 他和女修怔然对视,一时竟是无计可施。 “谁对了?谁错了?” “……” “婆婆妈妈的,是不是爷们儿啊!” “谁知道!” 终于有了回应,答案还让人啼笑皆非。余慈刚笑了一声,却是戛然而止,他五官七窍同时溅血,整个身子更是变得像是烤熟的大虾,那是皮肤下的微小血管齐齐爆裂的缘故。 更深层的肌肉骨胳、五脏六腑也是扭结倒转,现在余慈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拿着当大锤使,在大铁砧上猛砸了几百上千下,不管铁砧如何,巨大的反震力完全由他一身消受。 再撞一下就死定了!余慈得出结论,服了几颗药丸后,又进入心内虚空,暂时将肉身的感觉屏蔽。 虚空中,生死符如实反应了身体的现状,不但是外围一些符纹分形紊乱,就是中央生死翻转的核心符纹,也有些走形。但这些都在慢慢恢复,尤其是余慈将注意力完成放在生死符上,以心念进行观想之际,形神自然契合如一,恢复的速度更是加快许多。 只是,心内虚空中还有一个存在,不容忽视,在状况稳定之后,余慈很快就结束观想,转而将注意移往外围虚空,漫天符纹分形之中。 此时,正好一次“大循环”结束,中央“封”字符纹闪烁片刻,便有一道犀利明透的剑光从中喷射而出,绕行天际。这可不是胡乱游走的,而是以极其流畅的态势在拓印完整的符纹分形上,再描摹一遍。 细细看来,其内外先后、轻重虚实,莫不合乎拓印符纹的实际,没有半点儿谬误。 这正是那外来剑决,抢进心内虚空以后,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标榜自我的存在,吹嘘符印的威力,当然,还有坚持其既有思路的正确。 这也难怪,毕竟是符印的作者来了么! 不过现在,余慈早用现实打败了它: “你还抓着这错谬的旧法子做甚?你也看到了,现在可不是五劫之前,‘叠窍合形’的思路才是正途,符印的威力也不会削弱半点儿!反倒是按着你的想法,像我这样的修士,用出一个符去,没有抽成干尸,也要被天地的反制之力震死,完全不合实际!你也看到了,要不是我坚持把优化的符纹掺在里面,现在就可以陪你那主人一块喝茶去了……” “……” 剑光游走更疾,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符纹份形,之前那个吵吵嚷嚷,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声音却是再不复见。 一个五劫之前的老古董,偏又有着孩子般的小性儿,余慈真要叫一声头痛,这一位可是主动找上门来切磋符法的,本身实力强绝,真惹恼了,一翻脸余慈就要给斩成渣渣,他还非得“以理服人”不可。 “玄黄大人,做不做的你给个准信儿。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要答应,咱们后面一切好说,若是不然,鄙人可没有那么多条性命陪你去送死!” 余慈心中又闪过园林中那幕情形,面对这位玄黄大人的压力,他坚持己见,用感应、统驭元气、演化剑意等几处已经简化完毕的符纹分形代替了原有的那些,再用玄黄传授的秘法,从第一层符印中抽取力量,催化符箓,以身代符,挥出那璀璨一剑。 威风是极其威风,然而以代符,在此秘境之中,与以身代天地又有何区别? 庞大的元气流动除了带来其本身的强压,还成百上千倍地放大了符纹演化过程中,外界天地的反制力量——原本微尘碰撞般的力度,也能给放大成巨石砸头的后果。 马长老他们觉得寒芒锋锐无匹,摧枯拉朽,却不知稍稍一点儿反震,都会给余慈带去千百倍的伤害,这也正是余慈重伤的由来。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符印收拢的力量远超过余慈的力量,中间又缺乏一个有效的运转中枢,否则以符法天然的“以弱驭强”的性质,绝不至于如此惨烈。 终于,那位原作者,难心可移地说了一句:“非要做么?” “鄙人的性命再不值钱,也不该毁在玄黄大人你的亲制的符印之下吧。” “若非你是离尘宗的……” 对方的回应中不免有些悻悻的味道,但总算把改编权交了出来:“时间不多了啊,能不能快点?” 你也知道时间紧迫?想着这一位大发小孩子脾气,将已经半成型的简化符纹斩碎了百八十遍,余慈就觉得脑仁儿疼。 不过,有这一位在身边,终究还是有好处的。不管这位大人的符法造诣多么有限,思维又是多么僵化,但对秘境符印的了解,世间却无人能出其右。尤其是当初布置的时候,各种设计思路,更是将符印的奥妙完全展现在余慈面前,没有半点儿遮掩。 余慈在心内虚空中不出去了,用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将千万符纹分形、亿万窍眼,简化为实际的八千之数。虽然在现在的符箓系统中,这也是很荒唐的数目,但总算是能统计了不是? 在此过程中,虽然余慈再没有观想生死符,他的伤势也在以能够目见的速度好转,特别是余慈思路通达之时,生死符也就转得愈发欢快。这正是“玄元根本气法”的神妙之处,引气成符,以符驭气,符法真气浑然如一,又有触类旁通之效,为世间其他先天气法所无。 如今简化的第一层符印,还是一个很不规则的形状。有些关键分形已经接近完成,但有些还要细细推演才成…… 便在此时,被打击得说不出话来的玄黄,发出了警讯: “小心,有‘影子’过来了。” “唔?” 余慈蓦地睁眼,因为引气秘法而导致空茫的视界,此时略有好转,只像是在眼前覆了一层印着符纹的厚纱,对周围环境总算能够目见。 然后他才发现,穿透第一层符印之后,秘境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地之间,云气聚散无常,似有殿宇高悬于云端之上,而在聚散的云气之后,一股暴烈的剑意便如天外雷霆,碾压而至。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零七章 显影 剑意如雷霆,临头时,确实如雷火霹雳,剑啸撼人心魄。 换了平日的余慈,面对这等抢了先手的剑压,必然是要避其锋芒,抓住机会使险招,夺先手,再谋胜机,其实这也是一切雾化剑意“批亢捣虚”的特性所在,要求剑随心转,入微入化,余慈只不过使得更极端些。 可如今,由玄黄传授的引气秘法,将第一层符印所调动的庞大元气传导长入体,力量是增强了,但在大山般磅礴的压力之下,什么剑随心转、入微入化,再也休提。 余慈根本没资格谈“选择”,他只有一种办法! “斩啊!” 在玄黄强烈的心念中,余慈骈指虚划,森冷锋芒裂空而出。头顶飞降的电火有一个明显的停顿,随后中分两半,露出后面一个全身都笼罩在阴影中的家伙,余慈定神细看,似乎还能见到它的五官轮廓。 “砰”声巨震,中分的雷火崩溅四散,那个阴影中人的胸前,也裂开了一道缝隙,引得那里阴影剧烈扭曲,最终化为一个漩涡,将整个人形都吞没掉。 余慈一口鲜血喷出来。虽然目标只有一个,但这一剑遭受的阻力要更甚于之前斩杀重器门修士之时,多亏他在两个时辰里面,将符印进一步简化,否则如今怕是已被活活震死了! 不过阴影散尽之后,他身前却是出现了一团耀眼的光芒,如金蛇电火,在虚空中几次盘转飞动,最终化为一团流动如实质的雷光剑芒,悬在虚空之中。 “这是影子的印记,里面蕴着极纯粹的剑意,若能吸收,大有好处,可惜,与你性质不合。” 看着那个如水银般流动的雷光剑芒,余慈也觉得大为可惜,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一样东西,一拍手,将其从储物指环中拿出来,却是一柄长不过寸许的小剑。 这柄小剑,正是他最初在天裂谷,从颜道士身上得来的战利品,后来知道是一枚还没有祭炼完善的剑丸,里面蕴含的剑意,却是与他所修的半山蜃楼剑意不符,中间绝壁城的董剡曾想着买下来,不过后来事多,没有来得及筹措款项,余慈已经离开了绝壁城,这枚剑丸也就保留下来。 “这个是不是比较接近了?” 以玄黄的身份,毫无疑义是剑道大家,一看便肯定道:“都是虹化剑意,又走的刚烈一路,虽不同源,却也能融进去。” 余慈一喜,随后便按照玄黄的指示,将小剑抛到雷光剑芒之中。剑丸本就是未曾圆满,对类似的剑意有本能的需求,当下迅速吸纳,很快将雷光剑芒吸收得干干净净。 吸收了雷光剑芒之后,小剑原本锋利的剑刃反而圆钝不小,这是将剑意锋芒慢慢内敛蓄积的缘故。其实,这时候加以祭炼,完全能够使之立刻功行圆满,只可惜,一方面剑意性质不合,另一方面余慈现在全身充斥符印力量,难以运用自如,平常最顺手的符箓反而是使不出来了。只好由剑丸自己吸收,待回到山门后,再请精于炼器之人做最后的打磨功夫。 收了剑丸,余慈微喜,旋又为眼前的问题而烦恼。 经过两个时辰的组合,符印的流动趋向更明确,他能够看到,牵引入体的庞大力量,如何在符印的规拢下,百川归流,衍化剑气的全过程,甚至连斩碎雷火时,反震力量的作用模式,也有些明白。 可惜,再怎么明白,也躲不过去。 说到底,余慈仍未能够嵌入符印核心,以“空间位置”形容的话,他就像是站在符印的外沿,用尽气力,也只能引出符印相对较弱的力量,可核心处稍有震荡,传递到边缘地带,都会增幅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趋向倒过来,使他本人处于符印的核心位置,这样,他才能以弱驭强,使符印的力量尽为其所用,在秘境中拥有自己的位置。 简化符印,增强对符印的控制力,掌握符印的规则,正是他嵌入核心的唯一途径。 不过,简化符印,也用不着时时刻刻都和符印联系得这么紧密吧! “已经突破第一层符印了,在这里,还是断开和它的联系比较好!” “你要寻死吗?”。 玄黄用不可思议的腔调回应:“虽然符印本身对还丹境界的修士没有压力,可这里是第二层,是影子的世界,你确认不用符印的力量,对上刚才那位有胜算?” 虽然那影子被余慈一剑斩灭,但那霹雳横飞般的剑意,还是给余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斗剑时,他从来不做假设,不过也必须要承认,影子在那瞬间展现出的力量,远在他之上。 “那样的家伙,这里很多吗?”。 余慈环目四顾,对这云气生灭的环境倒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因为这里有点儿像离尘宗山门,都是高居云端——可他明明记得,秘境入口是在地下来着。 “这里是仿碧落仙阙的格局,很经典的样式……咳,我是说那样的家伙有很多,超乎你想象的多,如果要给个确切的数目,八千个!” “八千?” 余慈忽觉得这数字很熟悉,怔了怔,他猛然醒悟:“八千剑修西征?” “正是。你可以把这里称为‘雾影天’,里面就是当初征伐西极世界的八千剑修的影子。在剑园中,保留的是他们部分人的遗骸、传承,还有一些片断记忆和怨念混杂,形成剑鬼。但在‘雾影天’,所有人的印记都保留下来——当然,或许会有失偏颇,因为,这些印记,都源自于无劫大人的记忆,只在这‘雾影天’显化而已。” “显化?”余慈倒是想起自家心内虚空衍生出来的那个用途。 某种定义下,玄黄算是与他心意相通的,当下便道:“性质差不多,只不过无劫大人可以将之显化于外,赋于基本的灵性和力量。大概只有他们本人百分之一左右的力量。” 余慈深吸一口气,忽然间就有点儿明白,玄元根本气法将来的方向了。 不过,现在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八千剑修的影子?便是除以一百吧,想想那几乎掀翻了整个西方佛国的历史,余慈便觉得,什么胆色都不够用了,只有丝丝凉气,透过牙缝,渗进喉咙里去。 与之同时,一个巨大的疑问横在心头喉间,不吐不快:“那个沉剑窟主人当年是怎么杀进去的啊!” “因为它也是影子之一,而且是无劫大人的影子。”玄黄这样回答。 未等余慈从这乱成一团的线索中回醒,十里开外,剑意遥指而来。那堂皇正大的剑意,便如同破云而出的阳光,照在身上。 玄黄惊道:“东侯!” 余慈回应:“你娘!” ************** 作为剑园中,余慈最清楚的一位剑修前辈,其百分之一的能耐是怎样的呢? 余慈印象深刻。在一轮对剑之后,余慈已经完全找不到对方的影子,在他五感六识之中,只有天空中一**日,放射出万千光芒,无远弗届。剑意已经不是剑意,而是璀璨的阳光,任他挥出的寒芒如锋利无匹,难道还能把阳光斩断吗? 相比之下,更显得余慈运剑的僵滞笨拙,而习惯性的生死剑路,更因为第一层符印的压力,完全运使不开,只觉得束手束脚,如此糟糕的体验,迫得他几乎要发疯: “不是传说东侯性情温润如玉,脾气很好吗?他的影子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再温润如玉,影子也是第二层符印的一部分,你既然进来了,就要受到压制……这也就是你本身修为不足,引入的又是第一层符印的力量,冲突不算太大,否则出来的就不是东侯,而是斩龙大人了!” 现在余慈大概明白,玄黄对所有剑仙以下的人物,都是直呼其名或是绰号,而对诸位剑仙,则称呼一声“大人”,他脑中一激,上方蕴化在阳光之中的磅礴剑压立时临头,引入的符印力量几乎要给迫得造反,只觉得体内已是五痨七伤,他不由怒道: “再这么下去我死定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玄黄从来就不是好脾气,此时更在心内虚空中跳脚大骂,“笨蛋,笨蛋,大日真剑有什么难对付的,要是我本体在此,一剑就要他老命!” 说也奇怪,他那边暴躁,余慈反而慢慢冷静下来,问了一声:“还没有感应到你的本体吗?”。 “我的本体一直在核心处镇守,不破开两层符印,想都不用想啊!” “所以说……一开始就不该指望你的!” “你什么意思!” 玄黄闻言大恼,但此时,余慈却再没给它回应。它想窥探余慈心念流动,却愕然发现,之前很容易做到的事,此刻却办不到了。 余慈的心境正迅速变得澄澈明透,一切杂念尽都给排挤出来,玄黄的窥视在灵台照彻之下,便如一团醒目的污迹,怎么看怎么碍眼,更隐然受到余慈神意的反制。 低咒一声,但玄黄也知道这种状态有多么难得,当下便老实了。 心内虚空中,“生死符”翻转更疾,生生死死的变化已经混同在一起,但更让玄黄关注的是,这怪异的符箓正放出极强的引力,感觉中就是它传授给余慈引气秘法,只不过,这一回引去的不是外界的的符印本体,而是周边虚空,那半成形的简化符印拓痕。 此时此刻,余慈的心念已经明晰无疑:“控制不住的力量,就不是我的力量,要想与东侯对战,先控制住符印,再说其它!” 一念既明,中央“生死符”光芒大亮,在虚空中翻滚转动,光芒所到之处,鱼龙等神通外相尽都虚化,只显出中央那道渐渐扩张的漩涡。至于周边虚空那万千符纹分形,则在无可抗拒的引力之下,化为滚滚光流,投注其中。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零八章 神通 理论上讲,识海无涯,容纳的信息无穷无尽。可是短时间内,总还有一个限度,尤其是余慈不只是要储存信息,还要将这些信息理解吃透,再加以优化组合,消耗的脑力,更要超出百倍千倍。 所以,当巨量的符纹分形蜂拥而入的时候,作为形神物象的直接反映,原本飞速运转的生死符猛地一滞,像是一下子承起了万斤重担, 感觉直接传入余慈的五感六识:“涨涨涨涨……涨啊!” “砰”声闷响,因心念转移,余慈更不是东侯影子的对手,遥空而来磅礴剑压险些将他轰成了碎片,多亏第一层符印的力量还有点儿护体之能,才保住性命。 吸入一口带血的空气,余慈却似着了疯魔,甚至不管几乎要崩溃的肉身,只是全力推动生死符,要让这陷入停滞的符箓重新运转,由始至终,他脑子只存了这一个念头! 要知如此激烈的状况下,想细心推演符法,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然而“玄元根本气法”的妙处,便在此刻显现无遗:引气成符,以符驭气——亦即在凝符时,内气发乎天然;导气时,自循符之法度。只要体系建立起来,行气凝符之间几乎没有明显的分际。余慈在重凝心象,“引气入境”有成之后,在玄元根本气法上,可说是登堂入室,体系已成,用在此处,最是恰当不过! 好像用了很长时间,又或仅是念头一动的刹那。纯粹的念头正符合“惟精惟一”的修行要旨,以至一个念头的力量,便超出常规,竟是在那“生死符”上,成功加了一把力。 生死符的转速快了一线,这一线之差,就是“天壤之别”。 某个奇妙的反应被触发了,余慈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也在这时,在生死符深处,有另一对眼睛睁开。 这是新奇又颇有些熟悉的感觉,好像最初与颜道士争斗,神魂“活”了过来——用“活”描述实在极妙,因为当时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神魂的脉动,如心跳从死寂中复苏。 而如今,依然是神魂之中,他又有了新的感觉,或许用一个“醒”字来形容,最是恰当。 睁开的“眼睛”,绝不只是一种简单的感觉,而是一套原属于他,但他现在尚无法理解的思维模式。奇妙的信息从那“眼睛”中透出来,与之同时,他现在的信息也自发地投到里面去,形成了一次古怪的“交流”。 这是另一个“我”。 当此明悟在心头升起之时,余慈已经将今生今世所有的经历,在那对“眼睛”之前流转一遍,他注意到,对其他的事项,“对方”少有反应,但是只要触及到符法层面,反馈的信息就多出许多。 “对方”对符法感兴趣? 不只如此,余慈愕然发觉,在“对方”反馈回的信息中,竟尽是一些对符法的参悟,特别是那些他苦苦思索,却一时还未解决的问题,此时却是明明白白流过心头,便是以前自以为了悟的诸般心得,也有许多疏漏之处,如丑人照镜,尽现眼前。 自然,这其中也包括眼前最要紧的符法难题。 “嗡”地一声响,心内虚空中,生死符重新焕发了活力,上面的万斤重担似乎正在消失,转速由慢到快,到最后已如脱缰的野马,用余慈正常时候也未曾尝试过的速度,在虚空中飞转。 只有余慈明白,第一层符印带来的压力并未减少,至少,在生死符重新转动之际是这样。所以,在其转动之时,所消耗的力量以百倍、千倍计,他的精力正被抽吸进去,转眼消耗一空,难以控制的虚弱感蔓延。 但生死符毕竟转了起来,与之同时,一个接一个的符纹分形在那方寸之间重新排列,层层堆叠,堆叠时,总有几十上百个分形窍眼贯穿在一起,结合得天衣无缝,又有一道精纯灵气游走其间,将重新组合的窍眼连成一个整体。 七大关键分形,六十四窍眼。 千千万万的分形,最终的组合,便是如此,这就是最终答案! 心内虚空光芒骤盛,生死符的符纹开始了又一轮的调整,又缀上了一圈新的分形符箓,作为核心符文外围“动力中枢”的辅助分形而存在,非要描述的话,就像是给圆环缀了一道金边。 无穷无尽的力量就透过这新生的“金边”符纹,化入余慈体内,庞大但可控。但更重要的是,余慈可以透过它,重新认识和把握第一层符印的奥妙,甚至可以再进一步,探知第二层符印的一些端倪。 来自东侯影子磅礴剑压又轰在身上,但这回,传至余慈体内的震力,却已微弱至无。 余慈眯起眼睛,直视空中光焰流转的大日之形,他必须要承认,就算只是东侯的影子,在剑意运用的层次上,仍比他强上许多。即使他没有第一层符印的牵累,也是败多胜少之局。 但如今,情况又不一样了。 天地之间,骤然风起云涌。这一刻,仍在第一层符印钳制下,不得其门而入的修士们,忽然发现刚才触发多层符印的天兆再度出现,只是这回,虚空后的“眼睛”却是没了目标,将恐怖剑意四处乱砸,弄得众修士狼奔豕突,躲避不迭。 有些精通符法的便是咒骂:“哪个混账不要命,又把两层符印搅在一起!” 作为始作俑者,余慈对别人的咒骂,不清楚、不在乎,他小试牛刀,引动第一层符印的力量,刻意与第二层符印冲突,这种有悖于符印本来规则的结果,正说明他对第一层符印的控制力。 而更简单的结果是:因为力量的冲突,导致东侯影子的运转机理有些滞涩,剑意运使不开,被余慈抓着机会,抽取绝大力量,一击打灭! “胜之不武……也是胜了!” 余慈嘿嘿发笑,脸色其实不太好看。此时他全身都充盈着力量,可他却觉得疲倦欲死,好像已经十天半月没阖过眼,恨不能倒头就睡,睡他个三天三夜再说! “原来你的本命神通就是‘解析’啊,怪不得呢。”玄黄的心念终于透进来,里面有些“虽败犹荣”的轻松感,它终于为“技不如人”找到了理由。 余慈闻言一怔:“本命神通?哦,原来如此……” 他霎时明悟:是阴神成就后得到的好处! 激发潜能是所有进入洗炼阴神阶段的修士都会获得的好处,但一般而言,那只是单纯的“力”的增长,不过是体力、内力,神魂之力,以至于智力……就算所谓的智力,也无外乎脑子更清楚,记忆力更强之类。 而极少的人,则能够再拔高一些,超出单纯的“力”的层面,获得更高层次的回报,这种回报,玄妙莫测,难用常理形容,又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表现,故称之为“神通”。 其实说白了,就是修士通过洗炼阴神的功夫,将原本污浊不清的隐识澄洗干净,令隐在重重污浊之后的元神重焕灵光,从其圆满无瑕的先天性灵中,撷取一份儿出来。 能够运用“本命神通”,便证明修士对更深层的元神奥妙有所体悟,这是很难得的机缘,一般来说,修士要到登上真人境界,阳神成就之后,才会通过历劫等方式,把神通逐一开发成型。 能在通神境界开发出“本命神通”的,无不是道基坚固,修为醇厚之流,余慈是用速成之法成就阴神的,本没有任何指望,却没想到在已经迈过通神境界顶峰之后,突然鸿运临头。 想来这机会,也与他重塑心象脱不开关系。 最妙的是,或许是这段时在符法上用功的缘故,开发出的“本命神通”竟然也和符法息息相关,这真的是事半功倍了。 “唔,还不错。” 余慈当然很高兴,不过他现在已经没力气庆祝了,他就问玄黄:“有没有个休息的地方?” 本命神通消耗的是本命元气,这玩意儿的恢复最慢,用得多了,甚至会减损寿元,余慈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尽快休养。 “别啊!” 玄黄叫了起来:“符箓简化完了,此时就该趁热打铁,把你的神识印记打进去啊,不这样你怎么能完全控制第一层符印?” “等你说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余慈没好气地回了句。由于运转中枢的变化,第一层符印的运转方式也发生了改变,身为原作者的玄黄,反而不如余慈来得清楚。当然,这也与它当初布置符印时,照抄符书的德性前后相关。 余慈早已趁着驱动符印力量的机会,把“叠窍合形”的结果,送入虚空深处,现在正在替换原有的运转模式。这过程自然而然,速度算不得快,但每过一息,余慈对秘境的认识都要更深一层。 慢慢他的神魂感应也随之扩展开去,隐约把握到秘境外围一些具体的情况。他没在这上面费功夫,又往内收缩,触碰到第一层符印的核心。 那里,余慈“叠窍合形”的成果已化为印记,慢慢地渗进去,这和神意星芒在目标脑宫的寄生模式有点儿像,只因为余慈提供的运转模式虽然更为高效,却不能无中生有,拿出供第一层符印运转的元气,他必须通过当年玄黄留下的控制印记,才能间接调动力量——当然,“通行凭证”也是由玄黄提供。 也就是说,玄黄这厮终究还是留了一手…… 余慈并不在乎这个,确认优化的符箓运转正常,便要收工休息。便在此时,他忽有所觉,眨了眨眼,突问一声: “玄黄大人,您家的闺女,嫁了几回啊?” “啊?” ********** 最近会议太多,临时状况频发,诸位兄弟姐妹请多担待,拜谢。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零九章 缘由 余慈没有再问,一方面是因为玄黄很难理解这个讽刺,另一方面,他也现是误会了,如果真的拥有玄黄的许可,那边不会鬼祟到这种地步。 符印核心稍靠外一些,似乎有另外一人的神识印记渗进来,但和余慈光明正大地嵌入不同,这个印记时刻在跳变,性质每一瞬都有所不同,偏又隐晦不明,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迷惑符印的自我防护,现在已经颇有一些进展——如果余慈横插一手的话。 余慈的强势介入显然惊到了对方,此时那跳变的印记已经不是往里渗透,而是飞快地退出去,度快得出奇,且转眼就化入虚空涌动的元气深处,不见了踪影。 “究竟是什么人?能触及符印核心的,怎么也不是易于之辈。” 余慈想追踪来着,却因为精力经不住损耗而作罢。倒是后知后觉的玄黄,搞清楚状况之后,大惊怪起来:“不可能啊,符印核心哪有这么容易被瞒过?” “很难么?若是有精于此道的人物……” “这不像是符法的手段吧。” 余慈也觉得不像,但具体如何,刚刚惊鸿一瞥,也辨不出个究竟来。 “不管怎样,你既然已经控制了符印,对方也就无计可施子。” 玄黄嘎嘎一笑,迫不及待地道:“现在是第二层,只要能控制这个,你在秘境中就有自保之力,就是那厮也没法拿你怎样,那时再突破第二层,我就可以感应到本体所在,到那时,轰杀那个混蛋,不费吹灰之力!” 这里面肯定有夸张,就算玄黄根脚再强,对上一个已经修炼了一万多年的长生强者,也不到说杀就杀的地步。 大概是有些不爽玄黄的大话吧,余慈不轻不重地刺他一记:“别忘了是谁把你困在沉剑窟五千年。” “那是中了贼人诈死的奸计。”玄黄的心念一下子激烈起来,这耻辱经历实在不堪回,当真是一点就炸。 余慈微微一笑:“你说啥是啥。” “……” 玄黄悲愤莫名,恨不能现在就唤那沉剑窟主人过来,一剑斩了,顺便把余慈捎带进去,以洗冤曲。 余慈把要暴走的玄黄扔在一边,实际上,他现在也没有再和玄黄纠缠的力气了。控制第二层符印也好,后面斩杀沉剑窟主人也罢,都不是他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他只关心,有什么比较安全的地方,能够让他好好地睡上一觉! 哦,对了,还有这个…… 余慈眯起眼睛,去看眼前灼目的光球。这是击杀东侯影子之后,留下的战利品,里面也蕴藏着东侯精纯的剑意,拿到外面去,就是无价之宝。尤其是宗门近些年来,一直围绕东侯墓做文章,有此剑意为参考,正可查缺补漏,完善同源而出的剑诀。 可现在,余慈已没有第二枚性质近似的剑丸了。 “道歉吧,道了歉,我传给你一门暂时封存剑意的法门。” “道什么歉?哦,这个我不答应,你说得稀里糊涂的,我哪儿知道什么地方说错了?” “哇呀呀……”玄黄性子了,偏偏余慈不理会它,它又暂时没能耐讨回“公道”,一来二去,憋得它差点儿了疯。 余慈把握时机,轻描淡写地道:“还觉得我冤枉你了?那就不妨讲一讲吧,若听来确实有情可原,道歉又何妨?” “你当然要道歉!你当然要道歉!” 在玄黄愤怒的呼叫声中,当年的画面也一点一滴地清晰起来。 沉剑窟主人,当年他自然不是这个名字,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名字,他,应该说是“它”,只不过是剑园中,硕果仅存的绝代剑仙曲无劫所观想的一道影子,和秘境中现存的数千留影一样,是曲无劫追思同伴的纪念。 唯一有点儿不一样的,就是它是曲无劫本人的影子,有活生生的人做参照,更具备同类所未有的灵性。 本来这也没什么,类似于身外化身的性质,是决不可能背叛主人的。然而凡事总有例外,随着曲无劫“归途”设想的深入…… “什么是‘归途’?”余慈没听明白。 “这‘归途’嘛,就是引人归来哈……” 玄黄还想含糊过去的,可显然不太成功,余慈三言两句便把它逼得溃不成军,只能临时加以解释。 正如余慈已经知道的那样,和外界所知的不太一样,建立剑园的众多征西归来的剑修,并没有尽数死去,曲无劫作为硕果仅存的那个,活了下来。 曲无劫,五劫之前,论剑轩之主。其本名不是这个,但因其在当时,被天下剑修公推为“无劫剑祖”,赞他修为已至世间止境,一应天地劫数都难伤其身,故而以“无劫”为名,原来的名字反倒是为人所遗忘。 八千剑修西征,曲无劫正是起者之不管他当时是怎么一个想法,也不管征途是何等撼天动地,壮烈绝伦,但八千剑修还是败了,数劫以来的剑修菁华,十不存且在接下来的百余年前,悉数死去,剑修之道由此衰落。 他曲无劫,正是始作俑者。 很难去猜测一位剑仙的心思,但想来,曲无劫应该是悔恨吧。所以,他抱着强烈的信念,从西征后陡然降临的无上魔劫中挣扎出来,孤独地自囚于剑园深处,开启了一个极端的设想。 玄黄吟哦道:“斩破虚空,直抵永沦之地;引友归来,重开剑道之天!” “这是指……”余慈其实是明白了,只是想再确认一遍。 “当年在初有庵前,十三古佛同归寂灭,打破六道轮回,衍化三千世界,将一十七位剑仙打入永沦之地,从此在无尽虚空深处流浪,受魔劫所苦。然而,以诸位大人的神通,未必就是死了,无劫大人便想用无上神通,以剑园为依托,斩破三千世界,打通一条通往永沦之地的甬道,接引诸位大人回来。” 果然……余慈听得悠然神往,实难想象那位大人展开通天彻地的剑光,斩碎虚空时,又是怎样一番模样。然而想到那些能把人扯成粉碎的扭曲虚空,他又只能干笑一声,终于确认第一层符印之下,秘境园林中多处虚空裂隙,究竟是怎么来的了。 “想来,是没有成功吧。” “只是推演,就花了近一劫时间,其间无劫大人还要化身千万,到各处斩开的虚空甬道中查探。他虽有无上神通,毕竟走的不是‘神道’,这一节便有些困难,消耗甚大,我也在旁帮忙,对秘境内的看顾就有些疏失,忽略了那贼子一点点增厚修为,积存戾气。终于,在万年之前,秘境与外界交换元气的时候,那贼子抓住机会,暗算无劫大人!” 玄黄虽没有形体,但咬牙切齿的味道丝毫不减。 余慈哦了一声,顺着它的语气道:“那贼子得手了?无劫大人莫不是……” “怎可能!无劫大人哪是那么容易被害的?虽是受了重伤,但反手就把那厮打灭……呃,是几乎打灭。只不知那厮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从无劫大人手中逃得一命,藏在那沉剑窟中,休养生息。倒是无劫大人,因斩破虚空消耗极大,又在关键时候中了暗算,阳神受损巨大,不得不进入长眠。中间只醒了两三回,也都很是短暂。” 那还是吃亏了啊…… 这话余慈当然不会说出来,否则玄黄怕是要和他翻脸。嗯嗯啊啊了两声,玄黄倒是自揭疮疤,恨恨道:“可恼当时我只以为那厮死了个干净,就此放松警惕,让他过了五千年的好日子,反倒把我给陷了进去!” 他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后面就说得非常简略,只道自己本体作为运转符印的中枢,不好轻动,平日只能将一点元灵移出神游,一次见沉剑窟中剑鬼聚集有异,进入查探时,被沉剑窟主人有心算无心,切断了与本体的联系,镇压在祭剑台下。 总算天性与对方相克,勉力维持没给炼化了,期间经历实是不堪回。到最后,终于是抓住余慈这根救命稻草,以神意星芒为扶手,以演化符印为契机,投入到心内虚空中来。 见他如此耿耿于怀,余慈不好再笑他,便顺水推舟道了声歉,玄黄也不愿多说,干脆借坡下驴,传了余慈一个短时间内封存剑意的法子,将东侯影子留下的剑意光芒,化为一颗圆珠收起。 “只能保存十天左右,到时候要找到一个载体才成。” 余慈嗯了一声,然后就问:“睡觉的地方呢?” “现在哪有时间睡觉!” 玄黄又给气得跳脚,偏偏此时心内虚空中,生死符主控大局,对周边虚空掌握之严密,前所未有,它在其中也难过得很,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乱砍泄愤。 “那你让我过去送死吗?还是说,你对自己安排的第三层符印没信心?” 玄黄自然是打死也不愿在余慈面前再度示弱,想了半天,才道:“一、二层符印之间,乃是云生楼阁,原为当年西征归来的几位剑修所居,后来成了影子衍生之地。若你真想睡,就到东侯那边去吧,那里的禁制应该还在,新的影子重新产生,也要在十天之后。” “呃,影子还能再生?” “废话,这些本就是无劫大人观想之物,只要无劫大人在,这些影子就在……” “无劫大人不想让它们在,它们就不在?” “正是如此。” “那沉剑窟主人又怎么说?” 玄黄立刻成了哑巴,半晌,才勉强道:“那必然是找到了能够凭依的宝物……” “能够抵挡住无劫大人杀意的宝物?” 未等玄黄回应,这片云气天地猛然动荡。余慈感应甚是敏锐,嘿声道:“他下来了!” 这两天确实比较囧,只能请大伙多担待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一十章 开门 云层深处,开始闪耀深紫色的雷光,毁灭性的力量辐射周边,偶尔也会有一次极大的跳荡,那是第三层符印的威能打穿空间显化的摸样,其中更掺杂着沉剑窟主人熟悉但混乱的气息。 转眼间,玄黄口中的“贼人”,已经被硬生生打落。 这家伙大概是知道再没有可能瞒过符印的压制,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周身气机毫不遮掩,使余慈更真切地感受到,那边强绝的压力。 余慈毫不迟疑地隐匿气息,并加快了飞掠的速度,周边云气看似虚无,实际上却是半实质化的存在,层层叠障,在其中高速移动并无困难。不过他很难辨别东西,大部分时间都是靠玄黄的指引。 二人合作的还算不错,东侯原先所居的云中楼阁离的也并不远,等沉剑窟主人缓过这口气,余慈已经在玄黄的帮助下,破开楼阁禁制,抢入其中。 才一踏进楼阁小厅,历经万载仍旧纤尘不染的小厅,就让人忍不住想扑在地上,大睡一觉才甘心。余慈已经困得上下眼皮打架,偏偏沉剑窟主人放开的神魂感应,便如同一场风暴,倏乎间已经扫荡到门前。又触发了门上封禁,且这还不是个例,很快整个雾影天就是一阵骚动。几十上百处云气楼阁都与之响应,声势颇大。 且一波不算,接着又发出三波以上的神意冲击,引来“雾影天”所嵌入符印的强硬反扑。 “这算不算衣锦还乡?” 余慈冷嘲一声,随后又有些警惕:“像是肯定这边有人似的。” 正常情况下,那家伙不是应该认为,所有人都还在第一层符印之下,苦求破解之道吗? 还好那人也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展开大范围的搜索,让人弄不清楚,究竟是他确有所恃呢,还是只是单纯地发泄? “不对……”玄黄通过余慈,也能做出感应,由于出身的根脚不同,它或许,在全面性上逊色一些,但对压力倾向特别敏感,“他在缩小范围,往这边来了!” 余慈嗯了一声,却没有回应。玄黄正奇怪的时候,却感应到余慈拿出了两样东西。 “什么玩意儿?” “沉剑窟主人造的一件蒲团,能够过滤剑园内的天地元气,利于修行……体贴啊!” “肯定有问题,我来看看!” 玄黄将剑意探出,只在蒲团上一扫,便断言道:“里面做了手脚,有几根关键丝线根本就是由剑气抽丝凝化而成,不但利于他遥空感应,而且若是长时间用这蒲团,说不定还被剑气侵入体内,不知不觉就被他控了生死!扔掉扔掉!” “好手段,剑园之中,别的可以没有,这蒲团可是实用的好宝贝……这个呢?” 余慈将另一样东西在手中抛了抛,那是演天珠。 “当然有问题,这不就是那贼人祭炼的么?多亏你是全凭己力,将符印简化,否则所有思路,全都要让那贼人拿了去。至于感应标记的作用,倒是末节了……演天珠没有聚成一定规模之前,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扔掉扔掉!” “啧,真是大手笔!” 余慈倒是不急,看沉剑窟主人的使的手段便知道,隔了东侯云生楼阁的一层禁制,两样物品还不至于被立刻锁定,他还需要整理一下思路。 事实证明,沉剑窟主人完全有能力不依靠任何人,就能突破前两层符印……只有第三层比较困难。那么,他费心使力,造出这么多蒲团,又分派演天珠,将百多个擅长符法的修士都控制在手,常理而言,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但这还不能解释,百多名修士的符法水准,远远无法满足需求的现实——余慈或许是个例外,但别说沉剑窟主人,就是余慈自己,在真正开发出本命神通之前,也不敢说有破解三层符印的能耐。就是现在,若没有玄黄帮忙,他也没有半分把握。 “死马当成活马医……闲居一万年,那厮就想了这种招数?” 这是个死结,余慈一时半会儿还想不通透。 暂时抛开“过程”,直接去考虑“结果”,第三层符印之后,亦即秘境核心区域内有什么呢?让沉剑窟主人如此念念不忘。 想了想,余慈问玄黄:“那贼人是影子出身,要想长生,必须附上实体吗?”。 “附体?它的根脚只是观想的影子,从虚无处来,回虚无处去,与寻常的分魂分身完全不一样,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无劫大人放开了让它附上去,真的虚实相交,完蛋的也一定是它。” “这就奇了,为什么它对秘境中的棺椁尸身感兴趣?” “棺椁尸身?”玄黄的心念强度瞬间提升了十倍,震得余慈神魂晃荡,“它说它要棺椁尸身?” “怎么了?” 静了片刻,玄黄咬牙切齿的心念才传过来:“秘境核心的‘归墟’,只停着一位一具棺椁,那就是原道大人的!” 五劫之前,八千剑修西征败北,数百人东归,其后有诸天古佛、菩萨、罗汉等证得果位的大神通佛徒并百亿佛兵,追杀不绝。绝代剑仙原道,持玄黄杀剑,独力断后,佛挡杀佛,辟易八方,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西方世界的追兵挡下。 东归不久,原道遭魔劫而亡,葬于剑园。 玄黄,亦即玄黄杀剑的剑灵,因长年与剑仙感应交通,通灵修持,也有绝大神通,若按照修行界标准,起码也是阳神成就,得证长生,而其杀伐之力,更是远超其修为层次。 只是如今它玄黄杀剑的本体在秘境核心处,神游而出的剑意元神又被禁制了五千年,虚弱得很,才只能在余慈心内虚空发狠,否则早跳出去,把沉剑窟主人一剑两断! “他要原道大人的法体做甚?” “必然是绝大阴谋!” “……” 余慈现在知道了,和已经被愤怒烧昏了头的家伙,实在没什么话好讲。但现在他还需要玄黄提供信息,只好再次提醒:“那贼人此行是为了长生!” “狗屁长生!它就是要脱离他的出身限制而已……” 说到这儿,玄黄忽地回过味儿来:“不对,不对,原道大人的法体对它又何尝有作用?它只是个影子,影子!” 余慈不知道沉剑窟主人所求如何,但其难度也能从玄黄的反应中看出一二。 他不像玄黄,被太多的预设条件限制住,脑子一转,就有新想法:“他自己做不到,请别人来又如何? 余慈想到的是他们这些被“强征”的修士,当然,并不是指这一拨,而是数劫以来,千千万万到剑园寻找机缘的修士们。沉剑窟主人说它沉睡多年,未与外界往来,这话余慈是不信的。而若是一个清醒的家伙,一万年过去,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那是连一个宗门的起落兴衰,都能包容进去的漫长时光! 楼阁内一时陷入了静默,玄黄有玄黄的想法,余慈有余慈的认知,但无论怎样,心中的危机感都猛地拔高了一个层次。 “要小心了!” 余慈既是对玄黄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他毫不迟疑,重新连接了第一层符印,在元气奔流中,发力一掷,两样可能暴露他位置的物件直接消失在虚空中,那是他借用符印的力量,连通秘境不同的层面,把两样东西甩到了秘境外围去。 原本他还想用这玩意儿设计个陷阱之类,仔细想想,还是有些自不量力了。那沉剑窟主人说不定只是占了一个突前的位置,在他身后,还有大片无法探知的阴影存在。连根底都弄不明白,便要给人下套,没的让人笑掉了大牙! 所以,余慈已经做出决断:一定要从明处转到暗处,正面的战场,他暂时还掺合不起,不管玄黄的要求多么强烈,他也必须从风头上退下来。否则,他就是一个被捻死的命! 对此,玄黄保持沉默。 外边,沉剑窟主人的神意冲击猛地一滞,随后便如潮水般退去。显然,他已经感应到两个东西的去向。 暂时瞒住了自己的位置,余慈的精力也差不到到头,不愿再多走动了,就在厅中找个位子坐下来,瞑目休息。可闭眼没多久,便有一个强烈的念头,甚至可以说是不祥的兆头,时时刻刻,侵扰心境: “瞒不久的。” 余慈霍眼睁眼,在座位上怔了许多,玄黄想说话来着,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小半刻钟,厅内静寂无声,只有楼阁内早年布置的法阵默默运转,清尘除垢,保持着万年如一的整洁。 “太干净了,稍微有一点儿灰尘就能看得见,就像这雾影天……除了影子,还有什么?” 这就是危机所在。面对一个无比熟悉雾隐天的家伙,这样的境况又怎么能瞒得过人?也多亏余慈及时进到云生楼阁之中,凭着禁制之力遮蔽气息,否则刚才就会被逮住无疑! 其实现在也瞒不了多久。 这样想着,余慈却是笑起来:“也罢,咱们就来个瞒天过海,浑水摸鱼,也……睡个好觉!” 瞬间,他的心念透过第一层符印核心,轰传开去。 相隔极短的时间,成千上万闻讯而来,却被层出不穷的禁制挡在秘境外围的修士,在这一刻愕然抬头。 大门,开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一十一章 狂笑 作为秘境核心禁制的最外层,第一层符印其实有两个功能,一是和其他两个符印一起,限制不告而入者的修为,抹杀外敌;另外就是控制着秘境外围广大区域的禁制机关。 控制了第一层符印后,除了更核心的区域,剑仙秘境其实就已经向余慈敞开了。而他同样也有权力,使这片区域面向更多的人——再无阻碍。 对他的行为,玄黄很不爽,却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外围其实没有什么,无劫大人早年斩破虚空时,把那里也毁得差不多了……嘿,你干什么!” “雾影天应该更有诱惑力。” 余慈回答得不紧不慢,但动起手来,却是雷厉风行。第一层符印新的运行模式的转化还没有彻底完成,但在余慈的控制下,这一过程却强行中止了。失去了新的运转中枢,旧有模式还没来得及接上,第一层符印瞬间就乱成一团。 有秘境核心镇压,第一层符印的混乱注定持续不了太久,但对有准备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了! “一、二、三……” 一个接一个的气息冒头,余慈开始还能数一数,但随着气息纷杂,元气混乱,他也数不过来了,只知道至少有二三十号人借此机会突破符印压制,冲入了雾影天,这里面还有许多熟人的样子。 然后,第一层符印的混乱就止息了,似乎一切都恢复到从前。 不过,余慈肯定这只是开始,他有意放开对“叠窍合形”后的符印控制,这样新旧运转方式必然发生冲突,此后一段时间,第一符印的运转会非常混乱,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很大的破绽露出来,足以供人出入。 不久之后,雾影天会很热闹。 只是这些暂时和余慈没关系了,他径直闭上双眼,在楼阁小厅内休憩,这回他很快睡了过去,浑不知今夕何夕。 再醒来时,已经是四天之后。 时间是玄黄告诉他的,同时告知的,还有四天来,雾影天种种变故。 “这里已经成猎场了……”没有余慈的支持,玄黄要自己发力感知的话,还是有点儿困难的,此时说话,就有点儿有气无力的样子。 余慈想到自己的经历:“猎取剑意?” “哈,八千剑修的影子尽在此地,是谁猎杀谁,还不好说呢……不过一旦得手,收获也很大没错。” 正是因为如此,雾影天这几日的“游客”数量居高不下,原本没想来的修士,也受到雾影天的剑意传闻,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毕竟,能获得当年剑修遗留的剑意,尤其是获得与本身修为相契合的剑意,比获得那些剑器、剑诀要来得更为直接和实际。他们到剑园来,不就是为了寻求机缘吗,当真正的机缘出现,他们怎么可能错过? 保守估计,趁着第一层符印的混乱冲上来的修士,起码有三百人,每一个人的实力都在水准以上。而在第一层符印以下,也就是秘境的外围地带,这个数目再乘以十倍都不止。 整个剑园的重心,一下子就移转到了这里。 “确实乱掉了……”余慈毫无诚意地说了一句,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局面吗? 不过最让余慈好笑的是,第一层符印核心处,此时竟也有十多个经过“叠窍合形”简化的符箓,代表着十多种不同水准的运转模式,都是意图代替旧有的核心。这种情况下,最早进驻的余慈作品,反而是显不出来了。 可惜,没有玄黄的准许,这些简化的符箓再好,真要控制第一层符印,也是事倍功半。 余慈暂时不想掺合进去,把心念移出,只问道:“那贼人在哪儿?” 玄黄肯定会喜欢这个称呼,它明显精神一振,道:“除了第一天它露了形迹之外,后面这三天一直不见踪影。不过我倒有一个想法……它很可能做回老本行了!” “老本行?”余慈怔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 确实,没有比混在八千剑修影子中,更具有隐蔽性的了,而且它还可以光明正大地观察众修士的情况,实现既有目标…… “如果它真的是想得到原道大人的法体,起码要破开三关:两层符印,还有‘归墟’里无劫大人的手段。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觉得,以它一人之力,是肯定办不到的。” “不用再重复一遍理由。”玄黄早被他说服,也没耐性听余慈推演,此时只想知道最终答案。 “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 睡醒一觉后,余慈觉得自己的脑子大为活跃,先前滞涩的思路已是通达无碍:“听我的,不妨这么做……” ************* “中了,中了!” 潘常从云层间一跃而起,举着演天珠放声大笑,整个雾影天都随着他的笑声微微晃动。 “成功了?”瓮声瓮气的声音很及时地响起来。 “自然是成功了!” 潘常傲然回应:“进入显化飞舟的十三个人里,本人修为虽不是最高,但论符法造诣,却是当仁不让!什么千山少教主、打杀王、帝天罗之流,全都不在话下!” 这话未免有些夸张,但观他周围气场磅礴,掀动云浪滚滚,却是由不得人不信。 “潘先生果然大才!”马长老藏在重甲之后的脸面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不过语气比前面明显要客气更多。 潘常没有回应,而是闭上眼睛,仔细体验控制那控制无穷无尽元气的快感。 就在刚才,他以“叠窍合形”的思路,辛苦简化的符箓,在第一层符印核心处,力排其他各类“同行”,最先抢进中枢,夺得第一层符印的控制权。 之前担心的沉剑窟主人那不要脸的干扰,最终也没有出现,随着他迅速盘踞了大片元气,形成自动运转的机制,对那干扰,也是不惧了。虽然第一层符印的恐怖力量,驱使起来,还非常滞涩,但前有未有的强大感觉还是让人无比迷醉。自然而然的,一个念头就升起来: “辛辛苦苦从那沉剑窟主人手中逃出来,又不得不给这些披甲乌龟帮忙……如今一朝翻身,我何必再忍气吞声?” 杀机一动,耳畔恰好传入声音:“以潘先生之能,再有此基础,想必后两层符印也是不在话下……” 即使是在膨胀期,潘常也觉得脸上微红。 没有比实地接触过符印奥妙的人更明白这里面的难度了。他能够将符印完全简化,其实还有一部分是参考别人的结果,包括重器门那个符法修为也颇为不弱的雷公脸面具女修,也在思路上给与他很大帮助,最后夺得先机,不可否认还有一些运气,真要让他自己上手…… “哪里,还要托马长老的好口彩!” 这一刻,潘常做出了决定,杀机没有消失,只是埋得更深。 先前在秘境之外做出的“舍宝留命”的决断,已经给吹到了九霄云外。“小富即安”的想法要不得,要继续“合作”下去,控制第一层符印还不够,有了这个基础,深藏秘境中的宝藏,他统统都要了!只要把持住符印这个大杀器,以前不好违抗的“请求”,他如今又有何惧?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身后,马长老和人交换了个眼色: 还不算太笨,不妨再观察看看。 “现在该做什么?要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清出去吗?”。潘常的口气大得惊人,事实上只要肯花点儿力气,他倒是真有可能把所有人打落到第一层符印之下。当然,他不认为马长老等人会这么干。 果不其然,马长老当即拒绝了他的“好意”,只道:“从以前的情况看,这第一层符印似乎难以长久控制,到潘道友里,已经换了至少两位了,我们不要另生枝节,还是抓紧时间突破第二层符印为好。” 这话不是太好听,但也算是个台阶,潘常嗯了一声,难心可移地答应了。但在破解第二层符印之前,他还有别的事做: “等我把那些碍眼的东西清理掉!” 他指的是那些依旧不死心,盘绕在外围,想争夺符印控制权的简化符箓,还有符箓之后的人们。这里面说不定就有文式非、帝天罗、夏伯阳这样,以前只供他妒嫉仰望的人物。 想到这里,他就激动得发抖:“都***给我滚蛋吧!” 第一层符印蕴含的强大力量轰然爆发,剑仙秘境外围赫然电闪雷鸣,强劲的冲击不只在人们五感层次,而且直抵当事者的精神层面,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这一击而呕血遭创,各方暴怒恼恨的恶念,也在此瞬间与他心意冲突,转眼又被他借着符印之力,一举击溃。 “嘿嘿……”潘常本来还注意着形象,只低笑两声,可到后来,越想到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此时的境况,他越是得意,得意就要笑,一笑则一发不可收拾,直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恣意癫狂。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瞧他们那丑样儿!”笑声里,他发现这片天地已经向他敞开了,他就是秘境的主宰者,他可以把意识印在其中,操控一切,让这片天地随他的心意存在或毁灭! “第二层,第三层……看我的吧!” 他的状态从来没有这么好过,神魂活泼泼地跳动,又澄澈无瑕,心映万物,如掌上观纹,他把手中的演天珠攫紧,神意倾注其中,沿着两层符印之间的交接点,一鼓作气推演下去。 云生楼阁中,余慈半闭的眼睛骤然睁开:“就是这个!”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一十二章 化魔 “这家伙着魔了!” 玄黄紧跟着说出来,它这话可不只是形容而已。-< >-()余慈嗯了一声,在修行上的见识,他不如玄黄,说不出个道道儿来,不过感应上,还是非常地清晰。 潘常借符印之威,对秘境中的变化如掌上观纹,但他却不知,同样有人对他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来得清楚,余慈和玄黄便在其中。这不是说他们把潘常的一举一动都看个明白,而是说通过气机感应,洞悉对象的气血神意运化,纵使遥隔千里,也如眼前一般。 出现这处情况,正是因为余慈的算计。他敢主动放开对第一层符印的控制,主要是依仗玄黄对秘境的根本控制力。虽然这家伙只余一点儿元灵,难以驱动三层符印的威能,可是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把钥匙——虽然开锁的法子非常复杂,但有它没它肯定不是一回事儿。 像是潘常,能够如此轻易地拿取第一层符印的控制权,正是因为玄黄将符印元气的使用权让了一截出来,挑兵挑将选了这个中不溜的家伙。 潘常靠着这个上位,并且转瞬就迷失这股力量之中,“操控由心”之事,当真是想也不用想,也因为如此,他对第一层符印的操控就有了老大的破绽。余慈和玄黄却是真正地对符印有深入了解,就利用这破绽遥空感应,等于是把潘常拿得死死的。 世上从来都是“知人易知己难”,余慈和玄黄原本对阴谋都有警惕,但因为压力全在自己身上,只是保命全身都要消耗很大的精力,就很难静心察敌,。现在把潘常推到前台,便等于是观鱼的抛出饵食,观棋的跳出棋盘,取的是一个“旁观者清”的意思,果然见识大有不同,都道“原来如此”。 潘常失常大笑的时候,在暗处窥伺的二人都看出了门道: “这个倒霉蛋满身都是破绽,当真是一攻即破。如今显然是着了道儿,一身潜力力超常激发,十成里已死了七成。” “原来打的是是鸠占鹊巢,借鸡生蛋、借尸还魂的手段。” “你看到那手段从何处来的?” 余慈点头道:“从符印核心处来,也从演天珠中来,两下一合,走的又是攻伐神魂的手段,趁着此人狂喜之下,心神失守,一举成功。” 此时他们就觉得惊奇,演天珠还好说,符印核心处埋下的暗手,才是真叫厉害。尤其是他们一开始都没有察觉出破绽,而是等到手段落到潘常身上后,由虚转实,才察觉端倪。 这就是“旁观者清”的意思,有个潘常挡在前面,他们隐在暗处,便有缓手应对的机会。这一步,他们已经占了先机。 但下手之人真是厉害,虽然没有直接控制核心,却拿符印核心做诱饵,在周围安排陷阱,专门暗算意图控制核心之人,一方面体现出其手段的玄奥阴毒,一方面也说明其对符印的理解相当深入。 “照我的了解,那贼子可没有这种无声无息就侵蚀人心的手段,便是有,也不会用得这么举重若轻。”事到临头,玄黄也冷静了下来,不再一味地喊打喊杀。 余慈就问:“玄黄大人知道这手段的出处?” “要论侵蚀人心,以为己用,世间自然以神道为尊。那些个神主魔主,一个个都精于此道,当然,任是谁也比不过九天之上,域外天魔一族,那是真正化用人心的老祖宗。当然,域外天魔的大头目,本就是魔门始祖,这也不分里外了。” 把魔门尊奉的“元始魔主”称之为“大头目”,也只有玄黄这般底蕴十足,又无法无天的家伙才会如此。 不过,余慈倒是一怔:“魔门?” 文式非、帝天罗、帝舍等人,都是来自魔门,若说他们中间有个与沉剑窟主人演双簧的,也不是说不过去。但有一点,刚刚与潘常抢夺第一层符印控制权的几类简化符箓中,就有他们的气息存在,这是做不得假的,而潘常着了道儿,还要在击退他们之后。 “是那个鬼鬼祟祟的玩意儿。”玄黄指的是余慈在最初控制符印之时,遭遇的那个时刻都在跳变的神识印记,观其来势,对符印的渗透力远超常规。 现在想来,对方恐怕一开始没对符印下手,而是利用其特殊手段,在外围布置陷阱,只不过一开始就碰上了余慈这等通彻了符印奥妙的人物,又心净神清,无懈可击,便迅速抽身。等后来余慈莫名地失掉了控制权,才混水摸鱼,在暗地里下手。 当然,就算是有潘常被激了潜力,真想突破第二层符层,十成层里还没有半成机会,十有八九是活活被拖死在上面。 玄黄就想到了别处去:“听说那贼子给出了十颗演天珠?” 余慈闻音知意,便道:“集合十人之力,又有符印之力为后盾,是能搏一搏,说不定一开始,沉剑窟主人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不过文式非等人都是人精儿,绝不容易中招,甚至像我一样把珠子丢掉,也不是不可能。” 说话间,潘常的情形是愈发地不对了。 随着推演的进行,他手中的演天珠,运转时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可是身上的精气神,却以一种可以目见的速度飞速消耗,这情形远在千里之外的余慈和玄黄都能感应,他近前的马长老等人又怎会不知道? “不好!” 马长老几乎是眼看着潘常的肉身干瘪下去,开始眼中还有些神采,但到后来,一切的光芒都聚集到演天珠上,拳头大小的珠子,竟放出如天上艳阳一般的强光,刺得重器门这几人睁不开眼。 戴着雷公面具的女修厉啸一声:“锁住珠子!” 几个人一起出手,已经顾不得中央潘常的肉身。大力内聚,砰地一声响,潘常已瘪成人干的身躯就生生碾碎,那演天珠却是光芒一敛,莫名地从人们眼前消失了! 与之同时,千里之外的云生楼阁中,余慈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心内虚空中的玄黄则用尖锐的心念警告:“这是炼魂化魔的神通,极歹毒的天魔秘法,马上切断联系!” 余慈一声不吭,却没有听玄黄的警告,而是保留着那条感应的渠道,冲着那已经魔化的神魂就近扫描一回。 潘常的气息已经感觉不到了,代之而起的,却是一股空虚缥缈的味道,余慈一怔,随后便惊觉,在他感应的瞬间,对方的力量已经顺着感应渠道渗透过来,危险的感觉便如同无色无味的剧毒,非要到性命垂危时,才能见得端倪。 “笨蛋!” 玄黄怒骂声方起,余慈已猛地提振心神,自从生死符结成后,一直处在辅助地位的神通外相蓦地在虚空在大放光明,旁的也就罢了,那一条蜿蜒浮游的鱼龙,却是轰地涨大,额头“道经师宝”的印痕放出一道白光,其中走的却是“天河祈禳咒”的符意。 稍迟一线,鱼龙外相猛涨数十倍,依稀倒有何清那条“山孤”的威武之貌,天龙真形之气已经鼓荡奔腾,化为一线大潮,迎着“剧毒”渗透的方向拍击过去。 天河祈禳咒余慈是真的精熟了,借用道经师宝印仓促而发,也有八九成的效力,后面紧跟的而至的天龙真形之气,又是可辟万邪、诛魔魅的刚烈煞气,冲刷之力更是非同小可。 尤其是还有“生死符”居中调度,对一线机会的把握实在是妙至毫巅,前面天河祈禳咒刚压下“剧毒”的势头,正如风压火势,只余一簇火苗,后面大浪已至,一点儿悬念没有,就将那歹毒的力量抹消干净。 这还不算完,鱼龙之形上,刚刚“嵌”上去的一对利爪,取的是双钩宫绦的映相,对神魂的杀伤非常惊人,此时紧跟着便撕,无形有质的震波反而沿着感应通道一下子倒灌回去。 这时候,那虚无缥缈的感觉又来了,余慈只觉得反击之力一下子走空,那边根本就是未曾恋战,只循着符印中元气的流向,在虚空中几次闪没,等余慈再捕捉到对方形迹,已经是在第一层符印的核心。 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这魔化的神魂已经渗入进去。 玄黄蓦地叫一声苦:“疫灾天魔法……这回苦也!” 第三百一十三章 活路 “一会儿再叫苦吧!” 余慈毫不耽搁,闷头冲出云生楼阁。(_-< >-)刚才与对方遥空对战,是借着第一层符印的元气传输的,轨迹明显。若对方有心,能够很轻易地找到他的位置,所以要及时转移。 那一声“苦”让玄黄大失面子,此时它就在心内虚空里咆哮:“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否则他们哪有机会把疫灾天魔送进去?” 强烈的心念回荡不休,而当余慈第二次听到“疫灾天魔”的说法时,第一层符印核心中,那团魔魂无声爆开。若说充沛的元气是江流,符印核心则是源头,江流中有一截遭了污秽,至少上游无事,可若源头被污,整条江便也都不干净了。 疫灾天魔就是在大江源头炸开的一团污秽剧毒。 这时候就算把元气的控制权再拿回来,也没有用处了。符印中的元气是时时刻刻在流动的,且速度惊人,数息时间便能绕行一周,就这一个空当,秘境外围的大半区域,都已经沾染上了这种毒素,并立刻扩散开来。 余慈看得咋舌:“这疫灾天魔,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玄黄冷幽幽地回应:“以一人之执念,为万人之病疫。就是把潘常临死前最大的执念,化为无数疫病种子,种到所有人的心神深处,使之不自觉受到影响,失去本心。而且,随着种子生长,原先落在潘常身上的手段,怕是一个不缺的都要在中招的人身上再过一遍!” “那岂不是说,之前那超常激发潜力的……” “秘境这些人,怕是十个人里,有九个要中招。那贼子好毒的心肠,一个潘常做不到的,就用十个,十个不成百个,直至千个万个,汇聚起来的心念,若真是万众如一,又有演天珠为运算之宝,确实有突破第三层符印的可能……” 余慈一下子沉默了。若此时秘境中九成修士,都要落到潘常那等下场,只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沉剑窟主人放出那么大场面,请来那么多人,说到底,都是要造声势,让越来越多的人汇集到剑仙秘境,为破解符印充做燃料。余慈等十个被授予“演天珠”的修士,其实就是触发之机,代表了十个最有可能化为疫病天魔的可怜虫。 玄黄恼怒之心未去,还要再说,余慈已经抢先一步堵住了它的嘴: “好吧,不应该高兴一会儿?那贼子的阴谋可终于暴露了。” 玄黄给噎得不轻,好半晌才冷笑道:“这是天魔故伎,不发现也就罢了,等到真发现的时候,其阴谋早就发动,处处占了先机……” “总比死的不明不白要好一些。” 余慈继续噎它,随后深吸口气:“有没有人抵挡的法子?” 连着被噎了两回,玄黄也知道自己失态了,闷闷地道:“只要心神不乱,外邪不侵,就是天魔亲至,也未必能得手。但若心有私欲,这种子便会趁隙而入,种在心底,就此生根发芽,再想根除,难之又难。” 进来秘境的人,没有私欲?这笑话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你娘的……” 便在他骂娘的时候,疫病种子已经铺洒到秘境外围的每个角落。一切都是在常人难以感知的情况下发生,那个什么疫灾天魔,其特质当真是缥缈虚无到了极致,若非余慈亲眼看到它的转化过程,又与它碰撞一回,恐怕也很难捕捉到他的踪迹。 与之相反,第一层符印控制权再度脱手的事实,则是瞒不过人的。 潘常神魂破灭,他那个已经成为运转中枢的简化符箓,当即崩溃,第一层符印的运转模式又开始“重蹈覆辙”。在绝大部分人看来,虽说不知道为何潘常最后失手,但有前两回几乎成功的例子,这几乎就是一块无主的肥肉,哪有放过的道理? 一下子,数十枚简化符箓,裹着各自的神识印记,往符印中央汇聚。他们大都是轻车熟路了,相比最初,能够进入核心更深处——也就是此时毒素浓度最高的地方。 “蠢货!”余慈低咒一声。 其实,能够以简化符箓嵌入符印核心的,有哪个是简单人物?只怪那疫灾天魔的手段匪夷所思,第一层符印的控制权又是关键中的关键,这些人又怎能逃得过? 余慈瞬间做出了决定,他吼道:“把元气接过来!” 玄黄反应也是极快,只一愣,立刻动手,全不问余慈的打算。有元气控制权为后盾,其他人根本毫无抗手之力,一刹那的功夫,余慈便将自家的简化符箓打入核心,重掌第一层符印。斥力排开,那些倒霉鬼再次被远远轰飞,至于多少怨恨,几个吐血,就不是他要关心的事了。 “好小子,有胆!”玄黄怔愣之后,就是一喜,“那贼子能强行突破前两层符印,其他可不成。咱们就死守这一层符印……” “开什么玩笑!” 一位剑仙的影子,便是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吧,也决不是他一个半瓶水的还丹修士能抵挡的,就算他能调动第一层符印的力量,可这里面还是个毒源呢! 不知道里面的奥妙也就罢了,真的冲进去,那虚无缥缈,又阴毒到极致的疫灾魔种,便如附骨之蛆,卷缠而上,时时刻刻都想渗入余慈的神识印记中,再传导回余慈本体神魂之上。 余慈以天龙之真形之气打底,辅以天河祈禳咒,一时倒能保得不遭沾染,可压力始终存在。更要命的是,由于重掌符印,树大招风,雾影天深处,那个最要命的家伙已经有了些感应,正用半疑惑、半凶狠的眼光看过来。 “不是它!”这种紧张时刻,余慈和玄黄同时确认。 “放出疫灾天魔的另有其人!” 一句话的功夫,来自沉剑窟主人的强劲冲击已经碾至,余慈顾不得别的,抽取元气,激发出符印中蕴着的绝世剑意,嗡声反击。 整个雾影天突然一窒,这个云气生成的世界似乎猛地狭窄了许多,第一层符印劫荡、第二层符印动荡,强劲的对撞甚至连第三层符印都有所反应。天地间转眼就阴沉下去,云层中雷光蹿动,似欲择人而噬。 沉剑窟主人对此颇为忌惮,气息旋即潜隐无踪。余慈嘴角抽动两下,却已经压不住口腔里外冒的鲜血,干脆糊了把脸,把五官七窍溢出的血迹全都抹开,又拍拍面颊,强迫自己从神魂震荡的晕眩感中回神。 刚刚要他死守第一层符印的玄黄,半声也不吭了,现实就是,余慈或许有掌控强大力量的运剑水准,却没有一个与之相称的体魄。像这样的冲击反震再来两回,余慈怕是连尸体的渣子都要给碾碎了! 不过,出乎玄黄的意料,余慈竟然没有见好就收,趁着三层符印动荡的机会,远遁离去,而是按下伤势,全力催动简化符箓,以替代原有的符印运转。 “你小子不要命了?” “在哪?” “啊?” “我说那个家伙在哪儿?” 余慈的心念慢慢纯化,给玄黄的信息也就愈发清晰:“控制疫灾天魔的家伙……在哪儿?” 玄黄总算是听明白了:“对,对!只要不是掌控到那贼子身上,咱们还有机会控制住!” “你废话什么呀,帮忙!” 自相识以来,余慈还从未用这种语气对玄黄吼过,玄黄却是一声不吭,彻底放开元气的闸口,供余慈驱使,运化。雾影天、第一层符印下的限定区域,包括剑仙秘境外围,都在他元气扫描的范围之内。 也亏得余慈有运用照神铜鉴的经验,没有被蜂拥而来的诸般信息挤炸了脑袋,但他也绝不轻松,只能进一步纯化念头,要洪水般流过的巨量信息中,找出他真正需要的那个。 “在哪儿在哪儿在哪儿!” 三层符印的震荡开始消褪,周围的疫灾魔种已经捕捉到他因焦躁而产生的心灵缝隙,每时每刻都想渗透进来,只是被天龙真形之气挡在外围。这时候,危机感重新临头,这一回,沉剑窟主人会用更隐秘的方式接近、出手,可余慈甚至没有分心旁顾的能力。 生死一线,他的活路在哪儿? 这一刻,他的念头已经超出了具体的事项,真正纯化为一股力量,轰声开启了通往神魂最深处的那扇大门。 另一对“眼睛”睁开,刹那间在亿万条无序的信息中扫过一遍……又或者连这个过程都省略了,直接指出深藏在复杂形式之后,最准确的答案所在。 “那里!” 沉剑窟主人卷土重来,一直潜匿着气息,直到瞒无可瞒之时,才彻底爆发,要打余慈一个措手不及。然而冲击扫过,空自引得三层符印动荡,天劫雷光鞭挞大气,余慈的气息已经不见,连带着再度占据第一层符印的简化符箓和神识印记,也崩散无余。 “哪儿去了?” “这是哪儿?” 余慈闷哼一声,按着周边的岩壁站起身来,五脏六腑造反的欲望明显,他却没时间去管,而是仔细打量周边的环境。这里是一条甬道的中央,两边都缀着夜明珠,光线清晰,但整体空间显得有些压抑。 好像是…… “咦,余师弟?” 余慈猛回头,然后便有些发呆:“戈师兄?” 第三百一十四章 认祖 时间:200719 “余师弟也到东侯墓来了。”后面过来的人,皮肤微黑,眉目间颇为精悍,此刻则尽是喜悦之色。 东侯墓?余慈吃了一惊,只觉得世间荒唐莫过于此,怎么就来到东侯墓了?但此时也不好说别的,怔了怔之后,顺势笑道: “真是戈师兄!” 过来这位,也是熟人,乃是实证部最擅长合击之术的三人之一,名叫戈辉。余慈刚到山门不久,他还请托余慈向梦微师姐说情,放出其搭档来着。 “戈师兄在此,那聂师兄、董师兄想必也在?” “在的……他们不就来了?” 说着,后面果然就转出两个人来。 聂师兄即聂宗,董师兄为董集,加上戈辉,三人虽然都只是通神上阶的修为,但合力使出的“三极分光剑阵”,足以与还丹中阶修士相抗衡。在宗门夺牌之前,余慈为董集被禁闭一事,向梦微要了个顺水人情,保住了三人夺牌的机会,故而交情与常人不同。 能在这种局面上,故旧重逢,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喜事。 不过余慈的模样又有三人颇是吃惊:“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余慈刚和沉剑窟主人遥空对拼一回,五脏六腑震伤不轻,而且脸上七窍流血,又被他抹得乱七八糟,无怪乎三人惊讶。不过,余慈没有立刻回应,只道:“辛苦多日,能见到三位师兄,也让小弟我松一口气。对了,其他同门何在?” 三人中,聂宗沉默寡言、董集略有些骄傲,对外时都相对沉默,戈辉才是话事的那个,闻言便笑道:“我们都是一进剑园,便和西峰师兄他们分开了的,侥幸三人之间离得还不算远,花了点儿功夫才找到这东侯墓,也刚进来没多久。” “呃,是这样啊!” 余慈眉头皱了起来:“原本以为可以和诸位师兄会合,商议一件要事,唉……” “怎么了?” “三位师兄窝在这里,可知道外边已经闹翻天了?” 见三人都是茫然,他摇摇头,将事情从沉剑窟说起,一路说到了疫灾天魔,虽只是三言两句,却还是把主要脉络都介绍到了,只是略去了玄黄和几次三番抢夺第一层符印控制权的事,只拿出旁观者的视角,就是这样,也是惊心动魄。 看着三人扷舌难下的模样,余慈眉头皱得愈发紧了:“魔种扩散速度极快,此时怕是已经到了此处,正是要给诸位师兄提个醒儿。三位师兄来得早,难道就不曾见黎师兄他们吗?”。 戈辉只能摇头:“确实不曾见过。” 说罢,他想到了什么,眉头也是一皱,便在此时余慈沉声道:“其实魔种本身并不可怕,可怕在它无声无息,渗入心神,难为人知。仔细想想,我有一件东焉,可以暂时抵挡疫灾天魔,乃是朱老先生传授的……” 闻言戈辉吃了一惊,便将心中之事暂放一边,看着余慈从储物指环中拿出一样东西,却是符盘。 “朱老先生传授给我的‘诸天飞星’符法内,有诛邪、炼度、祈禳三部,其中‘诛邪’一部,有‘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之法,专门作用于人之神魂、或是邪鬼阴魂一类,中了此符,别的不说,诸般天魔变化便要给破去,由虚转实,那时再应付起来,可要好办得多。” 说着,余慈已开始运气凝符,符盘中央方寸之地,有星光层叠,如若一团星云,缓缓旋转,煞是好看。 戈辉与董、聂二人对视一眼,有些奇怪,也实话实说:“这符法虽好,却是攻杀之道,若不能捕捉到疫病种子,这效果……” “这里别有奥妙,三位师兄……一试便知!” 话音未落,星光便起,狭长的甬道内,戈、聂、董三人齐声怒吼,剑光迸射,余慈却是早化轻烟,从剑芒间隙中穿出,而手中符盘则是放射星光,照定三人身形,此光对肉身丝毫无损,却是直抵脑宫,定住神魂。 戈、聂、董三人再次齐声发啸,整个身体似乎涨大了一圈,此时戈辉则怒叫道:“余慈,你干什么!” “咱们实证部,不就是信奉眼见为实么?试验一回而已,三位师兄何必生气?” 余慈声音不带半分起伏,早开启照魂法眼,借星光穿透之力观之,只在三人脑宫之中,有丝缕黑气缠绕,神魂也被这诡异颜色污了大半,正是遭邪魔附魂之兆。而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正将这些黑气打得千疮百孔,虽然也要伤到本来神魂,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 “好魔头,敢对我宗门弟子下手,真当我离尘宗好欺么?” 说着话,余慈又是一道符箓打出,但这回却是天河祈禳咒,辟邪星光照下,扶正袪邪,最适合当前局面 “言多必失……”戈辉脸上涨起几道黑色的斑纹,自有一番凶绝之力,勉强挡住天河祈禳咒的辟邪星光,话中不无懊恼。 见他这反应,余慈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聪明人,至少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余慈借助第一层符印的力量,来得太快,他们显然是有些准备不足,当头第一句话就错了。如果他们也与同门失散,见到余慈后,按照常理就应该以为他们终于追上了大部队的尾巴,和余慈的交流就应该是另外一种模式。 正因为最开头无心的失误,后面余慈接连两次试探,他们都没醒悟过来,终于让余慈确认无疑,悍然出手。 余慈抓住连续两个符箓占据的先手,将九曜龙渊剑符从符盘中抽出来,在三人做出下一步反应之前,剑气纵横,从前三人错落的间隙中一穿而过。 “戈辉”三人也抵挡来着,可是一来神魂受破魂神光克制,一应变化难使使出,二来控制的肉身也不合他们的意,一步错,步步错,如丝如缕的剑气攻入体内,封经断脉,先一步阻绝了内气通行的路径,当下一个比一个倒得快,全摔在甬道中。 余慈止步回身,见戈、聂、董三人身上都有些血迹渗出来,他还是头一回运使这化利为钝的“制人”之法,难免有些照顾不周,还好伤势都是日后可以慢慢调养恢复的。 他抿住嘴角,慢慢地走回去,随后锵声鸣响,虚无灵光凝成的九曜龙渊剑符,真如同一柄实在的神兵利器,直入地面半尺,插在戈、聂、董三人倒卧处的中央,冷凛剑意将三人牢牢锁定: “你们既然知道我的去向,必然是曾见过面的,那么,你们是谁?操控疫灾天魔的也该是你们,现在你们必须把它停下来!” 倒伏地上的三人都是一言不发,只有身体微微发颤,那不是恐惧,而是他们正用足了气力,想摆脱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的钳制,重展变化神通。只可惜他们注定要做无用功,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就连脱窍转生都能锁住,神魂本身的那点儿变化更不在话下。 余慈等了片刻,没有回音,正要再说,心内虚空中,玄黄一声叫唤:“下面!” 想也不想,余慈一拍九曜龙渊剑符的长柄,如有实质的剑符倏地虚化,直接穿透厚厚的地层,又化为千百缕剑气,在方圆十多丈范围内猛地一绞! “出来!” 一声刺耳尖啸,从九地之下轰地蹿出,震魂撼魄,余慈已经有了防备,却还是被震得脑际一昏,同时感到周边寒气迸发,凛然间运使半山蜃楼剑意,身形化雾,流泄而出。 来人的修为却是比之间戈、聂、董三人强出一截,雾化剑意虽妙,还是不能完全避开,余慈不得不接上一道剑气,可就是这么一耽搁,周边就是剑气森然,交织如林,而其中剑意盘转,扭曲空间,甚至是人的思维,都受到影响。 余慈身形微滞,旋即身剑合一,丹田种子真符嗡声颤动,衍化出无瑕剑圈,与外围压力相接。极刺耳的摩擦声当即贯入脑中,余慈身上剧震,对方剑气没有攻进来,可是那盘转扭曲的剑意,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抵御,无瑕剑圈化力消力的本事使出来不过两三成,便不得不和强劲的外力对冲一次。 仿佛是琉璃崩碎的声音,无瑕剑圈硬是给撞得炸开,余慈至少受了五成力,当即引发身上旧创,喉咙里鲜血上顶,但对手也不好过,种子真符剑意本就精粹,而余慈简化第一层符印之际,也对布置符印的玄黄之剑意有所参悟,再有几次三番借力化剑之举,对剑意的理解又有提升。 虽说无瑕剑圈被破坏,可反制的剑意也是凌厉非常,依稀间甚至有一剑斩杀重器门四还丹修士之时的锋芒。 刹那间,刚现身的三人胸前溅血,剑气入肉数分,并不致命,但剑意造成的创伤,可不是这么简单。 有人叫了声好:“好剑法!” 余慈则呸了一声:“够卑鄙!” 手上微不可察地甩了一甩,借此稳定几乎也要崩碎的符剑。同时他的视线从刚出现的三人脸上扫过:“早该想到……原来你们就是那贼子的同伙儿!” “不是同伙儿!” 玄黄的心念在心内虚空中铿锵震鸣,已然怒到了极至:“他们用的是‘阴阳盘’,这是无劫大人在战后才悟出的剑阵……全天下知道都不到五指之数,这肯定是那贼子流传出去的!” “阴阳盘?”余慈喃喃地将新名词儿复述一遍,不出所料,闻声之后,周围三人脸上都有变化。 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余慈随后大笑:“原来如此,布道友,你们是到这儿认祖归宗来了!祖宗是谁?就是无劫大人……的影子叛逆吗?”。 三人面沉如水,却都未否认。 第三百一十五章 危急 余慈的视线仍次从三人脸上扫过。-< >-()布嵯、骁波、晨光,三个胖瘦有别,高低不等,却是一般地阴沉,手持长剑,环绕三面,彼此气机交错,慢慢弥合被余慈剑意划开的剑气屏障。 要是现在能攻出去自然最好,可惜余慈实在力有未逮,只能在嘴上说说: “不是给打出显化飞舟,死无葬身之地了?盘皇三剑,倒是演的一出好戏。” 一边嘲讽,一边尽量压住自己的伤势。其实余慈是有些奇怪的,盘皇三剑的举动过于“文雅”了,占了上风,哪有不一鼓作气的道理? 就算他在全盛期,面对三人围攻,胜算也不大。修行界以运使剑阵出名的并不多见,戈辉三人也算,但他们还没有在修行界真正闯出名头。相比之下,盘皇三剑的修为胜过他们,“阴阳盘”剑阵比“三极分光剑阵”也更为玄妙莫测,全数发挥的话,完全有困杀还丹上阶修士的可能。 这种情况下,还如此谨慎,莫非…… 三方目光夹杀,最终,大胖子布嵯开口说话:“有头无尾,露了行迹,让余道友见笑了。不过余道友原来是离尘宗的,倒是我们料得差了。嘿嘿,放在以前,东侯墓确实是剑园里数一数二的宝地,可如今秘境大开,再返回来,未免有些不值吧。” 果然有问题! 胖子不紧不慢的做法,大违常理,余慈很自然就想到,对方应该也有一些难处。 就像戈辉三人的遭遇,拿着他们当挡箭牌固然是好,但似乎并不是必然的选择。余慈从雾影天撞下来的时候,其实状态糟得很,若盘皇三剑以本体出现,全力攻杀,说不定余慈已经横尸墓中,也没有眼下这番局面了。 布嵯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入:“据我所知,余道友的同门大都也已进入秘境,大伙儿不妨齐心协力,将三层符印破开,到时剑仙传承,人人有份儿,岂不甚好?” 余慈微笑回应:“是怎么个齐心协力法?用疫灾天魔?” “短时间内,想聚起合力,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布嵯表现得相当光棍。 顿一顿,他又道:“在雾影天先后两回控制符印的,就是余道友吧。祖师赞道友符法登堂入室,现在看来,还是看得轻了,分明是成就卓然才对。道友不妨考虑一下,以道友之能,以本宗祖师对秘境的熟悉,两下合力,三层符印全不在话下,入得秘境中枢,剑仙遗宝对半中分,岂不甚好?” “听来不错。不过既然不在话下,我一个破开三层符印,独揽秘宝,岂不更好?没的还要和人分红,末了不辨贵贱,看着贵祖师拿去了原道大人的法体,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何以愚也?” “原道”之名一出,盘皇三剑同时变色。什么合作、分红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有森然杀机纵横。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没有主动出手! 余慈再次移转视线,依次从三人脸上扫过。布嵯等人莫名地觉得古怪,余慈的眼神有些虚化,内里似乎没有焦点,却有一簇气芒,由隐而显,跳跃不休。 这是余慈开启了照魂法眼,目中所见,尽是神魂层面的东西。 他看到,盘皇三剑的“魂源”灼灼发光,分列三方,但放射出的光芒走向却很奇怪,似乎在虚空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东西,具备强大的引力,使光芒扭曲到那个方位。 “那是……” 余慈猛抬头,这一个动作,终于将盘皇三剑的底线突破! 那三人齐声厉啸,啸音中有一连串音节起伏,似是咒文的模样。甬道顶部厚实的石顶蓦地扭曲,余慈已非常熟悉的无形毒素霎时间倾倒而下。与之同时,在余慈眼中,映入一颗拳头大小的珠子,色泽是极妖异的乌黑暗沉,而在其周边,还有一圈肉眼难辨的毒火,熊熊燃烧。 “演天珠!现在又是什么珠?” 虽说形制大改,余慈还是认出了珠子的来历。然而在此珠当头打下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事情变得棘手起来。无形的毒素攻伐神魂,他有天龙真形之气,可以抵御,可当那毒素凝成实质,化为灼人肌体的毒火,余慈便发现,他可做不到把天龙真形之气也实质化的地步。 珠子上卷下来的毒火,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烧穿了精神和物质之间的壁垒,其诡谲之处,为余慈生平仅见。 “天魔火,闪开!”玄黄及时提醒。 往哪儿闪? 余慈脚边就是戈辉等人,他闪了,三个同门必然无幸。只一个动念的功夫,他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干脆什么也不想,九曜龙渊剑符上刺,迫发剑气,与这什么“天魔火”正面交锋。 “嘿呀!” 盘皇三剑再次吐气开声,不知是什么力量灌进去,演天珠上的毒火声势再盛三分,瞬间将半截符剑吞没。 气机感应之下,余慈只觉得全身都被那灼热的火线过了一遍,不由得闷哼一声,心内虚空中天龙真形之气狂涌,虽也是充溢形神,却因无法显化,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百忙中抽空看了一眼,盘皇三剑其实也是面皮紫涨,压力极大。要是,要是…… “三劫之前,盘皇宗祖师盘尚天君在北荒崛起,闯下好大名头,一举开宗立派,世人景仰,都道是数千年来,散修中的大师,宗师里的豪雄。却不想时光荏苒,荡涤虚妄,到头来,原来是这样一个缘故,一世英明,至此休矣!” 人们耳中突然进来这百来个字,算不得甚长,但在此关键时刻,谁有心情听这些?可这段话就是一溜闪插了进来,语速应该是很快的,可听在耳中,却是字字清晰,连尾音变化、语气转折、抑扬顿挫之处都丝毫无损,听得出是长吁感叹,两下一凑,实是怪异绝伦。 余慈一怔,他能听出这段言语中,蕴含着一道极了不起的力量,当其心念随之流动时,体内伤势竟然有转好的趋势。不过,盘皇三剑可不这么认为,布嵯便一声尖啸: “羽化天音!” 啸音未绝,三人便是齐齐吐血。 仍是刚刚那声音,却是笑了一声:“东侯虽去,然我离尘宗蒙前辈看重,承继道统,早有天地见证。尔等妖魔小丑,在东侯陵墓肆意妄为,真以为我宗无人么?” 话音方落,甬道尽头,一个身影挡在那里,披一身道袍,却是身材高大,狭长双眸中,电光如剑,威风凛凛。 背对着甬道的布嵯看不到,可看两位师弟的表情,也知真假,当下又是大叫一声,余慈头顶演天珠的颜色,漆黑得几乎要将虚空都陷进去,三人身形却是骤然扭曲,自三方聚合,顶着珠子,破开顶上石层,倏然不见,也不知用了什么遁术。 “西峰师兄!” 余慈大喜招呼,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华西峰本是红润的面孔,先是血色褪尽,又转成了淡金色,双目神光更是黯淡下去。 一个怔愣间,华西峰已走上前来,伸手挟起董集和聂宗,又对余慈道:“带着戈辉,跟我走!” 余慈心中凛然,再不多言,和华西峰快步疾行,出了甬道,却是一间圆形石室,四壁密密麻麻地刻着字迹图像,说不定就是一种极高明的剑诀,华西峰却看也不看,走到东南角,念了一句咒文,那里就亮起光芒,随后充斥整个石室。 刹时间天旋地转,余慈有了在秘境中穿梭的经验,也不算惊讶,跟着华西峰如此这般,再穿行了七八个石室,终于到了目的地。 余慈眼前一亮,几乎以为自己回到了地面上。这里是一处园林,布置得极见巧思,和他初入秘境时所在的地点,风格有些相近,说不定就是同一人所为。只是小了些,却比那处园子来得完整,稍一扭头,他甚至看到了四通阁。 “这里是……” “东侯墓中心,出了园子,就是东侯羽化之地,叫‘大日正殿’。” 余慈总算是把实际和了解到的资料对接起来,随后便沉声问道:“西峰师兄,这里出事了?” 华西峰嘿地一笑,点了点头,却没有正面回应:“我刚才用水镜之术,见你和盘皇宗的交手,也听到了一些言语……”。 “确是如此,如今局面危急……” “我知道。” 华西峰挟着董、聂二人走入园中一间精舍,余慈随后跟入,入目便是一怔。 精舍前厅宽敞,然而此时却是密密麻麻坐满了人,一个个瞑目端坐,看似入定,可面目神情或紧张、或焦躁、或恼怒,竟然没有几个正常的。余慈搭眼一扫,便连李佑和张衍也在其中,其中张衍神色灰败,甚至已经有奄奄之相。 只有最外围数人,还算正常,也就是黎洪、王九、肖录、赵甫等四位还丹上阶修士而已。 只听华西峰叹道:“我知道局面危急,事实上,算上戈辉他们,本宗在剑园的共二十九人,如今有二十四个不同程度遭了魔劫。有些师弟甚至已是心神重创,若非我与肖师弟、赵师弟他们联手布下‘天都法坛’,时刻以羽化天音,念颂驱魔咒,此时怕已有人不幸!” 第三百一十六章 捷径 时间:200721 “怎会如此?” 余慈猛吃一惊,华西峰所说的魔劫,除了疫灾天魔之外,更无其他,然而这就奇了,此地是在剑仙秘境外围,若论重灾区,拍马也比不上雾影天,这些同门也都是精修玄门正宗气法丹诀,对邪魔外道有天然的抵抗力,哪会如此不堪? “是盘皇宗?” “不清楚。” 华西峰缓缓坐地,补上了之前救援时空出的位置。正是因为他强行脱离位置,才引得气机紊乱,余慈也是知机,将戈辉三人也放到圈子里去。在圈子里面,他感觉到,一层层低沉的声浪从华西峰等人的方向传导而至,入耳有若溪水荡涤,自心间流过,确有祛魔驱邪的效用。 其实余慈辛苦到这东侯墓来,是为了对付盘皇三剑,打乱疫灾天魔的控制中枢。现在时间是很紧迫的,可是看到这些着了道的同门,他就是再大的理由,也不好袖手离开。 这些同门,有的神魂受到浸染的程度已经非常深重,其中尤以几位未至通神境界的师兄为最。至于还丹境界的几位,情况要好过得多,几个症状浅的,已经可以应和着外围的诵经声,调理气机,澄澈神魂。 但其中还有例外,那就是张衍,这一位的症状比一些修为远在他之下的同门都要来的严重。余慈进门就注意到了,此时便留在他身边,仔细观察。 半晌,余慈向外边的华西峰打了声招呼,放出天河祈禳咒来。这符箓有扶正祛邪的效用,更重要的是,张衍对此符较为熟悉,气机本能上少有抗拒。 这只是稍稍稳定了一下局面,余慈也是决断,紧接着就咬牙用出了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这回要比对戈辉三人的时候来得细致,具有强大杀伤力的星光,硬是被余慈揉成了细沙一般,渗入脑宫。 这一下,除了华西峰外,另外几个主持“天都法坛”的人物也都生出感应,像黎胖子还往这边呲牙一笑,只是余慈一时难做回应。 尽管已将杀伤降到最低,但因为张衍与疫灾天魔之毒纠缠太深,不可避免要将好的坏的一并刮去,对神魂的伤害还要超过戈辉三人。更要命的是,张衍本人的求生意念似乎并不强烈,甚至有与天魔邪意同化的趋势。 “开什么玩笑,难道这就是你和我学剑的目的?”余慈实在有些恼了,他这辈子最烦的就是所谓的“必死之心”,抱着这种心思去抢生死一线的机会,和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张衍显然就带着这个念头,往深渊滑落。 我明明对你说过…… 心内虚空中,生死符翻滚不休,时时刻刻都在演化着生死之间那一线真意。让余慈觉得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可他也知道,要想让别人理解,又会是多么困难。 尤其像张衍这样,心理本就有点儿……不正常的。 以张衍的修为,落到这步田地,只能说明他心中有极大的破绽,被疫灾天魔趁虚而入。不管心里面怎么纠结也好,“死亡”都是最愚蠢的答案! 余慈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为张衍弥补破绽,但他希望能够帮他把生死的关口跨过去。心内虚空中,生死符运转如常,只是在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洒落之际,那一点本源符意,也借机作用在张衍心神之上。 符意不具备力量,只是一个投影,也是一个演示,张衍微颤一记,余慈觉得,他应该是有所触动的,但之后会如何,就不是余慈能管到的事了。 暂时放下张衍这边,余慈又为其他人治疗。这下更是轻车熟路,华西峰便赞道:“上清宗的符箓之学,确实有神鬼莫测之机。” 顿了顿,他又道:“天都法坛辅以羽化天音,见效太慢,有余师弟帮忙,情况可要好上太多。” 余慈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感应从来都是双向的,余慈将生死符意投影在张衍神魂中,同时也捕捉到了张衍记忆中某些片断,那些**的便不用关心,只看他在东侯墓中的那些,余慈就找到了奇怪的地方: “出事的时候,不在这里?” “在大日正殿。”华西峰回答。 “大日正殿?”余慈却不是问在座的同门,而是询问心内虚空的恶客,“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玄黄没有回答,似乎也在沉吟之中。 便在此时,华西峰沉声道:“盘皇三剑到大日正殿去了。” “啊?” 众人都是一惊。华西峰有“天地交感神应大法”,可追索修士气息,千里范围内,无有不中,他的判断,人们肯定是信得过的。 只听华西峰道:“他们一直没有离开,在陵墓中停了一会儿,现在开始往这边来,角度有些偏,应该是去大日正殿无疑。” “陵墓中有禁制……” “他们走的是直线!” 华西峰往窗外小湖招手,湖水便喷出一面水镜,上面映出许多场景,都是在东侯墓中。这可不是他的神通,而是早有布置,可见离尘宗对此地的控制之严密。 不过此时,水镜中的场景并不清晰,急速移换的同时,还有一层灰黑的烟雾笼在上面,似乎还燃着火,室内修士都知道,那就是盘皇三剑。 “果然是天魔火。” 玄黄也在心内虚空中叫嚷:“盘皇宗明明是那贼子传的法统,一身修为却有大半是魔门气象,肯定有问题。” 天魔火并不是哪一类火,而是一系列魔门炎法的通称,能冠以“天魔”之名,那就是毫不打折扣的正统传承,无怪乎玄黄大叫可疑。 “去正殿!”华西峰立下决断,没有人置疑这个决定。 东侯墓是离尘宗在剑园最大利益所系,无论是谁,都不可能任其受到损伤,这是第一位的。还好之前有余慈帮了把手,眼下遭遇疫灾魔种浸染的修士,情况大都稳定下来,华西峰得以从容调度。 他留下最稳重的赵甫照应伤者,其他人出了园子,往正殿掠去。 很快一行五人到了大日正殿之外。此殿通体以铜铸成,材质普通,也就是三丈高下,算不得壮观,可任何凡物,承受一位大劫法修为的前辈遗泽,也会变得不凡。 想那东侯,几乎是剑园两位剑仙以下的第一人,向以明析剑理,贯通百家而著称,大日正殿既然是东侯羽化之地,自然有许多灵异之处。其中最为宗门看重的,就是殿中长留不散的一缕至正剑意,漫长的岁月里,剑意已和正殿融在一起,平时不显,可一旦有修成剑意的人入内,修为又是足够,就会触发这缕至正剑意,与之砥砺切磋,乃至妙悟剑理,如有神助。 正是凭借此法,离尘宗方能在近些年,从东侯墓中取得上品剑诀不下十部,就是宗门本身的几种剑诀,也在此得以完善。 余慈便想到来之前,所了解的一些信息:“门中长辈都说,大日正殿中的剑意,或是蕴着东侯在劫法境界的神明妙悟之理,可惜多年以来,进入剑园的宗门弟子,修为都限定在还丹境界,隔着多层阻碍,正如夏虫难知冰雪,剑理中的许多妙用都解悟不出,直到多少年以后,境界到了,回忆当年经历,便又有所得,正是能受益一生的大机缘……不知比我在雾影天得到的东侯剑意如何?” 因为感念东侯恩泽,每次到东侯墓来,宗门弟子都要在正殿行祭礼,以师礼相谢,而这回出事,正是在众修士祭拜之时。 黎洪口舌便捷,几句话的功夫便勾勒出当时的情形:“……殿中元气震动,空间不稳,你说的那个‘疫灾天魔’毒种就和瀑布似的冲下来,打得我们措手不及。若非殿中至正剑意自动激发,将其绞杀大半,我们怕是来不及救人!” “玄黄,这是怎么回事?”余慈一听,就是这里涉及到秘境空间的层次安排,当然是问玄黄最快。 “我怎么知道。东侯心性修为上佳,受魔劫伤害最小,是无劫大人之外,所有人里活得最久的那个,无劫大人初创秘境时,他还在世呢,只是不为人知罢……等等,我知道了!” “怎么?” “这里有捷径!秘境有雏形时,东侯还在,这里有通往秘境的门户!虽然后来给封上了,却已与封禁算不得一体……” 玄黄话说半截,正殿上空,大气震荡,一道漆黑中透着昏黄颜色的火焰从虚空中探出来,当空一扫,便让铜殿上空剧烈扭曲,火焰之后盘皇三剑的人影,也看不真切。 余慈盯着半空那团扭曲的光影,心中疾问:“通向秘境……哪里?” “自然是最核心的归墟!” “你娘!” “你才娘!”玄黄已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他的心念几乎是发狂的边沿:“那贼子放出疫灾魔种,燃烧修士潜力,不是要正面硬撼符印,他是要声东击西,凝成能烧透空间的魔火,从东侯这里直接闯上去……” 心内虚空中静了一静,然后玄黄就咆哮出声: “拦住他啊!” 第三百一十七章 借光 其他人的动作要比余慈快上一线,华西峰张手就是剑光飞空,清水似的光波没有一点儿烟火气,整片区域的元气却都受其影响,随光波轻荡,更渗入已经扭曲的虚空内。 在这片水波似的区域内,魔火燃烧的势头似乎被压制了。 黎洪等人都与之有相当的默契,见是华西峰主动接过防御的任务,便转到侧翼,黎洪放出一条活蛇似的气芒,在虚空中蹿动,有着惊人的灵性,每一次甩击,却堪比神兵利刃,试图破开珠子和盘皇三剑之间的空隙。 他真的抽起一连串血滴,不过那血滴竟然也在燃烧着,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布嵯三人的体内其实也燃着火? 黎洪的攻击试探性居多,同在实证部的王九则是更为干脆。剑刃一振,锵然鸣声之中,周围大气温度猛地下降,一层剑气铺卷,平地掀起了近七八丈高的雪浪,几乎是拿着把铜殿淹没的势头,狠狠拍击而下。 一连串哧哧长音中,水雾翻腾,深色的火焰乍隐乍现,好像随时都有可能灭去。可王九却皱起了眉头,察觉出剑气中的异样。 所有人都做出防御的动作。 下一刻,数道蛛丝粗细的火线撕开冰雪剑气,向四面飞射。火线锋利无匹,所过之处,虚空都荡漾出细细的波纹,切在地面上,则是显出深不见底的缝隙。 这有点儿像重器门曾在投枪上显出的手段,余慈避让起来并不吃力。玄黄一直在叫个不停,全是“拦住他们”之类的话,令他不胜其扰,最终喝了一声: “拦他个头!” “啊?” 此时华西峰等人避过了盘皇三剑的反击,又要攻上,忽听得一声叫: “停手!” 一众人等都是愕然,扭头看时,只见余慈举手叫道:“诸位师兄暂且停手,听小弟一言!” 不等这些人置疑,余慈用最快最简洁的语句将事情始末解释一遍,随后道:“沉剑窟主人和这盘皇三剑往归墟去,仗的天魔火,乃是依靠疫灾魔种,从秘境内万千修士精气中采撷而来,源头不在这里,打不熄,压不灭,反倒是耗损过多,那些人要有性命之危……” 说不过到这里,余慈的意思很明白了,玄黄听了半截,就在心内虚空跳脚大骂,华西峰等人也是惊讶不已,像黎洪这样,对余慈有点儿了解的,更是瞠目:“余师弟,你这是妇人之仁!” 说是如此,可世上有些事情就是做得说不得,余慈把话挑明了,便等于是给众人手上加了把锁,明知这话中还有破绽,但一时片刻,也找不出更得力的理由反驳。尤其是肖录这样戒律部出身的人,更是眉头大皱,蕴在掌心的法器无论如何都出不去了。 “小辈倒是知情知趣!不错,真不如省点儿劲,两面都好。再说按道理,本门老祖师本就是秘境出身,如今想再回去,天经地义。就是要阻拦,也要秘境主人出来才成!” 布嵯的声音响在耳边,嘶哑得很,想来操控本不属于他们的天魔火,压力相当之大。这让人忍不住就去想,若是再加把力又如何。 王九外表冷漠,其实是几个离尘宗弟子里最刚强的一个,分外受不得激,扬眉便要发剑,只是手肘一滞,扭头看时,却是刚刚还置疑余慈的黎洪制止了他。 就这一停的功夫,已是迟了,天魔火烧穿虚空,凭的就是瞬间的爆发力,霎时间,铜殿上空便给蚀开了一个口子,虚空裂隙呈现,两边虚空的元气交迸,发出一声响亮的气爆,有如实质的震波向四面扩散。 震波似乎是引发了什么机关,刚才在交手时都没有动静的铜殿,突然嗡声震荡,一道剑气自其上迫发,直刺入刚打开的裂隙之中,很快,不知多远的虚空对岸,有隐隐气机反馈。 “呃……这个甬道真的还在!”玄黄从暴怒的情绪中稍稍回神,说实话,对布置封禁的它来说,露出这样的大破绽,实在是很丢脸的一件事,他不免窒了一窒。 盘皇三剑就在这一瞬间,冲进了虚空裂隙中。在他们没入的瞬间,厉啸声起,熟悉的气息在余慈感应范围边沿一掠而过,正是沉剑窟主人。 余慈一声不吭,驭剑直上。 “怎地?” 见他行为,华西峰等人一惊,这里可没人是笨蛋,转眼都是猛醒,毫不迟疑,化为剑光数道,紧随而去,华西峰于还在百忙之中挥手,扔下一道传讯灵符,给这边的同门提醒一声。 虚空裂隙被烧穿,也不过就是数息光景,很快就弥合如初,再不见任何痕迹。 穿越虚空的感觉余慈已经非常熟悉了,晕眩的感觉倒也缓和许多。稍一闭眼就适应过来,不过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稍一定神,余慈发现,也不是他眼瞎了,而这片空间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周边也是死寂无声,没有半点儿气机感应。 他前面的沉剑窟主人和盘皇三剑,后面的几位师兄,都没了踪影。 “喂,这是哪儿?” 玄黄在磨牙……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他那点儿元灵,也没法拿余慈怎样。 余慈就笑:“不要被冲昏了脑子,现在你应该感谢我才对吧。” “你……”话说半截,玄黄忽地怔了。 “是不是?如果咱们运气不是太差,现在应该已经在归墟内了。记得你说过,只要能进归墟,你就能感应到本体所在,那时候,什么沉剑窟主人,也不过就是一盘儿菜——如何?” 玄黄沉默了半晌,心念再起的时候,已经在微微发颤:“我感觉到了!在那边,就在那边,快带我去!” “哦?”余慈笑眯眯地应了声,身子却根本没有动弹。 玄黄又开始跳脚:“快去啊!”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你个混账玩意儿!”玄黄口不择言,骂得死难听,余慈也不生气,脚下却似生了根。玄黄骂得累了,忽地哈哈大笑,笑着又连迭地叫嚷:“好小子,有你的,是我的错,我误会你了,多谢,多谢……” 它现在是什么好听说什么,更显得喜气洋洋,不过余慈还没动。 这回玄黄终于不犯傻了,它忙道:“对了,这里就是归墟的入口,乃是虚空的夹层,和储物指环内的空间性质有点儿像,你们生灵不应久留,往这边走……哈,没有想到,竟然是那贼子帮咱们打通了路!” 余慈这才移步,口中道:“也是运气,若沉剑窟主人知道你已经脱困,并藏在我这里,无论如何,他都不放放过咱们。” “不怕,不怕,等我与本体相融,来十个沉剑窟主人,也一发地灭了!” 这话里有儿点夸张,不过余慈并不计较,正要回应,心头猛地一震,脚下停住,苦笑一声:“那没融合的时候……又如何?” 玄黄不吭气了。黑暗中,亮起了微微的光,映出前方人影的脸庞。 “余慈是吧……原来是离尘宗的高弟,你与那罗刹教的姘头一唱一和,倒把本座瞒过!” ********* 很抱歉,昨晚上被上面局里拉壮丁,悲剧地加班到半夜……本章缺的字数,会在下周一加更致歉。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一十八章 破碎 “还比不过窟主坑害万千修士的手段。”余慈如此回应。 沉剑窟主人并不着恼,反而大笑:“你反覆控放符印的本事,才真叫漂亮。当然,你还甩掉了演天珠和无忧座,是真正的聪明人。” 余慈嘿然一笑,没来得及说话,便看到沉剑窟主人昏蒙不清的眼睛看过来,阴霾烟雾中,是层叠无穷的杀机: “你不妨解释一下,第一层符印怎么就和软泥似的,任你拿捏……若是秘境符印真这么容易控制,本座何需苦等万载,才觅得此次良机?” “大概你运道不好。”余慈拿出了全无诚意的回答,把致命的问题绕过。 沉剑窟主人一怔,随即击掌道:“你说的对。” 顿了顿,它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笑容:“运道一事,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如果你的运道真有如你的那么好,咱们……合作如何?” 不等余慈开口拒绝,它已经自顾自地道: “这片归墟,早被无劫斩得七零八落,里面虽是重宝无数,但要拿到手,还要看造化。既然你的运道如此之佳,就不要浪费了,你我化干戈为玉帛,免去不必要的打杀,齐心协力搜寻归墟中的宝物,岂不快哉? “你知道我欲得之物,想来应该和你不犯什么冲突,要知道归墟之内,至少有一部《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全本,还有当年西征剑仙的随身之宝,许多早已经跨越了法器的层次,是此界最顶尖的法宝…… 余慈看沉剑窟主人口璨莲花,拿出种种好处,要说不心动,那是假的,不过他的理智始终稳守最后一道防线,他无比清楚地知道,与虎谋皮的事情,干一次还能说无奈,干两次就只能用愚蠢来形容了, 沉剑窟主人就是那只“虎”,而且是最反复无常的那个。 余慈想了想,道:“窟主刚从雾影天来,想必知道那里的情况,敢问此时秘境之中,情况如何?疫灾魔种影响怎样?” 沉剑窟主人看他良久,方道:“约有三四千人的死伤吧,打通甬道,比我预计的还要来得轻松。” 闻言,余慈深吸口气:“窟主好手段……这合作之议,不要再提!” 最后八字,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沉剑窟主人显得有些惊讶:“你似乎不是那种沽名钓誉之辈。” “本人不会妄自菲薄,但也不缺自知之明。上千修士的性命与我那所谓‘运道’相比,孰轻孰重,还是能分出来的。窟主舍得这上千人的性命,如何舍不得那虚无缥缈的‘运道’?窟主想必是心知肚明,何必作态?” “这不对。” 沉剑窟主人说得理直气壮:“那些人的性命对我有用,所以我拿来;你的运道对我有用,这却是我拿不走的。既然如此, “总有用完、用尽,又或者不再有用的时候!” 嘴上说着“用尽”,余慈心里也犯着嘀咕。按理说华西峰等人也应该到了附近,为何他以宗门传授的各种秘法召唤,都全无反应?他这边求援的手段,也差不多用尽了! 余慈回绝得果断,沉剑窟主人可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劝说的耐性,对它说来说,借用“运道”,只是提高效率的手段,在已经进入归墟的现在,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勇气可嘉!” 沉剑窟主人做出一个评断,就算是给余慈“盖棺定论”了,它抬起手,清除最后一点儿遗憾,要将眼前的年轻人彻底抹杀。 然后他看到,余慈也平举起手中符剑,剑尖就正对着他的眉心。符剑上流动着点点星芒,使得形体有些模样,却自有一道锋锐剑气,含蕴其中。 这个模样让沉剑窟主人哑然失笑,但也没有了再说话的兴趣,指尖一捺,这片漆黑的空间就震荡起来,空间的刹那混乱,已足够将那不知死活的小子绞成碎末。 然而紧接着,它就是一怔。空间的震荡很快平息了,掀起的混乱程度远远低于他的估计,黑暗中,似乎有一个无形的存在,正和它掰腕子,且第一局,它完败! 余慈没有受伤,空间的乱流只是稍稍割破了他的衣服,他的剑势蕴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因为空间的混乱而自生变化,在手六脉处气机绞合,身前虚空似也塌陷下去,内压挤迫剑气,使之喷薄而出,半空便给催化为一片纯粹的光雾。 黑暗的空间被这片光雾照亮,映出沉剑窟主人阴晴不定的面孔。 随后它袍袖一拂,将光雾打灭,虚空再度黯沉下去,但黑暗中却似乎有着万蚁爬行时细密的碎响,那是剑气与其劲气的磨擦。 “这剑雾原本抬手便能打灭,怎么眼下这么不干脆?” 沉剑窟主人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他感觉到了这片天地对他的钳制。不发力、或者不动恶念时也还罢了,一旦有所作为,整片虚空就传递来极度排斥和压制的感觉,这让想起万年之前,那不怎么愉快的记忆。 其实,归墟它也是第一次来,以前最好的成绩也只是突破了前两层符印,将第三层符印撼动。 那是在它暗算无劫的时候,借助“那种力量”,他以“形和影”之间的联系,锁定无劫的方位,在雾影天突然发难,一击中的。那时候,它算是挤了半个身子来归墟中,但随后就是无劫的反制,一眨眼就把它打得魂飞魄散,若非“那种力量”,它早就没了活路。 当时的情况下,他根本分不清归墟禁制力量和无劫力量的差别。如今他明白了,却只觉得憋屈。 “比在第二层符印前的压力,超过何止百倍?以及于这蝼蛄一般的小辈,也该对我伸爪子!嘿,就是压力再大,我的实力还是远胜过他……哪儿走!” 趁剑雾令沉剑窟主人分心之时,余慈已经悄无声息地远遁,当然也没瞒上多久,便给发现。 沉剑窟主人一声冷笑:“死来!” 估计归墟的禁制压力,它出手已经从容许多,这一击有十成把握将余慈重创,可是在杀机临头之际,余慈一个鱼跃,竟像是穿透了黑暗中某块虚掩的幕布,一闪不见。 沉剑窟主人怔住:“从这虚空夹层里出去了……不对,他怎么会对归墟这么熟悉?” 它终于发现了最可疑之处,心中猛地一沉。有人指点他……谁,谁! 秘境里,敢说熟悉归墟的,总共能有几个活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是沉剑窟主人忌惮到骨子里的,这么想来,它一时就是呆了。 毕竟是活了上万年的老怪物,脑子多转一圈,便将方方面面的事情想到,连续排除了多个可能,又结合余慈进入秘境以来的变化,最终的答案也就映现眼前: “他到过沉剑窟,莫不是和那家伙有了勾连?” 沉剑窟主人以手抚额,想让自己静一会儿,可是不知怎地,又想到了第一层符印的那些变故,若它料想不错,之前大异常规的变故,就都能得到解释了。现在想想,它一开始就问到了事情的核心,却被余慈引偏了路子,当真可恼! 恼恨之余,它又觉得心慌意乱——它本是没有心脏的,可过往种种,齐到眼前之时,这情绪无论如何都镇压不住。 “那小辈万万留不得了,那件事,也要速速着手!” 它当下传讯给盘皇三剑,让他们注意余慈的行踪,它自己则强按下激荡的心绪,三转两转,便从漆黑的虚空夹层中走出来。 ************** “这就是归墟?” 余慈睁大眼睛,看着眼前从未有过的奇景。 他此时正站在漫天星光下,周围尽是断壁残垣,且是支离破碎,倾颓的墙角屋梁、玉柱石壁散落四方,却不是在一个平面上,而是上下颠倒,左右错杂,飘浮在黑沉沉的虚空中,彼此都有颇远的距离。在这里,辨不出天地四方,只有不知边界的广袤空间,倒与心内虚空有点儿相似。 余慈所站的位置,相对来说已经非常宽敞了,方圆足有数十步,从地面上铺着的砖石来看,像是某处颇雄伟的大殿,只是此刻只余下一层残破的地基,飘流在夜空中。 “这就是归墟?” 余慈已经是第二次询问了,玄黄则是在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开了口:“五千年时光,这里也是面目全非……” “怎么,以前不是这个模样?” “当然不是,你站的这里,原本应该是归墟的‘大罗殿’,里面放置无劫大人亲手制出的修行界的缩影模型,可以展现出此界全貌,只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为什么?”听出玄黄感伤之余,却并不怎么吃惊,余慈反而觉得莫名其妙。 “当然是因为无劫大人斩破三千世界,引来的虚空反噬。我知道,早晚都有这么一天的,只可惜这里原本是无劫大人独立开辟的洞天福地,如今已经是崩溃在即……是不是觉得这里呼吸很困难?” 余慈点点头,多亏结成种子真符后,内外呼吸的转换更为自然,否则刚刚就要出丑了。 这时候,玄黄反而冷静了下来:“不要乱走,这里既然遭了虚空反噬,那虚空裂隙也就处处存在。无劫大人在归墟中下手更狠,虽说连接永沦之地不成,可大都是极靠近的域外虚空,一步踏出去,只那里的环境,就能要你性命!” “喔,我晓得。” 余慈环目一扫,又问道:“那你的本体在何处?” “按照以往的位置,应该是在大罗殿之后二十里,天穹剑池中,只是现在就不好说了,还有感应算得清晰,咱们小心绕过去!” 话音方落,远方虚空中,陡然亮起一道闪光,殷殷剑鸣断断续续传过来。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一十九章 鬼盒 由于归墟之中遍布虚空裂隙,各类信息的传递不可避免就有些断续不清,为判断带来了很大难度,余慈耽搁了一段时间才赶过去,等他赶到的时候,战斗正在最激烈的时候。 在一片和前面的大罗殿差不多的虚空废墟中,华西峰和王九背靠背站立——这种站法会牺牲掉身法的灵活性,不过在遍布虚空裂隙的归墟中,就是非常聪明的做法了。 两位还丹上阶放射出的剑气纵横一里方圆,形成一个几无空隙的圈子,将意图扑入他们剑气圈内的阴魂似的怪物绞杀。这些阴魂类的东西数目极大,前赴后继,没有半点儿消停的时候。 余慈在外围看了几眼,一开始以为是剑鬼之类,后来发现不对。这些阴魂怪物没有剑鬼那般强烈的庚金剑气,反而是虚实变化,少有形质,有些山门外“青虚魔影”的感觉。 “呃,无劫大人比较喜欢这样的宠物?” “当然不是!”玄黄叫道,“怎么回事儿,这种阴魂鬼物也能进来归墟?” 此时,那些阴魂鬼物已经发现了新来的猎食对象,发出啾啾的鬼音,分出一拨,扑击过来。对这种东西,余慈倒是最有心得,以剑气破邪妄的手法,挥出九曜龙渊剑符,精芒到处,转眼打灭了十多个。 唔,真弱…… 这几日来,余慈碰到的对手,不是此界有名有姓的高手,就是修为境界远在他之上的怪物,乍一对上这些东西,倒有点儿不习惯了。只是不知华、王二人为何表现得那般谨慎? “余师弟,这边来!” 华西峰也发现了余慈,远远招呼。余慈应了一声,往那边迈步。华西峰和王九也不会把压力全抛给师弟,同样移位,他们二人的默契当真了得,背靠着背,就像是个连体人,迎着余慈过来。 三人很快就汇合一处,来不及询问之前的情况,华西峰问了句:“师弟可知道宗门三元剑阵?” 这是离尘宗最基础的一种剑阵,在剑园之会前,李佑和张衍曾重点教授过的,以利于发挥合力,余慈便点点头。 “那师弟就居中策应……小心些,莫要被这些寻常鬼类迷惑,里面似乎藏着一个厉害的家伙,它一现身,其余鬼类的杀伤便要大增。” 余慈刚点了头,耳畔就传捣入一声尖啸,一道灰影从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现身。一圈灰色的气芒随之扩散,竟然笼罩了近三里的范围,气芒照耀之下,周围的阴魂鬼物体积猛涨,变化出许多凶厉的模样,便像是煮开了一锅浓汤,气机滚沸。 “好家伙!” 余慈惊叹一声,此时华西峰和王九陡地分开,两边剑光一如清水流泄,一如冰雪漫天,彼此性质迥异,又气机相连,剑气弥漫范围一下子扩出两倍,就如一场暴风雪,顷刻间又压过了阴魂鬼物的声势,并反推回去。 无论是华西峰还是王九,都是行道天下,经验丰富之辈。早先背靠背御敌,是忌惮周围密集的虚空裂隙,但站了这么久,他们对周围环境就有了把握,此时再动,移形换位如行云流水,不见半点儿迟滞犹豫,带动着三元剑阵愈发凌厉,数息时间,就把周围阴魂鬼物冲得七零八落,刚刚现身的灰色鬼物,也败退连连。 攻势起,守得便不是那么严密,但居中还有一个余慈。三元剑阵的诀要他是背得熟了,应用起来算得上中规中矩,查缺补漏绝没有问题。更何况华、王二人气机强盛,布下剑阵后,几乎就是以气机牵着余慈运转,这是身为师兄的看顾之意。 余慈居住剑阵中央,开始确实是让两位师兄带着转,不过转了三五圈,他已经把握住了其中门道。三元剑阵本身简单得很,只要知道剑阵运转,更多的还是各人的实力发挥,颇能展现不同类人的个性,这就让余慈有点儿跃跃欲试。 华西峰剑势如水,在清澈中见妙化手段,颇有玄意;王九剑势酷烈,起落间风雪交加,杀气纵横,由两人主导的三元剑阵,便是以王九主攻,华西峰加以催化,以阴生阳,强势绝伦,横扫**。 余慈再一动,情况又有变化。旁的不说,余慈对一线之机的把握上,堪称别出机杼,他并不抢风头,往往是细察良久,才主动发出一剑,可九曜龙渊剑符挥处,往往就是一闪而逝的转化之机,杀伤也就罢了,那剑意就像是一盏引路的灯火,使得剑势不由自主就往那里偏斜。 两剑过后,华西峰和王九就惊讶起来,可惜不等他们再多加体会,三元剑阵已经将声势拔到最高,剑意聚合,将那主导阴魂攻防的灰色鬼物锁住,一击而破。 漫天鬼影刹那消歇,人们方一怔,便听见呛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三对目光一转,只见青石地面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上面刻着非常繁密的图像,却是一幅百鬼夜行图。而居中那个灰蒙蒙的鬼王…… 这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一件法器! 余慈三人面面相觑,做声不得。过了片刻,华西峰才笑道:“大概是这里哪位剑仙前辈的珍藏,长年累月,成精作怪……” “归墟里绝没有这种玩意儿!” 玄黄在心内虚空大叫,当然,也只有余慈才能听得到。余慈一怔,还没想个明白,华西峰已经将那铁盒拾起来,递到余慈手上: “这盒子便由师弟拿着吧。这群招万鬼的手段与本宗法门不合,却也不失为一桩异宝,危急时候,是能拿来救命的,放在坊市中,或拿到三希堂去,起码有十重天法器的分量。” 余慈连忙推辞,华西峰则很坚持,两人推让几回,终于把一边的王九惹烦了:“婆婆妈妈的还能成什么事儿,于师伯就教出来你这样的?” “王师弟!” 华西峰低叱一声,伸手却按住了余慈的小臂,显然是怕一言不合,起了冲突。 他却是白担心了,余慈在世间摸爬滚打十多年,还不至于连好话赖话都分不清,闻言只一怔,便笑着推开华西峰的手,道:“王师兄说的是,是小弟矫情了。我先收这一件,下面就是两位师兄的,宝物再多些,便由西峰师兄费心整理了。” 这是说所得要分润给其他入剑园的同门,当然,一些比较敏感的东西,是要上交到宗门的。 “也好。” 华西峰点点头,对余慈不滞于物的修养,还真有些佩服。 达成一致后,余慈便收了铁盒,心中却记着了,回头一定要找人问问,这位在宗门名声不恶的王九师兄,是不是和于舟老道有什么关系。 这一场小风波就此止歇。不过在心内虚空中,玄黄还在不依不饶:“归墟内的宝物我都心里有数,这玩意儿我从没见过,来历蹊跷得很。” “是吗?”。 余慈嘿地一笑:“那你可别忘了,咱们的协议。” ********* 弱弱地说一句,我真不是故意偷懒来着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二十章 擒捉 第三百二十章擒捉 [更新时间]2011-07-2514:00:00[字数]3264 余慈旁出一枝,却是为的玄黄那句“心中有数”,玄黄则根本没把那个当成一回事儿: “哦,你是说观阅飞仙剑经?我自然一言九鼎……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你有没有那个福分消受,我可不管。” “了解,了解。” 余慈笑眯眯地回答,他其实也就是一说,很快就引回到正题:“你说这玩意儿不是归墟内的?” “至少我没见过。还是外来的居多。” “外面?谁能把这东西送进来?” 别看现在归墟内遍布虚空裂隙,可说是千疮百孔,但曲无劫的手段何等厉害,剑斩三千世界,除非真碰到了“永沦之地”,否则打开的全是单向甬道。也就是只能从秘境中往外走,外面的实体则绝对进不来。 余慈摆出一个用心观察的姿势,其实他也确实是在观察,只不过除了用自己的眼光,还让玄黄仔细侦测几遍,然后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绝对不是秘境中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话的是华西峰,他的问题却不是针对余慈手中的百鬼铁盒,而是有关归墟的整个来龙去脉。 在东侯墓中,由于时间紧迫,余慈只简单地介绍了两句,眼下是给一个明确交待的时候了。余慈正要说话,玄黄又在心内虚空跳脚了:“小子,你别大嘴巴到处乱说!” 玄黄终究还是有点儿忌讳:“斩破三千世界,一个不好就可能引得虚空崩坏,亿万里天地溃灭,在修行界可说是禁术,没有人把它拿到台面上来的。还有,若是无劫大人仍在世的消息传出去,还不知要惹出什么麻烦……” “呃,是吗?”。 余慈还是尊重玄黄意愿的,回想之前吐露的一点儿信息,应该还没有涉及到这一块儿,而且由于不好解释,一些更精确的信息也还留着,比如曲无劫并未如传言中羽化之类。 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余慈也不敢肯定,如今在华西峰等人看来,剑仙秘境的现状究竟是怎么样的,说不得只好另措说辞,可一时又哪有万全之策?正烦恼的时候,玄黄倒是给他指了条明路。 余慈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便按着玄黄的指点,开口道:“这要从我沉剑窟说起……咦,那是什么?”, 华西峰和王九倒是没想到余慈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心中微紧,顺着余慈所指,齐齐回眸,只见某片断壁残垣的阴影中,有一圈微弱的光斑,这玩意儿以前肯定没有。 几人仔细观察,发现那里其实是一个半塌的门户,本是被掩埋住,大概是受之前的剑气冲击影响,露了出来,光斑就是里面的照明光线。 华西峰和王九对视一眼,前者道:“那些阴魂鬼物正是在这附近发动。” 余慈则是早一步知道了答案,按照玄黄所说,这里应该是归墟外围‘无锁厅’,放着曲无劫打造秘境时用剩下的一些材料,还有早年一些战利品,说白了,就是一个杂物间。 “要进去吗?”。王九问了一声。 总体上,华西峰和王九把归墟看作是秘府洞天一类所在,在进来之前也许还有点儿其他的念想,但看到这里虚空崩坏的模样,也就不怎么在意了。华西峰便道: “不忙,此地危机重重,又有沉剑窟主人等窥伺在侧,我们先和肖、黎二位师弟会合再说……还不错,他们正在一起。” 华西峰分得清轻重,在归墟中,天地交感神应大法受了不少限制,但彼此之间相隔的距离比较短,他还是能确认那两人的位置。 余慈嗯了一声,这段时间内,他终于就秘境之事整理出大概的说辞,暂时糊弄过去还是没问题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自然没有意见。 三人转身,往肖录、黎洪二人的方向行去。 走出七八步远,三人忽地齐齐一呆。 后面……好像有些不对? 换了旁人,此时大概会在本能的驱使下,猛然回头,看个究竟。可余慈三人无不是经验丰富之辈,在发现问题的瞬间,都是第一时间施法护体,余慈用出了无瑕剑圈,华西峰和王九则是启动了护体法器,论强韧程度,比余慈的还要高出一些。与之同时,三人猛向前蹿,要拉开安全距离。 直到远出十丈开外,已到了这片废墟尽头,三人才扭过头去,视线所及,华、王二人不知如何,余慈则觉得心口重重一颤。 在刚发现的无锁厅入口处,此时正站了一个人,全身披甲,天青色的精美甲胄为这片死寂的虚空平添亮色,只不过因为那片古铜色的面甲,以及周边支立的五道鱼鳍似的锋刃,狰狞的意味儿要更多些。 但一切的一切,都比不过面甲之后,那空洞洞有如虚无的眸子,带给他的压力深重。 来人在入口处站了会儿,随后缓步走来,金属重靴踏在青石地面上,发出响亮的声音,落在耳畔,显得分外清晰,观其来势,可不是太和善的样子。 “什么人!” 王九沉喝一声,剑意气机自发引动,此时,余慈的警告刚刚出口:“小心……” 话没说话,他眼前一花,十丈外的披甲人影似乎是直接跨越了空间,一下子就来到近在咫尺之处,甲胄带来了森森寒意,在三人身上一裹,余慈顾不得再说其他,九曜龙渊剑符发动,然而剑至半途,王九便像根木头一样,倒了下去。 余慈心头一激,刚刚还剑出如暴雪,所向披靡,突然就这么栽了?余慈当然不会认为王九是欺软怕硬,要知道,这可是一位“渊冰素雪剑”斩杀还丹修士如探囊取物的牛人——余慈亲眼见到的! 但话又说回来,他面对的怪物,也在顷刻间斩杀还丹修士十二人,通神修士近三十人,里面还包括两位还丹上阶高手。那“十方绝狱撼鬼神法”,便是余慈已经破解掉,思来仍有余悸。 这些庞杂的念头瞬间在心中过了一遍,余慈猛地警觉,发现自家心境竟是又被撼动,生死符当即疾速翻转,清开一切杂念,驱动符剑,向着眼前恐怖的披甲修士斩去。 一剑既出,便寻生死之机。这是余慈的惯性,他也确实寻到了机会,可是剑至中途,他却发现,那道缝隙固然存在,可是真要从那里翻转生死,他的力量却是不够——难道他还能挑翻一座山岳吗? 电光石火之间,他力量发到了极限,九曜龙渊剑符的承受力也到了极限。“崩”声一响,剑符粉碎,一股大力贯胸而入,要摧折他五脏六腑、胸骨脊椎,但在生死之间,他与那人对视,却听到一声极低的声响: “是你啊……” 那股力道骤地一变,余慈脑中嗡地巨响,只觉得全身剧震,浑身力量就在这一个震荡间尽数消散,连站的力气都不见,软软倒下。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耳边依稀听到华西峰一声闷哼,随后声息全消。深重的寒意涌上来,穿心过脑,栗然之余,却也让余慈愈发地清醒。 是重器门首领!这个莫测其深的怪物,自从和沉剑窟主人在第二层符印之上交战后,就一直不见踪影,却不想在归墟中见到了他。只是余慈就不明白了,沉剑窟主人还要利用盘皇三剑和演天珠等物,暗算数千修士,再走捷径,才进来此地,这一位又是怎么来的? 还有就是……他在心内虚空怒吼:“玄黄,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 “你以前不是说三层符印齐齐作用之下,一切生灵的实力都要压制到还丹境界,最多也不会超过步虚水准吗……这算什么?” 玄黄沉默了半晌,方道:“这人什么时候用过超出还丹境界的力量了?” 余慈怔住,他对还丹和步虚的分际还不是特别敏感,不过玄黄的判断他还是信得过,脑子一时就有点儿乱,但他毕竟不是怨天尤人之辈,很快将一切都抛在脑后,只是咬牙凝聚力量,想再爬起来。只要不死,他就有有机会! 头顶传来那人的话音:“你们是离尘宗的?” 久无声息的华西峰终于喘过那一口气,原来也是幸存。他修为最是醇厚,勉力坐起身,至此犹不肯失了气度:“离尘宗华西峰,我技不如人,败也寻常。敢问高姓大名?” 直到王九也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重器门首领也没有回应,只是用那空虚的眼神依次从三人脸上扫过,然后…… 转身离开。 余慈三人都是愣了,看着披甲修士一步迈入虚空,转眼不见踪影。只留下这片废墟平台上,三个坐倒在地的失败者。 “砰”地一声响,王九以拳锤地,披散的头发垂下来,看不清他的表情。华西峰又喘了口气,神色却还算得上平静,余慈也是刚刚从震荡中解脱,想了想,对华西峰:“西峰师兄,我见过他。” 华西峰和王九同时将目光刺过来,余慈轻声道:“他应该是北荒重器门的门主,本次和门中九名还丹修士一起进入剑园,中间,屠杀了东阳正教弟子四十余人,包括吉隆、连昌两个还丹上阶……萧浮云仅以身免。” 现在连萧浮云也完蛋了,说起来,大半还算是此人的功劳。 听了余慈的描述,华西峰和王九的眼神都有点儿直,半晌,华西峰想开口来着,然而刚动了动唇角,另有话音响起: “来搭把手。” 话音方落,余慈眼前一黑,随后就是腾云驾雾,耳畔风声激烈,华西峰和王九的怒喝之音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二十一章 厉害 自从逃出双仙教以后,余慈再没有过被人拎着领子提走的经历,一时间竟是忘了屈辱,直接就傻了。而颈后的手指由金属包裹着,冷冰冰的,直渗入骨髓,有着冻结他人思维的异力。等他回神,人已经远出十里开外,入眼的都是深寂的星空,本来就分不清天地四方,这一下更是稀里糊涂。 心内虚空中,玄黄不知为何,叫嚷声也小了起来,只是一连串地报出地名:“正心堂、洗剑湖、天星殿……” 这正是余慈经过的位置,慢慢的,玄黄的心念便将严峻的意味儿透出来:“解剑阁、天轮法殿、无生无死园!他怎么这么熟?” “你能不能说得明白点儿!” 余慈十多年来,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回过神来,又被一连串地名弄得心头火起,终于忍不住在心内虚空大声咆哮,受其影响,整个虚空都震荡起来,生死符明灭不定,连带着周围神通外相,也扭曲盘转,似乎随时都要崩碎。 见此情形,余慈心中一凛又一清。心内虚空是形神物象的直接反应,这般动荡,显然不是好事。他定了定神,身上打了个激零,便似用冰水洗了一遍,脑子一下子清楚许多。 “能不能探知此人来历?” 能问出这话,就证明余慈完全恢复了冷静。玄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他提出了警告:“此人一路往归墟中央去了,附近许多禁制,都没发挥作用。” “难道又是哪位剑仙的影子?” “出一个叛徒叫意外,再出一个,真当无劫大人是傻子吗?”。玄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后又是强调:“此人厉害,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正说间,余慈身体猛地一震,已经被扔到了地上,他反应很快,沾地便起,本能地摆了一个防御的架势,然而对面,重器门首领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抬头看着星光闪闪的夜空。 这里,已经不再是外围支离破碎的模样。园林殿堂应有尽有,错落有致,在这里,余慈终于找到了天上地下的感觉,更因其边界就是无尽星空,放开眼界,整个地域便似漂浮在星空中的一颗尘沙,苍茫玄奇,更显气韵生动。 心内虚空中,玄黄通报了此地的情况: “是无生无死园的边缘,再过去这里,就是归墟中央区域了,无劫大人在此沉眠,还有原道大人……” 玄黄的心念黯然,但很快又提起精神道:“这里的禁制不是符箓、不是阵法,而是无劫大人亲手布下的‘星轨剑域’,纯以剑意封禁,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想要进去,便要与无劫大人的剑意正面碰撞……这人也是知机,再前行十步,就要撞上了!” 言下之意,重器门首领是过不去的。 他说的也许是对的,重器门首领确实不再前进,在观察了片刻之后,扭过头来和余慈说话: “你帮把手。” 不会是让我去撞那星轨剑域吧?余慈扬扬眉毛,想刺两句,回头一想,又觉得那也太不知死活,就拿出少时本领,脸上排出笑来:“敢问门主,要我这手下败将出头,却是何意?” “你不会死。”重器门首领看穿了他的心思,可那回应实在让人无语。 余慈唇角一抽:难道是生不如死? 重器门首领的回应依然平淡:“早年对离尘宗有些亏欠,何况我已经对你出手三次……不会再下手。” 亏欠离尘宗?这位当真是好大的口气,但其话中确有一言九鼎的味道。余慈不免就想,要是现在老子一剑刺过去,你又如何?不管如何,当眼前这位表明了态度,余慈稍稍放松了些,甚至在和玄黄进行了一段交流后,还主动开口问道:“敢问门主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重器门首领只是看他一眼,倒是有点儿奇怪他为何要问出这等蠢话来:“自然是走进来的!” 余慈给噎得不轻,他发现这一位的思维方式迥异常人,没办法,只好问得更直白一些:“这里的封禁……” 对方总算是明白了,便道一声:“死板僵化,全无机变,有甚难处?” “呃……” 余慈再接不上话,心内虚空中,玄黄却是恼了,咬牙切齿地道:“答应下来,答应下来!在归墟,看我玩死他!” 这话余慈自动无视,只是保持着疏离但礼貌的态度,还有一点点儿的敬畏,总之是非常适合眼前情形的表现,又回到前面的问题:“门主究竟何事?” “你懂得一门远观术。” 余慈愣了愣,才回应道:“役使生灵,寄托神识,不过雕虫小技而已。” 重器门首领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他,余慈突然就觉得遍体生凉,内心深处的秘密竟似给掀了盖子,全无半点儿遮掩。他知道这是错觉,是对方以强大的神意力量轰开他的心防,和十方绝狱撼鬼神法是同一路数。 所以,他全力推动生死符,鼓荡天龙真形之气,加以抵御。可是,重器门首领却收了这门神通,淡淡道一句:“我要你做到,将这里的虚空裂隙清查一遍,将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全都指出来。” 虚空裂隙……血狱鬼府! 余慈和玄黄一下子都糊涂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对方的答案就像是前人问“羽化”,后面硬给指出一头鹅来! 不过只凭此语,余慈和玄黄就知道,这位肯定是知道一些底细的。 “这……” 余慈还想再问,可话刚开了个头,对方空虚的眼神便在他脸上一扫,无形的力量直捣心头,闷得他险些背过气去。这让余慈明白,眼前这位莫测高深的人物,其实是很不喜欢说话的,他引着对方说了这么多,人家已经是烦透了! 左思右想不可得,余慈只能全力从五里雾中挣脱。然而此时,又有一个要命的疑问涌上心头他真的知道我的底细? 照神铜鉴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秘密,尤其是剑园中,被东阳正教的修士识破,更由此引出《无量虚空神照法典》之后,余慈更是较以前戒慎许多。此时便连擅自闯入心内虚空,与他没有任何利害冲突的玄黄也是一知半解,这一位可说是今日方头一回正式见面,如何就知道得这么清楚? 或许是东阳正教修士被***之前……此时,重器门首领伸手,包裹在金属内的五指灵活移动,放出气劲,在地面上画出一连串图像。余慈细看一回,又在玄黄提点之下,才知这图像其实就是他们刚才经过的归墟的地形简图。 看着这些图像圈子,余慈还没什么,玄黄的心念却都在发颤了。 几个圈子,每一个都是卡在几层封禁的连接处,清楚划分里外层次,说实在的,那思路比已经五千里没到这里来的玄黄,还要清晰几分。 接下来,对方确实证明了,他比玄黄更有道行。只三言两语,便将方圆五里范围内,十多处非常厉害禁法布置一一指出,要余慈注意。而附近有多少虚空裂隙,如何分布,几个要着重侦察,也都说得清清楚楚。 这一回,连余慈也为之栗然:眼前这位,行事如何还要继续观察,但只以眼力论之,实在是生平仅见。 “其间你若遇到什么宝物,能收取的,自取可也,只不要误了正事。” 呃,这是要他自行其是吗?好大方!余慈目测了一下距离,发现这片区域和之间他和华西峰、王九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十来里的路程……再往对方面甲处看了一眼,余慈不再说那些废话,道一声“尽力而为”,就往远处走去,一直走到数十丈外,那位也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又扭回头,继续观察“星轨剑域”的布置,很明显,他的下一处目标,就是归墟中央了。 “怪人。” 余慈嘟哝一声,不过他绝不会因为此人“大方”,而去办那些蠢事。毕竟,只照神铜鉴一条,便等若卡住了他的要害。那人确实说过不伤害他,可只要将此事漏个一点半星给东阳正教,日后还有他的活路吗? 就在约千尺之外,余慈停下脚步。神意穿入照神铜鉴,他决定暂时“听话”,看看那人究意是什么打算。确认了几个虚空裂隙的位置,神意星芒当即喷薄而出,没有任何阻碍,穿越到裂隙的另一头,寻觅生灵去了。 但这样一来,就肯定瞒不过心内虚空的那位了。玄黄惊叹一声:“原来你身上有这种东西!” “你知道?” “照神铜鉴嘛,元始魔宗五大祭器之一,我当然知道。不过这玩意儿不是常年放置在天魔殿中当摆设吗,怎么落到你手上了?” “天知道。” 余慈一句话应付过去,其实他很想问一下有关照神铜鉴的具体信息,可在此时,虚空裂隙对面已经有大量信息传递回来,论裂隙后出现生灵的机会,远比在第一层符印下的园林中多出许多。 “这里划开的裂隙,都是无劫大人仔细计算过的,虽然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但后面的空间,可要有价值得多……喂,现在可是好机会啊!” 玄黄不自觉将心念的振动弄得更加隐晦,显出十足的忌惮。 “怎么?” 余慈的脑子几乎要被混乱的信息撑爆了,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玄黄嘿了一声:“你没看到吗,无生无死园,是进入归墟中央的必经之路,那贼子,肯定也会过来呀……另外,天穹剑池,离这儿也不远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洗质 “要是一切顺利的话……”玄黄话里其实底气不是很足。 余慈不置可否,整理完毕散乱的信息后,回头去看,在他如今的位置上,还能看到重器门首领的身影,甲胄之下,裹着的似乎是一团迷雾。 “血狱鬼府……他究竟想干什么?” 其实若重器门首领只要想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余慈手上就有一个,但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的。 这边玄黄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咱们绕到星轨剑域前面,偷着进去。有我在,那绝不是问题。” 余慈当真心动了下,随后就是摇头,面对这样的人物,临时起意的计划多半是没有好下场的。 余慈又遥看一眼,对玄黄道:“情况有好有坏。好的是此人和沉剑窟主人多半不是一路的,坏消息是这一位似乎比另外那个更难缠!” 一个知根知底的敌人和一个渊深难测的敌人,或真要选择的话,余慈宁愿选择前者。 “再难缠,只要有星轨剑域在……”。 话没说完,余慈耳畔就是一闷,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玄黄突然就哑了。余慈回头,只见无生无死园尽头,虚空摇晃,如同荡漾的湖水,使得后面的影像都变得飘忽起来。 他和玄黄便都是哑然。愣了愣,余慈试探性地问道:“破了?” “还没……”。 “那就是快了。”余慈断言,玄黄则根本没法回答。 这一回,玄黄是真的紧张起来了。归墟中心,有曲无劫在里面养伤,停放着原道的棺椁,无论是哪个,都是不容有失的,可如今,以它的状态,除了旁观,什么也做不到! 说话间,水波一般的震荡有蔓延的趋势,不只是在星轨剑域之中,那震荡甚至扩散到了无生无死园,使得星空下一片迷蒙,如坠梦境。余慈躲避不及,也陷在其中,不过这波震荡并没有实质的杀伤,他只觉得皮肤一麻,就过去了,观其扩散力量,恐怕三五里外也不成问题。 “整个归墟才多大?” “不算外围虚空夹层,方圆四十里左右吧。” 那震波影响的范围已颇广了,余慈心算一遍,讶然道:“声势不小,不怕打草惊蛇吗?”。 正疑惑时,他看到星轨剑域之前,那个人对他招了招手,余慈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告诉我答案。” 你才给我一刻钟不到!余慈很想这么顶回去,按照常理,让一个人在一刻钟的时间内洞彻几十上百个虚空裂隙后的情况,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是余慈心里明白,他能做到,只要虚空裂隙那般有生灵存在,他就能做到……更要命的是,看起来重器门首领也知道这一点。那空虚如无物的眼神抵在他脸上,却似能破开一切虚妄。比面对一个难以捉摸的家伙更糟糕的局面无疑就是面对一个难以捉摸、偏偏又对他了如指掌的家伙——了如指掌是夸张了,但糟糕的境况丝毫不减。 余慈花了些力气控制心态,至少让脸上保持微笑:“这里没有门主所说的地方。裂隙之后,或有生灵,却未见妖魔。” 这话没有半分虚假,正如玄黄所言,曲无劫在这里斩破虚空时,控制得已经十分精到,很难再有连接到修行界或是血狱鬼府的“失误”,对面或有生灵,但却是千奇百怪,环境也非是此界气象,倒是让余慈眼界大开。 听到这结果,重器门首领却是不恼不怒,倒让余慈有些意外。停了片刻,他试探性地问道:“那么……我可以走了?” 回答他的,是陡然按在肩膀上的铁甲手臂。余慈甚至没有躲闪的意识,便觉得身上一沉,根本动弹不得。他心头一激,只以为对方要出尔反尔,早已准备好的后手正要打出,便看到肩膀铁手之上,有一层符纹亮起,好像有点儿眼熟……下一刻,余慈看到,他肩膀上的铁手,陡然变得透明,与之同样变化的,还有他半边身子,随后就是迅速的蔓延。等余慈缓过劲儿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透明了,周围的气机变化也受到影响,变得无比隐晦,就是他刻意屏住气息,也很难达到这种效果。 “隐身符?” 这是个最烂俗的名字,可是效果惊人。余慈可以确认,他确确实实“被”隐身了,当然,前面重器门首领比他更早一步隐去身形,之后,肩膀上的压力消失不见,余慈再把握不住对方的踪迹。 《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有关于隐身符的记载,但那是一个七十二个窍眼的高级符箓,所需修为之高,远超出余慈的能力范围。就是现在,也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可看看重器门首领的手段吧,余慈不免再发感叹: “真的要强太多了!” 玄黄则是有不祥之兆:“他要做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现在最需要做的是——跑远些!” 余慈刚迈出三步,黄钟大吕般的轰鸣震荡从星轨剑域一侧轰传而来。这一次冲击可比刚才要强出太多了,余慈一个踉跄,惊回首,只见震波已经横扫归墟中心,正又漫过无生无死园,向更外围扩散。 “快躲!”玄黄尖锐示警。余慈想也不想,连续几个纵跃,抢入附近一丛树木之后,此时,隐身符的效用还未消去。刚刚抢入树丛,他也感受到了远方强大的反应,他啧了一声: “沉剑窟主人……终于给招来了。” 玄黄不言语,现在看来,刚才一番坐山观虎斗的论述全是废话,这局面,哪还用他们吹风点火? 虚影闪烁两下,沉剑窟主人像是一缕烟雾,在星轨剑域的界限之前停住。正好是侧身面对余慈的注视。余慈眯起眼睛,小心翼翼,不露半点儿蛛丝马迹。 沉剑窟主人也没有注意这里,它的眼神完全被星轨剑域后的场面吸引了。里面,水波般的震荡或许是过于激烈,以至于产生了扭曲,从余慈的角度往那儿,像是有人“辟水分波”,往更中心处去! 毫无疑问,若有人能破禁而入,必定就是重器门首领那个怪物! “糟糕,糟糕!”玄黄在心内虚空急得团团转,一时却找不到任何办法。但祸不单行,星轨剑域之前,沉剑窟主人发了会儿呆,忽地一声厉啸,身上袍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一条条漆黑的条纹便从中显形、蔓延,最终在他脸上交汇,形成一个妖异的纹路。 随后,他伸手触破到星轨剑域的外壁。 “滋”地一声怪响,沉剑窟主人被弹开数尺。余慈眼尖,见他手上不知给割开多少个口子,但却没有半点儿血迹渗出。 “看,还是有作用的。” 余慈安慰玄黄。话音未落,沉剑窟主人原地一转,竟是化为一团阴影,再扑上去。这就是对方的阴影本体了,余慈和玄黄都提着心,幸好这次,星轨剑域仍在发威,迸射的气芒将阴影打得千疮百孔。 但这一回,沉剑窟主人停也未停,已经千疮百孔的阴影之体中,蓦地迸发出一连串尖锐的咒音,这咒音有着无穷的魔力,星轨剑域的反制竟猛地一窒,随后“哗”地一声响,阴影那永远黑沉沉的色调,就像是被什么药液漂洗一遍,一下子褪去了***层,而剩下那些,也在急速消褪中。 “影子透明……隐身术?” 虽是这么说,余慈也知道这种可能微乎其微,况且他这边刚出口,无生无死园中就响起殷殷剑鸣,似乎是沉剑窟主人放射出来的气机。此时,最后一点儿阴影色调洗净,那处虚空像是腾起了一层轻淡的水汽,风一吹,便流向星轨剑域方向。 在余慈大睁的双眼下,水汽漫过了边界。 “被骗过去了……”玄黄仅存的那点儿理智在***,三层符印没用,星轨剑域也没用,这事实对他的打击实在惨重,余慈却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魔门的洗质换形啊,舍去皮囊,化为无形天魔之身,有万千变化,再以与无劫大人同源的剑意发动,将影子和天魔的气息压到最低,星轨剑域只当是水汽自然流动,就没有一点儿反应……我总算是明白了,那贼子为何甘心等了这么多年,他是要将这门魔功修到圆满,也只有他,才能用这个条件过去!那贼子,早早就投向域外天魔一边了!” 玄黄先是***,后又咆哮,情绪激动到极点,它又紧张又失望,现在心态已经完全失衡,可说是交流不能。 余慈却是还算平静,他从未迷信过符印、剑域之类。一切死物,终有破解之法,更何况是摆在这里上万年的老古董,里里外外的都被人研究透了。 事已至此,他在等着玄黄恢复冷静。这个剑灵虽然性子糟糕,但无论如何都是修行了上万年的老怪物,这点儿自我调整的能力,应该还是有的。 然而,没等到玄黄转变,他却看到了另一幕不可思议的变化。 一只铁拳,打透虚空,就那么轰在刚刚被瞒过的星轨剑域外层,便如一记巴掌,把剑域这只怪兽打“醒”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待兔 被抽醒的星轨剑域第一反应就是剑意制锁——所谓制锁,就是扫描周边的威胁,加以锁定,它第一个目标自然是直接攻击它的那人。 “里边?外边?” 局势骤变只在顷刻之间,余慈一时有点儿眼花,竟没看清来人出手,是在剑域之内还是之外,但结果没什么差别。那片区域转眼被剑意洗荡一遍,无论是出手的还是“无辜”的,通通没逃过去。 沉剑窟主人发出一声怒吼,它已经做得足够完美了,也确确实实瞒过了星轨剑域,可是“天魔无形”,终究只是一种形容,它不可能真正做到无形无质,至少还要保留其根本剑意,那也是它成道之本。此时,正是这缕剑意和星域剑域发生了冲突——虽是同源而生,毕竟有所不同。 以前这是沉剑窟主人最自得之事,而如今,却让它前功尽弃。 它愤怒地想杀人,可是坏它好事的那位,虽是近在咫尺,却有“一墙之隔”。 从无形到显形,重器门首领站在星轨剑域之外,虽说从常理上讲,星轨剑域应该更“恨”他来着,可是这毕竟是一个防御xing的封禁,除了针对他加固防护之外,又能如何? 所有的恶果还是由沉剑窟主人承担。 在强绝剑意的冲击下,沉剑窟主人终于还是现出身形,狼狈不堪地与剑意对冲一记,在封禁聚集成真正的杀招前,厉啸声中,朝着中央区域遁走。在他头顶,天幕之上,星光渐次亮起,显然还是不依不饶。 剑域之外,重器门首领好整以暇,等着剑域攻击重心移走,方又伸手按在前方无形屏障之上。 余慈一时就有点儿发呆。几次接触,看此人屠东阳正教、轻易击破他与华西峰、王九三人合力,便以为他最擅长以势压人,现在看来,谋算之流,人家也是不缺。 这一刻,那人周身甲胄哗啦啦一阵抖动,上面符纹次第亮起,连接成串,看上去又形成一个新的符箓。此时,星轨剑域已经放出剑气相拒,打在甲胄上,叮叮乱响。 “以符破剑?这不对吧!”余慈眯起眼睛细看,只觉得剑气与符纹相激,并非一味地对撞,莫名地,他觉得这符箓有些眼熟。 灵光一闪,他拿出一块铁片,上面细密的纹路细看去,不正是和甲胄上的符纹格局相似?这是他从那个拦路打劫的庞霁身上搜得,一日间可抵御剑气三次,是某位剑修前辈的遗留信物。余慈倒是一直没有用到,而眼下,这上面的纹路,却在那甲胄上复现,而且他能看出来,这纹路还在不断地变化,似乎在适应星轨剑域的实际情况。 要说在剑园中辞世的前辈剑修和曲无劫有些关系、剑园封禁和归墟中的禁制枝节牵涉,也不是说不过去。可那联系想必也是微之又微,少之又少,要说能从中发掘出突破星轨剑域的方法,这个…… “举一反三,闻一知十,就是说他这种人吧!” 余慈看得又惊又佩,眼睁睁看着重器门首领抗着剑气,慢慢地走入到封禁之内,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哇呀呀,不要再浪费时间!” 被连番打击弄得麻木的玄黄,此时终于振起心念,“他们两个都进去了,一定是狗咬狗,趁这个机会,我们先去天穹剑池,使我元灵与剑身相合,统御三层符印,再借星轨剑域之力,将那两个混蛋诛杀在此!” 不说它的计划有几分成功的可能,看至少它的思维还没有完全垮掉。余慈松了口气,很明智地没有表示异议,就按着它的要求,从藏身的地方出来,伸手按在星轨剑域的无形屏障之上。 余慈现在做的事和前两位就不那么一样了。无论是沉剑窟主人还是重器门首领,要做的都是一个“骗”字,只求瞒过星轨剑域的感应,进入中央区域就万事大吉,但在里面还是要受到限制。若是在里面放开气息打斗,更是不会有好果子吃。而余慈有玄黄帮忙,则是要星轨剑域承认他的气息,对他完全开放,一来一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这也要求余慈的剑意不能和曲无劫预设条件相差太多。故而他便在玄黄的指点下,临时抱佛脚,模仿所谓“上真九霄”剑意。 余慈对剑意的敏锐感觉,让玄黄颇是赞叹,不过表露出来的,就是这些:“还好上真九霄以入微之剑入门,你那个半山蜃楼,似乎也有点儿飞仙剑经的影子,变起来不是太难……不要分心,我弄起来很辛苦的!” 它已渐渐地恢复了活力,余慈则由它去。三倒两倒,彼此之间的剑意联系就建立起来,星轨剑域开始熟悉余慈的气息,并自发地进行微调,其玄妙之处,实在无法想象,这是在万载之前设置的手段。 “快了,快了……” 眼看成功在即,玄黄的心念越发地激动,余慈还保持着冷静。趁此机会,他抓紧时间熟悉星轨剑域的运转之理,一会在里面,想要应付那两个怪物,没有这玩意儿帮忙,他唯死而已。 又过数息,余慈已经可以尝试着伸进半条胳膊,只是稍微有点儿窒涩,便在他屈伸手指的时候,尾椎处陡地一激。 余慈对危机的感应已经相当了得,可危机临头的速度,却是超乎他的想象。剑刃冰冷,无声掠至,在刺入肌体之前,竟是无形无影,若非余慈生死符天然运化,顷刻间逆转气机;若非余慈刚刚观重器门首领有感,将那可抵挡剑气袭身的铁片留在身上,他此刻已经是死了。 他的身子骤然扭动,恍若灵蛇,后方无形剑在他肩后划开一道深长的细缝,鲜血狂涌。与之同时,星轨剑域遭到猛击,虽说破不开防御,但那反激的力量,却将余慈和星轨剑域的剑意联系冲开,玄黄早先的努力毁于一旦不说,余慈那条探入的手臂,也险些被“翻脸”的星轨剑域给绞碎掉。 直到这时,冷讥声才灌入耳中:“余道友,哪里去?” “布嵯……盘皇三剑!” 玄黄在心内虚空怒吼出声,余慈却保持着缄默。千钧一发之际,他将满是裂口的手臂硬抽出来,随后回臂扫过,血流被催化成血雾,半山蜃楼剑意便以之为介质,喷薄而出,半空就化为一层血光。 正扑上来的布嵯见之变色,胖大的身躯咻地一声蹿上半空,停留在七八丈的高度,骁波和晨光分立两边,三人形成一个三角,气机当即连接成网。布嵯挤成一片的五官又显露笑容,居高临下看过来。 “果然不出祖师所料,余道友应该是与玄黄剑灵合流了,否则进出也不会这么顺畅。玄黄大人何在,可否出来一见?”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被尊称为“大人”,玄黄却没有一点儿自觉,只在心内虚空叫嚣。 余慈唇角动了动,手臂和肩后两处外伤都是不轻,而之前在雾影天受的内伤,也有复发的迹象,但他无话可说,显然,沉剑窟主人猜到了他的目的,吩咐盘皇三剑在此守株待兔,而他则没有发现,显然是棋差一着,他认了! 可是,要让他引颈受戮,则是休想。 他目光扫过那三位,要说修为境界,在结成种子真符后,他比这三个还丹初阶的人物也只差了一线而已,而真要一对一比剑,他反而有战而胜之的信心。可惜,这种情况不用指望,盘皇三剑向以合击之术闻名于世,便是屠狗杀鸡,也是三人齐上来着。 脱胎于曲无劫所创的“yin阳盘”,是个能够压过还丹上阶修士的厉害剑阵。更别提三人肯定有所隐瞒的其他手段。 “要想战而胜之,必需知己知彼,也就是……掀了他们的底牌!” 想到此睡,余慈咬牙一笑,整个身子猛地向后,撞在星轨剑域的无形屏障上。 剑气迸发! ********* 没语言了,还好快忙完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二十四章 血磨 被接连挑衅数回,星轨剑域的反制来得迅速又猛烈。 森然剑气从撞击点迸发,瞬间扩散到整个背部,如雷击一般,刹那间余慈的背脊就整个地失去了知觉,可在rou身感觉丧失的同时,星轨剑域中蕴含的剑意,却以更直接的方式,呈现在他的感应中。 因为撞击,肌体本能地一个收缩,但在余慈的感应中,此时每一个肌rou纹理中都充斥着剑气,收缩的已不是背肌,分明就是星轨剑域的力量在翻涌。 就本能而言,这磅礴的力量是要将一切刺激到它的目标撕碎,余慈正是在第一顺位。 然而,余慈毕竟是不同的。在剑仙秘境中,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因玄黄而带来的“权力”,这里等于是他的地盘,理论上,他可以借用秘境中的一切力量——只要他有相应的水平。 他抬起头,因剑气冲击而充血的眼睛,盯紧了半空中的三人。 那边,盘皇三剑都是变色。他们已经知道玄黄的存在,自然明白此刻最大的威胁是什么,当下身形一分,展开yin阳盘的深层变化。在三人中央,清浊yin阳之气盘转,蕴化杀机。内中更有一柄宝剑压阵,使来无形无影,变化莫测,刚刚伤到余慈的,正是此剑。 “气之始见而未见其形……这是太初无形剑!” 当年沉剑窟主人反水,又在剑园潜伏万载,其间不知盗走多少剑仙秘宝,这里面肯定有一部分流入他在外面的根基,也就是盘皇宗内。这把太初无形剑应也是如此。玄黄又是恼怒,又是忌惮,忙把此剑的一些消息传给余慈知晓。 此剑由一位上古剑仙,将太初之气祭炼成剑胚,内蕴杀伐剑意,因为材质特殊,不同的人使出来,威力有霄壤之别,可是那无形无影的神通,却最是烦人,就算当面对上,也有七八成的可能被“暗算”掉。 只是对此余慈并无反应,血红的眼珠只盯着天空那三位,明显是在蓄力。 “喝!”盘皇三剑一心先发制人,终于抢得先机,大气呜地一身呼啸,二人所在区域大范围扭曲,视线所及,一切场景都不能幸免,包括神魂感应,也有精准度下降之虞。 就在这种情况下,yin阳盘中央,太初无形剑完全化入虚空,就深藏在扭曲的空气中,无声潜游。 “小心!” 玄黄心念提醒已经很快了,但这边心念方起,余慈身上又是溅血,这次是切在了肩颈交接处。余慈没有做出抵挡的动作,他身上消融剑气的铁片发挥作用,至少卸去了九成以上的威力,而且盘皇宗的法门与太初无形剑质xing不合,发挥不出此剑千分之一的锋芒,否则余慈早在第一波偷袭中给斩杀当场。 又一剑未竟全功,布嵯三人便有些迟疑,他们是清楚运用太初无形剑的限制的。此剑虽是暗杀之上品,但运用一来耗费不小,二来威力也有些不成比例。 他们三人心意相通,几个念头转过,那边太初无形剑又斩了一记,余慈依旧是挡了下来,虽是血流如注,却面色不变,一对眼睛更是鲜红欲滴,眉心中分明蕴着一股风暴,有择人欲噬的凶xing。 “换家伙!” 布嵯三人若是见到余慈胸口处黯淡下去的铁片纹路,或许会再试一次。可惜没有假设,他们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在余慈借出星轨剑域的力量前,将其干脆利落地斩杀! 太初无形剑隐去,三人齐将自家佩剑抽出来,“yin阳盘”剑阵蓄积剑气,嗡嗡作响,转眼汇作一道强光,对着余慈直照下去。这是“yin阳盘”中的“两仪神光”,中者将遭yin阳二气绞杀形神,便是一时抵挡住,也会引动“yin阳盘”雪崩一般的攻势,三人合力之下,还丹上阶修士也难幸免。 可在强光临头之时,余慈的身形一阵模糊,凭空不见。 “上面!”盘皇三剑的感应也算敏锐了,三人一起抬头,只见余慈就像是一只壁虎,贴着无形屏障向上游动,又或者背脊上有着强大的吸力,无论哪个,对三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现象。 yin阳盘立生变化,可是他们攻了三回,也总该轮到余慈反击了。 没有什么强绝的声光效果——星轨剑域的重心已经偏到了中央区域,而且短时间内,想要完全切合剑意要求是不可能的,他几乎是硬拽着星轨剑域中布置的剑意,扯出其统驭的力量来。只有一点点儿……但足够了! 只有一次震波,声势远小于重器门首领前面掀起的那两回,冲击范围只在百尺之内,堪堪将盘皇三剑圈在其中,乍看去像一阵微风,拂面而去。布嵯等三人都是一呆,紧接着,那拂面的“微风”,瞬间化为滔天巨浪,拍击而至,里面偏又有剑意无俦,最要命的是后面yin狠的收卷之力,那分明就是要将他们拖到剑域杀伐区域内炮制! 布嵯三人对星轨剑域也是颇有些了解的,一时都是大惊失色,待要提劲脱身,三重杀力已合在一处,一拍一卷之间,布嵯三人便觉得被千百柄利刃穿透,更有震力直抵五脏六腑,将里面搅得一团糟。 三人齐齐喷血,“yin阳盘”剑阵也为之动荡不休。 见盘皇三剑的情状,余慈咬牙一笑,眼中血色丝毫不减。全不还手,被人连斩三剑,自他剑术有成以来,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更不要说前面被重器门首领拿捏,糟糕的感觉一层层堆积,他面上平静,心中早燃起了燎原大火。 挟着火气,第二波冲击又至,这一回,他擎出了九曜龙渊剑符,当空一振,星空中剑音如蜂鸣,这是他已不满足于单纯地激发封禁之力,而是尝试剑意相合,化彼力为己用。 大气开裂,夜空给斩开了十七八道长痕,可惜只有两道命中。 盘皇三剑则是急转yin阳盘,带动身形盘转,两声闷响之后,晨光挡住一记,却是半条胳膊也给斩下,且极倒霉的,另一道剑痕,正是击中三人剑意堆叠衍化的“yin阳盘”中心,稳固严密的剑阵核心瞬间洞穿,当即有崩溃之势,余力所及,又让三人喷出一口血来。 余慈暗道一声可惜。这是他运使外力,不够圆融之故。以至剑生雷音,控制大有差池,若能控制得和平日使剑时一样,盘皇三剑早给斩成了几十段。 心中虽是这么想,他手上却没有缓上半点儿,待要再行出手,九曜龙渊剑符却是崩声碎裂,想来是承受不住巨大的力量,以至如此。余慈也不在意,取符盘,重凝剑符,可就在这一耽搁的时候,盘皇三剑忽地对视一眼,随后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乃至于挤成了一团。 临近崩溃的yin阳盘强行运转,巨大的盘转扭曲之力却是骤然强盛,便如一只大磨盘,吱吱碾动。 “磨盘”碾的是什么?分明就是三人的血rou!余慈也看得呆了,在盘转扭曲之力的作用下,挤成一团的盘皇三剑,其肢体纷纷崩裂,rou沫鲜血横流。 “余慈啊!” 听起来像是布嵯的嗓子,但尖锐得让人心中发冷。余慈如梦方醒,手中符剑成形,又是剑音爆鸣,十七八道剑光撕裂大气,这回却是准确、密集得多,至少有六七道剑光交叉聚合,重重轰在那已经染了血的“磨盘”上。 血光迸射,不知切入多深,但当血液喷溅之时,yin阳盘的扭曲之力却是骤增,以至于无坚不催的剑气被硬生生弹开,同时一股反震之力倒灌而回,余慈身前虚空猛地扭曲,他手上一震,剑符再度破碎,余波及体,使他脸上一白。 不知道盘皇三剑是用了什么邪门的法术,余慈也不多想,立刻将气血震荡压下,依旧贴着星轨剑域,身形侧移,同时再度牵引封禁之力,也不讲控制之类,直接轰击回去。 两边力量碰撞,气机接触,余慈眉头就是一跳,他分明感觉到,在yin阳盘中,似乎孕育着什么东西。然后才是强劲的冲击波,将这无生无死园的边缘地带,扫成平地。 余慈再闪,身在半途,那盘皇三剑仗着邪术,反倒放胆反攻。余慈正要再动手,外围牵引过来的封禁之力一阵波动,他心中微跳,认出这感觉,只以为是布嵯等人的杀招,心头一激,外围剑气护体,那东西的来势却一下子缓了,他猛然出手,将那东西伸手拿住。 “不对,这太初无形剑怎么露了形迹?”这旁出一手,完全是在本能的驱使下完成,等发现手感有异,才知道自己竟然是将那无形无影的宝剑抓在手中,“不是暗招,是化在空气中,没收回去?” 这当真是运气了,可当余慈垂眸去看,手中又哪有什么宝剑,分明就是空的! 倒是玄黄反应更快,欢呼一声,在第一时间将一道心诀裹在心念之中,给余慈发了过去,余慈脑中一激,便觉得有百十行字流水般过去:“与原道师兄印证太初无形剑诀摹本,妹昊典敬上……什么意思?” “前面!” 强烈的意念刺得余慈一颤,恰在此时yin阳盘的扭曲之力冲击过来,他想也不想,借着玄黄的力量发动,法诀恰好“对症”,余慈就感觉到,手中感觉一下子无比实在起来,旁的则顾不上多想,正好前方盘皇三剑面目扭曲,他心意一动,手中实在之物已经微声共鸣,和他心中剑意彼此相激。 余慈便觉得自家心念倏然延伸,那“血磨盘”之中,布嵯的扭身的身形纤毫毕现。循气机在其周身一扫,他已是心中有数,刚一动念,手中就是空空如也。 远方,布嵯正是咬牙发力的时候,却猛地一呆,脸面之上,一道红线当中划开,血光迸溅! ********** 无地自容,默默遁走。 第三百二十五章 青红 太初无形剑没有锋刃,只有蕴在太初之气中的一道固化剑意,加以催化,可临时令太初之气塑形,稍见锋芒。正是这点儿锋芒,势如破竹,无视布嵯护体真煞,破颅而入,贯脑而出。 这一剑去得诡异,接得瓷实。 布嵯可没有消融剑气的牌子,当然,他有“yin阳盘”,此时碾动血rou为燃料,扭曲盘转,便是余慈借用星轨剑域的力量,也难以重创。可当余慈以玄黄传授的法门驱动太初无形剑,这股无有形质的奇妙剑器,却能沿着yin阳盘力的方向,顺流而入,非但没有损耗,反而力道、度又有增加,一剑正中布嵯脑门。 “这就是同人不同命!” 玄黄在心内虚空嘎嘎大笑,极是得意:“太初无形剑以太初之气为材质,可从来没有祭炼一说,除了昊典大人具有完全控制权,其他人想要操控,全凭本事。” “好剑!”余慈赞叹一声,不过等太初无形剑离手,他再想控制,就有点儿滞涩。 “暂时别管了,此剑运行之理入微入化已到极至,又很挑人,自成剑以来,数十劫以下,也只有铸剑的那位上古剑仙,还有昊典大人才能运用自如,你把它当成暗器来使就是!” 余慈闻言了悟,不再刻意去控制,果然现那剑自化入空气中,不见形迹,刚才运用剑诀时留下的感应也若有若无,一不心就要忽略过去。不过,眼前却有一件事万忽略不得:yin阳盘扭曲的力量中央,布嵯脑袋下垂,气机消寂,看来是死得透了,可yin阳盘仍在运转。 下一刻,布嵯肥大的身躯猛地缩了下去,仿佛全身的骨头都给抽掉,气血体液全部榨干,与之同时,yin阳盘中央,孕育之物的气机感应愈强烈,余慈就感觉到,虚空之后,似乎有一对yin冷的眼睛,盯住了他。 呼啦一声响,好像有巨手撕开天幕,yin阳盘霎时分判两边,yin阳之气离合运化,便见三道红光自盘皇三剑顶门飞射而出,不说布嵯,就是刚刚还能支撑的骁波、晨光二人身躯却也都是软了,转眼从高空坠下。 yin神出窍? 余慈刚动了念头,便见三道红光在半空碰触,就那么融在一起,周边yin阳盘依旧运转,但其盘转扭曲之力已在不断衰减,另有一股yin沉沉的力量代之而起,毫无疑问正是从当中那道融合的红光之上挥出来。 “余慈儿,我必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声音从红光中透出来,极是古怪,像是由三个人齐齐开口和声,但越到后面越是清晰,只有一个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嗓音留存,“葬身之地”四字便一个比一个尖锐,到最后更演化魔音,刺颅穿脑,撼动神魂。 尾音未绝,红光之中,又有一颗黑沉沉的珠子腾空而起,在半空中飞旋,“呜呜”作响,周围一圈近于无形的毒火剧烈燃烧,热浪扩展,扑面欲焦。 “又是天魔火!” 余慈早知天魔火使到极处,能够烧穿空间,更破开物质和精神之间的壁垒,神出鬼没,中之形神俱焚,哪敢怠慢,当下顾不得星轨剑域带给他的巨大压力,又抽取一股封禁之力,挥剑便斩。 十七八道剑气到处,虽是斩空裂地,声势惊人,但红光只在虚空中乍闪乍灭两回,便将十多道剑气全让了过去,其中暗蕴的剑意驱邪妄的法门,也没有挥作用。 而剑气动,九曜龙渊剑符就是粉碎,余慈反应很快,第一时间要再凝剑符,可是高手交站,哪有几次三番让他得手的道理?对方一声尖啸,魔音扫荡,不只是攻伐神魂,更驱动天魔火,把周边元气流动搅得太乱,符箓在符盘中凝了真意,却聚不起天地元气,有等于无。 天魔火顺势烧噬过来,余慈闷哼一声,强行震裂右手伤口,一道血光飙射,作为剑意寄存的介质,在半空中化为一蓬血雾,和天魔火正面碰撞。 哧哧响音不绝,虽是挡住了天魔火,但剑意血雾转眼就被蒸大半。对面真正致命的疫灾魔种趁机倾洒过来,余慈则用天龙真形之气护住神魂,将之抵挡在外。 天龙真形之气倒是对症,可难以实质化,故而只有招架之功,难有还手之力。最讨厌是那个天魔火,因为烧穿虚空之能,故而神出鬼没,忽焉在前,忽焉在后,在余慈身外喷吐火光,几次都要直接扑到余慈rou身之上,所幸它不像太初无形剑那样全无先兆,防御起来有迹可循,否则余慈必然无幸。 想想在东侯墓中,盘皇三剑运使天魔火,还非常吃力,可眼下运使之精到,却是举重若轻,不过数息时间,余慈就落入下风,更因为天魔火出没无常,他借用星轨剑域之力,反而会导致运转不灵,故而只能舍了后援,轻装上阵,但他此时手无剑器,只能以血凝剑,前面还好,数息之后,就觉得难以支应。 此时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能拥有一把神兵利刃,但追究问题源头,毫无疑问还是眼前红光妖孽的缘故。 余慈微喘着气:“这究竟是什么法门?” 玄黄已经考虑了半天,当即回应:“哪有什么法门,这分明是以形神为祭,取悦天魔的邪术!这三人ti内必然有一头天魔寄生,平日里分成三份,潜藏在深处,一旦合拢,就能显出天魔之身……我还以为那贼子有多大的气魄,竟然敢于开宗立派。弄了半天,还是让天魔当猪狗一般养活,肥了便宰杀吃尽,我呸!” “天魔?这就是天魔吗?”。 “说不准,天魔不喜血食,唯喜人心私欲。这玩意儿看起来不像,或许结合了旁的邪法,有yin魔邪气,也有点儿血狱鬼府的臭味儿……” “反正它不是rou身实体,对不对?” “呃,他们三个的rou身不是在那边儿嘛……” “明白了!” 得了玄黄的肯定,余慈心神一振,此等变化,玄黄立刻就感觉到了:“你有办法?” 余慈不回应,这一刻,心内虚空中,因动用天龙真形之气而剧烈动荡的诸般神通外相,都是一定,只有外围山林影像倏然变化,一层层破碎,又一层层重组,眨眼间气象已是大变,山林如烟逝,映入虚空的,已变成清溪楼,殿宇亭台,还有茫茫夜空,群星璀璨。 玄黄看得眼熟,片刻之后猛醒,这不正是活脱脱的“无生无死园”模样? 而在真实世界之中,余慈一声长啸,不再以剑气抵御天魔火的侵蚀,而是袍袖一拂,青光映照,半空红光陡地一颤,有股天魔火已经要把余慈烧穿,但受此影响,猛地一颤,就此崩散干净。 余慈全不管这些,他高举照神铜鉴,心念急回溯当初驱动宝镜时的诸般心得,以yin神相驭,浑身力量倾注而入,去寻找那个最奥妙的机关。 可在此瞬间,莫名地,他想到一个半生不熟的句子。那是一个有些印象,但从未修炼过的法诀,就像是刚刚玄黄送过来的包裹着驭剑法门的心念,余慈本能地运使开来,无生无死园中,便似平地里升起一轮明月,近前来看,漫天星辰都是黯淡无光。 红光又传出一声厉啸,那颗由演天珠转化而来的黝黑魔珠,悬在红光之上,燃烧的魔火聚拢,像一把大伞,把红光罩住。 然而镜面之上,也有一道青光如束,半扫半照之下,直视魔火如无物,当空一转,红光敛息,细看时,已经被收入青光长束内,再收入镜面之中。 我了个去……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二十六章 伏镜 呛啷啷一阵乱响,漆黑的演天珠落地,还滚了一段距离,所过之处,大片地面被天魔火烧得焦黑,但火势缺了掌控者,也正以飞快的速度衰减,不一刻,高温降下,演天珠停住,死气沉沉。 从演天珠滚落那刻起,玄黄的心念就有些僵滞,待珠子反应消歇,才说一句:“这宝贝……不错。” 然后就一直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余慈可没有关注它的闲暇,只因现在又有麻烦临头。 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照神铜鉴内部,正发生着一场剧烈的反应。那是来自铜镜深处的巨大力量,仿佛是一头饥饿的巨兽,对着悬在嘴边的食物发出狂吼。 他很希望“巨兽”的食物就是刚刚被吞噬掉的红光,那怎么说也是一只天魔。但很不幸,那只不怎么纯正的天魔刚一进去,便被铜镜中内蕴的力量撕碎,并成为唤醒这头“巨兽”的刺激之一。 另一个刺激,就是余慈在驭使宝镜之际,突然窜入的心诀句子。那段心诀与阴神驭镜的实际非常契合,余慈依照其中法度,调运神意真煞,稍一着力,照神铜鉴的运转就愈发流利,便如同一个越转越快的漩涡,到后来已经不用余慈催转,就已经自发放出强大的吸力,让那天魔全无还手之力,便给吸入镜中。 然而两个刺激合在一处,其势就如烈火烹油,一直驱动宝镜的余慈阴神轰然震动,惊觉到铜镜深处,那惊人的漩涡竟是失控,瞬间化为饕餮巨兽,要吞吃一切接触到的东西。 余慈的阴神自然就是最近的目标,若真被得手,他魂飞魄散就在眼前。 还好余慈心志坚定,又有天龙真形之气稳固神魂,抵挡住了第一波吞噬的力量,同时他和宝镜朝夕相处十多年而生的气机联系发挥了作用,针锋相对的局面当即有所缓和,余慈才抽出空来转动脑筋。 “是了,是《无量虚空神照法典》!” 事情缘由其实并不复杂,余慈转眼就找到了症结所在。那半生不熟的句子,正是《无量虚空神照法典》上的片断,余慈当初观摩其奥义时,遭幻相侵蚀,匆匆中断,但毕竟有了大概的印象刻印在识海深处,在心境澄澈时,那些无意识的印记就翻上来,解析明白。 《无量虚空神照法典》可是操控照神铜鉴的手法源头,又有什么能比这上面的法诀更适合催动宝镜呢?可惜根基不同,使宝镜之力能发不能收,才惹来这一场麻烦。 余慈悟出其中关节的时候,事情也发展到一个紧要关头。 照神铜鉴的魔力被激发出来,虽说已经不再对余慈构成威胁,可那桀骜的反应也是前所未有。余慈紧紧握住铜镜,这位老朋友显得极度“兴奋”,一直以极快又极细微的幅度跳动,并放射出强绝热力,堪比之前的天魔火,余慈两边手心如被火烧,痛得穿心刺骨,但他仍死死握住,决不松手。 他是可以扔掉镜子,可是他又有一个强烈的感觉,如果真的这么做了,他日后就再也驾驭不了这面宝镜,就算再朝夕相处一百年,也是一样! “老伙计,莫要脾气……娘的,你要造反不成!” 软硬兼施,威逼利诱,种种手段,余慈几乎使了个遍,照神铜鉴的桀骜反应却也只比最初稍稍放缓,要完全控制住,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偏在此时,地面上,本已经死寂不动的演天珠却也出了状况,珠子陡地一跳,已经消歇甚久的天魔火竟是轰声复燃,烧蚀虚空,硬是打开一道缝隙,滴溜溜地要穿入其中。 “哪儿跑!” 余慈正烦的时候,见状便是一怒,所谓“怒不可遏”,这心绪正有“爆发”之力,他之前一直想控制,失之褊狭,这回心绪外放,却是合了收发之道。受他心意刺激,照神铜鉴嗡声大震,青光如电,暴射而出,正中那演天珠,将珠子轰飞数十丈远,一应魔火之类,都给打熄干净。 这一击出手,照神铜鉴放射的热量骤减,余慈正目瞪口呆的时候,青光余波未消,竟是顺着刚打开的虚空裂隙,捣了进去。 青光一闪即灭,另一边虚空却有震荡传回,而后方星轨剑域之中,更是极为配合地星光骤亮,剑气铮铮之音响彻十里,声势大涨。如此情势,便是傻子也能感觉到其中的联系。 “偷鸡不成蚀把米,贼子你也有今日?” 玄黄早被余慈的变故惊醒,见状心念昂扬,恨不能仰天长笑,以兹庆祝。 余慈轻吁口气,慢慢松开了手。手心已经烫得血红一片,却不过是皮外伤,丝毫影响不到心中的轻松喜悦。 宝镜深处的“巨兽”,已经偃旗息鼓,照神铜鉴不再震颤,而是极平稳地浮在虚空中,受余慈阴神统驭,放射光辉,圆转如轮,其中异力则收放涨缩,遵照的法度,却是入手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清晰明白。 自此余慈便知,他对照神铜鉴的运使更上一个台阶,之前倾注全力,撞大运般去“开启机关”的经历,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有宝镜在手,天下阴魂魔物,我又有何惧?” 余慈心气提升,就是再看眼前危局,也轻松许多,再确认了地面上盘皇三剑已经魂飞魄散,余慈便向玄黄问计,要再尝试进入星轨剑域。 玄黄则比他还要兴奋:“莫急,莫急。太初无形剑一定不要忘了拿,那是昊典大人最喜欢的剑器之一,当日在初有痷前,那些贼秃打破六道轮回,将昊典大人吸入永沦之地,却不想她仍能以此剑,连斩两大古佛,也将剑器留在了此界……” 说到后来,玄黄又是黯然。余慈点点头,也不说什么,凭借些微感应,寻到太初无形剑所在,玄黄就指点他如何收取,当然也没忘了把那颗异变的演天珠收了,至此还不知足,又撺掇道: “盘皇三剑身上之物,肯定有大半都是我剑园遗宝。这些东西万不可肥了外人,快搜,快搜!” 余慈摇摇头,也依言而行,顺手赠送一剑,彻底绝了他们的生机。 然后,就是星轨剑域了。 ******************* 纯以眼睛去看的话,无生无死园的尽头,是一面粉刷精致的围墙,开了一个月洞门,从那里走出去,就是另一番气象。但在这堵围墙之前,人们必须突破星轨剑域的阻碍,对别人来说是个负担,但拥有玄黄给予的权力,余慈所需的只是时间,只要没有人打扰,也就足够。 击杀盘皇三剑后的半个时辰,余慈已经跨越了无生无死园的边界,来到归墟的中央区域,并向深处挺进。 这里超乎想象的空旷,比余慈在无生无死园中预估的要大上许多。仰头去看,仍是星空无涯的景致,然而这里的星星也比外面密集得多。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有八个巨大的虚空裂隙,分布在苍穹之上。所谓“巨大”,便是指人们可以通过肉眼,直视裂隙之后,另一个世界的星光! 如此,不一样天空下的星辰层层交叠,头顶虚空又怎会不密集呢? 当余慈弄明白这其中道理的时候,面皮就有些发僵。仅以目视,这里面最大的一个虚空裂隙……好吧,或许叫缺口比较合适,其直径已经超过五里,别说是人,就是把分布在归墟内的建筑打包带去,也尽可塞得下。 其余缺口,直径都在一里到数百尺之间,挨着最大的那块,呈环状分布,而它们之间的距离,最短的不过数十尺,相对于缺口本身的直径,已经微小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 “他们之间不会相互影响吗?”。 “当然会,只不过无劫大人斩开虚空时,都特地固化过了,一般不会出问题。唔,五千年没来了,中间的‘无涯隙’扩得很大了哈……” 余慈无语,看到这些,他才明白,玄黄要他对同门保密的理由,是何其恰当。这种东西,一个不稳,把修行界吞掉一块,实在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除此之外,星轨剑域内外也没什么大的差别,也就是呼吸的空气更稀薄了些,虚空裂隙的分布更密集,却也不到让人寸步难行的程度。 可是,眼下余慈走起路来,感觉不是太好。 “那镜子是怎么做到的?”一路上,玄黄恨不能把这个问题问上十遍百遍。 盘皇三剑献祭的天魔,或许不那么纯正,可也是操控天魔火、刀兵难毁伤的凶物,哪想到照神铜鉴一出,直接就把这凶物摄了进去,过程之简单,险些惊掉玄黄的下巴——如果它有下巴的话。 倒不是说这能力如何厉害,若玄黄在全盛期,有一万个手段把那天魔玩死玩残,只是它极为好奇,余慈手中的照神铜鉴,似乎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玄黄所知的照神铜鉴,是元始魔宗三大祭器之一,其首要功能,就是借之与无量虚空神主感应交通,大规模借用神力,传说中可照影一界,洞彻人心,除此之外,便都是难以确信的怪诞描述。 这样的照神铜鉴,更像是坐于高堂之上的贵人,让玄黄颇有些不爽,更不服气。 可惜,余慈没有当裁判的兴趣,他只是觉得,自从进入星轨剑域之后,玄黄的信心也太足了些。 “只要元灵与剑相合,什么都不在话下。” 当然,这不是浮夸,而是自玄黄凶剑剑成那日起,死在它锋芒之下的亿万生灵所浇灌的底气。 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可当余慈按照它的感应,来到所谓“天穹剑池”的时候,玄黄突然沉默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二十七章 法坛 真来到天穹剑池边上,便能发现,这里可不只是一个“小池塘”,而是烟波浩渺的大湖,但与外界湖水不同的是,这里的湖面映着天上星辰,冷森森,银灿灿,似乎有无数气芒跳跃,伸手在湖面上一扫,便觉得寒气浸骨,微微生痛。 余慈又把手探入水中,感觉在剑气的催化下,湖水已经转化了实质,成为另一种莫名的物质,而他马上就要进到里面去: “湖水浸着的全是剑气,或者是剑气浸着湖水?” 玄黄没有回答。 “喂?” “反正死不了你的,操这闲心干嘛?” 玄黄心念反应有些烦躁:“快点儿下去,我们没时间了。” 刚刚兴高采烈地要人费时间搜刮盘皇三剑的家伙是谁? 余慈摇摇头,最终还是深吸口气,走入冰冷的湖水中。 入湖的瞬间,余慈就感觉到这里的不同。他在湖水中完全感觉不到应有的阻力,有的只是包裹在外围的森森寒气,当头部完全没入水中,他还能看到湖水下游走的气芒,一串串、一层层,映着湖面上投下的星光,非常漂亮,可真接触时,却是如尖刺一般。 “小心些。湖水中不只受剑气浸淫,还有我斩杀的那些生灵残留的怨厉煞气。论浓度,可比剑园中要高出百倍。” “感觉到了。” 余慈同样以心念回应,随后又奇道:“怎么不归拢一下?现在就不要给我制造难度了吧。” “……这叫什么难度!” 玄黄很是不屑的样子,但余慈却有别的发现:“喂,你以前还说过,突破了三层符印就可以和本体相融的,这都到天穹剑池了……” 玄黄立刻沉默了,半晌方道:“咱们说点儿正事,关于接下来的行程。” 余慈低笑一声,身形已经潜到水底数十丈深,这里自然是没有任何生灵存活的,且光线几近于无,但在玄黄的指引下,除了刺肤的剑煞,其余的都还算顺利。 玄黄的心念在心内虚空显化,非常清晰:“我那本体,此刻正镇压着秘境符印的运转中枢,调度天地元气,十分紧要。然而以眼下的局面,待我回与本体相合之后,势必会去斩杀那个贼子,如此秘境符印就是在最虚弱的时候——好吧,我承认我当初布置符印的时候,只是照抄符书来着,这里面有不甚妥当之处,你帮着照应一会儿。” 余慈闻言眉头就是一皱,他不是吝啬出力,而是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那秘境三层符印的结构大有值得商榷之处,之所以能够发挥威力,一是其本身确有神异之处,但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在玄黄剑意的统驭之下,以巨量元气填充,才能发挥它的作用。 一旦玄黄凶剑离开,那符印又会如何?没有实地确认之前,余慈可不会轻易夸下海口。 “没那么复杂!” 玄黄的态度显得非常轻松随意:“只是帮忙照看而已,又不是非让你拼命,只要是斩杀了那贼子,就是符印让人破了又如何?” “你还真看得开……” 余慈一边回应,一边又下潜了百余丈,垂头往下看,在这个位置,一条蔓延百余丈的湖底裂隙就呈现在他眼前,更准确地说,是裂隙中涨起的光芒,便如同一道蜿蜒的光带,横亘在一片漆黑的湖底中央。 余慈停在裂隙一边,看到这条巨缝宽约五尺,足够人进入其中。玄黄杀剑的本体就在这条裂隙之内,同时,这里也是秘境三层符印的运转中枢所在,更是秘所集地气灵脉重要窍穴之一。 贴近了看,裂隙上的光芒相当内敛,并不刺眼,且涨落有致,像是有节奏地呼吸。这正是玄黄杀剑本体与外界元气交换时,产生的反应。余慈伸手想试试光芒的性质,玄黄制止了他: “别自找麻烦……你先不要进去,有我本体在里面,步虚修为以下,还不够剑煞吞的。” 余慈轻啧一声,终究没有逞强。 玄黄想了想,又道:“那天咱们有过计较,只要你帮我与本体相融,我便给你看《上真九霄飞仙剑经》,并送一把上乘剑器和一枚斩雷辟劫令,看这一路,险死还生,我其实是占了便宜的,这不好……” 余慈眉头皱起:“这事儿回来再说。” 相处这几日,他对玄黄的感觉越来越好,只觉得这个剑灵心思简单,直白爽快,很对他的胃口,前面的交易就不想再提,反正以玄黄的性情,怎么也不会亏待了他。 玄黄一愕,随后就笑:“好,等我斩杀了那贼子,回来咱们再叙。” 说罢,心内虚空之中,剑意勃然而动,余慈也很配合,生死符运转稍顿,任由那剑意映出一道匹练,破空而走。下一刻,他眉头微痛,玄黄元灵已经借由眉心窍穴,透体而出,融入湖底裂隙的光芒中。 余慈心中微动,神意穿入照神铜鉴,一道星芒无声射出,紧追而去。这动作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已经见识了照神铜鉴之能的玄黄,它那边一愣的时候,无无形无影的星芒已经贴了上去,传递来余慈的心念; “让我长长见识,不介意吧。” “看你的运气了。” 一个交流的空当,神意星芒接触到了玄黄元灵,然后在对方默许之下,轻易粘合上去,达成了又一次奇妙的感知共享。 紧接着,余慈“眼前”就被日耀般的剑芒充斥。对方没有针对他的意思,可是含蕴其中的强绝剑压却不可避免地透过神意星芒,传回到余慈这边。 大日强光之后,就是滔天血海,呼啸而来。 一声闷哼,余慈身子猛往后仰,险些被轰得背过气过去。这一刻,神魂震荡、气脉震荡,连带着肉身也在微微发颤。还好那边玄黄体贴,猛地发力,只给余慈留一线最基本的感应,才没有让他被后续的冲击整到出丑。 忍不住退了两步,还没有从冲击造成的晕眩中回神,又一声锵然剑鸣入耳,五官七窍同受震荡,六识也受到影响,他只觉得身上骤寒,似乎有锋利的尖刀贴着皮肤划过。 等完全回过神来,定神去看,湖底已经是漆黑如墨,裂隙中的光芒已经完全消失,但当他凭借远方那一点儿感应,斜向上看的时候,却能见到,从裂隙到湖面这近两百丈的距离,正有一道隐约的长痕留存,巨量湖水剑煞,都被这道长痕分辟两边,难以合拢。 “还是没看到那剑的模样……” 余慈终于认请了差距,摇摇头,不再去想那些没用的东西,在湖底裂隙边上调息片刻,取出一颗照明用的珠子,顺着裂隙边沿,一路向下。下潜约二十丈后,在珠光照耀下,两侧岩壁上,有无数纹路闪灭,这并不是岩石天然的纹理,而是在设计秘境封禁时就布下的符纹,起的作用就是控制玄黄杀剑和汇集在此的地气灵脉所泄露的力量。 对这些,余慈只是走马观花,按照玄黄早先所说,一路沉到接近裂隙底部的位置,空间豁然开朗。 余慈抛出了手中的夜明珠,看着珠子在近乎虚无的湖水中划出一道弧线,映出眼前巨大空间的轮廓。 两面岩壁上的符纹延伸开来,形成巨网一般的宏大结构,先往两翼分张,在接触到地面后,又向内聚合,最终汇聚到地面中央,那一个四层的圆形法坛上。 法坛高约两丈,占地约十丈方圆,通体以白石筑成,不见旗幡等法器,体积倒和这片湖底空间非常契合。玄黄之前已经告诉过他,这四层法坛,每一层都与一层符印相对,而第四层,则是总控归墟之内的封禁。这内外多层布置通过法坛整合在一起,玄黄杀剑的本体就镇压在法坛正上方 抛出的夜明珠撞在法坛第二层的栏杆上,滚落在地,放出朦朦青光,却有大半被法坛的阴影所遮蔽。余慈轻飘飘落下,就着光芒近距离打量法坛的形制。 此时,光芒突地一暗。 余慈倏然警醒,可没等他真正做出动作,法坛阴影中,已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转出来,将那颗夜明珠吸在手中。异化的湖水从其披着的甲胄缝隙中渗入,又流出一连串细碎的气泡,在珠光照耀下,迷离悦目,和狰狞的甲胄形成强烈反差。 “你也来了。”对方在说话。 和这个怪物相距不过五尺,感受到厚重甲胄之后沉沉压力,余慈抽*动唇角,终于挤出一个冷笑: “看来我和门主有缘。” 说罢,嗡声剑鸣,四尺青锋在手。此剑名为‘斩蛟’,是他刚从盘皇三剑处缴获来的,旁的不说,他看中的只是其坚韧、锋利,且无需特意祭炼而已,正是他现阶段最需要的剑器。 一剑在手,所有杂念尽都了结。他的心态也自然放松,笑容就随意得多:“门主到这里来,未免走错了路。此地可是没有藏宝和秘法剑诀来着。” 他一边说话,一边以剑意锁定对方的气机。重器门首领的气机若有若无,站在他眼前的,仿佛就是一个由甲胄拼起的空壳子,他剑术再精,对着一具盔甲劈砍,也没什么意义。 不过,在这星轨剑域中,余慈还有别的选择。 “冷静,冷静……” 余慈在心中慢慢念叨着,心中剑意渐渐化开,和虚空中深处含蕴的另一道剑意接触、衍化,终于接过属于对方的一线力量,并借用对方的“视角”,对重器门首领重新加以锁定。 这回,他终于“看”到了。 **************** 悲催的人生没脸去解释。节奏调整宣告失败……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二十八章 抽薪 不管重器门首领如何善于隐匿气息,他既然在归墟之中,星轨剑域之内,就必然要受到钳制,借用封禁之力,顺藤摸瓜,确实是个好办法。 这一下双方都有感应,对方终于拿正眼看他,说出第二句话: “我不对你动手,却也休要自误。” “哦,那门主到此,所为何来?” 事情没那么巧的,玄黄刚携本体离开,重器门首领到了法坛之下,见缝插针的手段好生了得,想必是一直潜藏在侧的缘故。余慈不惮以小人之心度之,此人精通符法禁制之术,又特意寻到这处关键所在,毫无疑问,定是有非同一般心思的。 他心中已有一些猜测,目光便在重器门首领和法坛之间游移。 重器门首领也知他的心思,只道一声:“我说过的。” 余慈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哈地一笑:“是通往血狱鬼府的虚空裂隙?那好,我知道的就有一个,就是在你那些手下毁掉的园子里……” 说到底他是还不信,哪有人会千辛万苦地到这归墟之中,只为求一道通过血狱鬼府的捷径?余慈觉得,以此人的修为,想去血狱鬼府,只要从天裂谷上跳下去就是,想那寻常妖魔也奈何他不得。 不过,重器门首领闻言,还真的想了一想,又道:“那个太浅。” “什么?”余慈没有听清。 “血狱鬼府九地三十六层,彼此很难贯通,你说的那处,只在第二层。” 他还当真了?看重器门首领说得有板有眼,余慈不免疑惑,以对方的能力和性情,没有必要对他说谎,可这理由实在太过荒谬……他猛地想起一个关键:“这剑仙秘境,门主是适逢其会呢,还是有备而来?” 其实他早有答案,重器门首领更是懒得回答这个明摆着的问题,不再说话,而是沿着法坛边缘,缓步走开。 “你……” 余慈心头微怒,但下一刻,远方的神意星芒的感应突地一颤,他便知道,玄黄和沉剑窟主人已经接触,它们之间的战斗开始了。余慈本能地想弄得更清楚些,可也在此刻,眼前已经要转到法坛另一边的重器门首领向上一纵,已经落在了法坛顶部。 “这家伙要趁虚而入!” 要是余慈再不知道对方的打算,干脆就一头撞死在法坛上算了。他低吼一声,也不多言,斩蛟剑又是嗡声振响,身剑合一,扑击而上。 从法坛底部到坛顶不过两丈高下,驭剑当真是顷刻便至。剑至半途,半山蜃楼剑意已经运转到极处,也受星轨剑域的些许影响,余慈的身形几乎融入这里异化的湖水中,剑气更催化为一连串细密至极的水沫气泡,似缓而疾,拂面而过。 法坛上,重器门首领扭头看来,古铜色的面甲之后,空洞的眼眶没有任何反光,剑气催化的气泡似乎都渗透进去,直至此刻,他才抬起裹甲的手臂,探入扑面而来的剑气中。 看手臂探来,余慈头皮微麻。只见对方张开的手掌所指,正是他已经虚化的剑锋所在。甲胄上符纹次第亮起,横在湖水中,就有一种坚不可催的味道。 斩蛟剑斩不斩得下倒在其次,关键在于对方手臂这么一横,他刚刚锁定的一线生死之机就被遮蔽,反而是对方连消带打,凭借手臂横空的坚凝气势,挫了他的锐气,而且也没有食言,并未向他出手。 剑气划开水流,两人身影交错,余慈只觉得身上凉浸浸的,交错的瞬间,对方神意锋芒凌厉,在他身上多个关键气机节点上一触即走,让他明白,若真正动手,他的下场会何等不堪。 对方的心思,余慈理解,若说不受震动,那是瞎话,但他最终还是冷笑以对:生死倒颠从来都在一线之间,正如他生死符的翻转,不发力则已,一旦发力,立时变动不休,对方想震慑他是一回事,要他的命,则是另一回事! 剑气在水中盘转,余慈反身又是一击! 或许是感觉到了余慈的心念,这一回,重器门首领换了种方式,面对近乎虚化的剑光,他向后退了一步,稍避锋芒,随后肩背一挺,原本插在他背后的两面铁旗呼的一声跳出来,却没有攻击余慈,而是分射两边,正插在法坛南北极点上。 此刻,余慈的剑光锋芒已经打在古铜色的面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正要进一步渗入的时候,湖底骤起大风。 是的,就是大风! 法坛南北两极,铁旗在风中稳稳屹立,其上却是符纹层叠,灵光闪耀。正是它们的交织作用,生成了这场不可思议的大风。 异化的湖水或许在质量上轻很多,但风卷水浪,瞬间成就漩涡的强大的力量,仍把余慈远远轰飞。大风中,法坛第一层上镌刻的符纹逐一亮起,由此蔓延到第二层、第三层,在黑暗的湖底,符纹蜿蜒盘转,在飞速流转的湖水折射下,更显华丽,形成了最醒目的光源。 每一层法坛,都与归墟外的一层符印相关,最关键的功能就是符印所需的元气供给。若是控制住法坛,当真就是把那三层符印随意拿捏了。 余慈终于抗过风压,落地一个踉跄,终于站稳,想再向前的时候,法坛上重器门首领却似先有感应,面甲之后的空洞/眼眶往这边一转,随后又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法印,径约三寸,厚有两寸许,通体玉白,倒是和余慈的道经师宝印颜色相近,可看形制,余慈的法印与之相比,简直就是街上丢弃的瓦块,寒碜得很。 此法印的印钮雕成了一头不知名的瑞兽,周围却有两条巨蟒缠绕,蛇信勾连,雕工极致华美。但这些都是外相,真正让人震惊的,是重器门首领将此印高举过头之时,磅礴的灵光如海潮般扩散,又像山岳重压而下,两面铁旗掀起的大风也在此瞬间凝定。 余慈的第一反应是眯起眼睛,避过灵光的直接照射。可是接下来的情况,却让他不得不将眼睛睁大。 湖底开始颤抖,最初余慈还以为是磅礴的灵光引发的震荡,但他很快就发现,事情没那简单。动荡的不是浅层的泥土岩层,而是岩层之下,交汇至此的地气灵脉! 剑园能够稳立于断界山脉,自成一界,便在于其间地气灵脉的承托。而这些地气灵脉有九成九都汇入到归墟之中,而其间又六七成汇聚在此,成为驱动符印封禁的动力源头。 而如今,观重器门首领的架势,分明就是要借助法坛之力,将聚拢过来的地脉灵气汇聚到他手中法印之上,将控制中枢整个地转移,那时候,剑仙秘境的封禁,岂不是任他拿捏? 不管他能不能成功……这一手,好狠! “你娘!” 余慈低咒一声,通过神意星芒的感应,玄黄仍在和沉剑窟主人交战,似乎是占据了绝对上风。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这是在星轨剑域之中,是在三层符印的作用之下,玄黄杀剑可以发挥十二成的力量,敌人则被限制得很惨。 可如今,若是重器门首领所图得逞,这些优势顷刻间就要冰消瓦解,且还要更进一步,反被别人限制住,如此正是最毒的釜底抽薪之计。可是话又说回来,把万里地气集于一枚法印之上,就算只是运转中枢的功能吧,这法印又是什么层次的宝贝啊! 此时法印灵光已经充斥了整个湖底裂隙,余慈睁眼时,就觉得眼角跳动,磅礴的灵光对相对脆弱的眼球形成了极大的压力,余慈不得不再次闭上眼,同时用朱老先生传授的辨析法,凭感应逆推灵光轨迹,其实就是法印的印文。 法印的印文可不会端端正正地刻个清楚明白,余慈很吃力地分辨其轨迹,又拿它和朱老先生要他记忆的一些知识相比对,如此才有了初步的判断: 好像是……玉神洞灵篆印? 之所以记得这枚法印,是因为朱老先生曾将最适合“诸天飞星”符法的几件辅助器具着重说了一遍,要他日后看机缘,能否入手,玉神洞灵篆印就在其中。后来知道了朱老先生的身份,余慈自然就明白,这些辅助器具,都是当年上清宗的收藏,可惜上清宗当年遭魔劫,为元始魔宗所灭,一应宝物,都流散江湖,朱老先生那样说,大概也就是存个念想。 余慈深吸口气,玉神洞灵篆印的灵光也给吸进来一些,刺得口腔微胀,他便在此刻做出了决定: “你用上清宗的法印,我用上清宗的灵符,咱们就比一比看,哪边的效果更好些?” 储物指环空间开启,一枚玉符跳入他的手心,虽是转眼就握紧了,但还是有一些紫金气芒从指缝中渗出来,触肤如有针刺。 喃喃念颂咒音,慢慢引动手中符箓的威能。此符威力强劲,是肯定瞒不过人的,余慈便对着转过脸来的重器门首领呲牙一笑: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音落,他捏碎了手中符箓,迸射的雷光当即撕裂了他的掌心。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二十九章 玉碎 带着余慈血中精气,雷光化为一道长链,抽裂了湖水,冲出头顶的裂隙,雷光飞动何其之速,下一刻已经破开湖面,随即化入星空之中,受某种莫名的刺激,漫天星斗一时大亮。 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有两种运用方式,一种曰破符,一种曰崩弦。若将此符比做一张弓,前者就像是用弓直接去抽人,速度极快,但杀伤人逊色,后者则是以本力为臂、为弦,借诸天星力为箭,发而成雷,发动较慢。威力则是极其惊人。 余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二种。 霎时间,余慈和重器门首领进入了引发感应神雷之前的空白时段,这是最危险的时刻!站在余慈的角度,往好处想,重器门首领正全力控制地脉灵气,移动不便,正是最好的靶子……或许吧! 看到对方扭过来的古铜色面甲,还有两个黑森森的眼眶,余慈背脊微冷,但他依旧保持着冷静。他擎起斩蛟剑,对方要想逆转局面,这个空白时段,就是最后的机会。与之同时,他的嘴唇以微小的幅度迅速启合几回,补全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的发动咒言。 也在此刻,对方的手段来了。 依旧是举印屹立,重器门首领肩臂不动,只将一份心念,透过空洞的眼眶,传导过来。这边余慈只感应到一片虚无,正愕然之际,他前后左右的湖水、脚下的泥沙岩石也都瞬间虚化。 突出其来的变故,让余慈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身形就猛地下陷——虚化的湖底空出一个足有一丈方圆,深不见底的大洞,余慈转眼就是身体悬空,而头顶,则有强绝的压力凝缩,化为一点气芒,正中顶门。 他闷哼一声,一下子被按到了底。这感觉非常熟悉,当日正是重器门首领,遥空百里,将他压入地下,险些窒息而死。如今对方的手法更精妙,更难抵挡,最要命的是,外围那片虚空,化为了一个极明确的空间断层。 糟糕! 念头方动,断层已经发挥作用,源自余慈的信息,一点儿都透不出去。最后完结的咒音,也就是对感应神雷的引导程序无法发挥作用,就算发动的雷火再强,又有什么用处? 对方的时机卡得太好了,雷火发动速度说是极慢,但也是相对而言。就是这么一个耽搁,两人正上方数千尺高空,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已经成形,径直飞落入湖。 在符纹照耀下,愈显幽暗的湖水中,有一团斗大的星芒急速垂落,边缘处燃烧的雷火剧烈扭曲,更引动核心处的反应,只因最后咒言信息不完整,使得它暂时没有寻找到目标,威力敛而未发,也没有到“惊雷千里,一发而至”的极速水准。 即便如此,雷光掀起的震荡已经先一步传导下来。余慈感应不到,只能用rou眼观察湖水的波纹,加以判断。 没时间了!缺少了他的感应指引,雷火再强,对重器门首领来说,也不过是一簇稍大点儿的烟花…… “叱!” 斩蛟剑荡起青光,直刺封堵的空间断层,然而剑尖到处,光线猛地扭曲,锋利的剑气已被断层消融。 一剑无功,余慈面无表情,斩蛟剑微缩,牵动全身气机,便如引弓控弦,在手六脉处一绞,遍体真煞全无保留,拧成一股钢丝,“崩”地发动。剑 芒破空,倏化光雾,旋又凝成一点寒星,直线穿刺。所发剑芒寒星乃是半山岛蜃光九变中的一招,余慈不学自通,威力少说也能复现七成。 肯定能破开! 在星轨剑域之中,重器门首领再强,也不可能超出还丹水准,况且他的绝大部分力量都在控制地气灵脉的转移! 寒星外表凝为一点,实际上是时刻在进行着激烈的跳变。这跳变同样可以扭曲空间,纵然幅度极小,却和外围空间断层相抵消,斩蛟剑只是一个很小的摆荡,便猛地穿透了那层屏障,受剑势引动,余慈的身体自然前冲,转眼就要和空间断层正面碰撞。 便在此时,他猛然松开手,斩蛟剑破空而飞,余慈则撞在屏障上,没有强硬的回应,只有外围湖水一阵扭曲,他就像是被人揪着胳膊甩动,当下天地颠倒,倒摔回去。 但此时,斩蛟剑已经化为一道精芒,分水而去。 如今的余慈确实没有办法亲手指引,但这深蕴着他气息的斩蛟剑就是最好的指引!剑光在湖中划了一道弧线,到了最高点之后,速度竟是再增三分,分水裂波,疾刺而下。而它柄尾所指的方向,感应神雷已经准确地投入湖底裂隙,沿着岩壁急降,雷光扭曲、拉长,最终像是突破了什么阻碍,光芒骤盛,化为雷光长链,凌厉甩击。 雷光迸发,竟是后发先至,转眼将前面斩蛟剑吞没,再一闪,已经轰中了目标。 整个天穹剑池都晃了一下,然后才是雷音隆隆。 斩剑蛟斜cha入地,殷殷颤鸣,剑身已被雷光轰得焦黑,剑柄更是不见了踪影。可剑刃刺入之地,绝不是重器门首领身上的哪个位置,甚至远离法坛顶层,直接刺入了第一层外侧角落。 法坛之上,扭曲的雷光彻底轰下,内蕴在星芒雷光中的紫金强芒喷发,就像是湖底升起一轮妖艳的太阳! 几乎在第一时间,法坛“中剑”之处便迸裂开来,裂纹四面延伸,转眼蔓延到第二层、第三层,乃至于法坛最顶层。 后面的余慈再也看不到了,雷光迸发,湖水激荡,泥沙翻涌,原本清澈的湖底空间已经围上几十上百层的厚厚幕布,可这一切都阻挡不了接下来更狂暴的反应。 湖底在震荡,不是表面雷光的冲击,而发源于更深的岩层之下。 “嗵”地一声巨响,那是地脉在呻吟。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是余慈宣誓般的口号,但其实他没那么壮烈,他只是充分理解了玄黄要他照看法坛的真正意图。 玄黄在离开之前,应该就已经料到,法坛失了它的镇压,结果不妙。但“不妙的结果”也分为“不妙”和“更不妙”两类,前者即是法坛毁损,如此失了地气灵脉支持,三层符印怕是要崩溃在即;至于后者——若这些封禁反为他人所用,那还有他们的活路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余慈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地脉在控制中枢转移的时候遭了这等冲击,不稳定的元素一齐爆发!强绝的力量从湖底岩层深处喷发出来,余慈只觉得身上一麻,便被这股力量的余波硬生生冲出了空间断层,至此余势未消,又把他往上顶,他则反应很快,一个闪身,让过冲击波的正面。 这样的冲击不是个例,不过数息时间,湖底类似的强劲冲击足有十七八回,形成一个个细长而强大的漩涡,如同挣扎的蛟龙,急剧摇摆,声势浩大。 浊流中,余慈依衡看到,湖底岩层已经撑不住地脉的混乱冲击,开始向上鼓涨,像是迅速成型的小山丘,至于原来最醒目的法坛,早已经冲得支离破碎,不见了踪影。 秘境三层符印,崩溃在即。 在这混乱的局面下,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的紫金强芒,依然在疯狂地扩散,碾碎、烧焦雷光下一切有形有质的东西,余慈的感应与之相接,对雷光扫荡范围内,还有几分认知。 也因此,他心中骤然尖鸣。 “砰”地一声响,余慈反手一击,正中目标胸口,金属质地的甲胄碰上去,没有半点儿痕迹。对手却是出手如电,卡向他的喉咙。 余慈一声不吭,抵在甲胄之上的手臂以极小的幅度一颤,袖中再起锋芒! 太初无形剑! 早先他从空气中捕获此剑,因太初之气无形无质,若非其中剑意所系,早就化入虚空不见,收取起来,颇是麻烦。储物指环是不能用的,那根本就锁不住,使之化入ti内,且不受影响,起码也是长生真人的修为。故而余慈只能将它束在右腕上,以自身气息收拢,和照神铜鉴一个待遇。 本是无奈之举,此时却有出其不意之效。 无形无质的剑气透入,甲胄的防护几等于无。如此一手,猝不及防之下,任是谁都要中招,重器门首领也不应例外。 可在此刻,余慈却是怔了。太初无形剑反馈信息,甲胄之中,空空荡荡,全无一物。 重器门首领在哪儿? “好一个辰光感应神雷,好一个太初无形剑!” 对方的声音就在他眼前,而那被雷光打出裂纹的面甲眼眶之后,蓦地亮起两团血光,浓郁得如同鲜血流淌。 换了别的时候,余慈必然认为那是对方瞳孔充血,神光外溢,但在此刻,他忽然明白,甲胄之内,哪有什么人,那分明也是如沉剑窟主人一般,只是一个投影、一缕分神! 原来……是这个缘故! ************** 时间上的恶xing循环开始了,今天好险啊。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三十章 脱身 余慈是明白了,但此时离得太近,再想反应,已是不及。喉咙一痛,被对方锁住,硬是被提了起来。 湖底地脉震荡方兴未艾,刚刚隆起的湖底山丘此时已经崩裂,从中迸出来的,却是火红的岩浆! 转眼间,岩浆之外就裹上一层灰白的浊流,暗红的光芒在其中若隐若现,中间更穿行紫金雷光,挥荡出一片片的气泡。骤升的高温使大片异化湖水就此蒸发,提炼出来的剑煞搅到岩浆、雷光里去,更是乱得一塌糊涂。 湖底裂隙上部,不知何时已经被爆发的冲击轰塌,岩浆浊流就此喷涌而上,转眼就冲破湖面,灰黑色的水汽、烟尘、泥沙仿佛化为一头狰狞的巨兽,在湖面上肆虐。 而在已经是一锅滚烫泥粥的湖底,重器门首领没有任何动身躲避的意向。 他扣着余慈的脖颈,语意沉沉:“不要把别人的好意当成资本……当年我们能够让你们离尘宗遭殃,如今杀你一个小辈,也算不得什么。” “你是在发狠吗?”。 到这种境地了,余慈光棍儿的脾气就硬顶上来,他嘲弄道:“要杀我,加把力就是,何必废话?” 重器门首领似是没有受到影响,他淡淡道:“我自以为一言九鼎,不让须眉,师傅却道我迂腐好欺,原本我是不信,便是遭灾遇劫,亦不悔改,现如今,我却是信了。” 他娘的这人一个分神都强成这样,此人的师傅又是何等人物? 余慈突然发现,他可能惹了一个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势力,但这种情形下,他也什么都不惧了,嘿地一声笑,在铁手的钳制下艰难地蠕动喉头:“老子才坏你一件事,就让你有这般感悟,当年那灾劫想必也是有限。” 重器门首领没有回答,手上却更加了一把力,余慈的喉头软骨已经给捏得裂了。余慈没有一刻放过挣扎的念头,但对方铁手有万钧之力,更有那诡异真煞封经锁脉,便连心内虚空都给冻住,停止了运转。 这种情况下,任余慈意志再坚,也不免去想:真的要死了? 等,等一下,对方刚刚说什么来着? 不让须眉? 连续三个疑问轰在心头,他神智猛地一清,再回过味儿来的时候,眼睛都要突出来。 他绝不小窥女子,世间那些拥有大神通、令人仰望的女修还少么?便是余慈也见过不少,近有何清、远有叶缤,这都是余慈颇为服气的人物。眼前这一位,看起来神通更在那二人之上! 可是服气是一回事,被人锁着脖子提在半空,则是另一回事儿,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女人,身为男子,这毫无疑问就是奇耻大辱! 对方似乎还说了什么话,但情绪激荡之下,余慈什么都没听清。 “真他娘的、真他娘的……!” 他脸上肌rou抽搐,面皮则似乎裹着堪比身外岩浆的热度。要死也成,却换个死法儿啊,什么也好,否则日后有人记起他余慈来,都要加上“那家伙是被娘们儿掐死”之类的定语吗? 就是死,也要换个死法! 岩浆似的火流直冲顶门,余慈眼角迸裂,青筋几乎要撑破面皮,对方的铁手巍然不动,封经锁脉的手段实在是超乎寻常,但是,对方终究无法封住他的思维和意志,当余慈的情绪激昂如火,在心内虚空,已经被冻结的生死符,却也是颤了一颤,余慈听到了那一声坚冰裂开的低响。 生死符动,心内虚空就有了生机。 如今余慈全身上下均受钳制,惟一放纵奔流的就是他的情绪,这也是他唯一能调动的力量。但情绪再激烈,没有合适的载体,也是枉然,余慈本能地就去寻找一个能与之共鸣的东西。 情绪排荡,心内虚空中,突有一个神通外相激颤一记。 那是鱼龙! 已经膨胀到“山孤”那个级数的长躯猛地弹起,在虚空中矫然飞动,体型甚至还在涨大,感觉中,余慈心中滚烫的情绪就是它最好的养份。 便连余慈本人也没想到,心内虚空中,那条像蛇多过像龙的神通外相,竟然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以前它更多地展现了刚强坚韧的特质,维护神魂不遗余力,却不想与暴烈的情绪如此契合。 情绪如燃,充斥其间,终于到了某个界限,膨胀的鱼龙又是一颤,反哺的时候到了。 余慈猛地仰头,不管这个动作再次撕裂了颈部软骨和皮肤,反而借此从重器门首领的钳制下,硬挤出一线微小的缝隙,他用尽全力张开嘴,发出一记无声的吼啸。 吼啸无声,一方面是他确实发不了声,但另一方面,这吼啸其实是从他的精神层面反溯而来,是他心内虚空中鱼龙身姿在rou身上的反映。 龙吟大泽,无声而雨。天龙真形之气的冲击,就实质而言,算不得什么,但在精神层面,因其独特的xing质,更因为余慈那炙热的情绪,终于撑开属于自己的一份空间,就是重器门首领,也锁拿不住。 古铜色面甲之后,血光穿过黑洞洞的眼眶,直刺在余慈脸上。重器门首领想发力,却因为某个缘故,又犹豫了一回,终于迟了半步。 这是余慈被锁喉之后,头一回放射出他的气息。四溢的辰光感应神雷余波本是失了引导,此时竟是奋起余威,牵动着湖底岩浆,在周围空爆一声,雷音震荡,驱岩浆、动湖水,倒似是为余慈那无声的吼啸配音。 雷音碾过,至大至刚之威,正是一切yin魂邪魅的克星。重器门首领虽不惧这个,但遥空投影、寄魂附灵,总有一些生克的忌讳在里面,有那么一瞬间,甲胄之内,力量输出有些不稳。 “机会……老伙计帮忙啊!” 天龙真形之气激荡,就如同大堤上裂开的缝隙,机会就从中流出来。第二个神通外相启动,这回不再是单纯的精神层面,而是擎出一轮月光,当头照耀! 正是照神铜鉴。 湖底的浊流火光足以遮蔽其他一切光线,可照神铜鉴的光芒,走的完全不是一个层面。镜光流转的刹那,便是在能见度糟糕的湖底,余余慈也能看到,甲胄上蓦地腾起一层光雾,为里面的“存在”提供保护。 铁手上的力量再弱三分,余慈却在此刻拼命。 无声无息,缠绕于右臂之上的太初无形剑透出锋芒,瞬间切入甲胄小臂位置,再透甲而出,诡异的是,甲胄之上,没有半点儿伤痕。可那一瞬间,钳制余慈的力量却有了一个极明显的断层。 “喝!” 余慈吐气开声,不顾已经扣进颈rou里的钢铁手指,猛向后退。大片血光喷浅,带着rou片,他小半的喉咙都差点儿被抠了下去。 脱开钳制,余慈一刻不停,直接撞进后面涌动的岩浆浊流之中。辰光感应神雷的余波依然存在,并借与岩浆合流的优势,为他压制岩浆热度,侥是如此,飞速过境的瞬间,余慈也险些被热毒攻杀,衣角都着起火来。 在旁人看来,余慈完全是不知死活,硬撞到要命的岩浆里去。便是重器门首领也是一怔,等发觉不对,余慈已借着岩浆隔绝气息,杳然无踪。 重器门首领初时想追,可身形方动,强烈的虚弱感已侵袭而来。雷音、宝镜,包括太初无形剑的斩击,每一个看起来都没有伤筋动骨,但事实上已对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毕竟,这边只是一个还丹上阶修为的寄魂投影而已。而且,她隐约有种感觉,若再追上去,余慈怕是还有别的手段等着她。 所以,她没有追击,而是将一些信息,录入到特殊的玉符中:“余慈,离尘宗弟子,意志强韧,略有心计,精于剑术,略谙‘诸天飞星’之法,尤擅攻伐yin魂等物……” 寄魂投影与本体只有微弱的气机联系,所经历之事,无法即时传输回去。若有意外,这段记忆恐怕就要湮灭干净,故而她加上这层保险,一旦投影不保,这段信息也能以传讯飞剑的法门飞回,为本体所知。 信息刚刚录入完毕,重器门首领忽又有新的感应。 那是她的手下传来的消息:三层符印破碎,剑仙秘境数千修士蜂拥而来!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三十一章 幻影 没追上来? 余慈有点儿小小的失望,他将玄藏飞星大炼度术的玉符收起。以前用这符箓对付屠独时候,他可没想到,此符也是“诸天飞星”符法的一种,可惜此符必须预设战场,现在是没法检验自己的水准了。 不过再坦白一点儿,他其实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的。此时,岩浆已经完全隔绝了重器门首领的气机,但对方的神通,仍在余慈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刻痕。那种怪物,能不碰面就不碰面。 只是有一点,这回他可算是把对方得罪狠了,得罪也就罢了,还只是惹上了一个寄魂投影,连杀人灭口都做不到,说起来人家都不用自己动手,只把照神铜鉴的消息往北边一送,以后的日子怕是比今日还要难过百倍! 怎么办? 余慈摇摇头,凉拌吧。以后的事情他没闲瑕去关心,终于有打理伤势的机会,他直接把生肌灵液往嘴里倒,正好给喉咙用上。不过几乎被捏爆的喉骨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恢复了,也就是说,他要做一段时间的哑巴。 至于三层符印的崩溃,他也有所感应。 这让他有点儿担忧。秘境中的封禁毁掉还没什么,归墟广大,塞进几千人尽可装得下。不过,若是与之相连的剑园封禁也受到影响,数劫以来形成的剑园之规,怕是要毁于一旦。剑园之外,不知有多少高人强者,对剑园中的剑修遗宝感兴趣呢。 当然,剑园局面大变,有的是头疼的人,不差余慈这一个。相比之下,余慈还是更担心玄黄那边的情况。 天穹剑池这里煮开了锅,玄黄那边竟然全无反应! 沉剑窟主人的根脚确实不凡,可是这是在归墟,在星轨剑域里!有封禁之助,玄黄杀剑赶去,寻到对方,一剑灭杀了,得胜而归才是最合理的流程。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磨磨蹭蹭,没个了结? 想到这里,他努力寻到那线感应,顾不得打扰,以心念吼了一声:“在哪儿?回个话!” “去这里!” 回应之迅速,倒把余慈给吓了一跳。此时他脑海中已经铺开了一张归墟的地图,是伴着玄黄的信息一块儿发过来的。 余慈先前听玄黄说了一些归虚的情况,里面最关键的位置有三处,一个是曲无劫沉睡的中央“界河”,一处是停着原道棺椁的战血堂,另一处就是他如今所在的天穹剑池。 玄黄所指的位置,不是这三地的任何一处,纯以地图上的距离看,与界河倒还近些,算是在中央区域。 具体的余慈也来不及多想,他感觉到玄黄传递的信息中,那紧张急促的意味儿。难道是要人过去帮忙? 扭头看了眼后方,岩浆掀起的热流依旧在湖底肆虐,隔过这岩浆,重器门首领应该还未离去,余慈也顾不得了——有缘再见吧! 无声远走,余慈按着玄黄指引的路径,出了天穹剑池,一路狂奔。天穹剑池处喷涌的岩浆灰尘,此时已形成一层雾霾,使得归墟的夜空也减去几分亮色。 三层符印崩溃的影响还没有传递到此,人影全无。相较于无生无死园,这里的颇有几分荒凉,建筑很少,更多的还是虚空裂隙密密排列,有的彼此影响,扭曲虚空,形成一处处无法逾越的禁区。 但有玄黄指点,余慈一路畅通无碍,很快就来到目的地。和他预计的不同,这里并不是玄黄和沉剑窟主人的战场,倒是有一片此地仅有的连绵建筑,占场颇广。 余慈停在建筑群的外围,抬起头,前面立着一块牌楼,高有四丈许,上书“归来庄”三字,观其气派,倒是和离尘宗的“白云精舍”有些相似。余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信步走进去。 哪知刚过牌楼没几步,身后便有虚空波动,余慈一惊,回头看时,哪还有牌楼的影子?原先立着牌楼的地方,已经是一片虚无,就像是缈无云迹的万丈高空,再看那一片连绵建筑,也是浮在云端,错落分布,转眼就从寻常模样,变出了几分仙气。 若是照原路返回,余慈有强烈的感觉,他会一头栽下去,后果难以预料。 “怎么回事?”余慈不信玄黄会害他,倒是不怎么紧张,只在脑子里转过几个想法,“是幻术?又或者是虚空挪移?” 此时当然没有人给他答案,他也通过神意星芒向玄黄询问,却无回应,那边的感应倒是更微弱了。 余慈不免有些担忧,只是他再怎么去想,也找不到玄黄会遭遇危险的理由。就算现在三层符印崩溃,总还有一个相对独立,且更加厉害的星轨剑域,绝对实力摆在那里,此消彼长之下,沉剑窟主人再有千般手段,又有何用? 怔了半晌,余慈又想到既然玄黄专门引他到此处,想必是有盘算的。若真要帮忙,不妨先弄清这里的布置,再说其他。 余慈强压下心中不安,让自己冷静下来,沿着脚下云气掩映的小径,朝着归来庄内走去。说起来,这里和三层符印间的雾影天有点儿像,只是云气稀淡,视野清晰,余慈走了百十步路,就有些明白,这里的建筑群风格不同,在云层中高下有别,也相对独立,最大的高度差足有两千余尺,但彼此仍有小径贯通。整个“归来庄”就像是一株大树,不同风格的建筑就是大树的枝桠,分展四方,非常别致。 他现在就走在“树干”上。 在小径上走出两百来步,中间过了一个岔口,原本他想就近过去来着,可是心里莫名地一动,就错了过去,继续向前,到了第二个岔口。从这里看过去,“地势”是迅速走高的,岔口那边的建筑倒并不怎么显眼,只是一座小院,云气半掩着,若隐若现。 说也奇怪,余慈站在这里,心神就不自主地往那边去,周身气机也有变化,但在心内虚空查看,却又难见端倪。 “过去看看,就知缘由。”余慈也不多想,进了这道岔口,信步前行。 走了没十步,周围云气慢慢变得浓郁起来,在周围起伏跌宕,随意变化,像是有层层影像流过,余慈眸光转动,看得多了,心中便觉得奇怪,他有些恍惚,分明清楚周围那些影像是虚无的东西,但当其流转变化时,便觉得这些玩意儿活了过来,矛盾的心思就这么揉在一起,大概只有做梦,才会有类似的感觉。 又或者,这是某种久远而模糊的回忆…… 当此念头闪过,余慈忽然惊讶地看到,两边云气真的“活”了过来,并在高速移动。他的视角一下子拉得很远,像是被甩到十多里外,而在云气活动的区域,一道难以形容的修长身影猛地蹿出,映着不知何时照下来的阳光,周身鳞片闪耀赤金光芒。 十丈、百丈、千丈! 随着云气之上,那长影不断攀升延伸,余慈也不断地刷新他的认识。他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生灵,长躯突破云气,向天空抬升之际,就像是一条环天的巨索,却有着一切死物所无法比拟的强盛气魄。 直到此时,余慈才看到那山头似的巨颅之上,如巨树般的分杈长角、时刻游动的灵须,突出却不显丑陋的嘴吻,还有那顺着长躯一路披下的赤金鳞片,以及背脊上扫动的金色长鬃。 当然,最不可忽视的,就是巨躯之外流动的磅礴灵光,以及那自然而然便有的睥睨姿态,高傲伟岸,形成的灵压横扫百里高空,云翻云卷,更有电闪雷鸣,交织其中。 这是……龙?天龙! 当此认识导入心头,余慈给吓了一跳,但更惊人的还在后面,余慈原以为这雄伟的龙躯会锁住他所有的注意力,但接下来,心中强烈的情绪,却驱使他的目光越过这不可思议的生灵,投向更远方的虚空。 那里,有一个“小点”,愣了片刻,余慈才确认,那是一个人影。 天龙长吟,啸声撼天动地,里面绝对没有善意,纯以目见,长达千丈的天龙只需打个喷嚏,就能把那个人影吹飞到天边去。但事实上,那人分毫未动,只是伸出一只手,从上到下,轻描淡写地虚空一划。 “证我绝学,你也死得其所!” 霎那间,血雨如瀑,染透了余慈的视野。 “怎么?” 余慈全身一激,猛地惊醒,此时再看,云气中哪还有天龙身姿,又哪有腥风血雨?有的只是云气时刻变化的虚影,还有正前方,与院落正门相邻的墙上,嵌入的牌子。上面字迹清晰: “昊典故居。” 正门虚掩,风吹进去,还有细细的风铃声。 余慈站在门外,有点儿愣神,迟疑片刻,他终于再上前两步,一探手,半掩的门开了。 迈步进去,院子和外面所见风格一致,简约而精致,没有什么特别碍眼的东西。若说有,也就是院中一株遮阳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件有点儿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那是一件未完成的绣品细纱。 细纱是火一样的颜色,边角露在角花框外,随风拂动,似乎在召唤未将它完成的绣女佳人。 *********** 醉酒后,麻麻的,一看表……好吧,现在正是骂俺的时候,醉酒后脸皮最厚……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三十二章 观影 前面流过的影像太过惊心动魄,余慈乍看到院落中清静至乎萧瑟的情景,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站在院中,怔了片刻,才走到石桌前,伸手拿起细纱绣品,还未细看,却忽地想起一事。 昊典?这位不正是太初无形剑的上任剑主吗? 余慈忙取出缠在手臂上的太初无形剑,在院中一绕,意外的是,此剑竟然全无感应。余慈这才想到,玄黄曾说起过,此剑因材质特殊,无法祭炼,无人能在上面留下气息印记之类,用它感应,无异于问道于盲。 可最初时选择此地的冲动,又从何而来? 余慈拿着绣品细纱,细细打量,越看越觉得眼熟。无论是那红莹莹的颜色、细腻的针脚、又或是半成图案的风格,都似曾相识。 “啪”地一击掌,余慈迅速醒悟:“化芒纱!” 这大红细纱,不正是他得到的两幅化芒纱的翻版吗?类似的两幅红纱,一幅他在止心观外山道上,击杀南松子得来;另一幅则是在天裂谷中,从褚妍手中获得。此物之上,列着修炼诛神刺的外道法门,前段时间在山门,余慈还借它出去,帮梦微师姐恢复伤势来着。 他立刻将两幅红纱取出来,与手中未完成的绣品仔细比对,果然材质、针法都极其相似。且这还不止,当几幅红纱凑在一起的时候,上面分明亮起莹莹光芒,同时有微妙的气机流动。 呃,等下,不是这里…… 未完工的绣品除了来历不凡,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真正引起气机变化的源头,还在别处。余慈最初以为是在屋子里,但是仔细分辨就发现,目标在他后面——也就是院落之外。 余慈毫不迟疑,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刚一踏出院门,排荡的云气便又聚集起来,演化情景。余慈本不想为其惑,但在此刻,反而不如在院子里时感应得清楚,而一旦他用心在那些情景上,微妙的气机感应就接续成线,遥遥呼应。 眯起眼睛,拉远的视角重现,余慈又看到了那条长达千丈,蜿蜒于云天之上的天龙之身。只是此刻,天龙已经血洒长空,因其充沛的气血催动,半透着金色的鲜血像是下起了一场倾盆大雨, 鲜血化为背景,又或是悬空的画布,每一片血雨洒下,涌动的云气都变幻着图案,且不是那种随意的泼洒,而是深有法度。像是……像是手里的大红细纱放大千倍、万倍,无数气芒在上面跳跃,就像是细腻的针脚,和剧烈扭动的天龙一起,勾勒出似曾相识的图案。 前面最易分辨的,是一串字形:诛神刺外道炼法! 果然是同出一源! 余慈心神一振,分辨出前面的字形,后面的就好办多了。云气幻化的情境一直存在,巨大化的“细纱”将一切细节都呈现在眼前。其实那不过就是几百个字,神识一扫,便能全记下来。 只是,记忆是一回事,理解或领悟则是另一回事,余慈看着血雨倾泄,有些发呆。“远方”庞大的天龙之躯剧烈挣动,每一次甩击都掀动百里云海,声势惊人。而天龙之前的修士,一斩之后,再不出手,只是冷眼看着天龙巨躯之内,一**喷洒出来的鲜血,冷酷而坚决。 巨大化的“细纱”早已成形,血雨依旧倾洒,但已不是扩展纹路图案,而是遥遥与之呼应,每次天龙咆哮挣扎,鲜血洒落,虚空中凝成的法门字迹都有部分发亮,几次三番,余慈忽然明白: “这是细纱上的法门演示。”既是演示法门的杀伤,又是演示运用的手段,诸般奥妙一层层演化,如师授徒,非常详细。 可惜,天下或有神资天纵之辈,参悟各类艰深法门不费吹灭之力,余慈却还不在此列。简单地说,纵有演示,这数百字的法诀,他仍理解不了。 太难了! 类似的字迹,在百灵化芒纱上有,在南松子那幅红纱上也有。此时余慈已经认定,这几幅完成、未完成的细纱绣品,必然是那位传说中的“昊典大人”所作。按照目前所见,所有大红细纱上,可能全部都是“诛神刺外道炼法”,也即修行界名声最大的阴毒“暗器”炼制之术。 同样的题目,同样是“化芒生刺”的法门,让人很吃惊的是,两幅红纱上的法门记录,一个是收集百种生灵怨煞之气,汇而成型;另一个则是要培育出自身心魔煞气,分成十股,层层叠炼,走的路子几乎完全不同。依照“百灵化芒纱”的命名方式,那幅从南松子身上得来的红纱,叫“十阴化芒纱”,还颇为应景。 把“百灵”之技和“十阴”之法比较,前者难度低、入门易,但依照那种方式炼成诛神刺,失之于驳杂,论威力,褚妍使出的诛神刺,显然也比南松子那手来得逊色。但后者一来炼制难度甚高,二来极是凶险,门槛无疑是大大提升了。 而如今,不提威力如何,只论修习炼制的难度,这一个“屠龙”的法门,比前两者又要高出许多。 毕竟前两者无论怎么复杂艰难,都还是余慈见得到、摸得着的手段。但眼前这法门,却是似是建立在虚无中,只有前面两幅红纱的法诀片断偶尔与之勾连,其中矛盾不通之处,直令人匪夷所思。 相比之下,倒是天龙的挣扎和咆哮,引去余慈更多注意。 虽然心内虚空中,积蓄着一道天龙真形之气,但余慈还是第一次见到天龙法相,分外为它霸绝天下的姿态所震撼——即使被剑仙全面压制,天龙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挣扎,刚烈、强韧、桀骜不驯,这些或正面或负面的感应传递回来,余慈猛然间觉得,心内虚空的鱼龙影像变得更为清晰。 只因这一神通外相,终于找到了明确的参照。 这些影像或许是幻术,但想也知道,必然是源自于真实的留影。 天龙真形之气蠢蠢欲动,继承自太古天龙的血脉、源自于本能的桀傲,就算是沉睡无数劫的漫长时光,也依然存在。余慈的神魂便受其影响,变得非常兴奋,连带着外延感应也敏锐起来。 “嘿!”他吐气开声,猛地飞身纵起,在虚空中一抓,穿透云气,已捉到了实物,猛向回收,却见火红的细纱迎风飘动,乍看去和手中其他两幅一般无二。 红纱入手,周围云气演化突地一窒,像是给抽去了主心骨,随后崩解。 “是以细纱为寄托之物吗?”。 余慈大概了解了,这漫天云烟正是某位大神通之士,借此纱异力为根基,凝成的一个幻阵。其主要功能,就是帮助人们最快地领悟其中蕴含的高超技巧。可惜,余慈错过了机会。 但这都不重要了,蓦地敏锐起来的外沿感应——说白了就是对放出的神意星芒的感应,突地给了余慈强烈的刺激。他眉心一跳,对着那边一个念头打过去: “怎么回事?” 这次,玄黄的回应来得很慢,也只有两句话:“树冠之上是剑经……不陪你了。” *************** 超级悲剧的状态,本来明天想补上,也不成了,只有等下周一。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三十三章 困局 这显然是一个意外的回应。所谓的剑经、树冠,余慈都能明白,可后半句,却是透出强烈的不祥意味儿。 余慈的脸色沉了下去,前面想到的一些事情纷至沓来。玄黄没有及时灭掉沉剑窟主人,就代表着意外的发生,但眼下这情况,却是超出他的预估范围了。 “喂,回个话!” 余慈再次通过神意星芒召唤,可玄黄此后一直保持沉默。非但如此,余慈渐渐又感到,远方的神意星芒越发地微弱了,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要知以玄黄杀剑的威力,神意星芒其实是打不下去的,能够驻留在其中,全是靠了玄黄的帮忙。现在出了什么问题,让玄黄连这一点儿力气都吝啬了? 余慈咬了咬牙,大概估算了下距离,将心神移了过去。 星轨剑域的面积倒也不大,余慈和玄黄的距离严格来说,只有十余里左右,只是其中禁制层叠,寻常人根本是寸步难行,不过有神意星芒为介质,自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小家伙”等的经验在前,移换心神的手段,对余慈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只一闪念的功夫,神魂已经分出一缕神识,跨空而去,二十里距离也是转眼即至。 “锵”地一声鸣响,余慈还没真正贴合进去,便被这清越的剑吟震了一回,震荡反馈回来,他呃了一声,忙盘腿坐下,总算没有被眩晕击倒,侥是如此,那剑吟声从神魂而至肉身,一条线碾进来,仍让他周身气脉为之震动,感觉决不好受。 “让我进去!” 余慈有些恼怒,相距二十里路,他分出的这缕神识也只能感应到神意星芒而已,若是被剑气拒之在外,便无半点儿意义。 玄黄没有回应。 余慈正要再沟通,袖中照神铜鉴突地轻颤一记,下一刻,磅礴剑气迸发,还有那冻彻骨髓的凛冽杀意,便如一场风暴,瞬间将他分出的神识吞没掉。余慈连叫骂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更早一线,他和玄黄之间唯一的联系渠道,就此断绝。 与玄黄融在一起的神意星芒,被碾得粉碎。 猛地睁开眼睛,余慈却是在发呆。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神意星芒被毁,神魂也遭反噬,受了点儿伤。但相较于此事背后的危机,那又完全不算什么了。 神意星芒一毁,他和外界的联系就此断绝,周边云气潮起潮落,却是寂静无声,他在此处,竟是难言的孤寂阴冷。 这种心态一出,余慈就大力摇头,在这里干等着,又怎会是他的性情? 他跳起身来,也不管玄黄如何吩咐,急步向前,想从这里出去,可沿着云路小径走到“树干”上,回到原来进入的归来庄的位置,那个牌坊依旧不见,余慈能看到的,还是青空无尽,难见边际,要是跳下去,摔死的可能性可说是十成十。 那位无劫大人虚空“栽树”的本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余慈有些头痛。他现在有种子真符傍身,也算是实打实的还丹修为,但因为进阶时间太短,一些还丹修士应有能力,还没完全开发出来。像是驭器飞行,就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 他也知道驭器飞行的法门,只是那既需要合适的飞行法顺,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人器磨合。若是有这一手,余慈或许会冒险到那青空之中转上一圈儿……唔,要说驭器飞行,他手里倒还有一桩宝贝。 余慈翻手取出一件堆叠的素白轻纱,吸收水汽,很快就膨胀开来,有六尺方圆,浮在余慈胸前。这是鬼纱云,余慈入山门后,从宝光那里借来,现在用一下,倒是正好。 伸手一指,他引着鬼纱云往边缘外去,正准备往上跳,猛地脸色一变,身形一缩,硬往后挪。 可以浮空飞行千万里的鬼纱云,刚一飞出“归来庄”的范围,便像石头一般往下掉,要是余慈反应稍慢一点儿,就不是狼狈与否的问题了。落地之后,他长臂探出,险险在鬼纱云掉出控制范围之前抓住,才没让这件特殊的宝贝掉落下去,也算免了回头向宝光解释道歉的麻烦。 “这算什么?” 余慈可没想到,外面虚空竟然如此妖异,没有半点儿浮力也就罢了,轻若鸿毛的鬼纱云,竟硬给压得如石头一般,不知是什么缘故。 思来想去,他便有些烦了,但更多的还是无奈。这归来庄有九成可能是曲无劫布置的,这一位斩破三千世界,寻觅永沦之地,在虚空神通上,堪称造诣精深。说不定就把此地安排在哪个从未有人涉足的虚空角落里。余慈对所谓“虚空”之学,全无概念,也就结结实实被困在这里。 玄黄是不是早知如此,所以才让他过来的?那么,看来这儿还算安全…… 余慈自嘲一笑,离开的心思仍是炽烈,只是稍加压制。他转身往回走。走到半截,忽地一怔: “剑经?” 玄黄刚才传信回来,说“树冠之上是剑经”,所谓剑经,无疑就是《上真九霄飞仙剑经》,是玄黄早就答应下来的报酬,至于前者,则应该是相对于余慈所处的环境而言。他现在所处的归来庄,是一个虚悬空中的大树结构,昊典的独院就在大树旁出的一处“枝桠”上,从这儿看,“树冠”在何处,也就不言而喻了。 无论如何,那《上真九霄飞仙剑经》都是此界最顶尖的修行法门,论地位和价值,还在离尘宗的《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之上。如此至宝剑经,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况且,按照常理,路的“尽头”,才应该是最有可能的出路不是吗? “树冠。” 余慈沿着云路小径一直向前,其实是向上的,地势越来越高,偶尔回头,漫漫云气之中,正是那些伸展出去的枝桠,还有若隐若现的建筑。或简约、或华丽、或宏伟、或怪异,风格全然不同,数上一数,正有十七处没错。 十七,正对应那十七位陷在永沦之地的剑仙。 再向上,云气倒是更为浓重,大片云气盘结垂流,果真与树冠相似,且占地足有十五亩以上,非常壮观。 “飞仙剑经就在里面?” 看着盘结不散的云气,余慈并没有轻率进去。他想到在昊典故居前,那奇妙的幻相,同时也想到玄黄不止一次对他提起过的,在修为不到时,接触飞仙剑经的种种危险。 末了,他决定还是用神魂感应探探路比较好些。 贴着云气外围,一缕神识探入,像是猫儿的触须,在里面晃动。渐渐深入十丈、二十丈,差不多已经到了“树冠”的中心,仍未有什么发现,同时也无危险。 “唔……” 余慈正思量着,那边感应骤然一变。速度之快,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甚至连稍加感应都来不及,强绝的力量已经在脑宫中炸开,他脑子一懵,身子便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后飞掼,沿着刚刚走上来的云路小径,一路摔下去,人在半空已是人事不知。 “这是五劫之前,有名的邪道法剑五毒锋啊!” “祭炼十重天的火云环……” “乖乖,那是无轮木搭成的房子吧,要是炼成法器,随随便便都是天价!” “滚开,谁敢夺这雷泽剑,就是与俺满门为敌!” “老子灭你满门!” “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嘈杂的声浪汇聚、交缠、扩散,一幕幕掠影在无尽的星空下闪现并扭曲。 归墟广大是没有错,可终究有个限度,当成千上万的修士突破了崩溃的三层符印,蜂拥而入时,局面就彻底乱套了。这还是一大半人都陷外围虚空夹层之中的结果,但随着时间推移,脱困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归墟内的场面,也会越来越糟糕。 在绝大部分修士眼中,失去了三层符印,剑仙秘境就如同裸着身子的美人儿,任人揉捏。虽然剑仙秘境中,还有许多单独的封禁机关,可是在填去多人性命之后,修士们学会了绕行、躲避,也有人趁机察出端倪,一举破解,所获之丰,足以令所有人眼红。 一个眼红,就足以将归墟染成一片血红。 不知是谁先动了手,刹那间,星空下已是杀气纵横,至少有上百人在冲突的第一时间便尸横就地,伤者不计其数。自此,归墟就再也没了任何能恢复常态的希望。 “剑园从此多事呀!”黎洪挠头。 “它还有多事的机会吗?”。王九冷笑。 另两位,也即华西峰和肖录,都是沉默。在无生无死园的一个角落,来自离尘的四名后起之秀,通过一番艰苦的努力,终于汇合在一起,实力为之大增,但他们却没有高兴的心情。看似针锋相对的对答,说的其实都是一个问题。 而且,几乎所有的修士都忘了一件事儿,三层符印的崩溃,解除了对修士的限制,但同样的,也解放了原本封在符印之中的另一股力量。此时它们没有了约束,在一段时间的混乱之后,朝着人气最旺之地,蜂拥而来。 离尘宗四人组现在勉强算是旁观者清,以至于黎洪还能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看,那些影子进场了!”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三十四章 清流 惨叫声已经是归墟内最常见的声响,以至于当这声音慢慢变得密集起来时,绝大部分人全无所觉。只有最警醒的一批人才注意到,染血的归墟内,多了几个虚淡的影子,它们在废墟内漂流,看似漫无目的,可一旦遇上那些嘈杂的修士,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将人斩杀。 “雾影天的影子?” 离尘宗的四人都没有真正感受过三层符印的厉害,不过之前余慈曾经讲过这方面的事,即使语焉不详,四人也都有留心。可留心是一回事,真正见到这些影子的厉害则是另一回事。四人都是剑道名家,造诣不凡,看到那几个影子所过之处,剑意凛冽,当者披靡的姿态,一时都有些发呆。 他们都是离尘宗的后起之秀,至少也受过宗门长辈数十年的调教浸淫,眼光见识都是了得。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分外明白,这些影子运化剑意的手段,是处于何等超卓的层次上。 一时四人都是默默无言,且把气息沉降封锁,免得为那些影子察知,仔细商议后面的行止。 “诸位师弟都在东侯墓中,此时局面混乱,他们暂无护身之力,需要早早脱身。” “我们是从捷径上来,此时不知归路,剑仙秘境禁制众多,有人帮忙最好。” “西峰师兄可曾察觉到余师弟的位置?” “到此园中就再难接续,只能隐约感应,刚刚更是完全消失……” 四个人把意见一对,都是发愁。离尘宗在剑园中,本也算是极强的一股势力,更有地利在手,却不成想突地跳出一个剑仙秘境,竟是前所未闻,一下子将他们地利的优势抵消,更有沉剑窟主人、重器门首领这样不可思议的强者, “无论如何,要做到三件事。一是要保全各位同门的性命;二是要尽快通知宗门长辈;三是要尽力稳住此地局面。五劫以来,剑园都是本宗最重要的历练地之一,失去此地,影响不可估量。” 关键时候,华西峰不再浪费时间,以其四代弟子首席的身份做出决定:“肖师弟,你辛苦一下,寻路出去,和赵师弟一起,护送各位师弟离开剑园,寻隙放出消息,通知宗门长辈。至于东侯墓务必封存完好,尤其是大日正殿,更是如此。” 肖录出身戒律部,沉默寡言,铁面无私,平时行事低调,但韧性无双,而仍在东侯墓中的赵甫则精通符箓阵法,考虑周全,两人进行这种守备之事,最为适合,肖录并无异议,也不耽搁,点头离开。 剩下华西峰、黎洪、王九三人,就是要留下来“稳住局面”。只是和肖录他们明确的目标不同: “那么,往前走?” 三人目光交汇,都是点头。他们此时尚不知星轨剑域的名头,可是在无生无死园呆久了,都能看出来,这层封禁也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这一点瞒不过人,很多眼明心亮之辈都盯了上来,摩拳擦掌,只等着往最核心处挺进。 “余师弟气息游走的路线我已记下,待会儿就按此路线前行。” 黎、王二人都是点头。华西峰的天地交感神应大法虽无半点儿杀伤,但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有大用。 正要再做商量,三人都是一凛,齐齐移位,背靠背站立。只见外围无声无息掩上来许多人影,在此一片混乱的背景下,极不易察觉,若非三人灵觉敏锐,只怕已让人欺近包围。 华西峰叱喝一声:“何方朋友,遮遮掩掩的,真当我离尘宗好欺么?” “哪里,西峰真人我向来是钦敬的,入园之前已经打过招呼,眼下也算不上失礼。” 伴着话音,那些人影中分出一人,大步上前。星空下只见此人黑袍华丽,头发稀疏,脸上神情似笑非笑,很惹人厌,如此形象,剑园中也只有一人而已。 “原来是打杀王。” 华西峰在来人脸上一扫,毫不动容,目光又转一圈儿,这下他就有些皱眉头了。围上来这些人约有十多个,纯凭感应,其中最差的也是还丹初阶修为。观其气机流转,或凶悍、或阴邪、或寒彻,又隐然有些同源感应,如此这些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啧,九玄宗、光魔宗、冰雪魔宫……看来这回是北地魔门大集会来着。” 黎洪拍拍突起来的肚腩,哈哈一笑,很是悠闲,不过同出实证部的王九却知道,这位师兄已经暗中放出了一件法器。 从黎洪口中道出的任何一个名号,都绝不容轻视。当年元始魔宗分裂,从一个庞然大物,折分成上百个分支,这里面九玄魔宗、冰雪魔宫都是可以排进前十的,光魔宗或许差一些,可在他们这个层次,帝天罗和帝舍却是绝对的强者。被这样一群人圈起来,局面可说不上太好。 他们在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打量他们。也亏了三人心志坚定,否则十多个还丹修士,其中还有五六个不逊于他们的高手,一圈压力过来,换了人决难抵挡。 看三人神情,当头的文式非也不再故作姿态,再向前一步,唇角微微抽*动,算是发笑:“三位请了,这剑仙秘境果然不凡,诸位就是手握东侯墓,也要到此分一杯羹?” 华西峰冷然道:“剑园乃是当年无劫、原道两位前辈与本宗约法,裁取土地所建,后又开放给全天下修士,作为寻觅缘法、修炼精进之所。如此重地,离尘宗忝为地主,便有责任维持,一应变故,都是当仁不让。倒是你文式非,所为何来?” “自然是寻觅缘法而来。” 抓着华西峰话中的把柄,文式非拍拍袖子,很是从容:“剑仙秘境开启,五千年一轮转,正是剑园中万千修士的机缘。文某不才,也想从中分一杯羹,这个倒也没有什么好瞒的。” 华西峰听得眉头又是一皱,相较于文式非,他所知的信息未免太少,再动口舌,必然讨不了好。同时,掌握着绝对优势,文式非也没有再绕圈儿的意思,他咧嘴笑道: “这回和许多道友前来,遇见三位,确实可说是一个‘巧’字。所谓‘机缘’,莫过于此。如何,西峰真人、黎道友、王道友,如此天大机缘,无论是谁家,肯定是一口吞不下的,不如两下合力,一同发财如何啊?” 后面这话当真是荒腔走板,但也能从中看出文式非藏在戏谑中的强横态度。闻言,华西峰本就狭长的双眸更是眯成一条线,眸光如有如霜刃,在此人脸上切过,半晌方道: “离尘宗自认清流,不屑自污。” “好得很。” 文式非放声大笑,同时外围也有人冷嗤几声,华西峰三人周围空气猛地沉重百倍。文式非笑音一停,淡淡道:“万欲生于人心,世间哪有清流。我最喜成*人之美,如此就送三位道友去那三十六天外,找你们太清至圣,寻清觅净去吧!” 话音一攻,无生无死园登时魔气滔天,遮星断月,倾压下来。 华西峰三人同时长啸,都启动宗门秘法,鼓起全身力量,立意决死一战。 “世人万欲塞心,但若说寻不到清净之地,那也未必。” 丝缕话音在众人耳畔响起,随后园林阴影中,就走出一个人来。星光下,人们旁的没看清,最先确认的就是来人白发皤然,皱纹满脸,已是垂垂老矣。 ***************** 余慈慢慢睁开眼睛,混乱的思绪像是扭合的云团,变幻出千百种形态,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调整过来。 第四回了。 和前面三回一模一样,他只记得,当他神识探入那盘结的云气中,却被里面某个强大的力量反震,把他硬生生打飞,随后是眩晕、昏迷,还有其他一切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捂住额头,余慈几乎以为颅骨裂开了,但事实上这上面除了一些擦伤,再没有任何可疑的伤痕,与之相对,他的神魂却是虚弱不堪,心内虚空中,诸神通外相也就罢了,连生死符外围的某些符纹都有些移位,运转起来远不如全盛状态时那般流畅灵动。 “到极限了。”余慈确认这近乎鲁莽的行为,终于把他送到了危险边缘。他就像是连续挨了四记重锤,没有别的,只是纯粹的强压就把他轰成了这个模样。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地上,睁大眼睛,遥望高处的“树冠”,如果盘结的云气中正是《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话,余慈确实是感受到它的威力了。更让他烦恼的是,纵然吃了这么一个大亏,他竟然没能对“树冠”中的情况有进一步的了解,明明是面门“中锤”,感觉却像是被打了闷棍……还是连续四回! 那个东西,确实不是我现在该碰的。 余慈慢慢撑起身子,平复心中最后一点儿躁动。他不是傻瓜,连续四次近乎愚蠢的冲击,只是为了验证一件事:玄黄设计的“陷阱”,他暂时还跳不出去! 因为是主动挨“锤”,神魂的伤势还在可控范围内,他现在需要的就是休息。还好,这里什么都缺,只有住所肯定管够。 他又踏上云路小径,半途拐了弯儿,朝着先前到过的院落去了。 已经能够遥望到院落的轮廓,余慈走在路上,脑子里还在考虑之前的问题,然而便在此刻,半空中轰声巨响,直撼脑际。余慈闻声一个激零,忽又想起一件被他忽略的事,心中叫糟: 怎么能在神魂最虚弱的时候,到这里来? **************** 垂头丧气地道歉,我太高估自己的速度了……今晚不可能了,明天也没胆子保证,但我在尽力往前赶。 那些一小时三千字、五千字、七千字的大能啊,谁能教俺个秘技先?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三十五章 逝水 仍是那遥远的视角,长及千丈的天龙第三次出现,穿云破雾,巨躯一个摆荡,就是震动百里的狂飙。但它其实是在碧空中挣扎,接续前面的情境,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千丈长躯上处处都是裂口,全都是被那位疑似昊典剑仙的人物一击所致。 余慈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可是这回,已与前面不同。 莫名的,强烈的晕眩袭来,余慈本能想要抗拒,可是虚弱的神魂很不给面子,内外交击,他眼前就是一黑,再有亮光进来的时候,耳畔已有罡风呼啸,雷音隆隆,再睁眼,本已熟悉的视角已经天翻地覆。 眼前是由厚重鳞片堆积起来的大山,边缘如刀,其间却有几道裂隙,血如喷泉瀑布,倾泄而下,里面渗着金黄的光点,滚烫的热量有如沸油,非同寻常,但血腥气半点儿不减,转眼浇得他满头满脸,天地元气亦为之灼然如焚,皮肤更是吱吱作响。 他惨哼一声,还好脑子依旧转圈,弄明白了就是刚刚一眨眼的功夫,遥望的视角已经完蛋,他被“抛”到了天龙与剑仙交战之地。明悟的瞬间,外间的压力猛地提升了无数个层级!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被压缩成了一个微小的点,险些被彻底抹杀干净。 “这是幻术!” 余慈的脑子肯定是清醒的,他知道,昊典故居前的云气肯定有问题:里面应该有一些幻法,又或者像雾影天那样,因剑仙心念而生,具备玄妙莫测的力量。 不管如何,里面的力量都要通过余慈的神魂起作用,之前余慈神完气足,有一些伤势,却未动根本,更有天龙真形之气护持,几次着了道儿,都很快警醒,可如今,和“树冠”里那玩意儿硬撼几回之后,他正是处在一个最虚弱的状态下,弱则百病俱来,终于被云气中的力量侵入神魂,大肆作用。 余慈勉力维持心神,但如今他已入瓮中,一举一动都是身不由己,如此顽抗,只会收获更大的痛苦。 “要死了?别开玩笑!” 余慈不信自己会憋屈地死在这里,玄黄也不可能用这种法子整死他。一念至此,他陡地灵台清澈:若是云气中并无杀机,他这样硬抗着有何益处?“强极则辱,刚极易折”之语,绝不只而已。 面对剑仙所遗,身为后辈,最起码的礼貌总该有的。 余慈一时大悟,再不抗拒幻法作用,全身心放松,这就等于是放平了自设的樊篱,浩荡的力量瞬间漫过,便如激电过身,撼动心防。无论是天龙还是剑仙,其影像都变得清晰好多,威压更如山岳倾倒一般,十倍于前。 但这等场面,却只是充任背景。真正显化的,还是一连串法诀字迹,色泽朱红,如火如血。一列列排放整齐,个个均如斗大一般,边缘更是金红光芒流灿,烙入心神,随后消失无踪。 那种侵入心头脑海,深烙其上的感觉,终于让余慈明白过来。这幻相确实不是要伤害他,而是强迫他从天龙、剑仙交战的影像中,理解、明悟甚至是学会一门法诀, 毫无疑问,法诀就是来源于他从云气中攫取的那个大红细纱之余慈已经给它想好了名字,就叫屠龙化芒纱可也,恰与百灵、十yin凑成一处。也许换一个时间,余慈会很有兴趣学习这么一种可以屠龙的惊天手段,但如今…… “学诛神刺?” 那要到猴年马月? “剑园屏障大开,外间闲杂人等蜂拥而入,你们这里是怎么回事?” 走来的老人手提一把长剑,将满头白发梳作一个道髻,宽袍大袖,缓步而来。当头就是训斥。华西峰三人都是又惊又喜,后面则是低头,道一声“于师叔。” 师叔?离尘宗的三代弟子? 听了华西峰他们的称呼,外围魔门精锐都是一惊,若是真来个步虚修为的修士,只老道一人就能把他们杀得大败亏输。当下纷纷回眸,见到来人,几个消息比较灵通的,又都小松一口气: “原来是他。” 而不知其来历的,更不担心。气机放出,双方实力限度就有一个大概的感应,这些魔门英杰都看出来,这白发老道充是量就是一个还丹上阶,这里同等修为的多的是,对眼下局面,产生不了决定xing影响。而其半死不活的模样,更让人“放心”。 偏偏就在这部分人松劲儿的时候,剑刃鸣响,老道手中逝水剑嗡然出鞘。剑刃接触空气的瞬间,就完全失去了形体,只有森然剑意纵横园中,弥盖三里方圆,几乎覆盖了整个无生无死园。 少有人想到,这老道竟然如此生猛,也不管辈份、身份之类,直接动手!更想不到此人明明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剑意却是一等一凌厉,一剑出手,漫天星光都似失了颜色。 文式非一声厉啸,不管老道,领着七八个高手,猛向前冲。他看到,前方华西峰面色凝然,早已拔剑,和黎洪、王九一起发力,剑气密布,气机勾连,形成了一个剑阵,以抗强敌。 “差得远!” 他低吼一声,乌雷梭已经显化在体外,裹起一层电光黑芒,隆隆碾过。在他两翼,一个是帝天罗,另一个则是冰雪魔宫的袁望,此人也是还丹上阶修为,一手“九仞崩雪剑”纵横北地,闯下了好大名头。 三人为主攻,另外六人伺机而动,他要借助人数优势,先集合力量,击破一点,只要剩下那几人,困住老道片刻即可。 如意算盘打得极好,此时前面乌雷梭的灭魄雷光已经与剑气接触,便觉得园中温度猛地一降,更有血腥气肆无忌惮地喷洒,搅动已经混杂在一起的气机,引得天下大乱。 后方,帝舍的咒骂声才响了半截,就硬给封了回去,最后还赔送一声惨哼。在文式非侧翼,帝天罗对同门总有几分关切,乍一回头,清冷的面容也为之一变,极光元磁暴闪,身形像是扭曲的电光,转眼从侧翼脱离。 “要糟!” 文式非乃是极为警觉之人,一见帝天罗的变故就知不好,此时背心却是骤凉,似有冷彻寒锋cha下。乌雷梭的灭魄雷光竟然抵达不住,他一咬牙,气机逆转,“轰”的爆响声里,人梭分离,偌在一个躯体竟在瞬间缩成拳头大小,借着雷光磁力转化,弹射而走。 仅迟一线,剑气像切豆腐一样将灭魄雷光剖开两半,但已经抓不住他的影子。 “好一个天魔变!” 老道的赞语初时在耳畔,随后急速拉开距离,那边还有袁望挥剑时,雪崩一般的吼啸。文式非心头方一松,一口心头血便爆了出来,更早一些,他那件已祭炼十重天的乌雷梭本体,发出一声脆响,不知从何处裂开。 “哗”地一口鲜血喷出去,远去一里开外后,文式非身体恢复了正常大小,脸上再维持不住笑容,便连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乌雷梭不是他的本命法器,可也是常年祭炼,心血浸ying之物。那边遭了重创,他肯定也逃不掉。 “停手!” 他强振中气,大喝叫停。园中诸修士倒也合作,一连串气劲崩响,斩断勾连的气机,暂时停手。文式非目光扫过,眼皮却是急跳两下。 这边余音已绝,还有一人踉踉跄跄地仆跌出去,摔在地上,随即一动不动。像这样的家伙,园中已经挺尸了两个,都是他们一方。他纠合了十四个人过来,转眼就是五分之一了结,包括他在内,多人受伤。 此时,那老道放慢吞吞地收了剑,扭头去看还没来得及出手的华西峰三人,雪白的眉毛动了几动: “可见到你们余慈师弟?” 唉……补偿啥的等缓过这口气吧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三十六章 亲戚 满园静寂,老道的问话显得分外清晰。 华西峰吁了口气,作为宗门弟子,他从长辈那里听到不少有关这位于师叔的传说,但正面感受,还是头一回。相比之下,黎洪和王九这两个实证部的弟子就比他有准备得多。 当然,相较于文式非那边,他已经相当淡定了。 包括文式非在内,剩下的十二位魔门精锐面色各异,但投向老道的视线,毫无例外都蕴着浓浓的不可置信的味道,显然一个个都被惊到。 这七八十年,于舟老道一直陷于还丹境界,修为不得寸进,又安身于止心观中,行事低调,从未出外行道,甚至山门都少回去,除了那些仰仗离尘宗鼻息地小型宗门,有几个知道他的名头? 今日之后,想必会有不同。 至于余慈,华西峰倒是知道,那位师弟正是眼前的于师叔一力推介到宗门,关系自不一般。可是眼前这情况,让他怎么措辞才好? 一个迟疑的功夫,远处却有声音响起来:“余慈?可是使半山蜃楼的余慈吗?”。 说话的是文式非,身份摆在那里,他不可能永远被老道镇住,一抓到机会,就见缝cha针道:“一直以为那是半山岛的英杰,却不想是离尘宗的。” 说话间,他暗中与帝天罗等人联系,通过几个手势,改变了外围布局。北地魔宗几个分支汇聚在此,当然不会就这么一点儿人。除了东阳正教是真正让人屠灭之外,几个宗门加起来,人数约在七十人左右,其中大部分都是九玄魔宗和冰雪魔宫的人马。这些人真冲上去就是炮灰的份儿,可若运用得当,未尝不能成为重要的筹码。 只不过见识到了于舟老道那远超出本身修为层次的强绝战力,文式非已经把硬碰硬的方式,摆到了最靠后的位置上。 他这边提到余慈的名字,于舟老道就将目光移过来,半晌方一点头:“‘打杀王’是吧,也是北地豪强,了不起的后起之秀……那孩子确实懂一些半山剑意没错,可是有什么得罪之处?” 老道嘴上平和,目光则森寒若霜刃,文式非被盯了片刻,只觉得满身都不自在,心中暗恼,却是伸手抹了把半秃的脑袋,脸上则摆出让人不爽的笑脸:“哪有的事儿!原来真是余道友,几日前沉剑窟出世之时,我与天罗师妹等人,还和他有些交往,这两天却是少见。怎地,余道友出事了?” 他拉开了聊天的架势。 这边华西峰抓着空当,简要地将余慈和他们重逢、从捷径到归墟,又被重器门首领擒走之事说了一遍,连刚刚失去对余慈气息的感应之事,也没有隐瞒,于舟仔细听着,眸光沉沉,老脸上却是连条皱纹都没动一下。 这让一直竖着耳朵倾听的文式非有些失望。 “重器门首领、沉剑窟主人?此二者是什么来路?”老道如此询问。 华西峰只能摇头,由于时间紧迫,余慈那点儿描述支离破碎,难以组合起完整的背景,想了想,他把视线投到文式非那边。 文式非的笑容愈发惹人生厌,他拍了拍巴掌:“看情况,余道友单枪匹马,对剑仙秘境反而了解得更详细些,若他在这儿,我们这些人可要把脸给摔在地上了。” 看起来是在说风凉话,但在激起老道杀机之前,文式非忽地提出了一个建议:“于道长请看,你我双方都有事情要忙,何必在此浪费时间,干脆一拍两散,各走各路,岂不甚好?” “也好。” 于舟老道的回应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紧接着他就轻描淡写地道:“走之前不妨将你等所知的消息,尤其是有关那二人的,留一份儿下来,也算结个善缘。” 文式非微怔,扭头看看身边的盟友,嘴角弧线连抖几下:“善缘当然是好,不过于道长体谅,大伙都是两眼一抹黑,谁也不比谁多知道一点儿。再说,有天时地利人和兼备,贵宗都不清楚的事儿,询问我等,岂不是问道于盲?” 话音方落,园林中忽有冷讥之音传导而来:“别的不知,打杀王莫不是忘了赤魂还灵珠么?” 声音沉沉流动,仿佛是地下暗河,只闻泠然水响,不见水波荡漾,让人辨不清位置。 文式非面色不变,只是暗中联络帝天罗和袁望等人,又一次变更外围布置,想锁定来人方位。至于其身份,反倒不用多想,文式非便大笑道: “自打进了剑仙秘境,事事都是妙极。换了以前,谁能想到五劫以来,千万剑修快要踏平的剑园里,还有这些奥妙;也不会去想,罗刹教的人物会和离尘宗弟子冰释前嫌……香奴姑娘,我只当那时你一心维护余道友,却不想还在那珠子上留了心思。” 他有意发力,笑音如雷,响彻无生无死园。暗处的香奴则针锋相对:“那赤魂还灵珠,是沉剑窟主人身边剑鬼寄魂之宝,你得了那珠子,便控住了那剑鬼,一应隐秘,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你?” “可惜本人对那驭鬼之术不甚精通。” “驭鬼还是藏魔?打杀王,我却知道,那沉剑窟主人的后台,与你家可是沾亲带故。” 嘲弄的话音扫过,文式非陡地沉默下去,而在他身边,帝天罗等人或有些神色变化,但仔细看看,并没有特别惊讶的意思,如此,园子里的气氛变得妖异非常。 便在离尘宗等人勃然作色之时,文式非咧嘴而笑,笑容里,他摇摇头: “这可是真是天大的误会。” 说着,他伸手入怀,取出那件曾收了赤魂还灵珠的瓷瓶,晃了晃,使园中荡起清脆的鸣响,随后他打开瓶塞,一缕黑中透红的烟气放出,蠕动间似有化形之意,只是那虚无的身子里似乎有了一层封禁,让它难以完全建功,只能维持半烟雾的状态。 “这就是那沉剑窟主人的随身剑鬼了,名叫铁阑,此时已被我禁制,神智半失,倒也听话……铁阑,你说一下,近些年来,和你家主人来往最密切的,是哪一位?” 铁阑空有一身高妙修为,此时受制,却是浑浑噩噩,问一句,答一句: “主人说,是大梵妖王陛下。” 一言既出,于舟等离尘宗徒众,心头都是一颤。 文式非抬头看向于舟,笑吟吟地道:“于道长想必是知道的,我魔门与那大梵妖王,虽都是天魔法统,但一在此界,一在血狱鬼府,信念不同,关系向来糟糕。按香奴姑娘的说法,沾亲带故是有的,可要再进一步,就是鬼王陛下,怕也是不信吧。” 他说得轻松,于舟等人想的则要更多一些。 大梵妖王?是血狱鬼府尊奉元始魔主的第一人,与无量虚空神主并列,尊为‘大梵应愿天魔王’那个绝顶妖魔吗? 别的时候听到也就罢了,可绝壁城之事结束没多久,,那血僧伊辛和尚勾搭上的,不正是大梵妖王么?伊辛与大梵妖王座下魔将支利的交谈,已经作为最核心的情报,送到离尘宗几位大佬的案头上,于舟还是听余慈描述,才得知其中详情。 一来二去,竟然牵出这条线来! 文式非此时也吁出一口长气:“现在,于道长满意了?” 无生无死园中,尽是沉默。 ********** 余慈从屋子走出,这里是昊典故居。正屋沿续了院落简洁而精致的风格,有限的摆设无不是精品,穿门过户之后,原主人的休憩处也是如此。不过余慈除了最初到里面逛了逛,后面这两天休息,也一直没有进去,算是保持对那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巾帼剑修最起码的礼貌。 要说那位无劫大人,实实在在是个xing情中人,建起所谓“故居”,虽不是真把那几位的居所搬到此处,但其中每一处细节,都贴合着独特的气质,行走坐卧之间,似乎可以感觉到原主人的风姿气度,这实实在在是下了大功夫的。 而且,长久居于此间,对理解原主人的技法,也有很大帮助。 余慈便深有体会……虽然他把路走歪了。 他已经走出院门,此时他对云气中的玄妙幻术,已不抱有抵触心理,“对方”也投桃报李,精神层面上的强绝感应,与其说是“压力”,不如说是“导引”。 那股力量似乎化为磁石,吸引余慈的神魂波动与之相接、相和,最终达到“合二为一”的效果。也就是让余慈设身处地地感受那位疑似昊典的修士运使诛神刺的全过程,从中领悟法诀的精妙之处。 这是非常好的设计,可是无劫大人大概没想到,进来这里的后辈,条件和一般人有些不同——余慈心内虚空之中,可是蕴着天龙真形之气的! 再加上那条千丈天龙,摹画得太过成功…… 最终,余慈融入的不是昊典,而是天龙! *************** 悲剧就在于他难以挽回,比如废柴的速度、糟糕的节奏还有让人发疯的时间……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三十七章 神合 “证我绝学,你也算死得其所。” 已经倒背如流的言语再度刺入,余慈觉得堪称金汤城池的龙躯鳞甲,就像一个脆弱的气泡,一戳就破。 “啊呀呀呀呀呀……” 余慈放声嘶吼,归来庄空无一人,不会有人在意。所以他没有半点儿遮掩,要用这吼叫把剧烈的痛楚全释放掉——可惜效果不佳。 碧空流云中,千丈天龙高飞低游,掀动百里虚空,一次龙身摆荡就是电闪雷鸣,可如此威煞,却止不住那直刺身躯最虚弱处的“尖针”。诛神刺所过之处,一切元气根基俱都崩坏,到了最后,已不是诛神刺的杀伤,而是他自己杀死自己。 天龙之躯的毁伤情况并非真实存在,可那感觉则是明确无误。一切的伤害都反馈到余慈的精神层面,剧烈的冲击之下,神魂的状态开始摇摆不稳,随时都有逾限的危险。 以前余慈就是在这个时候承受不住,导致幻术自发终止,两天近二十回大同小异的经历,差别也只在时间的长短而已。 不过他毕竟不是甘于失败的人,更不是木木呆呆,不懂得从失败中吸取教训的蠢货。近二十次尝试,多次逾限昏厥,他也有一些心得。 堪比城门大小的龙睛闪耀着赤金的光,在这对巨大瞳孔的视界中,前方的修士更像一颗微尘,似乎吹一口气就能把她吹到天边去。可事实上,情况是整个倒过来的。 或许是幻法的作用,余慈看不太清这位前辈剑仙的面容,只知道她黑衣白肤,如瀑青丝垂肩,却蕴着一层火似的莹光,高空罡风吹过,莹光似乎有所扩散,像是在身外披了一层光晕,如梦如幻。 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都是那一句话,永远都是那随手一击,结果就是他干脆利落地被抹杀二十回! 明知道是幻术、是虚妄,可是感觉和记忆的真实已经足够了…… “你够了没有……啊!” 骤然上扬的声调,通过天龙的喉舌而激颤迸发的时候,已经是声震千里的龙吟。千丈长躯排云荡雾,不管躯壳内已经千疮百孔,燃尽他ti内最后的血液,猛然前突,张大龙口,要将那可恶的女修一口吞下。 虚空震荡,躯壳内蕴的天龙煞力在咆哮,虽然根基崩坏、元气混乱,可凭着越来越敏锐、越来越熟悉的感应,他还是纠合起最后的能量,与诛神刺绞杀在一起,成千上万的创口一齐爆开,血雾如燃,抹红了整片天空。 没有崩溃,这就是二十回惨败的效果。 向前,再向前!这一刻,天龙千丈长躯蓦地虚化! 龙躯赤血,一扫而空,千丈万钧的身躯所带来的重量也无影无踪。一切都是失常,又一切均是还原,此时冲上前去的,已不再是那傲岸天龙,而是道袍束冠的余慈,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修士。 “锵”声震鸣,剑光闪耀,金刃劈空的锐啸却还含蕴着龙吟大泽的雄奇宏大。 这一刻,余慈终于参透了诀窍。 他的神魂合于天龙,又已跃居其上,那煌煌龙威,已经限不住他的精神,现在,不是天龙提携着他,而是他炼化了天龙,终于不滞于形态,超脱于精神。 心至剑至,斩! 剑气已要破入昊典前额,“砰”地一声响,他身躯粉碎,化为最细小的微尘,散于天地之间。 眼前一黑,余慈盘坐在地的身躯微微一晃,险些又是昏厥。他超脱于天龙,却还避不过诛神刺,那伤害虽只是幻术的演化,但对神魂的冲击依然存在。但此时,他胸口处却有氤氲之气化入ti内,直透脑宫,神魂受此滋润,便像是泡了一回温泉,热力渗透,生就明光,一些较小的损伤立刻弥合如初,稍重的伤势也在迅速回复之中。 前面那些搏命式的经历,即使只是在幻术主导下,可连续冲击未果,含蕴着诛神刺的意念残余,还是几乎撼动了他的根基。多亏有还真紫烟暖玉这样的宝贝,可以滋补yin神,修复创伤,也让他能够在不要命地尝试之下,还有机会做出调整。 “妙极!” 余慈双手握掌,轻按双膝,整个身体都透露出跃跃欲试的活力。两日的辛苦,终有突破,下面的挑战,他快要等不及了! 可惜,还真紫烟暖玉再怎么神妙无方,滋润yin神总还有一个过程,急是急不来的。余慈做了几次深呼吸,以安定心神,说实话他有点儿躁动,坐不住的样子,可是这归来庄里,实在没什么好逛的。 他也想过,归来庄里能有昊典遗留屠龙化芒纱,未必就没有其他剑仙留下的宝物。可是转了几圈他就明白了,宝物或许是有,但各处故居却没那么容易进去。各种封禁机关,纵然只是稍露锋芒,也足以令他知难而退。至于昊典这里,分明是有个机缘在——若没有两幅化芒纱,又或没有太初无形剑,他想捞到在这儿“横死”二十回的待遇,怕也是不能。 想到这里,他取出了那幅导致他陷入如此境地的大红细纱,当然,还有另外两幅……半。 在实践中他神合天龙,枉费曲无劫一番苦心,不过在冲击极限之余,他也做一些研究参悟,百灵化芒纱、十yin化芒纱、屠龙化芒纱,还有那半幅未完成的绣品,正是他着力研究的对象。 经过两日来细致研究,再有神合天龙时的体会,余慈已知道,这三幅半化芒纱,虽然都是凝化诛神刺的法门,但其中实有高下之分。 如百灵化芒纱,需集合百个生灵怨煞之气,用化芒纱发射,方有诛神刺的雏形,本人只是作为一个中转站,几乎全部借助外力,是旁门中的旁门。相比之下,十yin化芒纱是培育、借用自身心魔煞气,虽然发动时也离不开化芒纱,但总算进了一步。 还有屠龙化芒纱,观其法门,已完成可以超脱外物限制,本人运化,本人发动,神妙无方,是一项绝顶高明的应用法门。余慈神合天龙,也被连斩二十回,只觉得如此威煞,已与传说中的“正统”诛神刺相差无几。可惜,这项法门太过艰涩,短短两天之内,余慈实在没本事参悟。 至于最后半幅未完成的绣品,余慈彻底看不懂了,到最后,他干脆完全不费那个脑子,该啥是啥。 琢磨着三种不同的法门,时间的流速似乎也变快了,不知不觉间,神魂中明光大放,澄澈无瑕,已经恢复了最佳状态。余慈半点儿时间都不愿耽搁,收起化芒纱,轻车熟路地探出yin神,与云气中那玄妙力量相接。 龙吟声再起,千丈天龙长躯飞动,打穿层层云气,尽展其煌煌之威。如此驾云气、驭风雷的威煞,实在令人陶醉,不过余慈也只是稍稍分神,很快将心念凝合一处,绝对的专注帮助他飞速提升自我的精神层次,心内虚空中,鱼龙的神通外相也发出一记无声的吟啸,似乎有什么东西渗了进去。 “证我绝学,你也算死得其所。” 仍是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这栩栩如生的幻相留影,并没有发现对手发生的异变,依旧是纤手轻挥,诛神刺无形无影,一发而至。 天龙长躯倏然虚化,并由余慈的身影代替,随后剑气迸发。 ,这一刻,真正是由余慈本人,对上剑仙昊典的诛神刺,但这并不代表那天龙彻底消失。剑刃破空之时,余慈神意自然凝于其上,这里面有半山蜃楼剑意、有他坚定如磐石的心念,同时也含蕴着他以往剑意中,从未有过的煌煌之威。 剑光闪耀,所谓龙吟大泽、跃击九霄,莫过于是! 眉心刺痛,却是诛神刺与剑光交错,一穿而入。刹那间,余慈浑身都麻木了,可这正是他有意为之。诛神刺是肯定挡不住的,与其无奈挣扎,不如求个两败俱伤! 诛神刺入体即化为万千气芒,绞杀脑宫,余慈却硬是在这非人的折磨中,扭合出一条钢丝般的意念,近乎完美地驾驭手中利剑,一剑斩下。 昊典幻影,刹时扭曲,继而消失。 余慈非但没有喜悦,反而极是震惊。因为在此瞬间,诛神刺的伤害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猛地睁眼,余慈不顾神魂刚受的伤势,跳起身来。他感觉到了,昊典故居之前、云路小径之上,这绝妙的幻术正迅速失去维持的力量,像是无根之木,再无神通可言。 “这是……断粮了?” 类似的感觉余慈并不陌生。两天前他击碎法坛,破坏地气灵脉之时,这样的场面已经展现得非常清楚,而其造成的影响,更是到今天还持续不断,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外面肯定有变故!余慈用膝盖都能想到这一点,如此他再不耽搁,稍加收拾,就拔步飞奔,几步跑到“树干”的云路主径上,向下方眺望一眼,进来的牌坊仍未显示,他也不再多想,转身就往“树冠”奔去。 这是个闯出“陷阱”的机会吗? 飞纵到“树冠”附近,这里云气盘结依旧,但其核心处,那个疑似“剑经”的位置,孤拔纯粹到极致的气机,就再也遮掩不住。 第三百三十八章 冰山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余慈在“树冠”外围停下,绕着涌动不息的云气走出几步,却一直没有真正进入其。他在考虑,两日前把他轰飞的力量,明显就是来自那边,只不过当时受到归来庄这棵“大树”的压制,显现的仅是相对浅层的力量——就是他感受的“大锤”式的轰击。 但如今,归来庄的根子显然被断掉了,就像大树被切断了根系,一切养份都上不来,这个东西就开始显现出它本身的威煞。 非常危险! 可是,机会就在里面。 归来庄像是一个单独开辟出来的空间,被流放到某个未知区域,也许这里和剑园相隔亿万里,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距离,余慈对这个领域不熟。但他唯一能够确认的一点是,这儿一定有一个和剑园相通的“捷径”,就像是东侯墓到归墟一样。 而那个“捷径”也许就在“树冠”深处,就在《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旁边。 余慈觉得这有很大的可能,如果能找到它…… 他开启了储物指环,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颗乌沉沉的圆珠,稍稍晃动,里面便有热力辐射出来。余慈忙将珠子定住,又小心地收回到储物指环里去。 这棵珠子,正是由演天珠变化而来,成为收集疫灾天魔种子,燃起魔火的源头。珠子原本由盘皇三剑驭使,不过此时盘皇三剑凝化的天魔已经被照神铜鉴吞噬,顺带着魔火也被宝镜放出的青光打熄。 不过经由余慈检查,这颗魔珠虽是受了点儿伤损,但内蕴的火种还没有熄灭,更有甚者,它还在断断续续地吸收那些被疫灾魔种传染的修士们的精气魂力,使天魔火重新恢复到最狂暴的状态。 珠子入手后,余慈参考着玄黄的建议,给珠子布了一层符法封禁,但效果有限。现在,珠子本身就像一个密封的油桶,里面由一层“薄纸”包着火种——什么时候火种把“薄纸”烧开,“油桶”就会炸掉。 余慈希望它听话,在最需要它的时候。如果有必要的话,余慈会用天魔火来烧穿虚空壁垒,但这一切都要在他真正找到“捷径”之后。 调匀气息,余慈确认他对“树冠”央的东西有了比较确切的感应,然后他按剑前行。 他现,自打进了剑园,换剑似乎成了他最常做的事。和幻相作用下不同,余慈不能凭心念凝成剑器,九曜龙渊剑符又稍嫌脆弱,余慈只能从盘皇三剑的收藏打主意。 可惜像斩蛟剑那样不需任何祭炼就能使用的优秀剑器再没有第二把,他现在握着的,是这两天临时祭炼的一件替代器,品质或许不错,可是简单的祭炼并不足以挥此剑的功效,或许还会影响剑意运化——简而言之,就是用起来不怎么顺手。 余慈懒得记这把剑的名字,只是慢慢地、一步步地挪进去,非常小心。 这不是他头一次进去……也不是第二次。两天来,他对这里的试探次数不像在昊典故居前那么多,但也有个两三回,虽然回回结果都不是那么理想,总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心得。 当他踏入盘结的云气时,“树冠”央处,那个东西,或许是《上真九霄飞仙剑经》吧,就有极强的气机扫过,和他身外的气机稍一碰触,立刻牵引变化。他耳鼓一痛,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尖锐的剑鸣,无俦剑气已经漫过云雾,扫荡而来。 “哈!” 余慈吐气开声,喉头迸出一记极具爆破性的吼啸,锁在剑鞘里的利剑锵地一声出鞘半尺,剑气凝化为一片青光,洒入云雾,与前面迫来的剑气碰撞,云雾炸开一连串细碎尖锐的声响,瞬间串在一起,化为刺耳的尖啸。 剑气余波推到胸口,余慈上身大幅度地后仰,可脚下一步不退。 非但不退,他反而在此刻昂扬精神,手利剑没有完全出鞘,剑意则如弓拉满月,含而不,却是抽取他体内每一分力量。受此刺激,刚才在幻相前绝妙的感觉又回来了,冷冽剑意,揉进了千丈天龙的煌煌之威。 直面剑气压迫,他慢慢又挺直了身体,并开始向前迈步。无俦剑气没能阻挡他,天龙之威与他神意相融,统驭元气,化入四肢百骸,使他周身气机为之一变。 由《上真九霄飞仙剑经》动的剑气也在调整,可是这一回余慈确实抢在了前头。 所谓“云从龙,风从虎”,余慈周身激变的气机,天然就对云雾之属有巨大的控制力。受此影响,余慈前方,云气雾流波动不休,这个震荡在瞬间就蔓延到了整个“树冠”。 “树冠”央,剑经怎能允许这种事情生? 它本能地放射压力,要重新压制余慈蓦地拔升的剑间龙威。不管彼此胜负如何,在碰撞的第一时间,周边云气已在扭曲,崩溃,排荡四方,眨眼间,“树冠”就再不成形。 余慈眯起了眼睛,因为他看到了一束光。 初时是闪烁的光点,闪灭两下,随后就是笔直而犀利的线条。天地就是“线条”后的背景,这一刻,天地似乎丧失了一切光源,铺下了黑沉沉的幕布,只有线条一根根地出现、交错、变化。 然后线条带了弧度,又分化出更多的线条,粗细不一,大小不等,但每根线条的出现,都充实了“幕布”上的图像。余慈渐渐明白了,这正是图案和字,是由剑气闪耀、抹画的独特符号,是央处那件东西在这片即将崩溃的云气的投影。 一闪念的功夫,剑行轨迹终于拼合出了一道余慈认得的字,是以古篆书就: 上真九霄! 短短四字,剑光起落已尽是大气象,余慈不自觉睁大了眼睛,可没等他反应回来,“嗡”地一声响,他的脑袋似乎猛地膨胀一百倍!千万根神经出濒临崩裂的呻吟。 余慈闷哼一声,口鼻流血,却连擦拭的时间都没有,无法想象的庞大信息,正通过“上真九霄”那四字倾注而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剑意龙威溃不成军,神魂几乎在瞬间被塞得爆了——便是去除“几乎”,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不行,撑不住了!”余慈终于明白,现在的《上真九霄飞仙剑经》,根本不是他能碰触的,玄黄的担忧自有其道理。 全副心神都被迫倾向这边,此时,若剑经再放出一波剑气,余慈想逃命也难。 “要先求变。” 余慈强忍着眼睛黑,思绪紊乱的糟糕状况,艰难地取出早准备好的乌沉魔珠,准备不顾一切把这玩意儿扔过去。至于毁损剑经之类,不管能不能成,谁还关心那个? 一扬手,正要扔出,极不凑巧,一波信息高峰冲击轰然碾过,余慈手上一软,魔珠当场落地,咕噜噜滚出老远,侥幸没在脚底下炸开。 余慈反射性地想拿回珠子,然而一个弯腰的预备动作做下去,他两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当场摔了个脸贴地。可就是这样一摔,似乎开启了某个神秘的机关,神魂深处某个角落,某个极其巨大的东西,开始宣告它的存在。 散的信息仿佛有着磁力,《上真九霄飞仙剑经》所蕴含的庞大信息掉转方向,倾泄而下,没有任何缓冲,双方对撞在一起。 余慈眼前又是一黑,但更强烈的刺激帮助他又找回一点儿感觉。此刻,他忽然现,在神魂深处,更确切地说,是在记忆区间的某个位置,一座雄伟的冰山屹立,相较于数月前的记忆,冰山有些陌生,它的体积扩张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至于剑经的压力……在哪儿?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三十九章 冰海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余慈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是这般变化。 冰山,在他神魂记忆区间内的冰山,余慈甚至差点儿忘记了它的存在。自从在天裂谷莫名有此收获以来,也只是在初期得见灵异,后来这冰山就潜隐不出,余慈也只有在静心修炼时才能感觉到它,近一年时间过去,不知不觉间,余慈已经完全习惯这个东西,大有视而不见的意思。 偏在此时,“冰山”用这种方式宣告了它的存在。 余慈再也不可能忽略它了,意外接下了《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冲击,“冰山”的体积就开始迅膨胀——在神魂层面。 感觉是如此强烈,余慈同样有一种神魂胀大,无法束缚的紧迫感,只是幅度要缓和很多,就像寒气冰冻海面,无可抗拒,但不至于立刻就要他的命。 余慈福至心灵,立刻沉入心内虚空,也不管里面的现况,以心念大呼一声:“显化!” 心念的震荡似乎永无衰竭,向着心内虚空不可捉摸的边界扩散。实际上,以心内虚空和余慈形神的对应关系,此时余慈肉身神魂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所感应,并做出反馈,又作用到心内虚空之。 当形神剧变的信息回潮,心内虚空轰然震荡,黯沉的虚空边沿掀起了接天贯地的飓风,毁灭性的冲击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刹那间,原本璀璨的星月、静谧的山林、悠游的鱼龙都卷了进去,不见踪影。原本广袤的虚空像是遭遇了一场黑风暴,扫云遮月,湮灭一切。 余慈先期已知不好,心神及时沉入最核心处的生死符,生死轮转的符箓当即大放光明,灿烂的光辉蔓延到符箓的每一条符纹之上,但也仅此而已。 在弥天盖地的黑风暴里,生死符的光芒就像是一盏随时都会熄灭的灯火,时隐时现,时刻都牵引着余慈的心神,他可以想象,若生死符破损,他会落得怎样悲惨的下场。 当然,就算黑风暴湮灭一切,余慈心意之坚也非比寻常。狂暴的飓风里,生死符的翻转甚疾,但光芒并没有减损太多,在最初的震撼过后,余慈甚至尝试重新掌控心内虚空的局面,心神的触手开始向外围延伸。这样,他就和黑风暴正面交锋。 连续的冲击导入,生死符乍明乍暗,余慈有些眩晕,但他能感觉到,黑风暴的冲击也在衰减,事实上,这场风暴本就不是正主儿,它只是心内虚空天翻地覆变化的前奏,此时此刻,余慈延伸出去的心神触手便穿透风暴,接触到了更深层的变化。 心内虚空在崩塌,感觉像是一块6地,在地震开裂,粉碎,边缘掉入大海——余慈真的感应到了一层彻骨的寒意,心神触手像是浸在了冰冷的水里,寒气回流,生死符的光芒几乎都要被冻结。 但也因为寒气强劲,心内虚空的动荡似乎也被冻住了,一切都趋向于平静,余慈稳定心神,尽力运转生死符,慢慢地高翻转的符箓也生出了“热力”,最终破开“坚冰”,并将其力量不断扩张,形成一个较为稳固的区域。 余慈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到生死符的影响区域到了一定限度,他重新以心念凝成了一个词: “显化!” 生死符的光芒生了变化,其外围几个特定的符纹分形分到了更多的光,显得尤其夺目。随后这些光芒就开始衍化情境,明月山林,星空小湖,还有飞游虚空的鱼龙,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而这图画就在这片区域内飞快地转化为现实,以至于自运转起来。 仅数息时间,原来的虚空景致就重新显现,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然而明月山林固然美丽,余慈也不会忽略掉正由四面吹来的寒流。这是前所未有的体验,他放出的心神触手就像是他的眼睛,将周围的一切纳入感应范围。然后,余慈就看到了无比壮观的新天地! 那是海,无边无际的大海。幽暗的天穹下,同色的潮水此来彼去,涛声层叠,牵引着他的心神,延伸向不可知的远方。 这就是海。 余慈没有想到,他头一回“见到”大海,会是在这种情境之下。 “显化!” 短时间内,余慈已经第三次说出这个词儿,心念方动,他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心内虚空之,容貌衣着和现实世界一般无二。这是他心念的投影,并没有什么功能,只是更适合常规五感六识的信息摄入,也使得心内虚空更贴近于真实。 他站在“岸边”,寒流推动着丰沛的水汽,扫过他的面庞,浪花涌起,扑上脚面,无比真实,一点儿都看不出,这海只是来自于他心念的凭空造物。余慈几乎要沉醉在眼前的情境了。 可为什么是海? 正如他所疑惑的那样,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大海,心内虚空只应该是基于他形神的根基而显化,他体内又什么时候具备了海的元素? 余慈想了想,又回头去看,在他现在的感应里,他正“站在”一个小岛上,碗岛屿不大,但包容他所有的神通外相已经是绰绰有余。 小岛浮在海面上,大海无边,远方……他似乎看到了什么。 远方有一层阴影,线条起伏,像是海底探出来的山脉。余慈的心神自然延伸过去,却只感觉到无可抵御的寒流,然后再不得寸进。遥望那模糊的轮廓,半晌,余慈忽地明白了一件事: 那是冰山! 冰山显化,直接改变了他心内虚空的格局。在生死符影响范围之外,再不是未知的虚空,而是化为了冰冷的海洋,海洋之,又有庞大到令他窒息的冰山。 按照玄元根本气法的规则,这肯定是有些玄妙在其的,可是余慈一时半会儿又哪能想明白? 他想静下心,认真地考虑,可是念头刚生出来,这片广阔海域就猛地一震,波卷浪涌,大潮翻动。余慈开始还以为是冰山那边又出了问题,但接下来他就明折,不是心内虚空,而是在现实世界。 “怎么回事?” 余慈猛地睁开眼睛,却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深入到云气深处,前后左右都是茫茫迷雾,不辨方向。他想用气机探测,可探不出十尺,就无声湮灭,就算用剑意驱使半山蜃楼剑气,也是一样的结果。 怔了片刻,他想用神意星芒试一下,可此时脚下倏地一空。 余慈的反应算是快的,他立刻提气,想往上跳。可是庞大的吸力一下子捆住了他,这感觉他不陌生,那是扭曲的虚空裂隙所展现的力量。这让他反抗之心大减,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等一切虚空穿行的后遗症完全消失,余慈现自己站在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还没有看清四面的环境,耳畔已响起话音: “后生,你神魂有很了不起的东西啊。” 余慈猛吃一惊,他本能地持剑当胸,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剑尖垂下,稍一思忖,便试探性地道一声: “无劫大人?” 他认为,能够把他从归来庄提出来,并且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整个归墟内,也只有那一位了。 可惜,对方没有正面回应:“能够承受剑经的威煞,后生很了不起。” 余慈眨眨眼,道:“谢谢。” 对方的语气给他的感觉还算不错,听起有些倚老卖老,但若真是曲无劫当面,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过你神魂的东西更了不起。不知道那是怎么设计的,对寒气运化之精微,是我所见的之最强,里面还掺有星移斗转的妙理,两相掺入,形成封禁,可以封存巨量的信息,而不至于损伤承载的神魂对象……这是你师长的馈赠?” “呃,不是,只是个意外。” “后生好机缘。” 余慈咧了咧嘴,没有再说。也许对方说的没错,不过在天裂谷九死一生,没来由地又在自己神魂安了一个莫名的东西,是机缘还是劫数,犹未可知。 对方却不知他的心思,依旧道:“今日正是有此封禁在,才挡住了剑经的剑煞,并将其印了个模子,收入到封禁里面。《上真九霄飞仙剑经》传承数十劫,像你这样占好处的,我还从未见过。” “印模子?收到里面?” 余慈有些傻眼,如果对方不是虚言诳他,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欢呼庆祝。 但很快,对方便道:“虽然剑经在手,可我不认为你能够参悟它。” “哦?” “你不够纯粹。” “你是说……好吧,我兼修了符法。” “不只是这个原因。” “那是因为什么?呃,等等吧,我是说,我好像并没有说要完全参悟贵宗的剑经,只是做个参考……前辈不介意?” “剑宗祖庭,当有这个气度。数十劫以来,论剑轩从不吝于向外传授剑道法门,后生你身上的剑意,不也有些飞仙剑经几分真义?叫什么名目? “半山蜃楼。” 余慈漫声回应,有点儿走神。他在前面话里安了个语言陷阱,是拿来试探对方身份的,对方则是毫不在意,直接踏进去,干脆得很,倒把余慈给弄得糊涂了。 只听那人又道:“半山?是叶半山吗?”。 “不,是叶缤女仙创。那位女仙乃是半山岛当代宗主。” “叶缤?没有听过,但其真意衍化甚妙,又有自我阐,看来天下剑修传承不绝……不过叶家什么时候从论剑轩分了出来?” 余慈只能摇头,这些宗门秘辛他完全没有概念。但此时,他猛地醒悟过来: “等下,前辈你把我提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说个痛快话吧!” “我想做什么……我一直在想办法,只是效果不好。” 对方淡淡回应:“说话的时候,我尝试着让你再越过几个虚空断层,靠得近些,可惜没有成功,现在,后生,跑起来吧,玄黄需要你去救命。”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四十章 一剑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玄黄!” 余慈挫了挫牙,又想到那厮的两次传讯,还有被困到归来庄的经历,玄黄那家伙真是提供了很多项理由,让人非找到它不可。所以,余慈马上问道: “它在哪儿?” 对方直接用图像来表示。余慈眼前闪烁光芒,那是对方操控元气所凝成,是极简单的线条,只标识有东南西北的方位和简单的路径,间还有几个节点。 “你现在是在界河流,这里是在上百处相隔亿万里的虚空角落之间,拼接出来的路径。不明白?其实你可以把位置不同的虚空视为一块块木板,接通它们的虚空裂隙就是连接木板的铆钉,当然原本不相邻甚至性质迥异的空间凑在一起,就像是血狱鬼府和修行界直接接壤,那是会出大乱子的,所以就要有虚空断层为缓冲。界河就是把一块块虚空世界如此拼接在一起而留下的痕迹,或者说是间地带。” 对方的解释非常通俗,余慈听明白了。不过原理听着简单,真正要人去做的话,无法想象那是一个多么浩大的工程。能完成这一工程的曲无劫,其实力还有在虚空神通上的造诣,当真是令人高山仰止。 “斩破三千世界,贯穿无尽虚空……确实是无量神通。” 如此这般,那样重要的东西就等于是藏在了层层虚空之后,若是推进不得法,百年千年也未必能过得“河”去。余慈感叹一声,但也没有忘记眼下最要紧的事:“你还没说玄黄现在在哪儿?” “它最初在战血堂与人激战,但却着了道儿,眼下元灵蒙昧,坠入界河,被困在这个位置……” 说着,余慈眼前简略图形上一点放出光芒,指出了玄黄所在。 余慈仔细询问地图所对应的位置、路线,牢牢记下,不过他还有一些事情没弄明白:“玄黄占尽上风,怎么会着了道儿的?” “它自以为得计,却不知人家算了它几千年。那人将他困在祭剑台上,岂是要炼化他那么简单?几千年一刻不停地剥离元气,它的阳神也只余一点儿元灵,就算和剑体气机契合又怎样?三岁孩儿舞大锤,又哪能讨得了好?更不用说,当年魔劫,它也受了沾染……” “怎地?” “当年剑园初创,原道大人遭遇魔劫,千载修为一场空,玄黄为人佩剑,在抵御魔劫时,其实也沾染了天魔邪气。只不过它血杀之气可贯苍穹,又修成阳神,一应邪气无法侵入,才不足为害。可等到它出窍神游,被困在祭剑台上后,本体那边就护不了那么周全,天魔邪气入侵,虽然驾驭不了剑体血杀之气,但完全可以结成陷阱,只等它回来……那一点元灵沾染邪气,哪能讨得了好。” 余慈默然。 就他看来,也不能说玄黄全然不知情,在天穹剑池,那家伙就先了不祥之音,至少对于前面一种危害,是有相当的认识。但后面天魔邪气之类,就真说不清了。 这里环节丝丝入扣,让人找不出毛病,可越是这样,先前积累的疑问就越是明确,终于他忍不住道:“前辈对此环节如此熟悉,为什么不帮它?” “熟么?只不过一半熟,一半猜罢了。说到底,如今我已是外人……话说后生,到现在你还以为我是曲无劫么?” “呃,不了。” 余慈也现其的问题,若真是曲无劫当面,绝不会称呼原道为“大人”,而且以他的身份,也没必要隐瞒什么。可不是曲无劫的话,这位又是哪个?他也注意到了,此人称呼原道为“大人”,但对曲无劫则直呼其名,情绪上好像有点儿问题,这更让人想不明白。 他不懂就问:“那前辈是……” “说起来你我倒有一面之缘,只是我的身份不太合适说出来,后生你权装糊涂最好。” “……” 余慈又是沉默,脑子则在疯狂转圈儿,筛过一个又一个人影,可任他想得脑仁儿疼,也全无结果。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刚刚迈进还丹境界的小人物,就算机缘不错,遇到的大能人物,两只手就能数过来,里面可没有一个符合眼下情况的。 他不怕此人隐瞒什么,只是警惕在这两眼一抹黑的状况下,自己会不会了奸计,被此人误导,反而害了玄黄和曲无劫他们。毕竟,这世上好心办坏事的事情太多了,而这个横空出世的家伙也太过神秘。对归墟的了解更让人心生不安。想想吧,除了玄黄,上一个对剑仙秘境乃至归墟有深入了解的家伙是谁? 是沉剑窟主人! 余慈不是喜欢“三思而后行”的那种人,但眼下复杂的局面由不得他不多加考虑。他的沉默其实也是一种表态,对此,那一位显然也是明白的,但他仍没有坦承以对的意思: “后生知道我的身份,对你我都有麻烦。你不妨这么想吧,眼下玄黄撑不住了,局面糜烂,也不会更糟……” “无劫大人何在?”余慈回复得极快,因为这等局面下,他心最大的指望,也就是这位了。 “不知道。” 对方的回答同样干脆。 余慈愣了愣,根据他从玄黄那里得来的信息,曲无劫应该在界河某处养伤才对。可话又说回来,就算他老人家能在最后关头跳出来,力挽狂澜又如何?对余慈来说,他进入剑园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十之**,剩下的,也只是落在玄黄身上。 玄黄那家伙,还能撑吗? 想到这里,他一咬牙,道声:“走!” 他已经把地图记在心,说走就走,不过半里路,已经寻到了通往下一处虚空的裂隙,毫不犹豫地闯了进去。如此一路狂奔,连穿三道虚空裂隙,那一位没有再打扰,却始终留一份气机在侧,表明他的存在。 转眼虚空裂隙已是第四个,余慈穿过隔绝空间的断层,心还在想着接下来的路径,脚下却是一虚,身子直往下坠。 余慈低咒一声,这边的虚空裂隙竟然像归来庄那般,开辟在了高空云层之上,四面全无凭依。还好他反应及时,当即尽力提气轻身,又迅放出鬼纱云,终于在狂掉了近百丈后,止住跌势。 站着鬼纱云上,余慈没好气地开口:“这坑人的吧!没事儿把口儿开在这里……” “呵,设计路线的时候,忘了后生你还不会驭器飞行。” 那一位甚至没有道歉的意思,当然,余慈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一路上,余慈在一刻钟的时间里,越过山林、走过沙漠、去过荒原,且是四季变幻,经历奇妙而荒谬,承受力早练了出来,之所以埋怨,也是觉得沉默了太长时间,有点儿不习惯。 余慈对照着记忆的地图,确定方向:“应该是往那边……” “后生,小心了。” “咦?” 那一位刚刚示警,余慈也有所察觉。其实在这片上下不挨的空间,碧空如洗,一望无际,视野极其开阔,远方有什么异动,一眼可见,同样的,对别人也是如此。 远方正闪耀剑光,是一位过路的修士,余慈放出的气机恰与那人碰触,这边就微微一冷,对方的气机做出了回应。现和被现,就是这么简单。 “界河所连诸界,都有封禁,归墟以外,很难进来。” 那一位的意思余慈明白,那就是星轨剑域拦不住人,归墟核心区域已经塞了不少人进来。眼前剑光之后,就是一个。 这结果也在预料之,余慈倒是有一些准备。他提气遥感,现对方气感甚强,应该是还丹阶左右的修为,驭剑之势非常流畅,显然是得心应手。 那边现余慈之后,剑光明显转折,向这里飞掠,如矢如电,很快就迫近到十里之内。对还丹修士来说,这已经是能够驭器伤敌的距离了。 十里远攻,五里凝神,三里定势,一里决死。 这算是还丹修士交手时普遍规律。就是说距离十里以上力为远攻;接近五里时就要彻底集精神,紧张起来;进入三里的区域,胜败之势已很明显;战斗生在方圆一里范围内,那就很容易进入不死不休的局面。 还丹修士驭剑度何等之快,不过眨眼的功夫,距离又缩短一半,并且没有任何减的迹象。 余慈分明感觉到了杀气,一场战斗难以避免。此刻他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可是在四不着力的高空!鬼纱云上,腾挪受限,如何进退?” 腾挪进退不利,余慈近身搏杀剑术就废了小半,而对方驭剑随心所欲,此消彼长之下,差距更大。对方应该也看到了余慈是借鬼纱云代步,就主动靠近,以长克短。 这一刻,余慈的呼吸仍然平缓,他盯着来人剑光,看着对方已经杀入一里范围之内,仍没有招呼的意思,也就再一次确认了来者不善。 口鼻呼吸陡地断绝,但在某个层面上,煌煌之威如同喷的岩浆,自然凝入余慈剑刃,随他长剑出鞘,锵声鸣响。 前方剑光一震,随即散乱,剑光后的修士只觉得形神剧震,便像是被蛇盯着的青蛙,犹自茫然无措之时,剑芒抹过,直贯入脑!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不纯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交稿日将近,为繁体出版,正修改前ing……好吧,对友来说,这真是个烂理由,不过确实要请大家体谅 **************** 看着对面修士石头般直坠下去,周围又没有其他人跳出来,余慈吁了口气,此人修为不错,却是个独行客,省了许多麻烦。随后又去看手剑器,微微摆荡,剑上光芒流动,似有生机。 余慈有些怔忡,只因其剑意运化,颇有些奇特。一剑绝命,斩杀的还是还丹阶修士,剑势之强,前所未有,可感觉甚是莫名,简单地说,一剑过后,他缺乏斩杀强敌的快感。 想了想,他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开口问道:“这一剑如何?” 对方简单回应:“剑意不纯。” “呃,请指教。” “后生也感觉到了,何不动脑子多想想?” 余慈咧了咧嘴:“这时间……” 真是个好理由!此话一出,对方也是怔了怔,随后便道:“你剑意走的是雾化的路子,何必狗尾续貂,掺上天龙真形之气,弄得不伦不类?” “是这样?” “我不知道你怎么化入了天龙真形之气,可炼化这种血脉神通,不可不知龙性。龙之性也,一曰贪婪,食气以长生,举八方元气而奉一身,无有止境;二曰强韧,一身抗性天下独步,刀兵水火不伤,心魔邪气难入;三曰傲岸,身蕴至大至刚之气,高踞九天之上,呼为风,呵成雷,睥睨世间,几无抗手。如此生灵,生就大神通,大气魄,深蕴于血脉之,千劫万载以下,也不会消减。” 听到这些,余慈眉头深皱,又有些黯然:“原来如此,这天龙真形之气,更适合虹化剑意。” “狭隘!所谓雾化虹化,只是个概略分别,以利于描述之类。近年来却有一些人将之奉为圭臬,亦步亦趋,唯恐行差踏错,反而把更重要的诀要忘了个干净,岂不可笑?” 近年来? 余慈心念头闪过,进一步确认了那位前辈确实是剑园外的人没错。不过他现在更关注的还是对方所说的“诀要”,忙道:“愿闻其详。” “何需详解?你早已知道,就是一个‘纯’字。不管虹化雾化,不‘纯’则不‘化’,虹化言‘纵意’,雾化说‘入微’,都是一个道理……说来也奇怪,上次见你时,你剑意虽不算至善,也还算得上精炼,怎么越来越倒退了?” 余慈哑然,无以应答。 “暂不去管它,先赶路吧,我为你释疑,也是为了省时间来着。” 余慈应一声,驱动鬼纱云,按既有路线行进。那一位则在片刻沉默之后,想到一种可能:“你在归来庄,除了复刻飞仙剑经外,还做了什么?” “就是如此如此……” 这没有什么好瞒的,可余慈粗略一说,那位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后生当真古怪,你不选与你剑意契合的诛神正.法,反而去合那天龙真意,未免得不偿失……唔,说不定也是一条路子。” “诛神正.法?” “就是诛神刺的剑诀法门。” 驾云飞遁之间,对方为他解释:“想那诛神刺,本是此界最凌厉的杀法之一,但因为入手困难,常有传承断绝之虞。昊典大人本是修行界最精擅诛神刺的人物,便立志将诛神刺还原为一套前无古人的剑诀,传于后世。 “为此,她特意拗逆性情,耐心刺绣,由浅入深,分取百种生灵之死气、人心种魔之阴气、妖魔异类之血气、域外天魔之邪气、屠斩天龙之煞气,以之为基,将诛神刺法门列入五幅细纱之。最后又聚五法门之箐华,绣制诛神正.法,可惜绣至半途,就应曲无劫之邀,挥剑西征……再没有完成的机会。” 对方有些唏嘘之意:“诛神正.法若成,当为剑道雾化之途上的奇葩,但就算是半成品,也是极了不起的法门,尤其是通过此法,才能驾驭太初无形剑这绝世神锋……对了,太初无形剑可是在你手?” 余慈没有点头,他是个很少后悔的强硬分子,但在此刻,他却悔得肠子都青了。 按对方这么说,他真是把“得不偿失”这个词儿给表现到了极处。早知如此,就算屠龙化芒纱再怎么难以参悟,他也要硬顶着上了,至少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弄得不伦不类。 说话的功夫,鬼纱云已经越过数十里虚空,到达通往下一个空间的裂隙处,过了这里,路程就算过了一半。余慈也顾不得再后悔,吸取前面的教训,提起心神,以免过去之后,一脚踏空。 收了鬼纱云,余慈侧身进去只有两尺来宽的裂隙,穿过去之时,脚下却是踏着实地。 眯起眼睛,余慈仔细打量周边环境。和刚才一望无际的碧空不同,这处空间地势颇为复杂,像是某个蛮荒的山林,大树参天,藤蔓交织,山势起伏,倒是一片夏日景致,只是受封禁影响,没有半点儿生灵气息。 下一个虚空裂隙是在二十里外,余慈正要动身,心头忽有所感,口鼻呼吸瞬间封绝,周身气机也给收束到最大限度。 有人,而且是一大群。 余慈有所感应,还不能确认对方的来历。倒是此刻,那一位忽然开口道:“后生剑道上刚走进岔路,要及时扳正才好。” 余慈一怔,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吧。 “剑意纯化,有两种方式:一是静而澄之,二是动而炼之。前者要闭关于静室之,长年累月,不适合你,后者则正当其时。” 余慈怦然心动,但很快就清醒过来:“我现在哪有时间!” “你们不是常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我让你纯化剑意,也是为之后帮助玄黄铺路。以你现在的状态,欺近玄黄杀剑一里之内,就是一个死字!话我要说在前头,免得到时再生波折。” 余慈皱眉道:“这话你前面可没说。” “我也没想到你会生出这么大一个破绽。” 对方淡然道:“玄黄杀剑集十数劫血杀之气,炽烈如焚,对阳刚异气最是敏感。你融入的天龙真形之气,就是世间最顶尖的阳刚血脉之一。就算有我传授的匿气之术,也遮掩不住。你靠不上去,后面的手段就施展不出来,如今当务之急,就是以你的雾化剑意,将天龙血脉炼化,至少表面上要过得去。如此,也没有比实战更合适的办法了。” 余慈嘿了一声:“节外生枝,莫要惹了麻烦却甩不掉。” “也许。不过看起来,这拨人马倒想找你的麻烦来着。” 话音方落,一波令人战栗的寒意从山林间流过,如同将凝冰雪的小溪,寒浸浸入透骨髓,余慈就知道,他被人现了。 “三十六支分故地,冰雪无心向哪方?” 歌谣一般的句子划过耳畔,余慈莫名其妙,不知其究竟。就这么一个耽搁,冰碴似的话音接着歌谣,响在林: “斩了!” 两层音波前后交叠,性质陡变,嗡地一声低鸣,竟化为十多记音波刀刃,横切过来。此一瞬间,周围大有夏日气氛的山林气温骤降,树叶蔓藤上,转眼结了一层白霜。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四十二章 袁望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通,宫中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展示力量的机会。所以才有宗门长辈亲驭无心殿送他们前来,内里用心,袁望非常明白。 “玄冰心镜呢?” 这玩意儿可以反映出对手的位置和气息强度等基本信息,在动类似“鬼音寒狱”之类的远程咒法时,也有一些增幅的效果。心镜刚凝出来,是因为刚才是一场遭遇战,袁望及时放出鬼音寒狱,是因为他不用确认目标,也不怕死人。在这归墟之内,每一个机会都是争来的,被他们灭掉,只算对方倒霉。 冰雪魔宫的弟子接了命令,分出几个人,匆匆用咒塑冰成形,送给他观察。袁望盯着打磨光滑的玄冰镜面,运用冰雪魔宫的秘法,解析上面传递的信息。 “只一个人,修为……还丹初阶?有没有搞错!” 他脸色颇不好看。此时他边上的同门有七个具备还丹修为,其中还有一个是还丹上阶,只比他稍逊半筹而已。除此之外的十三人,都是通神上阶,这些人凑在一起,又是先难,竟然还失了手,已可称之为耻辱。 “废物,一群废物!”袁望骂起人来从不留情,旁边的同门都低下头,一声不吭,也是习惯了。 袁望是出了名的严苛,不只是对别人,对自己也一样。作为冰雪魔宫中排得上号的后起之秀,袁望本人的资质是绝对一流的,可是魔主却和他开了个玩笑,他资质虽是上佳,但和冰雪魔功的主流传承,却不是那么契合。 在宫中那冰冷的氛围中,他少不得遭人冷遇,为翻身计,他选择了剑修之途,走的是旁门中旁门,前半生几乎完全靠自己,咬牙闯出一番局面,才引来门中长老注意,冒出头来。正因为如此,才养成他酷厉严格,近乎吹毛求疵的性情。 所谓“废物”,其实是把他自己也骂了进去的。 骂了几声,他的脑子倒是愈清醒了,再看玄冰心镜,他忽地一愣:“这人……莫不是那个?” 他摸着下巴,有些愣。两日前,他和文式非等人在无生无死园中,与离尘宗的修士对峙,吃了不小的亏。那个于舟老道实在厉害,一手入微入化的化离剑雾,有着堪比步虚修士的战力,实在不好得罪。魔门诸支联手,明明实力占在上风,却不得不讪讪而退,把脸面都丢尽了。 不过因为此事,他也记住了一个极重要的名字: 余慈! 此时此刻,这个名字,还有名字后面的人物,可是极勾人的。 “抓着他……不,跟上去!” 袁望立刻就改了目标,严峻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自进入这古怪莫名的空间之后,原本由文式非整合的魔门诸支联盟,慢慢就散了。 出现这情况,一是这里路径复杂,无数个空间裂隙组合成无法计数的路径,谁也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正确的;二是此处环境恶劣,这么些空间勾连在一起,刚才还是浩瀚沙漠,接下来就是无边大海,还有那些凶险绝伦,绝不适合人类驻留的地域,有的根本就是九天外域之流,刚一进去,就死无葬身之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势力不停搅乱局面。像那夏伯阳,就纠合一批洗玉盟的强手,与他们抢夺先机;另外就是那重器门,借助重甲短时间内穿行虚空之利,神出鬼没,专门与他们捣乱,更引得那个于舟老道暴走,不管不顾,一路追杀,连文式非也凑热闹,弄得天下大乱。 可事实上,袁望的反应还是慢了,那其实是人家抓准了目标,要从重器门修士身上,找到他们门主的线索,以进入更深层的位置。袁望反应慢了一步,把人给跟丢了,已极是懊恼,眼下这送上门来的机会,他可不能再错过。 “他比咱们早进来两天,又莫名从那个重器门领手里脱身,必须是知道一些根底的……不要逼得太紧,也不能放他跑掉!” 他的命令很合理,众同门都是点头。 然而刚达成共识,虚空中光芒骤闪,有飞剑远来,一闪而逝。外围便有人惨叫,血光迸溅。 袁望大怒,近前一看,更是咬牙切齿。中剑这人还未死去,然而大腿已经和身子分家,剧痛之下,翻来覆去,哀号不绝。众修士即使出身魔门,也不免受到影响,气氛有些不对。 见状,袁望立知对方打得是什么算盘,心中恨极,脸上反而平静下来,冷然道:“肢体残缺,损及根本,前路已是无望,送你个痛快吧。” 不等旁边同门反应过来,他一剑贯入伤者顶门,取其性命,由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换了别的宗门,接下来情况展可能不太好讲,但冰雪魔宫出来的,向来是冷面毒心,袁望狠辣的一手,非但没有损及士气,还激了众人的凶性。 袁望不再耽搁,喝一声“结阵”,剩下这二十人就各占方位,气机相连。外围飞剑又来,取的还是修为较弱的通神上阶修士,但这回却被提起注意的还丹修士挡下。袁望借机看清,那飞剑其实是剑符之类。 “左上百步。” 袁望令,二十人组成的阵势随即移动,初时略有滞涩,后面就是寒潮涌起,一层层如雪崩飞流,冲击而上,气势惊人。所过之处,寒气抹杀一切生机,山林树藤之属,都被封在冰层之下。 ********* 看着冰雪魔宫修士迅结阵,余慈不再耽搁,向后飞退。稍迟一线,对面阵势中已有滔天杀气裹着寒毒扫过,将他刚刚停留的山头完全冻结。不只如此,方圆十里范围内的天地元气,都被那阵势搅动,有停滞之相。 外面已经麻烦透顶,内部还有争执。那一位就在他耳边不满地道:“炼剑即炼心,心不纯剑亦不纯。就算你遇事机变百出,无往不利,但不合剑理,剑意如何精炼?” 余慈就笑:“用符剑也不成?” “剑修向来不同流俗。” 言下之意,除了高傲的表达,也有让余慈连思维都要转变的意思。余慈不置可否,但接下来,他不再用九曜龙渊剑符,而是直接抛出手中利剑,以图家兄弟所授的驭剑术动。 这一剑仍未建功,更因驭剑手法不熟,差点儿连剑也丢了。冰雪魔宫的阵势则借势暴涨,十里方圆,冰雪覆地,像是把酷寒极地给移了过来。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四十三章 锤砧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还是要提。 余慈收回宝剑,看着冰雪魔宫修士结阵迅,无懈可击,干脆一路飞遁,不与他们纠缠。冰雪魔宫则没那么好讲话,阵势起落间掀动十里寒潮,所过之处一切生机尽数灭绝,声势一时无两。 方圆十里的庞大范围,就算余慈跑的再快,也不可能完全避过。寒潮呼啸而来,冰冷寒气几乎要渗透骨髓,飞消磨他身上的热量,同时损伤肉身。 这还不止,元始魔宗一脉,传承天魔神通,几乎任何法门中都有攻伐心神的效果,冰雪魔宫自不例外。余慈便感觉到,深藏在寒潮的死寂灭绝之意,挟着冰封十里的威煞,碾压而来,要撼动余慈心防,更要催折剑意,对他造成不可弥补的伤害。 可就是在这种局面下,余慈这边还有一场对话进行。 “剑意纯化,内外如一,虽天地倾覆,也是无碍。” “我如今也是不惧。” “你能分辨出何者是剑意无瑕,何者是龙威无惧?混化在一起确实有他的好处,可遇到精擅攻伐神魂的强者,这就是取死之道。” 那一位忽有感叹:“原道大人何等人物,只因西征杀伐过甚,又借玄黄血杀之力以却敌,使剑意稍有混染,便被……抓住这不是破绽的破绽,降下魔劫,千年修为转眼成空,敢不为后来者戒?” “哪个?” “是原道大人。” “不是,我是说对原道大人下毒手的那个。” “……” 那边由此沉默,余慈则莫名其妙。但很快,那边便道:“眼下这局面,那个名讳说出来,只会旁生枝节。” 不带这样吊人胃口的啊! 余慈一时无语,不过这时候,也没有他埋怨的机会了。冰雪魔宫结成的是一个非常强力的控制阵势,看上去没有特别凌厉的杀招,爆力不足,但巨大的控制范围、无穷无尽的寒潮压迫,便如同一个冰湖,陷在里面,不知不觉就要被冻僵掉。 出其不意斩杀他们一个同门,袁望仍然用这种回应,余慈大概也明白那人的打算了。这没什么可犹豫的,暂时也不管剑意龙威之类,更不与人纠缠,只以剑气护体,一路狂奔,向下一个虚空裂隙赶去。 冰雪魔宫的阵势更像是一个占地十里的庞然巨兽,摇头摆尾,放射寒气,紧追在后面。 袁望在中央调度阵势变化,心中微微得意,他结成此阵,就是要在最大限度杀伤余慈的同时,逼迫此人往目的地去。眼下看起来,效果相当不错。 不过半刻钟的时间,余慈前方就可以看到特殊的虚空扭曲之地。没有任何迟疑,余慈窥准虚空裂隙所在,身剑合一,直撞进去。在袁望等人眼中,余慈的身影只一个扭曲,便消失不见。 对此,袁望并不意外,他有条不紊地下令,阵势随即收敛,以免强烈的气机影响了虚空裂隙的稳定。他则和几个还丹修为的同门往前移动,恰好在阵势掀动的寒潮衰减到某个限度时,挪到了阵势外围,最靠近虚空裂隙处。 正要下达第二波命令,扭曲的虚空中,蓦地突出一线剑芒,如针如刺,锋锐无比。 袁望当其冲,却是冷笑一声,半点儿都不吃惊。手中九仞崩雪剑摆荡,准确地封在剑芒正前方,高出两个层级的还丹上阶修为形成了绝对压制,在刺耳的尖鸣声中,如针剑芒崩散,袁望则浑若无事,第一个冲过虚空裂隙。 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又有剑气破空,哧哧作响。袁望这回甚至懒得封挡,九仞崩雪剑一震,剑气崩如雪瀑奔流,在雷鸣般声里当空碾过,横扫前方宽及十丈的巨大范围。 “喀啦啦”一连串声响,袁望身前的障碍转眼就被崩雪剑潮碾成了碎末,而在漫天雪粉烟尘中,一个人影弹飞出去,未等落地,便又驭剑飞遁,转眼远去,正是余慈。 “用烂了的计策。” 袁望呸了一声,却没有追击,而是稳稳站在当场,给后面跨空而来的同门控场,但这并不等于没有人招呼余慈,紧跟在他后面的那人已经一声不吭,追蹑上去,如此行事,尽显老辣之风。 等这边所有人都过来,远处追蹑余慈的那人也传回消息,袁望面无表情,又下令重组阵势,继续以这种堂堂之姿强压过去,不给余慈任何翻盘的机会。 “就算能猜到我的打算又如何?寂灭寒潮之下,小辈能撑多久?要想保命,还是乖乖地去那些有价值的地方,尝试着移开这边的‘注意力’,才是你唯一的选择。” 不提袁望冷笑中的盘算,这边余慈确实被压得够呛。袁望为人严苛酷毒,以至于偏执。但认真起来,行事确实是滴水不漏,就算对他这个勉强算是还丹初阶的人物,也齐集了所有力量,全力压制,让人无话可说。 不过袁望终究不是余慈肚子里的蛔虫,所以他不知道,余慈现在心情还真不错。 互为攻守,与袁望对了两剑,慈其实都落在下风。袁望的九仞崩雪剑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巍然如山,动若雪崩,处处以势压人,总能寻到机会以其修为上的巨大优势,强逼余慈与他正面碰撞。此时,余慈五脏六腑都受到震荡,有了些伤势。 可在精神层面,他反而有着极澄静的状态,更有着特殊的感应。 其实那不是斗剑,而是“炼”剑。 剑势碰撞,没有避实击虚的玄奥,反而像是锤砧下锵锵震鸣的铁胚,无数杂质随着四溅的火星飞出去,单纯的“分量”也许有些下降,却显出了剑胚的大致形貌。 “天龙真意再好,也不是你的剑意;你的剑意再博大,也无法包容那些‘非剑’的特质。‘炼’剑就要舍得,杂质要舍掉,那些与剑性不合的‘好东西’,也要舍掉!只有完完全全属于你的剑意,才能完成共鸣,开启剑修之途……你不是这条路上的人,但至少面子上要做到。” 那位一直在耳畔讲解,每一句话都切合余慈的实际,从中余慈确实受益匪浅,最具价值的,就是他从中探明了剑修之道的玄妙。如果他真能“舍得”,一步就能跨入剑修领域,且随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用为修行的正谬与否愁了。 只是,若真轻而易举地“舍得”,余慈又哪还是“余慈”? 追逐战在继续,余慈大部分时间内,还是无法摆脱寂灭寒潮的侵袭。时至如今,他又穿过了两处虚空裂隙,但同样的,冰雪魔宫也马不停蹄地追赶上来。 “第四个……” 从路线图上看,距离最后的地点已经只有三片虚空聊为遮掩之用。余慈百忙中回头瞅了眼,身形再转,后面阵势寒潮同样偏转,带起呜呜的呼啸。 依旧是干脆利落地投入到虚空裂隙中,引得后方阵势稍停。袁望重施故伎,领着精锐当先跨过去,哪想到这回与前面不同,一波人抢到新虚空中,却蓦地现: 余慈……没了? 错愕只持续了一瞬间,虚空裂隙的波动就给他最明确的提示。他猛回头,只见余慈恍如幻影,身剑合一,竟是对着仍在出人的虚空裂隙直撞过去。剑光临头,冰雪魔宫修士习惯了前面的节奏,一时间被突然打乱,竟无人能挡上一合。 这是真正的回马枪。 等袁望扭回身来,余慈已经撞了回去,踪影全无。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外域 回马枪造成的hun乱远远超出袁望允许的极限,所有人对那个突然杀出来的余慈都缺乏准备。 冰雪魔宫的修士早就习惯了由袁望等人把守出口,再依次通过的惯例,前面几回让余慈无计可施的效果,更是让他们稳固了轻松的心态。一旦事态突变,一个个都措手不及。 剑光绞碎了一个正跨过虚空裂隙的倒霉蛋,杀回到原本的空间中去。袁望等人可没有照神铜鉴,不可能感应到裂隙那边的情况,只好往回冲。可这时候,余慈造成的hun乱已经把虚空裂隙周围弄成了一锅粥。 而对突出其来的打击,冰雪魔宫修士就算是训练有素,也有一段发懵的时间,这时候有的追击,有的防御,有的为了躲避还要跑到裂隙那边去。等他们在这边压阵的师兄号令下,摆出防御阵势的时候,令他们瞠目的事情发生了。 只一剑,相距五十尺以上,余慈遥空一剑虚斩,刚刚大吼着压下阵脚的师兄头上溅血,半边脑袋飞了起来,还丹初阶的修为就像是个笑话,横尸当场。 有那么一瞬间,场面陡地安静,随后就是更大的hun乱爆发出来。余慈挟着剑斩强敌的威势反向冲击,竟然又凿穿了这十来人的阵势,顺势再杀一人,这才身形化雾,驭剑远遁。 等袁望暴怒着冲回来,稳住阵脚的时候,余慈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逼着余慈“带路”的想法,早扔到了三十三天外,袁望第一个念头就是追上去将那小子撕碎。以他还丹上阶的修为,全力追索之下,未必不能将人截住。 “德容!” 袁望招呼一声,旁边立有人响应。德容外表看起来身材瘦小,面相yin郁,很不起眼,但却是这群冰雪魔宫修士中,修为仅次于袁望的高手。有他和袁望联手,斩杀余慈,绝无问题。 但就在此时,远方余慈若隐若现的气息蓦地一分,由一化二,朝着相反的方向飞遁,初时还有游丝般的气机可以捕捉,后面就虚无缥缈到了极致。 袁望愣了愣,随后脸sèyin沉得可怕。 ************ “后生学得还ting杂。” 耳边的声音不知是赞赏还是嘲讽,余慈则全不在意,他这一连串动作,用到了息影遁法、太乙星枢分身等几个非常实用的手段,果然弄得冰雪魔宫修士措手不及,效果绝佳。但这与那一位的要求,可就相差甚远了。 余慈意志坚韧,在剑道上悟xing也不错,但对方提议的,在危机关头自缚双手以求突破的方式,尝试一下就好,他毕竟是个有主见的,轻重缓急自己心里有数。 “前面还有机会,冰雪魔宫都在这儿了,其他人也不会落后。” 说着,余慈回头遥望,太乙星枢分身的huo敌效果本就极好,更何况余慈近期屡经战阵,修为精进,玄元根本气法带动着符法修为水涨船高,应用起来愈发娴熟精妙,冰雪魔宫的修士到现在没有动静,想来也是着了道儿。 余慈已看透冰雪魔宫修士的盘算,刚刚穿越的虚空裂隙,当然不是正途。真要去帮玄黄的时候,后面扯着一长串尾巴,难道很有趣吗? 借着回马枪的算计,余慈剑斩三人,但更多的还是震慑那些吊靴鬼,也许他们很快还会追上来,但有此事在先,再经过虚空裂隙的时候,任他们如何强势,都要仔细考虑后果,一来二去,余慈腾挪的空间就会越来越大。 此后的情况果然和余慈料想的差不多,其间也有几回,冰雪魔宫的两个还丹修士不顾一切杀上来,但仍被他有惊无险地避过,如此反覆多次,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借着一bo斜刺里杀出来的散修,余慈完全甩脱了尾巴,并进入到界河的更深层。 此时,距离玄黄所在已经不远。 “还有两次……” 那一位始终没有现形,声音却时时刻刻跟随在余慈附近,没有丝毫延迟。余慈也曾怀疑这位高人就藏身在他附近,可是几次以神意星芒扫描,都没有发现端倪,最后只能对这手佩服得五体投地。 现在,通往界河下一节点的虚空裂隙就在眼前,余慈不想耽搁时间,正要进去,那位却道:“且慢,你也恁不小心,不看看那边的虚实?” “前面却不见你说。” 余慈笑了一声,却也觉得自己太依赖这位的情报,干脆以神意星芒穿过去查看。一看之下,他脸sè立时变了。 “什么鬼地方?” “从这里再往后,应该都是曲无劫判断的最可能是永沦之地的所在,自然凶险无比。不过其间还有差别,接下来这个,只是很普通的九天外域一角,甚至和你们离尘宗挨得比较近呢。” 余慈一时说不出话来。对面没有半个生灵,神意星芒的感应也很抽象,他只能确认,对面天地元气的含量之稀少,是他前所未见,但周边还有非常强烈的反应,像高温熔炉一般,偏又飞动来去,如矢如电,那情形只凭感应,实在难以想象。 原来,那就是九天外域么? 作为修士修行几乎不可逾越的关键所在,九天外域在余慈这等尚不够格参与的修士心中,是颇有几分神秘的。 余慈知道,在修士突破至步虚境界之后,可纯凭肉身,穿越九天罡风,到达那里,在那边汲纳所谓“至粹玄真”,以为塑体炼神之用,往往一去就是三年五载,其间非但要承受外域空间艰苦的环境,还要与肆虐的外域天魔对抗,当然,也不缺乏那些下作的“蠹虫”,掀起一场又一场劫杀与反劫杀的血腥战斗。 那里正是步虚修士最快捷、最辛苦也最危险的修行之路。 步虚修士尚如此,他这个刚踏着还丹境界的下限的人物过去,真没问题么? 对这个问题,那一位说得很简单:“我护你过去。” 余慈抽了抽嘴角:“那还真谢谢了啊。” 嘴上带着点儿讽刺,但行动上没有半点儿迟疑。那位就是想害他,也没必要扯出这么大一个圈子,当下他就按照那位的提点,将周身元气收敛,也按住剑意,使之内聚不发,随后就穿过了裂隙。 眼前一暗又一明,他周边虚空震dàng,像是刮起了大风,事实上那是一层跳跃的气芒在他身畔疾速流动,无数电光便在其中生就,闪灭间几乎晃huā了余慈的眼。 只有五息时间。 这是那位对余慈所说的通过这片外域空间的时限。余慈知道机会难得,便瞪大眼睛,去打量周围的环境。透过电光,眼前情形竟有些似曾相识,暗沉且又无凭无依的的虚空、遥远且又时时闪烁的星辰,颇有些心内虚空大变样之前的感觉。 但余慈也注意到,这里终究是不同的,在他侧下方,一片深碧sè的“大海”上,浮动着一层莹光雾气,延伸向不可见的远方。而在余慈瞠目眺望之时,“海”的尽头,蓦地腾起一圈夺目的光边,光芒之强烈,使得“海”上的莹光瞬间为之失sè。 更早一线,余慈身外气芒流转的速度猛地提升,生就的电光遮蔽了大半强光,同时,那位也开口道:“日曜升腾,太阳真火能直接把你给点着喽,此时虽有我剑气相护,但光芒仍是厉害,后生还是闭上眼睛好些。” 余慈迟疑了下,还是听话地闭眼。 或许是对他听话的嘉奖吧,那位开始告诉他一些信息:“你下面见到的深碧sè的区域,就是修行界。浮在上面的‘莹光’,就是九天罡风层,其厚薄不一,最薄处不过千余里,最厚处则超过二十万里,里面除了域外天魔,还有一些特异的生灵,价值颇高。当然,你现在见到的还隔了一层封禁,位置什么的都有扭曲,不要当真,只要知道就好……到了!” 熟悉的穿过虚空裂隙的微眩感觉过去,余慈睁开眼,正观察四面环境,耳畔却突地响起一声闷哼: “防我真如防贼一般,怪不得弄出那种丑事,这气度是一代不如一代……” “什么?” “后生少管闲事。” 那位心情似乎变糟许多,没好气地回了声,又道:“我那边有点儿事情,要先离开一会儿,你好好呆在这儿,不要妄动,等我回来!” 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通,声音便自断绝。余慈喂喂两声,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四十五章 回忆 那家伙究竟是谁? 余慈敲敲脑门,找不到答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现在,他又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了。 不怪他把自己形容得这么可怜。仰头看天,满满的血色充斥了他的视界,那不是云彩或者其它什么东西的颜色,那就是天空,如半干的血那样,浓浓的红黑色的天空。颜色是如此浓烈,以至于余慈怀疑下一刻它就要滴下来了。 在余慈有限的二十六年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天空。再往地上看,土壤也是一样的颜色,且没有任何植被存活。 “这就是玄黄所在的地方?” 按照那边给的路线图,这里就是目的地了。玄黄就在这片天地中的某处,余慈极目远眺,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偏偏还有未曾想过的麻烦沾了身。 在这片天地间站了一小会儿,他就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气脉运转时吞吐天地元气也受到了限制——外界元气中不知混入了什么东西,感觉更像在汲取墨汁,只一下子就把里里外外全染透了! 被“墨汁”一浸,余慈闷哼了声,感觉中,“墨汁”像是渗着某种毒素,渗入体内,立刻作用在气脉上,好似点了一把火,周身如焚,体内压下的那些伤势险些就有反复。 “乖乖,这就是玄黄最喜欢的地方?” 根据那位的说辞,玄黄之所以在中了暗算后,坠到此地来,是因为这片天地是最契合它本源气息的所在,说白了,也就是血杀之气最浓郁之处。余慈不知道这地方如何积蓄起如此巨量的血杀之气,以至于天地变色,元气受污,但他明白,现在就是想和那位唱反调也没可能了。 他也乖觉,立时进入内呼吸状态,盘坐下来。还服了一枚补气丹,以丹药中的精气暂时替代天地元气的作用。这样外封内堵,总算将“墨汁”控制住,一点一滴地排出体外。 不知过了多久,当体内元气澄澈,阴阳升降如常,余慈的心境也安定下来。既然一时不好动弹,连修炼都难,他干脆多动动脑子,正好,心中有个疑惑,亟待他去解开。 余慈记得很清楚,初和那位接触时,对方曾说过一句“你我倒有一面之缘”,那不像是谎话,可当时想来,却是全无头绪。当然,那时时间紧迫,余慈并没有仔细回忆,倒是如今,算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就从两年前刚到断界山脉时算起,逐个过滤,一个不漏,看又如何?” 如是想着,余慈眼皮一抬,两道强光射出,随后又低眉垂睑,那两道光反射向脑宫深处,照耀神魂,一时透亮。 这目光返照脑宫,乃是离尘宗“神光返照”的独门秘诀,是在阴神成就之后,加以日常洗炼的法门,玄元根本气法中也有收录,只是稍有改动。当强光照入神魂,那显识、隐识、元神三层结构就清晰显现。 此时余慈已经成就阴神,显识隐识融为一处,界限几近于无,看起来澄清透亮,只有少许混沌未明之处,吃强光一照,也就亮堂起来。这其中蕴含的都是余慈一生以来的记忆,还有无意识中收集庞大纷杂的信息,当真是浩如烟海,无穷无尽。 理论上讲,余慈阴神成就,洗炼无碍,现在完全可以观照自他出生以来,一切记忆,便是浑浑沌沌的婴孩岁月,亦不例外。可事实当然没那么简单,就算所有的记忆都摆在眼前,全无遮掩,要从浩如烟海的记忆里拿出条理,前后相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混乱本身,也是人心魔障的一部分,洗炼之途,可谓长路漫漫,还好,两年前的记忆没这些麻烦,余慈稍费一点儿功夫,就理出了头绪。 接下来就是梳理线索,填充细节,这时候才见到玄元根本气法的妙处。原本非常复杂细致的工作,被余慈一句“显化”,就映现到心内虚空中,无数细节依照最合理的方式排列重组,串联一处,以最形象的方式展现出来,几若将当时情形复现眼前。 苍茫的山林夜色,破败的道观,里面群魔乱舞的怪相,甚至还有呼啸的寒风、起落的枭鸣,都栩栩如生,恍若身临其境。 看着这一幕,余慈似乎踏入倒流的时光长河里,倏乎间有那么一丝感动。 情景持续推进,余慈有时代入其中,有时又冷眼旁观,更有甚者,会把当时没弄清楚的情形再倒回去看上几遍,直到完全搞明白为止。 如此做法,看起来顺理成章,可若不是玄元根本气法神妙无方,还有前段时间,余慈开发出了“解析”这一本命神通,如此千头万绪的细节、元素,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自发”排列,变化随心? 猛然间,余慈发现,原来他找到了一个极适合他的修行窍门。 可惜,这种状态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洗炼阴神有时间限制,本命神通用得多了,更会损耗本命元气,减损寿元,一段时间后,余慈见好就收,缓了一段时间,才又开启,如是再三,总算将近两年的记忆滤了一遍。 此时此刻,两年间原本纷杂的记忆像是串起来的珍珠长链,分门规类,整整齐齐,神光返照间,竟有一种韵律之美,令余慈啧啧称奇。而且在不知不觉间,余慈的神魂力量竟是壮大几分,心神清澈明透,神气合流时,大有精进之势。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余慈最初的盘算还是落了空。刚才那段时间,他数尽了两年来碰到的成百上千号人物,也有几个怀疑对象,可再一分析,又尽都否决,来来去去,还是没有任何头绪。 “怪了,难道那家伙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余慈连连摇头,他更倾向于是自己略去了某个细节,又或者是某个思维上的误区。不过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想下去了,万一钻了牛角尖,恐怕更难拔出来。 此时,那神秘兮兮的家伙仍未回来,外界环境依然如故,甚至是更恶劣了。余慈则早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就是对玄黄的担忧慢慢烧灼起来,影响了心境。 “那家伙说是要去搭救,应该也是心中有底吧……” 找了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余慈慢慢澄静心神,再度进入心内虚空。这回他就不再梳理记忆了,而是集中精神,去观察生死符的变化。 心内虚空已经是海天开辟,余慈所控制的神通外相形成一个孤岛,飘浮在海面上,孤岛的核心就是生死符。 余慈形神状态的任何变化,都会忠实地反映到生死符上,就算影响不到核心,也会在外围形成相应的分形。这些外围分形中,余慈已知较为重要的有两个,一是围绕在核心符文外的环形结构,另一个就是缀在“圆环”上的种子真符。 此时,后者的结构似乎又有变化。 “或许是剑意受到天龙真意的影响吧。” 余慈仔细打量,想从中找出剑意纯化的奥妙。可片刻之后,他忽然有个念头冒出来:说到底,这还是符吧,再怎么生成剑气,也是以符意模仿剑意,纯化之说,从何谈起? 想到这些,余慈就明白那位为何说他“不够纯粹”。确实,经过多年来钻研符法,经解良传授玄元根本气法,近期又经朱老先生这等良师耳提面命,他骨子里已印下了深刻的符法印记,思维是不可能具备剑修的纯粹性了。 “那是完全的剑的思路……呃?” 余慈脑中忽地闪过一道光,可没等他捕捉到,耳畔忽起大风,强劲的震荡扫过,他愣了愣才醒悟,这哪是什么“大风”,分明就是强劲而苍茫的剑啸声。 天地立起共鸣。 恍惚间,余慈听到一个声音,在强风中发出尖锐而痛苦的咆哮: “杀,杀,杀,杀,杀,杀……” 第三百四十六章 血潮 是玄黄。 余慈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判断,这幕情形和那位描述的何其相像,余慈只觉得这片天地的血杀之气已经变成了燃烧的火油,烧灼着他的皮肤,就算他全力防御,也有丝丝缕缕钻进来,变成比前面的“墨汁”还要霸道十倍的毒素,焚经断脉,更渗透到五脏六腑之中。 这就是血杀之气的威力,也是失去神智的玄黄以本能驱动的恐怖力量。除了对肉身的侵蚀之外,在神魂层面,也有着极强的压力,那感觉就像是重器门领施展的“十方绝狱撼鬼神法”,强度更在其之上,只是比之略差几分针对xing罢了。 那位曾说过,以余慈止前的状态,接近玄黄杀剑一里范围,就是个“死”字。现在看来,怕还是客气了。余慈觉得,就在这里,再呆上一时片刻,他就可能倒毙当场。 至于玄黄杀剑的位置,保守估计,也在二十里以外。 余慈遥望那边的天地交界处,面有忧sè。他感觉得到,玄黄现在的状态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好。就像是一个癫的疯子,肆无忌惮地泄,但越是如此,就越朝着深渊滑落。 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儿,余慈有些烦躁。他身后不远就是虚空裂隙,扭曲的光影中,狭长的裂口隐约可见,不过眼下那里却非常安静,没有任何人从其中经过。看着那边,他咒了一声: “关键时候,跑哪去了?” 他再怎么抱怨,那一位也没有再出现。 余慈咬了咬牙,向前迈步,可没走出十尺,一bo比先前更ji十倍的剑啸声,充斥了血sè天地。其威势之强,已经显化为一圈实质的血潮,以二十里外玄黄杀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度之快,几乎是余慈刚刚看到,血潮已经近在咫尺。 “你娘!” 这时候余慈也顾不得风度之类,抱头趴在地上,只觉得头皮炸,强劲的冲击呼啸而过,护体真煞摇g几下,便自崩溃。还好余慈及时放出剑气,展开无瑕剑圈的心法,才把冲击余bo消减。 冲击过后,血sè天地间还响着尖锐的嘶啸,充斥耳鼓,恍惚中尽是“杀,杀,杀”的强音。 余慈抬头,他现这片天地受血潮的渲染,红黑浊sè又浓烈许多,而且这一回,那颜sè已经不满足于这等范围,汹涌的血潮冲击,竟然漫过了虚空裂隙,视空间屏障如无物,向虚空深处蔓延。 “别开玩笑!”余慈不自觉伸手,想把血潮拉回来。这当然是个妄想,所以伸了半截,就僵在那里。现在谁也不可能挽回局面了,冲破了空间屏障的血杀之气,就等于是黑暗中最夺目的火光,向周边所有人宣告它的存在。 “那个什么家伙,你那点儿‘闲事儿’还没办完吗?”。 仰天怒吼一声,余慈不出预料地没有收到任何回音。但却不再耽搁了,余音未绝,他已经迈开步子,向着二十里外狂奔。 一血潮扑面而来,浓烈的血杀之气燃烧着、咆哮着,从他耳畔刮过,当真是“刮面如刀”,余慈咬牙忍着,没有任何减。 白如新,倾盖如故。 余慈不想把他和玄黄的关系拔得太高,不过,当那家伙把他诓进归来庄那一刻起,他们的交情自然就与众不同。所谓“投桃报李”,正是玄黄和余慈先后所做的这些。 距离不断拉近,血潮的压力更为强盛之余,也愈地大气磅礴。玄黄杀剑确实有这样的气派,血sè天地已经开始抖动,不是承受不住剑压,而是彼此的血杀之气勾连、共鸣,排斥一切与之相异的存在。 当余慈迈过了十里的界限,他忽然就觉得前方的压力提升了数个层级,令他举步维艰。这个时候,就连无瑕剑圈也不顶用了。 不能停……停下怕就要给拍回去! 余慈呲牙咧嘴,硬顶着不退,衣物都被炽烈的血杀之气烤得酥了,身被强压挤迫得血红一片,细的血管已经迸裂开来。 偏在此时,他耳中忽地渗入杂音: “好剑,真是好剑!” 余慈心中一凛,心神不可避免地受扰,一个踉跄,身体便被血潮拍飞了近百丈,多亏中间撞地时反应迅,将手中利剑深插进土层中,才没有前功尽弃,但刚刚调理得差不多的伤势,又暗中给他一记狠的,顶得一口心头血呛进喉咙里,难过极了。 他半伏在地上,扭头去看。扑天盖地的血潮中,他其实也看不清远方的景物,不过那人的笑声却是肆无忌惮地传递过来:“道爷我终于要转运了,如此剑器,不是仙家之刑器,就是魔道的杀胚,好,好!” “好你个蛋蛋……” 余慈暗骂一声,但也知道,自己怕是被这突然蹦出来的家伙无视了。更让他不爽的是,就算他和玄黄杀剑离得更近些,但那人的表现也太轻松了些,他就感觉到,对方的位置是天空中,可比他这恨不能手足并用的还要来得从容。 如此修为,是不是不太对劲? 正疑uo间,澎湃的血潮轰响中,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七伤老儿,你莫要贪心不足,如此剑器,岂是你这个孤魂野鬼消受得了的?你若知机,就还去做你剪径的买卖,那些还丹辈也够你吃的……” 余慈脑子里一响,忽地明悟:来人原来不是还丹修为! 步虚?真人?想想还是前者更有可能,毕竟后者已经是长生中人,层次非同寻常,又有度劫的考量,不太可能去做那些剪径强梁的活计。倒是某些步虚修士,眼馋剑园遗宝,会在剑园盛会结束的那段时间到附近来,有原则的就做些买卖,没人品的干脆下手强抢,这也是每年都有保留节目。 当然,关键不是这个。余慈能够在界河中见到这二人,只证明一件事:剑园的封禁彻底崩溃了! 所以这两个步虚修士才能一路畅通无阻,直闯入界河中来。而在他们后面,不知还有多少本就虎视眈眈的强者,蜂拥而入。 余慈抿住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打算。也在此刻,铺天盖地的血潮又有变化。 不管多么强大的力量,都要遵循天道法理,有bo峰就有bo谷。前面的大潮冲击肆虐已久,自然步入了衰退阶段。余慈只觉得身上一轻,周身气机自然抬头,铮地一声响,深插进土层的利剑弹出来,刺破前方渐褪的血潮,带着余慈向前飙射,转眼就是两里路过去。 余慈的动作当然瞒不过人,不过两个步虚修士都没把他当回事儿——毕竟只是还丹初阶的水准,对他们来说,也就是挥挥手,就能打灭。 等他们枪舌箭一番,觉得嘴巴解决不了问题,再开始对峙,并试图抢夺先手的时候,余慈已经硬闯入了距离玄黄杀剑仅三里的范围内,度竟然还在提升。 这时那两个步虚修士才觉不对,余慈驭剑之精妙凌厉,绝非寻常还丹初阶可比。而且玄黄杀剑的血杀之气虽已退潮,但强劲的精神冲击仍在,余慈竟然视之如无物,这也是值得重视之处。 七伤道人怒哼一声,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数道劲矢般的气流破空而至,虽说中途遭血杀之气磨损甚多,却也依旧凌厉非凡。余慈见机甚快,剑光化雾,堪堪避过,随后就站住了身形,不再上前。 “子总算不太笨……唔?” 七伤道人忽地一怔,他看到余慈虽是不再前行,却是转过身来,持剑作势,锋利的剑刃微微上扬,竟是指向了这边。他还没反应过来,远方就传来了嘲弄的大笑声: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七伤老儿,你这事儿可做得岔了。” 到现在为止,两人或许换了个眼光,却仍没有人把余慈视为威胁,最多只是把他当作刺ji彼此的“道具”。也对,在剑园层面上,这两位确实有藐视绝大部分与会者的资格。 对方的心思,余慈洞若观火。他的心湖却无比澄澈,无忧无怒,同时有那么一系列符纹分形从中游过,随即组合成型。 七大关键分形,六十四个窍眼。 这就是余慈在心中凝成的符箓。但他没有将此符显化出来的意思,而是沉入心神,逐分逐毫地把握深蕴在其中的符意…… 不,是剑意! 身后三里,有殷殷剑鸣,转眼鸣声如潮,拍天撼地! 第三百四十七章 扩散 余慈背对剑鸣声的源头,任强音透入脑宫。 音波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事实上可以这么说,这陡然间掀起的剑鸣潮音,正是余慈牵引过来的。 符箓中撷取的剑意在震荡,驱动神意元气,通过种子真符转化为精纯的剑气,低吟流转,自发流布体外,再透过血色天地中弥漫的血杀之气,传到三里外玄黄杀剑之所在,瞬间就有了回应。 剑意共鸣! 天空中,两个步虚修士受拍天撼地的剑意所慑,都有点儿懵,一时半会儿仍未明白过来,血色天地却已经大起震荡,受剑鸣激发,血杀之气瞬间如滚如沸,堪比前面血潮的巨大冲击转眼席卷方圆数十里的每一个角落,余慈背对这冲击,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他紧握剑柄,最后甚至闭上了眼睛。 轰声巨响,冲击临体,他的身体猛地震荡,五脏六腑几乎要翻转过来,然而内蕴剑意却无任何改变。 他在心中凝成符箓,完整状态是七大关键分形,六十四个窍眼,如此结构,在余慈接触过的符箓中只有一个——剑仙秘境三层符印,由他简化的第一层! 三层符印,是玄黄比照着符书一笔一画地布置和维持,其中自然蕴含着它的剑意,当时余慈也曾借用它来控制第一层符印的巨量元气,如今重新操刀,以之驾驭本身元气,竟是颇得其中妙诣。 至少,玄黄杀剑有了反应。 这一刻,余慈更像是玄黄杀剑的延伸,玄黄没有了意识和感应,余慈还有!他就像是玄黄杀剑的耳目和触手,也许他不具备驱使此超强剑器的能力,可他却能够将足够的刺激传递过去,由剑器的杀伐本能去完成后面的事。 若说玄黄杀剑是汹涌湍急的江水,余慈的作为就是掘开了堤坝! 血潮翻涌,转眼已充斥天地。两个步虚修士一个失神,眼前就完全被浓烈的红黑色填满。这污浊的颜色在燃烧,点燃了他们感应范围内所有的天地元气,也等于是封死了他们借天地之力为己用的渠道。 两个步虚修士都是心头剧震,后面来的那个要更小心,一见势头不对,就要走为上计。哪知他不退还好,一旦退却,燃烧的血杀之气中,忽地“铮”地鸣响,一道锋利杀意正切入他退却的气机之中,如风助火势,轰然迸发。 他刚动了抵挡的念头,心口已是一空,无可抵御的死意漫过来,他甚至不敢确定是哪里遭了致命一击,无意识地发出凄厉惨叫,刚聚拢的神意元气崩溃,身形转眼就被燃烧的血杀之气吞没。 刚刚还要全力提防的敌手转眼惨死,七伤道人却没有半点儿欢喜之意,反而是一道寒气从尾椎直窜天灵,心中已是怕了。一旦惊惧便有缝隙,那锋锐无匹的杀意当即寻隙而入,带动血杀之气,如透薄纸,一剑贯穿。 七伤道人眼珠子快要突出来,比前面的还要不堪,甚至是那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口,已经被血杀之气绞碎,随后便在炽热的高温下剧烈燃烧。 转眼间,两个步虚修士已经化灰飞散,再被血潮一冲,什么都没剩下来。 玄黄杀剑之威,一至于斯! 可就是这样,血潮的冲击乃是方兴未艾,仿佛刚刚两个步虚修士,只是小小的虫豸,碾碎就碾碎了,完全不值一提。 余慈惨哼一声,感觉着自己的身体怕是要撑不住了。 作为“掘堤者”,毫无疑问,“江水”的冲击,也要由他头一个消受。常规情形下,他早死了个干净。可是在激发玄黄杀剑威能之后,余慈已经明白了,那位不负责任跑掉的家伙一直强调的意思: “剑意纯化……就是装,也要给我装出来!” 能不惧江水冲击的,只有江水本身,纯化的剑意,就是他混化在玄黄杀剑威煞中的凭依。 余慈明白了缘由,但无助于他眼下的情况。玄黄杀剑的威煞能发而不能收,只能等着自然消退,在此期间,他必须时刻在“湍流漩涡”的冲击下中保持剑意的纯粹,才能削减绝大部分冲击,稍有失误,狂暴的力量就会在第一时间把他撕成粉碎。 他必须保证绝对的专注,所以才闭上眼睛,就是两个步虚修士被杀,也没能引他一瞥。也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在剑意的控制上,对血潮的冲击很难有确切的把握,他只是感觉到,压力越来越大,冲击越来越强,到了最后,无法形容的强压已将他的思维抹成一片空白,他只留存下一点儿可怜的本能,与种子真符一起,维持剑意的纯粹。 人力有时而穷,不知撑了多久,余慈站立的力气也给抽干净,被后面力量一撞,便栽倒在地。 “玄黄你个混球,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喃喃说着,余慈却当真是半根指头也动弹不得。血潮挤得他的骨头咯咯做响,五脏六腑都似是错了位,周身气血更似燃起了火。他现在能做的,只是尽力维持着模拟剑意的纯粹表征,使之成为维持生机的最后一道屏障。 在灼然如火的血杀之气前,屏障如一层薄纸,随时都会化为灰烬。 血潮汹涌如故。 剑园之外,正是午夜时分。 四野昏黑,原本还有几簇篝火来着,可当剑园中传出剑仙秘境禁制完全崩溃的消息之后,篝火旁最后一批观望的修士已经撑不住劲,红着眼睛杀了进去。 此时,偌大的山区,竟然只剩下不到百人,打定主意不进去了。其中白云精舍内,就占了将近一半。 离尘宗参加剑园盛会的修士,九成都回到了精舍中。只有华西峰、黎洪、王九,还有余慈等四人未曾回来,原在精舍中压阵的于舟老道,两天前也深入园中接应,根据最新传回的消息,他和华、黎、王三人已会合在一处,但余慈被重器门首领擒去后,一直没有再现身。 在此主持局面的是戒律部的肖录,作为地位仅在华西峰之下的强手,又出身戒律部,严肃冷峻,寻常坐在那里,也能镇得师弟妹们噤口不言,可这段时间,他却有压力了。 坐在精舍前的石凳上,肖录眼睑微垂,面无表情,在他身前,有人脚下来回转着圈子,焦躁的情绪表露无疑。 肖录也不看他,只淡淡地道:“我酉时下令,入夜自去做功课,不得外出。黎、王两位师弟不在,张师弟卧病在床,你就是实证部的主事,却知令不行,罪加一等……” “肖师兄!” 李佑圆脸铁青,大声截断了肖录的言语:“咱们师兄弟谁也瞒不过谁,我知道你是为大伙儿考虑,但我此番出去,只是我个人之事,与其他人无关,与宗门无关,你又何必阻拦?” 肖录冷冷看他:“你是离尘宗弟子,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干系。因为余师弟,你要回去——因为你,别的师兄弟又该怎样?” “余师弟是受我撺掇,才来参加剑园盛会……” “不用再找理由。你以为于师叔他们在里面逗留,是因为什么?集诸位同门之力,飞剑传讯,又是何故?不要一时冲动,给别人再添麻烦!” 肖录不是话多的人,说了这些,已是破例,见李佑还要再说,他森然起立,是要采取措施了。这时候,一直在旁边观望的赵甫苦笑着走过来,正要说过,侧脸上却忽地映上一层红光。 三人同时扭头。 剑园方向,一团红彤彤的光芒迅速扩散,初时还只是一团寻常篝火模样,转眼已经扩及一里方圆,这正是光芒照在赵甫脸上的时候。后面,那光还在扩大,两里、五里、十里……扩张速度非但不见减缓,甚至还有暴增的趋势。 白云精舍距离剑园也有十多里的路程,可红光一出,竟是片刻功夫就推进到了山脚下。精舍中诸修士早给惊动,纷纷出来,却是被红光染得个个血红,修为稍次的,甚至要眯起眼睛,难以直视。 “真热……”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诸修士忽然发现,周边天地元气果然燥烈得很,白云精舍的封禁都遮挡不住。 “不好!” “快走!” 肖录和赵甫猛地反应过来,当即下令,带着众修士,冲入精舍中,挟起仍未复原的同门,迅速结了阵势,驭剑飞遁,连白云精舍都来不及收起。 刚刚飞离山头,红光已经漫过了山脚,颜色愈发浓烈,赤红颜色到了极处,已经有些发黑,冬季山上仅有的那些植被受高温飞卷,竟是轰声自燃,火光冲天。 下一刻,整个山区都是一震。扩张的红光突地向收缩,众修士眼前骤暗,随后就是大放光明,等人们适应过来,只见光波迸发,云气四散,一道粗大的光束从红光最中央喷射而出,直刺苍穹。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四十八章 归鞘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恍惚中,余慈似乎飘了起来,有种神魂出窍的虚无感。 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得到了玄黄杀剑的承认,神意能够在血潮中留存,飘飘悠悠、像是被狂风卷着的风筝,随血潮一起冲向虚空深处。 血潮的冲击xing扩散无休无止,而容纳它的血sè天地就像是一个浑身凿洞的大桶,血潮冲过,立刻就溢了出去。 不止这里,整个界河都一样。 被曲无劫斩裂的虚空世界,正是千疮百孔,血潮卷过,即使不如血sè天地中那般浓烈,与也依旧像是一场无止境的血sè风暴。 余慈的神魂感应范围随之不断扩大,冲破界河,冲出归墟,冲出剑园,一直扩散到断界山脉之间,随着那贯接天地的光柱向上喷射,感应终于到了极限,一阵天旋地转,极向内收缩,转眼就回归脑宫。 他呻吟一声,从昏沉的状态中醒来。 玄黄杀剑的血潮也在回缩,刚才凶剑威煞冲破了血sè天地后,形成了一次无以伦比的爆,也终于冲过了bo峰,辐射的力量层次开始滑落。 “后生没死掉,颇有几分运道。” 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余慈想抬头,但才动了动脖子,全身肌肉便都出抗议的咯吱声,连喉咙那里都不例外,他只能叹一口气,将脸埋进透着浓重血腥气的土壤里。 “也是个大手笔,我之前还想着怎么样徐徐引、消耗玄黄的血杀之气,却不如你一鼓作气……起来,这样的好机会,绝不能错过了!” 余慈理都不理他,依旧趴在地上,寻找自己肉身还在的证据和感觉。 “笃!” 头顶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随后那东西就落了地,还余一截倚在他肩上。但除了这个,对方也没有再干别的,想来也知道余慈此时绝不好受。 余慈本人也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等一会儿身体的感觉终于好了些,他手撑着地,呲牙咧嘴地半坐起身子,头一个看到的却是身边一件东西,就是刚刚砸他头的那个。盯了那东西半晌,他还是没弄明白: “哪来的剑鞘?” 他撑着地的那只手旁边,一个黑沉沉的剑鞘摆在地上,大约有四指宽,长度足有五尺,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符纹线路,与剑鞘材料本身的纹路un在一起,看得人眼晕。伸手碰了碰,只觉得凉浸浸的,很沉重的样子。 那位解释道:“有这剑鞘,才能暂时封住玄黄的血杀之气……可惜,当年为玄黄量身打造的星沉钢鞘已在西征时毁掉,只能拿这个不怎么合身的,滋味怕是不会好受。” 余慈心中又一动,但没有说什么,只拿起剑鞘,眯眼往插入剑刃的缝隙里扫了一下,恕他眼拙,一时没有现特别神异之处。他扬扬眉头: “然后呢?” “自然是到那里去,刚才怎么在血杀之气中活过来的,现在就怎么做。不过不用贴近,相隔百尺左右就足够了。” 余慈深呼吸几回,积蓄了一些力气,依言而行。这其间,对方一直没有停止指点,包括如何运使剑意,如何调理身体,还有可能生的许多意外情况,统统告知。 和玄黄杀剑相隔不过三里,余慈却走了一刻钟,这其间血潮有两次小的爆,但都没有造成大的影响。 远远的,余慈已经看到了玄黄杀剑。 那柄四尺青锋静静地插在地表上,周围浮游着红黑颜sè的雾霾,绕剑流动,使人只能看到它的轮廓。但偶尔刺破雾气,一闪而逝的强光,却又刺得人两眼生痛。 余慈模拟玄黄的剑意,在百尺外停下。这个位置,血杀之气的浓度已经浓烈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高温炽热的空气几乎要凝为实质,停着还好,稍稍一晃,皮肤与血杀之气摩擦,就是钻心的疼痛。 不再耽搁,按照那位所讲,余慈慢慢地将手中剑鞘移到xiong前,这就是他要做的一切,后面则要看那位的手段。 没让他等太长时间,头顶上方的温度忽地一降,丝丝凉意渗透下来。余慈只是挨了点儿边,凉意便如滴落的水珠,滑入他手中剑鞘。余慈手心微震,奇妙的感觉生出来——剑鞘像是伸出了两根无形的丝线,一根探向百尺外的玄黄杀剑,另一根则沿着凉意渗透的路径反溯回去,延伸向不可知的虚空深处。 原来剑鞘也是一个介质…… 念头未绝,受剑鞘探出的气机丝线触,玄黄杀剑一声剑鸣,周边血杀之气潮涌雷动,温度也骤然提升,余慈正头皮紧的时候,不知虚空何处,也是一声剑吟,一道幽蓝光丝直坠而下,穿透血杀之气的屏障,打在余慈手中的剑鞘上。 余慈脑宫中“锵”地一声响,好像有两把利剑在里面交击,ji烈的震dang险些就煮沸了他的脑浆。 如此强烈的反应让他完全忽略了,百尺外的红黑雾霾中,四尺青锋破地而出,转眼化为一道殷红电光,当xiong搠来。可与之同时,他持剑鞘的右手也是如有神助,小指微一用力,鞘口便向前倾,外围符纹亮起光华,反衬得那薄薄的四指宽的缝隙幽暗而深邃。 电光落,伴之而起的就是一声爆鸣。 感觉着像是九次贯气的五雷符在手中炸开,余慈全身都在过电,脑子刹那间一片空白,身体更是腾云驾雾般飞起,倒撞数百尺开外,摔了个结结实实。 但也从此刻起,血sè天地陡然安静下来。 “后生,醒醒。” 模模糊糊的,有人在他耳边轻唤。来来回回有几十次,终于唤醒了他的神智。他微微睁开眼睛,才一触及外界的光线,就又是一阵眩晕。此时,那位为他报告结果: “好了。” “好了?” 余慈有些恍惚,直至他看到剑鞘裹住的剑器,才确认无误。 是不是快了点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结束了最好,他感觉着,因为两道剑意的碰撞,持剑鞘的胳膊已经不像是他自己的了。同样的,他身体肌肉骨头也都到了极限,他就他那么躺在上,比上回还要不堪。 那位见他这模样,道一声:“你若还要赖在地上,莫怪日后后悔。” “嗯?” “你模拟玄黄剑意,又在它血杀之气浸泡下支撑那么长时间,为了适应玄黄剑意全身肌肉骨胳经络等都受内外力量挤压,有些变形,若不及时修正回来,以后修为暴跌,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 “我x……” 余慈含含糊糊地骂了一声,但还是强撑站坐身子,在那位的指点下,运使半山蜃楼,驱动元气穿经过脉,使肉身重新适应原来的感觉。 “快一点儿,玄黄的血杀之气瞒不过人,现在又是在剑鞘中温养的时候,绝不能与人交战。现在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很多人吗?”。 “托你的福,现在剑园已经禁制全毁,外面阿猫阿狗都能进去。可想而知今后一段时间,情况只有更乱。” 那位一边催余慈加快度,一边为余慈设计了两个可能: “现在你有两条路走。一条就此回去,到外面和你们宗门会合;另一条就是一路走下去…… 余慈摊开手:“没油水的地方,我当然想尽快回去……” 那位沉默了下,道一声好, “不过玄黄欠我一枚斩雷辟劫令,回去了还会补上吗?”。 余慈话中奇突出,可惜那位的语气仍无变化,:“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就要给你说一下大梵妖王的事。”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四十九章 伯阳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我就想知道,关大梵妖王什么事?” 男子手里拈一根草叶,慢慢把玩。这片虚空天地骄阳似火,映得大地都成了白金颜sè,他身披金袍,袍子上诸多巫图法相闪烁,有一种妖异的震慑力,说话时,旁边身属多个宗派的五十余名修士都默默听着,绝无一人低语ji流。 当然,出现这种情况,也是因为他们正与一个强手对峙,场中气氛绷得很紧。 男子的态度是看起来最轻松的,他笑yinyin地看着对面的nv修,视线似乎能够穿透对方兜帽下的yin影: “这位道友,芳名香奴是吧,两天前,是道友你先提出了大梵妖王之事,害得我绞尽脑汁,也1ng不明白其中究竟,今日巧遇,莫不是巫神旨意,请道友为我们解uo来着?” 当日,nv修只是挤兑文式非说出问题,没有直接论及大梵妖王,但人们都认定了她的“倡”之功。此时nv修全身都隐藏在连帽长袍之下,看不清面目,语气也没什么起伏,言辞倒还有礼:“伯阳公子智珠在握,何需多费bsp;金袍男子,也就是千山教的夏伯阳抚掌笑道:“说的也是,原本我是不明白的,可看到道友,立刻就眼明心亮,多少也悟到了一些。” 说话间,他打出手势,让周围的修士不用再虎视眈眈:“罗刹教的朋友当面,人数再多,也没用处,更何况,都是邻里亲朋,何必剑拔弩张呢?” 夏伯阳笑yinyin的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但熟悉他的人都不会当真,也包括香奴。 双方的碰面完全是个意外。 当初夏伯阳被沉剑窟主人裹胁,进入剑仙秘境,随后逃遁,不见踪影。但接下来这十天左右的功夫,他可不是闲着玩儿,而是借用千山教、也包括飞魂城的影响力,纠合了一批洗yu盟的高手,形成了堪与北地魔men相抗衡的队伍。 两日来,在这片虚空世界复杂ji错的地带,这一bo人马在夏伯阳的带领下,东奔西走,给其他修士造成了不xi的麻烦,可也只限于给人造麻烦而已。 缺乏目标、没有计划、内部复杂,这样的队伍,永远都只能当一个搅屎棍的角sè,而这绝不是夏伯阳希望看到的。 就在他为队伍的效能面绞尽脑汁的时候,香奴单人孤身,出现在这片虚空中,恰好和他的队伍撞个正着。 那一刻,他所说的“眼明心亮”,绝没有半点儿夸张。 “我就奇怪呢,大梵妖王在血狱鬼府称孤道寡也就罢了,怎么把风吹到此界来?若是贵教,也就一切好说。修行界不知,血狱鬼府自有渠道,想来贵教那一位大人……也不愿意大梵妖王的手伸到此界,及时砍一刀下去,正当其时啊。” 最后几句话,夏伯阳是用特殊方法,将声音模糊了,只有正前方的香奴能听清楚,随后他又亮起嗓men,笑眯眯地道:“大伙儿和贵教都是邻里亲朋,彼此之间不用客气。若有什么需要效劳之处,道友尽管带我们去!” 夏阳阳自觉说得已经很明白——你们罗刹教必是有预谋的,至少也是深知内情。在这鬼地方,就指望你来带路了。 他等着香奴的回应,然而下一刻,他手里的草叶掉了下来。 没有任何先兆,血sè风暴刮起来,遮天蔽日。由于他们是在虚空裂隙前对峙的,浓郁的血杀之气在第一时间就把他们吞没掉,由十多个大xi宗men修士拼成的队伍一时间为之大1un,至少有七成以上的人以为是哪个强者突下杀手,刹那间无数护身真煞、绕体宝光涨开,人影四面飞掠,还有人受了血杀之气刺ji,直接和周围的人打成一团,使局面愈un1un。 夏伯阳的修为、见识在队伍中是最拔尖的,他虽也是措手不及,但很快回神,叱喝声里,强行压住局面,血sè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等这一bo爆过去,队伍中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有几个还非常可耻地受了伤。作为起人,夏伯阳也觉得大丢脸面,前面积蓄起来的声势,一下子就消减九成。 他捺住火气,再看香奴,nv修出乎意料地没有趁机远走,而是看着刚刚冲入血bsp;“这鬼地方真是莫名其妙。” 夏伯阳咒了一声,以消解尴尬,这才接上前面的话题:“如此地域,正是要协力同心,才好应对。道友不要客气……” 现在再说,连他自己都觉得味道古怪。看不清香奴的面容,只听得她轻淡的话音:“现在的层次,我自认为担待不起,也就不用劳烦诸位了。” 说着,她转身便要离去。夏伯阳如何肯放她走,不及多想,一声“且住”,周身气机就有变化。 他是头领,一旦有了动作,眼下队伍中又是惊魂未定,反应便有些过ji。刹那间刀剑鸣声响作一片,周边大气一滞又一崩,香奴回眸冷瞥,身形随即虚化。罗刹幻法,最不惧的就是群攻。可身在重围之中,若不来个先制人,反而让人怀疑她的脑子。 夏伯阳已知道局面失控,自然也猜到了香奴的手段,当下攻守互换,转瞬之间已与香奴数次身形ji错,千山巫力和罗刹幻力都是质xing多变,几经转化,碰撞时炸起一bo又一bo彩光,煞是好看。然而错1un的气机也使得边上修士难以bsp;“唔?” 夏伯阳心中有些微妙的感应,可未等他进一步确认,观战修士外围陡然sa动,已经被二人ji战搅1un的气机再次受到剧烈干扰,程度之强,使ji战双方也忍不住扭头去看。 他们看到的,就是四分五裂的肢体,还有冲天而起的血光。 夏伯阳一惊之后,就是勃然大怒,哪儿来的un帐,不声不响地下了这等杀手。 他一时也顾不得香奴,嘬口尖啸,给队伍下令,使了一个几日来合演的阵势变化,让出那片血腥的空地,近五十人分出层次,诸力聚合。只要锁得住气机,便是还丹上阶的对手,也能瞬间给打爆了! 夏伯阳目光锐利,透过层层人影,看到那边掀起血光之灾的位置,不知何时,摆了一个大物件: “那是……棺椁?” ************** “这两天收集的消息,大概就是如此。” 那一位在余慈耳边,将当日北地魔men和离尘宗对峙时的情况,还有两日来在界河中各类冲突,简单说了一遍,重点当然是落在了大梵妖王身上。 只是,余慈最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于观主来了?” 耳边的描述相当详实,让人怀疑当时那位是不是就在边上潜伏。也因此,余慈的心绪流动略有些失常,只能咧嘴笑了一回:“打了xi的来老的,这事儿……” 他吸一口气,没再说下去,而是回到正题:“大梵妖王!怎么又凭空跳出这么个家伙来,呃,不对,在绝壁城的时候……” 余慈的记忆力相当出sè,自然记得当初围杀血僧时,无意间探知的信息。但出于某种原因,在听到是罗刹教的香奴先一步揭破老底的时候,他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多出一层,所以……他的脑子就有点儿1un。 他干脆就问:“那家伙究竟要干什么?” “现在看来,那个曲无劫的影子是把目标放在了原道大人身上。当初原道大人因魔劫而亡,阳神剑胎灰飞烟灭,ru身却没什么伤损,反而是因为受到魔劫浸染,有些变质……” “变质?” 余慈想了想,记得沉剑窟主人就是没有实体,难以成道,就猜测:“是要夺舍吗?”。 “也许,至少原道大人的棺椁,已经落在他手里。”那位淡淡应了声,应该是想法有些差距。顿了顿,他才道,“大梵妖王不是善人,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影子,在此界大动干戈。他最近可是很活跃啊……” 余慈耸耸肩:“然后呢,我们该做什么?” 那位沉默片刻,忽然道:“你和于舟关系不错?” ******************* 我郑重考虑,是不是真的缓几天比较好……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五十章 呼吸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你什么意思?”余慈一下子警觉起来。 那位的语气倒是一贯的轻描淡写:“只是想让他帮一个忙。” 余慈摇头道:“没必要把别人扯进来。” 他这就是表明态度,那位便很明智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那就往前走吧。”那位再次给了一个路线图:“想解决这里的问题,还有很多路要赶呢。” 余慈嗯了一声,按照指引走出一段路,忽然道:“无劫大人现在在哪儿?” 这疑问已经压在他心中很久了,归墟内闹成这样,那位剑仙大人仍没有半点反应,哪怕是稍微用力的迹象都没有,难道万年前的伤势,当真沉重至此么? 那位又是沉默,片刻之后方冷冷道:“若他肯现身,哪还有这些事!” ************ “棺椁?” 呈现在夏伯阳等人眼前的,正是一个铜制棺椁,它高约四尺,长约丈许,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其周边鲜血迸溅,染红了地面,零落的肢体更是刺眼。 诸修士心中都有些紧,他们所在的地域,日头毒辣,天气干旱,风沙也大,可四野荒芜平坦,藏不住东西,他们可以肯定,之前在周围绝对没有摆着这个大家伙。 “怎么来的?” “好像是和那bo血风暴一起……” “棺材里面还是外面?还是只是miuo人的东西?” 能闯到这里来的,见识都是不缺,转眼就想了许多种可能。不过很快,夏伯阳的命令传过来,削去了他们所有的芜杂念头: “动手!” 来自多个宗men的修士接收命令并作出反应的时间都不相同,可是夏伯阳通过阵势演练,分出层次,最大限度地整合了所有人的力量,命令一出,虚空中便响起一声巨大的气爆,几十人的力量聚合在一处,第一bo就将棺椁硬砸进地下,随后就是飞剑绞杀,最后则是五ua八men的法器强光,三bo冲击,一1ng高过一1ng,五十多人的力量已经挥到了极致。 连结冲击之下,那棺椁就被“抹”掉了,虚空中再不见丝毫痕迹 这可不是他预料中的场面。 夏伯阳一怔,后面的命令还没来得及出口,惨叫声再起,洗yu盟修士排列的阵势蓦地鼓起一块,随后崩裂,这一下又是两三个人筋断骨折。此回夏伯阳看得清楚,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那棺椁。 棺椁像是飞了起来,但更像是直接穿梭虚空,现身时沉重的棺体左右一摆,两边的修士便给砸飞了出去。 夏伯阳咬牙道:“给我……” 话音方起,他猛地回头,只见香奴身形虚化,朝着不远处的虚空裂隙飞遁。 “这nv人!” 夏伯阳服了香奴见缝c针的本事,抓机会抓得神准无比。此时那铜制棺椁在半空中肆虐,横冲直撞,队伍阵形被打1un,一时间竟然奈何它不得。夏伯阳无奈扭回头去,下令改换阵形,同时取出一件有短暂的空间禁锢之能的法器,以yin神驭使,暗祭在空中,随时准备动。 也在此时,夏伯阳突然想一件事:“第一bo死掉的几个,分明是被利刃分尸……和眼前不太一致啊。” 念头方起,他神魂仿佛被针扎了一记。这是千山教巫法中的“心血来c”之术,专以“示警”之用。夏伯阳后背“刷”地一凉,当日刚进入剑仙秘境,面对重器men那强得离谱的法器时,他也曾有过类似的感应,其结果就是他用替难巫偶换了一条命回来。 此时此刻,同样是那种感应,程度之ji烈,出前面何止十倍? 视线从场中划过,将队伍阵形和棺椁位置等信息纳入心中,随后他不进反退,向虚空裂隙中飞遁而去。便在人们因为他异常的举动而错愕之际,铜制棺椁上,棺盖滑开了。 虚空中倏地一静,夏伯阳按着心口,后退的度分明未减,可是他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被封在了原地,所有的举动都成了可笑且无力的挣扎。 “咚!” 闷响捶进xiong腔,夏伯阳“哗”地喷出一道血箭,和血箭同时出去的,还有一个玩偶状的东西。 玩偶高不过尺许,塑得胖乎乎的,眉目清晰,也如常人一般披衣戴帽,然而细看就能现,玩偶衣冠表面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符箓,两颗眼珠则是宝石缀成,正是千山教独men的替难巫偶。可就是这样jing致的巫偶,仅在虚空中存在半息时间,便像是充炸了的皮球,砰地粉碎。 巫偶粉碎的瞬间,夏伯阳像是从牢笼里放出来,不管气机牵引下又呛出的鲜血,纵身一跃,便如锦鲤穿bo,转眼从虚空裂隙间穿了过去。 脱离这片天地的瞬间,他像是从坚硬的石层里钻出来,耳畔则有一声古怪的闷爆,转眼被空间屏蔽。 夏伯阳来不及多想,一旦进入未知的虚空环境,他便提起了十二万分的jing神,洒出去的神魂感应大几乎在瞬间就有了反应,他猛地旋身,凭空侧移,定住身形之际,恰与早一步到来的nv修正面相对,对面犀利冷澈的气机,仿佛是在他脖子上横了一把剑。 “这味道……” 夏伯阳心中若有所思,反应却也不善,眼看一场冲突又要生,可真到临界点的时候,双方的气机却都放缓了下来——虽然已经到了另一处空间,可虚空裂隙开着,后面的威胁还是实实在在,他们哪有1ng费时间的余地? “各走各路。” “好!” 香奴先一步退让,她保向后飞纵,待距离拉开到三里开外,才转过身去,驭器飞起,度又增,很快就要消失在视界尽头。夏伯阳迟疑片刻,却是选了和她一样的路线,也算不上违反约定。如此一先一后,转眼飞出百多里路,离那虚空裂隙远了,香奴方回眸一瞥,纵然看不清面目,极度不耐的情绪也体现得十分明显。 就是这个!夏伯阳心中感觉愈清晰,脱口道声“且住”,突地加,追了个尾相及。 香奴冷哼一声,终于停下,罗刹幻力环绕周身,森然道:“伯阳公子,眼下情况特殊,我不愿和你纠缠,却也莫以为我好欺!” 夏伯阳此时看香奴的眼神,已经大不相同,对nv修疾言厉sè全不在乎,只在脸上绽开笑容:“原来是故人当面!东海一别,师姐一向可好?” 香奴蓦地沉默下去,周围虚空刹时一片冰寒。 夏伯阳反而上前一步,俊脸上笑yinyin的,十分开心:“既然是旧识,何必再打生打死?不看别人,只看表姐的面子,师姐你难道还要和xi弟我为难吗?”。 香奴用沉默来回应。 夏伯阳还要再套近乎,忽有尖锐的啸音刮过耳畔。 百里元气jidang,啸音扯着极长的调子,感觉着这百里虚空像是被刀子划开的破布,出滋拉拉的开裂声响。一遍不算,紧接着又是一遍,只不过一个调子渐高,另一个调子回落,起伏中颇有规律法度。 夏伯阳仔细听着,脸sè慢慢变了:“什么声音?” 香奴一直沉默,侧耳倾听很长时间,然后回应: “……呼吸声。” 这是某人做了一个长长的呼吸,吞吐元气,凌厉如剑,斩开了百里虚空。 刹时间,二人都屏住全身气息,惟恐1u出蛛丝马迹。这时候,夏伯阳已经百分百分地确认,自己十天来辛苦纠合的队伍,就那么完蛋了——在如此恐怖的家伙手下,五十来个修士,真未必够塞牙缝的。 如此卓强者,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值得庆幸的是,此人没有前往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是错开了角度,朝另一个方向去了。那斩切百里的呼吸声仍在持续,但也越来越平淡,慢慢的不是特意感应,已经察觉不到了。 夏伯阳愣了半晌,脑子忽地灵光乍现:要说引路,这一位,可是要配合多了。 视线投向一侧的nv修,香奴同样将脸转向那边,若有所思。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五十一章 前奏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诸多虚空世界拼接出来的界河,仿佛永远都没个尽头。余慈按照那一位的指引,又跨过四五处风景各异的虚空角落,一路向前。 越是往后,所经之地的环境越是恶劣,有两处甚至是像九天外域那样,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凶地。余慈也是靠着那一位的护持,才安然渡过。只是自从出了那片血sè天地中之后,双方的ji流次数变得少了,那位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问题,余慈则尝试着和封在剑鞘中的玄黄沟通,可惜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按照那位的解释,玄黄的元灵已经被剑中生成的魔灵浸染,此刻完全处在un沌状态,能迅“醒转”的可能xing几等于无,只能等着它的元灵重新成长到压过魔灵的地步,又或者是剑仙一流的人物重新为它“破锋开光”,才有希望。 果然是只有找到曲无劫才能解决?余慈ru起眉头,一时无言。 此时他正飘浮在一片漆黑的虚空夹层中,随着他往向界河更深层ting进,虚空夹层的“厚度”也开始增加。这是因为这边的勾连在一起的诸虚空世界,环境恶劣,天地元气流动完全不依常理,两边挨得太近,导致许多不稳定因素,扩大虚空夹层这样的缓冲地带,也就成了必然。 对余慈这样尚未学通驭器飞行的人来说,虚空夹层之中空气稀薄,鬼纱云用起来也不方便,他只能驭剑化雾,半飞半纵,是顶辛苦的一段路程。他已经不止一次去问,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鬼地方。 对方也给1ng得烦了,微怒道:“后生无知,此地云‘界河’,乃是分段划界之意,那些虚空裂隙只算是渡口,虚空世界不过是两岸‘土地’罢了,这些虚空夹层才是真正的‘河道’路径。” 对此余慈倒是可以理解,前面“河道”狭窄,他大可在两岸跳来跳去,度不见得慢,可如今虚空世界间的距离越来越大,再这样来回“跳跃”,效率就很一般了。 话是说透,但对眼前的情况没什么帮助,余慈还是用那半飞半纵的法子,间或“上岸”,赶一段路,又跳回“河道”来。这样赶了近两个时辰的路程,目的地未到,不过慢慢地他倒是能够理解那位更倾向于“河道”的理由。 在虚空夹层中待的时间长了,就能依稀感觉到“两岸”虚空世界的影响。随着那些虚空世界不稳定的状态持续,许多变化的元素渗到这里来,余慈解读不了,可是那一位显然是此道高手。他能从中分析、判断,并推演出各虚空世界的内部现状,比如气候恶劣与否、是否适于生存、有没有活人,甚至里面修士的修为,都能做出初步的判断。 因为这个,一路上余慈避过了许多麻烦。终于在某一刻,那位突然要余慈停下来。 “到了?” “前面没路了。” 那位平淡回应,界河连接的虚空世界也是有数的,前面在“两岸”跳跃时还能一个个计算,但到后面“河道”放宽,在虚空夹层中走上一两里路,说不定就有七八个虚空世界错过去。 一路行来,余慈经过的虚空世界怕不有数百个,已经是界河所有“渡口”的九成以上,如今终于到了尽头。 “前面就是剑破虚空的起点,或可说是界河的源头。” 声音缭绕耳畔,有种神秘的味道:“当初,曲无劫就是在此放出剑气,dng彻九天十地,切割虚空,以寻觅‘永沦之地’的所在。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甚至不惜重宝,和离尘宗买卖,也是看重这里地脉汇聚,本身结构稳固,可以承担虚空开裂的冲击。” “源头,在哪儿?”余慈左右打量,却没有什么现。 “自然是封住的,难道你想近距离体验一下斩雷辟斩剑气?” “呃,算了。” 这段时间,余慈也和那位聊起过《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话题,对那部修行界一流的上品剑经有了一些认识。所谓“斩雷劈劫”,全名《斩雷辟劫剑典》,其实就是剑经的高等法men,就像是离尘宗的《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乃是宗派根本法men,其又分《飞羽藏形登天妙法》和《九度真文炼形篇》两部,前者是步虚之术,后者是度劫秘法,配合各类丹诀气法,形成一整套体系。 《上真九霄飞仙剑经》也有其独立的体系,《斩雷辟劫剑典》正是对应着体系中度劫秘法的位置,是长生真人以上才有资格修炼的东西,修至极处,当真有斩破天雷,辟易劫数的威能,以其法men炼制的“斩雷辟劫令”,更是修行界第一流的辟劫宝物。如此威煞,稍1u出个一丝半点儿,把余慈打成灰灰不成问题。 那位又笑了一声:“你不体验也不成,待会儿你还是要进去的。” 余慈低咒一声,但他既然决意参与,也没有反悔的道理,便问道:“‘源头’那里有什么?” “也没什么,一个是曲无劫的行踪,另一个就是斩破虚空的脉络……” 按照那位的说法,归墟乃至于整个剑仙秘境中的虚空裂隙,都与“源头”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若是jing通空间之道,在“源头”就能够cu丝剥茧,把握住成千上万个虚空裂隙的具体情况。 “如果只是曲无劫的影子,为的是成道凭依,得到原道大人的法体,大概也差不多心满意足。但它背后站的是大梵妖王,所图自然不同。但不论如何,不确定曲无劫的行踪,它必是睡不安寝,此地是它必到之处。” 余慈点头认可,稍一思忖,也道:“那重器men领一定喜欢这儿。” 如果nv修的真正目的确实是一道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的话…… 正想着,耳中就透进来一句话:“所以我已经引她过来了。” 余慈好险被骤吸进来的冷死噎死当场,但他也及时醒悟:“驱虎吞狼……你确认他们不会合流吗?”。 要知重器men领实在是个异类,一会儿狠辣绝情,一会儿又心慈手软,xing情相当古怪。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物,想要借力,可没那么简单。 “所以还要加一把火……” ************* 夏伯阳和香奴收束全身气息,无声潜行。他们的目标远在五十里以外,他们却如临大敌,这是一奇;拉开五十里的距离,却不怕跟丢,又是一奇。 但在两个当事人看来,这都是天经地义之事。 两人彼此之间都有戒备和敌意,但在此刻,却都不敢当真翻脸。只因前面那人,一呼一吸之间,剑意纵贯百里,吞吐如虹,显示出的惊天威煞,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究竟是从何处蹦出来这么一个大神通之士?” 香奴暗自奇怪:“xing情也古怪……当初神主与太玄魔母战决生死,气机外放之时,想来也不过如此了。这人孤身独行,却又何必?” 正想着,前方的目标气机骤然扭曲。 对此,夏伯阳和香奴却是早有准备的样子:“果然,这一身强烈气机,正是虚空裂隙的大忌……” 虚空裂隙周围,对修士的限制其实是很多的,尤忌剧烈打斗和复杂气机干扰,一个1ng不好,就可能造成虚空结构崩溃,空间1un流足以将还丹修士撕碎,最好的结果也是被甩到不可知的远方,从此辛苦寻找回家的路…… 目标恐怖的元气吞吐量,就是最大的干扰源,寻常十几个还丹修士在那儿拼杀,其作用力都还差着档次呢,受其影响,虚空裂隙的结构也不稳了,二人都不敢等闲视之。 “这岂不是自找麻烦” 跟踪时间长了,夏伯阳和香奴都有类似的看法:“只要收束气机,自然不会有这些麻烦……又或是说,他收拢不住?”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五十二章 点火 以夏伯阳和香奴现在层次,妄议那种人物,实在有些不着调儿,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待到那边虚空裂隙稳定,二人也先后穿越,撞进去的却是一个黑不隆冬的空间。(_-< >-) 这是虚空夹层。 在进入归墟之前,两人都有类似的经历,只是这回钻进来,不免就惊叹于这片“夹层”的面积。远方,目标的气机放射依然醒目,恰如同黑夜中的火光,给二人指明了方向。 没什么说的,二人依旧跟踪上去,倏乎十多里已过,周围仍是一片漆黑,只能通过气机感应确认彼此的位置。 “……师姐?” 夏伯阳低声开口,称呼让香奴不太感冒,但这里面却没有轻浮之意:“有没有感觉?” 香奴没有即时回应,交流似乎断掉了,二人继续前行,在黑暗中飞掠数里路,没有任何先兆,两人身形陡然一侧,来个一个疾速地八字分拆,一下子拉开距离。 黑暗中嗡地一声,随后就是清脆的交鸣,点点火星迸溅,乍明乍暗,映出飞速穿梭的人影,转眼又都不见。 虚空夹层恢复了静寂,可是气氛却是像一根随时会崩断的弦,无形的气机如同半空飞舞的蛛丝,在虚空间游荡,每一次碰触,都像是“过电”,各自神经激跳,深重的危机感刀子一般从皮肤上划过,令人毛骨悚然。 香奴在交手的第一时间就和夏伯阳“失散”,这当然是有意为之——双方都一样。如此深寂的黑暗绝不适合任何形式的联手,更不用提貌合神离之下,那从未建立起来的“信任”。 女修收敛全身气息,完全融入黑暗。但她身外依然残留着一些气机流转的痕迹,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在罗刹幻法的“打扮”下,就是最迷惑人的陷阱,黑暗反而是她能够利用的资源。 刚刚她占了上风,那几个突然插入虚空夹层的修士,看起来水准参差不齐,有个倒霉蛋被她一指伤了肺经,忍不住咳嗽,转眼被另一人斩杀,杀人的应该就是夏伯阳。 虽是如此,香奴依旧无法确认,究竟有几个人冲了进来。 “这像是一条暗河……。” 香奴作了一个类比,经过一连串的变故,她对虚空夹层的结构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如今她就有强烈的感觉,正有越来越多的人物从“两岸”某些节点跳下来,加入到这场没头没尾的冲突里。 无形中,人们似乎认定了,这里就是通往归墟宝地的捷径。 “呼”地一声,又有人抢在头里,险些就触动了她布置的陷阱。香奴很沉得住气,依旧敛目垂眸,收束气息,并将位置稍稍往边上移了移。 也就在移位的空当,黑暗中陡然亮起一串清光。 有人把夜明珠扔了出来! 香奴秀眉微蹙,却毫不迟疑,身形收缩,并向侧方移动。同时回眸瞥了一眼,只见明珠毫芒洒下,映出至少五六张或惊讶、或狰狞的面孔, 无声潜爆! 相近的几个修士齐齐发力,乱流四面迸发,却受到空间的收束,在“河道”中形成一波冲击湍流,纵贯前后达十余里,就连稀薄的空气也硬给挤出一串震耳的气爆! 香奴听到了含糊的叫骂声,随后就被惨叫代替。 又是一声微响,翻滚的夜明珠不知被谁击碎,“河道”重新陷入到黑暗里,可这时侯,真力锋刃交迸的声响、气机的错乱程度还有浮游在虚空中的血腥气,都猛提了一个层级。 不需外界光线映射,自身便可发光的夜明珠价格不菲,然而这回,它亮相后收取的则是修士的生命。最起码有八个人参与了这场小型冲突,香奴最终也给牵扯进来,还亲手击碎了一人的脏腑。 入鬓长眉微挑,凌厉如剑,寒意森然。无妄之灾是谁都讨厌的东西,香奴也不例外,但她的性情较之以往毕竟不同,没有立刻以牙还牙,而是进一步收拢气息,从战场边缘脱离。 眼看要脱开混乱的战场,她护体真煞一震,整个身子都摇了摇。 冲击全无先兆! 虚空刹那间被剑气充斥,千万缕剑气绞合,发出嗡嗡颤音,恍若群蜂乱舞,方圆数尺的虚空瞬间就被切得粉碎。危机临头,女修的身形则迎着剑气冲上,转眼被剑气绞碎,可到头来,却又是一片虚无,其真身已在十丈之外。与之同时,散入剑气中的虚幻之力,也被排开的剑气封堵,未能建功。 剑意入微,破幻凝真。 两边瞬间交锋,瞬间分离,直到这时候脑子才真正转圈。 体会转瞬间的气机流转,双方得出了同一个结论:这是一场真正的遭遇战,二人在退出战场的时候,恰是擦肩而过,要怪只怪两个人潜形匿迹的本事太过了得,两两相对,同把对方瞒过,剑气真煞碰撞,都措手不及,本能地就是放出杀招,没有两败俱伤,堪称幸运。 庆幸之余,相隔渐远的二人又各自有些微妙心绪缭绕: “此人剑意好熟,偏又似是而非……” “这幻术,莫非是她?” 双方没有再接触,各自远离。便在他们分开后不久,“河道”内破空之声连起,这一波人马却是不怎么在乎黑暗中的危险,他们三五成群,将各自气机拧合在一起,彼此元气串联,形成独特的攻防组合,一时无人敢摄其锋。 两个已经隐入黑暗深处的人都辨别出了这波人马的身份:“北地魔门,也加进来了!” 几乎是同样的句子,语气感觉则大有不同。 念动之际,“河道两岸”那些错落分布的“渡口”中间,几乎每时每刻,有人跳进来,汇聚成流,更受到北地魔门启示,类似的攻防组合队伍也纷纷出笼,一支独秀的场面,霎时间又混乱起来。 换言之,“河道”里更热闹了。 ************ 混乱在持续,虚空夹层中的战斗已经是毫无疑问地扩大化了。 短短一两个时辰内,那些参与剑园盛会的最顶尖的高手修士,似乎全部汇集到“界河”中来,或单人独影,或结伴同行,但无论如何,极度黑暗中的杀伐都始终伴随着他们,极少有人能独善其身。 脱离这片黑暗地域并不困难,可只一个“捷径”之语,就有着无穷的魔力。 很多人都感应到了“河道”前方那磅礴的剑压。虽然那感应已经开始消褪、隐匿,但相应的,也使得人们更少了许多顾忌,知难而退的人永远都在少数。 身如飞魂幻影,余慈在“河道”中飞掠。相较于初入此间时移动的笨拙,他现在的进步可以用“突飞猛进”来形容。凝成种子真符的效用开始显现,驾驭剑光、吞吐元气之时,流转愈发地顺畅。那一位就称赞他驭剑手法已渐窥堂奥,驭剑直入青冥,指日可待。 对那人的称赞,余慈没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只因和那位手段相比,他小小的进步,实在算不得什么。 这家伙竟然真的做到了…… 此时在“河道”中共有还丹修士五十七人,早先更是突破了八十关口,已有二十三人或横死、或退出,就是这些人,包括北地魔门、洗玉盟、离尘宗、重器门等大小宗派,加上诸方散修中的拔尖人物,已经是参与剑园盛会的最顶尖的那一批。至于通神境界的修士,在这里,连存活的资格都没有。 这样的一批人,有志于剑仙遗宝,分布在归墟的各个角落,可在两个时辰内,他们如同逐臭之蝇,齐聚而至——无关默契,只是那一位的算计。具体如何做到的,一直在“河道”中留守的余慈不清楚,可事实已经证明了他的手法巧妙。 然后就是“点火”,由始至终,黑暗都是最好的催化剂。 如今事态已经步入正轨,后面如何,一要谋算,二还要看老天爷是否帮忙。 正想着,那位传来消息:“锁定重器门……开始破禁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门前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传递过来的信息,对应的正是余慈他们重点关注的目标。 重器mén领是一个,沉剑窟主人则是另一个。 “重器mén的位置比较靠前,曲无劫的影子则是刚稳住原道大人法体,强行破禁!” 信息更明确了些,余慈听在耳中,略迟疑一下,问道:“剑仙修为?” “没有剑仙印识,哪称得上剑仙?更何况它本源剑意和原道大人的严重冲突,十成力量倒有四成要在内部折耗,这种情况,不经过三年五年的调整,不会好转……当然,就算不是剑仙,也只有六成力量,杀光剑园内所有人,也不算什么。” 余慈chou动嘴角,尚未及回应,黑暗中“嘭”地一声,好像有一个瓶塞弹出来。余音在黑暗中回dang,随后掺进了呜呜的风声,扩散到外围,在边缘堆积运化,片刻便醇厚起来,好似天边的雷音,宏大而遥远。 由于沉剑窟主人吞吐元气,利若宝刃,数十里之内,都有被斩杀的风险。所以诸修士都自觉隔了一大段安全距离。谁也不清楚,相隔近百里,音bo传递到此,会扭曲成什么模样,究竟和原本的声音相差多少,不过在此声1ang翻动的时候,更清晰的声音泛起。 那是一缕清音,倏乎间已转高亢,但无论它拔升多少个音阶,其音sè总是明澈透亮,不散不燥,不带半点儿烟火气。 听到这声音,人们莫名觉得眼前一亮。随后清音便与外围雷音和鸣,在闷闷的雷鸣声里,显出无以伦比的穿透力,清音穿透黑暗,穿透界河、穿透空间,扩散向无限的远方。 这一刻,有很多人都看到了“河道”远方,蓦然爆的明光。 “正面……命中!” 那位不知用什么方式,几乎dong彻归墟内所有地域的情况,此时便将百里外的破禁进度大概描述一些,可紧接着,就是一句“xiao心”! “河道”中,余慈已经觉出不对,清音倏乎间跨越百里虚空,其实已不是正常音bo的度,漫过耳边,非常悦耳,可其中锋芒,凌厉至不可思议! 众修士反应则更慢一些,一愣神的功夫,也都觉不妙。清音本身倒在其次,真正要命是其含蕴的剑意,细若丝缕,然而真煞、肌骨乃至yin神,都被一穿而过,修士们最完美的防御就此透开了一个“xiao孔”。 气机牵引,剑气迸。 一瞬间,就有十多位修士惨叫,只觉得头顶剑气贯下,周身气血逆流,经脉倒转,口喷鲜血之下,摔入界河虚空深处,不知死活。 “斩雷辟劫剑中的‘十二yu楼天外音’。” 那位刚确认了清音的来历,随之而来的音bo又是一变。以“天外音”剑意为先导,积蓄在封禁之后的磅礴力量倾泄而出,形成滔滔洪流,肆虐“河道”,漫溢虚空,冲击力决不逊sè于玄黄杀剑放shè出的血杀之气。纵有界河中各处虚空裂隙分流,恐怖的冲击大chao仍在顷刻间“灌满”了“河道”,将众修士冲得七零八落。 此时,余慈却拎得清楚:冲击大chao虽是强势,却不比“十二yu楼天外音”的剑意攻伐根本。他有天龙真形之气护持神魂,仍觉得心动神摇,明面上没有被即刻穿透,其实暗伤已经造成。 “这就是斩雷辟邪剑!” 这还是由沉剑窟主人挡住了正锋…… 冲击大染外围雷音,更是强劲,可“十二yu楼天外音”依旧清晰明透,相应的自然也是杀伤不减。余慈提聚jing神,想用自家剑意抵御,然则一念初起,神魂深处某个区间,忽地震dang。 在余慈的感觉里,神魂震dang之时,亦分出一缕清音,清越如剑yin,恰与外面透进来的“十二yu楼天外音”对冲,意外地齐齐湮灭,都无痕迹。 “哦?是烙在你神魂中的飞仙剑经剑意ji?” 那位有些惊讶,随后又叹道:“你修炼的半山蜃楼剑意,也源自论剑轩,引出点儿力量来并不奇怪。难得的是能摹出半分真意,可惜至此难以寸进。” 余慈表示理解。 真正接触到“斩雷辟劫剑”,他对《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了解也更深入一层。那位一直在讲“剑意纯化”之理,而“纯”则是修炼剑经最根本的要求。 纯者,仙也。 观“斩雷辟邪剑”的剑鸣之音,清澈透亮,不染微尘,正有凌绝尘俗之意。可见其对纯化要求之高。对余慈来说,除非把他前面二十六年修为废掉,又将满脑子既定之规全数抛却,还原成一张白纸,重新修炼剑经,才有可能登堂入室。 如此削足适履,智者不为。 最后,那位做了总结:“明珠méng尘,真是可惜!” “……” 余慈一个恍神,便被前方巨大的冲击压回了百尺,这才想起外界冲击大chao方兴未艾。当然,相较于“十二yu楼天外音”,也就不算什么了。 稍一鼓劲儿,他便如一条溯流而上的鱼儿,驭剑直冲上去。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抵住“十二yu楼天外音”的修士,同样有一些人,抗着冲击大g进。他们不如余慈那么了解情况,但正因为如此,也就更没有那么些忌讳。 “还有三十五个……重器mén的位置落到了中间。唔,还hun进来几条大个儿的。” 那位仍在传递消息,余慈点儿不明白:“大个儿的?” “他们嘛,是在原本在外围凑热闹,趁机hun进来的一些人。” 就像七伤道人那样的? 余慈喔了一声,并没有特别的表示。步虚修士确实是现在的他必须仰望的强者,但在目前的境况下,他们还不能成为撼动整个大局的力量……毕竟,作为局面最大的支柱角sè,沉剑窟主人的层次要强出太多了! 终于,“十二yu楼天外音”拔至最高处,徐徐消散。冲击大chao依然狂暴,但已愈地没有威胁。 “它进去了!” 那位在耳边提醒,余慈眯眼去看,毕竟相隔数十里路,前方还是一片黑暗。但再行十余里路,他视界中陡然出现一个光点,或许微弱,可在黑暗的“河道”中,已经足够醒目。 余慈咧嘴一笑:“哦,又回来了!” 一旦有了光源,就算再微弱,也和之前彻底的黑暗有了天壤之别。众修士的夜眼已有了用武之地,更能够分清敌我,“河道”中立时就生出一bohun1uan。余慈隐匿气息的本事还算不错,又反应迅,及时降偏向边缘位置,将hun1uan让过。如今他已经落到了一众修士的后半段。 随着众修士前冲,前方光源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大,慢慢地形了一个光圈。只是光圈没有无限制地外扩,在达到某一程度后,便开始收缩、扭曲,有闭合的趋势。 这幕情形一下子ji起了众修士的情绪,连续几个人影疾飞加,投向那个光圈中央。最近已不过半里路程,其度一闪便是千尺之上,已经出了还丹水准。再一次,那家伙就能冲进去了! 余慈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但透过层层人影,他还是清楚地看到,在光圈中央,翻出一片yin影。 “来了!” 警示声响起,余慈闻言便毫不犹豫地回手,将背在身后的玄黄杀剑连鞘拿起,挡在xiong前,全身气息强度再降下一个档次。 在众修士的夜眼中,前方的光圈瞬间涂抹上浓重的血sè! “河道”内温度骤增,仍向前冲的修士们忽地愕然,只见那冲击大chao还未过去,又一bo更为惊人的血光喷薄而出,转眼间就把“河道”的颜sè变了过去。 血sè大bsp;已经扑到光圈正方的人影正面撞上这片血sè,哼都没哼一声,就化掉了!后面跟上的修士见状大骇,想往侧面遁去,却哪还来得及,转眼就落了个同样下场。没有人能躲过去,余慈相距至少还有二十里路,也不过就是半个呼吸的时间,便被血sè大bsp;剑鞘中,玄黄杀剑微微震动,余慈就遵循震dang的节奏调匀全身气息。只觉得耳畔轰一声响,整个身体都往后卷飞,摔出至少五里开外,才挣扎着缓住去势。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爆式的大笑声中响彻整个“河道”,余慈抱剑当xiong,身体微微蜷起,只觉得全身都透出血液被烧化的怪味儿,但心内虚空的生死符翻转无碍,正在一个极不错的状态上。 应该是光线的原因,从这里逃眺,光圈中那个人影已能够隐约看到,只是nong不清面目。然而听那肆意的狂笑声,余慈依稀看到了一场满透着不屑和嘲nong的脸。 随后,yin影消失。 ************ 貌似有人说到九月全勤,那就是个笑话——俺在这制度面前就是个笑话啊! 欠三章了?还是四章?这种糟糕的更新大概一直要持续到九月上旬,直到修稿靠一段落。 好吧,现在是道歉时间。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五十四章 干扰 “重器门死掉三个……首领失踪。泡-()” 那位冷静地提示,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长生真人水准之上的剑气血潮碾过,光圈之外十里范围,可说是再无噍类。按照刚才的情报,重器门一行人就在这片区域,自然情况糟糕。况且沉剑窟主人攻击在狂放之余,也极具针对性。血潮之中自有峰谷变化,除了两个冲得最靠前的倒霉鬼,另外就是藏在暗处的几个步虚修士,而曾经带给他最大威胁的重器门首领,也不会漏过。 但结果有些出乎余慈的意料。 重器门首领是余慈进入剑园以来,遇到的最莫测的人物,感觉深不见底,相比之下,沉剑窟主人还要逊色一些。就算眼下沉剑窟主人夺了原道的法体……呃,好像真的要倒转过来了。 就算是这样吧,重器门首领难道就轻易被灭掉了? “没,还在。”那位在冷静地分析,“不过是一个投影罢了,就算丢了也没什么,冒险而为,正当其时。况且若说那影子的破绽,当以此时最大,说到底,它不过是个‘小人’。” “呃?” “生灵之情绪易变,粗犷之人或有温情一刻,怯懦之辈也有放胆之时。然而本性难移,一切应化都要有‘求变’之欲,它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谈何‘求变’?本来性情自然暴露无遗,可说是与原道大人格格不入。所以一轮剑气,画虎类犬,比你还不如。” “……” 剑意层面,那位是当之无愧的权威,余慈也弄不明白这究竟算不算是夸奖,反正听起来不是滋味儿就是了。不过细思一回,不得不承认里面也颇有道理,便笑了声: “前辈对人心把握,让人佩服。” 本是客套话,可话音方落,余慈忽然醒悟,那位对人心把握如此精妙,又哪会突然与他“闲聊”?这话里当有深意:剖析人心,尽现眼前,是为他鼓劲儿提气的吧。 坦白说,余慈还真提起不少信心来。 然而,他只是个特例。对剑气血潮的亲身体验,足够打灭任何还丹修士的念想——至少暂时如此。在阴影消失后足足半刻钟的时间里,没有一个敢踏入光圈外十里范围之内。 不过,余慈仍在后方耐心地等待。因为光圈依旧在收缩,只是速度稍慢,以目前的趋势,这个通往未知地域的虚空裂隙早晚都要闭拢。随着这一过程持续推进,压抑的气氛在蔓延。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余慈喃喃说话,伴着他的话音,终于有一道人影迈过了十里的界限,初时还显得有些谨慎小心,后面速度就越来越快,最终直直投进光圈正中央。这人还在半路上,后面已经有人跟上,两个、三个、五个……至少有十个人,形成一波冲击的“人潮”。 众修士自此分界,前冲的、观望的,还有干脆后退的。 余慈无声无息地靠上去,算是观望的一批。耳畔,那位却是兴头上来,又和他聊了起来: “不否认有那种蠢货,但这里聪明人更多。聪明人才更要争,长生路不是绣花品茶,容不得迂徐和顺,容不得从容不迫。尤其是越往上走,彼此追求的长生之理就越是容不得异议,一旦碰撞,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当年剑修西征,不正是由此而生?正是天机一线,有你无我,不夺奈何?” 余慈闻言倒是有些怀念,当初在止心观,也有这样论道的机会。只是于舟老道总说“取舍”,那位说的是“争夺”,思路迥然不同。至此,他倒又想起一件事,之前虽说已准备妥当,眼下还要确认一番才放心: “我那些同门如何了?” “早已引走。其实你不须担心,那于道士虽在‘争’字上一塌糊涂,已绝了长生之路,但其余都算是上上之选……哦,往前!” 那位突然警示,余慈回眸,却什么都没发现。但既然那位发了信号,他也就依言向前飞掠,耳畔声音不绝:“重器门首领已经进去了,藏形匿迹是把好手。” “她是什么都不奇怪。” 余慈回了一句,终于确认,该上台的都上了台,且都演了对应的角色,便不再多言,驭剑化雾,破空遁入光圈之中。 天地一下子扩展开来。 那只是纯粹的感觉,未等余慈看清楚这片天地,虚空乱流如刀,已将他卷了进去,余慈护体剑气竟然没有半点儿用处,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全亏了那位放出在九天外域时的能耐,形成一道屏障,将乱流弹开,这才保得性命。 那位裹着余慈,一路向前,也就是往这片天地更深处挺进。直入十余里,虚空乱流倏地一定,原来此地外围狂乱,内里却是“暴风眼”,可得片刻安宁。 但就是十多里的路程,已不知有几个倒霉鬼,被绞得碎了。 “这就是剑破虚空的源头,整个剑园最为稳固之所在。” 听着那位的介绍,余慈环目四顾。不知是否是到了最核心地带的缘故,那些另辟虚空的法门反倒失去了作用。余慈一眼看到的,不再是华庭园林,奇景异地,反而是最普通不过的荒山雪峰,就和断界山脉中峰峦叠障的冬日景致一般无二。 现在还是晚上。 余慈仰头看天,越发觉得眼熟。此处天空格局,似乎和归墟、尤其是星轨剑域内的归墟天空有些相似,都是由纵横的虚空裂隙拼接而成,显出千百个夜空,雄伟瑰丽,无以伦比。只不过这里的虚空裂隙相隔更近,甚至干脆就混在了一起,虚空震荡,乱流频发,也就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数十里方圆的山地不小了,十几号人散落其中,一时片刻都寻不到影子。 余慈懒得多想,直接就问道:“他们在哪儿?” 这里的“他们”,是指沉剑窟主人和重器门首领两个最重要的人物。二人此前已经结了梁子,进入此地之前,又多了几笔血债,一旦碰上,少不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余慈就可能从中取利,完成玄黄未竟之事。 耳畔山风呼啸,却没有半点儿话音。 余慈心头一激,低喝道:“前辈?” 又是一阵山风刮风,但还好,这回终于有了回应,虽然断断续续不那么真切:“外围……虚空阵列,到此强弩……,受到干扰后,尤其如此。” 后半截终于转为清晰,可声量还是低了许多。余慈眉头皱起,就算他不是因人成事之辈,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此等局面上,区区一个还丹水准的修士,完全不够资格插手,若那位使不上力,他在此可真叫一个麻烦!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余慈心中疑忧未去,再和那位交谈几句,谈话突然又全无先兆地断绝,就算是暂时现象,仍让他头痛万分。 在原地转了几圈,空气中的低压便如雪峰的阴影压在心头。 远方山中,隐约已经有打斗声传过来,并有愈演愈烈的态势。余慈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纯凭空气的脉动,已经能够感应中,那只不过是还丹级别的战斗。不只如此,相隔两个山头,三个还丹修士马上就要碰头,大概又是一场遭遇战。 另外还有…… 余慈忽地一愣,什么时候,他的感应已经敏锐到了这种地步? 方圆三里范围内,感知细腻详实,纯凭气息,如在眼前;五里范围内,也可见其大概。便是在更远处,也能有些感应,至于特别强烈的信息,更不必说。如此感应,已是他旧时的近三倍水准,他竟懵然不知。 余慈不免就想,自从归来庄出来,他是不是太依赖“那位”了些? 心中略动,余慈将封在鞘中的玄黄杀剑置于眼前,看了半晌,忽地一笑:“老兄多多保佑,今儿我就舍出几十斤肉又如何,咱们就算投桃报李,互不亏欠!” 喃喃说罢,他起身到雪峰阴影更深处去了。现在他要临时补充计划,那里有个人物,正适合。 很快绕过一个山头,到达敏感地带,也不用他主动招呼,雪峰之上,就有冰冷眸光如矢如剑,刺在他脸上。 “好巧,在这里看到余仙长。” “香奴你也在啊。” 有意无意说着已不陌生的言语,余慈倒是一笑,只可惜女修面容完全隐在兜帽形成的阴影下,看不清喜怒如何。 ********** 更新时间混乱,莫怪。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五十五章 水火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找到香奴,并非是因为她在附近,找来比较方便,而是余慈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能够进入界河源头的这些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纵然一个个实力高,但余慈不认为他能够让这些人按他的剧本行事,自然也没法提供给他太多的助力。这种情况下,顺势而为才是最重要的。 他找香奴,一来二人前面算是有些合作的基础,听其言、观其行,都还过得去,二来双方的jiao情也就是那样,好聚好散,不存在利用与被利用心理障碍,符合他临时“搭伙儿”的要求。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余慈认为,眼下剑园中,除了他背后那一位还有重器mén领之外,能对沉剑窟主人造成威胁的,也只有香奴一人! 两人视线隔空一对,未等进一步jiao流,旁边已有人奇道:“这位……是余慈吧。” 余慈闻声扭过脸去,见了那人,便笑了一笑,招呼道:“夏道兄。” 夏伯阳的态度淡淡的,称不上和善。 他早早便用替难巫偶脱身,此后再无jiao集,不曾见得余慈后面的表现,便是见了,他堂堂还丹上阶修士,又是千山教少主,飞魂城城主夫人的内侄,堪称是洗yu盟最出类拔萃的后起之秀,对余慈这样一个修为平平、名声不显的人物,自然也看低一头,更何况,他听余慈大咧咧地称呼“香奴”,极是无礼,心中不免有几分厌憎。 余慈只是奔着香奴而来,对夏伯阳尽可无视。不过眼下却不是内讧的时候,心中念头一转,便又笑道:“先前形势紧张,未曾与夏道兄叙礼。去年也差不多是这段时日,慕容师姐西来,击杀恶贼南松子,在下适逢其会,多méng看顾……” 他语刻意放慢,一边说一边观察夏伯阳的脸sè,见其惊讶之余,面sè有和缓的趋势,便又加了把力:“méng慕容师姐看重,也算是师姐弟相称,临去前,我与梦微师姐还合送她一只水相鸟来着……说起来,也能攀着夏道兄一些。” 微笑中,余慈姿态放得颇低,若夏伯阳再不知趣,就未免过分了。 事实上,夏伯阳本来是有给余慈一点儿颜sè看的打算,但听余慈“攀”上来的关系,他还真有点儿吃惊了。余慈所说的“慕容师姐”,自然就是大名鼎鼎的“洗yu飞烟”,也就是他姑姑的义nv慕容轻烟。他和那nv人的关系算不上深厚,但总还有几分jiao情,慕容轻烟西去游历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其中还有这等关节。 所以,夏伯阳本能地回头确认,兜帽后,香奴没有任何回应。 没有回应就是默认了。夏伯阳终究算是英杰一流的人物,就算对余慈第一观感相当糟糕,起码的肚量还是有的,既然余慈先放低了姿态,又抬出慕容轻烟来,他也要有些表示,便1u出一个笑容,冲着那边点点头。 偏在此时,他只看到了余慈的后脑勺。 夏伯阳却没有在意,只因为就在刚才,一处山峰雪崩,四野震动,但相隔十里,也能从雷鸣般的雪1ang声中,清晰感觉到那边嗡嗡颤鸣的剑yin,人们的注意力自然都被吸引过去。 也因为如此,同样没有人看到,余慈扭头之后,脸上的表情。 半晌,雪崩止歇,剑yin之声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消失。三人都转过脸来,视线略一碰触,便又是沉默。 所谓“借势而为”,当然不能开mén见山,否则是要被人当成傻子看的。余慈摆出的是“偶遇”或是“临时起意”的姿态,一个人的能力和收获有限,但若能有三个人在一起合作,不提别的,野心总要再升上几个层级,那样更符合余慈的盘算。 只是,无论是香奴还是夏伯阳,暂时都没有将心思坦白的打算。 余慈现在要做的,就是逗他们开口——用沉默。 沉不住气的是夏伯阳。其实这位的心xing修为也属上乘,可有佳人在侧,之前余慈一番言论,无形中也把他抬高,再加上形势确实紧迫,几个因素rou在一起,终于让他忍不住说话: “余……老弟有什么打算?”他本来是想说“师弟”来着,但这样就等于坐实了关系,滞了下又改口。 余慈已经不在称呼上纠缠,只是皱起眉头:“不怕二位见笑,我进来就后悔了,山区面积对那怪物来说,只是个笑话,又有虚空1uan流封锁外围,就像个鸟笼子,完全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嘿!” 除了“后悔”之语,余慈其余描述都是最真切不过。夏伯阳便点头同意:“这里虚空拼接确实复杂,那个怪物若了狠,事情就不太好办。” 理论上讲,沉剑窟主人若真动手,一时三刻就能将这片山区血洗一遍,但余慈认为,沉剑窟主人没那个心思。因为,在沉剑窟主人、甚至在余慈本人的认识里,这片连绵雪峰之中,有曲无劫! 余慈一直怀疑,是不是随便找个山峰挖上几尺,就能看到那位前辈剑仙正躺在里面睡觉来着? 不管认识是否正确,曲无劫曾在这里生活了成千上万年的时光,此一事实是没有疑义的。大概这里每一处冰雪岩石,都残存着他的气息,正因为如此,威慑始终存在,作为影子,沉剑窟主人对此有天然的恐惧。 “那个‘怪物’……” “你说沉剑窟主人?” “咦?” 无论是夏伯阳还是香奴,都看着余慈,一时说不出话。 谜团被余慈一语戳破。 别看界河中那场黑暗1uan战打得热火朝天,各路人马,其实不过是群聚而来,知道前面“吞吐元气,剑耀百里”怪物身份的,以至进一步能明白其中事态演化的,可说是一个也无,nong得一笔糊涂账。 而此刻,余慈直接叫破了怪物身份,对曾经参与过沉剑窟之会、经历过归墟中的摊牌,甚至还见到那具神秘棺椁的夏伯阳二人来说,理解上全无困难,且惊讶尤甚。 不得不说,余慈挑了一对好听众。 趁热打铁,他恰到好处地摆出意外的表情:“原来你们不知道?那你们还追来!我?我是被重器mén的那家伙抓进来,凑巧碰上……” “原来是这样!” 夏伯阳的感慨全无新意,心态变化也是如此:“那怪物夺舍了一具剑修法体,怪不得修为狂进……” 说着,他垂下眸子,不让人看到他眼中跳跃的火苗。 一具能容纳沉剑窟主人的剑修法体,不正是炼制千山教独mén巫法的最好载体? 余慈有选择xing地叙述信息。比如说沉剑窟主人夺舍,却不说法体原属于哪位,更隐去剑破虚空的事实,显得他只是一个适逢其会的倒霉蛋,将原因和责任一股脑儿地推给重器mén领,彻底撇个干净之后,余慈便观察这二人,尤其是香奴的反应。 为什么说香奴对沉剑窟主人有威胁?不在于此nv本身的修为,而在于她背后的那位。 香奴背后的罗刹鬼王,沉剑窟主人背后的大梵妖王,不说不共戴天,势同水火总没错吧?从天裂谷到绝壁城,再到剑园,余慈不止一次见到了两位妖王的明争暗斗。 他头一次听到大梵妖王的名号,正是在碧chao毁掉通往大梵妖王所属黑魔法坛的单向甬道之时;然后在绝壁城,血僧伊辛有意无意地将引天裂谷动1uan的屎盆子扣过去;不久前他还听到转述,归墟中一团hun1uan的时候,正是眼前的香奴现身,两三句话的功夫,就bi得文式非将大梵妖王指认出来。 几次三番,针锋相对,又有明确的目的xing,这也正是余慈“借力”的依据所在。 正各自计较的时候,雪崩又来,这回比上次还要近了些,声势也就越地惊人。余慈站在这里,都能感觉到山风吹过时,带来的冰粒碎碴。 “那家伙在干什么?” 或许由于余慈解开了一个谜团,夏伯阳对他更客气了些,也顺势征询他的意见。余慈用缺乏建设xing的言语回应: “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刚刚雪崩的山峰上,巨大的光柱直冲天际,呛然鸣啸,远远传开,再度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余慈觉得有些异样,便凝聚目力,看那光柱里面的情况。没等有个结果,光柱蓦然分裂,化为十数道强芒,四面散shè,天空中八音齐鸣,震魂dang魄。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五十六章 透析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有那么一瞬间,眩目光芒使周边修士的眼睛都hua了一下,然后便看着这几道强芒向周围虚空1uan流中飞shè。 余慈耳畔猛然响起一声低呼:“剑修遗宝!” 受夏伯阳提醒,余慈一下子认出来,那刺眼的强芒,其实就是各类法器甚至是法宝所放shè出的灼灼灵光。沉剑窟主人不知做了什么,竟然引动了这些原本埋藏在雪峰之下的宝贝,连绵的雪峰中间猛地sao动起来。 能具备如此显著的灵xing之光,并能在灵xing驱使下自飞遁远走的宝贝,起码也是天罡地煞祭炼完成百层以上,接近大圆满的水准,更何况还有“剑仙秘境”的加成?品质怎么也要再上一个档次,如次任何一件拿出去,都将是震动天下的奇宝。 能抵挡这youhuo的,又有几个?一眨眼的功夫,至少四五道人影飞shè而出,扑向那些即将飞入1uan流的物件。 夏伯阳喃喃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剑修?要是……” 他心中已有了一份儿猜测,然而未等确认,旁边香奴终于开口:“那不是剑修遗宝,是剑仙遗泽!” 话音冷淡,却因为其内容,充斥一种惊心动魄的力量。 夏伯阳的呼吸变重了。 可未等他有进一步动作,刚刚光柱冲天的雪峰上,蓦地再起一圈夺目的光环,初始时便渗入了血红颜sè,刹那间扩散十里方圆,随即嗡然迸shè,如在夜空中下了一场血雨,又似万箭攒shè, 谁跳出来,谁接着! 剑气hun染血杀之气,转眼把那四五道人影吞没,夜空中只剩下片断的惨呼,很快消失不见。 一时满山死寂,只有高空中血杀剑气的啸音撼动魂魄。 吞没了那些为财死的倒霉鬼,血杀剑气如有灵xing般收卷,在那些飞走的法器法宝冲入虚空1uan流之前,一个个卷了回去。 看着灼灼灵光在血杀之气中接二连三地黯淡下去,夏伯阳的脸sè也在不自觉地变化,每一道灵光被吞掉,他眼角都跳动一回,眼看着跳多了要麻木掉,眼睛却突地一直,整个人就像是被慢慢扼紧了喉咙,待到后来,几乎就没法呼吸了。 顺着他的视线,余慈也远眺过去。只见那边天际,一道法器灵光冲极快,竟然逃过了血杀剑气最初的收卷,一路狂飙,在血杀剑气二度追去前,一头撞进了虚空1uan流之中。 夏伯阳的眸子一时大亮。 余慈往雪峰上瞥了眼,一圈剑气过后,沉剑窟主人收回了大部mén仍停留在雪峰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似乎已经不屑去睬那样东西。 便是不去感应,余慈也知道,周围的气氛又变了。 他想了想,突地不打招呼,向后便退。 “余老弟哪儿去?”声音紧随耳畔,余慈只当没听到,度不减分毫。然而作为还丹上阶修士,夏伯阳的度比他更快,甚至还有香奴,也是默不做声地追上来。 风声ji烈,夏伯阳后先至,已经了过去,身影jiao错的瞬间,余慈瞥去一眼,便能看到“志在必得”这样的情绪。 和他一样动作的,是几乎所有进来界河源头的修士。 飞入虚空1uan流的法器——甚至可能是法宝,已经夺去了他们的全副心神。虚空1uan流是危险,可能够安然到此,又有谁怕了? 况且,同样是抢一件宝物,一个是从那挥剑决浮云,百里闻剑声的怪物手中抢,另一个是和其他几个同样的修为的人竞争,傻子都知道该做什么选择。 耳中“轰”地一声响,余慈整身子都陷入到虚空1uan流中。 以他的修为,进入虚空1uan流实在有点儿托大了。别说是他,就是夏伯阳这样的,也要有一两件强力的护体法器傍身才行。余慈没有那个,可他刚进入1uan流外围,就强行定住身子,以无瑕剑圈消解外力。 这是他早早看好的一处位置,两个邻近的虚空并没有彻底贴合,留下了一段宽约二十丈的中央地带。与偌大的虚空面积相比,这地带只是一根“头丝儿”,但也大大削减了虚空1uan流的强度,使得余慈勉可支撑。 夏伯阳已经闯到虚空1uan流深处,不见了踪影,不过有点儿意外的是,香奴非但没有深入,反而在余慈旁边安身。 这片动dang的虚空中,气氛却有些凝滞。 “你对那东西没兴趣?” “余仙长也是如此啊。” 香奴口中“仙长”的称谓,应是继承自绝壁城那边,当时也寻常,可在如今的情境下,就有点儿古怪了。 余慈嘿嘿两声,摇头道:“他们去争,是有能耐,我守在这儿,也只不过是有点儿自知之明,以躲避风头……也许,咱们两个有点儿默契?” 话音方落,这片拼接起来的虚空又一次受到强大外力的冲击,也许是错觉吧,空间整体都在晃动。可是还有肯定不是错觉的事情生了: “那就是个没默契的!” 血杀剑气扭合成合抱粗的龙卷风暴,只一击便将一座七八丈高的冰岩连带着它下面藏着的倒霉鬼撕成粉碎。血rou的碎末掺在剑气风暴中,微xiao得可怜,很快就被崩散的冰雪碎石淹没了。 看到这一幕,两人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示。余慈只是用很微妙的语气说话:“看哪,那家伙已经为大伙儿找好理由了。” 是的,漏掉的剑仙遗宝可以算是沉剑窟主人对其他人的jiao待,像是对一群狗儿抛出根骨头,意思就是: 去抢吧,别来烦我! 在场的哪有蠢人?“狗抢骨头”的戏码,大约也是半真半假,至于唯一一个意图侥幸的家伙,倒是非常完美地诠释了不按“戏本子”来演的下场。 余慈扭过头,对兜帽后的nv修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扩散到脸上,惊天动地的轰响已经碾进了虚空1uan空中。回过头去,他看到了之前还高耸的雪峰已经被打塌了半边,1uan石飞溅,又掀动了一场大雪崩,一时间整片山区都似是变了模样。 谁又招惹那怪物了?余慈有些意外,但紧接着,咆哮声已经穿透耳膜: “曲无劫,你出来!” 血杀剑气的风暴席卷大半个山区,雪峰一座接一座地崩塌,亿万钧冰雪倾泄而下,又在灼热的血杀之气中蒸殆尽,便是这样,也遮挡不住沉剑窟主人的吼啸: “这鬼地方憋屈吧?你出来啊!论剑轩主、无劫剑仙,你怕了?被打成了缩头乌龟?哈!了不起的大人物,在这憋了一万年你恼火吧?恼火你出来啊……” 一声声吼叫堪比雷鸣,震得山区瑟瑟颤。 “他在害怕。” 余慈眉头跳了跳,被一把声音突然cha进耳朵里,他能将脸sè保持到这种水准,已经相当了得:“他在害怕,你在干啥?前辈?” 那位当真是神出鬼没,忽地又和余慈联系上了。只不过旁边还有一个香奴,jiao流起来很是辛苦——只对余慈一方而言。 “他在害怕。他希望曲无劫留在这里,伤势未愈,任他宰杀,最起码有一个正面相对的机会。也许他从大梵妖王那边寻到了什么办法,可惜,曲无劫不可能憋屈在这鬼地方一万年,也只有他,哦,还有玄黄那个笨蛋才会相信……” “呃,前辈……” 那位没给余慈cha话的机会,言语滔滔不绝:“这影子先前还志得意满,如今却失态至斯,全因为受恐惧刺ji所致,心绪颠覆,就这么简单。若曲无劫真的在此,现在有一万种法子要他完蛋!” “前辈对人心很有研究?” “仅有的一点儿爱好,我向以能透析人心而自得。” 稍顿,那位又笑:“你比之前态度要活泼一些,应该经了点儿事。” “……佩服!” 余慈不再搭话,他看到沉剑窟主人泄了一通之后,又诡异地沉静下去,久久不闻声息,不知在干些什么。 “他在梳理剑破虚空的脉络,应该是寻找曲无劫的去向,又或者在已经开辟出来的各处虚空中做手脚。他的情绪变动得厉害,不像是自我调整,而是有人在背后推他,唔……” 那位陷入长考,不再言语,但对沉剑窟主人情绪的解释很有道理。不过余慈则有另一个看法:这位貌似也有点儿兴奋哪……话真多! 余慈只在心里说说,没有开口。然后他现,香奴正往前移动,已经要走出虚空1uan流的范围。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五十七章 合流 香奴的举动让余慈一怔,抬头想问,nv修也恰好做出扭头的动作,兜帽yin影下,只见两点星眸寒光,余慈眉头微皱,耳边也响起那位的声音:“她对你印象很糟?” “呵,也许……应该吧。” 余慈lu出笑脸,全身筋骨气脉则紧绷如弓,随时能够做出反应。 便在此刻,连绵的雪峰山区中回dàng起细密的震鸣声,音bo将经过数次雪崩,已经松软太多的山顶积雪又震了一bo下来,不过在余慈的感应中,最明显的变化却是虚空luàn流更为hunluàn,好像有根棍子伸到里面来,用力搅动。 余慈就问:“是那影子在搞鬼?” “嗯,这里脉络清晰,虚空分列颇有规律,查找线索很简单。它这是……和谁联系?” “联系?” 余慈有点儿疑huo,但更疑huo的是香奴的反应,眼下情况变化时,nv修反倒不像先前那么在乎,而是将视线越过他的肩头,投向虚空luàn流深处,好半晌才收回。 “杀气如煎油,也不知针对的谁,这xiǎo姑娘忍得很辛苦啊。” 两位在这边“窃窃si语”,香奴终于摆动袍袖,又向前去,余慈忙住了口,仔细观察她的动作。 nv修在虚空luàn流边缘停下,抬臂探手,手掌恰好穿出虚空luàn流去。 余慈眉头又跳,两边虚空一luàn一静,压差极大,若伸手的是他,此时胳膊差不多就要废了,想来香奴压力也不xiǎo,偏偏半点儿都看不出。正疑huo之际,nv修黑袍之外爆开一圈灰白焰气,灼然如火,明明光芒不强,直视时双眼却如遭针刺,一时心头凛然:“是罗刹幻力!” 还是最jing纯的那一种…… 未等到那位发表看法,余慈耳膜忽然震dàng,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整个人、整片区域、整个天地都是如此。或许是眼珠也受到影响,视界模糊不清,情境大幅扭曲变化,他觉得晕,念头方动,却是一个趔趄,差点儿坐倒在地。这感觉,似曾相识! 是在天裂谷…… “快跑!” 尖锐的警告直接炸响在脑壳里,余慈硬生生断去思绪,身体向侧方弹shè,刚离开原地,灼热剑气掺着沉剑窟主人的咆哮,切入虚空luàn流中,瞬间生成一轮炽热风暴,冲击力之强,直接扫平了这边狭窄的虚空间隔,使两边虚空碰撞,空间整体都塌陷了一大块。 余慈擦着风暴的尾巴飞出去,毕竟是受到突然的眩晕影响,他直接撞进虚空luàn流中。但他也没有怎么担心,暂时没有被屏蔽掉的那位,还是比较值得信任的。 他体外张开屏障,抵挡住了虚空luàn流,移到了另一处相对安稳的位置,比他更早一线,香奴身如飞魂幻影,已经脱离了危险地带,但其他人可没了这么好运了。 不知道香奴做了什么,沉剑窟主人此时正是暴跳如雷,剑气风暴横扫四方,一次又一次捣入周边虚空luàn流中,搅得天下大luàn。刚刚冲到虚空luàn流中去夺宝的修士们,可说是遭了池鱼之殃,血杀剑气在剧烈动dàng的虚空中来回扫dàng,不知有多少人被赶到吐血,狼狈到极点。 可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声啸音拔起,依稀见得有一道扭曲的光芒飞shè,转眼不见。紧接着就有人喊:“帝天罗抢了宝物……跑了!” 叫声扩散,这片天地的气氛立时为之一变。 哦哦,这真是个好理由! 余慈能够感觉到,随着沉剑窟主人魔xing大发,肆意发泄,几乎已经没有人愿意在这片天地停留了,而帝天罗夺宝得手,飞遁离开,根本就是驱动修士们离去的最佳借口。 一个、两个、三个…… 在余慈耳中,那位随时都在报数,不过十余息的时间,闯进这片界河源头的修士便差不多撤了个干净,至于仅存的那几个…… 夏伯阳低咒一声,刚刚差之毫厘被帝天罗那nv人抢了先,他可是恼火得很。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必要再纠结,原本他也要离开的,可目光一转,却依稀看到虚空luàn流边缘,那个完全遮在黑袍下的人影,心中陡地一热。 之前点出nv修身份的时候,他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可有一点是实实在在的:他确实对nv修动过心,记忆中那种犀利冷彻,却又时时变化的风致,便像是一块华丽的冰晶,握在手中寒透,却在阳光下折shè出虹一样的彩光。 相隔多年后重逢,nv修内敛了许多,像是冰晶锁在了盒子里,遗憾之余,却让他分外想开启封印,重现其光彩。 带着这份儿心思,他特地绕了个圈儿,轻喝道:“还不快走!” 这就是关心关怀了,他冲过去,想顺势扯着nv修一块儿走。当然,有九成是被nv修躲开,但意思到了就成。距离接近,他伸手示意,可是几乎要碰到香奴的肩了,nv修仍没有任何回应。 “咦?” 疑huo之时,香奴扭头,和他打了个照面。 目光接触,夏伯阳身子陡地一颤,已是张口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场面僵滞了半息左右,他如梦方醒,猛地抱拳,向那边拱了拱,这时才想起要弯腰,再折下去时,整个背脊都是冰的、硬的。 香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又转过脸去。 见nv修不再看他,夏伯阳才感到背脊有了些温度,也柔化了一点儿。他什么都不再说,一躬到地,然后转身就走,倏乎间已没入虚空luàn流中,不见了踪影。 “喂,喂……” 附近空寂又hunluàn,只有余慈一个人成为了目击者。而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招呼谁,反正只要有人和他分享一下那荒谬的情景就足够了。很快,便有声音响在耳畔: “噤声!” 余慈很听话地闭嘴,然后他就看着香奴,踏出虚空luàn流的范围。 “轰隆”一声巨响,又一座雪峰崩塌,飞石冰雪中,沉剑窟主人虚悬半空,周身血杀之气环绕,冷冷盯视过去。香奴微昂起头,与之对视,丝毫不惧。 回音依旧不绝于耳,可是气氛已经凝滞得要窒息了。 “她怎么能撑得住?” 沉剑窟主人的血杀剑气当真凶厉无双,就是在虚空luàn流中,又完全错开方向和角度,余慈也觉得皮肤发热,这还只是余bo影响而已。可香奴的表现,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 不,不只如此。她身外还燃着那灰白的焰光,热量辐shè出去的时候,周边地域都微微扭曲,连带着她的身形也妖异起来。 看到这些,余慈心中有了个猜测,但有人比他更知究竟:“是神力加持!那个xiǎo姑娘接通所信奉的神主,获取力量,看样子是临时xing大投入……” 对此,余慈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刚进来剑仙秘境的时候,他就发现,香奴似乎通过虚空裂隙,和外面联系,如今想来,她所信奉的罗刹鬼王神通广大,真要支援她做出点儿事来,还不是轻而易举? 呃,罗刹鬼王? 余慈按按额头,虽然他已经做好和了不得的家伙战斗的准备,但随时蹦出一个“顶尖大人物”的现状,还是让他有一种噩梦般的荒谬感。 耳边声音将分析持续传入:“神力强度还在提升,好家伙,对面难道是要造一个寄魂分身?那影子就要早动……” 话音倏然断掉。 眨眼间,一道身影凭空出现,在灰白焰光下,映着刺目的金属光泽。 香奴已经警觉,周边区域的扭曲状况骤然加剧,然而那道身影便似从她所立之地冒出来的魔神,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伸出拇指,轻按在nv修后心。 罗刹幻力的光焰骤消,而来人则顺势扼住香奴的yu颈,将其硬提起来。 “怎么回事?” 余慈的手僵在脑mén上,一时忘了取下。 *************** 预支歉意,明天……呃,已经是今天了,会有事,恐怕很难更新。不过还好,过去这个坎儿,更新肯定会恢复正常。另外,剑园的情节也将迎来高cháo和结局,请兄弟姐妹们静等其到来。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五十八章 拷问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包裹着钢铁的手指锁住脖颈,封堵住香奴的呼吸。随着nv修窒息,整片天地的气氛也僵滞了。 余慈忽然觉得额头上的手变得冰凉。 香奴在挣扎。在力量层次方面,双方并没有绝对的差距,可是重器mén领在她身后,扼着她的后颈,锁住了极关键的窍xue,其jing妙的手法,便如同一个无形的铁笼,捆缚她的手脚,任她手足如何挣动,却只能越来越乏力。 渐渐的,呼吸断绝、力量断绝、神力加持……也断绝! “她封住了神力加持!” 那位已经变了腔调,因为重器mén领不可思议的手段,也因为乎想象的立场。 余慈呆看了半晌,强压着嗓mén,沉声道:“她怎么会和沉剑窟主人走在一路的?” 句子一字一吐,若非如此,他肯定按捺不住心中翻涌的情绪。 他记得很清楚,就在进入界河源头之前,沉剑窟主人与重器mén领还在针锋相对,前者的血杀剑气甚至格杀了三个重器mén修士,双方之间除了血仇之外,怎么还能容下别的东西? 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但他本来也没有指望。手仍按着额头,余慈视线越过指腕的yin影,看着眼前的一幕。 “哈哈哈哈……爽快!” 沉剑窟主人放声大笑,声震群峰:“便由你控制局面,待我打开这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 重器mén领沉沉不语,扼着香奴脖颈的手则不见半点儿松懈。 “血狱鬼府!”余慈猛地挪开盖脸的手,“那家伙也是要打开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目的都一样,又怎么会jiao火啊!” 他和那位设计的局面,难不成只是一场笑话吗? 剧烈的震dang从外围虚空的某个角落散,掀起更强烈的虚空1uan流,甚至扰1uan虚空的阵列秩序,那里就是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被沉剑窟主人溯本追源,加以锁定。 曲无劫剑破三千世界,火候控制得炉火纯青,所有虚空裂隙全部都是单向内环状结构,也就是说,从剑仙秘境可以到外面的的世界去,但外面世界的人,却不可能通过虚空裂隙进到这里来。 沉剑窟主人现在做的,就是要打破这单向结构,真正开辟出一条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就像是酿成天裂谷大动1uan的那个甬道一样! 血杀之气冲贯天地,震得群峰摇颤,如此声势之下,余慈等人的恼怒根本没有人在意。沉剑窟主人全力改变甬道结构,至于重器mén领,握着香奴粉颈,像是转动一件jing美的瓷器,迫使nv修与她面面相对。 香奴的挣扎越来越弱了,窍xue受制、气脉被锁,内呼吸等于被废掉,扼住喉咙产生的窒息反应也就愈强烈。nv修无法呼吸,本能伸长颈子,向后仰头,遮面的兜帽就此滑落,1u出一张仅算得上清秀的面容,只是脸上已是méng上一层青紫,勉力伸手,但只能稍触重器mén领的头盔面甲,没有任何作用。 余慈看着那边,眼睛眨也不眨。虽然听不到那边的声息,但他有种感觉,重器mén领在说着什么,做着什么。 “罗刹要做什么?” 包裹着金属的手指微向内合,香奴粉颈便出濒临崩溃的低响。重器mén领虽是问话,却不准备让人开口,因为随之而来的,就是席卷整个脑宫的jing神风暴。 “呀!” 就是在咽喉被紧扼的此刻,香奴仍出一声嘶哑的喊叫,身躯更是剧烈颤抖,整个人都在打摆子,由此可以想象,她承受着多么恐怖的冲击。 余慈十指jiao叉,用xiao动作来缓解心中的压力,看着回光返照一般挣扎的香奴,做出了判断:“是十方绝狱撼鬼神法!” 说话间,只觉得牙缝里凉森森的。 很快,香奴的挣扎和颤抖就停止了,头颅软软垂下,乍看去倒像是被捏碎了颈骨。可与之相对,隔着一层面甲,重器mén领低语如同碾过天际的闷雷,响在她耳畔心中: “桀骜之辈,也做狗么?” 短短八字,就是一个引子,已经支离破碎的思绪不可抑止地流动,毫无掩饰,如同被剥除所有衣物,jing赤地呈现重器mén领眼前。 香奴在做梦,神智恍惚中,恍若时光倒流,又回到她踏出虚空1uan流之前,那是神力加持前的片刻。 那一刻,她想杀人! 在她视界中,有那个近在咫尺、曾几番纠缠的青年道士,也有相隔数层1uan流,永远带着令人厌憎笑容的旧日仇人。也许当时还力有不逮,可是当神力上身,斩杀二人,便如杀ji屠狗一般容易。 然而,她不能! 神主不会允许她将宝贵的神力用到无意义的方向,更不用说违背其意志,击杀那个已经设计好成为她磨刀石的对象。神主希望看到的是纠结复杂的人心变化,就像一出剧目,可以从中获得乐趣,而她,正是已设置好的角sè,背负着不属于她的名字和xing情,或者干脆就是衬托的背景! 如此人生,便是她托庇于罗刹神主羽翼之下,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你想过这种日子?”有个声音在心底回dang。 “我?” 她有些迟疑,但此时此刻,她的心意就是毫无遮掩,刚刚浮起的不安便被肆虐的情绪洪流冲垮了:“当然……不!” 我早受够了!我要回到从前,回到那生杀由心、肆无忌惮的时光里去;回到那任意往来、从容自若的时光里去;甚至要回到那筚路蓝缕、艰难追索的时光里去! 我要……自由! 刹那间,nv修身上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砰”地碎裂,无可抵御的冲击蔓延全身,最终化为怒龙般的咆哮,在脑宫炸响。 重器mén领松开了手,nv修软软倒地,全无声息。 不再管地上的nv修,重器mén领负手观望临时盟友的进度。在虚空1uan流中,已经明显辟出一个血红的光圈,源源不断的血杀之气就透入其中,在修改结构的同时,也与血狱鬼府深处一个强大的存在遥遥呼应。 用不了太久了。 重器mén领有自己的判断,她腾空而起,前往那边的雪峰。此时,沉剑窟主人将全副jing力都放在打通甬道上,纵有惊天本领,也一时动弹不得,她必然要就近护法,确保无人打扰。 若藏在虚空1uan流中的那个xiao辈,又做蠢事,她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余慈忽觉得身上冷,如凉水浇头,耳畔则是警告连声:“他看到你了!” 我知道! 余慈的身子不自觉收紧,像是蓄力,又像是抵御不住外在的压力。坦白说,沉剑窟主人和重器mén领二人的合作,具备抹杀一切痴心妄想的威力。他和那位是设了不少手段,但这手段几乎全部是以那二人火并为基础,如今早没了意义。 应该……哇哦! 寰宇剑鸣,瞬间dang开虚空1uan流,一跃十里,目标正是那难以动弹的沉剑窟主人。重器mén领丝毫不1uan,飞起截击,路线掌握得极其jing到,刹那间就是剑气连爆,两个人影起落jiao替,途径的雪峰转眼已是千疮百孔。 而这边,余慈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身份,他猛地跳起,眼睛睁大到极限。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五十九章 约定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你说过他们被引走来着!” 余慈低声咆哮,冲着一直没现身的那位。也无怪他如此愤怒,此时与重器mén领ji战在一处的人,不是那位确认已被引走的于舟是谁? 看到白皤然的老道驭剑与那可怕的重器mén领杀在一处,余慈的心脏险些炸开xiong膛跳出来! “我引他走,却不能保证他不回来。界河中这等境况,又能瞒他多久?” 那位淡淡回应,或许觉得太不负责任,随后又安慰道:“于舟剑术修为比你老辣太多,那重器mén领也不过是投影在此,并无层次上的差距……” 余慈抿住嘴,右手紧握住包裹着玄黄杀剑的剑鞘,盯住群峰间ji烈的攻防战,沉默不语。 此时,于舟老道低哑却意外平和的嗓音响起:“诸位硬辟虚空甬道,破坏此界稳定,意yu何为?” 没有人回答他,基本上两人都采取了完全无视的态度,重器mén领的攻势则是骤然一紧,金属重甲表层,无数符纹回环游动,虚空中咒力穿行,虚实莫测,化为一张无形的网,要将于舟困绞其中。 这种局面下,于舟驭剑飞掠,如烟似雾,话音听不出明显的变化:“虚空结构毁坏,亿万里生灵涂炭,你们也下得去手……另外,本宗弟子有一人为你所掳,其下落何在?” “又是离尘宗的。”重甲之后,某人冰冷的杀意酝酿:“够了!” 念闪jing神层面,似有风暴掀起,又似是一只恶魔的手,直探入人心最yin暗处,力一搅,十方绝狱撼鬼神法动! 正面命中。 老道如遭重击,整个身躯都陷入到僵直状态,逝水剑在虚空中现了形体,而他的眸子则灰黯至再无半点儿亮sè。 这可是在高的ji战中,那一瞬间,老道整个人都木了,直tingting下落,全无半点儿还手之力,所幸重器mén领自重身份,不愿对将死之人出手,将几个进一步致命的机会轻轻放过,甚至也不愿去理睬,转过身去: “……咦?” 雪峰间突又是剑yin流风,嘶嘶轻啸。她身形一转,金属重甲倏化流光,远去百丈开外,可身后剑气,便如山涧峰谷间流动的水雾纱障,无声无息蔓延,不知何时已经封住五里方圆,就是以她的度,一时也脱不开这范围。 雾气无孔不入,重甲与之相触,竟在瞬间失去了光泽,这是护身真煞和符纹咒力双重防护被攻破,金属盔甲被剑气消蚀之故。 猛回头,重器mén领眼中所见并不是重新驭剑冲天的老道,而是jing神层面上,万里荒芜的莽原中,唯一一簇燃烧的火焰! “好剑雾,好道士!” 难得的赞语并未引来回应,于舟老道甚至不再与她对战,剑光偏转,直取高处的沉剑窟主人。他的目的就是破坏此人的施法,确保空间结构的稳定。不知为何,重器mén领缓了一步,没有追上。于舟老道得以从容运化剑气,直取目标。 剑光眼见临头,沉剑窟主人却看都不看一眼,径直放shè出血杀之气,间或结符施咒,投入到渐已成形的虚空甬道中去。与之相呼应,甬道那边,一股难以形容气味散出来,如同毒沼大泽下的腐臭和污血烧灼的滋味hun在一起,最大限度地考验着人的鼻窍耐受力。 这就是血狱鬼府的味道了。 于舟老道经历过九十年前的天裂谷大战,对这种味道最是熟悉不过。出现这种味道,只能证明此地虚空结构愈hun1uan,单向甬道名不符实,血狱鬼府的某些信息——如气味儿等已经可以透过来。 等甬道真的将两边世界拼接在一起,彼此迥异的环境大面积hun染杂糅,就像是火焰碰到了滚油,那是真的会爆开的! 老道口轻啸,身形像是在虚空中消失了,只有星空下令人气血凝固的锋锐之气,才昭示他的存在。 正如某位所言,老道的剑术之老辣,远非年轻人可比。他一剑突出,剑气余bo先扫过沉剑窟主人身上,而当正锋贯落,取的不是沉剑窟主人身上任何一处要害,甚至也没有追求杀伤,而是取其运转血杀之气、凝成符箓的双手。 “此人修为jing深难测,来路又是诡异,剑气扫过全无用处,似有着真形仙躯,金刚不坏。唯有使其自1uan阵脚,促其自伤……” 念动剑至,锵声一响,如金铁jiao鸣,血杀之气连续bo动,赤红的颜sè像是燃起了火,中间有几十个符箓爆裂,震bo搅1uan虚空,jidang不休。 老道的身形自薄雾中呈现,霜眉微皱,这一剑效果不佳,血狱鬼府的气息反而愈地浓重,随着这味道越积越厚,环境也越来越糟糕,他的气脉流转不免受到影响。 但相较于糟糕的环境,老道更mihuo于心中微妙的感觉:与其说周边环境的恶臭毒xing来源于血狱鬼府,还不如说是来自于这个放shè出血杀之气的怪人。 “这是……高等妖魔的体臭啊!” 他想着再运转剑意,重启攻势,却忽见得一对深紫的眼眸,瞳孔外围环着一圈金边,看起来更属于某种凶兽猛禽。目光相对,他剑心微颤,一记重拳已经迎面而来,重重轰在他面mén中,“蓬”地一声,脑袋便给打得散了。 “哦?” 沉剑窟主人仍摆着出拳的姿势,有些惊讶。在他拳锋之下,于舟老道的身子竟然化为一层有形无实的剑气,迸溅四方,化入周边薄雾之中,其jing妙处,堪比一流幻法。 远方,有位内行便评价道:“剑气至jing至纯……可惜意有瑕疵。” “闭嘴!”余慈冷叱,毫不客气。 这点儿动作还不入沉剑窟主人的法眼,那家伙更关注别的事儿。他冲着刚飞过来的临时盟友叫道:“喂,这和你保证的可不一样。” 重器mén领悬浮半空,与之正面相对,沉默片刻,方道: “……你是谁?” 一句话引得旁观者心头均是一chou。沉剑窟主人微愕,随即放声大笑,笑声未绝,他喉咙里突然迸出一声尖锐的嘶啸: “你不守约定……” “放肆!” 同样的喉咙咽腔,不知为何接续的言语意味却迥然不同。沉剑窟主人分饰两角,一台荒唐戏目就此上演,可是也没有持续太多时间,随着它往自己xiong口上重捶一记,一切都暂时了结。它微侧过脸,像是观察两界甬道的状态,同时淡淡道: “大伙儿彼此彼此,你是只要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是吧,谁给你还不一样……接下来,很关键啊!” 重器mén领瞥了眼远方刚现形迹的于舟,点点头: “好。” 音落,她身形偏折,向着于舟冲去,半途中举手向天,甲胄本来有些黯淡的符纹转眼又明亮起来,无形咒力散shè入空,雪峰上空,那一片由不同虚空拼接而成的夜sè星空内,数点星光渐次亮起,清光投下。 “星辰秘术?” 余慈曾经用“玄藏飞星大炼度术”重创过屠独,这段时间又一直接触“诸天飞星”符法,对这种接引星辰之力的符法咒术非常敏感。一眼看去,就知道重器mén领在此类咒法上的水准强过他太多。如此复杂的星域环境,无需什么计算,星辰之力招之即来,在虚空中运化,却完全不知她用的是什么招数。 此时此刻,“沉剑窟主人”又开始全神贯注地主持,象征通往血狱鬼府的甬道红环,已经扩大到了十丈方圆,周边虚空一层层塌陷,这片界河源头区域则开始了明显的摇晃。就算余慈这个大外行也能察觉到,这里的空间结构已经受到严重冲击。 余慈开始还分心旁顾于舟老道的战况,渐渐的,他心无旁骛,只死死盯住雪峰上那家伙的动作,这态度是如此明显和坚定,那一位想劝来着,但最终只说一句: “你这叫自不量力。” “等它做完这一切,谁都是个死字……” 说话间,一bo前所未有的震dang席卷整个界河源头区域,余慈猛扭头,只见两界甬道处,那圈鲜yan的红边正变得支离破碎,无形的力量辐shè出来,也将更多的本界元气chou吸进去,形成基本的jiao换。 界河源头似乎陡地一暗。 余慈眼神冷澈,大步踏出,转眼就冲出了虚空1uan流的范围。还没半里路,他头顶一热,抬头看时,便见到一对深紫环金的兽睛,被现了! 余慈开始加。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六十章 去留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哪来的xiao虫子?” 深紫环金的兽睛中映入年轻道士的影像,却只给主人飞尘似的感应,一阵风吹来,就不见了。某种意义上,它的盟友还是相当可靠的。 此刻,重器mén领五指合握,星力在其间汇聚运化,两里之外,正要再度攻击的于舟心头凛然,身形再度虚化,稍迟一线,他眉头处光bodang漾,外层剑气内凹,“bo”声轻响,已蚀开了一个xiaoxiao的孔dong,当然,只穿透了空气。 一孔方开,第二处凹陷又来。此时于舟已经挪移到近四十丈外,喉咙位置,几乎与第一回流程完全相同,又见xiao孔dong开。 紧接着,xiong口、上腹、下腹接连有光bo扩散,那其实就是剑气承受不住压力而崩碎。这其间,于舟老道至少挪移了三个位置,远去五里开外,却无论如何都避不过这看似儿戏的冲击。 终于,在第五处光bo呈环,剑气屏障破开之际,老道一声闷哼,身形从薄雾中弹出,口鼻溢血,染红了颔下白须。但他却是顾不得伤势,抬头望向重器mén领所在地,惊道: “太玄截星锁!” 重器mén领不搭理他,握拳的手慢慢翻转,她这手段,只要中了一处,她就有一千方法将老道炮制。她甚至还有闲分心,扭头去看那个刚现身的不自量力之辈,考虑用何种方式截击。 然而,后续的手段刚启了个头,一道似曾相似的感应刺入心头。 她讶然抬头,望向天空。却见这一幅由数十处夜空拼接而成的星图上,无数颗星辰闪亮,光芒外烁,大若ji卵,随着此地越来越明显的震dang,感觉中便似天神巨手横空,摇落星辰! “死来!”余慈的吼声响彻群峰。 “辰光神雷……不知死活!”重器mén领已经压不住杀意,但此刻她头一个要做的,还是挡下雷火的冲击。在原道法体变化g也向着血狱鬼府那边转化,此时被雷火正.法击中,伤害实在不好估计。 然而就在她转移注意力方向,并朝那边飞掠之际,又惊觉不对。诸天星力而不聚,而是化为千百道星光飞矢,拖着长长的芒尾,急坠如雨。 如此辰光神雷,全数落在绝壁城,杀掉万儿八千的平民如拾草芥。然而在此处,却不会对两个临时结盟的强者产生任何杀伤。可是重器mén领手中的星辰秘术,却不可避免地遭到强劲符法咒力的干扰,当场就错1uan掉。 余慈将上dong真霄辰光感应神雷以“崩弦”之法动,竟然未做完最后一步,而半截符法还有这种功效,则是重器mén领完全失算了。 “活学活用……朱师伯,你教的好徒弟!” 重甲之后,线弧度冷凝,但她并没有做出应对的动作,只是鼓dang真煞元力,将坠落到头上的辰光雷火扫灭。同时看着那道已经非常熟悉的身影从视线的死角跳出来,一把扯住老道士,向外围飞逃,转眼就隐瞒在雪峰之间,踪影不见。 余慈完全封住口鼻呼吸,只以丹田处种子真符调度全身元气,此来彼往,周流不息,几乎是脚不沾地,朝着来时的入口处狂奔。 起步时,他距离“沉剑窟主人”等人所在的雪峰区域至少有十里以上的直线距离,在这段区域内,余慈几乎没有任何攻击的手段,唯一的一个,就是手中仅存的一枚上dong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 随即,他毫不迟疑地将符箓用掉了,符箓的用途则惊掉了某位的下巴! “你,你不是说去……” “连自己都骗不过,还骗别人个球!” 那位愣了半晌,方道:“可是玄黄……” “曲无劫在哪儿?” “……” “玄黄一直说无劫大人在此处,可他不在,还有什么可做的?” 也许是感觉到余慈语气不对,耳畔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但只是含糊一声,就消去了,余慈却似是刚想起来,恍然道:“对了,还有原道大人,他老人家的法体被人占了……那你在干嘛?都这时候了,你布置的那些狗屁玩意都动啊!” 看到于舟受伤,余慈也不知哪儿来的邪火,意念几乎凝化实质,冲着虚空“吼”了过去,耳畔却是完全没有回音,那位似是又被“屏蔽”了。 余慈心中则已是明悟,虽然同样是在剑仙秘境结识,但那位和玄黄显然是不一样的。 “阿慈?你没事儿?” 这唤nv孩儿似的称呼,却让余慈愈地亲切,他xiong口火气一消,转过脸去:“于观主,伤势无碍么?” 于舟老道讶sè未褪,又莞尔道:“无妨,太玄截星锁不中两击以上,还奈何我不得。倒是你随朱老先生修炼符法,看来是大有进益啊。” “太玄截星锁?” 余慈觉得自己似是在何处听到过这种秘技,然而眼下不是分心时候,他生怕老道士想不开,还抱着拯救苍生的愚蠢念头,只将老道士紧拖着飞掠,语亦是飞快:“雪峰上那个是由血狱鬼府的某个大妖魔附身原道大人法体,战力强横,绝不可力敌!” “我已知之……” 老道话刚开了个头,虚空中又是一bo剧烈震dang,在与他们背后的方向,一座山峰正在崩塌,让人觉得这片天地在缩水,被那个不断塌陷的空间吞没掉。而在塌陷的核心处,分明燃烧着血sè的火焰。 天地间腥臭气息的浓度猛地提升了两三个层次,余慈嗅觉灵敏,远常人,对这个也就愈地禁受不住,当气味从鼻管透入颅腔时,他几乎以为前半边脸都着了火,还好当机立断,屏蔽了鼻窍,才好过了些。 纵然对虚空结构破坏产生的后果缺乏认识,但余慈知道,最要命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他加力扯动于舟,吼道:“快走!” 于舟没有说什么,反而给他加了把力,两人直接飞上半空,加冲入外围愈动dang的虚空1uan流中。 很快,余慈已经可以目见前方虚空裂隙所在,只需再一个加即可。可在此时,他和于舟把臂相jiao处,却有一声怪响传出。两个人身形都是一震,同时停下。 刚刚于舟想借力将余慈到前方,然而余慈一直防备着,依仗老道不会伤他,仍死扣住于舟上臂,然后扭头,眉峰皱得死紧:“观主……” 于舟摇头一笑,白须上还有血迹点点:“世事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亦不会强以其不可为而为之。此间事两日前就已通禀宗mén,如今后援将至,且还有宗mén利器可以凭恃。阿慈你就先走一步,西峰和黎洪都在外接应,我只要在此守上一刻钟便好。” 余慈哪听得进去,他还要劝说,却忽地一怔,受老道话中透1u的某个信息影响,他前面接触到的许多线索忽地扭合在一起,他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开口询问: “宗mén利器?是从剑园……” 没等他说完,周围虚空1uan流一阵狂啸,便在人们以为这扭曲的力量要变得更ji烈的时候,1uan流却是停了! 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停了下来。 界河源头这片天地似乎在瞬间扩大,无垠的星空铺展开来,可与这些外相迥异的是,身外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余慈像是被封进了厚厚的土层里,动弹不得。 然后他就听到了空气流动的声音,但与之同时,其他所有的声息都被抹去,只有这“呼呼”的怪响留存,像是野兽大口的喘息。 余慈和于舟齐齐望向远处的雪峰。 视界中,“沉剑窟主人”只是一个xiao点,二人只能依稀看到,对方刚刚从弯腰的状态下ting直了身子,又伸出双手,仔细地打量,好像是看着什么宝贝,末了,它仰天长嘘: “总算来了,这就是‘真界’。” 真界?余慈愣了愣,才记起来这是此界比较正式的名称,据说是那些血狱鬼府的妖魔鬼怪才会提起。不管怎么,这个已经可以确认为一个从血狱鬼府爬上来的家伙,而且它做了一件对此界原住民来说,非常非常要命的事。 在其身后,塌陷的虚空在扩大,中央血焰燃烧,偶尔冲出长长的火舌,变幻出种种妖异形状。还有灼人的高温,让周边雪峰积雪消融,潺潺流下,只是其中已经渗了一层血sè。 “来,见证一下!” 话音方落,就是天翻地覆! 余慈和于舟脚下,大地在崩溃,地表分明是向内倾斜且褶皱,好像平展的一张纸,被人捏成了一团。刚刚扩展的天空也大片大片地消融,天地如此,余慈和于舟也硬顶不得,他们已经寻不到出去的路,只能顺势再往回飞。 顷刻间,界河源头这片天地,缩xiao了足足一半。 之前还藏在虚空1uan流中的人们,再也躲不开。除了余慈和于舟,在相对的方向,有人面沉似水,不依仗任何器物,浮上半空。观其气度,竟是个步虚修士,应该是沉剑窟主人进入前那一剑的漏网之鱼。 至于另一个,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脸上依然带笑,只可惜bsp;那是文式非。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六十一章 正主 两界甬道的开辟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段,巨量的天地元气交换每时每刻都在进行,血狱鬼府那边的冲出来,界河源头这边的陷进去,甚至已经影响到了周边阵裂的虚空诸界。 血狱鬼府的气息密布,这里,渐渐地已经不再适合人类停驻了。 余慈仍封着鼻窍,在心中默数,算上还未知生死的香奴,界河源头区域也只剩下七个人……不,应该是八个。 由于区域被塌陷的虚空大口吞噬,彼此间的距离变得相当接近,此时,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片虚空动荡最剧烈的区域所放射出的惊人热量,好似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炉边,所有的水分都要蒸发殆尽。 这也就是所谓“见证”的由来。 余慈也只能将局势观察到这个地步,下一刻,无法形容的呼啸声冲击每个人的耳鼓,那是从空间塌陷的中心处迸发出来的,让人们知道,那里有一场致命的灾难在酝酿。 除了灾难的发起者,这里只有重器门首领离那边最近,面对这随时都要爆发的危险,她反而飘浮起来,向前一段距离,凑近了细看: “确是通往无天焦狱底层?” 血狱鬼府九地三十六层,里面“九地”是独立区域的概念,有八苦阴狱、无天焦狱等分别,相对独立,自成世界,一个‘世界’分三十六层,随着层数向下,环境越发地险恶复杂,其独立性也越小,越容易产生和其他区域的交集。 这正是重器门首领寻求和沉剑窟主人合作的原因,现在,就是收取报酬的时候了。 “自然!依照前言,你可以自由出入这个甬道。对了,你对罗刹的态度,我很感兴趣……话说,罗刹在哪儿?我刚刚嗅到她的味道。” 重器门首领朝仍旧昏死地上的女修瞥了眼,简洁应道:“截断了。” “能截断信力渠道?” 原道法体内的那位惊讶之余,似有长谈的趋势,不过很快,它话锋一转:“交战几劫时光,她可从来没有这样半途而废过……哦,终于到了!” 对方忽又大笑起来。 这一刻,在余慈的感官中,天地间破开了一个不规则的窟窿,地狱的烈火就从里面放出,形成巨大的喷射流,横扫整片区域。这是一次无以伦比的冲击,以至有那么一瞬,余慈以为整个界河源头都被赤焰狂潮吞没掉! 他摆出了无瑕剑圈,却仍不免被高温热浪冲飞,半途是于舟以剑气布下屏障,为他消去了冲力。不过这时,包括于舟在内,都把握不住空间方向感了,整个界河源头区域,再没有“平地”这个概念! 长笑声充灌入耳:“妖火破界,元气置换,此地将永为血狱魔土!” 原有的虚空结构终于崩溃,由此生成的巨大力量,将成为打穿两界屏障的最后一击!此时,已经不再是架构永久性甬道的问题了,血狱鬼府的那位,分明要将这片山脉彻底拉入血狱鬼府的版图! 余慈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到这一点,也缺乏更深入的认识,他只知道,周边的环境越来越恶劣,他已经断绝了口鼻呼吸,但外界侵掠如火,又似是强酸一般的空气,仍在侵蚀着护体真煞,并有丝丝缕缕已经透入体内,全凭还真紫烟暖玉的辟邪功效,才给他喘息之机。 从空气来看,这里已经可以算是血狱鬼府的范围了,相差的只是最后一步——打破屏障,让血狱鬼府彻底将这里吞没掉! 这只需要一个爆炸而已! “爆啊!” 在震耳欲聋的吼啸声中,余慈握住了玄黄杀剑的剑柄,但比他更早一线,于舟皓白银发之上,蓦地滴入一点墨色,既而急速扩散开来,同步迸发的剑气甚至形成了大片真空,将余慈也包了进去。 余慈被那场面惊到,拔剑慢了半拍,然后…… 吼啸变成了一声愤怒的嚎叫! 激荡的天地猛地一窒,如同戏子卖弄嗓子时,突然唱破了音,情势急转直下! 已经被血狱鬼府的空气浸染成暗红色的空间内,蓦地炸开一团刺目的白光。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等余慈抬头的时候,只见到光波扩散的余势,还有那边漫天飘洒的粉末,至于原道法体,则是被硬生生轰下半崩塌状态的山峰,险些撞入后方巨大的空间塌陷地。 接着,又一道强光爆开,撕裂了妖火肆虐的虚空,然后才是尖锐的爆音。 这回余慈看得清楚,强光爆裂的源头不在别处,就是在原道法体之上。只是这次它已有了防备,身体绷紧,有如实质的气芒外烁,将爆炸冲击排开。同时怒喝了一记余慈没听懂的句子,猛旋身,一连十余道灵光长线被甩飞了出去。 只看灼灼灵光,余慈就认出那些东西的来历:“剑仙遗宝?” 不久前,沉剑窟主人才将这些应属于曲无劫的宝物收入囊中,究竟是什么原因,让那个血狱鬼府的强者也如避蛇蝎,远远甩开? 余慈没有再拔剑,只是远望那些四散的灵光,其他人也是一样。 在现今极端的环境下,才看出这些宝物的不凡来。每一件宝贝上放射出的灵光,都能在暗红的天地间自发开辟独立的区域,免遭侵蚀。这些性质各异的灵光交错在一起,则发出低吟轻啸,生就共鸣。 原道法体就在这一圈共鸣宝物的中央,刚刚才停下来,便见这些拿出任何一件,都足以令此界修士争破头的至宝,就这样在共鸣声里——齐齐爆开! 这一幕的情形足以让所有人的眼皮乱蹦。 暗红的天空下,到处飞舞着法宝的碎片,虚空中似乎有一座无形的磨盘,缓缓转动,将碎片碾成粉末,将粉末碾成一片朦朦的光雾。 光雾中,有某种奇妙的能量聚集。 这需要一个过程,法宝破碎造成的影响,到此有些停滞,事态的发展似乎重新归入以往的轨道,塌陷的空间放射出更为巨量的赤火妖炎,用燃烧这样暴烈的方式,强渗入这片天地的每个角落。 但事实上,这一切都成为了背景。 赤焰狂潮中,有一股明显的逆流,破开了整体的前冲势头。那是虚空某块区域,赤血似的烈焰不见任何杀伤,只环绕在周围,显出妖异的轮廓。 对此,原道法体震动胸腔,发出了低低的笑声:“哦,果然还在!” 话声未尽,已有清音绕空,缥缈明透,恍若晴空下的天籁,细若丝缕,不带半点儿烟火气。场中有些人已经很熟悉了: 十二玉楼天外音! 漫天赤焰狂潮骤然一缓,使得那片区域内的轮廓更清晰,最终,明透的剑吟洗去仅存的那点儿火光,显露出一个奇妙的场景。 虚空中现出的,是一个颇华美的座椅,下面有一圈薄光承托,当然,座椅上有人,那位似乎有些疲倦,又或是惫懒,他单手支颐,手肘架在座椅扶手上,用这种很放松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眼前。 余慈险些给噎着:沉剑窟主人? 他眼中所见的,活脱脱就是显化厅中,与诸修士见面的沉剑窟主人形象。 但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不对,这不是影子,是正主儿! 呃,也不对…… 便在此刻,手臂莫名地发烫,余慈反应过来,微微活动了下左臂,那里像是藏着一块烙铁,贴着他的皮肤,烤得滋滋作响。 是照神铜鉴。 这件已经和他心意相通的宝物,在剧烈反应之余,将某个模糊的感应反馈到他心头。 余慈微怔,脸上则不动声色,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某个方位。 声音在每个人耳畔响起: “是影鬼吗?”。 没有人回应,但很快座椅上那位就做出了纠正:“哦,这是我后来给你的名儿……又或者,是大梵在这儿?” 第三百六十二章 偏转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在路上碰到一匹失控的惊马迎面冲来,吓得手足僵的时候,却现马儿跑的是另一条路,那是什么感觉? 界河源头区域的变动其实还在持续,可在所有当事人的感觉中,事情在这儿陡然偏离了方向。 突然加进来的那位,面对人们各异的目光,仍保持着单手支颐的姿态未变,看起来他很习惯于这个,正如沉剑窟主人以前所展示的那样。在余慈的角度,其实看不太清那位的神情变化,不过,也许是心理作用吧,他觉得,同样的姿势,正牌和冒牌的比起来,果然还是前者具备真气魄。然而很快,他就听到一声叹息: “影鬼也好,大梵也罢,不管是谁,都等得太久了!” “影鬼?大梵?”在另一边,某位修士惊魂甫定,脑子终于开始转圈儿,“这都是何方神圣?” 这人便是这片天地中,硕果仅存的步虚修士,只以修为层次论的话,如今仅次于正对峙中的两位。只是如今他的脑子完全被困惑填满了,他这边只认得一个文式非、那个老道和年轻人似乎属于离尘宗,至于其他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在修行界有名有姓的,偏偏一个赛一个地厉害,这、这算是怎么回事? 便在此时,那个一直叫嚣血狱鬼府的厉害人物冷笑起来:“曲无劫?” “哪个曲无……曲无劫!” 步虚修士就像一条出水的鱼,眼睛嘴巴都张到极限。 修行数百年,他不是傻子,也不是孤陋寡闻之辈,正因为如此,他更理解自己遭遇了什么! 剑园封禁破碎时,他认为自己身为步虚修士,进入到还丹层面的剑园内,完全是虎入羊群,予取予求,而进入界河以来许多事,则是结结实实给他无数个大嘴巴,头晕目眩时再看,视界中的身影不断地放大、拔高,变成顶天立地的巨人,他本人却在萎缩,化为缈xiao的蝼蚁。 他到底是进来了怎样一个圈子啊! 正当悔意如野生蔓草一样疯长的时候,赤火妖炎的大chao再度翻卷,里面还掺着暴烈的杀意,转眼将那座椅上的人影吞没。 可是,十二yu楼天外音依然存在。纵然赤火妖炎的爆鸣声震耳yu聋,但那缕清音始终没有被压制,甚至一改缥缈之意,如晴空碧霄,高远辽阔,无论赤火妖炎如何势大,总能辟出一片天空,不受沾染。 面对这幕情形,先出手的那位却笑了起来:“区区留影,也敢诓我!” 你也不过是个寄魂分身之类的东西吧。 余慈心中冷笑一声,当然,也只有“留影”这种解释最合理。眼前这人影虽说实力莫测,但比之传说中的大剑仙,还是差得太远,尤其它出现时,是借用那十余件剑仙遗宝粉碎时放shè的力量,方式不太正常,免不得让人怀疑。 对此,人影并无别的什么表示,只是从座椅上站起来,座椅随即如轻烟般消散,其视线似乎能够穿透原道法体,直指后面隐藏的正主儿。它重复道:“等得太久了……快了结吧!” “正有此意!” 原道法体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脸,随即右手高举,“嗡”地一声激震,更为浓郁的暗红颜sè以他身体为中心,四面扩散。扩及体外十丈左右,里面陡然分化出五道火光,蜿蜒如蛇,又如同帐幕的缆绳,扯着暗红区域一路扩张,直到锁定打下“钉子”的那几个点。 深紫环金的兽睛放shè妖光,主要目标还是曲无劫的留影,但余光却全面洒开,从这里每个人的脸上划过。余慈、于舟、文式非、昏mi中的香奴、吓傻的蠢货……能动手的,没有一个漏掉: “果然要血祭最好!” 纵然只是寄魂分身,大梵妖王的意识毕竟是存在于原道法体内,作为五劫之前就开始或明或暗jiao锋的对手,它从来都不会xiao窥曲无劫的能耐。无劫剑仙可不只是具备惊天动地的修为,其历经沧桑,dong彻人心鬼蜮的眼光,也是可畏可怖。 “最糟糕的局面当然是他真身在此,沉疴已愈,那一切休提。可这人却不是故nong玄虚之辈,如今留影就是留影了,他能够仗恃的,也只是一手开辟的剑仙秘境,势必要先断其根本!” 思路明确后,大梵妖王便觉得原来的进度有些不堪入目了。直到现在,血狱鬼府对界河源头区域的侵蚀也在进行当中,可这还不够! 血狱鬼府是天地间一切污秽之气汇聚演化而成,其xingyin邪,天xing中便有夺占血气以调和yin阳的需求,所谓“天魔mi神,妖魔嗜血”的说法,可说是相当准确。以眼下的情势,将这里几个修士活祭了,或能引动甬道对面,它本体更多的力量,何乐而不为? 浓郁的暗红区域,乃是它在无天焦狱布设的“黑魔法坛”的投影,此法坛堪称是血狱鬼府独一无二的级祭坛,也是它成道的重要元素之一。便是透过空间障壁,仅能挥亿万分之一的力量,也足以成为主导局面的关键。 “统统进来吧!” 火蛇探入余慈等人脚下,“嘭”地爆开,化为难以计数的符纹分形,烙在地面等一切可以依附的区域内的,某些分形干脆凝在半空,形成立体结构,像极了禁锢人的牢笼。 吸蚀血rou,吞食神魂!分列的符纹所描述功能简单而粗暴,只要稍对符法有些研究,就能看出来。没人想让这些符纹挥作用,刹那间,这片天地的各个区域就爆开了强劲的冲击波。 余慈没捞到出手的机会,身畔轻妙剑yin,如岚似雾的剑气飞卷,所过之处,符纹扭曲,而其依附的地面更是瞬间沙化,结构都崩坏干净。 这就是离尘宗的化离剑诀,虽然不能直指长生,杀伤力却更是纯粹。那些符纹尚未挥作用,便被碾碎大半。不过,最惊人还是于舟本身,这一刻,他须如墨,根根入rou,便是面上皱纹消得不多,整个人也像是年轻了五十岁以上,勃然生机从他身上辐shè出来,更带动剑气,远扩出一里开外,将他和余慈牢牢护在其中。 余慈又惊又喜:“难道这就是玄真凝虚丹的功效?” 喜意未消,外围暗红颜sè再深重一层,似乎已经转化为实质的火焰,再看这片天地,无数的火焰线条延伸扩散,千万符纹分形随之狂舞,形成一个巨大的符阵,时时刻刻都有新的符箓充实进去。 现在的余慈,不知道这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黑魔法坛,在这片天地的投影,却也知道,眼下这巨大的符阵,已不是个人能够破坏的东西,于舟的压力为之骤增。 远处传来一声嘶叫,不知是哪个家伙先倒了霉。 余慈抿住嘴唇,握住剑柄,有了一个拔剑的念头。黑沉沉的剑鞘里,立时就有了强烈的反应,某种暴戾的意念一下子穿透心防,在他脑中嚎叫: “杀,杀,杀!” “笨蛋,不要拔它出来,现在大梵最需要的就是血杀……” 已经很久没有联系的某位,在余慈耳边咆哮。可话没说完,这边虚空就猛地一窒,深紫环金的眼眸偏转,穿过这数里距离,死盯在余慈身上。 于舟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却不言不语,上前一步,将余慈挡在身后。余慈则能够感觉到,视线的最终落点,不在他肢体上任何一处,而是落在他左手握着的那柄长剑上。 “真的是玄黄杀剑,原来在那里!” 大梵妖王哑然失笑:“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在它的计划里,玄黄杀剑占了非常重要的一环。成剑十数劫以来,里面积蓄的亿万杀孽而成就的血杀之气,堪称此界第一。对血狱鬼府而言,是比修士血气还要滋补一万倍的大补之物,以之为道标,甚至能够引得它的本体在此界驻留片刻,那样,一瞬间的功夫,这片天地就要彻底质xing转化,成为血狱鬼府的全新疆域。 “拿来!” 黑魔法坛的攻击重心,刹时转移。 可就在此转变之时,大梵妖王千锤百炼的妖魔本能骤然一惊,不好的兆头如yin云般笼罩心头。 他忽然现,之前说要“快了结”的曲无劫留影,已经闲得太久了,同时,那家伙刚现身时,给人的“方向跑偏”的感觉又出来了,比前面还要清晰得多。 “影鬼,你甘心吗?”。 他在对……那个蠢货说话?念头刚一明确,无可抑止的眩晕侵袭而至。 大梵妖王后悔了,它在寄魂夺舍的时候,不愿在沉剑窟主人身上花费太多力气,只是强行封印了事,却不曾想,就是在这种状态下,曲无劫对原来的“影子”,也有着如此强绝的控制力——诚然,曲无劫的控制曾经有过致命的失误,但既然是“失误”,正确的时候总占了主流。 大梵妖王的意志是此界一等一的强韧,变生腋肘也能及时反应,强压下不良反应,可曲无劫的后手就在这眩晕的瞬间动。 念头停滞的刹那,一只无形的手cha进入,扳住了虚空剧变的把手。 大梵妖王想要夺回,可在亿万里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刻骨铭心的轻笑响彻无天焦狱底层的每个角落: “大梵老儿,咱们开战吧!”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月明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罗刹!” 大梵妖王惊怒之下,吼啸出声。***他陡然现,在考虑最糟糕的情况时,还是漏掉了一个更糟糕的局面,那便是:当前两个大敌,曲无劫和罗刹鬼王合流了,又当如何? 他们怎么合流?一个深埋地下数千年,最后不知所终的人物,如何同罗刹鬼王协调一致? 也不用细致考虑了,罗刹鬼王在血狱鬼府层面的宣战更能说明问题:十万jing锐妖魔,说来便来,掀动了无天焦狱和离幻天府的大战,之前它竟然没有查觉半点儿风声! 酝酿了多久?算计了多久?是个想想都让它恼羞成怒的答案。 大梵妖王很清楚罗刹鬼王的算计,那家伙是绝不允许它在修行界建起立足点的,十数劫前,罗刹鬼王正是用此方法,贯通两界,一举登上神主之位,如今怎会允许她的死敌依循前路,造成威胁? 她找了一个好时机。 此刻无天焦狱底层,已经是一团1uan,罗刹鬼王所掌握的离幻天府大举入侵,罗刹亲自出马,掀起在血狱鬼府也是罕见的王级大战。遍传无天焦狱底层的声音未消,两位已可称为世上最顶尖的强者,已经正面碰撞,冲击遍布亿万里虚空的每个角落。 现在,两边的大梵妖王都在jiao战中。就现实来说,无天焦狱的战斗更麻烦,罗刹鬼王是个必须要全力以赴jiao战的对手,为求万全,它应该尽快退走,不再管这边的事。况且以它的神通,一具分身就算不遥控,也有相当出sè的智能,凭借原道法体,仍能够给曲无劫的留影造成麻烦,事情还有可为。 但它可以做得更好! 大好局面就在眼前,曲无劫的留影对它的威胁其实有限,界河源头这片天地随时都可能被血狱鬼府完全浸染,而且,它还见到了玄黄杀剑! 大梵妖王从来都不是纠结的xing子,转眼计较已毕,它立刻下手,将投影黑魔法坛攻击重心移过去。如此情况下,别的都无所谓了,只要能夺到玄黄杀剑,chou取其血杀之气,空间屏障粉碎,也就是吹口气的功夫罢了! 只是,那个强催剑气,逆反枯荣的道士,当真烦人得紧。纯以目见,目标处的位置mi蒙不清,一层薄薄的雾障遮蔽视线,不管穿入的力量有多大,都被里面jing妙入微的剑气层层消减,变化玄奥莫测,几乎让它错估了道士的修为,应对失当。 如今虽说黑魔法坛的力量占尽上风,可那道士的韧xing乎寻掌,再僵持数息,大梵妖王忽地醒悟:“可恼,如今哪有闲情与他纠缠!” 本想再加大黑魔法坛的杀伤,可此时无天焦狱中正是大战临头,作为重要力量之一,黑魔法坛负责一半天地元气的调度运化,哪还能分出力来? 而且,沉剑窟主人,也就是影鬼的干扰一直都存在。虽说大梵妖王的修为、意志等条件都远胜过前者,但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万载时光,影鬼一直就想方设法夺舍原道法体,经常对自身进行微调。在契合度上,大梵妖王还真的落了下风。 内外条件都不许可,大梵妖王也有些急了,罗刹可是不会等人!难道他就眼睁睁看着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心急智生,它猛地想起,这边还有一张牌没打出去: “我要那把剑!” 吼啸声里,临时的盟友理解了它的意思,金属流光划过天空。迎面又是化离剑雾,这一回,重器mén领再没有受剑雾所惑,在她眼中,于舟持剑的身影有些模糊,但却是实实在在。承受着黑魔法坛的巨大吸蚀之力,又护持着弟子,便是这个剑术通神的道士,也无法再展现雾化剑意的缥缈入微之道。 “这个人,已经到极限了吧……” 黑魔法坛威力无俦,就算只是投影,也有着不可思议的威力,在重器mén领眼中,于舟能以强催出来的步虚修为抵挡这么久,已经出乎她的意料。 可惜了…… 她手臂前刺,切入剑雾屏障,金属包裹下的指尖,准确命中逝水剑的剑脊。道士早已是强弩之末,近身战会抹掉其缓冲地带,战决! 稍一接触,于舟已经口鼻溢血,全向为之剧颤,重器mén领这一击,恰是打碎他苦心经营的僵持局面的胜负手。 心头闪过故人影像,重器mén领却是再不迟疑,第二波劲力又,偏在此时,她脑中感应变化,捕捉到道士身后,飞遁而出的人影。 周边有黑魔法坛投影封锁,千百符箓jiao织成阵,将方圆里许范围锁得风雨不透,且像是吸血荆棘编织的墙,到处都是yin毒咒力化成的利刺,割破一点儿皮肤,都会造成持续不断的出血,并为法坛所吸收。 然而那人符法修为了得,竟趁她和于舟jiao战造成环境变化之时,窥准一线缝隙,强突出去。虽然也是鲜血淋漓,可身上紫气氤氲,似是用了什么护体宝物,中和了黑魔法坛的吸蚀之力。 远远的大梵妖王怒吼一声,想再调整法坛重心,哪还来得及?重器mén领知道轻重缓急,绝不迟疑,舍了于舟,紧追过去。 于舟也想追来,却被她使了手法,凝滞一线,转眼被黑魔法坛封堵,一下子拉开距离。 重器mén领正紧盯着前面的人影,眼前忽地一花,人影一分为二,分别遁向两边。换了任何一人,都要愣上一愣,可她丝毫不为之所惑,依旧按照预设的轨迹,直直上前。 “双份儿的太乙星枢分身,可惜火候差些。” 再前冲百尺,一直浮空的身躯骤然下落,双足落地,无形震波迫,直透入土层之中。不过在此之前,土层已裂开,余慈的身影跳了出来。 这是个聪明的选择,否他一定会被重器mén领直接锁拿在土层之下。 不过,眼下的局面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重器mén领完全没有和他再jiao流的意思,踏地攻击不中,已借势力,眨眼间已经冲到身前,相隔不过两尺,触手可及,古铜面甲上自然不会有半点儿表情。 也不用她伸手,勃然而的罡力便如一记重锤,猛轰到余慈头上,一时满天星光闪烁,他喉头就是一甜。此时,对方的手指已经探上了他手中的剑鞘。 余慈抿住嘴唇,一直紧握剑柄的右手顺势侧拉,剑yin轻鸣,夺目的血光弥漫视界,不留半点儿缝隙。 暴戾的意念再次突破心防,带着十数劫以来,累积的无数杀孽血光漫溢心头,那感觉迫得人要疯。可在心灵深处,却有一片极度清静的角落,容留理智的存在。 在这里,生了一场短促的激辩: “你个蠢货,这正遂了大梵的意……” “蚂蚁要踩死的时候,还想着如何把巨人掀翻吗?”。 “……” “只见眼前一点儿,就是蚂蚁。我是,玄黄也是,至于前辈你,就不要在蚂蚁身上打主意了好吧?” 剑身只露出半截,血杀之气已经洗dang周围一里方圆,并向外围急剧扩散,已经贴近的两人不可控制地向后退,重器mén领微感惊讶,但仍未松开扣着剑鞘的手。如此,玄黄杀剑的锋刃,也就在尖锐的啸音里彻底出鞘,血bsp;暴戾的意念冲击着心灵,让余慈毫不遮掩,尽抒情怀: “我他妈恨死这个了!” 嘶哑的吼叫声里,余慈觉得手指、肩肘、胸腔,乃至于全身都要被激dang的血杀之气撕碎了。搞笑的是,却有黑魔法坛横cha一手,贪婪地chou取这浓重的杀孽血气,给了他一点点儿喘息之机。 大梵妖王的长笑声震耳yu聋,余慈却将其彻底屏蔽,他挥动已经全无知觉的手臂,将剑尖刺向硬顶着血领。 “杀!” 通红的视界中,重器mén领似乎已经被串在了剑尖上,然而她身骤然模糊,半个旋身,已经毫无无损地贴着剑锋滑入中宫,一指捺来。 余慈额头轻震,被血杀之气浸染的脑中陡地一空,透入的力量像一根锋利而又中空的钉子,打穿体表,使得内外贯通,接引遥远星空中,星辰之力,直刺而入。 太玄截星锁! 完了? 念头方动,意识深处,无边大海起波涛,扑面而来的chao水带来了奇妙的信息,并一层层还原成可以把握的现实。余慈身子振颤,星辰之力穿刺,眉心、喉头、胸口、上腹、下腹,每中一记,他喉头都涌上一口血污,却被他硬堵在那里,直至五记星锁布下,星力合聚之际,他面上血sè尽褪,积蓄的淤血硬生生撑裂了喉咙,化为一道血箭,直shè重器mén领面mén。 以喉头为界,星力封锁中断两截,太玄截星锁不攻自破! “玄黄老兄,你别忘恩负义啊!” 余慈微笑,他颈骨微微扭曲,呼吸已给截断,可因为太玄截星锁失效,他反而积蓄了一点儿力量,身体的感觉也回来了。习惯持剑的手腕灵巧偏转,玄黄杀剑出奇地听话,斜了个角度,一拖一抹,天青sè的金属重甲已在肩颈jiao界处,撕裂了一个长长的豁口。 重器mén领依旧沉默,重甲防御破损,血杀之气渗入,但都不是致命的。她依旧有足够的时间,夺剑杀人。可是,太玄截星锁……怎么这样破掉了? 她忽然现,自己把握住了什么信息,然而未及深思,面前的年轻人已经扔起另一只手,袍袖褪下,青光如轮,净澈无疵,异力跃跃yu动。 有点麻烦,倒忘了还有那面镜子! 念头未绝,大梵妖王的长笑声戛然而止,暗红天地一时大亮,重器mén领心生警兆,回头看时,却见半空清光,皎然虚碧,能映得脏腑通透,无影无遮。 当空起明月。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六十四章 心明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余慈袖中现出的青光圆轮,暂时只有重器mén领一人看到。) 但在此同时,被血狱鬼府侵蚀得面目全非的界河源头,又一轮明月的飞起,却是所有人都忽视不掉的。那月轮灿若银盘,光晕微微,映得夜空群星失sè,混1uan的天地也被这清光洗遍,暗红颜sè褪去好多。 大梵妖王真的被惊到了。 时光倒流回去,它其实是胜券在握的。 重器mén领bi迫余慈擎出玄黄杀剑,不管结果如何,黑魔法坛都汲取到了足够的养份,并顺势转化为轰破两界屏障的力量,随着血chao拍天,法坛甚至能够汲取一些送回无天焦狱,对它本体也不无xiao补。 按照这形式展下去,也就是三五息的时间,两界屏障就要粉碎,空间结构崩溃带来的冲击,会瞬将方圆万里的区域夷为平地,杀死其中所有的生灵,就连它的盟友投影也不例外,也只有它寄身在原道法体内的分身能够幸免于难。然后,血狱鬼府的气息会以一种爆的态势,向此界扩散。所到之处,将会和此界的天地元气生剧烈冲突,这更像是改天换地的过程,河流改道、山川移易、生灵不死则异化,影响直扩出亿万里开外,直到和“真界”达成又一次的平衡。 到那时,无天焦狱便在此界有了一个突出部,经过这段区域的缓冲,它的力量能够以最xiao的损失探入此界,就像罗刹鬼王,凝成真界化身,展信徒,为它关键xing的突破打好基础。 为此,它甚至不惜为此界分身分配更多的jing力。要知道,此时它的本体还在无天焦狱和罗刹鬼王激战。在他们这个层次,方寸间的对撼,也要调动起巨量的天地元气,任何一个微xiao的失误,都可能造成全局的崩坏,酿成毁灭xing的后果。 无天焦狱那边已经有些吃紧,但大梵妖王认为这是值得的,它有信心在三五息的时间内,轰破空间屏障,然后便都是天地自然的变动,无需他再cha手,他尽可从容回转,和罗刹全力一战。 计较得不错,可转眼,他就看到了曲无劫的留影微笑。 明月飞举,照映天地。 众人一时惊怔,但在大梵妖王心中,却像被硬生生砸进一根钉子,撑得心脏都要爆裂了。 “不好!” 在别人看来,明月光华来得诡异,纵有极大威能,却看不清尾,里面的信息太过奇妙和隐晦。可在大梵妖王眼中,月华透出来的,却是最直白的宣言,那是它除了魔主大人之外,最熟悉不过的气息。 “怎么是你?” 黑魔法坛的投影依然在大口吞吃血chao,将之转化为破界的力量,时间已经不到三息,那也就是咬咬牙,搏一搏的事儿。可是大梵妖王却是满腔冰冷,月华之下,留影之后,透出太多的东西,已经到了它不堪重负的地步! 它见过太多倒在最后一步的事例,在它的层次,赌博的勇气绝不是必须的,计算才是基础的基础。只差一线……说起来希望满满,但就是这一线之差,就是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 在界河源头,大梵妖王明确了一件事:没机会了! 在jing准计算的基础上,形成的第二项必须特质就是决断。月光倾注之下,它舍弃一切,想立断切断联系,回归无天焦狱。 可伴随着月光照下,虚空中现出千丝万缕的无形缠线,恍若铺开的蛛网,将那点儿联系勾挂其中。一股极熟悉的力量便从那流动的月光中涌出,通过“蛛网”,将寄魂分身和他本体的联系牢牢锁定。 连走都不让走?无量你欺我太甚! 大梵妖王第一下未得逞,当即口厉啸,原道法体腾空而起,向前空间塌陷的中心点飞跃而去,在赤火妖炎喷涌的火舌中,向下急坠。它要借用血狱鬼府的力量,强行破开禁锢。 此时此刻,他已经宣告了自己的失败,可他却有一件事想不通:“你怎么站在曲无劫一边,对了,还有罗刹鬼王,难道五劫前的事情,全是你的yin谋?不……不可能!” 你能瞒我一时,安能瞒我一世?就是在大梵妖王这样万古长青的绝顶妖魔眼中,五劫时光也不是一个xiao数目了。就是有什么yin谋,这么一段时光,它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寄魂分身上的纠缠还在持续,大梵妖王觉得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了,但也正是由于接触得久了,一些隐藏在更深层的东西慢慢浮了上来。 “这种混在一起,分不出边界的感觉……别开玩笑!” 大梵妖王又看到了曲无劫的微笑,那个近乎虚无的影子后面,就是中悬夜空的月轮,二者气息贯通,无分彼此。“看到”这一幕,有如一个霹雳在脑中爆炸,震开了一个最要命的关窍: “曲无劫你夺了……” 刹那间,一个不可违逆的力量封住了它的嘴巴。巨大的荒谬感满溢心头,大梵妖王想咆哮,又想大笑,可是它什么都没法表现出来,只有久远的画面,带着讽刺的sè彩,涂染了整个思维区间。 随后,就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翻上来的黯然。 原来,你已经完蛋了?五劫之前,你暗中撺掇剑仙西征,一举颠覆剑修时代,而五劫之后,报应不爽,竟被人来了个鸠占鹊巢……如此,曲无劫和罗刹鬼王的合谋也就有了最完美的解释。 万事休矣! 思绪百转的同时,这个过程中,大梵妖王已经尝试了无数种方法,更利用空间甬道的不稳定xing以及对血狱鬼府的熟悉,接连跳变,可月光蛛丝便如附骨之蛆,紧追不放,所到之处,一应虚空屏障都为之消融,竟不能挡其半分。不,甚至比在界河时还要来得流畅!就好像月光能从虚空穿行中吸取能量一样。 “用得真熟啊,想必日子也不短了吧……可你这样扯着我,又有什么意思?真以为在无天焦狱,我会输给罗刹那婆娘?” 想什么来什么,便在此时,罗刹鬼王那可恶的声音响起:“听说,你曾想采集我的本源之力来着?有来有往,想来你也不介意了!” “不好!” 大梵妖王猛地想起,罗刹的睚眦必报是两界出了名的,它在天裂谷做的事,既然已经败露,又怎会不招来报复? 对它这种层次的绝顶妖魔来说,本源之力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敌手,否则将埋下陨落之厄。若是寄魂分身被锁住,从中提取出本源之力,那是真真正正地万事休矣! “好,好……曲无劫,我服了你了!” 一声痛吼,无天焦狱震动,百万里地域山川改易,生灵死伤不计其数,但也就在此刻,大梵妖王硬生生截断了透入修行界的一缕神意,并毫无犹豫地催化,打入原道法体内,另一个“住客”身上。 此界最顶尖的妖魔神意,掺着本源之力,何其宝贵,如此一手,对影鬼来说,不止是水过旱壤,恰如同烈火烹油,以前根脚上的缺陷,转眼就给弥补,对曲无劫再非全无还手之力,更由于大梵妖王退避,重新掌握了原道法体,战力之强,仅就此地来说,已经头把jiao椅。 大梵妖王大笑,本源之力催化,融入影鬼体内,立刻就会变异,就算那二位神通再强,也无法还原。他虽然因此伤了本源,一两千年都恢复不过来,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下面就看你的了,老子回去.tian伤口去!” 大笑之声渐转缥缈,随后又是一声叹息:纵然它已经是最顶尖的那一群,可某个层面,它仍没掺合的资格,这记警告xing质的耳光,打得好生响亮! ******** 好手段!值得么? 顷刻间的局面变化,以余慈这样的层次,还难以dong悉其妙,可重器mén领不一样,她已经是一个有资格旁观的人物了,虽说一些关键处还是mi蒙不清,可推理出前后脉络,也不是甚难。 她和大梵妖王虽是临时盟友,但立场有本质不同,感叹的对象相同,但出点大不一样:“一代雄主,无双剑仙,得失之间,冷暖自知!” 而今日,休矣! 当空皓月之下,余慈手中那轮青光,不过萤火而已,只是同源共鸣,隐隐相通,威力大了何止十倍?先前准备的重甲已经破损,投影直接暴露在青光之下,强劲的吸力,对重器mén领来说,竟有不可抗拒之力。 她哑然失笑,也不多想,天青甲胄上,一层层符纹亮起光芒,流动如水,已开启了某个机关。面前青光大盛,她却不管不顾,“哧”地一声响,星芒如斗,破甲而出,朝着远方虚空塌陷处飞落。 两边明月齐齐作用,扯得星芒摇动,可是除了消减其光芒,却无法撼动其移动轨迹分毫。直到星光熄灭,化为轻烟散去。 “余慈么……”一缕念头就此消亡。 “真是刚烈。” 余慈嘿了一声,翻身仆倒,玄黄杀剑也掉落一边。前面,浓郁的血杀之气已经把他冲得五痨七伤,再坚持片刻,他大概就要成为下一个死在玄黄杀剑下的冤灵了。 “说了你别忘恩负义来着!” 嘟哝声里,他又隐约觉得有点儿不对劲:“镜子这也太热了吧!” ******** 中秋不见月,惟在心中明。诸位书友节日快乐。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六十五章 幽蓝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照神铜鉴贴着手臂,根本就是烧红的烙铁,就算余慈现在五痨七伤,对痛觉的感应大大降低,也不免呻yin出声。 也在此时,他终于注意到天上的明月。 “这东西……” “大梵滚蛋了。”那位的语气和措辞都很奇怪,带着前面从未有过的情绪。 余慈已经不愿动脑子了,jing力也不允许,他只能用力眨眨眼,强迫自己不要睡过去,勉力应了一声:“好事啊……” “确实好啊!” 那位一字一顿,末了却是在笑的样子:“曲无劫一直想做却没敢做的,你和大梵一块儿帮他办了,真是在做好事啊。” “什么?”余慈打个激零,猛然间清醒了不少。这时他也感觉到了,界河源头依然在动dang,因为缺少了大梵妖王,黑魔法坛投影随即消失,玄黄杀剑放出的血chao没有再继续转化为破界的力量,本身的冲击却又提升了,余慈本来以为是这个缘故。 可是受了讽刺之后,他再细致感应,隐然间觉得,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知道得太多了。要想活命就闭嘴,耳朵眼睛也封上,做不到的话,也想办法给忘掉,后生,这是我对你的忠告。” 余慈哼了一声,未等回应,厉啸贯空:“曲无劫啊!” 尖锐的音波就如同横过天际的剑光,将这里的空气切得支离破碎。余慈一眼就看到嚎叫的目标,他不免有些疑惑:“原道大人的……” “闭嘴!”短促严厉的声音里,余慈听到更多的还是紧张。 原道法体从喷涌的赤火妖炎里冲出来,瞳孔深紫环金的异相已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灰蒙蒙的气芒,还有气芒之后,怨毒如燃的情绪。影鬼知道自己又成了棋子,且是“弃子”一流。但翻覆多次以后,它认了。 此时此刻,影鬼,亦即沉剑窟主人比任何时候都要明白,它已永远不可能实现已经埋在心中近万年的目标:曲无劫没给他留下任何机会,就算他夺舍了原道法体又怎样?目标仍高高在上,此地留下的,只是一个久远时代的投影而已,就是斩掉了,曲无劫依然是不痛不痒。 可它能够还能逃走!凭借大梵妖王催化在他体内的本源之力,还有原道法体,它很有可能彻底抹消致命的破绽,从此一无所惧,光明正大地生活在修行界中。是了,大梵妖王给的不是别的,而是信心和希望。 因为这个,它鼓起了战意,然后脑子就变得更灵活,想起了另一件事:它确实奈何不了曲无劫,可是,它还能搞破坏来着! 曲无劫,你想干什么,还瞒不过我! 深吸口气,沉剑窟主人一分一寸地刺激全身每个角落,冲击仍存在的窒碍,随它的动作,原道法体周围的灵光磅礴,隐然已可见剑仙威能。和周边虚空的剧烈反应,就影响到虚空结构的崩溃过程。 同时,它开始冲刺,不管如何,这里都是由曲无劫的留影一手主持,只要将其灭掉,就能让对方准备了不知几千年的计划毁于一旦! 感受到目前的情况,曲无劫的留影没有什么动作,然而当空皓月却将光芒投注,就像是对大梵妖王一样。 月光照下,原道法体的冲势一窒,但很快,沉剑窟主人就克服了月光中纠缠阳神的力量,剑气勃然而,将月光斩碎,冲势再增:“同样的情况,大梵妖王还要分心旁顾无天焦狱的战况,我只一心一意。况且我与原道法体的契合程度,又岂是大梵可比?” 从塌陷的空间中央到曲无劫留影处,又能有多长距离? 眨眼间,沉剑窟主人已经冲到了留影之前,力量上的巨大差距,使得它还没有真正力,磅礴的灵光已冲得留影扭曲,连带着上面的微笑,也变成了极诡异的形状。 看到这影像,沉剑窟主人就像看到真的曲无劫在前,尖啸力:“死吧!” 留影瞬间扭曲到最大限度,化为一团无意义的彩光,四面迸散。 沉剑窟主人放声大笑,然而笑了半截,它忽觉得不对头,虚空结构的崩溃仍未中止,这也就罢了,很可能是自然惯xing的结果,可其中蕴藏的无以伦比的力量,却在往哪儿去? 它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便在此时,彩光凝聚,留影重现,几乎是贴着它的脸面。要说沉剑窟主人的反应,也是一流的了,可它的意念再快,身体不听使唤也是枉然。 一道波动带着独特信息渗进来,与体内某个关窍相呼应,原道法体内立起波澜。对此,沉剑窟主人感觉得很清楚,可就像是噩梦一样,半点儿动弹不得。 刹那间,原道法体凝固了。 不好!沉剑窟主人的后续应对不可说不快,一现不对,它立下决断,凝聚万载jing修的阳神,要破窍而出,可是这一刻,原道法体却变成了一具大锁,死死扣住它阳神不放。 “这是,预设的机关?曲无劫你……” “既然知道尔等打算,安能让你这xiao丑毁了原道兄一世英名?” 重新凝就的曲无劫留影连目光都懒得给予,只道一声:“请原道兄松手。” 原道早已神消魂散,这话也只是缅怀而已。当事人可很难这么想,这一刻,原道法体真像是有了灵xing,将影鬼阳神一点点地排挤出去,当头明月照下,也是逐分逐分地吸纳。 这不是原来曲无劫的手段,可是对此时的影鬼,更是不可抗拒。过程缓慢,却不给它半点儿机会。 “啊啊啊啊……曲无劫,我不服!” 曲无劫投影完全不予理睬,只是抬头,透高悬的明月光芒,去探查后面的虚空。由于明月的遮挡,此时仍然无人觉,在天空最亮的光源之后,那片虚空真的空了一块,本来的星辰抹消,黑沉沉的不见底。 血狱鬼府和修行界的冲突挤压仍在继续,可是力量的渲泄渠道慢慢地扭曲,以界河源头区域为介质,形成了一个通道,指向的就是明月之后的那片虚空。 “你和大梵妖王就是一路货sè!” 说到底,沉剑窟主人都是最了解曲无劫的存在之一,在绝望的时候,它破口大骂,无意中倒是说了大实话——不管是当前局面还是藏在表象后的根源。 这句话,传得整个天地回声隆隆。 “它什么意思?” 余慈早忘了不带嘴巴的约定,而那位沉默半晌之后,竟然也给出了答案:“他以前有剑破三千世界的能耐,却没有虚空定位的能力;如今虚空定位不是问题,却又没了当年纯化飞仙的剑气,嘿!” 这话任何人听来都是一头雾水,只有余慈算是nong明白了,可他的思维一时有些转不过来,傻傻地问了一句:“会如何?” “一样的下场——对此界而言。” 那位冷冷回应,末了,语气却是一暖:“你帮了不少忙,能撑到这儿,我也很意外。下面,和你那个长辈,有多远跑多远吧!” 音落,余慈就看到于舟顶着血chao飞掠过来,探手要拽他离开:“快走,刑天法剑将至,这地方撑不住了!” “呃,是吗?”。 余慈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对着于舟笑笑,随后又用已经轻车熟路的方式,暗询另一位存在: “刑天前辈,你要怎么做?” 没有回应,只是界河源头区域,不断萎缩的空间外壁,蓦地破开。一圈冷sè调的蓝芒却以火焰般的燃烧之姿,顺着空间裂隙蔓延。 曲无劫的留影似乎有些意外,它扭过头,看向刚刚裂开的空间外壁。从它的角度,见到的只是裂隙之后,黑dongdong的空间夹层,可更后面一结,还有一股冰冷的意念,如果潜伏的猛兽,透过裂隙,将杀意定在它身上,全无遮掩。 一切都像是静止了。 下一刻,幽蓝剑光横贯虚空,由虚空裂隙透出,乍闪,曲无劫留影粉碎,彩光四散。 然后才是剑啸的鸣音,还有地面崩溃的呻yin,宽及十丈的裂口让人怀疑,这地方还能撑上多久,本就不大的天地,已被剑气硬生生斩成两半! 撕裂的不止是大地,就连天空中各个虚空世界,也因这一剑而紊1uan不堪。刚刚形成的贯通两个空间的甬道,有不稳的迹象。 在某个常人难及触及的层次,信息送:“旧人见面,何至于此?” 回应他的,是弥漫天地的幽蓝之光。光芒以界河源头为中转站,透入周边每一个虚空世界,同时锁定曲无劫的留影气机,以之为线索,在诸虚空世界穿行,寻觉留影后的真身所在。但也只是一触即收,概因刑天现,那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幽蓝光芒在界河源头汇聚,充斥天地每个角落,恰与扑天血chaojiao织,出一连串哧哧的尖鸣。幽蓝光芒极盛时,余慈像是坠入深海,全身肌rou骨头都出惨烈的呻yin,更有寒意直透骨髓——所有防护都像是透明的,光芒可以轻描淡写地透进来。 而等到血chao也呼啸而来时,他仍在“海底”,只不过这里还涌动着岩浆。 剑鸣如崩弦,同样cha入到那个特殊的层次中,度送出信息: “当年飞仙斩劫,不假外求的无劫剑仙在哪儿?” “跟着到永沦之地去了。” 回答淡淡的,分明是假话,却有着让人无可置疑的真诚。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六十六章 飞镜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界河源头区域,幽海血chaojiao织错杂,为这片天地染上了光怪6离的颜色。)更有剑气碰撞的声响,撞在耳中,轰轰如雷。 在这种环境下,于舟什么都听不清,他也不关心这些,只伸出手,去扶余慈。只是这时候,余慈已经是抬手的力气都没了,而且还有些失神,于舟叫了一声没反应,只好摇头将他搀起,但两人的位置差不多就是在玄黄杀剑旁边,血chao之力何其强大,这边老道刚直起身子,便是一个踉跄,险些被吹飞开去。 余慈这才回神,但总是集中不了精力的样子。 老道只以为他受伤过重,损了神魂,却不知余慈耳中,除了漫天剑气雷鸣,还有信息流淌而过。那是在一个特殊的层面,寻常感应绝难察知。不过余慈或许是和某位多次jiao流的缘故,对此有些熟悉,竟然听到片语。 “好理由,可结果怕是不妙吧。”尖锐的剑鸣声像是恼怒,又似嘲nong。 “总要试一试的。” 随着话音,贯通虚空世界的甬道重又稳固,感官上,像是把血狱鬼府和头顶上那片完全虚无的空间联在一处,只是现在还隔着一薄一厚两层屏障。薄的那一个随时都要破裂,一旦崩溃,血狱鬼府的天地元气会和修行界剧烈冲突,迸出巨大的能量,而其大部分都会被纳入甬道之中,流溢出来的,只是少数,对此界的损伤,应该说是大大降低了。 但,不要高兴得太早。 引走的巨大能量,其实是要冲击那层“厚的屏障”,也就是说,要打通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径,那个世界,就叫“永沦之地”。 五劫之前,剑仙西征,势大难敌,西方佛国十三位古佛以打破“六道轮回”,同归寂灭为代价,将一十七名剑仙打入到那里去,难道是让那些人去享福的么?那根本就是一个连诸天仙佛也要闻之色变的死域绝地! 如果和这样的虚空世界贯通,后果之惨烈,恐怕还要远过连接血狱鬼府时。亿万里天地改易,亿万生灵灰灰,也是寻常。 余慈从片言只语中,连猜带蒙,得了这些信息。还有一点儿更模糊的信息,听起来便让人冷汗潸潸,干脆暂时遗忘掉。现在,他只看这局面怎么收场: “亏着还叫它一声前辈,还说要跑,现在往哪儿跑去?” 刚刚余慈一口叫破了那位的身份,对方没有正面承认,但如今他已经有了十成把握。不过这家伙接触以来,“真诚”一类的东西,实在是半点儿都欠奉,和玄黄完全是两个极端。 此时,于舟正艰难地对抗着幽海血chao的冲击,想把余慈移出这片区域, 余慈回神,捂住喉头,扳正颈骨,让气息过得顺畅些,也便于和于舟说话。然而话到嘴边,他却是哑然:该怎么和于舟谈起呢?难道说“别跑了,反正一会儿大伙儿全完蛋”? 刑天法剑鸣响更急,对曲无劫的攻势没有一刻停止过。 当然,此时的曲无劫的正身隐藏在无数重虚空之后,根本触碰不到,斩杀留影也没什么意义,实际上刑天攻击的还是刚刚架构成功的甬道,意图破坏曲无劫的盘算。 可这有意义吗?也许在刑天看来,能一出心中恶气,就是意义所在,可对余慈、于舟,乃至仍在剑园周围盘桓的上千修士来说,两界相冲的结果不改变,不管是和血狱鬼府碰撞,还是和永沦之地冲突,又有什么区别? 寄望于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而且,还是刑天这一类的……咦? 刑天的后续攻势让余慈xiao吃一惊,剑光从海一般的幽蓝颜色中跳出来,恰好绕过已经成形的甬道,虚空一斩,竟将半空悬浮的月轮劈下半边儿。 这一击别的作用没有,却便宜了某位。只听到沉剑窟主人放声长啸,已经脱开了悬空明月的钳制,单纯的原道法体很难长久困住它,一息后,它化为一团灰芒,脱身出来。 刑天这手段,在余慈看来,立场诡异,使得却是巧妙。然而曲无劫留影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情绪,从容的姿态真让人讨厌。他漫声道: “将你换给离尘宗,确实有碍你成道之机,如今你来和我捣1uan,也算公平,如此,就看各自的造化吧。” 刑天不语,天地间幽蓝光海则是大大收敛,自然,它不会感念什么,而是在关键时刻纯化剑意,要行雷霆一击。 观其剑势,曲无劫留影哑然失笑:“飞仙剑诀?” “斩妖除魔,正用得上九霄飞仙!” 尖锐讽刺的意念比瞬间迫的剑气还要凌厉,回应它的,是层层虚空叠障,仿佛一下子将它扔进了九天外域的无尽虚空。刑天知道,就算此刻曲无劫再怎么厉害,也可能做到这点。可是理xing是一回事儿,感情却不免深陷其中。 “天魔故伎!” 它本不惧这手段,可见到这攻伐人心的玄虚法门,一股子邪火就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剑鸣声凶厉狠绝:“曲无劫,你真做了元始魔主座下走狗!” 此时它全忘了前面的讽刺,它日思夜想的复仇,断不是这等模样! 虚空中像是铺开了一片无形的沼泽,它剑身本体和曲无劫留影的直线距离不过一里路,可这段距离上,1uan麻似的魔力缠线和难以估量的虚空裂隙、孔dong密布其间,又处处横在剑气运化的关键节点上,就算剑意再怎么纯粹,也不免在此消磨。 一时间,刑天竟然只能寄望于刚刚脱困的沉剑窟主人。 那张和曲无劫极度相似的面孔,此时早被羞恼和恐惧双重扭曲,不过扭曲依然可以生成力量。沉剑窟主人在剑园苦修万载,虽无成道之机,可是一身修为在此间,只在刑天法剑之下。 它盯着曲无劫留影,蓦地闪动,冲上天穹,与那只剩半边的明月平齐,随即掐个印诀,半虚无的身躯猛缩,从中挤出一团紫光雾芒,向下飞降,转眼就扩成头颅大xiao,放射出嗡嗡之声,这声音既像剑鸣,又像压抑到极点的雷鸣。 “斩雷辟劫令!” 刑天精神一振,暗道影鬼也不完全是个废物。这枚论剑轩至宝,往当年的曲劫头上扔,纯粹是个笑话,可放在此处,天魔所属,安能无恙?质xing相克之下,甚至可以引动天劫,那时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斩断其真身投影路径,彻底了结此间困局。 思及此处,藏在幽蓝光海中的刑天法剑真身奋力挣动,更放出同源剑意,呼应斩雷剑气降下,形成夹杀之势。 此时此刻,曲无劫留影又是失笑,里面还有点儿意外的意思:“一线玄机感应,至此方明。原来还有此物在?” 即使一直和对方在同一“层面”,刑天还是mi惑了。怔愣之时,地面上幽海血chaojiao界处,有青光如轮,飞腾入空,越是向上,光芒就越夺目,直至在这光怪6离的天地间硬辟出一块区域,而在飞起的源头,隐约听到余慈一声惊呼。刹那间,盈缺转化,月轮无瑕,只见得月华铺洒,如chao汐往来,其中魔力之强,增了何止十倍? 月光照下时,一干“人”等,都觉得身心dong彻,内外竟无半点儿可遮掩处,一应骨rou皮囊倒似统统化消干净,大惊之时,神魂飘dang,不由自主就要往上飞举,投入到当头月华中去。 幸好,念头再闪,诸人便知只是一时错觉,可对某位,却完全不一样了。 沉剑窟主人刚放出斩雷辟劫令,正准备下一个手段,月光便将它照个正着。别人怎么说都还有法体皮囊,唯有它是虚影之身,月华魔力灌入,虚缈不测,却将它一切防护抵抗统统穿透,就是燃起大梵妖王给予的本源之力,也无济于事,至此,它连惨呼的机会都没有。 虚空深处似有一尊魔神,伸手攫取。只一握,影鬼之身就扭曲得不成样子,化为一团灰光,打着转儿投入明月中央,声息消寂。 刑天怔住了,其实就是它不怔,在月华chao汐之中,也早被锁住。 有至精至纯的剑意内蕴,月华魔力伤不到它,也困不住它太久,然而目前局面,又花得了什么时间? 它没有眼睛,可明澈清晰的感应却映上了曲无劫平淡一瞥,那让它恨不能就此死去! 为什么在他面前,永无还手之力! “这边!” 只有它和曲无劫双方能够探知的层面上,忽然bsp;刑天本能地移转感应重心,只见幽海血chaojiao界处,那个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的年轻人,正伸长手臂,指向某个方位。他身后,于舟老道更是剑气凌厉,强穿幽海血bsp;这一刻,刑天猛然间感受到曲无劫意念的波动,它恍然大悟,正要不顾一切动时,周围虚空沼泽的捆缚力道骤增十倍,将它完全锁死,随即当空明月光华倾注,撕裂幽海血流,并不是去攻击于舟,而是直接照在于舟剑气锁定的目标上。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失算 “斩了他!” 刑天意念如沸,同时用力挣扎,一方面是不甘,另一方面,也在尽力消耗曲无劫的力量。任是谁的力量都不是无限的,就算当前的曲无劫,也一样。这边多一些,那边就少一些,不见他已经不能直接杀伤于舟了吗? 于舟老道驭剑飞行,幽海血潮竟阻不住他,反被他借着冲击的势头,数里路程,转眼拉近,至目标约半里距离,逝水剑虚化,化离剑雾无声抹过。 月华恰在此刻发挥作用,周边光影扭曲,却将剑雾引入虚空之后,目标毫无无损,且唇角抽搐,带着嘲弄的笑容,黑色袍袖拂动,两道幽绿的梭光破空:“你能斩乌雷梭,这阴雷鬼焰梭又如何?” 乌雷梭是祭炼的法器,阴雷鬼焰梭却是一次性的暗器。里面封的鬼焰,正是以秘法从血狱鬼府深处摄来,封在飞梭内,以阴雷引发,威力强大,传说中可瞬间抹平山头,沾上皮肉更是非要烧化成火才甘心。 这位显然是仗恃有月华扭曲虚空的超强防御,竟在近身时放出这个,也是把于舟恨到骨子里去了。 面对如此阴毒的暗器,于舟暂返中年时代的面容波纹不兴,逝水剑轻振,化离剑雾再度铺开。却是丝毫不理飞梭贴近,依旧直取目标要害。 “有虚空神主护持,你能奈我何?” “文式非!” 一声低哑的沉喝,后两个字甚至叫破了音,这声音却似有着魔力,文式非愕然望去,前方于舟老道忽地身化虚无。文式非可没有那么好耍弄,阴雷鬼焰梭也不是必须要撞到目标才爆发的,激发的意念一动,他却在此时看到了远在三里开外的余慈。 幽海血潮冲突交织的情况下,人的视线本来看不到那么远,然而鬼使神差,他看过去的时候,变幻的光影却在收敛,尤其是扑天的血潮,猛地浓缩,一下子就被幽蓝光海压过,相当单纯的色调中,那个直呼他姓名的年轻人,就像之前给老道指引方向一般,手臂平伸,指尖虽然有些僵硬,却还是冲着他的方位。 “余慈!” 文式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叫出声来,便在此刻,扑天血潮重现,洪波涌起,转眼将余慈吞没,然而在汹涌的潮头前,却有一道尖锐的血色光束透出,一发而至。 月华波动,扭曲虚空,文式非眼前有些模糊,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呃?” 灼热如岩浆般的血杀之气贯穿全身,因为月华扭曲虚空,使得血色光束的位置偏移一些,没有正中胸口,而是打穿了肩头,但这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由纯化锋锐的剑意击破虚空神术,随后扑来的定向血潮,足以将十个文式非碾成粉碎。他的眼睛瞪大到了极限,却不见其他一切颜色,视界中完全被血光充斥,一个呼吸,就是岩浆灌入,至于阴雷鬼焰梭,早淹没在血潮之中,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 以简化过的三层符印剑意引发的血杀之气,击杀两个步虚修士也在眨眼间,灭杀一个还丹上阶的文式非,更如屠狗一般。 只是,作为引导者的余慈,感觉也决不好受就是了。 这一刻,一直驻身在悬空明月之下的曲无劫投影,带着惊讶的表情,倏地虚化,似乎一阵风就能给吹散掉,禁锢刑天的虚空沼泽,也在此瞬间真正化为虚无。 刑天将感应重心投射到已经支离破碎的文式非那边,现在便是傻子也知道了,文式非就是曲无劫跨空投影、输送力量的路径!在感觉力量匮乏之后,它只觉得脑子也不够用了,怎么会?余慈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余慈没法给出答案,因为他现在真正到了极限。 在余慈感觉中,天地间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一切的影像都扭曲得不成样子,唯有塌陷的虚空还没有变化,包括永沦之地的裂隙、连接两处的甬道,不过,一切又都静止下来。 恍惚中他也知道,这是决定千万人命运的时刻。 界河源头区域的时间,又继续向前。 余慈觉得他像是拿根棍子,硬插进狂奔的马车车轮里,极速陡变为凝滞,可在人们以为一切都要中止的时候,巨大的惯性掌控了一切,“马车”轰隆隆倾颓,却仍带着恐怖的力量,冲向前方。 横亘在血狱鬼府和修行界之间,那层薄如蝉翼的屏障无声破碎。 火山喷发般的赤火妖炎,带着无天焦狱独有的空气、土壤、植被、生灵……的碎片,将一切都融成岩浆,打破空间障壁,迸发出来。 界河源头区域,剩余的几座山峰齐齐崩溃,澎湃的气浪以超乎人们想象的速度,瞬间扩散到这片天地边缘,稍稍一停,就碾碎了当年曲无劫布下的封禁残余,什么斩雷辟邪剑意,都灰飞烟灭,蓄积了片刻的冲击波以更惊人的势头,扩散向四面八方。 然后……也仅此而已。 在冲击波临头之前,刑天已经放出剑气,幽蓝之光形成强韧的屏障,圈在余慈和于舟两人身外,挡过了这波冲击。但它发现,冲击力比想象中还要小得多,山峰和封禁的崩溃更多是因为空间结构的变化,地面上没有受它护持的昏迷中的香奴,也只是被吹飞,至此还有气息。 那么,迸发的力量去了哪里?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悬空明月倏然扭曲、消散,仍透着隐隐青光的圆镜落下,而就在这天地间骤然暗下的时候,一道笔直的虹光,从血狱鬼府开裂的出口射出,直直穿过原来明月中心位置,刺入上空那个黑沉沉不见半点儿星光的所在。 音波敛藏,除了最初带起的冲击波,所有的能量都被收束在虹光直径范围内,形成一记无以伦比的突刺! 刑天心头剧震,在它的感应中,另一个屏障也被轰得稀巴烂。 血狱鬼府、修行界、还有永沦之地的天地元气,便在那一刻碰撞、汇结、反应。 “还是被他赢了?” 幽蓝光海无声消歇,刑天已经无法再去体会自己的心情,它只是停留在这稍纵即逝的沉寂中,静静等待预料中的一切到来。 沉寂、沉寂,还是沉寂! 界河源头的生灵都在发愣,他们用各种方式关注那条横亘天际的虹光,看着它一点点地变暗、变细、变得波动不休,直至无限接近于熄灭的状态。 “这是……” 刑天从惊愕到狂喜,也就是一瞬间的转换。并不是什么死里逃生之类,以它的修为,就算真的是亿万里天地改换的大冲击,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它只是单纯地欣喜于曲无劫的失算,这样的情绪,已经不需要再遮掩什么了,剑鸣高亢,便是它的笑声: “永沦之地死寂无边,封绝一切生机,元气流动近乎停滞……曲无劫,你聚的力量还不够!” 戏剧性的变故之下,曲无劫留影没有回应,只是越来越淡,随时都会化为一缕轻烟消散。 尖锐的剑鸣声里,余慈莫名地恢复了一点儿精神,他抬头去看,黯淡的长虹下,是曲无劫的留影,或许是眼前依然恍惚的缘故吧,余慈总觉着,此时那位巅峰之存在,似乎有些茫然,视线不像最初感受的那么坚定不移,变得飘忽,从在场的每个人脸上飘过。 最后,停在了余慈这边。 他只是一个影子了!余慈这么告诉自己。同时眼前的景物也越来越模糊,偏偏曲无劫的眼神越发的清晰透亮,直入心底最深处。 然后余慈就昏了过去。 神思昏昏,不知多久,余慈却是进入了心内虚空。他心中吁一口气,能到这里来,就证明他还活着,只是他不顾一切引动玄黄杀剑的血杀之气,纵有模拟剑意,形神也遭了重创,此时心内虚空一片廖落,重新梳理气机还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正看着眼前情形发呆的时候,心头忽有所感,注意力移到了他所能控制的虚空最边缘。现在心内虚空的结构是海中孤岛的模样,最边缘也就是一处海滩,也许是下意识使然,此处被他弄得怪石嶙峋,夜色中阴气森森,十分诡异。 可更诡异的,还是他现在看到的莫名人影! 余慈立时就愣了。 那人坐在一块稍圆滑的岩石上,单手托腮,怔怔看海的人,好生面熟。 “真是个好地方啊……年轻人,你是怎么发现的呢?” 这话很容易制造歧义,不过余慈听明白了,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道一声“显化”,也造了个投影在此,漫步上前,轻声道: “感应是双向的。前辈能发现我手的照神铜鉴,我自然也能发现照神铜鉴的感应源头。” 虽然他险险就死在此人的谋划之下,可是自其现身以来,一应气魄手段,让人心折未必,佩服却是真的,他不介意叫对方一声“前辈”。 其实早在曲无劫留影呈现之时,照神铜鉴已经有了反应,此后每一次手段施展,都给了余慈进一步确认的机会。到最后照神铜鉴被夺,也就到了他搏一铺的时候了。 只是他不明白,传输力量的手段千千万万,为什么眼前这位,会用这么一个破绽最大的法子,也许文式非心机深沉,能做得天衣无缝,可他的层次差得太远,任何一个意外,都能让一切谋算破产。 “你以为元始魔主很大方吗?允许手下脚踏两条船?” 曲无劫的留影哑然失笑:“我在夺舍之前,将大半属于曲无劫的人格都留在这里,封在诸法宝中,然后将触发之机交由文式非带来,如此方能保证辅强主弱,维持大半个曲无劫在此。而如今,就要真真正正地跟去了。” 他是拿自己刚才回应刑天的话来自嘲,余慈无法回应,因为他确实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影之中,没有半点儿力量,随时都会消散掉。 “时间不多,直接点儿吧。年轻人,能不能帮个忙?” ********** 下一章结束剑园之旅。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六十八章 种子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第三百六十八章 “帮忙?” 就是看到曲无劫“不告而入”的时候,余慈都没这么无奈过。 “无劫前辈,你不觉得咱们之间的距离有点儿大吗?”。 “年轻人也知道啊。”曲无劫哑然失笑,“刚刚坏我大事的时候,也不见你想起来。” 余慈抱臂当胸,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态度才好,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愿意接下曲无劫的请托,剑仙秘境时和玄黄的遭遇已经足够惨痛了,界河源头事后至此更是惊魂甫定,更要命的是,他竟然一点儿后悔的意思也没有,这种心态实在是太危险了! 曲无劫看余慈,余慈也看他,双方僵持了半天,曲无劫点头道:“你很聪明,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可惜,脑子里这么想,也该去这么做才对嘛!” 余慈给闷了一记,就算曲无劫现在已经力量全无,依然能够透彻人心,所以他不说话,那没有意义。 “咱们要更坦白一些,说一些大伙儿都能明白的话。现在,你的眼光有这么高……”曲无劫指向心内虚空的夜空,上面星光闪烁,随即他又轻踏身边的1uan石海滩,“可你的位置在这儿,这样,好也不好。好在天高云淡,一目无极,坏在龟行蜗步,反差强烈,修行压力无穷。” 余慈默然不语,曲无劫见他模样便笑:“倔强的年轻人从来不知压力为何物。这很好,不过你在界河源头呆了这么久,所见所闻,无不是此界第一流的较量,不管你现在如何想法,这些印记都要印到你神魂中去,回头洗炼的时候,你如何梳理清楚,使之无碍道心?一处不清楚,处处不清楚,心魔由此而生,这可是最准确的解读了。” 他又在自嘲现在的身份,余慈却笑不出来,曲无劫所言,直指修行中最基础的环节,令人信服。 曲无劫又道:“蛇有蛇径,鼠有鼠道,话不中听,却实际得很。但若要强刻进去鸟儿的思路,那就是笑话了。你的问题就在这儿,你见了太多只属于鸟儿的东西,刚刚的经历见识是一个,在归来庄的拿到的《上真九霄飞仙剑经》也是一个。” 余慈一愣又释然,曲无劫才是剑经的真正主人,没理由比刑天的眼力差,更何况,现在已经是在心内虚空之中。 “飞仙剑经就是典型的鸟儿的思路,你能复刻一份儿,是个机缘,但也仅此而已。以后大抵就是当个传法长老之流,帮论剑轩在外留得一支香火。” 曲无劫又xiaoxiao的开了个玩笑,这让余慈哭笑不得,眼下他已经快要忘记这位的真实境况了。偏偏曲无劫又换了个话题:“你开辟出的这处所在,介于虚实之间,好生奇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是本宗解良解师叔自创的‘玄元根本气法’。” “奇思妙想,法度谨严,气象万千,此人当有宗师之材。” 能得无劫剑仙亲口赞许为“宗师”,想必解良本人都不敢去想,余慈欠了欠身,替自家师长谢过。 “那么,外围深海的‘冰山’封禁,也是你解师叔的手笔?” “这个不是,实乃两位大战的前辈所遗……” 稍加解释,曲无劫就明白了,罗刹鬼王不必说,太玄魔母也是当年旧识:“必是太玄手笔无遗,她封禁之术宇内独步,也怪不得能封入飞仙剑经了。真是个好东西,也亏得有这些,否则我现在也没脸和你说这些。” 余慈听了就皱眉头:“我没想着做jiao易。” “只是让彼此心安而已。” 曲无劫坐在岩石上,笑眯眯地说话:“我觉得在拜托你帮忙之前,先保证你的安全比较好,现在可不是飞起来的时候啊。” 余慈依然保持着抱臂当胸的姿势,心中的感觉相当复杂。这就是当年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的无劫剑仙?或许看起来和蔼可亲,可这是他的真xing情?余慈不信,也不免去想,若是刑天和玄黄这样的故人看了,又会如何? 他不知道,可是,某种或可称之为“怜悯”的情绪在心中蔓延:一个委屈求全的曲无劫,又如何称得上是无劫剑仙? 这回,曲无劫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心情,人影愈地虚淡了些,脸上仍是笑意微微:“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就这么放着,让一切都维持原状,花上三五年时间,好好梳理,一时半会儿用不到,也许日后你转世重生,还能用上一用……” 余慈翻了个白眼。 曲无劫又笑:“不用嫌时间长,你的伤势不轻,若没有什么灵丹妙yao,五年内都要仔细调理,否则后患无穷。如此养伤梳理也算两不耽误!” 余慈摇头,他没想到自己的伤势会严重到这种地步。五年,就算是远较常人长寿的的修行人,一生又能有几个五年?可话又说回来,他赌博式的手段强行引玄黄杀剑的血杀之气,介入这场顶级的争斗中,得到这样的结果,已经要烧高香了。 想了想,他问接下来的选择,曲无劫很仔细地为他解释:“第二个法子要麻烦些,我观你心内虚空别开蹊径,又有太玄封禁,本可自成法度,可里面还封了一些1uan七八糟的东西,难以运用不说,还徒增负担。如此不妨刻意助长太玄之力,打破这个平衡,完全封印其他力量,使局面简单起来。这是一个内敛的封禁,轻易不会出问题,接下来只要等你层次到了,自然可以观察、参悟、控制,循序渐进。” 曲无劫说的简单,可这里面涉及的具体细节,绝对可以让余慈脑子炸开,所以他很明智地不再细问,只是摇头:“这还叫有选择吗?”。 “怎么没有?你可以选择帮我或者不帮我。” 余慈不再纠缠这个,直接问道:“前辈究竟想让我干什么?” “看顾归来庄。” “啊?”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意料,余慈一时反应不过来,只听曲无劫道:“归来庄你是进去过的,应知庄中安置着本人一十七位故友遗物,这都是我多方收集而来,放在云楼树上,维持灵xing。” “灵xing?”言下之意就是有什么用。 “道标。” 曲无劫简单回应:“这是他们回来的道标。” 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这话余慈当然不会说出来,他明白,若曲无劫这点信心也没有,怎么在让所有人绝望的漫长时光里,维持不竭的动力?现在他唯一疑惑的就是,看顾归来庄的话,该怎么做?不会是让他镇守在归墟里吧?那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曲无劫笑了起来,这是因为他确认了余慈的态度:“这个不急,先让咱们一切心安再说。” 说罢,他站起身来,招呼余慈上前:“只剩一点力气,务必一次成功,来,配合一下!” ************* 余慈艰难地张开眼帘,外界的情形依然混沌,依稀有人影在他身边晃动,就是明确这样一个信息,也让他有心力jiao瘁的感觉。不只是原来伤势做祟,还有心内虚空的局势重组,由于曲无劫不能提供足够的力量,后半部分几乎就是在其指点下,由余慈自立更生做成的,把他最后一点力气都榨得干净。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虚弱原来也是会死人的。 但很快,就有一道清气注入身体,神智昏昏时,更细节的东西感觉不到,然而转眼的功夫,不可思议的活力就渗入全身每个角落,突的力量让他“呵”的一声叫起来,紧接着,于舟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说话:“闭嘴!” 余慈连忙封住嘴巴,澎湃的活力就此渗入更深层的身体组织,修复创伤。原来是不让yao力走漏,余慈恍然,但他还有事情没有做,无论如何也不能耽搁了。 正纠结的时候,刑天的声音响在耳边:“欠你一个人情,以后当有所报。现在,趁那些贪得无厌的家伙没过来,剑园里的东西任你挑,想要什么?” 真的一模一样! 余慈把曲无劫佩服得五体投地,和这样的家伙对战,无怪乎刑天永远都落在下风。他平静一下心情,按着事先的jiao代,淡然回应:“玄黄许给我什么,一样不少就成,嗯,对了,再从归来庄里挑一个怎样?” “当然,你要哪个?” 余慈心中长出一口气,很快道:“对符法有用处的有没有?” “呃,云楼树种子如何” *************** 在有手写稿件的情况下,以三xiao时一千字的高打到ipad上,我是用五笔的的啊,难道不越狱就没人权吗。有什么缺字漏字,格式错误,兄弟姐妹们且包涵。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六十九章 摘星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第三百六十九章 似睡还醒,晨间时分,清岚自栏外流过,为一切景致都披上了朦朦的纱,万物颜色晕染,别有风致。 尤其是远方片片嫩绿,就是最好的生机点缀。 余慈凭栏独坐,有些莫名其妙:这是哪儿来着? 虽然早有曲无劫强调过,可在剑园受的伤势,还是乎想象。好像已经有三个多月了吧,他时昏时醒,浑浑噩噩地过来了一百多天,清醒时的记忆倒还在,可昏昏沉沉的时候更多。据清醒时听来的说法,这似乎是血杀之气趁虚而入,盘结四肢百骸,清除不尽的缘故,也有神魂上的损伤,反正非常麻烦。 余慈倒是看得开,而且他还知道另一个原因:心内虚空中,太玄封禁每日里都要chou取一定量的元气以完成最后的调整,形成稳固的绝对优势,这一过程已经在刚才彻底完成,孤岛周围的黑暗海域,更是寒气bi人,垒垒冰山在感应的极限远处,无时无刻不在昭示它的存在,但也从来都是不可接近。 按照曲无劫的话说,这是余慈阴神等阶还差,吸纳的纯阳之气不足之故。随着修为长进,他就可以渐进接触,体察玄妙,以之为砥砺对象,谋求精进。当然,那应该是相当遥远的事情了。 正因为这件事了结,余慈体内入不敷出的窘状终于宣告结束,伤势还是那样,清醒的时间倒是越来越长。到今日凌晨为止,感觉中已与伤前无异。这时候他才记得疑惑,自己在哪儿? 好像是某处高崖之上…… “余师兄,你醒了!” “呃,醒了……宝光?” 意外的对象,让余慈愣了片刻才回神,那这里是止心观? “切,难道我一辈子只能呆在止心观了?” 宝光嘴上埋怨,却是满脸喜气,一半是余慈清醒着,且精神健旺,二却是自己的事儿。 余慈见状,拿眼往他身上打量,如今他眼力非比往昔,一眼就看出来,xiao道士神魂之力外放,显然已经分念化识,进入通神境界。 “恭喜!” “同喜同喜!” xiao道士笑得合不拢嘴,旋又觉得有些不妥,忙更正道:“是我托你的福?呃,不是,是你的灾。哎呀,反正就是因为照顾你,我才被允许这么早进山门的。” xiao道士现他永远解释不清了,干脆先办正事,放出一道传讯符,报告好消息,然后就扯着余慈说话:“这段时间可真是吓人啊,不知多少仙长都说你油尽灯枯,有可能浑浑噩噩过一辈子,还好及时摄入足够yao力,填充元气,你的潜力也比预想中要深厚,这才免了灾厄。” 余慈其实对清醒时的记忆还是清楚的,只不过这种时间少了点儿,有时候分不清现实和幻梦的区别,不过剑园中的情形肯定没问题,他点头道:“记得是于观主给我喂的yao,对了,观主他在何处?” “早回观中去了,不过我这里每隔三天都要向那里报告你的消息,嘿嘿,我来这十来天,还是第一次看见你清醒,一下子又是这么长时间,师兄你是不是大好了?” 这边余慈才一点头,那边两道剑光穿过清岚,直接越过栏杆,闯了进来。人影都没看清,就听到急躁的嚷嚷:“余师弟可大好了?” 见进来这两人的脸,余慈就笑,又把头点了一点:“张师兄、李师兄,无需担忧,一切都好!” 闯进来的这二人,正是张衍和李佑,山门里和他jiao情最好的两位师兄,倒是在前面短暂的几次清醒时见过了,还有华西峰、黎洪等一块儿去剑园的同伴,山门里的洪千秋、图家兄弟等,几个月来66续续都见过,此时清醒时间长了,也都串了起来。 张衍、李佑见他确实和以前短暂清醒时不同,都是长出口气,额手加庆,随后却是齐齐道一声惭愧,问起来时,乃是因为两人身为师兄,未能照顾周全,反而为余慈所救的缘故。张衍还专门上来,道了一声谢,为的是疫灾魔种流布时,余慈传给他生死符意,助他压制心魔之事。 要是他不说,余慈就完全忘了这码子事儿,不过现在不是表功、致谢的时候吧,余慈更想知道这三个多月,外间情况如何,至少也得搞明白,他现在究竟在哪儿?正要问起,栏外剑光又闪,这位没有进来,在外扬声道:“叙旧可在日后,如今时间紧迫,还是快送余师弟去副楼的好!” 余慈奇怪是谁说这没头没尾的话,一见之下就有些愣:“梦微师姐?” 依旧是玄袍黄冠,正统的女冠装束,yu色的面颊上却因为全力驭剑行气,略有血色晕彩,自结识以来,余慈还是头一回见到梦微行色匆匆的样子,一时就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其他人则是恍然明白,都道:“正该如此!” 也不管余慈糊里糊涂,李佑一把架起他来,笑道:“余师弟,你的机缘到了,快走快走!” 挟他走出几步,他又记起一事,正色道:“到那里之前,你万万不能再昏过去!” 他这么一说,余慈倒想起一个片段,貌似还真有类似的情况,只不过那会儿他比较虚弱,很快就失去了意识,最后不了了之,好像那地方叫?摘星楼? 余慈保证自己不会再轻易昏过去,可现在他显然缺乏信誉,没人理他,一行人两边夹着他,越出栏杆,向上急飞,就是不能驭剑的宝光,也由张衍带了上去。一路上,清岚渐转厚重,又有许多奇兽异形在其中流动,有时突然一个前突,看着要从山岚里冲出来。 三道剑光从这些奇兽异形中间抢出,扶摇直上,冲上十多里路,便见得一侧高崖之上,飞檐斗拱,层列而上,似是当空修栈道,云端立仙阁,将整座山崖都铺饰起来,甚是华美。不过余慈一路上来,别的没注意,只看到满山的符法灵光,浓郁得不可思议,牵扯到方圆数百里的天地元气流动,势大而井井有条,令人印象深刻。 此时,天空中一声雷响,有个极浑厚的嗓音吼了一句什么,余慈一直注意崖上符法灵光,没有听清,在最前面的梦微则高呼道:“离尘宗外室弟子余慈,不畏强暴,勇挫敌谋,功莫大焉,特许摘星楼修行一年,其中主楼十八日,可自行调配。此为方祖师亲旨,请护楼法圣查验。” 说着,女修张手射出一道清光,没入山岚深处,半空中又是一声雷响,山岚中开辟出一条狭窄的甬道,几道剑光从中一掠而过。 “一年?宗门让我在这里修行?” 余慈忽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摘星楼是山门内一处修行重地,有主楼、副楼之分,据说是宗门前辈在九天罡风层开辟出的空间,其中副楼收摄诸天星力、域外玄英之精,运化其中,在此中修行,效率可提升十倍,一年时光,足抵十年苦修。更不用说极具神秘意味儿的摘星主楼,是个连宗门仙长也要争破头的所在。 看来,离尘宗对他在剑园的作为,颇是肯定啊。 “不是修行,是养伤啊。” 转眼已经到了目的地,梦微见余慈精神依旧健旺,终于松了口气,扭过脸来正色道:“师弟一定要把握这次机会,要知你身受重创,三个月来昏昏沉沉,修行上这是大忌,一个调理不好,修为不进反退不说,更有可能留下一辈子都难以痊愈的痼疾,师长们是不忍看到这点,才破例许你到此修行,万万不可错失了。” 说话间,众人头顶已见青yu飞檐,其上有道道符法灵光蒸腾飞舞,这里感觉又和前面不同,天地元气并不浓烈,只是纯粹清灵,每一次呼吸,都如流水洗涤,滋味特殊。 “确实是个养伤的好地方!”在这里,体内每一点杂质似乎都被冲洗干净,不只是他,送他上来的李佑等人也都一脸陶醉,像这样汲取极致精纯天地元气的机会,就是在离尘宗山门,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条件是很好,可要是没有清晰脑子统驭,只会白白1ang费难得的机会。”梦微还在提醒,这就是要等到余慈完全恢复清醒之后,才正式前来的原因。 除了梦微这样有的放矢的之外,李佑、张衍等人探望之余,也有凑热闹的成分,按规定,他们不能呆得太久,很快就告别,梦微也随之离开。这段时间内,她灌输不少信息进来,余慈也用心记忆,突然安静,倒是不太适应。 唔,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 余慈仔细思考的时候,有声音响在耳边: “你的这些玩意儿、战利品之类,还要不要了?” *********** 实在没法保证什么了,十三个xiao时长途车加一天不停脚,这是一场惨绝人寰的虐杀??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七十章 盘点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余慈先是愣了愣,这语气、这意念bo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猛地低呼道:“玄黄!” “是我,余xiao子,你好啊,我许你一把宝剑、一枚斩雷辟劫令还有参悟飞仙剑经的机会,后面那个已经成了,至于前两个,刑天那厮会给你一个jiao代……” “怎么回事?” 余慈越听越不对劲,不知不觉站起身,面色冷峻,刚刚是玄黄的言语不错,然而这根本不是正常jiao谈的语气,倒象是预先留下来的,能做到这个的…… 他沉喝一声:“刑天,你搞什么鬼?” “噤声!” 刑天的声音cha进来:“看在我的面子上,护楼老弟是很看顾了,但你要是闹出1uan子来,还是瞒不过人的!” 护楼老弟?难道是刚刚进来的时候,守护摘星楼的那位“护楼法圣”? 余慈当时很好奇那一位的身份,猜是宗门里哪位前辈,但听了梦微等人的解释才知道,那一位其实是一个修行万载时光,已生灵智的雾流兽,当年被某位宗门前辈收服,就守在摘星楼下,卫护此宗门重地。 看起来,刑天和它的关系不错。 “同属异类,又是在这个没前途的地方,我们jiao情是很好的了,你在附近有什么麻烦,找它就行。” 它语气随意,余慈却不能怠慢,忙向四面拱了拱手,道一声:“护楼前辈。” 楼外一声雷响,算是回应。 经由这么一出,余慈也没了兴师问罪的锐气,只听刑天道:“玄黄现在不方便见你,就留言几句,认真听!” 话音随即又转成玄黄:“……虽说它xiao里xiao气的很不痛快,总算是个能做事的,jiao给它,我还算放心……” 至此突转静默,余慈还以为就此结束,但接着,他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多谢你了。” 余慈哑然,如果留言的真是玄黄的话,它能感谢什么?难道是感谢自己破坏了曲无劫的谋算?坦白说,到得后来,余慈已经是完完全全为自己而搏命了,这一声谢,他自认受之有愧。 “玄黄在哪儿?”这是余慈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他不方便见你。” 刑天一点儿不见界河源头时候那种尖锐甚至于疯魔的样子,慢吞吞重复了前面的话,又摆出前辈高人的架势。然而余慈现在早看清了它的真面目,知道这家伙或许不怎么说谎,可是误导他人思路的本事却是一流的,当下也不说话,只等着一个解释。 见他这模样,刑天有些不爽:“后生,有些时候,你可是太自以为是了。玄黄那种层次的事儿,是你能掺合的吗?”。 余慈也不恼,只是咧嘴笑道:“哦,又是哪位撺掇‘后生’,往界河源头去的?” 刑天一时不慎,反授了把柄出去。当然它可以狡辩说那是余慈自己的选择,但只要不涉及到曲无劫,它还是相当有长者气派的,不可能和一个年轻人去争辩。 沉默了片刻,刑天终于做出了回应:“玄黄受天魔劫数浸染,失了灵明。我只能帮它暂时回复一点儿灵智,做些安排,后面如何,全看它的造化。如今它已经堕落为只懂得杀戮的凶剑妖类,此后一段时间,必将横行世间,造下无边杀孽,直到有一个能完全降伏它的大能出世,为它重塑道基,就像当年原道大人一样。” 余慈愣了,刑天说得详细,但一些最关键的信息,还是要他去猜,他半晌才试问道:“你是说,玄黄道基毁了?” 刑天没有直接回应,只道:“我与玄黄这等异类,生来就有驻世长存的能耐,所欠缺的,只是塑灵、成道这两重机缘,偏偏这机缘又非本身所能把握。可事情总有两面,这么下去,总有机缘会碰上的,虽说对你们修士来说,或许太长了些……” 这或许是在宽慰他,余慈没有再说话,但心中却在想,就算是重塑道基吧,那时的玄黄,和以前的玄黄,是不是还是同一位?在此刻,他终究没有往深处询问,只是沉默着,就是刑天转移了话题,也没有提出异议。 “我答应了玄黄,要完成你和它的约定,而且,咱们也有一些jiao易之类,我都还记着呢。只因为这三个月,你时昏时醒,身边没断过人,一些东西又比较敏感,才拖到现在……话说,你就没现你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咦?” 余慈有些挠头,界河源头那边,他以曲无劫的谋算,挤兑了刑天之后,很快又昏了过去,而自他真正清醒之后,还没有机会来仔细验看身上的情况,眼下受了刑天的提醒,再一转念,立时就是冷汗横流: “我的镜子呢?还有……储物指环?” 话音方落,身后光线有异,他一回头,就见照神铜鉴好好地摆在一侧案几上,青光门g门g,旁边就摆着指环,且不是一枚,是两枚! “照神铜鉴在你手中,也算是明珠门g尘。当然,此时无量虚空神主位上已经换了人,手段大大不同,这件至宝的价值,也削减很多。不过呢,你我知道此事,别人却不知道,被懂行的人见了,说不得就有大麻烦。我帮你藏了几个月,你以后也要谨慎xiao心,有些物件,是不能显在人前的。” 余慈应了一声,但很快就是一奇,抓住话中关键:“不知道?界河源头的变故,宗门也不知道吗?”。 “你知我知,那个姓于的道士也知道些,不过他已经和我约定,对此间生的事情,绝口不提细节,尤其是涉及你的部分,你大可放心。” 于舟也不提? 能保留秘密,给自己多张底牌,当然是好事了,不过以于舟的立场,刑天凭什么让他缄口不言?余慈只能认为是自己的原因…… 当然,刑天如此积极主动,想必也有许多事情不愿给宗门知晓。 “一会儿我会和你对一对口径,现在咱们先说这些东西。嘿,对现在的身份而言,你的身家算是丰厚,可有许多都是见不得人的,镜子就是头一个,此外,飞仙剑经、唔,还有你收藏的那部《无量虚空神照法典》,都是一等一等的麻烦,绝对不要想着拿出去表现,这一界,有些事儿,做一做就是要死的!” 余慈哑然,在刑天的描述中,离尘宗倒像是一个魔窟来着。 刑天有看透人心的本事,知道余慈心中所想,随后就道:“不在于离尘宗会如何,而是在于,你想把此界除了八景宫和初有痷之外,最顶尖的两个级门阀都给得罪吗?”。 余慈立马就不说话了,论剑轩和元始魔宗的实力,就是在远非巅峰期的现在,也不是他所能面对的,保留照神铜鉴的秘密,也是一样的道理。 “快收好吧,咱们说那些约定的事儿。先说玄黄许给你的,飞仙剑经不用说,其实太初无形剑也足以抵上那柄上乘剑器了,又来路清晰,以后正可大用,不过好像那是你亲手抢来的,咱们不占你那便宜……你打开储物指环看看。” 余慈从案上两枚指环中,找出属于它的那枚,神识扫入,就是一喜:“斩雷辟劫令,还有这是……剑胚?” “斩雷辟劫令,就是在剑园里,也非常之少。这一枚其实是影鬼最后使出来的那个,被虚空神术封住,其中剑意没有挥出来就又封存了进去,就借hua献佛,给了你了。另外这剑胚,也属上乘,我看你储物指环里,有辰光石碎粒七枚,可以与之相合,铸成一把七星剑,提纯之法和铸剑之术我也给你放在里面,都是论剑轩不传之秘……” 稍顿,刑天道:“不是我xiao气,只因剑器一物,不是越厉害越好的,尤其是那些沾了故主气息的一流剑器,隐然都有灵xing化育,对你不是助力,反而是干扰。还不如从头铸一把新剑,从初始之时祭炼,可得心应手。倒是太初无形剑,为先天太初之气凝成,不沾气息因果,用来无妨,又有诛神刺法门,能不能用,只看你的本事。” 没得上一把剑仙遗剑之类,余慈是有些失望的,可是刑天所说,确有道理,他便要点头,而刑天紧接着又道:“不过,我不会替玄黄占你便宜,你且看那枚储物指环。” 待余慈神识扫入,刑天就笑道:“这是界河源头,死去的那些修士遗物,我找了一些最上乘的,给你留下,其中以文式非收藏最丰,有一些魔宗法器,虽说你不能用,可用以换取其他的上乘法器,绝无问题。” 余慈心中佩服,这家伙真是把“借hua献佛”的本事使到了极致,到现在为止,他得到的法器,几乎全部都是剑园之外的物件,看家护院的能耐可真是不xiao。 但话又说回来,有什么宝物,能比得上这位一个人情?如果这算生意的话,自己还是赚了。 刑天继续道:“还有一样东西,就是我许给你的……” 余慈一下子提聚起全副心神,对曲无劫托付之事,他可没有忘记。 下一刻,他眼前亮起一团微光。 “云楼树种子,植于虚空之中,长在九霄之上,所结叶片,乃是符箓生化之妙品,而且,有它在,就能自孕天地,你那些储物指环,全扔掉就是。” ************ 囧,回到家了,连续两天没更的事情,再不会有了。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七十一章 窗外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这就是云楼树种子?” 余慈伸出手,xiao心翼翼地触碰光芒外围,那光芒中带着微微的湿意,手指似乎碰撞一股水汽,稍稍用力,种子的质感传回来,感觉中像是一个颇柔韧的水泡,内部半空,略有弹xing。 仔细去看,种子是半透明的,径约一分,里面似有烟雾流动。 将种子拈在指尖,余慈颇有些感慨,这就是曲无劫的请求和计划的起点,刑天再怎么能看透人心,也不免为曲无劫所算,这世上也真是一物克一物了。 刑天这回是真不知道余慈的想法,很体贴地讲述种子的作用: “云楼树乃是天地灵根,你进去过归来庄,应该知道它独辟天地之能,而且聚拢天地元气,浓度比外围还要强出许多,在里面修炼,也有事半功倍之效。这颗种子,其实就是归来庄所依托的那株云楼树结下,你也是运气,这几年种子刚刚成熟,否则一种一收,往往是数劫时光,云楼树等得,你却等不得。” 余慈喏喏应了,类似的话,其实曲无劫也讲过,但再听一回,也没什么坏处。 “此树的叶子,是制作符箓的上等载体,比一切yu石材质的东西,都要强出太多,像离尘宗的昆山yu符,对符箓的承截力还不如它的千分之一,而且还有增幅之效。像你那上dong真霄辰光感应神雷,若是印在云楼树叶上,威力足可提高五成!” 刑天直把云楼树的妙处说得天hua1uan坠,余慈连连点头,可事实上,他冷静得很。末了,他问道:“此物如此珍奇,不知该怎么栽种呢?” “既然是天地灵根,也就无需栽在土壤中,便可吸取天地元气,自然成长,可若是如此,度就要慢到极致,三五万年,也未必能出芽来。若要它尽快生长,一是要将其放置在适宜的环境中,其实就是越高越晴朗的地方越好,此物最喜自然光照,就是太阳真火烧进来,也是大补之物,这样,养活它的最佳地点,应该是九天外域才对;二是以自身元气浇灌,早早引此物神妙,促使其更快吸取外界养份……” “做到这一切,何时芽?何时成材?”余慈一语切在要害处。 刑天沉默了下,方道:“若是培育得法,理想情况下,芽十载可期,至于成材么,真要结出树叶、另辟虚空,前者五十年,后者成规模的话,三五百年总要有的。” 它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旋又解释道:“修行光阴,十年八载不算什么,只等树种芽,此树的异处就能显然出来,那时你自然知道好处。” “我知道了。” 余慈相当干脆,对此他早有心理准备,而且事到如今,他也不愿再节外生枝,早早了结比较好。 刑天倒是一愣,余慈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又问了几句云楼树的细节,神识同时在两个储物指环中打转,片刻,他忽地心中一动: “这里面没有罗刹教的东西?那个女人在哪儿?” “女人?” 刑天很快反应过来:“你说那个啊,命大没死,又摆明车马是罗刹教的,离尘宗不好处置,便放她走了。” 余慈半晌没说话,刑天也看出他有心事,便不再多说,招呼一声,随后消寂,显然已是远去了。 片刻之后,余慈开始摆nong储物指环。 两个储物指环放着余慈在剑园内所有的收获,若论丰厚,恐怕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不过刑天可没有闲功夫挑挑拣拣,都是一股脑儿地塞进去,就算得自文式非储物指环空间相当之大,也给塞得满满当当,余慈hua了好一番功夫整理。 在摘星楼上,不潜心修炼,反而整理杂物,余慈大概也是开先例,不过,这么一整理,他确实有了新现。 若说里面堆积的东西,块头最大的,毫无疑问是那套天青色的金属甲胄,重器门领的投影,化虹自灭,脱出照神铜鉴的吸力,但也留下了这件很特殊的宝物。 余慈不知道这盔甲算不算法器,但应该也是有独特的手法祭炼的。上面密密麻麻的符纹jiao错纵横,又分区划块,具备一定之规,在余慈这符法行家眼中,当真是奥妙无穷,就算此刻已无人cao控,那满溢的灵光,也让人惊叹。 手指从盔甲上抹过,感觉到这上面因符箓功用不同,而划分出一块块的区域。这些功能区域,有些余慈能理解,有些则完全是一团模糊,他也尝试着穿上试试,重甲本不是给某人专用的,尺寸方面限制不大,可这玩意儿竟然重达八百斤以上,换个普通人,可能当场就给压垮了。想来应该是有些减重提的秘法,还没有被现。 余慈穿着甲胄,站在原地,试着用元气渗入,感觉稍稍有些不同,是因为甲胄内层,也有繁密的符箓刻印,内外结合,才是这副重甲的真面目。 这样,思路就清楚了些,不过所得还是有限,余慈承认,论符法造诣,他和那位重器门领,有着天堑一般的差距。真想完全nong明白的话,也许解良可以,可惜现在不在山门,另外……朱老先生? “得。” 一声轻响,来得突兀,余慈愣了愣,才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启动了盔甲上一个相对简单的符箓,那应该是…… 手上的感觉生了细微的改变,在八百余斤的重甲下,重量的变化已经有些模糊了。只知道这玩意儿是从盔甲中某个类似于储物指环的暗格中滑出来的,余慈将它举起来,随后,莹莹yu光就映hua了他的眼。 那是一枚径约三寸的法印,通体yu白,印钮雕成了一头不知名的瑞兽,周围有两条巨蟒缠绕,蛇信勾连,雕工极致华美。 余慈张口结舌,好半晌,才记得脱下金属掌套,拿法印在手背印了一回,看印痕中那曲折古怪的印记,脑中则疯狂运转,和朱老先生传授的那些法印知识相比对。 “真的是yu神dong灵篆印?” 余慈深深一口凉气吸进肚子里去,他一把攥紧手中法印,脑子里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当初在天穹剑池之下,重器门领以此印汇结万里地气,以之为中枢运转的胜景。 也对,重器门领化虹自灭,也没有机会将这枚法印拿走,只不想是藏在重甲之内,由刑天拿了,再转赠给余慈。说起来,恐怕刑天也没有料到重甲内会藏着这件宝贝吧 “这东西……怎么办?”余慈卸去重甲,仔细考虑。 换了以前,他大概会直接找人去鉴定、请教,但刑天的作为,或多或少还是影响了他,使他多拿了一份心思。好半晌,他抬起头,向空无一人的虚空道:“护楼前辈,可在吗? 稍等数息,耳畔响起一声雷音。余慈稍稍调整呼吸,其实和一位素未谋面的“异类”打jiao道,压力还是有的。但刑天将jiao接宝物的地点设在这里,其实也是一个保证: 这位护楼法圣,是余慈可以信任的对象。 说实话,刑天的信誉不是那么牢靠,但在现阶段,没有比刑天和他彼此更知根知底的了,这也许也能算是信任的基石。 对真面目仍不明晰的护楼法圣,余慈不敢失礼,先向着虚空拱了拱手,才道:“弟子刚刚得了一件宝物,不知轻重深浅,想请刑天前辈……” 话没说完,刑天的话音又响了起来:“这事儿我知道了,嘿,你xiao子或许真行了大运,这枚yu神dong灵篆印看起来不像是赝品,若有不确定的地方,去问你那个朱先生,他出身上清宗,心xing也好,比这里某些人要强得多了!” 刑天倒是时时刻刻都不忘泄它的怨气,余慈有些无奈,但还是谢过,刑天又道: “让护楼老弟送你出去吧,还有,以后别轻易唤我,今天是正得空……糟,今天怎么这样快法?” 刑天话音沉凝许多:“记住了,咱们的关系,要死死封住……” 余慈心领神会:“不给彼此找麻烦就是了。” 刑天冷嘿一声,随后消寂。 余慈笑了笑,却是不明白以刑天之能,究竟还忌讳什么。他将室内收拾干净,准备越过窗棂往下去,反正有护楼法圣护持,也不怕摔死。可这时候,耳畔空气轻爆,那位异类强者将某个意念传递过来: “等他们两人走了再说。” 哪两个? 正莫名其妙的时候,窗外一道虹光飞射,转眼已去了数十里开外,度之快,令人咋舌。还不知是哪位前辈,前方虹光一分,竟有一股倒飞回来,度慢了些,但也很快到了窗前: “余慈?” 余慈抬眼一看,便是惊讶:“何仙长?” 眼前女修,衣饰朴素,结髻脑后,肤色白晳,面色则是严肃端正,正是何清。 这位仙长不是前往九天外域修行了吗?怎么又在山门看到她? 余慈在奇怪,何清则已是释然:“你的伤势看来已经稳定了,宗门允许你在摘星楼修行,就是看重之意,你务必要用心才是。” 余慈垂头应是,目光再一瞥远方,那道与何清并行的虹光早已不见。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七十二章 功课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此时何清已经感觉到余慈有外出的意思,有些奇怪:“你想出去?” “嗯,弟子在剑园中,已经结成种子金符,境界有所提升,如今又有摘星楼的机遇,便觉得不应把时间全耗在养伤之上,而应该借机更进一步。故而弟子准备去灵霄阁,寻朱老先生请益。” 余慈的态度恭恭敬敬,理由也相当充分,而且他还不知足,笑了一笑,又道:“弟子还在剑园中寻了一块剑胚和相应的铸剑法,想用辰光石加以融炼,这件事儿,也想着到山门中问一问。” 连续说出的两件事,正是最好的掩护,让何清没了别的心思,反而颇是赞许:“磨刀不误砍柴工,你的做法是对的。听说朱老先生将‘诸天飞星’之术传了给你,正好和玄元根本气法相辅相成,至于铸剑,鲁师兄正和我一批回来,你可以前去求助,想来他也乐意帮忙。” “鲁师伯也回来了?” 两人所指,便是和于舟jiao情极深的鲁德,是宗门内屈一指的炼器大师,再算上谢严、解良、千宝道人,就是宗门内一个极有影响力的团体,是三代弟子群中不可忽视的力量。 何清看他一眼,似笑非笑:“剑园之变,震动天下,断界山脉从此多事,十年八年也未必消停,宗门自然要召回些人手,以备不测。” 余慈不想接这话碴,不过何清也换了个话题:“你有十八日的主楼修炼机会吧,这段时间我常在摘星主楼修炼,你要是想去,提前告知一声,以便调配时间。” 余慈喏喏应声,何清不再多说,身形又化虹而去,转眼消失在天际。 往远方看了半晌,确认何清去得远了,余慈rou着眉心,若有所思。旁边却响起一声雷鸣,这是护楼法圣有点不耐烦了。他不再耽搁,道一声“有劳”,便跳出窗户,直坠入虚空中。耳畔风声呼呼响起,却有层层云气在外围聚拢,很快消去下坠的冲劲儿,随后裹着他,横向飞动,度比何清的虹光也差不到哪里去。 这一路,余慈才算搞明白了摘星楼周边的地理环境。不是目见,很难想象,原来世间直有那么高的山峰,从山门根基之地,一路拔升,便如擎天巨柱,壮观之处,让人目瞪口呆。 余慈以前也远远见过这处高峰,只是没想到,其高度竟然那么离谱。还好有护楼法圣,否则就是要乘鬼纱云飞到山下,也要一个时辰的功夫。 护楼法圣只把他送到山下,余慈自行前往灵霄阁。去剑园之前,他有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来,这里的修士都是熟了,见到他惊讶之余,也都欣喜,并有人通知朱老先生。 这回,朱老先生没有像以前那样,在第七层的那处角落里等他,而是在仅次于最高层的二十六层,辟了一间静室,好像早知道他有要紧事请教。 余慈也没有废话,问过好之后,就向朱老先生道出来意,随即取出重甲,并将那枚白yu法印送上。 朱老先生的眼睛惯常地眯起来,伸手接过法印,面无表情,可接触时,余慈却现他枯瘦的双手已是微chao,手握法印,也是好半晌不做声。 余慈没有急着求证,只是静静看着。朱老先生摩挲着手上法印,半晌才分出一只手来,轻抚重甲上的符纹。又过了片刻,才长吁口气,摇摇头,又哑然失笑: “三月前,于舟曾与我说起过所谓‘重器门领’之事,当时我已有所猜测,如今果然确证无疑……好,xiao伙子不错,能在羽清玄手下全身而退的xiao辈,此界又能有几人?” “羽清玄?真是她!” 余慈睁大眼睛。其实自从进入修士的世界之后,羽清玄的名号,他也只听过那么一回,印象却极是深刻。天裂谷几十年前那场劫数,正是因为羽清玄的师尊太玄魔母,和罗刹鬼王争斗而酿成,至于近段时间那场围绕天裂谷进行的大阴谋,也是上一回劫数的延续。至于此刻在他心内虚空显化的太玄封禁,更是那场劫数的直接造物。 在两位地仙级数的强者之下,羽清玄的光芒也要被遮蔽一些,可是亲眼见到那个卢明月的阳神被太玄截星锁祸害的惨样儿,余慈对那位据说百年修行就强渡四九重劫,成就大劫法神通的强者,还是有种敬佩之心在的。 呃,等下,蕊珠宫的修士,又怎么会持有上清宗的法印至宝? 朱老先生倒显出bo澜不惊的样子:“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出身上清宗之事。羽清玄之父羽循,与我份属同门,论辈分,算是我的师侄女。不过在她少时,便被太玄魔母看中,收入门下为席弟子……” 哦?上清宗如此大方?送出本门血脉不说,还陪送一枚至宝法印? 朱老先生哑然失笑:“哪有这样的好事。那太玄魔母喜怒无常,原本是到宗门法坛内强夺此印,已经得手后,见到羽清玄资质上佳,临时又动念,抢她为徒,说起来,还是一桩丢人的事儿。” 上一劫的事情由他娓娓道来,可没有半点儿“丢人”的表现,也不知道是他想得开呢,还是已经意冷心灰? 余慈没有再细问下去,朱老先生也适时转移了话题:“以前我说过,这枚yu神dong灵篆印,乃是修炼符法最适合的法印之一,对你作用极大。可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早就拿到了手,或许是天意?” 他枯瘦的手指慢慢抚mo法印表面,轻声道:“此印在十二劫之前铸成,已经要到追溯到上古时代,此后一直在上清宗各代精英修士手中祭炼,早早就达成了单轮一百零八大圆满,双轮应该也有四十多层,乃是宗门一等一的法宝,便在此界,也是第一流的。” “单轮一百零八大圆满?双轮四十层?”余慈这回真是瞠目结舌,晕乎乎的不知人间何世。 所谓单轮、双轮,是天罡地煞祭炼之术中的术语。法器、法宝祭炼,以十八重天、一百零八祭炼层数为一轮回,“单轮”是针对法器而方,而“双轮”则是针对“法宝”而言。 这么说,余慈眼前的这枚白yu符印,果然是……法宝? 法宝就是这个样子? 余慈也不是没见识的人,当初的“大dong七变五方真形符”,单轮九十二层,已经让南松子和慕容轻烟这等人物,争了个你死我活,而如今摆在眼前的,不说其效用,就是价值,出大dong真符何止百倍? 朱老先生似是把玩够了,示意余慈上来拿,余慈竟是有些迟疑。 见他模样,朱老先生便知究竟,哑然笑道:“你当这法印好接么?” 他看着余慈,单手托起法印:“还真要感谢太玄魔母,若非她封禁之术天下无双,将法印灵光封住,此印出世时,早震动九天十界,天下符法修士大概要闻风而动,集聚到断界山来。那时就是离尘宗,怕都是护你不住。” 不给余慈说话的机会,他又道:“就是你手持此印,还真想着挥它无上威能?这yu神dong灵篆印,历经十二劫岁月,不知几千几万人祭炼过,早炼得灵光如山岳,等闲不能移。你入手之后,就算依照前人路径,重新祭炼,不能挥此宝威力不说,一日不达到当年祭炼的最顶峰,也就一日不能心器合一,连化入体内都不能够,碰上强者大能,劈手就能夺去,反是招灾惹祸的捷径。” 说着,他抓住余慈的手,将法印拍在上面。余慈哭笑不得,一边说着“招灾惹祸”,另一边又硬塞进来,算是什么意思? 但坦白讲,就算这法印是烫手的山芋,难道余慈真的就不想接么? 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说服力,余慈合握手掌,将yu神dong灵篆印牢牢抓住。 朱老先生见他如此,相当满意:“迎难而上,才是修行正路。我已将‘诸天飞星’之术传你,其实就将你视为上清宗的传法人,如今宗门凋零,不给你又给谁去?” 余慈心头一颤,虽说他早有类似的猜测,但真要朱老先生亲口道出的时候,仍不免受到震动。朱老先生却似说出一件极平常的事,继续嘱咐道: “就算此印在手,在没有祭炼到单轮八重天以上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拿来迎敌。记住,这法印不是给你杀敌用的,我要你看的是前面十二劫,近五万年时光,上清宗那些符法前辈,在此印上留下的痕迹,看他们是如何从青涩到成熟、到登堂入室、到出神入化,最后成为卓然大家的过程,学他们的长处,摒弃他们的短处,如此,远比你用此印杀百千个人,要来得有用得多!” 余慈凛然应命,又听朱老先生道:“这样,我就给你布置个功课吧,在摘星楼一年时间,你一边参悟法印上的痕迹,一边祭炼此印……还有身上的法器。数目嘛,除此印外,三件足矣,至于祭炼层数,此印不说,其余三个至少有一个要在六重天之上,其余的,五重天可也。” 余慈一口凉气下肚,半晌说不出话来。 ********* 长途出行的后遗症来了,这两天病毒xing感冒,浑身关节痛,不太爽。保证不断更的前提下,更新时间啥的……呃,诸位先见谅行不行?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七十三章 小劫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摘星副楼顶层,余慈在房间中央盘膝坐定。 从朱老先生那里出来,他又去找鲁德师叔。有于舟老道那层关系在,就算是第一次见面,请求鲁德打造一把剑器,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不用说,剑胚、材料甚至于铸剑术都准备好了,如今只要等待就好。 只转一圈儿,事情就都办妥了,但却给自己接下好大一付担子,当然,还有那让人跳脚的功课…… 窗外碧空如洗,光线分外明亮,做一次深呼吸,天地元气汩汩流遍全身,洗涤全身,疏经通脉,这是本是九天外域至粹“玄真”渗入罡风层后,与此界天地元气盘结之地,离尘宗先辈更以大手笔接引地气至此处,三元汇聚,形成修行胜地。 如此地域,不可能由某一个人单独享用。故而摘星副楼,其实是用回廊曲栏等,巧妙围成了一个个的独立空间,立以禁法,互不干扰。又觉得空间宽广,设计十分了得。 这种环境下,又有护楼法圣护持,余慈并不担心自家秘密暴1u,自顾自地拿出一样东西,铺展开来。 那是一幅红纱。 朱老先生要他在一年之内,将随身三件法器祭炼到五重天以上的层次,对别人来说,完全能够断言,这就是一次刁难。可放在余慈身上……其实也是刁难,但并非是不给他一点儿“活路”。 毕竟,余慈修炼的是“玄元根本气法”。 朱老先生要求的五、六重天水准,其实是通神修士惯常所用,相较于他现在的修为,其实已经有点儿低了,那些动辙十年、八年的祭炼期限,也和他可以全情投入的情况有本质不同,将十年之功,压缩到一年,并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是数目拿人。 提高效率,势在必行。 但现阶段,还有一件事。三件法器,他该怎么选才好呢? 他身上能用到的法器,其实也不少,但像这回在摘星楼上闭关苦修,全力祭炼的机会不会多到哪儿去,这回诸法器祭炼层次拉开,很有可能就是其间划下一道鸿沟,影响今后对敌攻防的各项要素,此时的选择,非常紧要。 照神铜鉴,大概是他祭炼层数最高的宝贝,且来历惊人,可惜用的是“一器一法”的手段,换算起来猜估太多,不怎么符合朱老先生的要求。 道经师宝印,为鲁德所制,本身还算是一张白板,任由余慈在上面涂抹。如今已经是祭炼两重天的水准。 金绿宫绦,是从鬼兽巢穴中得来。攻伐神魂最有奇效,如今祭炼层数比之道经师宝印要低一些。 其余的刚从剑园中得来的法器,质量也不差,比如从萧浮云那边得来的丧1uan九孔散魂烟壶,可放出丧1uan烟,摄人阴神,威力不俗,是件祭炼六十四层,十重天的法器,重新祭炼会轻松得多。 文式非那边好东西更多,不过这家伙似乎mi了“飞梭”这一窍,收藏的大部分珍品,都是梭形,只阴雷鬼焰梭,就有十五枚之多,可惜这里大多数是魔门秘法祭炼,余慈尚不得其门而入。 此外还有一件“巽风八焰旗”,巴掌大一个三角旗,放开时似有微风拂面,实则内蕴阴火,展可攻可守,相当厉害。这件祭炼层数更高,足有六十九层,是余慈所见诸法器中,除了惊鸿一瞥的大dong真符和已损毁的幻魔金塔外,祭炼层数最高的一个,应该是死在界河源头的步虚修士所有。 这些法器摆在眼前,能把人给挑hua了眼。不过余慈心中已有定计,早早就选好了两样。 一个是道经师宝印。有yu神dong灵篆印在前,这枚刚祭炼十二层的法印渺xiao得可怜,可这是余慈唯一一件从原初之时就开始祭炼的法器,只一个“得心应手”就是最大资本,更何况它以北斗石为原料,由鲁德亲手所铸,材质、设计都相当不俗,展潜力不用担忧,正是可用上一辈子的法器。 另一个是双钩宫绦。此根丝绦来历不凡,有莫测之机,可以在钩索和宫绦两种形态间转换,攻伐阴神,极是凌厉,祭炼层数提高之后,威力可期。唯一有问题的,也是它的来历,余慈猜测,这玩意儿可能是当年罗刹鬼王所遗,虽说已经给舍弃了,可天知道他拿着招摇过市,那位出名喜怒无常的神主,会不会给他颜色看。 不过,将其与功效类似的丧1uan九孔散魂烟壶相比,东阳正教的威胁其实也差不多,金绿宫绦还多出一样好处,就是施用起来比较契合余慈争抢一线的节奏,故而最后胜出,余慈还根据少年时听过的评书野史,给它起了一个“捆仙索”的名字。 最后一个,余慈其实也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身上那几幅红纱。不说别的,只说诛神刺和太初无形剑,就是此界修士争破头都要抢夺的至宝,更契合余慈所学,入门之径就是红纱之中,相比之下,巽风八焰旗就完全不够看了。 但是,撇去半幅未完成的诛神正.法不算,百灵化芒纱、十阴化芒纱以及新得的屠龙化芒纱,他又选哪个? 相对来说,百灵化芒纱层次略低,修炼更需借助外物,虽然已经祭炼了一重天,还是第一个排除。十阴化芒纱求诸自身,看起来更好入手,就是需要培育心魔,已半入魔道;相比之下,屠龙化芒纱更近于诛神刺的正道,就是过于艰深,祭炼起来未必能得心应手。 十阴还是屠龙? 余慈想了又想,最终拿出来的,是十阴化芒纱。 元气贯注,红纱铺开,上面纹路纵横,细腻多姿,就像一幅颜色特异的的画卷。 之所以选择十阴化芒纱,除了前面的理由之外,还因为余慈对自己的定力有自信,且有还真紫烟暖yu傍身、天龙真形之气留驻,对心魔煞气有压制化消之能。另外就是根基的问题,以他现在的层次,真的很难搞懂屠龙化芒纱上的妙义所在,偏又不喜欢百灵法门,折中之下,十阴化芒纱就是最好的选择。 当初借此纱给梦微疗伤时,已经是祭炼了六层,可是后来在山门学习“诸天飞星”之术,又重点祭炼道经师宝印,反将此物搁下,除了在归来庄拿出和屠龙化芒纱比对之外,再没管过,如今再拾起来,祭炼的符纹将吐未吐之际,余慈就现…… 太容易了! 画符之先,符箓真意已在心中,心内虚空如斯感应,暗海孤岛中心,生死符翻转不定,引动外围诸符文分形,明灭不定,诸神通外相,也是如此。余慈的注意力自然到那最明亮之处。那是一缕半透明的光雾,环绕在鱼龙外相周围,在其口鼻中吞吐,嘶嘶有声,极是神异。 “这就是十阴化芒纱对应的神通外相。” 此时以心内虚空为载体,以天龙真形之气为承托,只要是祭炼的法器,都有神通外相在其中。 孤岛之环境,是照神铜鉴的显化;鱼龙外相额头,有“道经师宝”之刻印;捆仙索化为鱼龙两根利爪,至于百灵、十阴两幅化芒纱,干脆就化为烟气,环绕在鱼龙之外,倒是一目了然。 同时,也愈得心应手。 现实层面,十阴化芒纱光芒莹莹,通体更如bo1ang般起伏,上面以暗线织就的数百个字形,一一浮现。对此余慈视而不见,手指轻触红纱表面,元气吞吐,初时还有点儿凝重,但两三个符纹分形过去,就如行云流水一般,断续盘转,无不顺畅自然。 他始终以一根手指接触,可红纱却像是被无数只手rou捏,慢慢已经维持不住铺展的外形,或曲折或团起,时刻变化形状,莹莹之光却是愈耀眼夺目。 终于,余慈握拳吸气,十阴化芒纱上,莹莹之光则渐渐收敛进去,字迹也不再显现。 可这时,第七层祭炼符箓,已经是打了进去,理论上讲和真正完工,还差一个温养的步骤,可就事实而言,这一层祭炼,已是成了! 回头看窗外,日光角度有些变化,大约……两个时辰? 余慈愕然无语。 他忽然间现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把yu神dong灵篆印给出的太早了,主题早早定下,竟忘了和朱老先生说起他凝成“生死符”和种子金符的事儿,另外,他的本命神通“解析”,事关符法精研之道,也给忘了个干净。 如果朱老先生还是拿他以前的水准来估算的话,怕是要错得很离谱…… ********** 四月时节,群hua开遍,绿意层染,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天气。 “真冷啊!” 孙复出和时节迥异的感叹,但要指责他说谎也不对。因为此时他正在九天罡风层中,距离地面过千里,普通人到这边来,转眼就要冻成冰块。 罡风如刀,就算是对他这样的步虚修士,也颇有威胁,但他瘦脸上却是在笑,手中幽幽碧光,映得眉mao胡子青,狰狞如鬼怪。 虽然行为诡异,但他的所作所为,没什么不好对人说的。 剑园之事已过去半年,什么震动都潜藏起来,化为汹涌的暗流,围绕在断界山脉,少有止息之时。这时候,离尘宗凭借地主之利,封锁山区,又分化合击,和此界几个大宗门计较,拉一派打一派,其实就是想暗中分赃罢了。 这些对他孙复来说,没什么意义,可是雇主不爽啊,如此,他的买卖就来了。 “当年元始魔宗引来魔劫,顷刻间上清宗万载基业毁于一旦。老子今日就学上一手,先给你们个xiao劫试试?” 他手一松,拳头大xiao的碧光下坠,转眼化消在罡风之中 “这天魔毒引值一件十二重天法器,可报酬却是两件……真值啊!” 孙复嘿嘿一笑,力远遁。然而刚飞出两里路,罡风中剑啸jidang,他颈上一热,头颅就飞了起来。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七十四章 厅议 孙复仍保持着那诡异的笑容,惊愕的情绪甚至没有反馈成功,森然剑气不但斩下头颅,连未出窍的yin神也一起抹杀。 看着孙复尸身坠落,周钰收剑归鞘,面无表情,并未因瞬杀同级数的步虚修士而有什么兴奋之意,只有颊侧三道细长的伤疤中,翻起微微血sè。这时身后有人叫: “钰哥儿,得手了?” 周钰略一摇头:“单师叔,发警讯吧,来人已放下天魔毒引,域外天魔朝夕可至。” “嘿,这是第四回了,他们有完没完?” 周钰没有回应,不一刻,当当钟鸣之声响彻寰宇,渗入山mén每个角落。不知有多少人,闻声就是一记呻yin。 最近一个月,示警钟声每隔七八天就要响一回,每一次都带动千百个域外天魔入侵。幸运时,来的只是阿猫阿狗,也没有什么要紧;但有一回,竟然有天外劫魔偷入进来,。 域外天魔自成体系,与修士等阶不同,修行界只能以威胁程度,将之划分为无生念、集yin煞、天外劫、末法主四大层级,或以念魔、煞魔、劫魔、魔主简称之,这也是修士自身所生心魔的分级。 天外劫魔相当于长生真人一流,也幸好是在山mén道场,能将其魔威压制到极限,发现、封堵也还算及时,否则死掉的宗mén弟子就不是五个,而是十倍计了。 这种情况下,离尘宗也不能稳坐钓鱼台,示警钟声响起后不久,留守山mén内的四位三代弟子,还有前几天刚赶回来的劫修yu虚上人,就开了个短会,商议眼下的局面。 但实际上,与会诸人都明白,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办法来想,聚集起来的,更多的还是统一认识,或者说……抱怨。 “这些魔崽子,单使这一招,也不嫌烦?”说话的是道德部三代弟子印阳道人,须眉半白,面容则出奇地年轻。道德部多以赤子归真为修行之要,修为越是高深,越不怎么掩饰真xing情,烦就是烦,不怕人笑。 事实上也没人笑他,大伙儿都是一样的心情。鲁德mo着他那蓬络腮胡子,瞪起眼睛,粗声粗气地回答:“一招散手有用,使一万次又何妨?他们也不用让咱们伤筋动骨,要的就是让咱们首尾不得兼顾,把放在剑园的力量拿回来……嘿,就不能随他们的意!” 砰地一声,他拍了记桌子,看上去便如江湖匪类,众人都笑。作为宗mén修士中的异类,鲁德在修炼上huā费的功夫,还不如在炼器上所下功夫的十分之一。就是这样,也能迈入步虚境界,资质之高,着实让许多人又羡又妒。 而包括他在内,以谢严、解良、千宝道人等为核心的实证部三代弟子jing英群体,近些年来,堪称异军突起,在宗mén内有着越来越高的话语权。 便是yu虚上人对他,也是和颜悦sè:“鲁德所言甚是,且还有一点,本宗已经和洗yu盟那边有了协议,不是一家独占剑园之利,就是要撤出,也要顾忌清虚道德宗、四明宗这些兄弟mén派的意愿。那些魔崽子未必不知道这一点,隐藏幕后,专用法器巨资雇佣不相干的人来捣luàn,也是要在我们和洗yu盟之间nong些手段。” 这些事情越说越明,yu虚上人也不说别的废话,直接布置: “剑园那边,我们半步不退,非但如此,等明日方师叔出关,我就赶去那边,处理各项事宜。宗mén内有方师叔坐镇,可谓固若金汤,那些魔崽子,再难有所作为。不过,师叔近期也在紧要关头,你们四个,不能太让他老人家分心。” 厅中四人都是点头,yu虚上人又想了想,道:“这样,摘星楼位于九天罡风层中,虽有严密禁制,又有护楼法圣在旁,便是天外劫魔也不惧,但魔影无形,很难顾得周全,就再派一个人去……” “弟子……” 学理部的程徽最擅禁法防御之道,正要请缨,旁边鲁德却抢先一步:“正好有一把剑要送上去,我就跑一趟吧。” 此言一出,厅中就突地一静。yu虚上人微胖的脸上笑容微敛,略加沉yin,却不先回应,而是是转向苏己人这位戒律部的第一号人物,轻声道:“己人以为如何?” 苏己人是一位面相看去非常温和安静的fu人,也是梦微的恩师,她修行资质平平,然而凭借令人敬佩的毅力和坚韧的心念,一步步走到今日,已经是步虚上阶的水准,法体淬炼已经完备,只待阳神圆满,便可踏入长生真人之境。如此人物,yu虚上人也要给几分尊重。 见问到她,nv修微微欠身行礼后方道:“弟子以为,摘星楼虽然紧要,却非是险地,有方祖师坐镇,几位师兄弟轮番上去检视一下便好,无需特意分出人来。” yu虚上人微微颔首,正想着,苏己人又道:“弟子也说一句僭越的话,祖师如今修行,不是担心多了劫数考验,反而是心忧离了大道,难见得一个登攀之机……” 她话说了半截,yu虚上人已悚然一动,摆摆手,止住苏己人之言,旋又叹息一声:“大道之难,正如握发自举,自相矛盾。罢了,己人说的是,也不用为方师叔计较什么,他老人家想必心中有数,至于怎么个安排,你们自处便是。” 说罢,他起身步出厅堂,转眼不见。 “那就是我了。” 鲁德毫不客气地夺了这份儿差事,咧嘴一笑,也大步出厅去了。 程徽和阳印道人面面相觑,苏己人则是垂眸自坐,心中却是暗叹口气。 作为当世大派,离尘宗的强者数量,其实是些有牵强的。共有步虚修士三十人,真人修士四人、更上一层的劫法修士三人,其中大劫法只有方祖师一人而已。 一mén七长生,在世间万千宗mén中,肯定是位列上游,可与同等级别的大宗派相比,位置就比较靠后了。最关键的是,mén中并无地仙一流的至强者,这使得宗mén很多时候,都有些束手束脚,施展不开,是个极大的遗憾。 也因为如此,宗mén对三代、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可说是寄予厚望,同时,对宗mén秘典神通的钻研,也一刻未曾止息。就是要从根子上解决离尘宗潜藏的问题,不可谓之有错,然而这两个本来并行不悖的事项,此时却扭成了一个结,并有扭死的征兆。 苏己人抬头,见远去的鲁德气势雄迈,没有一点儿别的表示,然而当年那桩事,又怎会不在他、还有他那群生死挚jiāo心中,留下痕迹? 再叹口气,苏己人想到了自家的徒儿,若是她当年有梦微幼时那般勇气,事情发展是否会是另一种局面? ********** 他刚刚从一场月许长短的闭关醒来,十yin化芒纱倏地化雾,钻入口鼻之间,额头则白光渐弱,复原如故。他站起身,扭头望向窗外,又回手捏了捏袖中照神铜鉴,有些困huo。 袖中温度很高,余慈知道铜镜不会无故变得灼热,界河源头正是因为这宝贝的感应,让他抢得胜机,如今又怎么了? “护楼前辈?” 摘星楼有事儿,问护楼法圣准没错儿,余慈大概是四代弟子中,少有的敢于、乐于,也能与那位成jing的雾流巨怪jiāo谈的一个: “西北上方,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这是照神铜鉴的反馈,可惜照神图失效,否则情况会比现在更清晰一万倍。 耳畔护楼法圣含糊的声音响起,余慈连连点头:“原来是域外天魔入侵,了解……咦,已经是第四回了?” 前面几次,可没有这么明显,直接把他从全神祭炼的状态下打出来。 他心中一动——是静极思动,眨眨眼,忽地从窗口跳了出去:“我看看那边战况如何?” 护楼法圣没有言语,只是如上次一般,意图用云岚将他托住,可是还未聚拢,余慈嘿嘿一笑,眉头白光shè出,倏乎间凝符于虚空,加持在身上,下落的势头顿止。 “虚空神行符,有此符傍身,不比那些驭剑飞行的差。” 当初南松子掌握的这mén符法,对现在的余慈来说,也没有了难度。 他轻振袍袖,正要飞起,左胳膊又是一痛。照神铜鉴像是烧红的烙铁,给他狠狠一记,然后,就ji烈动dàng,更放出某种奇特的bo动,要穿透周围云岚,向远方shè出。 “哪来的魔头?” ******* 字数少了点儿,伙计结婚,一天一夜不得闲的说……致歉!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七十五章 敌视 类似的激烈失控情况,也只有在界河源头面对夺舍无量虚空神主的曲无劫时,才出现过。 有那么一瞬间,余慈几乎以为宝镜又要自己飞出去了。 还好,经过这一段时间的闭关,余慈和照神铜鉴的气机联系愈发紧密,一发觉不对,元气立刻倾注而入,重新稳固对宝镜的控制权。 宝镜总算安静了,可前面的波动也散了出去,护楼法圣并未拦截,只用惯常的含糊声音道:“你的镜子在呼应天魔邪气……”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是要看热闹吗?现在送戏上门了! 余慈哑然,至此方知这位看似寡言少语的护楼前辈,也有作怪的本事。 顾不得细察照神铜鉴的问题,对方来得极快,可是,当目标出现在眼前,他还是愣了愣。 不是无形无影的域外天魔,而是一只尖喙白羽的仙鹤。余慈记得这仙鹤是山门饲养,起点缀景物的作用,只是山门地处高空,就是放鹤饲养,挑的也是异种,这只仙鹤遍体铁翎,刀枪不入,飞行速度极快,对上一个通神初阶的修士,也能攻守几回。 而当头这只仙鹤,双眼血红,尤其身外放出一层黑气,一看便是被天魔侵入夺舍。 仙鹤后方,有修士驭剑追击,遥遥喊了一句什么,余慈没听清,想来应该是“截住它”之类的话,稍稍估算下距离,余慈拿出射星盘,平置胸前,略一垂眸,额头一道白光照下,正中方盘中央方寸之地,转眼就有一道清光激射,“嘶”声轻啸,锐气森然。 他放出了九曜龙渊剑符,如今此项符剑之术愈发精纯,清光淡若水迹,半途已近乎透明,精准拦在仙鹤飞掠的轨迹上,至此符箓运化元气,而剑意代为统驭,高度集中的锋锐之气迸发,仙鹤仍向前飞,半途却是倏然两半,血雾喷洒。 “好!” 后面追上来的那位修士失声叫好,转眼飞得近了,高声叫道:“好俊的符剑杀法……咦,这位师弟有点儿面生,本人学理部唐服,敢问是哪位仙长座下?” “实证部外室弟子余慈,见过唐师兄。” 余慈收了符盘,拱手行礼,两人迅速挨近,到了更容易说话的距离,余慈就问:“宗门出了什么事儿,怎么域外天魔也抢入进来……唔,莫要魔崽子趁虚而入。” 说话间他又提起域外天魔交战时的规程,有信心将天魔瞬间斩杀的不算,正常情况下,总是要先保证自身心神稳固,不为邪气所侵才好。当下余慈就给自己补了一记天河祈禳咒,顺手也给对面的唐服加了一回。 清光罩下,唐服身子骤地一颤,双眸陡然变得血红,剑光起处,眼前余慈身影扭曲,倏地不见。再转眼看时,却见身外星光如沙,一缕缕流泄而下,看似缓慢,但当它看到的时候,星光已经发挥作用,于肉身丝毫无损,直透脑宫。 它终于想起这是什么,惨叫声“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便要驭剑远遁,然而已经迟了,星沙打入,将它本体刺得千疮百孔,它想施展变化,也早被破魂神光定住,难以动弹。 余慈这才现身,看着唐服身上腾起稀薄的黑气,微微一笑。其实唐服外表并未显出什么异处,可余慈深知无形天魔的厉害,早早开启了照魂法眼,看出其神魂层面,魔气如雾,自不会被它瞒过。 他并未特意准备符法,然而前后三道符箓发动之快,足以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平常凝符决无可能有这般速度,可是一方面他渐渐通晓“诸天飞星”符法中,三十六个符法真意;另一方面,这段时间祭炼的道经师宝印,对符法的增幅效果着实可观。 也算这域外天魔倒霉,夺舍山门弟子后,感应到这边波动异常,赶来探个虚实,却碰上余慈这精擅符法、尤其在攻伐神魂上颇有一些散手的家伙,转眼被放翻。 余慈确认域外天魔受创不轻,一边继续维持破魂神光的效力,一边准备将其擒下。唐服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拿血红的眼睛瞪他,余慈笑了一笑,欺身过来,抬手便抓。 手至半途,他猛打个寒颤:“怎会这么不小心?” 心绪闪掠间,靠上去的身形陡定,同时反手一掌,将已近在咫尺的唐服打飞出去,可就是这样,还是慢了半步,脑中忽地昏沉,心神变得涣散,就像是困意难奈时,所有意识都荒腔走板,乱成一团麻。 余慈当即将意识沉入心内虚空,只觉得孤岛骤暗,有一层阴影铺开,这是外魔入侵之相。 “滚蛋!” 余慈还真没有惧怕过神魂攻伐之术,就连羽清玄的十方绝狱撼鬼神法,都伤不到他,域外天魔的手段虽是诡异,但在心内虚空中,却真切显化,失了无形无相之能,也不过如此而已。 随他心念咆哮,孤岛上,诸神通外相齐放光明,尤其是天龙真形之气,自从归来庄合入同源气息之后,自具神通,当即体型膨胀,自岛上腾飞而起,头顶“道经师宝”四字印诀白光灼然,钩索所化利爪,则不动自鸣,殷殷有声,隐约竟有千丈巨龙,扫空翻云的气魄。 太古天龙之威,充斥全岛,那一层阴霾,刹那间扫得七零八落,夜空中更有星光洒落,那是天河祈禳咒的效力显化其间。 余慈睁眼,域外天魔的威胁正离他远去,外界虚空则有些微扭曲,那是天魔受创,无法维持其无形无相的天赋神通之故。 天魔法力确实有鬼神莫测之机,竟然借余慈一击得胜的心态,做下手脚,差点就偷袭得手,虽说余慈应付得当,但险些着了道,还是让他有些恼火,愈发不会放过这厮,伸手一招,九曜龙渊剑符在手中成型,嗡地一声发力前刺。 域外天魔最擅长因势制宜,随形变化之道,即使受伤,仍有自信摆脱剑气锁定,然而余慈一剑贯空,剑气为虚,其中煌煌霸烈之意,方是本来面目。等天魔醒悟,周边虚空已然凝滞,强绝的压力迫使它感应倾注,便在此刻,它看到了一对赤金色的眸子,竖瞳如凶兽,又有傲岸飞扬之气。 “嗥!” 高昂的吼啸响彻九霄,然而大音希声,这高绝到了极至的吼声,偏偏没有任何有形的音波扩散,而是直接将深蕴其中的意念,打入到域外天魔心头。 这一下,就像是在黑暗中炸开了颗太阳,夺目的光辉瞬间扫灭一切,这个层次要在“集阴煞”一层的域外天魔,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便化为一缕轻烟,风一吹,就彻底消失在天地之间。 “天龙真意?” 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余慈抬头,见远方飞来一人,正是何清。她手中已经拿出一枚金环,那是她的本命法器“法天绝牢”,显然刚刚已经要出手,却目睹了余慈击杀域外天魔的一幕。 余慈一笑,正要开口,层层云气中,却有“轰”地一声爆鸣,一团火光在两三里外炸开,里面却有人挥开火光,大踏步走出来。身形粗壮,满脸络腮胡子,这位余慈也认得,正是鲁德师伯。 他还没看清这边的人,便喝道:“那魔崽子在哪儿?” 这可真巧了。 余慈又要打招呼,然而很快,他被迫第二次把该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因为鲁德一露面,便死盯着何清不放,有着浓郁江湖气的脸面一片铁青,那里的情绪…… 好吧,其实就是深重的敌意,让余慈想忽略掉都不可能。 对此,何清只是将目光往余慈这边轻转一下,像是正常的视线移动,又似乎有些别的意思,在余慈没有理解的时候,鲁德则是咬了咬牙,不再看她,也将视线转向余慈,然后就再没离开: “没事儿吧?” 余慈知道他担心什么,便笑着摇头:“弟子在神魂之道上,还有一些手段,不碍事的。” “天魔无相,顺逆人心,都在一念之间,你不要自以为是,大意不得。” 鲁德性子粗豪,就是关心也和训人差不多,余慈与他见一面,也有所了解,忙正色应了。此时,大概是笑鲁德杞人忧天吧,那边何清少有地微微一笑,由于角度问题,鲁德看不见,余慈却看了个清楚。 还好,鲁德脾气不好,却知分寸,不会喋喋不休,几句话之后,就入了正题:“你那把剑已经铸成,完全按你的意思来,看看合不合手。” 他话中是有些保留的,所谓“你的意思”,其实就是余慈给他的那份儿铸剑秘术。在修行界,此类法门确属旁门,不是长生一路,可是以鲁德在炼器上的造诣,一眼就看出其中的不凡,但以他的性情,更重要的是和于舟的交情,余慈不主动告知,他也不会去问,只将剑器按要求打造到最好。 说话间,鲁德将手持的连鞘长剑抛过去。 余慈接住,也不矫情,高声谢过,“嗡”声轻震,手中宝剑已出鞘三分。 幽冷剑刃如同星空下的湖水,沉静中闪耀光辉。 ************ 本来没这么晚的,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开后台了,见谅。 第三百七十六章 七星 宝剑的剑身经过特殊手法的处理,通体乌黑发亮,隐可见得上面细密的纹路,稍稍挥动,剑芒铺开,便如中天夜幕,里面有几颗星钻,放射光辉,那是辰光石的亮泽。 根据刑天拿出的铸剑秘术,那七颗价值连城的辰光石,已经嵌入了剑身各个关键节点,成为此剑内部结构的一部分,使得原本已经算得上乘的剑胚,变得愈发坚不可催。 辰光石本是完全封住剑身之中,但由于剑胚的材质,以及铸剑秘术的作用,剑气贯注时,剑身将进入半透明状态,由此将辰光石的光芒显露。 对此,鲁德是有些遗憾的:“这几颗辰光石并非天然之物,里面掺着一些杂质,怎么都融炼不开,否则连这些星光都要隐去的,那样,此剑的品质将更上一层。如今只能看你的手段。” 他虚指剑刃:“按照设计,每一颗星光暗掉,此剑威力都要有现在基础上提升一倍,等星光全灭,一剑之威,将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不过那时辰光石内部的杂质会有些影响,结构或要不稳,这点你要注意。” 余慈依言试了一回,虚刺一剑,用了七八分力气,剑刃破空,有两处星光灭去。而此时剑身果然已是半透明,若是黑夜中使出,眼力不济的,恐怕只见星光不见剑刃,倒有惑敌之能。 试了一回,余慈心中就有了谱。驭使上乘剑器,没必要使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法,此剑也是一样,只是要他将剑意运化做到极致,这正是论剑轩对剑意纯化的要求。 不过,余慈还有别的打算,当前却不是时候,他先收剑,再次谢过鲁德。此时何清却是一笑: “此剑可有名目?” 余慈和鲁德对视一眼,这件事儿还真没想过。不过两人也不关心这类形式,对视一眼,鲁德示意小辈动脑筋,余慈就随口道: “那就叫七星剑吧。” 真是完全没有诚意的名字!不过鲁德浑不在意,咧嘴笑道:“就是七星剑了。” 余慈也笑,但接下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鲁德对何清的敌意,就是个瞎子都能感觉出来,他们都是长辈,且又不是于舟、解良那种“闹别扭”的状况,余慈可不能掺合进去。 还是何清先开口,招呼一声“鲁师兄”,鲁德冷眼看她,良久方道: “你那边进度如何?” “推演进度缓慢,还是我的修为拖累,侥幸最近有劫来之兆,或可打破长生关,那时,大约就无碍了。” 鲁德脸色微有变化,上上下下打量何清几回,嘿了一声:“那还真要恭喜。” 何清颔首不语,倒未见什么喜色。 所谓长生关,又曰长生劫、三大限。即驻形关、七情关、天妒关。其中驻形关是人之生机寿元之限、七情关即心魔之属、天妒关即为天地劫数。这三关平日里就轮番攻来,是长生路上最常见也最凶险的关碍,而在修士真正破开“有限”之禁锢,达成“无限”之长生的那一刻,这三大限将齐齐攻至,务必毁之而后快。 以何清的性格,没有七八分把握,不会说出那样的话,也就是说,宗门第五位长生真人,也就是这段时间的事儿了。 至此,鲁德再没有什么话说,叮嘱余慈几句,便挥袖放出火光,轰鸣声中,以玄阳火遁之术远去。 更早些时候,护楼法圣已无声退去,此时虚空中只剩下余慈与何清两人,气氛反而好转了些。 何清便对他道:“我看你刚才出手,伤势应是已无大碍,这很好,但那毕竟是伤筋动骨、亏损元气的大伤,以后不是必要时,不要动手,免得损了根本,日后悔之不及。” 余慈喏喏应是。何清又问他最近的功课,听说他只是在祭炼法器上下功夫,笑了一笑,也没再说什么,点点头,便飞上云霄。她本来就是感应到域外天魔侵入摘星楼区域,才下来看看,此时自然是回去闭关了。 见周围无事,余慈也不再找事儿,回到摘星楼上。他新得了七星剑,对名字一类不在乎,可对剑器本身,却是相当重视的。 稍稍定神,七星剑无声出鞘,寒意森然。 全天下祭炼剑器的,从来没有说用什么符箓之类,概因正宗祭剑,需是用自身精血元气温养,以剑意磨合,身剑浑融一处,无有丝毫破绽,方是大道之途。刑天、曲无劫所谓“纯化”,也是如此。有此要求,“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余慈也记得,无论是刑天还是曲无劫,都明明白白地说,他今生已不可能在剑意“纯化”上有大的成就,以他们的修为见识,这显然已经是不可辩驳的事实。 余慈心念强韧,却不是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的人,既然此路不通,他自然会去试探别的路径。 手心抹过剑刃,锋芒撕裂皮肉,鲜血流下,在剑身划过,竟发出低低的鸣音。以鲜血为介质,余慈施展“血祭”之术,短时间内能够使七星剑与他气机互通,以广义的“物象”之理,心内虚空就有此剑一个位置。 余慈以流血的手握住剑柄,自然生出血肉相连的感觉。他持剑摆了一个架势,似乎前方有一个无形的敌人,凝立半晌,其间他自然而然地摒住呼吸,当心眼手胆均混化在一处,到达最佳状态,他心念触动: “显化!” 心内虚空,余慈站在孤岛上,前方当真出现了一个影子,却没有一个确切的形象,这个影子可以是任何人,从不入流的颜道士、证德等,到屠独、金焕、南松子,还有伊辛、文式非,甚至是大梵妖王、曲无劫一类最顶尖的存在。 影子时刻都在变化,余慈的剑势相应微调,脚下也慢慢变动位置。但无论如何变化,只有某个元素,始终如一。 孤岛中心,生死符无声翻转。 是的,只有应敌时,以生死为注,争抢一线之机的根本真意,才由始至终,巍然不移。 这也是一种纯化。 心内虚空的“生死符”,是他的心象,也是他的根本,未来他的一切神通法力,恐怕都要出自其中,从某种意义上说,万法归宗,“源头”也算是“纯粹”之物,以之为“纯化”的解释,并无不当。 就像是……诛神刺。 余慈不否认,他正是从诛神刺上得到的灵感。想那昊典大人,一代剑仙,拟化诛神剑意时,什么生灵死气、心魔煞气、妖魔血气、天魔邪气,都可为载体,在此基础上,运化剑意,照样无坚不催。 不纯粹么?恐怕连曲无劫都不敢这么说。 这一刻,余慈不再去想如何精粹炼化剑意中的所谓“杂质”,而是将自身的根本真意,映射在剑中。有此真意在其中,不管是用什么方式、什么手段,他都有种一以贯之的精神,融会他手眼心胆,与剑意浑化…… 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在孤岛上,与前面拟化的影子对峙半晌,余慈终于控制不住,心神涣散,影子先一步崩溃,手中七星剑也倏然不见。 那影子其实是他记忆中一些敌人的影像,在心内虚空这独特的区域显化出来,用以磨砺生死符真意。但这毕竟是要分心旁顾的,倾注全力之下,那种将心神撕成两半的感觉,真是要人的老命。 “还是先专注祭炼比较好,‘剑映生死’的想法,过得一段时间再说。” 余慈摇摇头,重新梳理一片心内虚空。山林夜景中,鱼龙悠游如故,谁也看不出,刚才正是其内蕴的天龙真意,应机而发,借剑势一举击杀域外天魔。 他要找到的,就是那样的感觉…… “谁?” 他心神陡地一惊。心内虚空如斯响应,鱼龙无声咆哮,体积陡涨十多倍,仅有的两只利爪碰撞,震荡横扫整个孤岛。 闷哼声中,有灰雾从山林深处腾起,本能要逃,可最后还是长叹,落地一转,就有人影闪现。 余慈一击,纯粹是心神触动之故,绝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再看那人影,险些就叫出那个名字: “曲……” 但他很快醒悟,低喝道:“是你?” 第三百七十七章 炼器 更新时间:2009-28 人影没有回应,只是死盯着他,酷肖曲无劫的脸庞,显出绝不属于那位绝代剑仙的阴沉表情。毫无疑问,这位正是曲无劫的影子、被曲无劫称为“影鬼”、自号沉剑窟主人的。 想到照神铜鉴方才的异动,余慈恍然大悟:“刚刚是你?” 他想到当日在界河源头,曲无劫以照神铜鉴,运用虚空神主法力,一举将沉剑窟主人吸摄进去。当时人们都以为它死了,可想想后面一连串变故,曲无劫也未能维持太久,或许是这个给了沉剑窟主人一线生机。 此时,沉剑窟主人终于开口,它沉声道:“我们可以谈谈……你做什么!” 惊怒的呼声没有半点儿作用,从天而降的符法灵光将它牢牢锁定,期间,它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现在,余慈稍一动念,就可以致它于死地。余慈微笑起来:“你确认,现在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沉剑窟主人又不说话了,余慈也不管,其实他刚刚也被吓了一跳,但他马上看出了沉剑窟主人的真实状态。那种慌乱、无奈、阴郁乃至于绝望,其实都没有任何遮掩。 任何人都有一个极限,这极限往往都不会超过他们力所能及的范畴,沉剑窟主人或许曾是个强者,但在这个方面,没有什么超凡脱俗之处。 如今沉剑窟主人只是一个影子而已,那在界河源头,能与曲无劫放对的力量,已经一点儿不见。余慈怀疑,其力量已经被那轮代表无量虚空神主的悬空明月,还有照神铜鉴瓜分。它正处在有史以来,最为虚弱的状态下,只有这一缕残魂,在照神铜鉴中苟延残喘,借宝镜和心内虚空气机相通的机会,潜入进来。 心内虚空的感应非常符合他的推断,也让他愈发笃定。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而这也不过半年多而已。 僵持对此时的沉剑窟主人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很快,它就忍不住主动开口:“我们没有抹不过去的仇怨,你若能给我机会,我愿将数万年来的剑园收藏相赠。” 余慈想也不想,一口回绝:“剑园已经是我离尘宗的囊中之物,你那些藏宝,能不能留下,还在两可之间,又有什么意思?” 窒了一窒,沉剑窟主人又道:“盘皇宗呢?我所创立的盘皇宗,虽不如离尘宗,也是西北有名的门派,你若与我合作,包括两名长生真人在内的宗门数千弟子将奉你为主,生杀操之你手,岂不比在离尘宗快活千百倍?” 余慈一愣,旋又哑然失笑:“亏你也想得出来。” 他再无下文,沉剑窟主人以为他动心了,猛地挣扎一下,叫道:“盘皇宗弟子所学,都是我根据论剑轩之剑道演化而来,虽是半入魔道,战力依然了得,更对我忠心耿耿,只要你我同心协力……” 余慈不愿视影鬼为“人”,但“人性”也莫过于此了。只需要一次妥协和退让,其整体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崩溃掉。看到它的表现,余慈都觉得难为情,偏偏它仍不自觉,直到余慈忍无可忍。 话说半截,无可抗拒的力量已将封住了它所有的力量,哪怕一丁点儿的意念交流,也是痴心妄想。 余慈得了暂时的清净,缓步走过去,面对它迷惑的表情,微微笑道:“纠正你一个错误,你我之间,还是有仇的。” 沉剑窟主人显出强烈的交流意图,余慈给它机会,一有说话的力气,它就急声道:“我愿为当日胁迫之事致歉,而且这没有闹得不可收拾……” 这时余慈伸手,按住了它的肩膀:“拜托,你怎么也是无劫剑仙的影子,没人家的能耐,也该学下人家的气魄!” 这话甚至比封口还要来得有效,沉剑窟主人一下子安静了,那张酷肖曲无劫的面孔则变得铁青。对它来说,这就是最恶毒的手段,没有之一。 余慈则全不在乎,他要让沉剑窟主人明白,他究竟在恨什么:“你现在这模样,其实和某一位有点儿像——玄黄,记得么?” 想着那个直爽至乎单纯的剑灵,如今灵智泯灭,入魔远走的模样,余慈发现自己的心情比想象得还要更糟糕许多。他当然不会忘记,就是眼前这个影子,设计磨损了玄黄的阳神,使玄黄最终掉入那个致命的陷阱。 说这影子是罪魁祸首,半点儿都不冤枉! 余慈盯着那张脸,有着强烈的将其抹杀的念头。不过再多想一层,却又不愿这么便宜了它。且不可否认,有这个家伙在,他或许能从其口中得到一些事关血狱鬼府、魔门的更深层的东西,不说别的,趋利避害总还可以。 一时间想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余慈干脆眼不见为净,把这边扔下,反正以沉剑窟主人如今的状态,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出了心内虚空,余慈准备静心修行。这三个月来,他的主要精力大都参悟“玉神洞灵篆印”和祭炼法器上。在三种法器之间,又倾向于道经师宝印和十阴化芒纱两种。如今,这两件法器,前者已经祭炼二十七层,达到四重天的水准,后者也有二十三层,距离四重天仅一步之遥。 至于捆仙索,就要逊色得多,几乎没有进度。这是因为余慈尚不能准确把握其性质,便想着先易后难,等手熟了,再回头全力攻关。 祭炼法器的流程,余慈已是驾轻就熟,按理很快就能深入其中,可今天状态明显不好,半晌都沉不下心去。末了干脆站起来,在楼中走了几步,仍觉得满心的不得劲儿。 他知道,这是影鬼造成的结果。 放那样一个家伙在心内虚空,绝非长久之计,另外,刚刚那厮驱动照神铜鉴的能耐,也让余慈放心不下。他能感觉到,在影鬼驱动下的照神铜鉴,有着对域外天魔极度的渴求,若是这家伙借此机会,从中截取力量以自肥,到头来,余慈说不定还要栽到这家伙手里。 可照神铜鉴对神魂鬼物的克制,也是余慈一大底牌,以后绝对是免不了用的,焉能因噎废食? 又转了两圈,余慈下意识将神识透入储物指环。虽说刑天认为有了云楼树种子,什么储物之器,都是废料,可如今种子还没到发芽的时候,这未来的废料,余慈还要用上一用的。 随着刑天将界河源头那些修士的遗物打入,余慈的收藏也丰富起来,乍一看倒有眼花缭乱之感。也别说,“看”到这些玩意儿,余慈脑中忽地闪现灵光,想到了一个办法。 很快,他在这片纷乱的空间中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丑怪头颅。头颅通体呈灰绿颜色,唇边支起獠牙、额头高隆、眼眶沉陷,内里眼珠赤红如血,头盖骨上则有好几道裂缝。晃一晃,里面竟还有电光闪烁……呃,错了。 余慈忙将其倒过来晃了一晃,一颗径不过两分的金属珠子滚落掌心,这是一颗剑丸。险险就忘了,这枚剑丸中,还封着一位当年西征剑修的雷霆剑意,相当不俗,只可惜与他质性不和,当初还是玄黄教给他封存剑意的法子。可如今,剑丸已经圆转完功,形状大变,玄黄则已是难以相见了…… 感叹中,余慈又记起,剑意他先后收了两道,这是一道,还有一道临时封存的东侯剑意,他受伤昏迷之后,难以及时处置,怕是已经自然消散。 暗道一声可惜,余慈将剑丸收起,只剩下那妖物头颅,此物在天裂谷时,已经算是半毁,但入手仍温,颇有异处。 余慈见识渐长,知道此物虽然材质只算一般,却已经能够作为一件法器的材料使用。当然,若以它作为法器,只能用在巫术鬼道上,且其威力实在是惨不忍睹, 不过余慈现在就了这一点。 因材料质量有限,炼制成法器之后,进步的可能性几等于无,就算费尽心血祭炼,其效果也是不佳,对敌当然不成,但若是有特殊用途,则另当别论。 他哈哈一笑,双手内合,将妖物头颅封在掌心之内,神意元气贯注。 炼器之道,说难也难,说易也易,门槛不是太高。像余慈这等修为,精通符法,上次又在鲁德那里,经过了一番教诲,明白了炼器的大概流程,不计较品质的话,其实完全可以试手。 制一件法器,不外乎塑模、贯脉、合气、通变四个步骤,前两者其实就是设计合理的结构、形成自循环的元气甬道,至于“合气”,就是使人器之间气机互通,祭炼就是其中就流行的一种;“通变”则是灵性的孕育。 后两者已经不单是“器”的层面,可以不论,塑模和贯脉在某些“天然生成”的材料之前,也并不是什么严苛的标准。 妖物头颅就是如此。当初那个骗子玄清,有一句话还真没说错,这玩意儿确实是某个妖魔的头颅,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里面完全就是一个生灵的脑宫结构,是天然的炼器之材,省了很多麻烦。 这也正是天下邪魔外道,喜欢用生灵、活人为炼器材料的理由之一。 第三百七十八章 凶险 时间:200930 有这样一个材料,很多功课余慈都可以省略,所以,不过半个时辰,余慈第一次炼器的成果就新鲜出炉。 妖物头颅的外形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光秃秃的颅顶上,那道最宽的缝隙合拢了一些,外围已干枯的皮肉层稍显活化。若这个耗时半个时辰的“急就章”作品被鲁德看到,绝对会把他一脚踹翻,但余慈却是相当满意,这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再不耽搁,他沉入心内虚空,一把攫住动弹不得的沉剑窟主人,发力一甩,那影鬼就是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地方。那边愣了愣,猛地跳脚大骂: “余慈小儿,你做什么,还不放我出去!” 余慈笑音冷彻:“急什么?这就是你的未来了……” 要说这位一点儿力量也没有,也不确实。此时余慈手中的妖物头颅就是连连震动,热得发烫,要从他手中挣脱。可余慈只需再加一分力,那位的挣扎就没有半点儿用处。余慈还不满足,手引灵光,转眼在虚空中书就一道符箓,打入妖物头颅之中。沉剑窟主人惨哼一声,只觉得身上被连箍了上百道锁链,完全动弹不得。 更可怕的是,它竟然不由自主地往妖物头颅内部渗透,就是那种被活埋的感觉,偏偏灵智无损,整个过程都清楚明白,如此经历,就是他在剑园中盘踞万载,又何曾碰到过? 它知道,余慈是要将它封入这个最末流的法器中,成为器灵,这种手段,当真是绝了它所有的指望,真不如死了才好。它又惊又怒,又惧又恨,连连大骂“余慈小儿”,但哪有用处? 更有甚者,因其融入,仔细去看,妖物头颅的面皮甚至产生了细微的表情变化,那场面足可将胆气稍弱的人吓得魂不附体。 “这玩意儿,就叫‘鬼狱’吧。” 余慈丝毫不遮掩他的想法:“我知道你有能耐吸收域外天魔以恢复修为,然而身陷此地,内外封绝,什么也不用再想,老实呆着便是,等我想出个章程,再论你的死活。” “余慈小儿,余慈小儿!” 沉剑窟主人已经完全和妖物头颅合而为一,从此以后,他就是这件法器的器灵,可事实上,如此简陋的法器,甚至连一些匠器的能耐都不如,根本就不足以维持器灵的存在,若是自然发展,它仅有的这一点儿力量,就会被不断散失的灵气带走,直至连维持自己灵智的能力也失去。 那感觉,就像是祭剑台上,挣扎了几千年的玄黄一样。 做完了这一切,余慈只觉得神清气爽,心中块垒全消,再坐下时,很容易便集中起全副精力,将前事抛在脑后,重启那漫长的祭炼过程。 时光飞逝,慢慢地已经没有了明显的分际,摘星难知季节变换,余慈也不知道他在摘星楼上具体呆了多久,估摸着总有七八个月上下。 大约在一个月前,他已经开始祭炼捆仙索,如今祭炼层数提高很快,道经师宝印和十阴化芒纱祭炼进度有些放缓,但随着祭炼层数的增加,后续符箓愈发复杂艰深,这也在合理范围之内。 然而,余慈却是殊为不乐,原因无它,只因如今他陷入了瓶颈。 不是祭炼上,而是修为上。 事情来得很是莫名,余慈发现他已经无法通过祭炼法器来增长修为,仿佛一夜之间,玄元根本气法的神妙就消失了,至于是练错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余慈只有困惑。 入楼大半年,余慈第一次感受到了修行上的碍难,也许,他应该再下去一趟,向朱老先生请教? 这当然是个好办法,不过他转念又想,朱老先生给他布置这项功课,是不是已经料想到了这个情形?若是如此,他轻率去问,反而不美。而且余慈早已习惯自己解决问题,这一情况持续了将近十天,他倒没有过于焦躁,只是不断地想办法。 便如此刻,手中拿着十阴化芒纱,看着上面流动的文字,考虑着修炼这旁门之术,除了对自我实力立竿见影的影响,还有一个原因: 触类旁通或许是个好办法。 可问题是,无论什么尝试,都需要消耗时间的,尤其是这种极其艰深的法门,全力以赴,短时间内也难有阶段性的成果,他在摘星楼的时间有限,怎经得起消耗? 余慈摇了摇头,站起身,随即摆了一个架势。没有尝试过,他还是不死心。 经过数月来的祭炼,他早将十阴化芒纱上几百个字的法诀倒背如流,也利用祭炼之机,参悟推演这一法门的种种变化。虽然远不如当初在归来庄,诛神剑意和天龙真意的显化演示那样直观,可时日长了,自认为也将前面基础步骤通了十之七八。 如今,他就小心翼翼地放出这段时日有意积蓄的心魔煞气,任其污染神魂,核心处则如一点冰雪,冷彻而洁净,作为接下来运化剑意的动力之源。 有意压制了还真紫烟暖玉和天龙真形之气的效用,心魔煞气扩散极快,余慈识海中波翻浪涌,许多已经完全沉淀的记忆一发地翻上来,时光在飞速倒溯。 曲无劫的慨叹、玄黄貌似开朗的留言、羽清玄扼住他脖颈的强势、沉剑窟主人的嚣张……还有更遥远的,在绝壁城、在天裂谷、还有,在双仙教! 余慈眼前闪过很多片断,往往都是那些负面的、阴沉沉的、让他极不愉快的场面。灰黯的色调成为了主流,一些他自认为是过眼云烟的小事儿,也如同小鱼虾米一般,翻跳出来,或许不痛不痒,可总让人闹心不是? 还好这个时候,他还没忘记,他是在修炼过程中,还记得要以特殊的心法,吸纳这些负面的情绪,就当是收集毒液,再以“化芒”之法,将其炼化,转换性质。 感觉中,力量确实在增长,可这是个极其痛苦的过程,那几乎是把人的记忆掰开了、揉碎了,再搅拌在一起。过程中,余慈发现,他远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胸怀宽阔。很多极微极细的环节,也许只是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能掀起他负面的情绪,更不用说年少时那些压抑到让人发疯的记忆,就如同压在房顶上的乌云,让人透不过气来。 他想发泄,把这翻涌的乌云浊浪通通打碎,愈发精炼且渐渐展现出破坏性的剑芒雏形,给了他这个冲动,并在远远逾限的负面情绪里,带起一丝奇妙的快感,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剑芒在凝缩,诡异的快感却在膨胀,倏乎间已经漫过了单纯的痛苦阶段,重新铺开,余慈的念头几乎不受控制,像是大江冲开堤坝,向河道外溢散。他又想起了快乐的事,包括那最直接、最本能、最刺激的表现,恰恰又与先前双仙教的经历融会在一起,那放肆的快感,份属人之天性,概莫能外。 还有,还有…… “啊!” 大叫一声,余慈惊醒过来,却见胸前紫气氤氲,心内虚空中,鱼龙甩击长躯,震荡心神,双管齐下,将他从难以自拔的泥潭中硬拔出来。 霎那间,余慈冷汗潸潸而下。显然他小觑了十阴化芒纱的难度,也太小看放纵心魔煞气的凶险,刚刚他五情翻覆,由极端苦处发动,不知不觉过渡为贪欢嗜欲之险,正是借了人心之破绽,若不是内外齐齐发挥作用,说不定他就此便万劫不复。 如今是有惊无险,余慈却心有余悸,更因那些翻起的记忆,弄得心情低落,一时再无法静心,稍一思量,干脆舍了今日功课,信步走出楼去。 摘星副楼悬空七百里,高入云端,而在它之上,直入九天罡风层,还有摘星主楼,接引天地玄气,五方精华,是一等一的修行胜地,效果远在副楼之上。 余慈忽然想到,他那十八天的主楼修行时间,还一天也没用过,若是到那上面去,会不会争得一分冲破瓶颈的灵感?还有,此时何清似乎在上面闭关吧,她说过有疑难可以去询问来着。 想到这里,余慈再不耽搁,向护楼法圣招呼一声,就往上飞纵。 摘星主楼位于擎天山柱之巅,也是亿万符法灵光汇聚运化之源,相比之下,摘星副楼只是悬在山柱外的鸟巢,借一些余沥花差。飞到山柱巅峰,冲入九天罡风层,也没入几如实质的符法灵光大潮中,余慈身上为之骤沉。 外面的压力对他来说还是太强了些,之前梦微等人就提醒过他。他不敢耽搁,也顾不得去看主楼的模样,再加几分力,向着摘星楼正门冲过去。护楼法圣配合得很好,青灰的大门张开一道缝隙,供他入内。 一进楼门,外界压力立刻消减许多,也在此时,他灵敏的鼻子就嗅到了灵木的清香。说起来,摘星主楼的主结构都是由此界罕有的‘罡灵大木’接成,此类木料坚若金铁,经过祭炼之后,更有许多不可思议的灵效,其中这香气就能驱袪心魔,健旺精力,多吸几口,也是不错。 余慈所在,是摘星主楼一楼小厅,后面楼梯接到上面。当然,那不是谁都能让去的,只要上去,他那十八天修行时间,就要开始计时了。他环目打量周边环境,但没来得及细看,楼梯上却有声音传来: “……‘气海翻波死如箭’,道尽此法险恶,却也是穷尽玄奥之机。不能如此,终不能将之推向圆满境界。” 晚上十点才回到家,无奈至极,也抱歉至极,前两日的调整一下子又白费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知名 余慈听到这是何清的声音,不知她在和谁说话。正奇怪的时候,何清已经现出身影,大概是正往下走,余慈看到了她,她自然也发现了余慈。 两边都是微愕,其实余慈进来摘星主楼如此顺畅,全靠了护楼法圣那边回护,否则一层层封禁、关卡过来,早百里开外,便要被楼上的人发现了,如今倒打了个冷不防。 何清反应过来,居高临下道:“要用摘星主楼吗?”。 “呃,不是……”余慈还真没有明确的分配那十八天的计划,不过他这次上来,确实想着求教何清来着。 何清眼神犀利,对他心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但现在不是指教的时候,想了一想,她道: “祖师在此,你来见过。” “祖师?” 此时在离尘宗,若说祖师,大部分语境之下,单指一位,就是宗门唯一的大劫法修士,方回方祖师。 余慈知道楼上还有一人,却不想竟是此位,一时间便觉得头皮发紧。何清不管他怎么想,闪身让出个身位,便有一人踱步下来。十几个阶梯能走几步?没等余慈想出个章程,那位已经走下楼层。 出于礼貌,余慈垂下脸,却觉得头皮发热,似乎是那位拿眼看他。而接下来的言语,让他心头重重一跳: “是谁的弟子,当师傅的如此糊涂?已在临界点上,为何不传授结丹之术?” 余慈顾不得别的,猛地抬起头来。刚走下楼梯的那位,身量中等,黑袍束发,上上下下也只称得上是干净而已,别的并没有什么特别醒目之处。不过面目严肃,因长年嘴唇下抿,在颊侧生就两道深痕,感觉中与何清一样,显得难以亲近。 看得久了,余慈又觉得眼睛微痛。像方祖师这等强者,身外辐射灵光,屏蔽他人感知,也有伤人于无形的能耐。要说余慈以前见过的大神通之士也有几位,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见识到他们真正的实力,只有眼前的方祖师,乃是真身在此,即使收敛了威煞,也给他极大的压力。 此时何清对祖师轻声道:“这就是余慈了。” 怪不得! 方祖师目光如电,在他身上一扫,没有说话,但神态分明就是如此。那两位都表示出这么一个态度了,余慈也没什么可说的,趋前几步,恭恭敬敬地施礼下去: “外室弟子余慈,见过祖师。” 上面沉默片刻,终有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响起:“你的根基打得古怪,玄元根本气法,还有种子金符,是要往符法上靠……” “祖师法眼如炬。”这句话余慈说得是真心诚意。 以他的修为,确实很难在方祖师面前隐瞒什么,不过心内虚空中,太玄封禁天下无双,没有近距离接触的话,很难探出究竟,方祖师也未在上面着眼。 “我听何清说起过你,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还在通神上阶,再往前推,进入通神境界,也不过一两年时间,如今却以种子金符定鼎枢机,勉强也算得还丹修为。修行之速,在宗门也是罕有。” 听方祖师对他进度如数家珍,余慈只觉得莫名其妙,堂堂宗门老祖,高高在上,何必关心一个外室弟子的修为? 惊讶之余,他的回复还算得体:“弟子有幸,得以在宗门修行,又有于观主、解师叔、何仙长等许多长辈照拂……” 方祖师显然不关心这个,也不会长时间和一个小辈交谈,平淡应道:“能让这么些人帮你,是你的机缘;走到这一步,是你的本事,为人无需太谦,更要勇猛精进。” 说着,他不再停步,负手出门,何清倒是在他身边低语一声,留了下来。 余慈直起身,已经看不到方祖师的身影,只觉得这位宗门首席强者果然和他面相一样,不好接触,也因此他更为奇怪,什么时候,他这个小小的外室弟子,有了“简在帝心”的资格? 此时何清转过脸来,道:“去楼上吧。” 余慈也不知这算是命令还是邀请,应了一声,跟着何清上楼。一踏上楼梯他就发觉不对劲,这上面似乎有一些虚空变化的痕迹,在剑仙秘境中他是多次接触,似乎有缩天地为一指的功效。 他踏上几步阶梯,实际上已经攀升相当一段距离,到得上层,却是一处八面来风的开阔所在,只以朱栏围拢,再无别的装饰,视野为之一阔。 何清引他到朱栏前:“这里是楼中最适宜修行之地,更上面一层是聚星台,那里是符阵接引诸天星力之所,你修为不足,暂时不去为宜。” 余慈从朱栏这边远眺,看到的就是万里云气,波涌飞动,往下便是擎天山柱,放出的灵光矫然如龙。 摘星主楼并无地基,只以白玉为底座,离地高远,看起来是被浓郁的灵光托举入空。楼体四方四角,飞檐斗拱分列整齐,又从四角各分出一条粗重的长链,接入地面,随罡风抖动,哗哗作响。 再向下看,有一条狭窄山道阶梯很是显然。它从山柱顶端、摘星主楼底座盘旋而下,直没入深层云雾之中。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仔细想想擎天山柱的高度,便让人觉得这路径当真是无稽得很。 但事实上,这山径阶梯还有一个名目,叫做“问心路”。具体的情况余慈也不清楚,只知是一处祭礼仪式所在,要求修士从山下启步,遵照一定的速度,逐级登阶,历时数日,直至摘星主楼,方算完成。如今也有人做,大都是磨砺心志之用,但也是近距离接触摘星楼神妙,以提升修为的招数,有段时间做得滥了,宗门不得不对参与者的资历加以限制,现在山道上就冷清得很。 正四面观察,何清的声音响在耳边:“摘星主楼用在参悟闭关上,有些浪费了。它最大的用处,是增加破关的胜算,当你脉络清晰、智珠在握的时候,到这里来,引动楼中灵气,可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余慈醒觉过来,忙谢过指点, 何清微微一笑,又道:“不过今天既然来了,也没必要再下去。你的情况,刚刚方祖师也号过脉了,既知前因,便可求果,你知道该怎么做?” 经由方祖师那几句评点,余慈也是放下一桩心事,心中明透,当即便回应道:“弟子应去学一门丹诀。” 他已经凝成了种子金符,这确实算是定鼎枢机,打下了还丹境界的基础,说说他是个还丹修士,并无不妥。然而非要较真儿,说他没有结丹,却也不错。 结丹是个大工程,“定鼎枢机”确实是还丹初阶的表征,但也只是最基础的气机感应要求。在它后面,还要有一系列严谨合规的技术手段,就像是离尘宗《太清金液还丹诀》、《紫府九光流珠丹诀》等,都是在“定鼎枢机”的基础上“搭屋建房”,必须严格遵循法度,否则“房子”搭起来了,踹上一脚,也要倒掉。 在这个意义上讲,丹诀是必需的。 何清看他一眼,轻声道:“你确实要一门丹诀,不过别忘了,你是实证部的。” 实证部? 余慈不是笨人,脑子一转,便是醒悟:“是了,我是实证部的。” 实证部向来要求弟子以善功换取长生术,任你需求如何迫切,没有善功,也一切休提。本来以余慈在剑园的作为和贡献,换算成善功,换一类丹诀完全没有问题。可他不是在摘星楼么?长达一年的修行时间,包括十八天的摘星主楼修行资格,却也是一个消耗的大头。仔细算算,这样的待遇,说不定还有宗门附加的福利在。 他拿出善功牌子,果然,上面显示的是一个少得可怜的数目。 余慈眨眨眼,忽地对何清躬身道:“请仙长指点。” 何清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主意的。她也没有故作姿态的习惯,略一点头,便道:“我传授给你的归虚参合法与大梦阴阳法,近日可有习练?” 余慈呃了一声,有些尴尬。实话实说,因为全身心都放在祭炼之上,他已经快把这个法门给忘掉了,不过回头一想,他又觉得不对。 当初梦微给他的信笺,上面论述正反、阴阳、动静之道时,给出的定义是“道门最原初、最朴素的法度”,这也是他心内虚空结构的理论根基之一,所以应该说“阴阳之道早已经印入心内虚空深处,无分彼此”才对。 道理确是这样,余慈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用这理论回应了。 何清就看他一眼,倒是没有生气:“你能明白此项,省了我许多口舌。不错,天下道门论及阴阳,总是着眼在其原初、简单、根本的特质上,这并非陈词滥调,而是确凿的天地之理。 “正因为其‘原初’之根本特质,世间万物,无不可用阴阳论述之、描绘之、乃至推演之。你已经有了基础,今日我便传你‘阴阳化生’之术,在自身根基上,可推演前路成败,使修行之术从无到有、渐次完备。 “当然,以你的能耐,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无有生有’,创出真正属于自己的法门,但以之为印证,仍可省去不少力气。” 余慈一喜,就要躬身道谢,却听何清道: “慢来,这一门法诀不是白给你的,我们要商议一个条件。”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三百八十章 协议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谈条件好啊。 这话余慈当然没有说出来。 毕竟何清不是于舟老道,余慈到现在也捉mo不清她的心思,她能把事情掰开了、讲明了,加一层协议,生分是生分了,却也让人安心。所以,余慈非常爽快地道: “请何仙长明示。” 何清目注他的面庞,也不讲虚文,直接道:“我需要你送我一份天龙真形之气。” “咦?” 何清伸手一招,栏外苍茫云气之中,一条长长的黑影蜿蜒飞来,长有四五丈,粗若杯口,长尾一次甩击,就能在云气中辟出一条痕迹,正是何清豢养的鱼龙山孤。 许多时日不见,余慈见这个大家伙身上鳞片光泽更亮,灵气充沛,头上两根短角竟是变成了黄澄澄的颜色,且多分了一叉,显然品相又有提升。 偏偏此时何清道:“我近日破关在即,三大限齐齐攻来,为此需要稳固道基。你应该知道,我以鱼龙为成道真意,更以之寄托元神,是道基中很重要的一环。然而时至今日,我那‘山孤’仍是在‘生髓顶角’阶段,迟迟不能‘化龙点睛’,成了道基中较薄弱之处……” “所以何仙长想用我这边的天龙真形之气,加以补益催生?” 何仙颔承认。 余慈眉头就是一皱。天龙真形之气的宝贵不用说了,原来甚至代入他的心象,早早融入他心内虚空中,如今也是镇压心魔、稳固根基的重要环节。若是失掉了这个,真不好想象后果如何。 这笔买卖,可是难做得很。 见他表情,何清微微一笑:“我可不是让你将天龙真形之气尽都拿来,也不是生生在上面剜去一块儿,那种手段,不是助我,而是害我。若你同意,我自有万全之策。” 对何清的信用,余慈倒是能够相信,他对自己也有一定的信心。毕竟在归来庄里,他曾经融入昊典院前那太古天龙的留影中,汲取了极至精纯的天龙真意,心内虚空中,天龙真形之气愈壮大,至今都没有完全融合,分出去一些,也未必能伤到根本。 而且看着山孤这个大块头,余慈倒是想起了“xiao家伙”,那个xiao东西自从在沉剑窟被撇下之后,已经再无联系,如今剑园崩溃,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怕是日后就要失散了。 或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他倒对山孤越地顺眼起来,他还记得当初在天裂谷,这个大家伙实在帮了他不少忙,后来易换“玄真凝虚丹”,更由何清取其血髓,才得以成功。思及以往种种,余慈实在没理由拒绝。 走神只是一瞬间的事,余慈很快定住心神,点头道:“能助何仙长成道,弟子自然是愿意的……” 说着,他伸手去碰山孤的分叉短角,记得这家伙是很喜欢类似的动作的。可是这回山孤长躯明显一僵,随后就低下头,有些恐惧瑟缩之意。 呃,难道是天龙真意的问题? 看到这一幕,何清笑容又起,轻轻淡淡的,便像是穿入楼层的风,捉mo无定。她慢慢坐在席上,又对余慈道: “坐下吧,我们先说‘阴阳化生’之术。” 余慈依言坐下,当然是全神贯注,可何清再没有长篇大论的意思:“万物生于阴阳,阴阳演化万物。这些理论说来空泛,不如做一回来得实在,还记得大梦阴阳么?” 音落,一道清光自何清顶门冲起,那是她将臻圆满的阳神,以其修为,一旦出窍,便带动十里天地,这片九天罡风层为之一静,随后ji烈的元气bo动便被还原,刹那间分判阴阳,简化到了结构的极致。 在何清的带动之下,余慈脑中原本模糊的法诀一下子清晰起来,且不由自主,将阴神出窍,化为一片光影,扑入这阴阳分明的天地间。 何清的意念清晰而悠远:“以道心为盘,筮以阴阳,演化万物之理。只需把握阴阳之根本,明白生化之妙术,易算感应,不外如是。” 随着意念透入,余慈神智便有些恍惚,这是他的阴神在大环境下,要被阴阳之气同化的先兆。还好他早有准备,定住心神,凭借对阴阳之气的感应,仔细观摩何清的演示。 正如当初解良传授给他玄元根本气法那样,如此妙术,求的是一个“心法”,心中不悟,千言万语也没有用处。 何清也没指望他立刻nong个通透,她极有耐心地重复演示,用的是极简单的例子,内里阴阳之气演化,条条清晰明白,余慈初时还是稀里糊涂,但看到何清示范xing地将种种元素列入,以阴阳之理解析,重新排列,加以运化的全过程,慢慢地便有些领悟,可其中的道理却是难以形之于口。 这也足够了。 余慈渐渐明白,“阴阳化生”之术,是一种推理、预演,或者说是“想象”占据主流的法门。在其运化过程中,由于省略了“身体力行”的阶段,推演的结果就有犯错的资格,错上十遍百遍也不要紧,依然比拿身体尝试,来得省时且安全。 双方阴阳之气接触运化的时候,可说是心意相通。他这边领悟,何清就第一时间收到,但她并没有收去神通,而是维持阴阳化生的状态,似乎在等着什么。 余慈福至心灵,暗叫一声“多谢”,定了定神,按照刚刚才学会的法门,半生不熟地将几个元素“放置”其中。这里面包含着他修行至今,一些最根本的东西,包括心内虚空、生死符、天龙真形之气、种子真符等等。 他正是用这些东西,反映他如今的状态,并要从中找出一条路来。 阴阳之气盘转化生,属于那些元素的气机拆解、rou合,做出种种反应。这一过程消耗大量元气,也就是何清帮忙,否则以余慈的修为,早在第一时间,就要被bsp;但要承认,“阴阳化生”的效果真不错。 也是余慈积累深厚的缘故,阴阳之气推演只错谬两次,就有了结果。余慈能够感觉到那强烈的呼应气机,几乎要把他的阴神给吸过去。 他定定神,全力感应,然后现,那是一颗圆珠。 圆珠上面镂刻着细密hua纹,中有灵光流转,无休无止。仔细去看,那些hua纹其实是一块块的符纹分形结构,jiao错盘绕,让人眼hua缭1uan,但颇有些熟悉的味道。 意念透过圆珠表层,其核心就是一个见惯了的东西。 这回余慈一下子辨认出来:生死符! 圆珠中心确是生死符无疑,其形态翻转如轮,生死互见,是余慈独有之物。经此刺ji,余慈灵光又闪,看这轨迹走向,撇去枝节,观其窍眼,外围的那些符纹分形突然变得清楚明白: 九曜龙渊剑符?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太乙星枢分身?上dong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 这不正是“诸天飞星”三十六符? 只不过眼前这些符箓,彼此扭合,难分彼此,且灵光盘结内聚,竟似一个个都到了种子真符的程度,以之包围着“生死符”,气机互通,如若一体,其玄奥莫测处,只观影像,也让人咋舌。 “这就是最适合我的结丹之法?” 余慈心神震dang,险些维持不住阴阳化生的状态。当下再不顾其他,倾注心念,将这幕情形刻印到神魂深处,确认记忆完毕,且再无谬误,心中一松,才觉心神损耗严重,真的控不住局面,无奈之下阴神归窍。 虽然已经从“阴阳化生”的状态下脱出来,余慈仍在恍惚状态。这时他七情上脸,又喜又忧。 喜的自然是找到了前进的方向,明白了后面该如何修行;忧的却是结丹需要“诸天飞星”三十六符均成就种子真符,又要jiao互排列,复杂程度远想象。这要成就金丹,要到何年何月啊? “原来是‘天垣本命金符’。” 何清有些惊讶,旋又失笑:“朱先生是要和本宗抢徒弟么?或者是说,当年上清宗九大成道金符之一,合该落在山门?不过你修炼玄元根本气法,再修本命金符,确实契合得很。” 因为是她主导的阴阳化生过程,什么情况也都瞒不过她。余慈闻言就是苦笑:“果然还是要下山去请益,这结丹之法,也太难了……呃?” 与他言语呼应,神魂中那个新刻的印记,突然有所变化,自地映射在心内虚空之中,且如阴阳化生时所呈现的那样,环绕在核心生死符周围,只不过并没有什么灵光,仅仅是映出图案轨迹的半透明虚影而已。 但在这片虚影中,有几块符纹分形的光度,明显与别处不同。 ******* 以为能更早一点儿的,但显然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丹法 余慈数了一数,共有六块,几乎均等分布在圆珠结构的六面,每两块之间都不相邻。-< >-()但仔细去看,扭合的符纹还在远端交汇,就算是剔除掉其他的符箓,这六块符箓也能够扣合出圆珠的轮廓。 “这是……九曜六符?”找准目标,余慈很快就认了出来。 “诸天飞星”之术自成体系,分为诛神、炼度、祈禳三类三十六符,以窍眼多寡分九曜、十二元辰、二十八宿、周天星数四个层次,其中九曜和十二元辰层次上各有六个符箓,二十八宿和周天星数则各有十二个符箓。 九曜六符就是“诸天飞星”符法中最简单的一系,每个符箓最多只有九个窍眼,就是通神修为的修士,只要有一定的符法水准,也能运用。这六个符箓中,余慈比较常用的就是九曜龙渊剑符、太乙星枢分身和天河祈禳咒。一个用以凝剑杀敌,一个惑敌脱身,另一个则祛毒辟邪,都是十分实用。 剩下的三个,他就很少用到了。但观阴阳化生的结果,要结金丹,似乎首先就要将此六符达成种子真符的水准,以此拼接组合,成就金丹轮廓,对余慈来说,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毕竟不是半山蜃楼剑意那般根脚深厚,水到渠成,此时就连他用得最勤的九曜龙渊剑符,至今距离种子真符也有一线之差,其余符箓差得更多。 难哪! 正头痛的时候,何清在旁道:“不要自以为是,你还要与实际的法门相印证。” 这是持重之论,余慈自然听从。同时他也醒觉,何清已经帮了他的忙,如今就轮到他践行协议,取天龙真形之气,为山孤进补了。 “何仙长,该怎么做?” 何清注目在他脸上,许久不语。余慈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此时女修方道:“不急在一时,你今天在主楼,时间宝贵,就先稳固‘阴阳化生’之术,记忆金丹之法,等再过十天半月,一切准备好了,再说吧。” 余慈无可不可,原本想答应的,但转念一想,若是还记挂着这桩事,未来一段时间恐怕就难以专心致志地修行了。而且在结丹的关键阶段,天龙真形之气涉及他的根本,还是处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比较好。 “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言下之意非常清楚,就是“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早割早好”。 何清又看他,忽尔失笑:“你比我还要急,也好,不过不是现在,要再等等,等到天地阴阳转换之时,还记得在绝壁城的时辰吗?”。 “唔,今夜子时?” 何清点点头:“还有几个时辰,你就在这里,体会一下摘星主楼的神妙之处……” 说到这儿,她考虑片刻,又放出一道传讯剑光,直往山下去:“我代你传讯给朱先生,‘天垣本命金符’便是在当年的上清宗,也不是一个轻易修炼的法门,在此结丹的关键时段,一应细节务必要慎之又慎,不可有丝毫差错。” 余慈暗佩何清想得全面,不过又觉得那里有些古怪,脑子转了几圈儿,也就放弃这些杂念,微瞑双目,慢慢静下心来。 直到这时候,余慈才有闲感应楼中的灵气流动,只觉得这里果然是“三元汇聚”之地,元气纯度比副楼上还要强出不知多少,但关键在于,这里盘结运化的灵气自有其脉动节奏,与人之血脉心跳、神魂振动都有呼应之意,让人忍不住就去深入其中,杳然若与天地同化。 正因为如此,余慈隐约有种感觉,在这里,天地自然伟力对人的限制,已经降了一个层次,何清说在此地可增加“破关成算”,确证不虚。 只可惜,余慈现在还用不到。他现在仍在参悟的状态下,只利用主楼内的灵气滋养肉身神魂,洗心明智,让脑子转得更快些,仅此而已。 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时间的流速似乎就能变快。在余慈的感觉中,也就是几次呼吸的功夫,云雾中穿行的剑啸声将他惊醒,抬头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飞来的是传讯飞剑,何清接入手中,稍稍打量,就扔给了余慈。余慈神识透入,不出所料,是朱老先生的回复,且出奇地简单: “天垣本命金符,确有一定之规,而以玄元根本气法为基,却是创法以来之未有。旧法陈规,不足为训,知其要义足矣……” 下面所列,就是凝制本命金符的基本知识和要求,写得简单直白,一看就懂。 “九曜定形、元辰筑基,二十八宿小成,周天之数则功行圆满。” 余慈这才确认,“天垣本命金符”成就,是要经过三个阶段,每个阶段都有十二道种子真符成就,并将气机盘结勾连,直至浑融一体,本命金符大成。 此时余慈自然是在第一阶段。九曜六符和接下来的元辰六符,前者为本命金符塑形建模,成就日后的基本轮廓;后者则是稳固根基,至此金丹雏形已成,说是第一阶段,其实是做的还丹中阶的功夫。事实上,只要九曜六符成就,他的修为已经不逊色于寻常还丹中阶的修士,后面的功夫,只是要尽善尽美而已。 至于二十八宿和周天之数两个阶段,难度更增十倍、百倍。但一整套种子真符做下来,单论质性,已较寻常玄门金丹强出一截,更不用说其中封入的种种神通,可为日后步虚、真人境界的修行,打下最为坚实的基础。唯一可虑者,就是修行难度而导致的时间匮乏,但现在,余慈很难、也无须有那种切身体会。 看完这段留言,余慈长吁一口气,心中思路愈发明白,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日后修行的计划。 此时,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余慈扭头看何清。只见女修凭栏而立,目注楼外虚空,神思缈然,不知心向何处,倒似有什么心事。余慈一愣,忽地就明白了,白日里那种古怪的感觉来自何处: 何清想事情全面不假,可似乎一直没有修行时必需的专注。而且,刚刚余慈一提出异议,她就答应了下来,感觉中,她对吸取天龙真形之气一事,也没有明确的计划,或者说,仍有疑虑? 情绪间的影响,有时就是这么直接。余慈是相当敏锐、甚至是敏感的人,何清的一点儿异样,为他所感知,自然就造成了他心思的动荡,与之相应的,他的心思也瞒不过何清,女修秀眉微蹙,目光投注。 两人视线碰个正着。这种情况下,余慈是绝不会将问题噎在喉咙里的,他当即就开口道: “何仙长,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 何清抿唇不语,良久,忽尔璨然一笑:“没有,早就没有了!” 余慈为她迥异平日的神态惊怔之时,女修一声低喝:“子时已至,注意了!” 阳神化为一道清光,自何清顶门透出,刹那间主导了摘星主楼内外的阴阳运化,那强大的控制就如同磁石一般,余慈只觉得心神巨震,阴神也不由自主地出窍,陷入到阴阳之气的漩涡里去。 刹那间,阴神的感应代替五感六识工作,感觉上差异不大,但余慈的视角已发生变化,他此时正悬在空中,前方十尺,就是何清的阳神虚影。与平日的形象不同,此时女修秀发披散,随风狂舞,身躯似乎放出光来,双眸却反常地黯沉下去,深不见底。 余慈看去一眼,全副心神差点儿都被吸进去。 “阴阳之气可化消万物,你若守不住心神,失去自我人格,可不要说是我害了你。” 何清言语殊不客气,形成的危机感就像是一盆冰水,将余慈从茫然的状态中浇醒了。他的意念瞬间凝聚,何清那边也顺势发来新的信息,引导他调整阴神状态,并与何清阳神慢慢接近。 前面,何清虚影青丝如瀑,一根闪动光芒的手指探出,轻按在余慈阴神之上。 刹那间,阴阳之气运化,整个天地似乎一下子回归到原初状态,余慈一切可形之于外的思维都消散了,自然而然的,也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有内心深处一点不昧的灵明,像是罩起的烛火,看似吹息可灭,实则稳固不移。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阴神早已归窍,环目四顾,却不见何清的影子。 他立刻开启心内虚空,看里面鱼龙的神通外相,却发现那条细长影子矫健如故,没有任何被“剜了一刀”的痕迹。当然,这符合何清最初的保证,可这也太没变化了吧…… 余慈不得不再次感叹,何清行事,实在难以测度。 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心中一动,站起身来,遥望东方。 那里正是朝阳起处,云雾披金,霞光万丈,而在那绝美云霞之后,他能够感觉到,有一颗种子,吸纳了足够的天地元气、玄真之英、东来紫气,终于运化生机,小心地探出细细的根茎,并在虚空中支开两片嫩绿的细芽。 *********** 汗,小睡一觉,过点儿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犹疑 云楼树种子发芽了! 清晰的神魂感应反馈回来,余慈差点儿一头从摘星楼上栽下去。事实上,他真的翻出栏杆,放出虚空神行符,火烧火燎地往那个位置飞射。至此犹嫌不安全,又连迭地暗中呼唤: “护楼前辈,帮帮忙啊!” 远方传来回应,余慈暗叫一声道尊保佑,也发现自己表现得太过急切了,摘星楼乃宗门重地,防护严密,天知道这里有没有宗门前辈盯着。倒不是说这玩意儿来路不明,而是里面的一些东西,能不见光,还是不要见光的好。 想到这儿,余慈飞遁的方向一变,人影穿云破雾,直接往摘星副楼上去了,至于种子那边,还是拜托护楼法圣帮忙。这样果然更稳妥些,等他到了副楼居所,窗外一层云雾涌入,雾散之时,一捧微光飘浮在室内虚空中,两片细芽显出最纯粹的嫩绿颜色,入眼便让人心中欢喜。 “果然发芽了。” 眼见为实,余慈确认之后,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现在的感觉只有一桩,那便是措手不及。 不是说要十年吗? 自从得到这颗种子之后,他按照曲无劫和刑天先后交待的方法,每日里都用自身元气滋养,直到气机互通,然后就将其放置在高空中,吸收此间灵气。培育不可谓不细心,但也只是按部就班,绝无任何出格的地方。 那现在谁来告诉他,这颗种子的异变,是怎么一回事? 他有心召唤刑天,但那一位似乎忌惮着什么,一直没有回音,问护楼法圣,这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余慈只能暂时放弃。 对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余慈小心翼翼地伸手,半拢着云楼树种子……不,如今应该是云楼树苗的细芽,盘膝坐下,神识探下,循头上细芽上几等于无的脉络,打了个转儿,忽地便进入了一个雾朦朦的空间里。 无论是曲无劫还是刑天,都说过云楼树有另辟空间之能,此时已显露雏形。空间范围并不大,如果说余慈的储物指环有一间屋子的容积,这里最多就是一个箱子……不,罐子! 但余慈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他屏住呼吸,按照曲无劫教授的法门,将神意运化,就像是蜘蛛的丝网,敏锐到极点,在小小的空间中,慢慢扫动。 极微弱的感应一个接一个地闪亮。 “十四、十五、十六……十七!” 十七点灵光,像夜色中的萤火,烙在他的神识网络上。再三确认无误,余慈长吁口气,收了神识,很没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才记起手中还掬着云楼树苗,忙松开手,让这个发了芽,也没超过两分直径的宝贝树苗悬浮空中,比微尘还要纤细的根茎自发地吸取周边天地元气,以为养份。 这个时候,可不见它一夜之间破壳萌芽的速度,其运化元气之缓慢,比还是种子的时候,都有差距。 它究竟是怎么突变的?余慈始终无法理解,唯一让他欣慰的是:总算不负所托! 在界河源头时,曲无劫曾向他托附一件事,就是在得到云楼树种子以后,全力育其成材,只因这颗种子,是曲无劫为防万一,特意从承载归来庄的云楼树上催生出来的。别的都没有不同,只有一点,就是结种时,摄入了归来庄里,十七位困在永沦之地的剑仙一点儿灵性印记。 这些灵性印记,原是在归来庄那些剑仙旧物中所有,曲无劫别出心裁,就像果树嫁接一般,将其复刻至云楼树种子内部,与之共享生机。如此,随着云楼树的成长,那些灵性印记也会逐渐变强,放出更明显的信号,就算归来庄毁去,等这株云楼树成材,依然能够成为那些剑仙回归的灯塔和道标。 设想是如此,至于能不能成,因为从来没有过类似的经验,曲无劫也只能交由老天爷来决定。还好,即便天意严酷,却没把事情做绝,至少在此刻,他的尝试成功了。 云楼树种子发芽后,倒是不用变化培育方式,就是放养在高空中,要比以前醒目得多,故而需要想一个万全之策。作为此地的“地头蛇”,刑天和护楼法圣应是责无旁贷吧。 摇头一笑,余慈暂时将云楼树苗放置在角落中,镇定心神,将精力放到与他更加切身相关的事情上来。 本命金符的法门,还要仔细思量才是。 如今他已经有了概念,知道要结本命金符,就是“六、六、十二、十二”这样的程序。后面的且不说他,只考虑当头的“九曜”六符,便还差着一截。 结成本命金符,头一个要求,就是每一个符箓,都要成就“种子真符”,也就是要把符法真意刻到骨子里,念动符发,代表着对一个符箓最深刻的理解。 无论是哪一种符,要想透析其真意,都要经过成千上万次的练习和使用,想那九曜六符中,九曜龙渊剑符、太乙星枢分身和天河祈禳咒等三符在剑园中,被他引为依仗,多次救他性命,到得现在,也只能说用得熟手罢了。 但还有三道符,几乎是学会之后,再没有修炼过,这三道符分别是“出有入无飞斗符”、“追复生魂定星咒”和“太阴炼形法”。 其中“出有入无飞斗符”是一种遁术,余慈已修炼了五行遁术,用它的机会就少;“追复生魂定星咒”则顾名思义,是收控逝者生魂的手段,用处也少;至于“太阴炼形法”,倒是接引太阴月华,强化阴神的妙术,可惜余慈增益修为时,用祭炼之法可一举两得,相比之下此法效率就低了些。 这等情况下,要想结成种子真符,除了大量练习、用心参悟之外,几乎再无他法可想,不过,在这上面用力气,祭炼法器那边又该怎样? 余慈虽不是一诺千金的人物,但答应了长辈的话,也没可能再吞回去。他答应了要在一年闭关期内,完成三件法器的祭炼,将之推上五、六重天的水准,如今为山九仞,若分出精力,致使功亏一篑,就太可惜了。 可话又说回来,由于陷入了进阶前的瓶颈,祭炼法器已经没了提升修为的效力,让余慈舍了结丹的大道,一门心思走到黑,也非他所愿。 头疼啊! 正苦恼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插入,全无先兆:“听说云楼树种子发芽了?” “咦,你来了?” 余慈听出是刑天的声音,这个老奸巨滑的剑灵,堪称神出鬼没,且从来没有“进屋先敲门”的意识。不过这回,余慈还真是希望他来。别的不说,云楼树种子的突变,就需要它一个解释。 “你说过的,种子发芽起码十年,如今这该怎么算?” “不是好事吗?”。 刑天含糊以对,同时以神识扫描云楼树苗的情况。由于余慈和树苗的气机联系愈发密切,这个动作倒为余慈所察知,双方彼此感应,都受了点儿影响,刑天便不再仔细察看,顺口道: “昨夜有大量生机贯注,应是从你那边来的,修为又有进益……呃,是呢。” “是吗?”。 余慈眯起眼睛,觉得刑天的态度有些古怪。昨晚上,昨晚上就是与何清谈条件,学会“阴阳化生”,交换出天龙真形之气那一件事了。 他向刑天大略摆述一下,又问:“有没有什么问题?” “不曾见到。”刑天语气倒是从容淡定,“不过,也许是你们修炼的阴阳化生法门,气机化入阴阳中,以之为渠道,供给种子足够的生机吧。何清的修为,强出你何止百倍,顺手一把,就足够你受用的了。” “她难道没感应?” “你挡在前面,阴阳之气没把你化掉,又怎能触到种子?” 刑天应答如流,也给余慈描画了一个大致的流程轮廓。但余慈觉得,刑天最初说的“大量生机”,和阴阳之气应该还有些不同,至少没有解释到位。 余慈想细问,不过这家伙似乎已经从云楼树发芽的兴奋中脱出来,有想走的意思。余慈哪能轻易放它离开,立刻拿出了新问题,自然,除了本命金符之事,再没别的。 “我不懂符箓。” 刑天似乎忘记了它当初在界河源头之外,布置各类陷阱机关时的表现。但作为追求“纯化”的剑灵,它确实有讨厌那过于复杂繁琐的符法体系的理由。故而,他只是针对修行的重心开口: “要我说,你还是继续祭炼的好。祭炼并不是不再进步,而是在积蓄力量,这是结丹的基础。你修行的时间本来就短,修为相对较弱,身上还有暗伤未清,此时忙着结丹,恐有不测。另外,你准备好了吗?”。 “啊?” “凝就本命金符,是另一种体系,虽然有玄元根本气法为基础,但日后在步虚术的选择上,还是要煞费思量。这一点,可不要忘了。” 这样?余慈猛醒,他忽然就明白,朱老先生过于简单的留言中,更深的一层涵义: 丹诀,步虚术、度劫秘法,这三类长生术必须彼此契合的要求,是任何修士选择丹诀前,都必须要考虑的关键问题。完全按照“天垣本命金符”的路子走,恐怕真如何清所说,弄不清最后,他算是哪门哪派的弟子了。 当然,若朱老先生一管到底,离尘宗怕是要偷笑吧。 ******** 明天就开始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路窄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又是初时节,高空风寒,倏然飘雪。 一行二十余人正在棋枰峰上谈笑,便见雪hua片片,漫入山间。离尘宗山门广大,地势有别,雪降之时,冷热不均,山间便起薄雾,与滚滚云气相接,苍茫高远,煞是好看。 便有一人赞道:“离尘山门,高蹈天外,聚三元,集四时,环云气,确是此界一等一的修行胜地。” 说话这人,高冠鹤氅,手把拂尘,衣饰尚古,与一行人都不甚相同,然而风仪甚美,yu面长须,指点山川时,飘飘然有出尘之姿。人们闻言也都随声附和,一时间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这时便有人笑哈哈地回应道:“敝宗山门,自开派祖师以来,代有增益,渐臻完善,我们这些做弟子的,也是承得先辈余泽。不过毕竟是人工造物,尚缺几分天成之美,不比贵宗那朝真太虚之天,汇百川之灵,集yu脉之英,真正钟灵毓秀之地,敢不让人羡煞?” 说话却是实证部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黎洪黎胖子。他人胖,却是不丑,但和眼前鹤氅道人一比,相去不可以道里计。还好气势颇足,站起一起,也不怎么落下风。 看那边你吹我捧,李佑几乎忍不住笑,忙摆出扭头观景的姿态遮掩。天知道他在宗门几十年,还有什么景致可看。在他旁边,张衍则要更惫懒些,早眯起眼睛假寐,胡子拉碴的造型,倒是引来旁边一位女修频频注目。 他们两人都不喜欢凑这份儿热闹,然而这回场面不同,洗yu盟内七八个大中型宗派,都派出本门精英弟子,乘舟西来。正是趁着剑园的“东风”,加深友谊之类。为此离尘宗四部齐齐出动,分批接待,今天实证部是接待清虚道德宗和四明宗的客人,这也是离尘宗在东方最重要的两个盟友,故而规格极高,只要是四代弟子中的还丹修士,没有一个能逃过去。 总算还好,没人指望他俩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类似的职司,黎胖子能者多劳,一地接了过去。他和那那鹤氅道人越聊越投机,什么“黎师弟”、“子怀兄”,叫得好生亲热。 末了,鹤氅道人先行将拂尘一摆,笑容温润:“黎师弟也太过谦,咱们自家兄弟,不搞这些虚文。说起来,西峰师弟破关飞举之期将近,咱们这些观礼之人,将往何处去?” 黎洪将胖手连摇:“王师兄这话可说不得,步虚飞空,贺贺可以,决称不上‘观礼’,说到底,只不过是同道中人拿个由头聚一聚,想来西峰师兄出关后,见了诸位,亦是欢喜。” 两人说的是离尘宗道德部席华西峰行将破关晋阶一事。 虽然还丹修士破关飞举、步虚登空的成就,远不比过步虚修士打破“三大限”,成就长生真人那样震动天下,但在他们这些四代弟子圈子里,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尤其华西峰非但是道德部四代弟子席,也是离尘宗四代弟子的旗帜。他近些年来,在还丹境界止步不前,其光芒被周钰等师弟盖过,却不是后力不继,而是韬光养晦,蓄势待,在长生路上所图乃大,其破关这一刻,更是让人期待。 又说了些闲话,黎洪当先驭剑飞起,引众修士飞临虚空,绕山而走。这一行二十余人大都是还丹修为,人人驭器,当头还有包括鹤氅道人在内的两人,不曾凭依外物,驭气飞行,正是步虚飞空之能。 飞在空中,李佑左右张望,有点儿想溜弯儿的意思,此时前面洪千秋那个大块头稍稍后移,和他还有张衍飞了个并排,低笑道:“喂,别跟个活猴儿似的,老黎专门让我转告你们,今天周钰来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把场子撑起来……” 李佑先对另一边外来修士1u出笑脸,随后面向洪千秋翻了个白眼:“他还真有闲情。喂,今天可是余师弟出关的日子,我和张师兄早商量好去接的。” 洪千秋mo了mo1uan糟糟的髻,也有些为难,正挠头的时候,高空中人影急降,有人沉声道:“可是洗yu盟的诸位到了?” 鹤氅道人闻声便笑:“刚刚还奇怪呢,到离尘宗来却不见yu公子,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来人白袍束冠,身姿俊ting,然而左边脸颊三道长疤极是惹眼,正是实证部四代弟子第一人的周钰。“yu公子”是他早年的美号,但自从破相之后,已经少有人当面这么称呼他,会这么做的,要么是敌人的讽刺,要么就是熟惯了的旧识。 周钰微微一笑:“一别经年,子怀兄风采依旧。” 说着,他先和这一行人中几位熟人打招呼,很快又拱手行礼:“诸位道友安好,某因事来迟一步,还请见谅。” 这种情况下,任是谁都会道一声“无妨”,周钰还是解释了一句:“近段时间因为剑园之事,许多幺麽xiao丑都跳出来……” “yu公子身上杀气甚重啊。” 王子怀摆动拂尘,似乎挡去涌过来的煞气。周钰见此便笑,脸上三道长痕微扭动,却不再说什么。 黎洪和他配合惯了,胖脸上笑容常在,伸手指向南边两座山峰间的峡谷:“那边就是‘飞云峡’,是西峰师兄闭关之地……” 话说半截,有个好奇心重的就问道:“飞云峡后面的擎天高山,是否就是摘星楼之所在呢?” “不错,摘星楼就在山顶。” “据说摘星楼能够增加修士破关的机会,为何西峰师兄……” 黎洪笑眯眯地道:“西峰师兄号称宗门‘厚积第一’,修行上最重根基,一颗太清金液还丹千锤百炼,全无瑕疵,想必也不愿借外力而损了道基。” 这是很标准的说法了,一旁周钰则轻声道:“西峰师兄只是有一颗追寻至善至美之心罢。” 王子怀轻击拂尘,笑道:“我辈中人,正应如此……咦?” 他正对那个方向,又感应敏锐,正看见南方擎天山柱之畔,一道虹光绕行天际,曲折飞动,偶尔强芒暴闪,显然,那绝不是赶路的模样。 周钰眉头皱起,又和黎洪对视一眼,都有些疑huo。但很快,信息便通过传讯飞剑传递过来: “千山教夏伯阳,还有……余慈?” 这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 余慈就想问,这***算是哪门子事儿? 今天是他摘星楼一年闭关之期结束的日子,好吧,应该说还差十七天,但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属于摘星主楼的十七日作为关键时刻所用,暂时寄存,此时正兴匆匆的下山,哪知路上却碰到了这个说熟不熟,说陌生也不算陌生的白面xiao生。 余慈和此人的jiao集,只有在剑园中那有限几次,更准确地说,是万象显化飞舟中,还有四通阁前那几个照面。其余像是在界河区域,什么“利用”之类,且找刑天说去,与他无关。 在这擎天山柱前见到这位千山教少主已经很奇怪了,而其扑面而来的敌意,更是让人莫名其妙。 “余慈?” 夏伯阳俊脸阴沉:“剑园一别,我本以为咱们会在含章法会上见面,却不想延至今日……” “含章法会?” 天可见怜,余慈早就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就算不忘也没办法,他从剑园变故结束时起就陷入昏mi,三个多月才真正清醒,含章法会的时间早就过了。再说了,这位夏少教主乃是洗yu盟的精英,像这种地域xing的“xiao含章法会”,只是天裂谷两岸的有限宗门参与,他又去凑什么热闹? “少教主是个什么意思?” 余慈往夏伯阳后面瞥了一眼,远方似有人正追上来。想来这位不会是偷偷潜入,那么应该是个客人的身份,余慈也不愿稀里糊涂地撕破脸去。 “我等你很长时间了,赤阴背信一事,是你做的?” “什么?” ************ 后面一段情节写完又给删了,这一章就当过渡吧。 -\**-< >-|书友上传/- 第三百八十四章 试探 余慈的惊讶不为别的,只为了夏伯阳口中那个名字。-< >-() 赤阴? 他听了这个名字,心情就很不爽。想着那贯颔一剑未能建功、想着随后的日子里多次被欺瞒、还有在界河源头擦肩而过的种种,余慈就是心里火发,至于“背信”什么的描述,则完全没有在意。 他盯着夏伯阳,夏伯阳一脸的义愤,似乎赤阴现在的状态不是太好。这位少教主倒表现出一副情种的样子。 余慈对此表示怀疑,不过他也没有再深究,只是冷冷回了一句:“她还没死么?” 一句话就把空气引爆! 夏伯阳怒喝一声,挥手击向他的侧脸,像是街头打架那样。然而还丹上阶的修为,举手投足,都能开碑裂石,真被正面击中,余慈的脑袋都要给打飞掉。 “嘶”声轻啸,余慈凭借虚空神行符,不退反进,直撞进夏伯阳中宫。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到了仅仅两尺,烟花般的气芒从狭小的空间中迸发出来,余慈闷哼一声,打着转飞出去,两人的修为依旧有差距,可是夏伯阳也没有追击,刚刚近身搏击的瞬间,他至少有三个破绽被抓住,冷冽刺骨的剑意吞吐,几乎要冻住他的五脏六腑。 “这家伙近身战法可怕!” 千山教向以巫咒称雄,近身搏杀不是长项,夏伯阳原来还仗着高出两个等阶的修为,可如今再不敢拖大,翻手就要用出巫咒。偏在此时,人影破空,强大的灵压侧面抵至,虚空中有人沉声道: “夏道友好兴致!” 来人是学理部的赵甫,文秀的模样看上去很好说话,只是如今冷意森然,身子横在余慈和夏伯阳之间,强行将战局破开。 “赵师兄。”余慈招呼了一声,赵甫也参与了剑园大会。只是后来为照顾被疫灾魔种侵蚀的诸位师兄弟,先一步退出,没有进入归墟,两人都受到过朱老先生指点符法,交情也不错。 赵甫颔首回应,随即转向夏伯阳,冰冷的脸上勉强露出个笑容:“夏道友,此地是摘星楼地界,游览可以,一应切磋打斗都是禁止。若敝师弟有什么得罪之处,请明示,我们也会给一个交待。” “不关你的事!”夏伯阳拿出了少教主的气派,有不顾一切的架势。 赵甫眼神愈发冷彻,学理部的修士平日里埋头钻研的时候多一些,性情温和而古板,礼数不缺,但说一是一,少有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赵甫更是其中翘楚。 现在他恼怒夏伯阳在宗门要地放肆,仅有的一点儿好脸也移去了,将余慈挡在身后,沉声道:“份属同门,如何不关我的事?” 这一下子就说僵了,夏伯阳咬牙一笑:“那就关你的事吧!” 追着尾音,虚空中咒音大起,夏伯阳竟是对赵甫动手,彻底摆出了不计后果的姿态。赵甫也不再作声,大袖翻卷,先是一道传讯飞剑扔出,随后手上已持了一个小巧符盘,曲折符箓转眼凝就。 夏伯阳通巫善咒,赵甫精擅符法,双方还没真个出手,已经是灵压澎湃,让人窒息。 一场激战在前,余慈却没有旁观的机会,高空中又有一道人影扑下,连招呼都不打,就是连串幽绿火焰,滚动如轮,劈头盖脸砸下来。 余慈忙闪开,赵甫则是大怒,指名道姓喝道:“夏伯阳!” 夏伯阳却是哈哈大笑:“其实赵兄说得不错,我有兴致,却不好以大欺小,正好赵兄你来了,我家一位兄弟,如今也是还丹初阶,和余老弟正堪对手。叔至,来请教余师弟的高明!” “这厮疯了?” 余慈闪过这个念头,忽然发现事情有些古怪。但眼下不是细想的时候,从天上扑下来的那人,始终和他保持半里以上的距离,可一轮幽绿巫火,使得如狂风暴雨一般,竟比近身搏杀还要来得激烈。 余慈让了第一波,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就接踵而至,竟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嗷呀!” 来人又发咒音,音波有如实质,破开虚空,攻伐神魂之余,也催化了漫天巫火,将里许方圆的虚空染得一片深碧,温度却是反常地骤降。余慈认得,这是阴火一类,触体便深入骨髓,又损阴神,狠辣之至。 此人攻势连环,密不透风,狂野中极有章法,确是劲敌,不过就是这一招,反而给了余慈可以利用的空隙。他千不该万不该,用攻伐神魂的咒音,作为攻势的一环。 余慈什么时候怕过这个? 然而他也没有立刻发难,而是顺手放出一个“出有入无飞斗符”,借飞星遁术强突火场,果然引来那人后续手段,噌噌连响,四颗赤芒射过来,观其芒尾摇摆不定,便知其结构乃是一碰就炸的类型。 眼看赤芒将至,余慈回手按住了七星剑柄。 交战至今,他还是首度握剑。 抬起头,幽绿巫火挡不住他的视线,余慈锁定那人位置,只见其身材高瘦,面目削薄,与夏伯阳可没有半点儿相似。印象到此为止,两人视线虚空交击,那人愣了愣,卓越的战斗本能也发现了不妥,便在此刻,七星剑锵声出鞘。 剑吟如龙吟,昂然反制,时机刚刚好,碾住了咒音余波,反逼得那人胸口一窒,气势顿挫,四颗赤芒都不知飞到了哪去,想再提气的时候,眼前却闪过一串星光,莫名地心中发慌,额际便是一痛,先前布下的十七层无光巫甲齐齐洞穿,连头骨都给开了道缝儿,剑意冰封脑宫。 那人眼前一黑,随后便听到一声厉喝:“住手!” 又来一个! 余慈抽身急退,身前暗劲一波波涌来,如海底暗流,看似不显,一个不慎,却是能要人命的东西。至此他还没发现后面来的这人身在何方,只知道其人起码是步虚修为,且心思不善,貌似让两方罢战,实际上还是针对他动了手脚。 杀心未必有,别的心思肯定是脱不掉的。 从夏伯阳因“义愤”主动和他冲突那刻起,积累的疑惑已经快要发酵了。这一连串变故都是针对他的?又或者是通过他,做一些别的试探? 退至半途,余慈心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当下全神贯注,应付眼前的层层暗流。便在此时,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不过是两个孩子切磋,苏老弟何必动怒!” 余慈一愕,身前的暗流的压力瞬间被截了去,他停下身形,惊道:“于观主?” 白发老道微笑着现身出来,袍袖一拂,剑气丝丝发啸,将暗流消弥于无形。与之相对,五里开外,也显出一个人来。此人面目平凡,额头却印着一个奇怪的印迹,余慈认出,那是符形中常用的籀文“魂”字。 此界能有这般形象的修士,只有一家: 飞魂城。 那人平凡的脸上露出笑容:“何来动怒一说,只是把两个小子分开吧。于老兄,五十年前,你可没有这护犊子的毛病。” 两边在这儿交谈,刚刚险被一剑贯颅的那位,只觉得死亡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但鲜血覆面,也污了眼睛,看不到那个叫余慈的年轻人身在何处,只有仅存的那点儿倔强,让他强撑着叫出声来: “我夏叔齐这次败了,他日必要再领教高明!” “请便。” 余慈没好气地应了声,还剑入鞘,七星剑第一回杀敌,伤而不死,实在遗憾。 不过运剑的章法,还是让他比较满意的。此时他使剑,已经不再刻意追求剑意的“纯化”,对他来说,剑意剑气,包括宝剑本身,不过是个载体,符法也好、天龙之气也罢,还有林林总总一些沉淀在心内虚空的力量,只要能够操驭,均能够以此剑为载体,击发出去。 这次动用的还是天龙真意,以后则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唯一不变的,只有夺取那一线之机的生死真意。 此时赵甫和夏伯阳也都罢战,远方又赶过来一长串人马,人人还丹,个个驭剑,声势颇为不小。 于舟往那边瞥了眼,转过来微微一笑,苍老的脸上尽是褶子,看上去和蔼可亲:“年轻人切磋技艺不打紧,见血伤命就不好了。却不知这里有什么缘故?” 余慈耸耸肩:“请问夏少教主吧。” 此时夏伯阳也知道再无可能发难,但火气未消,怒道:“没什么好说的。姓余的,赤阴一事,咱们不算完!” 说罢,他气冲冲化光而走,观其去向,是要直接飞出离尘宗山门去,直接撕下脸子。 喂,你这样大肆宣扬,“情圣”可就演得过了! 余慈摸摸下巴,心中判断更定了七八分。财帛动人心,看来就算宗门主动分润,有些人也有点儿不知足,还想着挖出点儿什么来……他在剑园中大出风头,就免不了被人探究,说起来,那地方可真是害人啊。 不过眼前,因为夏伯阳的举动,两边都是有些尴尬的,那位姓苏的修士就无奈地笑了笑:“夏少教主的脾气,城主夫人也都没办法。看来这回,确是他的问题没错,诸位,我在这儿就给大伙儿赔礼了。” 余慈看出来了,这家伙纯粹就是个笑面虎,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且远来是客,人们也只好嘿嘿哈哈地让过。 大家心里明白就是。 等后面来自多个宗门的修士到达,自然又是一番大惊小怪,余慈却都不在意了,因为于舟对他说了句: “小慈,来,陪我逛逛。” 第三百八十五章 清歌 喧嚣远去,事情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 余慈和于舟不紧不慢地飞行,路上问几句余慈一年来闭关的收获,余慈一一作答。不过让余慈奇怪的是,老道看起来倒真像是漫无目的地飞行,漫无目的地说话,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只是“聊聊”而已? 看起来……不像。 慢慢的,老道变了话题:“你在宗门呆了这么些时间,对这里应该是比较熟了?” 余慈没听懂,呃了一声,算是回应。 老道便笑着指向侧方一座山峰:“那是什么地方?” “……” “哈,那是基加山哪。山门里名称最怪的地方,是当年一位从西方佛国而来的前辈圆寂之地,因此而得名,这种信息,阿慈你平时也要留心才是。” 余慈没法回答,他自从到山门以来,除了修炼就是闭关,仅有的一点儿空闲时间,光是记山门里复杂的路径已经够头痛的了,哪有闲情关心这个。 于舟其实也没有在意,他的心情好像挺不错,笑眯眯地继续前行,随手指向几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考较余慈的记忆力,也以余慈发窘为乐。 几次三番,余慈终于忍不住告饶,老道这么一出,让他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好像和离尘宗山门脱了节,完全就是个外人。老道哈哈一笑,终于不再逗他,把话题移到了前面与夏伯阳等人的冲突上面。 “那个夏伯阳表面浮躁,实则沉稳,尺度把握得极好,你不要被他瞒过。” “是。” 余慈一点儿也不意外,夏伯阳这人,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当初在剑仙秘境,他早早就脱开了沉剑窟主人的掌控,其修为、心机和决断,样样出挑,余慈绝不会小看了他。 于舟老道则点醒他道:“自从上一劫,千山教和飞魂城联姻以来,两家就是一人鼻孔出气,在洗玉盟中,自成一派,和清虚道德宗、四明宗等是不同的。” “弟子明白。” 余慈从容回答:“演了今天这出,不外乎剑园之事。想着‘以点破面’,在弟子这儿打开突破口。可惜,他们是打错了算盘……” “你能想到这里,我也就放心了。” 于舟点头赞许,随后他忽然沉降剑光,对余慈招手道:“今天难得回山门一趟,我带你去看这里最有趣的景致。” 余慈眨眨眼,忙驭符跟上。 一路沉降,余慈估摸有两百里路程,眼看就到了擎天山柱脚下。 虽然摘星主楼高踞半空,几达千里,擎天山柱的实际高度却是要缩一截的,因为它本身和真正的大地,也有相当一段距离。即便如此,当人们仰头,看到这高可参云,似乎连贯天地的庞然大物时,仍可兴起敬畏之心。 如果看得再细致一些,绕行而上的山路,阶梯密密伸展,只见其端,难见其终,同样是让人惊叹不已的鬼斧神工之作。 不过,于舟老道带他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看这个?余慈不敢确认,专门又问了句: “问心路?” “是啊,问心路。” 余慈干笑了一声,仰头去看,开凿在擎天山柱上的石阶路径,宽不过五尺,两人并行都有些狭窄,初时这一段还是直的,慢慢地就开始绕行,窄径时隐时现,最终完全隐没在层层云雾之中。 此时,于舟轻声道:“在我年轻的时候,宗门还没有对这儿设限,当时可真热闹啊,每天到这里假借‘问心’之名修炼的同门,都有几十上百个。一天到晚,就看他们上下穿梭,或者干脆占了山道,晚上一不小心,就敢踩着一个。” 说着他甚至有些兴奋起来:“那时候还有一个传说,说是不用任何别的方式,只以肉身力量,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上去的弟子,宗门就会满足他一个愿望,又或者是境界提升之类——记着,中途可是不能歇息的!” 余慈咧了咧嘴。 于舟笑得很开心:“这当然是个谎话,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想出来的,不过当时可是瞒过了不少人,鲁德、千宝、海扬,通通都上了当,拼死拼活地往上爬,就想着从宗门那里得点儿好处。哈哈,那时候大伙儿已经把问心路行程算出来了,垂直高度八百七十四里,台阶四百五十九万余级。 “要说纯凭肉身爬上去,辛苦个几天也就是了,可最拿人的是,要逐级走上去,中间完全不让休息,差不多就是保持一个节奏,这个谁受得了?说不得只好一个个惨败,让那个谎话持续了好长时间。” 余慈也听得来了兴趣:“那于观主……有没有走过?” “不瞒你,走过的。” 于舟抚须摇头,似是怀念,又像在感慨:“陪着人走了几回,都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不过路上风景却是记忆甚深,相当独特。” 说着,他就来了情绪,抚掌笑道:“来来来,咱们今天,就再走一回! “啊?” “哈,别怕,咱们就是走一程,没什么限制,跑跑蹦蹦什么的,都没问题。” 余慈挠挠头,觉得今天是于舟老道有问题才对。心中如此想法,但他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当即登上山道,也并没有刻意加速,就是信马由缰,时快时慢,老道“讲古”的时候慢一些,说话的间隙再快一些。总的来说,速度还是挺快的,不过四百多万级的阶梯还是太恐怖了,两人这么个走法,走到天黑,路程也不过走了就是一半多一点儿。 大概是余慈还有十多天摘星主楼修炼时间的缘故,宗门对问心路的禁令并没有落实,至少一直没有人来打扰他们,长长的山道上只有他们两人。这期间,于舟老道说了很多话,余慈能记着的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和那些鲁德、千宝那些朋友当年在山道上的见闻。 山道两旁,符法灵光偶尔闪灭,但大部时分都离得很远。问心路上,像是这座擎天山柱上的符箓真空区,按照于舟的说法,这是设计时为使登山者静心之故。 夜已极深,再过一段时间,大概就是破晓时分,不知道什么时候,于舟也不再说话,两人只是默默赶路,山道寂静,连鸟鸣都不见,这么一来,余慈反而有些不习惯,沉默了半晌,他就想主动挑起个什么话题。 便在此时,于舟以指比唇,压低了嗓子道:“听!” 余慈一惊,以为是有什么变故,立刻竖起耳朵。然而除了山风吹过,草叶磨擦摇摆的微声,再无他物。 他万分不解,只能目视于舟,要个答案。 “你这样儿的,就叫没慧根。” 于舟一巴掌拍他在后脑勺上,并不甚重,但余慈还是有点儿尴尬。老道摇头,伸一根手指,上下比划:“仔细听,用心听,这里其实有个曲子来着。” “……” 余完全晕了,只见老道抬头看山道上空点点星光,手指按着某种节拍,在虚空中划动,又轻轻哼起了曲调。余慈似明非明,但在老道的带动下,他渐觉得风声似弱还强,在手指的舞动下,真的有了一些节奏。 就这样,老道含糊地哼着,两人又往上走,悠远的调子和着山道清风,缭绕耳畔,终于在某刻吹卷上天,渐次高亢,以至长歌嘹亮: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殷勤问我归何处!” 余慈听得呆了,这曲辞流传极广,是上古时代一位清照女仙所做,余慈也是听过的,老道只唱了上半阙,余意未尽,辞句已回绕重叠,意味难明。却有一股苍凉悠远的感受,裹着心脏,将人的灵魂都抛向无尽的星空之中。 不自觉地,余慈也抬头看天,莫名地就想:星空深邃无尽,何处方是归宿? 随即他心头悚然一动,猛地叫道:“于观主!” 于舟讶然,扭脸看他,这副模样当即把余慈给闷了一记,难道只是错觉?他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处,张着嘴,盯着于舟的头面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在那上面,时光正在逆转。 须发慢慢掺入一些灰黑颜色,苍老的面孔也渐渐抹去了皱纹痕迹,变得光润青春,就像是在界河源头那样。转换没那么剧烈,但一步步的反而更是惊心动魄。 余慈又惊又喜,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于舟身上蓬勃而起的生机,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人感到窒息。 “于观主,你,你……” 话没说完,远方天空,一道强光撕裂天际,隐约有啸音传来,引得万壑呼应。 于舟老道示意余慈去看:“西峰蜇伏多年,终于一鸣惊人。如今步虚登空,宗门又多一个强手。” 余慈哪有心情去管那些,华西峰破关是理所当然,可于舟老道现在所展示的,又是什么? 老道微笑不答,依旧前行,在他身上,时光逆流的现象仍未停止,须发渐转乌黑,皮肤紧凑光滑,还有,便连那步伐也矫健许多,让余慈追得好生辛苦。 突然,老道停下:“天要亮了!” 余慈抬头,现在确是破晓时分,但有山体的遮蔽,山道上还是暗得很。但是之前一路疾奔,峰顶离得已是不远,老道偏偏就驻足不前。 在余慈莫名其妙的时候,忽听老道轻声吟唱,是接续的前面的词句:“我报路长嗟日暮……” 这可不应景哪。 老道的唱辞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依旧接缀而下,已是英姿勃发的青春面孔上,笑容却是深邃难明: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仙谩有真人渡。” 余慈胸口忽然闷得厉害,他张口欲言,于舟的手却先一下步按在他的肩膀上,目光投注,手指上的力气好大: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蓬舟吹取三山去!” 歌声悠悠,继以长笑,余慈眼前突起剑光,于舟老道化为一道长虹,直往摘星楼上而去。 余慈一惊,发力狂追,但速度差了一截,如何追得上? 等他咬牙冲到峰顶,人迹全无,他又往楼上去,可是今日摘星主楼,竟然没人用功,空荡荡的,让人心头发凉。这一刻,余慈忽然有种不真实的幻梦感,看着已经很熟悉的景物,他莫名觉得,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吗? 耳畔忽有剑吟清鸣,他心头一紧,身子越栏而出,再往上去。 上面是聚星台,是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等他翻上去,入眼的就是平台正中央直直插入地面的连鞘长剑。剑名曰: 逝水! 第三百八十六章 虹化 朝阳东升,阳光倾洒高台,如镀赤金,亮晃晃的刺人眼珠,但在余慈心头,沉重的感觉便像乌云,遮天蔽日。-< >-() 他坐在聚星台上,双手抱头,一片茫然。老道的消失是如此的突然,且玄之又玄,让他的情绪完全陷入到迷幻般的境地中。除了焦虑,他再不知道自己还应该是怎样一个心情。 仅仅是焦虑,也折磨得他很惨,他召唤过护楼法圣,想问清楚当时的情形,可是那位突然就不见了踪迹。此时的余慈,看着聚星台中心的逝水剑,就像是一个和父母走丢的孩子,不知道是该去找人呢,还是在这儿一直等下去。 最终,他选择了等待。 如此被动不是他的性格,可是,他实在迈不开步子,也不知该往何去寻,只能坐在地上,强迫往脑子里塞一些对于舟有利的信息: “他飞走前,逆反枯荣,生机充沛……” “谈笑自若,悲慨而非消极。” “对了,还有玄真凝虚丹,增加一甲子寿元!” “宗门也没有反应。” 他就这样堆砌着理由,看着逝水剑的影子缩短又拉长,于舟却一直没有回来。 心头寒意慢慢滋生,高台之上,八面来风,唯有他一人,伴着插入地面的长剑,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他是一个随时可能倒毙街头的乞儿,每夜里孤苦伶仃坐在街角,独挨长夜…… “砰”地一声,余慈重拳砸在高台上,强抹去这悲观到极至的念头,随即猛地站起身来,他终于受够了,今天一定要去弄个明白! 膝盖刚刚挺直,他腰背上就是一抽,随后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更牵动肺腑,令得气血倒流,竟不知不觉受了内伤。 这是聚星台的问题。此处是借用符阵接引诸天星力之地,上面压力极大,并随着日月交替,星辰位移,时刻发生着变化。他情绪激动时,不顾一切冲上来,又停留了大半天的时间。诸天星力在符阵运化之下,暗中侵蚀,把他伤得不轻。 余慈咬牙按下伤势,伸手要去取中央的逝水剑,但将要触碰到的时候,又不免有些迟疑。 如果,这是什么关键之物,现在取了,会不会对老道造成妨碍? 现在,他的患得患失之心太重了,就是这么稍一耽搁的空当儿,一只素白纤手探过,将逝水剑轻抄入手。余慈一惊,他刚刚失魂落魄,感应什么的都是在最低限,竟然连人来了都不知道。 抬起头,何清的面容便映入眼帘。 这一刻,余慈像是溺水的人抓着了浮木,他冲前一步,几乎要撞到女修身上:“何仙长,可曾见到于观主……” 话尾突然断掉。 何清在看他,眸子幽冷如深潭之水,静寂无波。 余慈微张着嘴,心中一片记忆突然冒头,在之前那段时间里,他有意无意地将之遗忘掉,可现在,由之蔓生而出的疑问,就像是无数带刺的荆条,围拢心口,让他气血不畅! “回去吧。” 何清淡然开口,与先前没有任何不同,“记得对你说过,以你的修为,暂时不要到聚星台上来。” 寻常的话,却带来了巨大的荒谬感。 余慈就愣住了,现在最应该关注的问题,不是于舟老道的去向吗?他忘了追究那个疑问,看看何清,又扭头扫视四周,那种“疑在梦中”的疏离感重新包围了他,难道,那真的就是一场幻梦? 然后,他看到了逝水剑。 一声低吟,长及四尺的剑器出鞘,女修稍稍振腕,水光似的剑芒吞吐,剑身像是与虚空同化,只有一道道的水痕时隐时现。她并不以剑道见长,然而凛冽的剑气刮过脸面,依然有着透入骨髓的煞气。 余慈站在原地,剑光水痕从他眼前划过,他本来想再开口的,但此刻便闭嘴不语。 又一声清鸣,何清停下手,柔韧的剑身嗡嗡颤鸣,女修目光从剑身滑过,又落在余慈脸上,微微摇了摇头: “这把剑不适合你……” 她还剑入鞘,依旧将其插入原来的地方:“下去吧,好好养伤。不要刚养好了身子,就又种下病根。” 说着,何清就挨着这柄长剑,盘膝坐下,瞑目不言。 余慈被她古里古怪的举动弄得要疯了,便是佛祖道尊,也忍不住心头火发,正要上前再说,身上突地一僵,有只手按在他肩膀上: “何苦旁生枝节……不要打扰她。” 前半句肯定不是对他说的。 余慈听着这个还不太熟悉的话音,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也在此刻,他心生感应:女修在瞬间成为天地的中心,或者更准确地说,苍天似乎将“注意力”投放在她身上,其余人等,均被排斥。 肩上压力退去,余慈抬头,只见阴云四合,天空云层瞬间染透了浓重的墨色。 “你先去吧,宗门会给你一个交待。” “方祖师……” 余慈话没说完,眼前已是虚空移换,等视界稳定下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聚星台上,观周围布置,乃是摘星副楼的某个房间,左侧临着虚空,视野还算开阔。 上空,云层墨染,金蛇蹿动,而下方,一道接一道的人影、流光飞射上来,但也没有离得太近,只远远围了一圈,仰头观望。 偶尔有话音传来,都是只言片语,直至一个大嗓门笑着加进来:“能亲眼看到贵宗何仙长破关度劫,自此长生久视,实乃一桩幸事,可比那剑园等物来得痛快!” 隐约又有附和之声,余慈顺势往那边看了一眼,没看到是谁讲话,他也不关心。在这边静立了片刻,用双手抹了把脸,移开手后,面上也就平静得很,随后跳出围栏,直往下去,再不回头。 ************ 整个山门都处在一个非常古怪的氛围里。 实证部三代弟子何清,于摘星楼上,沐浴雷火,斩杀天魔,历两日而破劫关,成就长生真人。 从此,宗门劫修数目增加到八人,再算上之前成功步虚登空的华西峰,宗门步虚修士数目也达到三十一人,实力得以增强。 然而同一日,宗门实证部三代弟子于舟,于摘星楼上,遗剑虹化。 注意了,是“遗剑虹化”! 这就是宗门的定性。 何其模糊的字眼!就像余慈自己所感应的那样,人们都被那玄之又玄的过程迷惑了,口口相传之际,也就出落得更为诡奇。人们甚至不知道,他们应不应该悲伤。 最典型的就是宝光。 小道士当然是悲伤的,虽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早就大哭一场,眼睛还肿着,但是哭过之后,他也不好把握自家的情绪了,悲伤是悲伤,但更多还是茫然,比如现在,他就拽着余慈,想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虹化,不是个特别糟糕的形容吧,肯定不是寿元已尽,形神俱灭之类的,对不对?师兄,你当时是在场的,你觉得师傅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也许,去转世重修什么的?” 看着小道士眼中挥不去的期待,余慈无言以对。 刚刚张衍、李佑这些前来安慰的朋友已经离开,他们的安慰之词其实也大同小异, 这时,他手上使劲儿,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坛美酒提上桌子:“观主弄这个玄虚,却愁煞了人,且不管他,咱们哥俩儿今天就来个一醉方休!” 话说得不那么稳重,可给宝光的感觉却是挺好。似乎下一刻,那位苍老和蔼的老道士,就会出现在屋子里,笑眯眯地说话。 宝光就笑,笑的时候,眼泪又流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宝光酩酊大醉,余慈只是微醺而已。 他扔下酒碗,看着伏案昏睡的小道士,片刻,他手指在虚空中划出符纹,唇齿启合,语音沉沉,小道士“唔”地一声响,又喃喃叫了声“师傅”。 余慈眉目沉静,稍等一会儿,便轻声说话:“师傅与何清的关系,你知道吧。” 宝光又“嗯”了一声,余慈就对他讲:“告诉我!” 说话时,余慈瞳孔冰封。 距离于舟虹化已有两天,余慈终于挨过了连迭的冲击,心境慢慢平复,相应的,疑问则翻涌而起,且较之那日有了极大的变化。他从老道“是生是死”的纠结中暂时挣开,将问题指向更现实的层面: 何以至此? 余慈不是傻瓜,相反,他心思敏锐,透析人心。早就看出于舟与何清之间必然有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以前不问,只是出于对老道的尊重,也在于李佑、宝光这些人“为尊者讳”的心思。 可如今,谁也别想再瞒着他! 宝光被烈酒和迷魂咒控制,嘴上早就不把门儿了,含含糊糊地讲话,余慈仔细去分辨,才听了个开头,门声大响,屋门被人一脚踹开: “哪儿用得上这些弯弯绕绕,想知道,我告诉你好了。” 余慈并不怎么惊讶,甚至可以说,他一直就期待着这样的事情。他站起身,不再去管小道士含糊的言辞,对着这位不告而入的长辈躬身行礼: “鲁师伯,请为弟子解惑。” ********** 差点儿就再延一天,百拜顿首,惭愧。 第三百八十七章 根由 “当!” 铁锤重重击打在砧石上,夹在其间的金属片火星四射,周围汹涌火舌被气浪冲开,满屋光芒乱闪。 这里是鲁德的铸炼室。此室位于山门一处空旷山巅,以符阵收集太阳真火,加以运化,形成可熔金销铁的高温,以为炼器之用。 鲁德说要给他答案,却把他带到了这里来。而且随手操起一件没有完成的活计,开始工作。而且还是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就算明知道鲁德说一是一,决不空言,余慈也不免有些焦躁。 终于,鲁德在打铁的间歇说了一句:“刚刚听你叫了他一声师傅……” 他是指余慈从宝光嘴里掏话的时候,对于舟的称谓。 余慈皱皱眉头,没有回应,因为这不是他想听到的东西。 “其实我早就劝过他,有你这么一个年轻人当弟子,实在是挺不错,可惜他那边一直没下文,不知道是不好意思呢,还是另有打算。” “称呼无所谓。”余慈简短说道。 “是啊,无所谓。对于舟来说,确实没意义……” 又是“当”的一声重响,鲁德须发皆张,狠狠一锤砸在半成形的剑具上,澎湃的灵压席卷整个铸炼室,余慈呼吸为之一窒,便在此刻,他听到鲁德这样说: “他死了!” 余慈闷声道:“是虹化!” “你还真信?” 鲁德哈哈大笑,重锤再一次轰在砧石上,金铁交鸣的重音直接击打在余慈心头:“死了就死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干脆过!” “他至于吗?”。 余慈陡然厉喝,要盖过那一声声重锤的鸣响:“他服了玄真凝虚丹,至少还有一甲子的寿元,他的修为根本已经到了步虚境界,只要勤为炼形铸体,明明还大有可为……” “你小子闭嘴!” 鲁德用更大的嗓门压制,余慈住口,但仍毫不示弱地瞪过去。空气因高温而扭曲,却无法对二人的视线产生任何影响。 末了,却是鲁德先让了一步,他移转目光,甚至不再管余慈,将重锤扔掉,赤手拿起通红的剑具,贴着脸颊打量,看是否呈现出计划中的弧度,足以烧熟皮肉的高温,连他的胡子也没烧着。 余慈的嗓音依旧尖锐:“鲁师伯!” “你小子运气不错。我在铸剑炼器的时候,心情会变得很好,就不计较你和我大吼大叫了……” 鲁德视线贴着剑具延伸出去,指向铸炼室火眼中的熊熊金焰,但事实上,他瞳孔中没有焦点,宏亮的嗓门也渐渐沉下去:“就是在这儿,我才有心情和你说这些话。我喜欢打铁炼器,让火烤着,咣咣当当的,心里舒坦。” 余慈沉默。 “谢严专注于剑,练剑的时候,天雷打他都没用;解良只要钻进书本里去,十天半月都未必会抬一次头的;千宝那小子更是一看到新奇的宝贝,就连亲娘都忘掉……我们都是这样,有个寄托和爱好,有个能钻研下去的东西。你师傅呢?” 他直接就肯定了这份儿关系,余慈毫无异议。 鲁德继续往下说:“他的天赋,好得让人嫉妒,修炼宗门最难精的化离剑诀,也很轻松,另外还兼修了好几种。长辈就一直说他,不应该到离尘宗来,去论剑轩才更合适。 “可是呢,他不是谢严,练剑对他来说,就是简简单单一件事儿,修行之余的时间,他更喜欢四处乱逛,不过我们做什么,他都能凑过来:和我聊聊炼器,在火炉边儿看火吹风也没关系;和解良逗嘴,实证部和学理部的纠纷,就够他们吵上几天几夜的;他会和千宝一起闯到六蛮山去,就为了抢一件刚刚出世的法器,九死一生;和谢严更不必说,用剑说话,杀个日月无光……” 又哈哈笑了两声,鲁德正对余慈道:“我以前就奇怪,他老小子就那么多闲功夫?后来慢慢就明白了,我们喜欢这个、痴迷那个,他呢,就是喜欢和我们这些老兄弟在一起,聊聊天,斗斗嘴,打打架,这就是他以之为乐的事情了。嘿,这家伙的爱好与众不同。” 虽是在笑,鲁德笑容中殊无喜乐之意。 “他交游广阔,朋友也不只是我们几个,只是相比之下,和我们最谈得来吧。不过,要说亲密,谁也比不过他那道侣……” “何清?” “叫仙长!”鲁德老实不客气地训斥,却也是确认了。 此时此刻,余慈想到了于舟、宝光、李佑等等许多人相关的说辞和表现,从那里很容易就衍生出一个已经滥了的可能性: “是她对不住观主!” 鲁德冷冷瞥他一眼:“是你说还是我说?” 余慈知道自己的心态大有问题,他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任五脏六腑火烧火燎,打定主意,在听出个头绪之前,再不说一句话。 哪知鲁德随后就问他话,且又离题万里:“你在山门呆了有一段时间了,宗门三十个步虚、四个真人、三个劫法的名字身份,你都知道了?” 他没算最近两天的变化,余慈皱眉想想,便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山门四部,各分得几人?” 余慈张口欲言,鲁德已代他说:“方师叔祖不必说,姜师伯是实证部的,冼师伯、空山师叔也都是实证部的。” 他说的这几位,姜师伯姜震乃是除方回和玉虚上人之外的又一位劫法高人,亦是离尘宗现任宗主。冼师伯冼罗和空山子,则是四位,不,现在是五位真人之二,这四人,都身属实证部,若再算上何清,宗门八位劫修,竟然有五个是实证部修士。 而在步虚修士群体中,余慈大略估算一下,实证部修士也有十四人之多。如此,离尘宗的高端战力,竟然有将近一半属于实证部,可见近年来实证部人才之兴旺。 可这又和于舟之事,有什么干系? “近些年,像解良那样,兼通诸部的人越来越多了,不过往往都是道德、戒律、学理三部串联,实证部往往都被排除在外,你知道,这是什么道理?” 余慈惟有摇头。 鲁德曲起手指,平声道:“山门四部各有侧重,但从某个层面来说,只有实证部和其他三部不同。道德部重感应,学理部重思辨,戒律部重规矩,他们在具体修行法门之上,都有一个形而上的东西,或许缥缈不实,但却是求真之源,演化之本,是能够感应、推断、遵行的东西,纵有谬误,终究也能殊途同归。 “唯有实证部,以践行为纲,不重玄虚,只看实效,因此精进极速,同样的资质,往往都能将其他三部的同门甩下一截,可是,这边的修行法门,到了劫法层次,就没了前例可循,必须一个路子接一个路子地尝试,偏偏实证法门,每一步都是实的,一个行差踏错,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宗门又怎能拿出劫法长辈的性命,往里面填去?” 他将刚有雏形的剑具扔进了火里,冷然一笑: “上,无所凭依;退,万丈深渊,竟是摆明的身死道消之局,长此以往,前路已绝,信心丧尽,谈何修行?谈何成道?偏偏这还不是各自努力不努力的问题,而是天生缺陷就是如此,宗门一半的战力,最顶尖的英才,就陷在这死局之中,非要有人,为大家指出路来不可。对这件事,方师叔祖责无旁贷。” 剑具在金焰迅速软化,几欲成汁。鲁德却不再去管它,只道:“从我拜入宗门到现在,也有三百多年,那时方师叔祖着手研究此事已有多年,就我知道的,他为此走火入魔便有两次,每次都是命在旦夕,要百多年才恢复过来。那段时间,又恰逢天裂谷首次动乱,罗刹鬼王和太玄魔母阴影罩下,很多人都已绝望,只以为宗门败落,就在眼前。” 余慈一时无语,当时宗门氛围,他也能够想象一二,确实是愁云惨雾无疑。 “不过也是因为天裂谷之变,事情又有变化。方师叔祖遥观两大地仙级数强者对战,忽然开悟,悟出大衍阴阳,术算推演之法,乃是以阴阳之气,模拟推演诸般法门成败。虽不脱实证部窠臼,然而阴阳之气化育推演,却是有预见、验证之能,免了以性命求证之苦。” 余慈强行在喉咙里掐断了行将出口的言语,使那信息只在心中盘绕: 是阴阳化生之术! 他莫名地有些惶惑不安,然后就听到鲁德续道:“此法关键就在阴阳之气上。人身虽自备阴阳,然而若要极早见效,莫若神交采气,合籍双修……” 余慈脑宫深处,“铮”地一声响,某根弦突然就崩断了。 ************* 千里高空,摘星楼上,女修凭栏倚坐,望向云雾下的擎天山柱,若有所思。 方回在她身后询问:“在想什么?” “弟子想起当年走完问心路,得见祖师之时。” “哦?” “今已长生久视,不免感慨,问心路的传言固然是假,但对弟子而言,当年许愿,已然成真。” 背后沉默半晌,方道:“你多年辛苦,理应如此。” 女修微微一笑,心中在想:当年那倔强的女子,口是心非、欺瞒祖师的根由,如今淡得可要忘记了呢。 倒是那强烈求生欲望,冲垮心防,将她吞没的那一刻,永远都是那么清晰。 问心路,果然是假的…… 名字起的倒不错。 ********** 最后几百字,磨了三小时,吃力不讨好,信哉斯言。 第三百八十八章 时间 夕阳照进窗户,像在室内蒙了一层血纱。书馆有不少人,但还是一如既往地安静。修士们有的拿着玉简冥思苦想,有的则喜用书卷,一页页翻动,沙沙的声音反而让精神更加集中。 这里是灵霄阁。 余慈侧着身子,站在两排书架之间,拿起一枚玉简,神识透入,又很快扔下,显然没有找到合意的东西,附近则已被他弄得有点儿乱了。 “余师弟?” 梦微轻声招呼,她已经在旁有一段时间,只因她不敢肯定余慈如今的心态,便多观察了一会儿,此时见余慈心态焦躁,便出言安抚。 余慈愣了愣,见得是她,才略微点头,露出极淡的笑容:“梦师姐安好。” 他越是这样,梦微越担心他的状态,上前一步道:“修行贵在静心,师弟不可强求。” “多谢师姐关心。”余慈说得轻描淡写,“我只是查个文字出处。” “哦,哪个?” 余慈想了想,问道:“‘气海翻波死如箭’,语出何典?” 梦微闻言一怔,随即脸上飞红,正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忽地想起一事,心头就是一惊,什么羞涩也要略去。 看她容颜神色变幻,余慈也觉得有趣,但不愿再难为她,随手抛下手中的玉简,正要乱以他语,忽听一人缓声说道: “泥丸祖师《翠虚吟》有所谓‘莫言花里遇神仙,却把金笓换瓦片。树根已朽叶徒青,气海翻波死如箭’之句,也有人称为‘急水滩头挽不住船,气海翻波死如箭’的,备言男女双修采药功夫之艰难险急。” 此言一出,余慈和梦微齐齐回头,都叫一声“朱老先生”。 老人本站在书架尽头,说话音慢慢走过来,便像是当初授课一般,随口引申开来:“这双修法门,火里栽莲,转毒成智,针尖上翻跟头的险事,非是大勇气、大毅力者不可为,你年纪轻轻,前途远大,还是不要在这上面上动心思。” 余慈略一躬身:“先生说得是。” 此时梦微眉头已经皱紧,正要说话,朱老先生往她这边瞥了一眼,卡在前面道:“虽是学经问道,毕竟男女有别,你这样问法,还是失礼了。” 余慈从善如流,当下向梦微致歉,梦微刚道一声“师弟无需如此”,朱老先生便向余慈招了招手:“阿慈你过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听到那熟悉的称呼,余慈心头一震,低下头走过去。梦微是聪明人,见朱老先生的做法,就知道她被排除在外,便没有跟上。看着两人走入重重书架之后,她担扰的心思也愈发浓重,想了想,转身出门。 朱老先生背着手,不紧不慢地在前面引路,再没有说话。余慈也趁这个机会整理刚刚所得,脑子里从未得闲。 “喏,这是你的。”不知何时,老人已经停下步子,伸手拎着一个木制珠串,看起来是缀在手腕上的,上面木珠共有十九颗,不过指头大小,均呈紫红颜色,很是光滑圆润。 朱老先生话音响起之时,余慈才从纷杂的思路中回神,实在是追不上老人的思路,一时很是莫名其妙,也忘了伸手去接。只问道:“这是什么?” “本来是要你在含章法会上用的,如今不用想了,干脆给你就是。” “含章法会?” 余慈不明白朱老先生为什么如此纠结于区区一个地域性的集会,但他如今也不愿意在别的事上动脑筋,很干脆地接了过来,套在左腕上。 见他收下,朱老先生微微一笑:“这珠串没有什么名字,只能说是一件信物吧。你可不要抱什么期待。现在也不妨对你说,其实一开始,我让你参加含章法会,是没安好心……” 闻言,余慈的注意力稍稍转过来一些。 此时,二人已经到了灵霄阁某层的平台上,看夕阳沉下。 “当年上清宗遭遇魔劫,一夜毁丧,宗门修士大多陨落。但总还有一些人像我一般,幸存下来。前段时间,我听说北荒到断界山脉这段地界,有故人活动,便想着让你在含章法会那个环境中,用我上清宗的法门,还有这珠串露露脸,看能否引出几位故旧,当然,要是惹出了魔崽子,你怕是有性命之忧。那时我瞒着你,这里我要道歉。” 说着,他深深弯腰。 余慈扶住了他,脸上却是苦笑。这些前辈高人,一个个心思渊深,如何能猜度得来,不过就算朱老先生此时主动坦白,若让他心中全无芥蒂,也不可能——还不如一直瞒着呢。 谁知接下来他就听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余慈心头就是一颤,他现在真的听不得这个“死”字!他抬头去看,朱老先生面色平淡:“我当初托庇于离尘宗,便是苟延残喘,活到如今,已经大出意料,而且……” 他突地笑起来:“而且我不像你那位于观主,一肚子不合时宜的情思愁肠,可是现实得很哪。不到非死不可的时候,总要再挣上两下的。所以一时半会儿,仍死不掉!” 余慈可一点儿不觉得好笑。 老人态度依从容:“有点儿感慨是不是?其实这也正常,有一点你要记着了,对修道人而言,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天地劫数,不是人心波澜,而是时间。万事皆可逆,惟有时光如水,永不回头。修行人敢战天地、战强敌、唯在时间面前,不值一提。也只有长生久视,才勉强有抵挡之力,但事实上,就算长生之辈,也要常吁一声‘时不我待’,敢不畏乎?” 余慈还在咀嚼他话中涵义,朱老先生已经掀开了谜底: “在你们这里呆了这么久,总还是记住了一些事。记得那时候,于舟已经是还丹上阶修为,在天裂谷之役大放异彩,在宗门还算有些地位,至于何清,不过刚刚结丹,且还根基不稳,要靠驻颜丹方能保住肉身活力……” “何以至此?”余慈可没从鲁德那边听过这一节。 朱老先生回应道:“此即时间之限!他们拜入山门太晚,之前蹉跎多年,方才如愿,早已错失了修行的最佳时段,培元筑基就花了常人十倍功夫。天资再高,时间却是不等人的!于舟还好,天分才情是世间一等一的,算得从容,何清就差了一截……” 所以她就“另辟蹊径”? 看他表情,朱老先生点头道:“看样子,你有大概的了解,但不是真正明白,若非如此,你何必再来查那什么‘气海翻波死如箭’? “方回与何清都是偏执之辈,却也都是我所说的‘大毅力、大勇气’之人,颇是不俗,你没必要把他们想得太低。” 这回,余慈沉默片刻,却是咧嘴笑了起来:“先生,弟子都明白的。” 朱老先生也看他好一会儿,忽地轻拍脑袋:“老了,竟然忘了给你说珠串上的机关。” 刚刚交给余慈的珠串有十九颗珠子,但事实上,原来只有十八颗,这第十九颗珠子,其实是刚刚缀上去的。就是一个玉简作用,里面封存的,正是“天垣本命金符”的修炼法门。 以余慈如今的进度、玄元根本气法的神妙、再有这颗珠子做参考,老人估计,余慈可在三十到五十年内,本命金符大成,也就相当于还丹上阶的水准。 “七十而还丹大成,也是相当不错的成就了。”老人似乎是心满意足,“难得有你这样一个传法人,有你在,我虽去无憾!” 这是相当重的褒扬了,余慈面皮则抽动一记,觉得老人话中有话。此时外面天色黯沉下去,他深吸口气,向朱老先生告辞。 走出灵霄阁,余慈回眸,高处平台上,朱老先生的身影仍在。他向那边行了一礼,划空南去,那里正是摘星楼的方向 眼看快到擎天山柱那边,斜刺里一道剑光射来。余慈扭头,见来人女冠装束,清丽绝伦,正是梦微。 “师弟往何处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 劝解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面对梦微,余慈也不用隐瞒什么,指向高入云端的擎天山柱,微笑道: “去那里啊。” 他说得越是轻松,梦微越是担忧,她手把拂尘,靠近了一些,想开口劝说,但是余慈如此态度,连个由头都不给她,这样开口,很可能起到反效果。想了想,她也微笑: “可否与师弟同行?” 余慈笑得阳光灿烂:“好啊,不过有句话说在头里……” “怎么?” “我可是要从问心路上去的。按照那个鬼条件,哈!” 鬼条件?梦微念头稍转就明白过来,余慈是说那个一步一阶,毫无间隙,直抵峰顶的传说,此时惟有心中一叹,点头道:“乐意奉陪。” 剑光人影向下急飞,倏乎间已到了擎天山柱之下,峡窄的山路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能令胆色不足之辈者气沮神丧。 两人都是仰头上望,片刻,余慈咧开嘴,向梦微示意,先迈前一步,踏上了山道,因为山路狭窄,两人并行太过拥挤,梦微就稍落后半个身位。此时正值入夜时分,山道阴影覆下,两人一先一后,拾级而上,度不紧不慢。 双方都是身体控制力极强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调整为完全一致的节奏,虽是双双登阶,脚步声却如一人。 只是,如今的心思,想必是南辕北辙。 走出百十阶,梦微就想和余慈搭上话,可是目光到处,却只见到男儿ting直的背影。看起来余慈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双肩随逐步登阶的节奏,微微起伏,或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梦微便觉得那肩背雄阔,给人以强烈的力量感和压迫感。 到嘴边的话,又被按下,梦微轻甩拂尘,忽然感觉着,已经有了腹稿的言语,未必会有用处。偏在此时,余慈主动开了口: “师姐,你走过问心路没有?” “走过啊。” 心中微动,梦微很爽利地回应道:“八岁时,为了上摘星楼,我专门向师傅恳求,得了许可,也就是那次走了一回。” 说着,女修轻掠鬓,微微一笑:“可惜,虽是到了头,中间却是走着走着睡过去几次,没有达到要求呢。” “真了不起。” 余慈由衷赞道。本来么,一个八岁的孩子,就算早慧天成,又能有什么个修为,那是真的完全靠意志力了。但很快他就醒悟,梦微那次登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用他确认,梦微已经道:“是了,那次就是因为方祖师与何师叔同修大衍阴阳一事。” 余慈“哦”了一声,依旧没有转脸的意思,连步伐的节奏都没变化。 “我也忘了当初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只记得好生疑huo。我拿出道典戒律问师傅:‘弟子所见太上戒、太霄戒、思微戒、老君戒等诸部戒律,无不以秽行败贞为大恶,明言不得侮人fu女。是时也,于、何二位师叔乃为道侣,方祖师所做作为,已然犯戒,为何本部不加惩治?’” 她轻言慢语,将当年言语复述,说来并无什么出奇之处,然而只一个‘真’字,便让人觉得自有一番气魄在其中。 梦微的师傅便是主持戒律部的苏己人,也是只差一步就可长生久的步虚强者。余慈便笑:“当时,苏师伯怎么说来着?” “师傅并无言语,但旁边有位师叔便说:大衍阴阳,是玄门双修之妙品,神清气正,不涉秽俗,不可以世俗眼光相待。况且何师叔在修炼之前,已经和于师叔断册分籍,就事论事,无可指摘。” 前面余慈保持着让人不安的静默。 梦微越说,心情越是平静,渐已恢复平日里的从容淡然:“当时我应道:‘戒律者,为天地之规、人心所向,故无所不在,事事相关。合于规者,道法自然,可曰‘真’;顺其心者,明德体仁,可曰‘善’。二者并行不悖,缺一不可。大衍阴阳之事,合乎前而背乎后,可视为‘不善’,亦可云‘失德’,如何没有可指摘处?” 余慈静静听着,等梦微说完,才低赞一声:“说得好!” 女修以为他要转脸过来,可终究没有等到,只听他接着又笑问道:“那师姐就上来指摘他们了?” “是啊,不过师傅担心我只是一时义愤,便告诉我这样的法子,要我沿路走上来,也是磨砺心志的考量。” 这些年下来,梦微见事愈明白:“我走那几日,一路沉淀,曾经也后悔,想过回去,又觉得自己的理由不过如此,怕是说不动祖师,还好最后总算是坚持下来,到摘星楼上,见了祖师。” “如何?”余慈明知故问。 明知余慈看不到,梦微仍不免赧然一笑:“哭着下来了。” “哦?” “当时,祖师对我所言犯戒之事,一条条全都承认。又问我若按宗门戒律,该如何处置。我说按律当打入‘无极牢’,锁闭三百年,又或收回修为,封闭灵识,逐出宗门。二者任选其一。” “哈,不愧是梦微师姐。” 余慈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开心。所谓‘无极牢’,乃宗门第一等凶地,专门锁拿大jian大恶之辈,又或是妖物凶魔之属,和面壁的xiao牢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八岁的梦微敢在宗门头一号大佬之前说这些话,就算是无知者无畏,也足堪自傲了。 梦微也笑,只是笑容里终于染上了苦涩:“祖师便说,他选择第一条……他曾亲手布置‘无极牢’一应封禁,想来到里面去影响也不大,然后阳神出窍,神jiao于外,继续与何师叔推演阴阳变化,也只比在摘星楼上慢上三成而已。” 听闻此言,余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回dang空山,余音袅袅。 笑声里,梦微平静地道:“我当时气苦,哭着下山,遇到师傅。师傅便对我说,戒者为界,可划善恶,分真假,却不是牵着木偶的丝线,没法子bi人完全按规矩做事;律者栗也,可令用假为恶者惧之,可是对那些无所惧者,也全无意义。此即戒律之局限,守戒执律者,不可不知。” “是这样?”余慈的语气有些微妙,大约是嘲讽吧。 对余慈的态度,女修不予置评,继续道:“不过那时候,师傅也对我说起。修行之人,背逆天地人心,戒律不能制,天心能制。是而有天劫魔头,时刻来攻,又有物xing天理,自生限制。 “那大衍阴阳,其实是第一等损己利人之法。方祖师以此法绕过实证部‘步步皆实’的限制,能够以劫法之身,推演地仙层次之种种,完善本门心法,但相应的,提早受那至上层次的压制,他也就彻底绝了再进一步的可能。 “至于何师叔,虽是自还丹境界,七十年而至长生真人,可是道基不稳,且灵xing渐失。据说当初何师叔的xing情不是这样,但这些年来受阴阳之气所化,和方祖师越来越像,日后渡大xiao天劫,亦是凶多吉少。” “呵,他们确实ting像。”余慈说得轻描淡写。 这可不是梦微想看到的,她本来是想借语意转折,缓解余慈心中负面情绪。可效果不是太好,总有不上力的感觉。她微蹙眉峰,想按计划“点题”,却又觉得火候不够,一个迟疑间,便听余慈感叹: “这山上好风!” 人的心思真的很奇怪,稍一转念,马上就是截然不同的心态。她在狭窄的山道上慢行,原本全无感觉的鸟声、风声,就一地清晰起来,层次分明,错落有致,便如一曲行yin的歌谣。 便在这样的环境下,余慈先一步笑道:“师姐你可知道,你可知你为何拿不住方祖师?” 梦微心中有数,只笑道:“愿闻师弟高论。” “事情就摆在这儿,你们一个守戒持律,一个务求实效,路数完全不一样。说起道理,完全是ji同鸭讲,对牛弹琴。到最后,还是凭力气说话,就像是咱们两个,走在这山道上,一先一后,你要到前面去,自然要先把我扛开,力气不足,自然大败亏输。” 看着余慈的背影,梦微啼笑皆非,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 “还有一种人,明明力气不xiao,却不愿争斗,别人来按他,反而借势给人一把力,送到前面,自己总在后面跟着……却不防刚过去那人顺势给他一脚,痛彻心肺。” 说着,余慈又笑,梦微却是默然。 笑声里,星河运转,雾起雾散,夜色更深。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九十章 剑锁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无论如何,直线距离已经过七百里的山路,都是乎想象的漫漫长途。 就算还丹修士对身体的控制极是精到,将近二十个时辰脚下不停,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疲劳。除了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对此,梦微意志坚韧,并不在意,只是单调让人麻木,长时间的单一动作,让她不自觉去寻找一个目标,很自然的,注意力就转到余慈身上。 两人已经有三五个时辰没有说话了。要说单调,前方男子的身形始终保持那一个节奏,毫无变化,可是相应的,其气机一直在进行微妙的跳变。 梦微在后面观察了很久,终于确定余慈是在修炼什么功夫,而且已经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她不免苦笑。现在不但没机会劝说,还有尽心照顾,以免余慈受了什么影响,nong得走火入魔。 自从登山以来,她一直陷在余慈的节奏里,虽有长篇大论,也难以动摇那人的心念。最让人担心的是,她至今也不能确认,以余慈如今的心态,会做出什么事来。 偏在此时,余慈主动和她说话了:“问心路也不过如此。” 依然只能看到男子的背影,不过话音里面感慨和嘲nong的情绪也都毫无遮掩:“所谓‘问心路’,心中有huo而不明之处,方用得上‘问’,若是心思明透,走这一趟,也不过就是松筋活络,练练tui脚吧。” 梦微想了想,道:“师弟心中无huo?” “称得上清明。” 余慈轻描淡写地回应:“师姐不也是这样吗?师姐你道心明澈,信念坚定,于戒律一道上,自有枢机,这些年来奉行不悖,分明是早定了自己的路途,陪师弟我走一趟问心路,又有什么用处?” 女修哑然失笑:“你还说我?你又是怎么回事?师弟的信念又有什么不坚定的地方?” “我嘛,也不怕师姐你笑话,自十三岁后,心思一日胜似一日,说是‘少慕长生,矢志不移’也没什么错处。有一句话,我向以自许……” “哪一句?” “长生是一切意义的集合!” 余慈漫声道:“并非长生是我的全部,而是长生必须包容我全部的意义,爱我所爱、恨我所恨、知我所想、得我所yu,非如此,不能称之为圆满,亦不能称之为长生。” “这……”梦微皱起眉头。往好了说,这是长生逍遥之旨,众生向往之志;但往坏了说,却是生杀cao之在我、喜恶全凭一念,已近乎魔道。 这究竟是余慈心中所想呢,还是一时的气话?就是气话,也不免令人担忧。尤其“爱我所爱,恨我所恨”一句,简直就是当前形势的最佳注脚! “那余师弟到问心路上,用处何在?” “信念不移,但方式方法,总有值得商榷之处。” 余慈语气平缓,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以前我是个散修,独往独来惯了,修行多是一个人钻研,遇到观主后,才入得宗门,接受教诲。可毕竟时间太短,不成系统,想要把信念一以贯之,难度还是有的……” 他话中似有所指:“如今我是明白了,谈信念,怎么说也要有贯彻的方式和能力。否则,要么是不合时宜,为人所笑;要是吃人挥手,就化为灰灰,又谈什么一以贯之?” 梦微已经不想再和他猜哑谜,眉峰紧蹙间,直接问道:“师弟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 余慈忽地笑“师姐,我记得宗门有一条戒律。” “嗯?”这下子可真算是离题万里,梦微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上面说,未经宗门许可,任何人不得攀登擎天山柱,违者面壁三月,罚役一年,是也不是?” 梦微怔住。 只听到余慈慢悠悠地说话:“至于我,本来就还有十六天在摘星主楼修炼的时限,只要这个时间还在,想来也没有哪位执律的同门、长辈与我为难,对不对?” 梦微无言以对,她本不至于犯这种低级失误,说到底还是关心则1uan的缘故。更要命的是,怔愣的时候,她忘了举步,这一下又是失误,余慈却是没有停顿,一步步走上去,两边的距离一下子拉开。 她这回是真的愣了。 “这下,攀爬问心路的意义也没了。回去吧,梦师姐,别人能够违背戒律,惟有你不能。因为那就是你意义信念之所聚,一旦违背,何以自处?” 余慈身形越去越远,只有悠悠话音传回:“我这次上去,也只是遵本人信念而行,师姐若真把我劝回,以你的信念击败我的信念,与何清强压观主之行径,又有什么不同?” “余师弟……” 余慈哈地一声笑,打断了梦微最后的努力:“师姐,难道最后,咱们还要再比划一下剑术?” 不待梦微再有回应,前方凛冽剑气已横漫山道。 “我至今不曾明白,于观主当日引我上来,真意究竟如何。但有一件事,我想透了:他老人家现身说法,告诫于我,修行路上‘争’与‘不争’,差别就在他与何清之间。梦微师姐,山道狭窄,容不下两人并行,我先走一步了。” 剑气如水似雾,似走还留,就算余慈已经远去,仍然具备着相当的威慑力。梦微终究没有再跟上去,她看着前方身影隐入云雾之后,站立良久,方长出一口气,摇了摇头。 她能判断出,若刚才她真的往前去,余慈会毫不犹豫地出剑! 如今她已经再没了办法,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是在进行毫无意义的努力。终究是被余慈算计,自缚手足。 梦微并不生气,只是担忧。以余慈此时的状态,真要在摘星阁闹出事来,怕是后果堪忧!或许,请鲁师伯他们…… 女修想了一想,又是摇头,下一刻,剑光飞纵,从山道上飞起,转眼远去。 ************* “难得啊难得,后生,你悟到了!”云雾中有声音缥缈来回,渗入耳鼓心中。 “悟了什么?” 余慈并不在意耳边这位的言语,仍按照原有的节奏前行,随口问了一声。事实上,这位老气横秋的刑天大人,还有地主护楼法圣,已经跟了一路,此时终于有了敞亮说话的机会。之前以戒律条文挤走梦微,创意是他的,不过他哪有闲情去记戒律之类,说不得是最精熟此地规矩的护楼法圣暗中传音告知。 刑天便拿出指点的架势:“修道之人,最贵者惟‘道’而已,其次方是xing命。当年八千剑修西征,说一千道一万,也不外乎‘道不同不相为谋’七字而已。” “哦?” “剑修之道,一切悉具自足,生死在我,不假天意。西方那些和尚,妄立六道轮回,cao纵生死轮转,yu出先入,以此求解脱。以剑修之傲岸,如何肯让那些和尚把持他们生前身后之事?所以,就算无量虚空神主不使坏,这大道之争,也早晚都要爆……嘿,修行之事,不外如是。” 听着刑天絮絮叨叨说起以前的老黄历,余慈不动声色,一直等它告一段落,方道: “我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 刑天立刻就沉默了,刚才它聊起陈年旧事,其实也是在扰1uan视线,很可惜效果不佳。此时被余慈问到,也不好再拖延,很快答道: “杀生害命是我本职,也没什么。可我有誓约在身,最近又在风头上,被方回看得紧,实在有心无力。” “风头上你也能出来?” “托你的福,太衍阴阳的推演已是紧要关头,近日可能就有突破,这才松了一些。可真照你的做法,那是什么也不必想了。” 那句“托你的福”当真如刀子一般,余慈闷哼一声,心思却还清晰:“这个你不帮,我能理解。但另一件事,你可不能再借故推脱。” “些许小事,不用担心……护楼!” 护楼法圣隐身在云雾之中,一bo水汽流过,在余慈身前凝结镀光,形成一面人高的水镜,而且还随着余慈的步缓缓移动,始终保持相同的距离。 下一刻,镜面上彩光闪动,人影凝就。 “何清!” 见到这人,余慈眼睛就是眯起,然而未等细看,水镜上剑光一闪,又有一人映在上面。就算早有心理准备,见到这人,余慈xiong口仍似挨了重重一锤,死抿着嘴,才压下那一声低呼。 来人便是于舟。 只是,这不是现实,而只是当日留影罢了。 镜面上,于舟须如墨,意态洒脱,面对那个女人时,神色如常。他们二人应该早有协议,于舟只略一点头,便将逝水剑硬cha进聚星台上,袍袖一展,全身剑气强芒剧盛,便是观看留影,余慈也觉得双目刺痛,但他死睁着眼睛,眨也不眨。 人形在刹那间扭曲,随后化为一道白虹,冲天而起,绕空飞了一周,又骤然冲下,直撞入那逝水剑中。 彩光mi1uan,那是何清倏然退走,余慈冲上聚星台,此后光影急流动,直到余慈被方回一袖拂走,才恢复正常度。 余慈面色白,忘记了身外一切,只是定定地看着水镜中光影变幻。 这时候,盘膝坐在逝水剑旁的何清,反手将剑器二度拔出,目光在上面稍一停顿,随后,如水的剑刃倒指,对准自己的xiong口…… 直bsp;鲜血jiao迸。 无声的哑剧终结,刑天旁白悠悠: “嘿,原来是何家的‘裂心剑锁’,两个人都是狠角色啊!”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九十一章 准备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裂心剑锁?” 余慈抿住嘴,水镜崩溃,刚刚的影像似还在眼前流动——何清逐分逐分地将逝水剑g口,血色符纹愈刺眼,近四尺的剑身刺入,背后却没有剑刃透出,似乎剑刃在里面盘卷,又或者干脆被吞掉了。 刑天却是刚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何清出身于东湖何氏,懂得这门咒法,也不出奇。” “何氏?” “后生应该去补课了,东湖何氏宗族在东方有不小的名头,祖上曾经出过一位劫法大宗师,又在背后支撑着一个大商家,曾经也过得很滋润,只是后来在6沉立宗东阳山的时候,有些怠慢,被一拳打成齑粉,这才败落。如今……如今大概也有些底蕴才是。” 刑天有些尴尬,它在宗门消息闭塞,知道的都是一些老黄历,又或者是那些影响力极其深远的大事。想当初,它连身为一派宗主的叶缤都不知道,其实也没资格说余慈什么。 所以它迅移到正题:“所谓裂心剑锁,其实应该称为裂心咒锁,乃是与咒器之灵形成的一种咒约。便如这回,逝水剑就是咒器,此时横置心头,何清与剑中之以咒法约誓,形成咒誓之力加以祭炼。至于这作用么……” 刑天考虑片刻,方道:“从此之后,一应心魔劫煞都由祭器吸纳炼化,只要祭器不毁,就再不用为心中魔劫苦恼,这稳固心防的作用,是第一等的。” “那又如何?”余慈身佩还真紫烟暖yu,又有天龙真形之气傍身,对这个还真看不入眼。 刑天一声冷笑:“如何?你渡一次天劫试试?域外天魔苍蝇一般,逐臭而来。无生念和集阴煞两个档次根本就没有上前的资格,起码也是天外劫魔甚至末法魔主轮番来攻,一念生灭,无形无迹,又演化千万幻相。稍有不慎,mi在其中,就是道基毁丧,更惨的是被天魔夺舍,困役形神,想死都难,谁能不惧? “有了这咒锁,一应心魔劫数都能吸纳炼化,只需全神抗过刀兵水火雷等有形劫数便好,胜算何止强过一倍?” 余慈平淡回应:“如此妙法,满天下人都要修炼才对。” 刑天也笑:“确实,从那‘裂心’二字,也能看出问题来。其一,咒器要想挥作用,先就要将自家一半生机奉上,还有将‘喜、怒、哀、乐、怨’等五情献祭,由咒器之灵任取其二,称之为‘启灵’。可以说以后就不再是个完整的人了,后面还要日日以精气奉养,像是在自家心头养个吸血的妖魔,直到油尽灯枯方罢手。” “这其二么,既然都说是‘赌咒誓”了,的誓自然越狠越好,以此呼应咒器之灵,与天心相映。一旦破誓,反噬也是强,决难幸免。 “还有,此法对咒器要求极高。世间诸器,不管它怎样品相,想要长久挡住心魔劫数,何其难也,可以说,归根到底都是一个‘毁’字,只是时间早晚而已。那时,也就是一个器毁人亡的结果罢。” 刑天长篇大论,说得也详细,但听完了,余慈便有些疑huo:“还是觉得有些得不偿失,何清便是如此迫切?” “这要问你家观主。” 余慈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逝水剑是他随身剑器,早已到了心剑通灵的境界,何清要用此剑完成裂心剑锁,不可能绕过他。观何清用此剑如此顺手,前期的准备相当充分,恐怕你家观主已经帮了一阵子忙了。” 余慈为之愕然。 “如此何清所咒誓,十成是和于舟达成。如此大誓,可以说直接锁定她前路走向……” 刑天第二次这样感叹:“所以说他们两个都是狠角色呢。我算是看明白了,为什么当年方回会选了何清。这女人确实有一种敢对自己下辣手的狠劲儿,非是如此,就算有方回提携,她又岂能在七十年内,不计毁誉,不计后果,一举跃入真人境界?何清如此,于舟更是出人意料,不争就不争了,一旦下手,直打七寸要害,果然有剑手风范!” “臆测之辞!” 余慈完全不以为然,刑天以己度人,谬以千里。以于舟的xing情,怎么会提出那些苛刻的条件…… 这是他忽地想起一事:“等下,既然心剑通灵,那观主他……” “我和玄黄都是通灵,又与曲无劫及原道大人何干?” 刑天知道他是怎样一个念头,直接否决:“那逝水剑中不过是于舟剑意ji的一个剑灵,或许有分神寄托,此时也早就冥化在hun沌之中。若是完整元神化灵,那就不是助力,而是去添1uan了。” 余慈深吸口气,道:“我明白。” 说完这句,他不再纠结此事,只是将“裂心剑锁”的信息牢牢记下,转而对护楼法圣道:“前辈,现在也快到顶了,那边有人没?” 护楼法圣用其典型的含糊话音回应,是个肯定的答案。 “还是那两位?想来他们未必愿意和我照面,我就和前辈你打个招呼,请帮忙问问,实证部外室弟子余慈想用摘星主楼闭关,不知方便么?” 近百里的距离,要传递信息也就是护楼法圣一个闪念的功夫。很快,那边就有了回应,同样是个肯定的答案。 余慈一笑,依旧举步上行,耳畔传来刑天的话音:“何清刚晋阶不久,道基未稳,还需要一段时间调养,乐得给你这人情。再有半个月,实证部法门推演,就要开始最后那一折腾了。” 刑天语含嘲nong,又有些感慨:“七十年来,这二人演尽变化,修修补补,格局小了点儿,但对离尘宗么,还是功莫大焉,对实证部更不必说,若他们成功,补全法门,实证部兴旺长久可期。” “真没想到,你对离尘宗还有些感情?” “我只是在提醒你,若你不顾后果,不成则罢,若真影响他们的推演,毁了实证部的希望,一个‘宗门公敌’的名头是逃不掉的,你这段时间,在宗门结识的同门、朋友,或会视你如寇仇,除之而后快。当然,在此之前,你有九成九已经xing命不保……” “管他做甚!” 余慈微笑应答:“都一步步地走上来了,再瞻前顾后,成得了什么事?” ************ 摘星主楼,三元汇聚,八面来风。在楼内,外界元气精纯、充沛到不可思议,以至于积成无形的chao汐,奔流不休。凭借楼中早已布置好的精密符阵,余慈能够对这元气chao汐达成一定的控制,随修行进度而变化,达成最好效果。 好处是有,不过余慈也知道,在这里修行,受到的关注要比别处多得多,但时不我待,若想达到目的,以他目前的修为,没有半点儿希望,而以“本命金符”结丹,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实现的。 故而,他必须在短时间内,把握住一项乃至多项具有决定xing的手段。 心内虚空中,鱼龙外相盘绕在生死符外,贯角头颅缭绕烟气,吞吐不定,嘶嘶有声,这是已经祭炼到五重天的十阴化芒纱。 祭炼至此,由余慈使来,放出的诛神刺,已经有了无坚不催、无孔不入的雏形。但威力比当初在南松子手中时,还要逊色一些,这使他更渴求将此法门真正修炼成功,那时运化之精妙入微,方能抵过他与南松子修为上的差距。 控制心魔煞气,永远都是一件让人头痛的问题,上次余慈就以失败告终。 但此次,他借着勘mi破雾后明确的心xing,以及行将面对生死的压力,终于在在层层心魔煞气中,维持了一点冰雪似的冷静,并开始尝试扩大影响,开始深层运化。 他已经连续坐了两天了。 此时,他的心境和裹挟的心魔煞气,都处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状态下。正所谓静极思动,那些危险的“东西”都在一个行将爆的临界点上,“十阴化芒纱”上刺出的诛神刺旁门之法,就是要将其“爆”完全纳入本人cao控的轨道,形成无坚不催的剑芒。 然而关键时刻,一个隐晦到极致的小变化,轻轻拨动了这个危险的平衡。 “怎么回事?”心魔煞气失控的瞬间,余慈的心念也就锁定了那里,与之同时,作为触点,那儿正呈受了心魔煞气最直接的冲击。 奇妙的事情生了!原本泾渭分明的两股力量,在那个点上猛地jiao汇,那感觉,就像是给失控的惊马上了套索,十阴化芒纱上的简短法门一下子流过心头,与眼前情况比对,无不契合。 诛神刺,成了? 余慈却顾不得次运化成功的喜悦,他猛地睁开眼,一摆手,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储物指环中落下来,在上地滚了一圈,停下时,鲜红的妖眼正好与他对视。 “是你?”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九十二章 表态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滔滔云海,无有边际。从楼上看,里面云雾形态一瞬百变,流动不息,yan阳光辉自间隙照下,纯白无瑕。唯有一条黑线,蜿蜒游动,乌黑鳞片映衬天光,偶尔闪现霞彩,甚是醒目。 余慈一直盯着那道黑线,也就是山孤,眼睛眨也不眨。灼灼的视线让鱼龙也有些感应,再一摆长身,两道金光撕裂云雾,和余慈视线对上。 金光是灼然刺目,余慈也不免眯起眼睛,这一刻他就知道,现在的山孤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山孤现了他这个老熟人,长身略一盘转,倏乎间电射而至。 离得近了,余慈看得更清楚,这条鱼龙拳头大小的头颅上,两根分叉金角支起,似若透明,光芒流动。更醒目的是它头面上结构大变,嘴ěn前突,边飘须,张启时已有寒光闪烁,最重要的,原本只是两条模糊细线的位置,已经睁开了两道裂隙,内有金光流转灵动,犀利时如矢如箭。 这就是化龙点睛? 真不错啊! 余慈伸出手,像以前那样,去碰山孤的脑袋,鱼龙避开了,但接下来,却将整个长躯都探入楼中,环绕着他的身体来回穿行。如果忽略山孤的体型,眼下的鱼龙就像是一只大狗,对着目标来回嗅探,至于是善意还是恶意——见仁见智吧。 余慈不再管它,扭过头,眼前就现出了周钰平静的脸,这位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周师兄,来找我,有事儿?” 周钰语气冷淡:“余师弟,宗门关键时期,四代弟子都要回归各部镇守。你的闭关恐怕要告一段落了。” “啊,是吗?”。 余慈有些惊讶的样子。再往后看,图家兄弟都用很无奈的目光看他,他们就是未来一段时间,余慈的搭档。当然,这只是搭档之二,在那边,还有人侯着呢。 “你的职责,就是和图家兄弟一起,镇守万法精舍,镇守期间,要尽职尽责,不得离开半步,如有违犯,自有宗门戒律处置。” 万法精舍其实就是实证部的大本营,就算现在部分仙长在九天外域修行,那里仍然可说是固若金汤,哪用得着镇守? 余慈微微扬起眉mao,周钰则神色不变,俊秀的面容因颊侧伤痕而愈显冷漠,两人视线对撞,在图家兄弟看来,楼中似都亮起了电光。 受不了里面的气压,山孤摇头摆尾出去了。受此打扰,两人也不愿意进行这无意义的对视,周钰仔细打量了余慈几眼,当先收回视线,飞出楼外,后面的事情,自然有图家兄弟来做。 图家兄弟是习惯xing地阴神出窍,在摘星主楼上走这一圈儿,受精粹元气冲刷,实在是赚到了,可是他们两个此时都没有这个心情,看着一动不动的余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好半晌,老大图日伦方苦笑道:“那个,余师弟,咱们就下去吧,摘星楼日后再来也不迟……” 余慈看了他们一眼,忽尔笑道:“那是自然,咱们走吧。” 吃他这一笑,两兄弟都是心惊rou跳。半月前,余慈从问心路登峰,传说是要寻方祖师和何清师叔理论,虽然最后没有如愿,但因为此事,如今山门称不上是物议沸腾,但说一句暗流涌动,绝对没差。 于舟“化虹”所造成的影响,因为余慈的行为,已经开始酵。但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宗门长辈绝不允许余慈惹出什么事来。在方祖师与何清最后推演之前,山门决意扼制住这个不安定因素,所谓的“镇守”事项,应运而生。 当然,负责此事的,主要是落在实证部头上,两兄弟就是执行者之一。 此时,余慈忽然道:“最近贤昆仲驭器手段,是否又有精进?” 谈起修行,两兄弟都有些眉飞色舞,近段时间正是他们修行突飞猛进的时期,虽然比不过余慈一趟剑园回来,就是定鼎枢机,但也是可圈可点。尤其是提起驭器,正是他们曾经把余慈赢得没脾气的少数几次较量之一,正挠到痒处。 等下,余慈提这个干嘛? “自从我凝成种子真符之后,自觉驭器水准大进,想起上回惨败,还有些不服气,择日不如撞日,趁今天,咱们再试上一试?” 说着,余慈已经拿出他那把七星剑来,虽是剑未出鞘,可他眼神却是盯住了远方那条长长的黑影,图家兄弟一见之下,都是面无人色,把头连摇,图日伦更道:“算了算了,宗门重地,不好嬉戏,余师弟,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唉!” 他们又如何不知,此时余慈根本就是耍他们玩儿,可知道又能怎样?不为别的,就为那名为镇守,实为软禁的安排,余慈就有足够的理由表达不满。 表达就表达吧,可没有周钰大师兄这样的人物压阵,他们可是要招架不住了! 心中叫苦之时,余慈也不为已甚,就那么持剑,走下摘星楼去,图家兄弟忙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咱们这就回万法精舍?” “是啊是啊。” 图家兄弟点头不迭,到了那里,就有黎洪师兄接管,他们两个差不多就能jiao卸差事了。 余慈微微一笑:“好,那咱们就回万法精舍!” ************** “余师弟,余师弟,还睡着呢?” “没跑呢。” 门外李佑就是挠头,旋又叹了口气,推门进来。看到余慈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持一本书卷,看得颇是认真。 李佑又抓抓脑袋,平时活泼爱笑的圆脸上,竟不知该拿出什么表情来,只能chou一把椅子,坐在旁边:“余师弟……” 说着他就没词儿了!他不是嘴笨的人,可是这段时间早该说的说了个遍,除了让余慈更不爽之外,几乎没有别的用处。本来么,任是谁被软禁在屋子里,外面又兴师动众安个七八个看守的时候,心情都绝不会好。 余慈现在云淡风轻地笑,谁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李佑不由腹诽:谁定的章程,非要时时到里面来确认,还真怕人跑了不成? 为了限制余慈近期行为,实证部里安排得很周密。有黎洪这样总控全局的,有王九、战传义这样专门把门的,也有张衍、李佑这样,安抚情绪余慈情绪的,实证部四代弟子精锐,竟分出小半参与,蔚为壮观. 一切都是为了此时正在进行的大衍阴阳推演实证法门之事。 或许是受余慈深层的影响,李佑没来由地很是烦躁:推演推演,都推到这地步了,再‘演’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这时候,已经在他心中积了很久的一句话,突然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李佑再不管其他,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余慈有些惊讶地看过去,李佑借着冲顶的血气,就这么叫道:“师弟你放心,老子今后绝对不碰那个什么大衍阴阳编出来的鬼玩意儿,真到了那地步,自己趟出一条路来就是!” 吼罢他就有点儿虚,但看到余慈惊讶的面孔,心情出奇地转好,哈哈笑道:“余师弟,咱们这就说定了……” “你想走到那一步,还要看老天爷的心情。” 如此刻薄的话,自然不是余慈所说。张衍正推开门进来,冲着李佑点点下巴:“王九叫你呢,怕让你小子一撺掇,本来没事儿的,也给惹出事儿来!” 李佑吼出那一声,心情正好,也不和张衍计较,再和余慈打个招呼,神清气爽地出去了,倒似是专门到这里来表决心的。屋内两人看他那模样,都是失笑,但很快,余慈便抿住嘴,角垂下去,有种沉沉的压力,堵在心口。 张衍就坐在李佑之前的位置上,一入座,整个身体的重量就都靠在椅背上,十指jiao叉,叹了一口气。 谁能比他更颓废? 见张衍这模样,余慈忽然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无谓得很,不由失笑,干脆学上一手,不再保持端正的坐姿,靠在椅背上,脑袋顺势后仰,看屋顶房梁。 张衍轻笑道:“本来也是想过来表态的,却让那小子抢先一步,说起来就没意思了。当然,李佑天份极好,也懂得努力,只要老天爷看他顺眼,日后前途不可限量,至于我,也就是空口白话,说不说也都无所谓。” “我明白。”余慈轻声回应,不看他,也没必要。 张衍忽然想和他聊聊天:“你没有去过北荒吧,那里面填满了醉生梦死的蛆虫,和山门完全不同……” “蠹修的世界。”余慈想到了有关北荒的片言只语。 “是啊,很多人都是蠹虫。他们为着任何理由,女人、钱财、意气等等,但唯独不是为了长生,长生对他们来说,就是最没意义的东西,他们也没资格去想,所以他们堕落且疯狂——在死亡之前!要是有可能,该去那儿见识一回,要么被那里mihua了眼,要么……” 话没说完,天光骤暗,金蛇狂闪,余慈住了口,凝望窗外,乌云飞铺展,转眼已经笼罩了整个天空。 从万法精舍,其实也看不到擎天山柱的顶部如何,但下一刻,另一个位置,一道冲天光柱撞破云层,不知延伸向哪里。 “那是祖师堂!” 余慈盯紧了那道冲天光柱,看着从天下浸下来的金光华彩,一段段地将冲天光柱染上了瑰丽的颜色。 -\**-< >-|书友上传/- 第三百九十三章 事定 光柱上空,金光华彩之后,忽有片片雪花飞落,细看去,那其实是道道玄奥难解的符文。似乎虚空似有人执笔,勾勒出天花洒落,直落入祖师堂中。 天空中盘旋许久的雷光终于按捺不住,照着光柱轰下。 一层淡蓝色的光波扩散,在山门峰谷沟壑之间穿插分截,冲天而起时,便如同一朵绽开的千叶莲花,这是护山大阵开启。第一波未尽,又二波又发,触天峰、棋枰峰、含真峰、飞连峰等十七八座宗门最显眼的山峰高处,均有强光放射,交织成疏而不密的大网, 九天之上,一波青虚魔影身为天魔先导,在啾啾鬼音中倾泄而下,想从那些巨大的空隙中渗入,却是当场气化无踪。 符文洒落如故。 而在余慈这边,似乎看到了某种奇妙的光影投射,收拢着符文,自生变化。 他站了起来,几步迈出屋处,张衍起身跟在后面。 余慈一站到屋子外围的空地上,便感觉有至少十余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凭借感应和两日来的接触,他知道这里有至少五位还丹修士,其中两个还丹上阶,另外还专门分出来一位步虚境界的强手坐镇。虽说这段时间,从九天外域又回来一波修士固防,但他身边这个阵势,还是挤占了当前实证部至少四分之一的战力。 太奢侈了! 余慈面无表情,出了屋子就慢慢浮起在半空,这个动作,引得所有人心头发紧。不过余慈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要让视野更开阔些。 在这里他看清楚,那片光影其实就是一卷展开的书册,似乎风吹页翻,上面一排排赤金文字流动不息。 “那就是本门度劫秘法,《九度真文炼形篇》,是本宗仅次于《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的根本经典。” 黎洪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来,余慈回头,见胖子脸上仍保持着惯常的笑脸,只不过双目神光湛湛,竟有些刺眼:“想那九度经,上承天地,书以神文,除非地仙人物,莫能解读。只有从中引申出来的炼形篇,才是宗门修士修行的凭依,故曰世间修行法门,最珍贵者莫过于度劫秘法,那是一个宗门能否成就地仙大神通的根本。” “这样啊……”余慈淡淡回应。 胖子昂起头,看着远方瑰丽景象,似有出神:“遥想当年,修行界剑修当道,论剑轩一出,释玄正魔诸道,都是黯然失色,本宗远居断界山,也不免受到冲击,道统传承已有不畅。当时宗门有数位杰出人物,见宗门风雨飘摇之势,深为忧虑,为此以大决心,在原本道德、学理、戒律三部之上,另发枢机,借鉴百家之长,硬生生闯开一条修行捷径,使宗门战力大增,稳住局面,那就是咱们实证部的前身。” 余慈抱臂胸前,默然不语。 黎洪又回过脸,盯着他看:“后来八千剑修西征惨败,剑修之路衰落之势已现,修行界改天换地,风起云涌,咱们离尘宗正处在最敏感的地方,可说是危机四伏,有莫测之祸。正是咱们实证部,一劫之间,连出三位大劫法宗师,硬生生压住局面,维持宗门道统,不至中绝。 “此后五劫时间,本部人才辈出,好生兴旺。然而当年几位宗门祖师,毕竟是要闯出捷径,也无一人是真正站在地仙层次,因此,从《九度真文炼形篇》中参悟的度劫秘法,有极大破绽。自实证部存世以来,六次四九重劫,宗门竟有七位大劫法宗师冲击失败,只有方祖师一人幸存……直至今日此时,方祖师就要用推演出的法门,弥补度劫秘法中的破绽,其中起落艰辛,余师弟可是知晓?” “所以,各部对方祖师的作为,视而不见?” 黎洪胖脸上笑容仍然,然而眸光却寒若霜刃:“师弟你对实证部上千弟子的性命前途,也视而不见?”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瞠目结舌,谁也没想到,这里本来脾气最好的黎洪,会和余慈吵起来,张衍和李佑冲上,要把两个几乎要动手的人拉开,两人却纹丝不动,余慈还伸手指向远方天空: “我知道这是性命交关,可是换个人行不行?方祖师既然能够将一个勉强迈入还丹境界的修士,七十年内提到真人境界,在宗门里、宗门外,换一个人又能有什么难处?为什么偏偏……” 有些话是不能在人前说的,身后张衍就拗他的胳膊,便在此刻,一声炸雷轰响,整个天空都在摇动,远方擎天山柱方向,刺眼的电链扭结成束,以超乎寻常的密度,轰击过去。 现在就是关键时刻! 这时张衍才有机会把话说出来:“余师弟,慎言!老黎没恶意的……” 余慈当然知道,笑着的黎洪不好说,但愤怒的黎洪一定是抱持着某种诚意的。否则以其心思之渊深,何必自找气受?看似圆滑的胖子,其实也有他的立场和坚持。 余慈也一样。 他看向黎洪,此时这胖子却极投入地眺望祖师堂的方向,胖也扭得不成样子,其肢体语言分明就是: 能不能成?能不能成? 与擎天山柱那边相呼应,祖师堂上,符纹投落的速度越来越慢,空气也随之凝滞冻结,整个山门的修士,都随之屏息。 蓦地,九天之上,“呼喇喇”一声响,漆黑如墨的天空猛地撕开了个大口子,夺目的光芒透下,众人眼便见得一道血莹莹的长河经天而行,又陡地飞降,飞绕在峡谷群山之间,似可无限延伸,由此将天地上下串在一起,恍若乘舟可渡。 如此,和山门通天河的布局有些仿佛。 血光长河所到之处,护山大阵陡然掀起了又一波震动,盛开的“千叶莲”中央,又是光波绽开,只是这次不再是四面扩散,而是向固定的方向汇聚。 聚合点就在擎天山柱之下。 澎湃的灵压如同潮水般冲击上去,触发了某个机关。从山柱底部开始,蔓延整座山柱的巨大符阵亮了起来,像是在黑夜中燃起的火把,焰光冲天。天上雷火飞降,却在焰光外围,就被扭曲撕裂,完全不成样子,域外天魔群聚而上,却只能在外围游荡,稍一碰触,立刻催化成轻烟,难逃灵殒之灾。 “这是方祖师的‘燃髓血河’,可激发万物潜力,便是符阵等死物,也不例外。” 张衍轻声轻答,随后又长吁口气:“事定了。” 正如他所言,原本要陷入停滞的符文飞落之相,陡地又流畅起来。由此带动书卷投影明光大放,无数赤金文字像是活了,如千百蝌蚪,在虚空中穿行变化。 天上雷光、天魔等,轰不破护山大阵,畏缩不前,诸事已定。 黎洪大叫一声:“好!” 这一刻,周围实证部修士几乎是人人振奋,击掌相庆,剩下那些缺乏激情的,也是长出口气,卸下了好大一桩心事。这里只有一人,与周围情形格格不入,毫无疑问,就是余慈 在黎洪叫好的同时,他冷脸转身,轰的一声响,所居房门粉碎,他大步走进去, 张衍和李佑对视一眼,想跟上,迎头便挨了声骂:“滚出去!” 两人登时哑然。老实人发火是最可怕的。虽说余慈算不算老实人,要见仁见智,但在宗门,他从来都是温文知礼,对师兄弟可从来没有恶语相向过。突然来这么一出,两人真还有点儿忌惮。 但在此时,破损的门洞前,有人突然现身,周边寒气骤起。 来人轮廓深刻,白袍散发,神色冷凝,正是王九。他不管李佑打来的眼色,停也没停,直接走了进去。屋里“砰”地一声响,似是余慈和他交了次手。这是还丹级数的碰撞,还好两人没有当真发力,但里面的家具,怕是凶多吉少。 随后,王九若无其事地出来,面对众人的目光,道:“最好不要让他独处……就是这样,也要确认他在屋子里面。” 王九平日里沉默寡言,心思却很细腻,经他提醒,众人恍然大悟,他是担心余慈借发怒赶跑人之后,使什么手段,故而入屋相试。 “总还是陪着好些……”张衍和李佑对视一眼,考量哪个去比好较好。 正考虑的时候,啾啾鬼声四起。众人猛抬头,却见是一波域外天魔,不知怎地突破了防御大阵,跑到这边。此时山门中域外天魔的密集程度,已经到了一个比较危险的界限,护山大阵再强,也不可能护得山门滴水不漏。 当日周钰所说的“镇守”,也不完全是虚言。 这一波域外天魔冲至,诸修士也不紧张,拔剑颂咒,各显神通。 天魔才不分屋内屋外,它们只对人心起落变化感兴趣,并由此判断目标。屋子里的余慈,正是极好的饵食。 当下就有魔影飘忽,要渗进屋中。但下一刻,屋宇荡起符法灵光,要突入屋中的两个念魔被灵光吞噬,霎时不见。随后一道剑气破空,将另一个煞魔打灭。 “余师弟修为又精纯好多。” 有识货的便感叹。这一道雾化剑意杀伤惊人,就是黎洪、王九也不过如此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强突 余慈干脆利落斩杀天魔,在众人看来,又有发泄的意味,而这只是乱起时分的小插曲而已。-< >-() 这波域外天魔,品阶普遍不高,最多的就是无生念魔,集阴煞魔极少,实力也不怎么突出。当然,若是相当于长生真人的天外劫魔过来,这一波人就要倒大霉了。 越是这样,几个主事人越不敢大意。 离尘宗山门高蹈天上,经常惹来域外天魔光顾。深知这些魔头,最擅长虚实变化,经常打人个冷不防。这里主事的步虚修士单初已经现身,一边和别处联系,要求专门负责此类事项的同门来援,一边组织几个精锐弟子,严防死守。 场面除了最初时有些混乱,很快就稳定下来。只是这里的修士多是炼气炼剑的,虽然也有“剑意破邪妄”的法门,可毕竟能修通剑意是少数,要论对域外天魔,还是符箓咒法更合适些。 所以,有些人就想到了余慈,要论四代弟子中符法造诣最好的那个,放眼全山门,或许不好讲,但在实证部,有谁比结丹都要结成本命金符的余慈更权威的? 正想着,那边屋子里飞出四道符法灵光,分落战局四角,也不知用了什么类型的符法,略带阴冷气息,但对域外天魔的控制力相当强,原本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魔影,被寒气一冲,大半都现出形体,移动也变得滞涩,让黎进等人一阵好杀。 顷刻间,局面抵定。 “总算还有点儿良心。” 黎洪喃喃说了一句,可紧接着,他脸色就是肃然。 此时远方祖师堂上,书卷投影越来越淡,那些蝌蚪文字则汇于中央,形成一道远比刚刚来得纤细的赤金光束,刺破天穹。天幕下,放射的电光已经很稀少了,但并不等于劫数过去。高空中,赤紫雷光是在最后积蓄力量,按照劫煞之中,某种未明之理,扭曲盘结,最终化为一颗磨盘大小的飞星雷火,当空垂落。 这一击不是向摘星楼,而是朝着祖师堂而去。 这是天心流转,批亢捣虚,移转了目标,要将刚刚承接了新内容的《九度真文炼形篇》一举毁去。虽然摘星楼上,方祖师肯定将推演出的法诀牢牢记忆,便是毁了原版,也无碍大局,但若是因此失了天成之美,未来难说会有什么变故。 祖师上空,连续八层符阵防护开启,之前连缀在山峰峡谷之间的血色长河也折了个角度,环绕周边,催化符阵,使之绽开一层淡淡的血光。 众人都是屏息以待。 便在此刻,王九走到黎进身边,轻声道:“不对劲儿。” “嗯?”现在黎进的全副心神都在祖师堂那边,反应慢了何止一拍。 王九眉头皱了皱,正要再说,黎洪打了个激零,猛地醒转:“不对劲儿!” 此刻,像张衍和李佑这样,和余慈相熟的修士相继反应过来。域外天魔来袭的时候,还窝在屋子里生闷气,决不是余慈的性格,而出手时那般拿大,连个头脸都不露的,更有问题! 原本他们不会反应如此迟钝,只是祖师堂那边正好是紧要关头,引去了注意力,现在再看屋子,就觉得里面已经沉默了太长时间。 他终于忍不住了? 黎洪一声呼喝:“余慈,出来!” 话音未落,另一边王九更干脆,一剑横扫,屋宇半边飞起,顷刻四散。这一下,人们隐约看到,屋里似乎没人? 一惊的空当,“哧”地一声长音,响在他们耳边。此刻飞卷的烟尘还未落下,三道人影便从里面扑出来,一飞天、一遁地,另外一个平飞,分成三个方向,速度都是极快,竟是强突众修士的防线。 李佑一声低呼:“别做傻事!” “不要动,是太乙星枢分身!” 黎洪做足了功课,安能被这种小把戏瞒过?他看也不看那三道人影,胖躯大步向前,沉声道:“余师弟,现在大局已定,你就算是过去,又能有什么作为……” 说话时,上空一直很少说话的单初仙师已经发剑,将三道人影斩落两个,另一个也被外围弟子挡住,一剑便归于虚无,果然是太乙星枢分身无误。而此刻,刚刚天魔袭扰时呼叫的援手也已经赶到附近,剑光已到头顶,马上这里又要多一位步虚强者,还有两名还丹修士。 明眼人都知道,余慈已经没机会了。 张衍这时就觉得,若黎洪再说下去,余慈进退两难,面子上须不好看,便朝黎洪一摇头,可就在他分心旁顾的时候,脚边光芒亮起。 “刚刚的符?” 之前天魔袭扰时,余慈放出的四道符箓,没有人辨清是什么来历,但也没有人在意。天底下符法千千万,谁有闲情一一辨识,只要发挥作用就好。可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心中懊恼: 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半塌房屋周边,地面轰然炸开,尘烟飞腾,遮蔽众人视线,最要命的是这里的气机,被符法灵光刻意扰乱,十数道光影从半塌的屋子里飞遁而出,上天的、入地的、平飞的,四面八方,弄得人眼花缭乱。 “又是太乙星枢分身,他究竟准备了多少个啊!” 本来阵势稳定的话,手忙脚乱是有,但这些人通力合作,总不会把握不住形势,可让人无语的是,眼下恰好又是当空来援的几位修士降下之机,两边毕竟没有事先沟通,意外之下,立时就显出不默契的问题,见下方尘烟四起,人影翻飞,本能地拔剑相助,反而冲乱了黎进等人的阵脚。 当下就有两三道人影冲开合围,没入黑暗之中。 “是分身!” 黎洪唇角抽动,胖躯仍然站得很稳,直到此时,他仍然相信余慈正藏身屋内,这是他的判断,也是直觉。不过,单初调派人前去追击确认,他也没有反对,他只是有些失望: 那个可以成为实证部最闪亮新星的年轻人,在注定了的事实面前,弄出这些无理手,与厮闹撒泼何异? 正想着,单初低喝一声,随后就是半空剑鸣,有裂帛之声,黎洪一惊,王九则更直接,驭剑冲上天去。 作为三代弟子,又是步虚飞空的强者,单初一直守在高空向南的方位,也是通往摘星楼的最短路线,但他守在这里,象征的意义更大些,毕竟谁也不会认为,余慈会蠢到强突他这一边。 但事实远比料想荒谬得多。 等王九冲上来,只见到剑雾飘忽,从单初剑气之间透过去,又全无先兆地直坠地面,一闪无踪。下方,黎洪怒喝声起,剑气呼啸,将地面撕裂,但还是迟了一步。 既然动手,就是真的,可是三人夹防,竟被人逃了? 这一刻,没有人去想余慈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气机牵引之下,三人都是破空狂追。又是恼怒,又是担忧,照前面剑势,说不定余慈那小子敢直接撞上擎天山柱,弄出更不可开交的事来。 一追就是上百里,前方目标虚实转换,忽隐忽现,仍保持着相当的距离,眼看擎天山柱将近,黎洪胖脸上已经笑不出来了,同时诸般疑惑全翻上来: “这也太强了,何止是还丹初阶的修为,他是不是用了什么激发潜力的法门?又或者……” 黎洪脑袋连摇,反被自己的猜测迷惑住了,单初沉着脸,只顾飞行,没有回应。不管怎样,被一个还丹初阶的修士强突而去,都是狠狠地打了他的脸,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辨清对方剑路。正纠结之时,前方目标气息陡然断绝。 ************ 余慈出乎意料地强行突围,让这边修士都是失语,也是大失面子。 领头的三位全追去了,剩下这些人,将这消息按照议定的规程,以传讯飞剑发去擎天山柱之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也就留在原地,一边等命令,一边去看祖师堂那边的变化。 张衍却觉得很没意思,他既然已经承诺日后不去修炼那东西,也就没有观看的欲望,和李佑打了个招呼,慢悠悠地走开。 远离了那片区域,他心中想的还是那里的事情。余慈突围而去,毫无疑问是要冲到摘星楼去了,也势必会在那里撞个头破血流。无论如何,他都应该去那里,看看能否照应才是。 有了决定,纷乱的心情开始沉淀,灵台清明,心头忽生感应。 方一拔剑转脸,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对着他笑。他心头一惊: “你还在,那刚刚是……” “一个朋友。”余慈神色平静,低声回应。 “朋友?山门弟子,还是外人?哪个人在这时候来帮手,还有那般修为……” 张衍正不知究竟,便见前面余慈双眸,霎那间瞳孔收窄,凝射金光,内里夺神撼魄的力量,别说他此时心神失守,就是全神戒备,也抵挡不住。当下全身僵硬,被余慈一指点倒。 “张师兄,日后再向你赔罪,当然若还能再见,也不是这么般情形了。” 张衍神智渐失,却隐约听到远方的呼叫声。半空中,书卷投影消失,雷光散尽,血河收敛,天幕漆黑,让人判断不出结果。但很快,祖师堂方向,一点微光亮起,支起黑暗的天幕,似有若无,像是一缕倒射的阳光,越向上越是轻淡,几如烟气一般。 “归真返璞,感通天心,这算成了……等下,笨蛋,若之前是做傻事,现在再做,就是愚不可及啊!” 张衍想到一个极要命之处,却根本说不出话,勉力扭转视线,便见逐渐扩散的欢呼声中,余慈的影子一步步收入屋舍阴影中,与黑暗混化,终至不见。 第三百九十五章 落雷 擎天山柱外围,玉虚上人负手而立。 也许那些年轻弟子,会因为度劫秘法修补完善而欢呼雀跃,但玉虚上人不会。多年来他协助姜震打理宗门,因为有方祖师在上,两人都非常低调,但见事颇明。他知道,度劫秘法完善,长远来看,确实是一件大喜事,不说对劫法修士的好处,至少实证部弟子日后修行,再不会为前路惶惑,那“步步皆实”的真意便能体现的淋漓尽致,愈发能够勇猛精进。 可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宗门稳定的基础上。若是这两位宗门第一流的战力、尤其是方祖师在此有了损伤,离尘宗照样是前路叵测,难有作为。 玉虚上人明白,在今日推演之前,楼上那两位,并不从容。方祖师还好,毕竟是大小劫数磨练,心肠便如铁石一般,至于何清……坦白说,他是有些担心的。 域外天魔最擅长趁虚而入,尤其是天外劫、末法主这等层次的魔头,有形的防护对它们几乎完全无效,当年的上清宗,三百六十层周天星斗大阵,何其完备,在魔劫之前,脆弱得和纸一样。说到底,也只有本人心防,才是抵御魔劫的唯一手段。 视线投向摘星楼。自从经义修补完成后,那个身影一直停驻在栏杆旁,看云起雷落,鱼龙环绕周围,电光偶尔照耀她的面庞,显出来的神情,平静得有些过分。 “宗门诸位祖师在上,保佑此事善始善终……” 一念至此,他忽地想到此事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善始”二字。一时心头微震,这时候,传讯飞剑艰难地越过雷区,送到他手上。看到那信息,玉虚上人眉头皱起,斥了一声: “小孩子胡闹!” 玉虚上人当然是知道余慈的,毕竟,能在剑园那种高层次的战场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年轻人,谁也不会忽略过去。那个年轻人的名号此时可能已经传到洗玉盟中,成为足以与夏伯阳、帝舍这样天之骄子相提并论的奇才——至少也是异类。 宗门能有这样一个后起之秀,确是幸事,然而野路子出来的年轻人,实在难以管教,又是一件极头痛的事。 不远处,阳印好奇心重,凑了过来,拿过传讯飞剑去看,一见之下就是啧啧摇头:“这小子真叫一个胡搅蛮缠,可一点儿都不像于舟来着!” “像于舟那样,打落牙齿和血吞?”鲁德也飞过来,立时顶了回去。 听到鲁德的言语,玉虚上人狠瞪他一眼,怒道:“你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件事就是你说给他听的——只图一时之快,不顾后果,真惹出事来,你就到祖师堂给列祖列宗解释去。” 这时摘星楼附近再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外围苏己人也靠过来,他们就是这边助方回抵御劫煞的主力,至于祖师堂那边,则由程徽辅佐新近赶回来的长生真人洗罗主持防护诸事。 苏己人一眼看到信息中的关键处:“奇怪,余慈修为不过还丹初阶,就算天赋惊人,如何能从单师弟和两位师侄夹击下脱身?” “这是调虎离山,有人帮他。” 玉虚上人微胖的面孔愈显严肃。劫修神通,非是常理所能推断,以他的神意运化水平,只要念头起来,方圆百里如清水映月,一览无余,而较为强烈的刺激、或是单独某个事件关键,其感应范围可广及千里甚至万里,山门中发生的特殊事件,在他用心时,一般是瞒不过的。 只是,如今劫煞肆虐,虽已近尾声,万里方圆气机仍然纷杂混乱,给感应带来不小的难度,他也不能精确把握: “那人修为,当有步虚境界,所修法门少有生机,或是邪法,或是鬼修之类;精土遁,对域外天魔习性当有了解,懂得借助天魔余气隐藏气息;但并没有什么敌意,只一门心思遁离。如今护山大阵都抵御劫煞,给了他机会,可事前是如何潜进来的,倒值得推敲。” 说着,他在云间随手指画,将山门某处区域圈起:“就是这个区域,余慈或也在此,己人,你负责将他与其同伙拿来,山门重地、关键时段,还安排人看护,却不是他撒泼取闹的!” 鲁德立刻叫了起来:“我也去,那小子怎么什么人都结交?让我好好给他个教训!” 玉虚上人冷瞥他一眼:“你闭嘴……” 训斥的话突地断去,玉虚猛然抬头,目光直视云层上方,一个坠落的电芒光珠,那已经许多未见的熟悉感应,便如电光般烙在心头: “这是……斩雷辟劫令?” 他蓦地大喝,须眉皆竖:“小心戒备,绝不可让劫雷击中摘星楼!” 有一句话,他没有形之于口,却在心头重重敲响: 竖子敢尔! ************* “真不错啊……” 站在峰头阴影之下,余慈回望祖师堂,在这个位置,看那缕阳光般的赤金光源,愈显得清晰醒目。 影鬼的话音直接在心头响起:“嘿嘿,年轻人还是欠几分火候。照我的计划,在紧要关头,逆使斩雷辟劫令,借劫煞之力,引万千天雷齐降,由剑意集束统驭,要说炸死是难,但弄他们个灰头土脸,甚至引动天魔蚀神,也不是不可能。至于那什么推演,更不用提,现在你摆出这架势,除了唬人一跳,哪有半点儿用处?” 余慈根本不搭理他,但也在想,果然活了上万年的老怪物,绝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之前将影鬼炼入妖物头颅之中,本以为已经把它拿捏死了,没想到才几个月的功夫,这厮又不知怎地缓过一口气来,还抓住机会,和他谈起了条件…… 双方合作是合作,前面的仇怨则要另说。影鬼仍把余慈恨得咬牙切齿,绝不放过任何损他的机会:“你如今作法,吃力不讨好不说,还首鼠两端,与你嘴上说的,可完全是两码事。你真以为,你那个方祖师,还有便宜相好,会按你说的做?” “你若再说那些没用的废话,我便把你扔到‘无极牢’最底层,让你哭嚎个三劫五劫再说其他!” 不是余慈发狠,而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刑天发话,影鬼立刻就不说话了。 余慈微微一笑,他算是看出来了,刑天这家伙心黑着呢。影鬼本是害玄黄毁了万载修为的元凶,和刑天绝对是大仇家来着,一剑灭杀本是最正常不过的选择。可刑天偏能忍住,乐见于影鬼被束缚在末流法器之中难以解脱,以为乐趣。可以想象,它自己手里,还按着多少手段没有使出来。 要说余慈对影鬼的心思,还真有点儿捉摸不透,但只要说一句“把你交给刑天哟”之类的话,便是无以伦比的杀招,这也就是他和影鬼合作的底气。 刑天吓唬过影鬼,转而和余慈说话,意思却和影鬼差不多:“你的选择可真不高明。” “嗯。”余慈简单回应。 “大道之争,最是残酷,你能体贴别人,别人却未必体贴你。你既然明白自己的‘道’,也知道该怎么去做,再刻意缓一手的话——让一线可就是让全盘,你如今所作所为,可不是什么气度,别人不会承情,只会看你不自量力的笑话吧!” “在人眼里,怕是也没什么差别。” 余慈又笑了起来,他慢慢说话:“若我此时有真人修为,在门中举足轻重,当日我就会像你前面所讲那般。直接杀上摘星楼,闹他个天翻地覆,可惜我没有;若我有步虚之力,可独挡一面,我或许会像影鬼所说,中途下手,争他个最大战果,让劳什子后果去球,可惜我也没有! “如今我只是个还丹初阶,蚂蚁一样的人物,做出这些事来,依然会让人说‘是个于舟宠坏的孩子,不知轻重、不明事理、撒泼耍赖,可笑可叹’之类……既然里里外外都是如此,不如做得周全些,让人知道,于舟收的孩子,虽是山野村俗,但起码的道理,还是能与人争一争的——即便不那么合乎礼数!” “这可不是你的性子……” “是啊,因为现在还不是为我。” 说到此处,余慈敛去笑容,径直问影鬼:“铁阑那边脱身了?” “正往这儿来。不过别指望它帮你多大的忙,不说修为,就是它的伤势也还没痊愈呢。” 余慈不再管它,右腕屈伸两下,默思当初和图家兄弟谈及的驭器之法: “所谓一线感应,应机而发,是为驭剑千里之术也。开始了……中!” ************ 电芒光珠朝着摘星楼坠落,速度其实不快,可是蕴在其中的独特剑意痕迹,却让人心中如积阴云。 “论剑轩的‘斩雷辟劫令’,怎么会在此处?” “是不是弄错了,那小子如何有这般至宝?” 话是这么说,可谁也不会置疑玉虚上人的判断。这一刻,鲁德本就如铜铃般的眼睛,更是睁大到极限:“小子,你别做蠢事啊!” “乖乖,老鲁,你这师侄学你可是青出于蓝了!” 阳印这不讲场合的疯言疯语,当即引来玉虚、鲁德甚至是苏己人的瞪视,以他的赤子心性,也忍不住一缩头。 但他的言语,却让玉虚上人心头一清:“阳印赤子之心,对危机最是敏锐,此时还有胡言乱语的兴致,莫不是先天感应……” 心中存疑,再一看那电芒光珠,玉虚上人就松了口气:“虽有形而未发,奇怪,是那小子失手了?” 苏己人蹙起细淡的眉头,也是困惑:“能破开符法封禁,把这件东西送进来,已经是不可思议……” “送进来?”玉虚上人又想通一节,喝了一声:“护楼安在!” 未等护楼法圣回应,一声浊响并血光喷溅。 猛看摘星楼上,何清轻抚住面容,有些失神的样子上,脸面上血渍点点。旁边鱼龙发了疯似的狂转,头顶两根分叉金角,已有一根齐根断折。 第三百九十六章 主动 鲁德和阳印齐齐叫道:“厉害!” 玉虚上人已没有闲情瞪他们,他的视线从高空远端一路移下,微胖的面孔沉沉如水。-< >-() “是太初无形剑!”他已经捕捉到了来剑轨迹,只是未免后知后觉了些。 苏己人无法理解:“太初无形剑竟有这般威能?” 太初无形剑作为余慈在剑园的“最大收获”之一,来路清楚,他们这些主事人是知道的,尤其是鲁德,还曾经要过去研究了下。 这件独特的剑器,虽是由太初之气塑形铸胎,蕴有先天杀伐之气,根脚是此界第一流的,可正是由于其特殊的剑胎结构,驭使起来困难重重,消耗大不说,杀伤也不能尽如人意。 偏偏在此刻,一剑飞来,视擎天山柱层层封禁如无物,出入无碍不说,更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斩了鱼龙之角——这可不是什么破皮流血的伤情,所谓“贯鳞顶角”,便是说鱼龙血髓之珍贵,髓强则角出,角折则髓伤,如此伤势,显然已经动及根本。 “据说当年,在昊典手中,亦是如此。” 玉虚上人也未亲见那位绝顶女剑仙的威煞,但总还听说过,况且他隐约还有个印象,大约两年,余慈初入山门的时候,曾为灵霄阁献了一部诛神刺的外道法门,这就和久远的传说对得上号了。 “以诛神刺驭使太初无形剑,是乃绝配……可那孽障竟用在自家长辈身上!” 玉虚上人真的恼了,原先他将之定义为小孩子胡闹,可太初无形剑一出,这就不是普通的小孩子,而是拎着刀捅人的小魔头了。 无论如何,要先将凶器收走。玉虚上人自觉尚有六七成把握,然而未等他动手,摘星楼外,云气撕裂,裂痕延伸,竟是连成一串字迹,个个如斗般大小: “你们说过给我交待!” 谁都知道这字迹来自于何人,又对的谁去,正因为如此,楼外自玉虚上人以下,都为之哑然。 众所周知,太初无形剑不适合长久驭使,这一串字迹,是一笔贯穿。余慈不擅书法,驭剑又未免仓促,字迹就有些潦草,然而笔锋凌厉,边缘还着血渍催化的浅浅血色,真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透过这字迹,人们似乎能看到一个已经到焦躁到极点的年轻人,似乎随时都能干出什么事来。且让人记起,这个“不知轻重”的年轻人,可还在众人头顶放着一枚斩雷辟劫令呢……谁知道他还有没有第二枚? 人们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望向摘星楼上。栏杆后,何清正拭去面颊血渍,脸上已经抹消了一切表情。看到这一幕,玉虚上人知道应该做点什么,他袍袖一拂,确认此时护山大阵已无用处,立时下令道: “护山阵势内收,千里明光镜打开,搜索踪迹,己人你亲自带人,将那孽障提来,先打入‘退思牢’,面壁个十年八载,再说其他!” 那边鲁德眉毛一挑,正要说话,阳印一把搂着他的袖子:“你再说,可就是‘无极牢’了。” 退思牢虽是牢狱,针对只是犯大过的宗门弟子,若是无极牢,那就是视若寇仇,再无转圜余地了。显然玉虚上人还把持着分寸,没有真要将余慈打得万劫不复。 鲁德一怔,尚未回应,却见第二串字迹又在云间显现: “诸事已毕,大局无碍,何吝一叙?” 这一串字迹铺开后,太初无形剑便化入云气之中,不再了踪影。玉虚上人其实有些感应,但他也在体会余慈留言的意思,倒是错过了将剑器收走的机会。再看这几个字,字迹更为潦草,但用辞诡异地变得文绉绉起来,一下子就打翻了人们之前的感觉。 更重要的是,人们猛然间发现,云层间再无雷火飞动,相应的,域外天魔似乎也已经偃旗息鼓,摘星楼周边一时间静得诡异。 几个主事人面面相觑,又看向天空中的电光收敛的牌子,心中感觉变得微妙起来。 “啧,那个‘吝’字,用得可圈可点!” 不用说,说话的又是阳印那个口没遮拦的。这回玉虚上人已经懒得去管他了,只皱起眉头:“那孽障……” 念头未绝,他一回头,却见苏己人没有动身,微恼道:“怎么还不去?” 苏己人秀眉微蹙,似乎有话要讲,但性格让她习惯于奉命行事,最后还是飞身而去。然而没等她飞出擎天山柱外围,摘星楼上,何清忽地展颜一笑,身形飘然而起,速度绝快,竟是后发先至,先一步到了苏己人前面。 双方气机交错,别人不清楚,苏己人却是被凛冽的寒气逼得向后移,何清则顺势加速,转眼没入云海深处,连玉虚上人也拦之不及。 对此,玉虚上人本想发怒来着,可是天劫的紧迫感一过,他忽然发现自己很难再聚起怒气。此时斩雷辟劫令终于落下,电芒完全收敛,玉虚上人只是招招手,这个让人心头发紧的玩意儿就落在手中,虽然内中蕴含着惊天动地的力量,此时却没有一点儿危险。相反,它还向人展现其无以伦比的价值。 正如今夜大势! 玉虚上人有些发怔,不过很快他就清醒过来,看了眼何清远去的方向,又对苏己人道:“暂不用去提人了,但前面的还要做。尽快用明光镜找到那小子的位置……” “何清做什么,你们不要去管。” 轻淡的嗓音流动,并没有刻意用力,却字字重量感十足。玉虚上人闻言,一惊又一喜:“方师叔,您无碍了?” 楼上没有立刻回应,但玉虚上人只觉得无法形容的轻松感觉弥漫全身,其他的一切事项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只要方祖师在,宗门至少还能保得一劫时间的昌盛,在此期间,凭借已经修补完善的度劫秘法,宗门实力当有一个大的飞跃,重现巅峰时期的盛景,似也指日可待。 停了片刻,方回又开口,却是说的另一件事,对的另一个人:“难得友人登门,朱师兄,一向可好。” “暂时死不去。倒是方师弟两劫辛苦,一朝成功,实在可喜可贺。” 伴着缥缈的话音,朱老先生青袍素巾,乘鹤而来。 ************* “她过来了。” 余慈将回来的太初无形剑重新套在右腕上,长吁口气,忽地笑了起来,不过脸色有些发白。 “还没正式开始,你就这副模样了,啧,那两剑真是自讨苦吃。” 刑天所说的两剑,就是在云海中写字的那两回。就技巧性方面,比斩击山孤还要难得多,尤其是操控太初无形剑,压力相当沉重,不过余慈认为值得。 “至少她独身而来……哦,铁兄,多谢。” 此时从地下腾起一缕烟雾,拟化人形,正是铁阑。这一位原是剑园中一个普通剑鬼,后因缘巧合,吸纳了一颗铁魂还灵珠,生出灵智,为影鬼也就是沉剑窟主人收入麾下。 即便是先天不足,上千年修行,也有堪比步虚修士的实力。当初在剑仙秘境中,以阴魂之躯硬抗劫雷而不死,可见其功底扎实。当然,也是那一次,它重伤之下被文式非擒捉,封印在瓶中。后来文式非身死,遗物尽由刑天转给余慈,但双方都不清楚其中关节,直至影鬼主动联系,才知道身边还有这等战力,终于将其解救出来。 余慈对铁阑观感不错,尤其是当初铁阑在剑仙秘境挨那一次劫雷,其实就是为他挡灾,这个人情余慈是一定记着的。铁阑对余慈倒是淡淡的,他主要还是听影鬼的命令,虽说现在它用一根指头就能将与妖物头颅封在一起的影鬼碾成粉末,上千年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转变的。 铁阑就事论事地道:“护山阵势开启,想瞒过去已不可能。下一步当如何?” 余慈对此倒是胸有成竹:“也该走了,铁兄且助我一臂之力!” 铁阑也不说话,化为一团烟雾将余慈裹住,转眼渗入山体深处。且一直下降,直至身外一空,已经来到幽蓝光芒如涛如海的地界。这是灵海。刚来宗门那段时间,余慈曾经和张衍、图家兄弟经过这片灵海,到达山门之外。如今纵不能说是轻车熟路,也有了比较清晰的概念。 余慈之所以选择此处,一是对此地结构相对比较了解,二是这里灵气充沛,护山禁法的感应也受阻碍,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静。 刚到此不久,灵海光芒中,那熟悉的人影飞纵而至。 “何清仙长,一切安好?”余慈礼数周到,躬身示意。 反倒是何清没那些虚文,她一步踏到余慈面前,轻淡开口,直接重心:“你想要什么交待。 “只要我不知道的,我都要知道。不过在眼前么……” 余慈忽地一笑,盘膝坐下,转眼一道清光自头顶透出,竟是阴神出窍。已经和真人分别不大的阴神,摆了一个和肉身完全一致的姿势,盯着何清: “我要弄明白,这种狗屁倒灶的事,为什么选我?” 第三百九十七章 材料 何清颇有兴趣地打量浮空的阴神,以至于一时间没有理解他的话:“哪个?” “归虚参合法、大梦阴阳法、阴阳化生之术之类……” 余慈也是稳当得很,他逐一列出何清所传授的法门,最终归于一句话:“为什么?” 何清倒有些奇怪他怎么会提出这个问题:“用你身上天龙真形之气,固化道基,我记得对你说过的。” “只是这样?” “还要怎样?” 两人的言语有打结的倾向,这显然不是余慈想要的,但他一点儿不急,只咧嘴而笑:“我想怎样?其实我一直在想、在收集,也在听着。” ********** 摘星主楼。 两位久历沧桑的人物,加起来的年岁破万而绰绰有余,如今却都席地而坐,说着热血的话题: “当年你我把臂同游,乘槎东海,又同往九天外域,依稀也是这样天色。面前则是元始魔宗的曹魔君,当时我以为自己死期已至,好像你也差不多。” “哈,还记得咱们二人都还没有成就长生,只是步虚修为,东海上妖兽肆虐,群凶汇集,一路上好生艰辛……” 朱老先生远目悠悠,抚膝而笑:“但一个曹魔君,就能把他们全都压过,那一场好斗,全身的血都差不流干了,几度生死翻覆,最后……勉强逃得性命!” “曹魔君。”方回冷然一笑,“那人早死在陆沉定元锤下,身化齑粉!” “是啊,当时半山岛还没有开宗立派,上清宗仍然是如日中天,倏乎两劫时间已过。如今沧海依旧,人已面目全非。所以说,方师弟,我羡慕啊,你有宗门家业承继,便是呕心沥血,也自有意义,而我这孤魂野鬼,他日身化泥尘之时,可还能有一灵不昧,魂归故园?” 方回沉默不语,但二人的视线有个交流,朱老先生慢悠悠移转了话题: “你为离尘宗所做之事,我是佩服的。只是有一点,当年我就没想明白,如今更是糊涂。” “哦?” “你为宗门推演法门,心思急切,可以想见,只是那行事又是什么个意思?” 方回不动声色,道一声:“请师兄明示。” 老头儿端坐在地板上,看着相交数千年的故旧老友,认真问道:“为什么是何清呢?” “因为她最适合。” 方祖师的回答非常清晰且干脆。但接下来,话题又抛向了遥远的过去:“记得朱师兄当年总将一句话挂在嘴边。” “哪个?” “是‘万物皆可逆,时光不能移’之句。实是至理名言。我修行至今,所做之事,细想来,不外乎就是与此争斗,你追我赶,缠绕不休。如今形神渐弱,感触更深。” 朱老先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又问道:“用何清便可节时省力么?” “以大衍阴阳推演完善度劫秘法,首需极精粹的阴阳之气,我实证部法门偏于激狭,难以自生,故而与人双修,是最简便实用的法子。当然,要与我修为匹配,不生瑕疵,最好是要长生真人一流,在山门内,现成的可寻不到。” “要在短时间内培养出一个长生真人?可何清的资质……” “不能说极差,但若与宗门一众真传弟子相比,相去不可以道里计。但好资质又有何用?便是现在,放眼宗门,包括步虚修士在内,七十年内,可登上真人境界的有几个?” 朱老先生稍稍静默,方道:“那何清强在何处?” “她有野心,很好强,这是基础。但最要的……她自卑!” 方回从容道:“她出身何氏宗族,身份不俗,自有一番好强和傲气,眼光颇高。然而和于舟流落江湖多年,富贵荣华不提,还因资质缺憾,拖于舟的后腿。经年累月之下,已郁结了浓重的自卑之意。所以我在摘星楼下给她机会,明言其中需要,又问她来历时,她心存侥幸,将于舟之事瞒过。” “瞒过?”朱老先生强调了一次。 方回淡然一笑,不理这茬儿,续道:“我那“燃髓血河”的厉害,师兄是知道的。固然可激发全身潜力,但有一分可能,又有谁愿意去冒那万劫不复的险绝痛苦,去争一线之机?也只有她,做错了事,弥补不得,世人冷眼,让她回不得头,由自卑而自虐,只能这么走下去。 “然后,因为她好强,可补卑弱之不足;因为她有野心,可给她持续上进之力。如此几个因素加在一起,才有眼下之结果。别人都说我有手段让她七十年成就真人,却不知道,不是她这样的好材料,七十年,嘿嘿,就是七百年,又能如何?” *********** 声音低细,在灵海“沙沙”的背景音下,很容易就会忽略过去,不过余慈觉得,对面女修完全能够听清楚。所以,他就很配合地拍起了巴掌: “方祖师对人心鞭辟入里,算无遗策。” 何清瞥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就是这细微的小动作,似乎便能将方回所讲述的那些令人窒息的信息卸下,就像拍掉衣角的灰尘,自然而轻松。 轻松到让人心底发冷。 “七十年下来,方祖师火候拿捏得很好。” 女修也是佩服的样子,且很快又称赞余慈道:“我却没想到,你能请朱先生出头,方祖师也愿意配合。这样,前因后果,梳理得也差不多了。” 的确,传音符之类的末流小技,无论如何都瞒不过方回这样的大劫法宗师。若他不乐意,就算朱老先生面子再大,肯定也送不过只言片语。余慈知道,这就是方祖师承诺给他的交待。 和当年摘星楼上,把小女孩儿气哭的那一幕,何其相像? 当然,余慈没有哭,他目注何清,感觉到,事情越来越清晰,但女修的心思,却越发地难以捉摸。 此时,倒是何清盯着他看:“你今天很奇怪,这些不痛不痒的话,说来徒乱人心,又有什么用处?” 余慈闻言一笑:“那我们就说点儿实在的,我一直就在想啊,按照实证部的规矩,明明白白提出交易,说明方法,对你来说很困难吗?山门奇功秘技层出不穷,抽取天龙真形之气,只有你那种法子?就我看来,仙长你旁的不说,至少不是欲求不满的神女妖妇之流,何至于此?” 他冷静得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退一万步讲,什么采补阴阳或许上不得台面,但神交采气却是道典所述之玄门正法,自有许多清净法门。仙长偏要弄出个见不得人的效果来,当真是奇哉怪也。” 这一回,何清没有立刻回答。 此时余慈却是微笑起来:“不对么?我专门到书馆查阅过相关典籍,也学了一手,请何仙长指正。” 说着,余慈阴神探手致意,那意思分明就是请何清将阳神出窍,试那么一回。 何清看他许久,忽地莞尔一笑,顶门上亦是一道清光透出。 真人阳神出窍,又是不同。肌体发肤纤毫毕现,有如实质,还透着些琉璃色,内中一圈金光如潮水般扩散,转眼将灵海幽光压下。余慈阴神被金光一照,就有不稳之相,还好天龙真意坐镇其中,勉强维持形体不散。 阴神、阳神气机相接,自然有一个反应。余慈是处在绝对劣势,但他以绝大毅力,控制住心神,逆行刚学会的采气之法,当真摆出了认真实验的劲头,将阴神中含蕴的天龙真意渡过去一些,那边何清因山孤断角而有些损伤,正需此物,自然而然就吸纳过去,一切顺利。 从头到尾,没有什么双修。 余慈就维持着这个状态,心念直抵何清那边:“为什么?” 何清深深看他一眼,淡淡道:“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类似之事,大约都是这个道理,便像你现在做的事情一样!” 余慈一怔,忽又大笑:“知道瞒不过你!” 笑声里,他猛地发力,阴神之后,一轮明月自灵海中飞腾而起,悬在头顶,强绝吸力霎那间影响一里方圆,阳神金光为之扭曲。 金光之后,何清的声音稳定传来:“这就是你那面镜子,有摄魂的效用?” 见她从容无碍,余慈哼都不哼,念头发动,刹那间第二轮明月升腾! “两面?” 何清疑问声里,夺目青芒刹那间弥漫灵海,将阳神金光彻底压下。 余慈不管结果如何,畅然笑道:“好叫何仙长得知,不痛不痒没意思,只是为了于观主,起码弄个条通理顺。至于我本人,简单得很,不论是死是活…… “去你妈的!” 伴着骂声,他便要将准备好的第二轮杀招放出。 可在此之前,阳神金光硬生生在漫天青芒中撕裂一道口子,余慈感应骤乱,稍平复时,何清沉肃的面容已经在他眼前,磅礴强压只一扫,便让余慈阴神差点儿崩溃掉。 还好此时,身后两轮明月重叠,青色琉璃一般的光波横切过来,将余慈挡在后面。比这变化还更早一线,灵海之下,灰影飞动,却是铁阑现身,一剑斩向何清似未设防的肉身。 此时何清再度开口,语调则没有任何变化: “你可知道裂心剑锁?” 第三百九十八章 咒誓 你可知道裂心剑锁? 何清的意念直透进来时,余慈的思维都要凝固了。 下一刻,他的阴神被澎湃的强压轰飞,何清却完全没有针对他,阳神反手一指,扑向肉身所在的铁阑便被当胸洞穿。总算是铁阑乃阴魂之身,并无实体,又有论剑轩精妙剑术护身,未受致命伤害,但魂体又是虚弱一层。 “笨蛋,不要乱了阵脚!” 影鬼的意念传入,但听得出来,它也有些紧张。何清所说,正是它主动和余慈联系的依仗,若是这个被看破,他们今天的作为,就完全沦为一场笑话了。 倒是余慈,先一步清醒过来。他和影鬼的谋划,完全靠心意沟通,最多加一位刑天,要么是要么是口风极紧之辈,不可能外泄,就算何清已是长生真人,也不可能未卜先知,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 铁阑虽是木讷寡言,却很是聪明,此时又藏入灵海深处,与此间元气浑化如一,重归暗处。何清并未追击,因为她现在完全掌控了局面。 不过此时灵海上最夺目的,还是两轮重叠的“明月”,青芒光辉横扫数里方圆,连灵海深蓝幽光也被压制。如此胜景,连何清都要多看两眼。 “真是个好宝贝,若我还是步虚修为,说不定真能着了道……你下这等狠手,是不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女修微微而笑:“你现在敢对我出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余慈没有说话,因为何清看得很准。他用斩雷辟劫令、用太初无形剑,每个举动看起来都是不顾一切,但每次都掌握着分寸,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意味儿。这让那此宗门长辈,仍将他定位成一个情绪激动,可还占着道理的年轻人。 尤其是他直面何清,相差整整两个境界,任是谁都不会认为他能对何清造成威胁,相反,因为他的“弱小”和“鲁莽”,让那些烦恼无奈中,也无形中定下了对他的处置方式。 或许会很惨,但绝不包括“斩杀”这一条。 但他与何清的差距还是太大了,就算他引出了女修的阳神,用出照神铜鉴,甚至一鼓作气,将得自东阳正教修士身上的虚空镜盘也使出来,以之相对完备的威能与照神铜鉴辉映,依然奈何女修不得。 反而是同时使出两面镜子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在他身后,两面镜子形成的月轮正贴合在一处。 虚空镜盘虽是模仿照神铜鉴的一次性用品,但其结构和运转方式,还比正品但残缺的照神铜鉴来得完整和周密。正因为如此,驱使起来,消耗也就更大,想当初在剑园中,东阳正教十三个还丹修士才催发出其全部威能,方圆千里都在其映照范围之内,如今余慈单人之力驱使,其实是如举山岳,一击不中,连带着对照神铜鉴,都失去了控制。 身后双镜合拢,却已非余慈所能置喙,反倒是因心神联系而透过来的重压,让他的阴神都有些承受不住。 “想出其不意,却弄巧成拙!” 影鬼呸了一声,有一个念头却没发出去:面对长生真人,姓余的小子还是紧张了,至少那一刻,他失去了平常心。 说这些也是无用,余慈现在的状态相当糟糕。何清或许已经看出来了,也不用她动手,双镜产生的贴合反应,就足够余慈喝一壶的! 再这么下去,那个压箱底的手段,也没了意义! 何清愈发地云淡风轻,其阳神之躯甚至还向余慈的位置靠近了些,便如闲话家常一般,柔声道:“你用出这般手段,想必是把我恨到极处了。你和于舟的感情颇深,为他出头,是一个理由;你性子高傲,受不了那两回神魂交合,也是一个理由。但我觉得,这些事情,还不足以让你甘冒杀身之险,也要在此与我了结。事实上我还以为你会远遁他乡,卧薪尝胆,以待他日……你是不是还知道些什么?” 余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忘记已经变得糟糕的结果,反在阴神上露出冷笑:“你是指‘裂心剑锁’?” “哦,看起来你和护楼法圣的关系不错。” 何清举一反三的反应让人佩服,余慈却觉得有些奇怪,以前的何清或许会展现她强者的威严,以势压人,却很少会如此展示她的聪明之处,以至于她的举止变得有些活泼,与以往的形象大为不同。 念头也只是一闪,为了那一线机会,余慈肯定要模糊焦点的,他嘿嘿一笑:“何止是裂心剑锁?” 稍稍停顿,他借此酝酿了一些情绪,咧嘴道:“我还知道很多。从鲁师伯那里、从朱老先生那里,当然,更多的是从自家的脑子里!” 看着金光后何清从容淡定的面孔,余慈忽然发现,刻意酝酿的情绪却有发酵的迹象,他忽地很想说话:“其实我一直找不到立场来着,今夜之前,观主、方祖师、还有你,里面的纠缠我一直弄不懂,观主又是那么一个态度,若他真的不怨不弃,我就是兴师问罪,也没有能站住脚的理由,很憋气……” 他又是一次停顿,但这回,却是心绪的冲击所致。何清倒似很有兴趣,伸手请他说下去。 余慈倒是越说越坦白:“说白了,我还是为了自己的痛快!所以我只能预设一个报复的立场,再去寻找证据。从你我二人初见面开始,一路想下来,不漏过半点儿细节。嘿,出乎意料,我找到不少东西……” 身后双镜的压力已被他彻底遗忘,只有涌动的情绪在翻滚:“当初因为我引人灭掉了白日府,你负责调查处置。谢师伯、解师叔都觉得我要倒霉了,但在观主和你秘谈了半个时辰之后,结果却是出人意料,处罚不痛不痒,为什么呢?那时候,你分明还没有察觉到我体内具备天龙真形之气,是也不是?” 余慈冷冷注视着她:“是交易吧,当时我就想到了,但后面一直找不到证据,直到摘星楼上裂心剑锁……” 何清微抿双唇,似笑非笑,阳神之躯完美地显现出她的神情变化:“你想得挺细。” 这是承认了吗?这一刻,余慈耳畔,却似又响起老道“关生死兮死不难”的悲歌:“观主什么时候萌发死志了呢?我不得而知,不过明明确确让他死的,是你没错吧?当然,还有我……有些事情只要多想一层,多问一句,就有很明白的结果。 “我一直想不通,明明我已经把玄真凝虚丹换过来,给了他——甲子寿元哪,他应该知道为了这枚丹药,谢师伯那些朋友,还有我做得有多辛苦,可他就那么死掉了,这让人情何以堪? “不久前我才明白,在界河源头,我重伤垂危,他用丹药为我续命培元,药效惊人,此后在摘星楼上,伤势恢复起来,速度也是超乎寻常,如此灵效的丹药,宗门内想必也是有数的。然而我查阅典籍资料,宗门并不以丹术闻名,宗门内或许有使沉疴立起的神丹,其药性却不是我一个还丹修士所能承受。如此,能有这般效果,并且让我省去十年苦功积累,早早达到定鼎枢机瓶颈的,除了玄真凝虚丹,又有哪个?” “他肯定要留给你呀!” 何清轻描淡写地回应:“你和你年轻时是那么像,偏偏又没有他致命的缺点,所谓衣钵传人,或者矫情点儿说,便是儿子也不外如是。他既然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又怎么会把丹药浪费掉?当初在天翼楼上,我明白,你不明白。” 纵然是阴神之身,余慈也忍不住长长吸气,才能稳住心中激涌的情绪。 是的,他表现在外的,是义愤的冲动、是高傲的强硬,而在他心底,真正涌动的,则是对于舟恩德所无以为报的惶恐、内疚乃至悔恨。 何以报德?就是用那未曾沉淀的感情?迟来无用的孝心?还是绝壁城中、摘星楼上与他道侣荒唐的神交丑剧? 他曾死死压着这情绪,偏又莫名地在何清面前将这一切都剖析开来。不是渲泄,没有缓解,反而像是大火燎原,余慈知道,他要被心头的毒火煎烤得疯掉了! 而此刻,何清又道:“你大概还漏了一点。” 余慈死盯住她看,只见她微笑启唇:“正是关于裂心剑锁的细节。难道你不想知道,为成‘裂心剑锁’,我借他逝水剑,与他达成的誓约,又是哪个?” 灵海中的空气凝固,这一刻,余慈简直是木愣了。影鬼透过心念叫道:“这娘们儿疯了,咱们正要解析她誓约的根底,诱她破誓,她自己倒先说出来!” 何清似乎不知道她在做一件蠢事,慢条斯理地复述原句: “裂心成咒,剑刃明誓。于舟以心血祭炼逝水剑,为何清‘裂心剑锁’所用。何清当刺心血为咒为誓,此世今生,对余慈不损不伤,亦不可动此念头,便是余慈主动发难,此誓亦不变。违咒背誓者,万魔噬心,灵智泯尽,道基毁丧,湮灭生机……便是如此了。” 余慈在发愣,影鬼也在发愣,事实上,附近或明或暗关注此地的存在都愣了。 唯一没有保持原有状态的,只有何清,她目注余慈,柔声道: “有此毒誓,我就不能伤你了……你是不是这样认为呢?” “快逃!” 影鬼和刑天的意念同时插进心头,但与之同时,透着金光的琉璃质纤掌,已经按在余慈阴神之形的正中。 三百九十九章 斩神 “七十年,还是之太急!” 对老朋友的作法,朱老先生很是摇头:“弥补法门缺憾,循序渐进,也是可以的。你已经度过四九重劫,小心一些,总还有三千年的时间,山门这些年着力培养后进,就是正途。 “三代弟子中,论资质前景,解良当为第其余苏己人、谢严、阳印、鲁德等人都是长生可期;而第四代中,可造之材更是数不胜数,你这些年惨淡经营,终于到了收获之时。期以千年,岂不远胜当前这荒唐局面?” 方回哑然失笑:“那些孩子们不知道,你也不知?此劫以来,修行界暗流涌动,尤其是罗刹鬼王和太玄魔母决战于天裂谷后,断界山-天裂谷一线,一直yin云不散,难以测度。 “还有神主之位,自从罗刹鬼王晋身之后,天上地下五大神主,已有十二劫时间未曾变动。如今却听说,某些人谋求在五大神主后再加几个位置,变成六大神主、七大神主,能有此资格的,总也有七八位。地仙神主孰高孰低,暂且不论,现在这行情,明显是神主吸引力更胜一筹。一旦发动,如大梵妖王之辈,不顾一切,立时就是生灵涂炭,我镇守宗门,真遇此难关,唯死而已,如何有‘循序渐进’的闲情?” “宗门起落兴衰,不过是烟云过眼,在天地大势之前,何足道哉?” 朱老先生似发感慨,忽又一笑:“哈,你一定要说我讲酸话了!罢了,此界变化,我也不再关心,也关心不来,倒是眼前之事……方师弟,时光固然是天地难逆之力,那人心也是世间最难弄之物。两难并立求圆满,除了勇毅决断,还要乞求老天爷给点运气。” 稍顿,他叹息一声:“这里还有一人,依稀也是这般做法。” 阳神金光照下,余慈的意识立刻模糊起来,刑天和影鬼的声音都已远去, 灵海上、心头中同时响起一声闷爆,他的心念刹那间被切割成了千亿份,每一瞬都有成千上万份湮灭蒸发,念头一起一落,他便几乎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地失去意识。 但那不是他自己的意志作用,而是始终有一部分心念,也就是一份yin神碎片被透着金光的琉璃纤掌所控制,更准确的答案是:被掌心一层弥散开的阴阳氤氲之气所包围。 相对相成的异质元气形成了一片魂沌的漩涡,将那些许心念围拢其中,似要以其绝对的强势将之化去,却又留存下仅有的一丝自我意识,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他应该愤怒的,然而那点儿自我自意识,已经失去了情绪反应的能力,不知喜怒,无有绝望,仅仅是存在着,只此而已。 事情起了微妙变化。 yin神粉碎,生死一线的时侯,他的心念反而纯粹无碍了。 这一刻,余慈遗忘掉了心头时刻烤炙的毒火,一切的负担都抛下去,只有单纯的意念,纯粹又纯粹,以无以伦比的专注,投入到眼前、也只有眼前的局面上去。 经书有云:惟精惟允执厥中;又云: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不知什么时候起,余慈心里已经塞了太多情绪。因为于舟、因为何清、因为方回,因为自己,还有那些山门中的朋友、长辈。让这些追求各异、立场不同的人们牵引心神,多番冲突之下,情绪迸发,执念铸就,驱动他仗剑发难,悍然与长生真人为敌。 不说对错,只说带着沉重的情绪和执念,又如何发动他“生死一线”的真意? 当然,就算此刻,他也并非真正参透,但那又如何?就算是被动的、临时的,他也已经进入了最熟悉玄妙的状态下,进入到了一剑既出,手眼心胆浑然如寻一线之机,翻转生死的最佳状态。 他仍然陷在何清的控制之中,仍然可说是任人宰割,他却不为所动,灵台又是前所未所地澄澈,就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外间发生的一切。 “铮”声剑鸣,发自于灵海上浮动的何清肉身胸腔之中。 何清攻杀他的yin神,咒誓破裂,引发裂心剑锁反噬。这头一个,就是将前段时日,由剑锁吸纳、抵御的心魔劫煞全部引爆,倒攻何清阳神,是“万魔噬心”。 如此反噬,完全没有抵御之法,只一瞬间,何清阳神之躯金光黯淡,一团漆黑的yin影从其核心处猛地扩散开来,yin影过处,端庄秀美的面孔霎那间扭曲,几不成形,外围更似燃烧起一层乌黑的魔火,随时要将何清阳神焚尽! 万魔噬心的结果,就是灵智泯尽,照这个流程下去,不用数息,何清的意识就要被魔火蒸发,又或是被心魔占据、吞噬,阳神亦会在之后的日子里,转化为天外劫魔,沦为域外天魔一流。 可是,余慈知道,不会如此,因为由始至终,有一片金光都没有受到魔劫的任何影响。 那正是以阴阳之气圈拢着余慈yin神碎片的那块。眼下的境况算不得双修,两边气息却也是和合一处,由于阴阳之气强大的归化之力,难分彼此。外间劫煞相当猛烈,可一碰触到这层阴阳之气,就缓和下来。 余慈有些明白了。 说到底,将逝水剑作为核心的“裂心剑锁”,仍是以“不伤害余慈”为根本。内里剑灵更是秉承于舟心意,便是咒誓反噬,也不会对余慈有什么伤损。何清正是借着这一点,挣得了缓冲之机。说白了,她就是拿余慈做挡箭牌。 至于为什么不用这个思路,将阳神之躯尽数保住…… 胸腔内,裂心剑锁再度鸣响,这回,誓约反噬已到了“道基毁丧”一步,剑意咒力浑化,凝为无坚不催的灭杀重击,只一下,yin神碎片周边,阴阳之气头一个崩溃! 余慈这才知道,阴阳之气亦是何清道基之然后是……鱼龙?他似乎已经看到山孤被毁的场面,可接下来,灭杀重击诡异地窒住,就像潮水碰到堤坝,打旋儿倒卷回去。 “那两次神交!” 心思清明,判断就快。突然间余慈就对那两次经历有了新的认识。不错,这两回,尤其是摘星附楼上那次,摆明车马就是汲取只需于他的天龙真形之气,用在此刻,作为另一个挡箭牌来使。 咒誓反噬第二次被挡住,便趁此机会,何清的意念发动法咒: “破誓断咒,裂心分魂,咄!” 两方气息和合的情况下,何清的意念是如此清晰,伴此咒意,虚空中似有一柄无形的利剑斩下,仅存的一段金光琉璃之体,蓦地从劫煞攻伐的分界线上断开,阳神一分为二。 这一下必是痛极,何清一声尖啸,震荡灵海,余音久久不散。 而在啸音迸发之初,漆黑的魔影飞腾,小片金光垂落,直入灵海上飘浮的何清肉身顶门。 余慈却难以深究其中奥妙,因为何清阳神分裂的刹那,再顾不得余慈yin神碎片,破碎的yin神没有防护,当即在空气中迅速蒸发。余慈此时并无任何负面情绪,只是冷静地寻觅归窍的可能。 便在此刻,感应中黑影覆盖,竟是那飞腾起来的漆黑魔影,魔火自燃,扑击而下,明显是把余慈yin神碎片当成了食物。 眼看要被吞掉,余慈心念蓦地一动,灵海上空,已经很久没有进一步变化的“悬空明月”一圈光华放出,将漆黑魔影罩住。刚才对何清阳神时,宝镜吸力完全不顶用,可这次却截然相反,魔影竟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被光圈合拢,硬给扯了进去。 心如明镜,明镜照心,这一刻余慈借助宝镜为坐标,念头闪动间,已然归窍。 一旦归窍,之前在外间维持的生死真意,直透支离破碎的识海,以之为标识,用它明确的存在感,充当灯塔的作用。已经烙在神魂深处的印迹为之响应,破碎的心念如百川归海,转眼聚拢,重凝yin神。 余慈睁开眼睛,yin神创伤未去,虚弱感蔓延全身。未等他再做检视,耳畔“嘶”地一声响,举目望去,却见逝水剑刃,自何清前胸直透而出,妖异红光闪烁。下一刻,素手探来,握着剑刃,稍一发力,便将其整个地抽出,随手抛掉,心口鲜血泉涌,其中竟还透着金光。 此时此刻,余慈发现,何清周身气机反应,可说是低弱到了极限。莫说成就真人后,便在比最初见面时,都要不如远甚。 余慈却没有丝毫看低,事实上,他又哪有看低的资格? 女修却不看他,而是笑yinyin抬头,看着宝镜月轮:“能吞噬天魔,虽似有天xing相克之处,但确实是异宝呢。” 这时她才扭头,看着余慈,这样解释: “不必大惊小怪。外人只道‘裂心剑锁’是何氏宗族独有的防御心魔劫煞的旁门咒术,何家唯一一部度劫秘法,亦是根据此术衍生而来。‘裂心’之语,即是以分切生机神魂之术,斩却一切负面影响,消除劫数,得到纯粹真形阳神,由‘舍’而‘得’,精义便在其中了。” 下午四点到现在,不说好坏,只是很囧。 第四百章 何清笑吟吟地解释来龙去脉,余慈却只是盯着她看,没有任何反应。女修也不在意,笑容甚至更温和了些: “真的要感谢你呢。原本我斩出的那部分阳神魔化,是我预料中最艰难的步骤,以我如今的状态,未必能敌得过。没想到你这面镜子神通了得,省了我好大的功夫。” 说着,她伸出手,去触碰那几如实质的青光,以真人修士的神通,大约只是一招手,悬浮的铜镜就要落在她手中了。 余慈仍无反应,大约只有眼珠动了一动。不过,他的注意力没有往照神铜鉴分出哪怕一丝,而是完完全全地投到何清身上去。 他在找机会。 不管前面计划如何,如今事态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必要再想其他,只要一心一意,努力从绝境中脱身就是了。所以他一直集中全副精力,寻找一个机会,此时何清气息微弱,或许比之以往,有什么顾及不到的破绽。 余慈就抱持着这样的念头,托前面阴神分解又重组的福,此时他阴神虽受重创,灵台却清澈如镜,不过看久了眼前之人,疑惑又像阴云,慢慢聚拢。 分切生机神魂,对修士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眼前的何清,不但是神态,话也多了起来,遣词用句更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如果他闭上眼睛,纯以语气识人,或许会错认也说不定。 是的,这不是他记忆中那个严肃板正的美妇人——也许从来都不是,可其中的变化却让人无法理解。 最后何清也没有再做什么,手指一触即回,似乎只是好奇看看而已。她随后按住心口伤处,不一刻血流止住,肌体骨胳,包括严重受损的心脏也都以恐怖的速度复原,这正是长生真人的不灭法体之效。 见此,很久都没说话的影鬼惊叹道:“她把握得很精到,硬生生撕裂阳神,却没有使境界掉落,就算里面有特殊的手法,也不简单……小子,你快想办法逃命吧,只要她是真人境界,就是只剩一口气,像你这样儿的,斩杀十个八个,也完全不是问题!” 余慈没有回答,影鬼也马上醒悟自己说了蠢话。这样的差距下,逃或不逃,有什么区别吗? 恐惧自然袭上心头,若是余慈完蛋,它的下场也绝对好不到哪儿去,气急之下,它咒骂连声:“刑天老货,平日里倚老卖老,不可一世,真用到它的时候,又死哪儿去了?” “你闭嘴!” 刑天适时插进来,影鬼立时噤声。但它很快就发现,刑天虽是一如既往地语气严厉,但意念却相当微弱缥缈。 “姓方的已经有所察觉了,事不宜迟,我送你们走……” “你怕他个鸟!” “滚你的蛋!” 刑天恼羞成怒的咆哮意念导入,但不等它继续,前方一个金色光环飞起,嗡嗡震鸣,十里灵海刹那间平整无波,区域内的元气尽都规拢,受金环控制,包括余慈体内的那部分。 “法天绝牢!” 十里灵海整个塌陷下去,余慈如坠万丈深渊,身体不可控制地向下急坠,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幽蓝灵海打着旋儿将他吞没,他则被一股巨力推着,如崩发的矢石,朝着某个方向急射。 “你娘!” 刑天和影鬼同声大骂,余慈则什么都没听到。他的心神在法天绝牢祭出的刹那就自然而然地回收,移注于本人身上,他是如此专注,无论是坠落还是被轰飞,移动的只是他的身体,其精神却稳固依然。 所以,很快他就辨明了自己的处境和位置。 “在往外去!” 耳畔剧烈轰鸣,强大的压差险些挤破了隔膜,这一瞬间,余慈再不是和幽蓝灵海摩擦,而是挤爆了高空稀薄的空气。转眼的功夫,他已被何清顺着灵海下的元气转化闸口,轰出了山门! 在空中又摔飞出七八里,余慈才止住身形,但依然没有脱出法天绝牢的控制范围在,而何清已经从容追上。 余慈努力维持着呼吸的平顺,而在他脑宫内,刑天和影鬼的意念已经闹成了一锅粥,里面强弱分明,但却纠缠不清,还好,意念的交流速度极快,现实的层面,时间也只过去了短短一息,它们已经完成了从激烈攻防到达成一致的全过程。 “外面更好用力。刑天会伪装成过路的剑修,逼住何清一段时间,我则帮助你完全敛息,深藏地下,看能否瞒过去……” 这是个中规中矩的办法,但在种种局限之下,它们也只有这个主意了。对此,余慈应了一声,再无他话。任两个异类都是活了上万年的老怪物,也弄不清他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抓紧啊,我赶时间!”刑天也再拿不出前辈的架子,它现在的境况真的很尴尬。当年一场交易,非但打碎了它的成道之途,还将致命的破绽留在了离尘宗,否则以它的修为,何需这样畏首畏尾? “混帐曲无劫!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女人的法子……” 一个念头萌生,旋又深埋在心底,它又鼓动余慈快做决定,但此时,余慈那边连最简单的回应也没了。 与之同时,在不远处,女修伸出了手,但不是要出杀招,而是尽情地伸展双臂,仰头看向深邃无尽的夜空,长长吸气、长长吁气,像是完全沉醉在这冰冷稀薄的空气中。 远方乌光闪动,缺了一只角的山孤应是顺着气息感应追来,临到何清身后,却忽地停下,有些迟疑。 看着这一幕,余慈忽地开口:“长生劫刚过,补全度劫秘法的劫煞也退去了,现在,你又渡的是什么劫?” ************ 摘星楼上,两个老朋友的对话,中止了一段时间。 楼外,以玉虚上人为首的一批人,已经调理清楚了山门的护山禁法,正将千里明光镜和与它配套的一系列侦测符法铺开,对山门现阶段的状况进行评估。这其间,灵海上的变化也在监控之中。可是,让这些人头痛的是,那片区域,正被某种强横的力量封锁,具体情况完全无法探知。 若是敌对状态也好说,他们知道那里面有人就行,早一轮攻势过去了。可如今,这个办法显然行不通,在几个经验老道,又熟知底细的人看来,那根本就是何清用出了法天绝牢,封锁了周边环境,屏蔽了各类侦测术法。 他们就不明白:对一个后辈,用得着这样吗? 此时便是厚重的络腮胡子,也遮不住鲁德发青的脸,他早就要杀过去看个究竟了,可是玉虚上人硬拦着他,并借方祖师的威煞硬压着他: “祖师说过,不要去管!” 鲁德虽是步虚修士中一流的强者,但在玉虚上人面前,仍是难有抗手之力,几次三番未能如愿,焦躁之下,也变得口不择言了:“我管何清去死!我是看余慈那小子……” 话说半截,他头顶上忽地冷意深重,一愕抬头,寒意源起处,也就是摘星楼上,却并没有什么变化。 此时,楼上终于又重启对话:“这样好吗?都是你们离尘宗弟子,厚此薄彼的话……” 方回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应:“这是宗门欠她的。” 那欠于舟的又怎么算? 这句话,朱老先生终究没有说出来。 ********** 刑天和影鬼都没想到,余慈会在这种要命的时候,还与何清搭话。 “没有看到吗?是囚牢劫啊。” 女修仍在伸展双臂,甚至还闭上眼睛,彻底沉醉的样子:“这就是全无压力的空气了!” “喔?” “七十年来,我日夜受方回‘燃髓血河’之术,早将一身潜力挖尽,若不入真人境界,最迟不过十年,便要生机枯涸而亡。便是登入真人境界,因根基虚浮,小小的一个劫数,就可能要我的性命。如此真人,成来何用?” 余慈听她直呼方回之名,不由一怔。接着又听见:“成道的根基一分三份儿,我本人一份儿,山孤一份儿,阴阳之气是另一份儿。不够精纯不说,还受限于方回的格局,亦步亦趋,偏又前路早断,又有什么意思? “当然,最重要的是,七十年枷锁,一朝卸开,我做什么,自然是我喜欢且……需要!” 说话音落,在她后面,山孤终于摆脱了迟疑态度,扭动独角凑上去,摆出嗅探的姿态。但下一刻,纤手合扣,一把抓着它头上独角。 鱼龙一怔,但随着指尖透入,这大家伙开始剧烈挣扎,长尾甩击,撕裂云雾。可越是挣扎,女修的手指扣得越紧,山孤四五十尺长的细长身躯正急剧缩水,可以目见的,是一层光润顺着何清的手臂延伸上去。 喂,那是山孤啊! “真狠的女人哪!” 余慈看得汗毛倒竖,影鬼也暂时忘记了逃命的事,他在感叹:“她今日行险,分阳神,伤肉身,最后引天龙真形之气为己用,填补真空,固本培原。虽是损耗了八九成修为,然而境界到了,又没什么?依然是长生真人,且再没有那些隐患,日后就是一片坦途!” 坦途? ************ 时间赶得太急,情节进度不合人意,本来想着上周结束第一部来着……唉 第四百零一章 夺龙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凭什么是坦途? 此时此刻,余慈耳畔似乎响起曾经记忆深刻的语句:“……xing命兼修,直至龙门一跃,得天龙真形,步步都踏在大道之上,故而姓‘道’;不亲同类,反而盗取生机、夺杀元气……吸蚀万物生气精血以自féi……是以名‘虫’。合起来,便是这‘道虫’二字!” 当然,还有那为道取舍的言论,余慈也不会忘记。 他早就明白,当初于舟这些话,说的就是何清的“道”。他现在越来越明白了,眼前这女修,会索取一切有利于她的元素,同时会舍弃一切有碍于她的东西,一切做来都是干脆利落,将她的鱼龙之道贯彻到了极致。 余慈甚至有些佩服:“你一开始就做的是分切阳神生机的打算?” “还有不伤害你的誓约啊。”何清不但承认,很体贴地提醒。 那就是一开始就把于舟骗过! 余慈扯动嘴角,应该觉得义愤的,可事实上,类似的情绪只稍稍一翻,便湮没无踪。 原因很简单,他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承担何清以外的任何压力了,所以,他舍弃了所有不必要的情感,包括义愤、骄傲、悔恨、恐惧等曾经有过的一切,将全副注意力都放在眼前大敌身上。 这也算符合“有取有舍”的理论吧。 自嘲一笑,余慈专注于当前局面。 或许眼前是必死之局,可他从不会有必死之心。相反,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思维活跃而头脑冷静,这正是他的最佳状态! 就在他眼前,山孤四五十尺的长躯萎缩、崩解,化为烟尘。余慈不知此刻,那个已经通灵的大家伙是个什么想法,他也不想知道。此时,何清面容上映起yu一般的光泽,相比全盛时期仍然微弱,但稳固了好多。显然chou取山孤的天龙真形之气,对她不无小补。 “下一个就是我了。” 这个是没有疑问的,不过,时间点在哪儿,还有置喙的余地。 何清下手确实狠辣,可是从一开始,余慈便感觉到,她似乎还不够果断。如果她真有心,在其斩切阳神生机之后的瞬间,余慈已经呜呼哀哉,可现在她的态度反而是一种诡异的温和,仿佛是对着朋友娓娓而谈,知无不言,言而……几乎不尽。 毫无疑问这是反常状态。何清是典型的实证部风格,她不会去做无意义的事情,炫耀之类更与她无缘。 但话又说回来,反常的何清,又岂能以常理度之? 念头至此,余慈忽地一怔,不久前某人的言语似又回响耳畔,纯凭直觉,他知道那是一个很关键的信息,但他这几日接收的信息实在太多,急切中,朦朦胧胧nong不清楚。 此时,何清朝他这边看来,余慈反射xing地做出防御的姿势,但打击并未来临,反倒是一道青光当头照下,霎那间将他裹了进去。青光来得全无征兆,却有奇特的力量注入,使余慈阴神的伤势有所好转。 照神铜鉴?百忙中一回头,却见明月如轮,正照耀在他头顶。 刚刚被轰出山门,余慈根本没来得及收走宝镜,原本以为会陷在灵海之中,却没有想到,竟然又出现在他头顶,难不成是它自己飞过来的? 呃……还真是。 奇妙的气机感应在心头生,那是照神铜鉴的灵xing传递回的信息。 虚空镜盘的功效比余慈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其本是魔宗强者参考照神铜鉴所制,一切结构、神通都以照神铜鉴为蓝本。或许余慈无法挥其最大功用,但其相对完整又自成体系的结构,对本身严重受损的照神铜鉴来说,就是最直观的参照。 由正品而生摹本,再由摹本倒推正品。 双月融合时,一切的变化,都可以用这一句话来解释,因为遭受诛神刺的冲击而变得hun1uan的宝镜内部结构,可以说已经梳理清楚,愈接近于它的本来面目。 如今明月光轮之中,虚空镜盘已成完成了它的使命,彻底崩解,照神铜鉴具体状态如何,还很难把握,不过只一个“条通理顺”,便使得宝镜与人的沟通变得顺畅起来,简而言之,就是更具“灵xing”。 在余慈用出虚空镜盘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变化。 “老伙计!” 对着相处十余年的宝镜招呼一声,宝镜则有明晰的气机反应。 包括照神图出现之后的那段时间,余慈与照神铜鉴的互动,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灵敏真切,仿佛真的能够对话一般。随着人镜之间气机贯通,青光明耀如琉璃,将其内蕴的力量尽情挥出来,环绕在余慈周围。 这股力量,仍不足以帮助余慈跨越两个层次的天堑差距与何清抗手,余慈也从来没有这种指望。可是,宝镜明确的反应,却带来了更为直观的信息,让他心神为之触动。 便在此时,何清遥空一指刺来。 女修没有特别用力,指力在琉璃青光之前微微一滞,她随即加力,青光壁障轰然dong穿。 余慈看着指力临头,知道正如影鬼所说,以真人和还丹的差距,就算何清现在处于虚弱状态,把他斩个十回八回,都不是问题。指力还没有真正到达,预先而至的强压已捣得他脑际轰然鸣响,护体真煞瞬间崩解。 这是另一个层次的力量。 在剑园时,同样是还丹修为,羽清玄视东阳正教十多个还丹修士如土ji瓦狗,那是境界的高妙而形成的技巧优势。此时何清并没有展现什么技巧,而是直接用境界压人,出一分力,却赢得天地自然十二分的响应,当真是撼魂动魄,直若天塌一般! 坦白说,余慈无从抗拒。 余慈对战,往往跨越等级之差,夺生死之机,那是看准了敌手抵挡不住剑气利刃,便是有修为之差,你能让我死,我也能要你命,在彼此之间构成相对平衡的生死线,再去抢那致命的机会。 但面对何清,无论是真形法体,还是不灭阳神,境界上的差距已经抹杀了一切伤及对方的可能。就算余慈的剑上造诣远何清,jiao手时一剑中其要害,其结果照样是他被轻松抹杀,什么精纯剑意,在两个层级的差距下,都像是一个笑话。 这是他面临的困局,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绝望,但余慈还在坚持。 何清已经轰碎了他的一切防御,但最终那足以致他于死地的力量还是化清风一缕,随话音流过他的耳畔:“如果你主动将天龙真意拿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开玩笑! 余慈第一个感觉就是荒谬,便是个蠢货也知道,两人现在已经是无可转圜的死局,不管何清态度如何,余慈也不会相信她;同理,就算何清真的将余慈轻轻放过,也绝不可能一笑泯恩仇,只会是徒惹麻烦……唔? 余慈心头忽地升起某个念头,他盯着女修的面容,撇动嘴角:“我不知道怎么个拿法。” 这是一个比较含糊的回应,可是说是强硬,但说是找台阶下,也说得过去。在话出口的瞬间,他便有感应,周边空气似乎在不安地瑟动,看起来他的回答触动了对方某个神经。 何清并未有什么动作,只是笑容变得有些平淡:“只要你愿意。” 脑子里迅做出判断,余慈让自己的语气更软一些:“我当然想活着……” 话说半截,已提起全副注意力的他就能感觉到,杀意在蓄积!故而后半截话猛地一扬:“却轮不到你来决定!” 何清眸子幽深,但并未出手。余慈则立刻做出了判断:在他从容或强硬的时候,何清相当‘温和’,偏偏在他放低姿态时,杀意凛冽,这不是理xing的表现,但若是某种情绪上的因素,就很容易解释。 何清现在带着情绪吗?即使余慈不知道其中细节,也算是意外之喜,因为那往往代表着,其精神状态并非无懈可击。 当一个敌人无法从外部攻破的时候,也只有着眼于其内部的缺陷,余慈此刻是别无选择,他几乎在瞬间就确定了后面的对策: “老伙计,要是成了,我每天供你三炷香火!” 所谓供香火,还是前段时间闲聊时从刑天那里得知,是培育法器、法宝灵xing,生就器灵的手段。现在余慈已经将希望寄托在新从宝镜中得来的信息上,好吧,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办法。 顺着前面抗声何清的余势,余慈擎出七星剑,摆出宁为yu碎,不为瓦全的架势。何清看他一眼,伸手虚指,庞然大力便按住未的剑势,使之动弹不得。 新铸成的七星剑体现出了价值,面对长生真人重逾山岳的强压,只是殷殷震鸣,尽显其强韧,上面辰光石碎片化成的“七星”已灭去三颗,眼看已达到余慈当前的极限。 何清正要加力,忽听到剑声ji鸣,若龙yin大泽,苍劲昂然。 余慈正将天龙真意贯注剑上,七星已灭其四! 如此一击突然而来,就是还丹中阶的修士也要被慑住心神,一剑斩杀,然而何清只是微微一笑,身形倏然前移,瞬间便和余慈贴近,五指内收,扣合剑刃,无可抗拒的吸力便亦如天龙一般,张牙舞爪,将剑上真意缠住,力猛夺! 七星剑纹丝不动,然而余慈体内天龙真意剧烈抖颤,险些第一时间就被何清从血rou神魂中硬提出去! 余慈一口鲜血喷出,音却字字清晰:“你到底想要什么?” -\**-< >-|书友上传/- 第四百零二章 入境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对余慈的质问,何清全无反应,手中吸力更重。 现实层面看不出来什么,可若能窥破其中真意,便能见到两条天龙真形在方寸之间扭动搏杀,或许余慈这边更为精纯,可根基薄弱,很快就抵挡不住。 这个结果毫不出奇,余慈也没有想着与之拼死力,疑huo得不到解答,他也不在意,只是让意识尽可能地沉潜、内收,摒弃血rou神魂生机流失的痛苦,使心境平顺,竟是在此要命的时候,进入了半入定的状态。 刹那间,余慈眼前的世界一分为二。 同样是夜色朦朦,环境却迥然不同:一个是暗海孤岛,山林小湖;一个万丈高空,阴云密布。一在天,一在地,换个心志稍差的,这一下就要晕上半晌,余慈却稳住了。 这是心内虚空铺开时的场面。 或许是这段时间符法修为大进的缘故,又或者本事从来都是bi出来的,关键时候,余慈第一次尝试同时兼顾内外虚空,竟一举成功!心内虚空和现实世界在这一刻jiao汇并行,并为余慈同时感知。所以他看见,近在咫尺的何清脸上,度出现了惊讶的表情。 “你……” 音bo诡异地扭曲,从现实世界穿入心内虚空,变成一串毫无意义的杂音,这是两个世界仍未能同步的表现。 声音如此,情景亦如此。山林小湖的天地中,鱼龙正以高飞动翻滚,细长的身躯撞入山林,打得枝叶1uan飞,甚至有树木倒折,声势惊人。细看去,它乌黑的鳞片不再贴着体表,而是像刀刃一样立起来,似乎在和什么东西搏斗,可是在余慈当下的感知中,那里也只有一片扭曲的空气而已。 但余慈知道,那正是何清的天龙真意。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他尚不能很好地以心念描绘出对方的气机运转结构,难以呈现在心内虚空中。但这一点,正在飞地改变。 不只是天龙真意,还有何清,也是如此。 这还是余慈次做出将“外来者”放入心内虚空的尝试。 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形,鱼龙、玄黄、曲无劫、影鬼都先后“造访”过心内虚空,但那些都算是比较特殊的情况,缺乏余慈本人的主动xing,只有这次,他是真想、也是必须要把何清给拽进来! 准确地说,那不是“拽”,而是顺应物象心象辩证之理,将现实层面生的事情,映射到心内虚空中来,并导入相应气机,便像是在心内虚空,制造一个分身投影,与本体息息相关。这正对应着玄元根本气法“引气入境”的心法,至此,余慈对这一层次的认知再无窒碍。 另一条天龙真形正渐渐凝成,天龙真形之间的战斗也就愈地ji烈。 余慈的意识大半退守心内虚空,在这里,他多了一些资本。 像几个神通外相,如道经师宝印、捆仙索、十阴化芒纱等,真在现实层面对敌,又是何清这样的长生真人,除非他真有分身术,否则一应法器是绝对没有使出来的机会的。 可在心内虚空,则是另一个情况。 山林深处,两条天龙真形殊死搏杀,余慈这边的本是不敌,然而每到危机时刻,鱼龙额头就是白光放射,前腹一对利爪亦是好生凌厉,有时吞烟吐雾,却是剑气森然,犀利处亦堪比神兵利器。 凭借这几样,还有对方初入心内虚空的谨慎,余慈在强弱悬殊的局面下,又撑过数息时间,直至何清的投影分身驾临。 心内虚空蓦然摇动,大片山林夜景扭曲,不复成形,而在扭曲最剧烈的位置上,何清带着有趣的表情,迈步而入。 余慈要拽她进来,她又何尝不好奇? “这就是心内虚空吗?”。 女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孤岛山林中央,悬空流转的生死符,她侥有兴致地观看,其影像还有些失真,但话音恢复了清晰准确,证明内外虚空的同步已经到了很高的程度,不过情势反而变得不妙,因为此时并不是“内虚空”映射“外虚空”,而是“外虚空”开始消解“内虚空”的存在。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最大的原因就在何清身上。 那些“成功”的例子,无论是鱼龙、玄黄还是曲无劫、影鬼,有一点完全相同,那便是它们的力量都是有限的。鱼龙天生力弱,玄黄阳神受损,曲无劫只是个留影残余,影鬼则是被照神铜鉴吞吃了绝大部分力量,只余残魂而已。心内虚空大可从容“描摹”,甚至直接吸纳也不妨事。 何清则完全不同。 纵然她也是分切阳神生机,一身修为十去**,可境界摆在那里,且长生真人的玄微精妙之处,又岂是现在的余慈所能“描摹”的?将其映现在心内虚空中,其气机的纷繁复杂,已经出了虚空容纳的极限,这种情况下,就是何清什么都不做,也能把余慈活活撑爆! 何清何等样人,一眼便看出其中关键,惊讶消去,又是摇头:“解良确实是宗门数劫以来仅见的天才,但你也不差。这种奇思妙想,难得你能复现出来……只是连解良都要到步虚境界才渐臻完善的法门,你敢在此时使出来,胆子更是了得。” 说话间,余慈那边的天龙真形,就是有神通外相合力,也抵不过有真人境界的对手,且在心内虚空显现得更为直观,被一记甩尾打得鳞片纷飞,险险维持不住形体,就此崩散。受此影响,心内虚空又是抖颤,余慈rou身神魂伤情只有更重。 胜券在握,何清更是从容,她好奇地远眺海天jiao界处,已经现了暗海上的冰山,虽不像是曲无劫那般一眼看出究竟,却也现不俗之处,不免多打量了两眼。 便在此时,余慈的声音响起:“那是太玄封禁,应是源自于太玄魔母留下的印记,里面还有一些东西,暂时用不到,只好先封印起来。” 只“太玄魔母”一个名号,就使得余慈的解释具有相当的震憾力,何清讶然回头,只见余慈显然是受到她的压力影响,显化在虚空中的人影闪灭不定,随时都会消失掉。 不过余慈的话音相当冷静:“前段时间我收获颇丰,罗刹教那边、论剑轩那边、元始魔宗那边都有些好东西入手,几乎让我挑hua了眼。说起还要感谢何仙长,正是偷师你的鱼龙之道、取舍之理,我才能知进退,辨吉凶,及时将之封印,化解危情。一时之‘舍’,为日后之‘得’,故曰‘舍得’。何仙长行事,想必亦是遵循这一道理吧。” 几门典籍说得都很模糊,更能让人浮想联翩,至于什么“偷师”之类,全是胡言1uan语,余慈就是要挑起这个话头。 何清没有说话,仔细观察一番冰山之后,又回过头,很安静地看他。 “就‘取舍’之道,我还要向何仙长请益。我感觉,‘取’与‘舍’之间,其实有一个冲突,取什么、舍什么,里面的‘度’很难把握。犹记得于观主曾对我讲:‘千万个修行法门、千万种灵丹妙yao、千万条人情干系,你取哪个,舍哪个?你取了它,可真能长生?你舍了它,日后真不后悔么?’……我深以为然。” 一边说着,余慈一边利用心内虚空的感应,仔细体会何清的心态变化,可惜,未有所得。 余慈并不气馁。如果何清情绪上有可趁之机,最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就是在这些取舍得失上。余慈所要做的,就是试探、碰触、以至于……难! “为什么要舍弃它呢?” 随着余慈用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代指称呼,半崩溃的心内虚空,蓦地有阴影显化,而且,正是从何清脚下冒出,瞬间将她罩了个结实。 “好胆!” 自今夜见面以来,何清还是度这般声色俱厉,叱喝声里,她身外金光大放,如yan阳高照,灼灼yu燃,那阴影承受不住,被金光刺得千疮百孔,倏地退开,与何清进入对峙状态。即使已经面目全非,仍然能够看出来,阴影与何清在形体上极其肖似。 不错,这正是何清分切下来的魔化阳神,原本已经是天外劫魔的级数,但在照神铜鉴中走了一圈儿,实力衰减得厉害,其经历倒和影鬼差不多。 为什么要把何清拉进来,这就是原因之一。 即使没有直面何清金光冲击,对方勃然的杀意已经足够厉害,余慈在心内虚空的影像愈模糊,但他还是坚持住了,声音依旧清晰: “将心比心,我觉得何仙长你‘舍’得太果断了些。你在担心方回带给你的局限吗?你才刚刚迈入真人境界,没有任何失败的度劫尝试,若以修为论,距离那‘局限’,甚至还有百年、千年的代差,何必着急?你就连一刻都不愿忍受了?” 他词句清楚,语气平稳,就是说得慢了些。这是因为他其实是边说边整理自己的思路。原来只是一个朦朦胧胧的想法,如今却是越地清晰明确。 听闻此话,何清反倒从之前的怒气中回复,衰弱不堪的魔化阳神,根本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威胁。不过她盯着余慈越黯淡的人影,终于确认,虽然极其相似,可眼前的年轻人要更为锋利、坚韧、且……疯狂!他她慢抬起了手,只要再一动念,她就能让这片心内虚空和那年轻人一起崩溃掉。 孤岛另一边,天龙真形之间的冲突已经到了尾声,她这边大获全胜,正全力放开夺杀元气的手段,绞杀垂死的“同类”。 “那就去死吧!”她终于将杀意明确。 也在此时,余慈光影黯淡的手中,多了一把剑,紧接着,便听他长声yin哦一句莫名的话: “证我绝学,你也算死得其所!” -\**-< >-|书友上传/- 第四百零三章 屠龙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何清讶然凝眸。 她感觉到,随着余慈的话音,那个黯淡的光影之中,有奇妙的意念生出来,但也仅仅是意念而已,缺乏统驭元气的力量,在当前局面下,起不到任何实质xing的效果。 “应该是有什么异处……却快不过我!” 一旦有了决断,何清就会做得干脆利落,不再给余慈任何机会,她心念驱动力量,手臂落下,长生真人的力量至此毫无保留地碾压过去。心内虚空已经无法解析和描绘这种力量,只显化出灼目的强光。 衰弱的魔化阳神根本抵挡不住,当即剧烈扭曲四散,而在此之前,心内虚空已被撑破了极限,先一步溃散开来。 何清心神回收,回到现实世界,也毫不意外地看到,面前余慈七窍流血,全身骨骼肌rou都出细密的响声,其血rou神魂结构已在分解的边界线上。 对方没有第一时间四分五裂,很是出乎女修的意料。她此时与心内虚空还有气机牵连,稍一用心便“看”清楚了,心内虚空没有完全崩溃掉,是因为暗海深处,那垒垒冰山,勉强将那片天地支了起来。 “太玄封禁么?果然有几分运道……” 略一摇头,再看余慈,神智也还清醒,正是怒目圆睁,直瞪过来。女修无动于衷,也不纠结,直接一指点向余慈眉心。 而就在此时,她看到余慈双蠕动,启合间,说的依稀还是那句话:“……你也算死得其所。” 是说我吗? 荒谬的喜感在女修心中一闪而过,但接下来,她忽然现,她似乎表错了情。 随时都会崩溃的心内虚空中,余慈的意念微弱,却是稳定而清晰。在此意念的驱动下,几不成形的人形光影挥剑,自上而下,斜斩而出,目标指向两条天龙真形搏杀之地,但也不是属于她的那条。 全无征兆,余慈所收之天龙真形一剑两段! 心内虚空中,夺目的血光迸溅,那是至大至刚的天龙精气显化,随着精气散开,鱼龙所牵连的生机霎时湮灭,毫无疑问,这加了心内虚空的毁灭。脆弱的心内虚空已经承受不住何清神意哪怕一丝的份量,直接切断了联系,不知是否是就此崩塌掉了。 现实层面,余慈已经变成一个血人,天龙真形牵涉到他血rou神魂的方方面面,这一下当真是损及根本的重创,明眼人一看便知,其生命之火行将熄灭。这时何清指尖已要触到他眉心,但女修怀疑这还有没有意义。 也在此刻,何清看到了余慈的眼睛。 不是余慈! 这是女修头一个念头,但紧接着她就醒悟:其实是的,只不过此时余慈眸子像是最纯粹的无色琉璃,用最少的损耗,将深蕴其中的奇异光芒导出。那正是余慈念颂古怪的句子时,所生的意念。意念本是虚无,可当它斩杀天龙真形,在迸溅的天龙之血中滚上一遭之后,倏地化现实质。 “证我绝学,你也算死得其所!” 此言语已是响了三遍,唯有此次直透心间,令人凛然。 也在此时,何清刺出的一指终于中的,正中余慈眉心。设想中,余慈的脑袋会直接炸开,但在劲力将吐未吐之际,眼前虚空开裂,裂隙中,幽暗的chao水带着寒气汹涌而来! 这不是心内虚空的影像么? 换一个人或许会莫名其妙,但何清却是立刻想起来,类似的场面,她也曾见过的:“内景外成?” 这正是玄元根本气法修到深处时的表征,整个离尘宗,修炼此法的人不少,但也只有创出此法的解良一人方能做到。虚幻和现实的错1uan界限确实让人头痛,但真正要命的,还是chao水寒气中别样的凛冽杀意。 这是在天龙之血中化现的…… 她不知该怎么个形容,但却知道,正是此物dong穿了内外虚空的界限。chao水已经漫过了这片万丈高空,将心内虚空的某些规则投射至此,她的天龙真形蓦地显化出来。虽然没能吞掉“同类”,但贯鳞顶角,双眸透光的天龙真形依然是神威凛凛,不可一世,有一种勃然向上的气度。 可何清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她想回手格挡,然而杀意的具现度乎常规,下一刻,虚空一道简洁线条抹过,天龙真形忽然一分两段,便如其“同类”一般,至大至刚的天龙气血喷洒,瞬间生机湮灭。 女修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其手臂已经回撤到位,然而她的动作更像是生在另一个世界,眼睁睁看着天龙真形显化、随后中分两截、以至崩解。她血rou神魂中,忽地就缺了一块! 猝然生变,以何清的心智,竟也是呆了。 等到真形法体和阳神同时出重创的呻yin,体内元气大1uan,她才如梦方醒,xiong口满溢的,尽是滚如沸油的暴戾杀意。干脆不去管已经暴1uan的体内境况,挥手横斩,要将余慈格杀当场。 前方,余慈摇摇晃晃,已经很难再支持“虚空神行符”的损耗,随时可能摔下去。此种状态,无论如何都挡不下何清含恨一击,可偏偏就有人架梁,烟气过处,已经消失很久的铁阑突然现身,ting剑接下。 虚空中锵然剑鸣,只有步虚修为的铁阑竟将她重击接下,且顺势后撤,裹着余慈便走。 何清擅长的是咒法,rou身攻击本非她所长,可如今,她所具备的天龙真形被一剑斩灭,血rou神魂遭受重创,敕令咒之时,总是难有平稳心绪,焦躁之意直冲顶门,受此影响,后续攻势又是一缓,那铁阑度再增,和余慈双双远遁。 看着余慈消失在夜空中,女修又是怔,眸中却渐如燃火,最终一声厉啸,衔尾狂追。 *********** 摘星楼上,朱老先生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其实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曾经是劫法修为,dong彻千里方圆气机变化,直若掌上观纹。可如今修为散尽,除了身体强健些,比常人也好不到哪去,对楼外情形,可说是一无所知。初时还好,随着时间流逝,不可避免就有些担忧。 对面方回就从容得多,以其实力,只要有心,离尘宗山门内外,少有事情能瞒过他,如今大概是一切尽在掌握吧。朱老先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觉得余慈不太会有xing命之忧,但随后而来的惩罚,却是关键,如何消解,让人煞费思量。 正想着,他看到,方回的脸色变了。 然后,这位一直稳坐席上的离尘宗大佬慢慢站了起来。 *********** 余慈被铁阑带着,如飞电穿云,几个呼吸的功夫,已经是数百里开外,度非但不减,还有继续提升的势头。铁阑虽是修为了得,却还没有这般本事。其实包括前面挡下何清含恨一击的动作,都是刑天在背后cao刀,铁阑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余慈伤得极重,刑天很体贴地为他消减了高飞行的强压,可一路下来,仍是吐了不知多少口血,其身体状态让人怀疑,若稍稍用力抖落两下,说不定就会掉两个零件下来。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四肢百骸莫名地散出丝丝暖流,纵横相连,渐成规模,开始修补他残破的rou身。余慈知道,这是玄真凝虚丹的功效。当初在界河源头,于舟在他昏mi时,喂他服下此丹,其yao效强劲,一时吸收不掉的,都散入四肢百骸之中,化为他成长的潜力。 故而在摘星楼一年,他突飞猛进到还丹初阶的瓶颈,而此时重伤之下,剩余的yao力也ji出来,缓解他的伤势,仍然有相当明显的效果。 “只凭这个,你为于舟讨个公道也是应该。” 刑天慨叹一声,转而又问道:“你使的是诛神刺吧,是屠龙一系?” “是,来自屠龙化芒纱。” “怪不得,这屠龙一系,在昊典大人所做诛神刺外道法门中,已经是最接近诛神刺原貌的,难得你竟然能使得出来!” 余慈微笑不语,其实这里面涉及到一些不好给刑天讲的东西。他本身连十阴化芒纱的法门也只是略窥门径,如何能使出这更高端的剑诀?能够做到这点,还要多亏已经芽长成的云楼树种子,多亏了曲无劫。 曲无劫将陷入永沦之地的十七位剑仙的灵xing印记都封入云楼树种子里,使之成为故友归来的道标。上回云楼树种子突然芽,其实就等于是将那些灵xing印记唤醒。此次余慈就是从中借用属于昊典的印记,结合在归来庄的体验,再用自身天龙真形之气为祭,使之符合剑诀真意,化虚为实,一举建功。 “就是毁了天龙真意……”刑天为他可惜。 “有生死符在呢。” 余慈算得很清楚。若是没有剑园中重塑心象那一回,此次以天龙真形为祭,可就真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了,如今他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但此时有生死符为根本,天龙真形之气只是神通外相之属,已化为对应的符纹分形,盘踞于核心符纹之外。只要此符纹不毁,天龙真意总有能恢复的一天。 更何况,他还有一个意外收获。 “你做了一笔好买卖啊,你那一剑,半毁何清的道基,几乎绝了她上进之途……” 余慈淡淡应了声:“未必只是如此。” -\**-< >-|书友上传/- 第四百零四章 担子 “哦?”刑天毕竟不像余慈那样全身心投入,在一些细节上,不如余慈见得明白。 余慈心里清楚,但解释起来耗费口舌,干脆一笑而过,又觉得头上异样,伸手上去,便碰到了一面金属镜子,随即摘下。那自然就是照神铜鉴,刑天借铁阑发力时,也将此镜卷了过来,此刻握在手中,青光未散,犹有余温。 “老伙计,这回多谢你了。” 若非是照神铜鉴回归正轨,灵性大增,给了他重要提醒,余慈还未必会抓住机会,以魔化阳神对敌,又那般用出诛神刺来。而现在他就要看一看,根据他的推断,何清又会是怎样一个变化。 与刑天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又飞遁了千多里路,余慈注意到,刑天是一直往西去的,回头看时,后方天光欲晓,云霞舒张,而在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他的路线似乎一直通往幽暗的深渊里。 可终究会亮起来的,不是吗? 念动时,头上嗡嗡之声骤起,金环悬空,周边元气凝实,正是由何清祭起了法天绝牢。 “换了方回来还差不多!”刑天冷笑一声,依旧是借着铁阑发力,转眼将法天绝牢统驭的元气撕裂,速度丝毫未受影响。不过,这样的高速,很快就要到头了。 “有姓方的盯着,除非有合理的名目,我动用力量,不可能超过山门方圆万里,等我把你送到边界,你就自己走吧……又或是回去蹲牢认罚?” 余慈摇头一笑,正要说话,却是忽有所感,抬起头,便见已被晨光染成墨蓝色的高空,有几道光芒,疾若流星,冲着山门飞掠而下,转眼不见。 “不知又是哪位仙师从九天外域回来?”他都奇怪自己竟然还有闲情想这些,因为后面何清的追击没有任何半途而废的迹象。 “最好尽快把她甩掉。”影鬼已经很久没发声了,开口就是大实话,“否则过了界,你保证被她碾得连渣也不剩!” 余慈还没有回答,高空中法天绝牢似乎是进一步明确了目标,正在迅速降下。刑天嘴上不屑,其实还是挺谨慎的,速度又有微调,偏在此时,它大叫一声: “无耻之尤!” 余慈这厢一怔的时候,移动速度便是骤减,刑天加持的力量已经消失了。虽然铁阑反应极快,猛地发力,但显然还有极大的差距。 “喂……”余慈招呼了一声,刑天则没有任何回应。 “必定是被姓方的制住了,哈,这也行,真是论剑轩之耻啊。”影鬼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态度,但其中的恼恨也遮掩不住:“总在关键时候出乱子,就这么把咱们扔给那疯女人了?” 余慈比它想得更远些,何清也就罢了,若此时刑天真受了钳制,是不是就表明,一直隐身在幕后的方回,终于要出手了? 稍迟一线,他再次抬头看天,依旧是那墨蓝的天空,法天绝牢的金环在其中显得分外缈小,不知是否是错觉,本已渐褪的黑暗往回压了一些,东方那灿烂云霞似也蒙上了一层灰翳。说实在的,这情景不是太好看,但却让余慈安心——他的判断没错! 紧接,何清就出现在这样的天空下。 她驭使法天绝牢,再次锁固方圆十里的天地元气,随后咒音响起,怒潮般压力四面聚合,这是远超出余慈承受极限的压力,多亏还有铁阑,纵然明知不敌,也凝烟气为剑,尖啸声中,纵身迎上。 极沉闷的爆鸣声轰响,铁阑身体再化灰雾,只一击,便让铁阑再维持不住形体,若紧接着再来一回,余慈二人绝对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但这时候,上方的攻势出现了绝不应有的间隙,而余慈也准确地抓住这个机会,纵声高呼:“真的没关系吗?”。 他伸直手臂,指向更高的天空:“何仙长,你不看看,那是什么?” 朱老先生不知道外面究竟是怎样发展,可是方回的举动让他警惕起来,稍一思索,他也起身,慢慢走到栏杆前,向外张望,疑道: “有什么事吗?”。 方回没有回应,他正将左手用力合起,里面闪烁的灵光彼此推挤,缓缓扣合,与之遥相呼应,山门祖师堂那边,本来已经恢复常态的封禁,陡地迸发光波,全力催动,倒把周围正庆祝的山门修士惊得一跳。 与之同时,一场简短的对话在虚空中进行: “这段时间,道兄未免太活跃了。” “干你何事?” “我也不愿限制道兄行事,但后辈的事,道兄插手做甚?” “亏得你还能这么说……” 双方无法达成一致,方回又不愿将对方得罪死了,只能这么僵持下去。而此刻,凭栏而立的朱老先生忽地轻“咦”一声:“哪儿来的劫煞?” 方回面沉如水,从摘星楼上望去,天空仍是破晓前的景像,然而刚刚蒙上的那层灰翥却令人呼吸不畅。修行极重天人交感,像方回这样的大劫法修士,更可由此推出相当详细的讯息: “不是水火刀兵风雷诸劫,而是心魔大劫,引动域外天魔内外交攻,不好!” 他一步踏出,似乎撕裂了空间,转眼已在山门之外。朱老先生拦之不及,脸色也沉了下去。 “天上?” 何清瞥了一眼,却没有心情细看。她居高临下,盯住了下面蝼蚁一样的年轻人。第二波法咒已经凝成,只要发动,便可将此人打成齑粉,这回不会再有人来搅局。 可是,她的动作凝固了! 不是她突发善心,仅仅是做不到:突然之间,她的手脚都似不听唤。 真形法体与不灭阳神浑融如一,本是长生真人最大的凭恃,比单修阳神之辈还要来得根基稳固。她之前虽然借“裂心剑锁”切分阳神,损耗生机,却也使得道基纯粹,愈发地得心应手,这是前面一连串动作印证了的。 然而此刻,她这赖以成道的根基,却变成了一座沉重的大山,空自牵连着亿万条气机,举手投足都扯动周边天地元气,有排山倒海之力,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驱动起来,却是越来越滞涩。 原因她很清楚——天龙真意的空白无法填补!那见鬼的“证绝学”一剑,抹杀了天龙真意,使她原本纯粹无瑕的道基转眼间千疮百孔,又如何承受、运转那亿万气机,带动天地元气? 事态正向最糟糕的境地急剧转化。随着滞涩的感觉变得浓重,在纷杂繁密的气机结构面前,她手足无措了,以前洞若观火的感觉全然不见,甚至是刚刚还驭使着的法天绝牢,都变得陌生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不是很轻松的吗? 她按着额头,忽然发现,体腔内正有一团火在燃烧,令她五内如焚,甚至已经触及了她的灵智神魂,且没有任何缓解迹象,渐有燎原之势。 也在此刻,余慈的声音再度响起:“怎么,独力催动真人修为很辛苦吗?”。 年轻人正慢慢拉开与她的距离,小心翼翼地不惊动任何可能触发她直接反应的气机,何清发现,她竟然毫无办法!而且,年轻人的嗓音还在持续不断地透进来: “也对,除了鱼龙,除了方回为你培育的阴阳道基,你还有什么? “鱼龙之道,取舍之法,阴阳之术,好生厉害,你践而行之,也用到了极致。但这些又和你有什么关系?鱼龙的、方回的,你的又在何处? “我见你,不见何清,只见了一条鱼龙;再向前推,也不见你,不过多一个方回而已。此时你斩了‘方回’,我斩了‘鱼龙’,不妨问一句: “只凭你,担得起么?” 说着,余慈放声大笑,那意念犀利如剑,直刺心头。 你担得起么? 何清没有回答,却有一层灰白火焰,自下而上,转眼蔓延全身,倏乎间,女修的眼睛变得血红。 墨蓝天空下,鬼音啾啾,域外天魔如逐臭之蝇,蜂拥而下。 写到这儿,忽然想到,俺不是写大结局,只是第一部而已,立刻就斯巴达了…… 第四百零五章 求解 等天魔劫煞真正飞降肆虐之时,余慈已经远去了百多里开外。此时铁阑已经维持不住形体,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脱身,全身浴血,实在辛苦。 但和另一位相比,也就不算什么了。 后面阴翳铺展,鬼声啾啾,但余慈明白,那其实都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念魔之属,甚至攻不进何清身外一里区域,真正的魔头,来自于何清心中。 按照余慈的估计,何清道基起码有三部分:方回影响的是一块,鱼龙影响的是一块,何清本人修行是一块。三部分彼此扣合,情况大概和他心内虚空的生死符各分形结构相当。 事实证明,“方回”、“鱼龙”、“何清”这三部分之间并不协调。 这三部分之中,当以“方回”那块最为强大,这一点只看切分阳神时的损失便可知晓。早先何清判断,问题出在“方回”那块上,便想以裂心剑锁一了百了,看似成功,但是结果恰恰相反。失去了这块最大的拼图,原本一直受到压制的另外两块一下子反弹,表现在外,就是之前一连串莫名之举和微妙情绪。 尤其是何清本心,这块一直在深处受到重重包围,平日里用惯了另外两部分,真到全凭自己用力的时候,反而不得力了。其影响之大,甚至超出了余慈最乐观的估计。 “借势用力无妨,但只是因人成事,何其可悲!因人成事也就罢了,真能受其浸染,提质换性也好,可她这几十年修行,竟是完全本末倒置了吗?”。 这一刻,余慈想到的是摘星楼上,朱老先生用传音符送来的方回言论: “她有野心,很好强,这是基础。但最要的……她自卑!” 没有信念的野心只不过是膨胀的气泡,没有底气的强韧也不过是无根的大树,本心惑而不明,外在的力量再强大有何用?七十年艰难,早将她本心拆得千疮百孔,凭那一口气吊着,一朝乘风得志,反而就此朽坏崩盘,这该怪谁? 一念至此,他心头触动,便见那边大气剧烈动荡,随后就是刺耳的尖啸,激荡八方。朽坏的本心早成为天魔的乐土,此时一气迸发,将为那里栽入新的意识,但无论如何,那都与何清无关了。 余慈回头,正要加速远遁,心口又是一跳。 云霞似锦的天边,一波明显细密的震波自后方扫来,并不如何强劲,然而扩张速度极快,顷刻间就漫过百里虚空,从那边众域外天魔阵群中切过,余势不止,又往这里推进。 影鬼怪叫一声:“神意转质聚形,运化如水波……这是方回!” 余慈这才知道,那震荡虚空的,竟然只是方回扫过的神意力量,一时心头凛然,但出奇地没有紧张的情绪。当双方差距过大,找不到一点儿胜算的时候,再做计较又有什么意义? 倒是影鬼比他更紧张:“相隔数千里,他也不可能精准定位……按我说的来!” 这个家伙终于展现出它的价值,当下要余慈处理了伤势,又封闭全身毛孔,务必使气息不再外泄,随后疾速下行,直接撞进地表中去,同时还传授一个藏匿气息的急就章法门,为的就是暂时瞒过方回的感知。至于效果如何,说实话,影鬼也没有把握。 余慈引动虚空神行符,穿透云气,向下急坠。速度不可谓不快,但神意水波扩散的速度更是惊人,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全躲过,终究还是被扫到,当即觉得全身发麻,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影鬼低咒了一声,还好这也在它预料之中。大劫法修士要锁定一个目标确实容易,像余慈这样水准的,十个里面有九个半都逃不掉,但幸运的是,神意水波触及余慈之前,先接触到了那边的天魔劫煞,多少要受点儿干扰。所以影鬼挑选的路线,就是尽量以天魔劫煞为遮蔽的阴影,争取时间,只要能在方回跨空而至之前,深入地下千丈,就有一成把握能够逃脱。 还有何清,她如今心魔爆发,魔化已成定局,处理这件事,方回也要伤一番脑筋才是。算上这个,脱逃机率又能再加一成。 “两成机会,小子,你要拼命了!” 不管怎么说,影鬼也是开宗立派的大能,对人心变化颇有见地,此时便一直为余慈鼓劲,兼陈说利害:“离尘宗这帮人的心思我明白。若你事情做不成,不管出了什么手段,他们都不吝于送你一个大义名份,给你寻个理由,囚你个百年刑期便罢,以示宽宏;可真等你做成了,这就是私相报复,纵然这些人对何清不以为然,情理所迫,怕是怎么重怎么来。更别说还有方回,看他这态度,怕是连话都不说,举手一掌拍死你便罢!” 余慈不言不语,在他眼前,苍茫大地的轮廓已延伸开来,似乎永无尽头。他速度不减,只运起土遁之术,如穿水波,一头钻了进去。 *********** 天魔劫煞像是涌动的灰潮,是由千万个无生念魔和聚阴煞魔汇聚而成。由于太过密集,原本无形无相的魔头更聚起方圆千里的一切负面元素,形成这令人心悸的浅灰大潮。这也就是在万丈高空,若换了任何一处人烟密集之地,势必会惹出天大的乱子来。 而灰潮也有个中心,在那里,何清的身影站得笔直,发髻已经打散,长发正随风狂舞,双眸血红欲滴。方回就屹立在灰潮正上方,看着波涌浪卷的“云气潮水”,也看着那里的人影,久久不语。 “何至于此?” 山门外的一连串变化,让玉虚上人等都有无所适从之感。由于距离过远,只有玉虚上人才对远方的局面有所了解,但也很是片面,但接下来,天魔劫煞降临,方祖师强行破开虚空,直落山门之外的举动,却是人人都看到了。所以,以玉虚上人为首,一行人也都先后到达最后的事发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就是意见最大的鲁德,此时也不由呆住。 自何清亲去给余慈“交待”那刻起,鲁德心中已认定余慈的结局,大概就是被宗门锁禁十年八年之类,在他看来,这就是个狗屁的结果,但至少还没有闹出不可收拾的局面来。由此引起的“离心离德”且不说,他一直在想给年轻人脱罪的办法。 可如今,这都叫什么狗屁事情? 玉虚上人相对来说镇定些,毕竟他也经过了四九重劫,见惯了劫数中陨落的同道,已经习惯了这种惨烈。他上前去,轻声道:“师叔,事情宜早不宜迟,此时分明已经是魔种萌生,邪意夺舍,若再不动用手段……” 方回竟是笑了一笑:“什么手段都迟了。” 见此,玉虚上人眉头一皱,未等再说,却见头上金光罩落,竟是法天绝牢重为方回操控,只一击,灰潮凝定,此时中间人影循本能仰头,方回便在此刻虚捺一指。 玉虚上人见此失声:“师叔……” 话音未落,下方何清人影剧震,万魔消歇,整片天空都为之一滞。方回那一指,瞬间抹消了百里方圆一切魔心邪意,那些域外天魔尽都灰飞烟灭,更重要的是,中央女修躯壳之内,已成气候的心魔,也一并抹杀。 理所当然,被抹掉的,还有何清的生机。 鲁德猛地屏息,旁边人都是一样。此时此刻,方祖师的态度表露无遗: 此处决绝,后事亦当决绝无二! 鲁德只觉得热血冲顶,他正要挺身抗辩,天上忽有一个声音落下: “弟子有惑难解,请与祖师论道!” “他回来了!”鲁德重重握拳,心中却不知是悲是喜。随后,便有人出现在他眼前。瘦高个头,容色木讷,看上去不起眼,但却是他生平挚友,宗门三代弟子中最特殊的那个。 “解师弟!” 来人正是解良。 解良与谢严遵师门令谕,前方北地公干,随后又去了九天外域,就是剑园生变,回召弟子时,也没回来,鲁德也只是在于舟虹化后给他及谢严发讯,没指望他们能及时赶回。却不想解良非但回来了,时间也卡得刚刚好。 解良却没有回应,而是直接来到方回和玉虚上人身畔,向两人行礼如仪。 玉虚上人怔了怔,忽然有些明白解良的心思,想要阻止,但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方回看了解良一下,并没有立刻答理他,而是示意远处苏己人上前,将何清遗体交付。这才道: “临乱而论道,不脱学究气息……你说。” 方回对解良有极高的容忍度,但越是如此,他的心志也就越发地坚定不移。解良神色不动,依礼跪坐虚空,真摆出问道的架势,随后,这一片天空便回响起他平板的嗓音:“弟子读书,见有‘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的故事,惑而不解,请祖师解惑。” 这种粗浅的问题……方回面色不动,淡然道:“你是真的不明白?” 解良脸上依旧木讷,像是预先背颂了,再依序讲出来:“弟子读书,见有‘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又见有‘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之句,感我辈求天人交感,当行何道,请祖师解惑。 “弟子读书,见有‘源不深而望流之远,根不固而求木之长’之句,引生‘慎始而敬终’之语,不知正谬,请祖师解惑。” 至此稍顿,他用最清晰的发音说话:“弟子读书时,都还见得明白,但见祖师时,却一发地迷惑起来。此为何故,但请祖师解惑!” ************* 昨晚上趴桌睡着了,上午十点才醒……汗,唯一的星期天一眨眼一半儿没了,好惨。 第四百零六章 燃髓 \请到,,-< >-*阅读最新章节/ 方回默然不语。 解良所说浑沌之事,是道门常用的寓言,是说浑沌无窍,倏和忽两位神王,为报答浑沌的恩德,尝试为其打开七窍,使之可视、可听、可食、可息,却不想反致其死命,备言清静无为、顺应自然之理。用在此处,是说修行过程中的原则;后面的天人损补之说,是言及行事方法;至于“慎始敬终”句,则是恶始难得善终的断言。 这里面既影射这些年以来,他修补改进宗门度劫秘法的“大事”,也牵涉到何清、于舟生死变故的“细节”,总之是条条诘问,句句质疑。但这些说得再明白,也就是那回事儿了。 方回知道,解良不是来和他说理的。该说的道理,之前七十年,他们已经说得透了。现在谁都知道,用道理、用道德、用戒律,根本无法制止他,所以解良此次一连串问句,其精华完全在最后: “……见祖师时,却一地mihuo起来。” 这是坦白冲突矛盾,也是最明确的表态。 是的,解良在表态,用离尘宗三代弟子中最有希望得证大道的天才身份表态! 六十年前成就还丹,三十年间迈入步虚境界,解良修行上并非是羽清玄那种快得让人窒息的类型,却已经一步步攀到了此境界的巅峰。尤其是在他迈入步虚境界之后,自创并完备《玄元根本气法》这一绝妙气法,汇道德、戒律、学理三部之精萃,别开生面,若再展下去,甚至可以像当年实证部一般,打通一条新路,堪称宗师之才。 若说方回弥补宗门度劫秘法的破绽,是宗门长辈的自救,那解良等优秀三代弟子的成长,则是宗门对未来的冀望,重要xing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 而且方回知道,解良有一帮子朋友:谢严、鲁德、千宝道人,还有已经虹化的于舟。在那个小团体中,谢严年龄最长,虽说阴沉的xing子不太有兄长之风,但修为强绝,已经是步虚上阶,长生在望;鲁德和千宝也是三代弟子中举足轻重之辈,宗门近年来法器方面的进项,多赖于二人设计、打造、调试。 世事说来奇妙,谁都知道解良学贯道德、戒律、学理三部,却最不喜实证部的风格,但他的朋友却大都是实证部的,而且是具有相当影响力的那些。这些人和解良肯定是一条心,也就自然生成了合力。 让方回也必须要正视的合力! 原本因为何清之事,这些人已经深为不满,现在因为于舟之死,他们的情绪更是糟糕,离心离德已现征兆,若一个处理不好,分崩离析也就是转眼间的事——至少,解良向他描绘了这种可能。 方回明白,这一刻,解良没有用道德部的质朴、没有用戒律部的律法,也没有用学理部的理念,他用的分明就是实证部的手段。 这是谈判、jiao易,还有威胁! 这算是融会贯通? 原本这是方回梦寐以求的,可真到眼前时,他却只有沉默。让解良这样死板的人物,抛开一贯的行事原则,跳进泥塘里赤膊相向,也是无奈、失望到了极致吧。 他不后悔当初的做法,因为那是他所能估算到的最快捷的方式,他只是有些感慨,于舟天分虽佳,心xing、基础却是不足,若再迟上十年,仅需十年,等解良崭1u头角,展现出让人惊叹的天赋,也许…… 然后,他就笑了起来,用实证部的手段也好! 此时,方回已经沉默得太久了,以至于他开口时,众人心头都是一跳:“你见我而理不明,大约是我行事不分明之故。也罢,身为师长,我当有解huo之责,便以当前之事为例,我尽量说得清楚些……” 他目注解良,转而又从在场每一个人脸上扫过:“今日之事,总要有个计较。” “计较什么?” 后面鲁德终于按捺不住,他也看出些端倪,嘿地一声笑:“以何清真人修为,就是站着不动让余慈下手,难道还能伤着一丝一?” “死者已矣,计较于此有什么意思?” 方回并不在乎鲁德的失礼,淡淡道:“何清之死,为心魔大劫所致,最后下杀手的也是我,此事自然会有一个jiao待。此事前因后果,咱们也尽都知晓,人死灯灭,前尘往事,到此为止。对外且低调处置,只说何清闭关,待这段时间过去,有了缓冲,再公布不迟。至于那余慈……” 他看向苏己人:“前面之事,也都罢了。便从此刻算起,已人,你是戒律部席,主掌道律清规,只说山门关键时候,集宗门之力,共御外劫,他却与师长冲突后,外出不归,是何道理?” 解良和鲁德都是一愣,这罪名好生古怪…… 不给他们思索的空间,方回已道:“传讯飞剑,召他回来,观其行止,再作处置。” 苏己人怔了怔,刚应声,却想起件事:“余慈乃是外室弟子,照常例尚未在祖师堂刺血刻印,留下气息,传讯飞剑怕是寻不到他。” “这里是战场,不是还有些残余么,临时制一个印记就好,若是不成,那就派人去找,总要有个结果。” 他这言论,让在场之人面面相觑。 “若是寻不到又如何?” “按宗门戒律处置吧。” 解良看向苏己人,其实他也精通宗门戒律,但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询问戒律部席,才更稳当。 苏己人沉yin片刻,道:“外室弟子,抗宗门令谕而si自外出,逾十日者面壁,逾一月者苦牢,若是确认其背门而出,当视其情节轻重,或剥夺其弟子身份、或追回宗门所授法诀,又或刑囚,最重者处死。” 看解良的面色,她又解释道:“刑囚、处死两条,是要与其他原由结合来看。若余慈不是别的宗门派来的细作,本心并无不利宗门之意,仅仅是相合而来,不合而去,以其外室弟子身份,最多就是追回宗门法诀,不使外流……” 解良沉yin不语,方回则看了眼苏己人,必须要说,这位戒律部席极是聪慧,显然已经看出,此时的本质不是按律循法,而是一场关于处置余慈的博弈,所以原本持中不逾矩的她,也悄然选择了立场。 果不其然,解良受她提醒,接着便道:“追回法诀,应当是丹诀一级,余慈尚未得宗门传授还丹之法!” 鲁德大喜,忙道:“那就……” 方回淡淡道:“玄元根本气法已入祖师堂,与其他先天气法不同。” 解良眉头一皱:“祖师之言,弟子觉得有所不妥。根源都是气法,有何不同?况且我当初用以心授之术,不落文字,不虑法门外泄之事。” 方回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他。 解良微怔,旋又想起,这不是讲道理,也不是谈戒律,而是按照实证部的风格,进行的一场博弈和jiao易。他深吸口气,不再多说,只道: “请祖师明言。” 方回也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扭头看向何清遗容,半晌,开口道:“你们都是龙凤之姿,天纵之才,很难想象才具不堪之人,修行是如何艰难。这苍天毁人,不用水火刀兵雷魔诸劫,只用以时光,便让人无从抗拒。先人所言‘时不我待’,正应此理。” 场中诸人都是困huo,不明白为什么方回又移开话题,但很快,他们就看到方回身外,一条血河之影渐次明亮,回转绕行,有惊涛之声,这正是方回根本秘术‘燃髓血河’,任血河流淌,他则缓缓说下去: “所以我最欣赏朱师兄那一句话,在此送给你们:‘万物皆可逆,时光不能移’,错非领悟此中真意,不可以证道……” 话音渐消,血河中却有咒文化形,合成一团刺目的血色光珠。此时yu虚上人忽想起一件事,脸色为之骤变,正要出言阻止,便见方回一声长啸,凝化的咒法光珠掷下,出手便自膨胀,落下百十丈时,径已逾丈许,血红的光bo破开珠身,四面喷射。 十里、百里、千里,上则击穿云霄,下则dong彻九幽,不过数息时间,众修士眼前便尽是血色,其影响还在不断蔓延,直至覆盖千里方圆。 yu虚上人怔在半空,在他的感知里,这片天地陡然间变得喧闹嘈杂。千百飞禽沐浴在血光中,突然就兴奋起来,纷纷振翅高飞,原本只在枝桠中跳跃的小小麻雀,也敢击翅长空,而苍鹰大雕更是直破云霄,有的甚至飞到了正在万丈高空的众修士头顶。 不只如此,那些树木hua草只要被血光染了,不管向阴背阴,不管枯荣苍翠,立时都枝叶并生,繁茂非常;鱼虫走兽,都是躁动不休,有些原本就极强力的凶兽,甚至直接开了灵窍,成了半妖之属。 方回像是干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收了血河之影,淡然道: “便这样吧,若余慈一个月之内,折回宗门,便按律面壁、苦牢不提;若他执意不回,便证明他叛宗而出,此后一切,都与宗门无关,全看他的造化……如此,可好?” 解良不语,他只是放开神识,遥探向地面上一片疯长的草甸。 前一刻,草叶还是青翠茂盛,长了有半人多高,但紧接着,翠色转黄,一片片枯萎下去,转眼已是死地。 -\**-< >-|书友上传/- 第四百零七章 离歌 黑暗中,余慈忽然从酣睡中醒来,是因为露水浸湿了头发,凉森森地顺着眉骨滑落。睁开眼睛时,身后岩石的阴影笼罩了他,挡住了山风,阴影之外,是浓浓的雾。 大雾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范围广大,不过现在起了风,想必也是强弩之末。如今他这是在某座山峰的顶端,具体的位置不好确定。这些天来餐风露宿,又碰上这一场大雾,让他除了方向感以外,其他的地理认知全部完蛋。他只知道,现在就是向西吧,更多的,只有等到看见那些标志性的山川之后,再做判断了。 他摸摸下巴,感觉有些扎手,衣物也脏得可以,外表的上狼狈便罢了,现在他全身上下当真没有一个地方好过。 那一日,他依照影鬼的建议,藏在千丈深的地底,不想还是逃不过方回的大神通,被渗透过来的血光照住,然后全身骨骼肌肉都难受起来。 截经断脉?分筋错骨?万蚁噬心?那些传说中的形容词都不怎么贴切,余慈的感觉是,全身的骨头都被砸碎了再拼接起来,全身的肌肉都被撕裂了再粘合一处,全身的元气都滚沸了再冷却下去,如是再三。 更难受的是,那感觉并非是爆发式的,而是后劲绵长。此后一段时日,类似的感觉一直存在,就算是强度逐日降低,那滋味儿也叫一个惨烈!但不得不说,人的适应能力真的没有极限,从最初十天十夜合不上眼,到昨晚酣睡如常,其中历程,实在让人感慨万千。 “昨晚上,你的骨肉筋膜整体又强了半成左右,抱丹真煞略增两分,阴神那边差不多停了,照这个势头下去,再有七八天,这轮潜力激发就要到个极限,嘿,恭喜。” 影鬼从来都是连讽带刺,不过给出的信息倒还有几分用处。 余慈握了握拳,自发忽略了身上的不适,认真体会其中汹涌澎湃的力量。这种感觉,只有在他最初成就阴神,激发全身潜力时才有一回,且绝无这般激烈。 从那日至今,除了例行的痛苦之外,余慈感觉自己筋骨强韧、气血健旺、真煞充沛,阴神凝炼,像是一个烧得红彤彤的炉子,状态实在了得,就是燃料不怎么合适…… 这时候,山顶大风吹动,居高临下,雾气散得比平原要快得多,只看着层层白雾推挤着往远处飞卷,视野越来越开阔,到最后用足目力,已隐约可见另一座山头,往上看,有几颗星子闪耀。 “这是……下半夜了吧。” 余慈站起身,随着雾气流动的方向远眺,渐渐越过附近几座山头,隐约看到那边雾气倒是更深重了些,细看去,只觉得万里云动,如海如潮,似无边际。见到这情形,他愣了愣,猛一击掌,被大雾迷惑的认知一下子清晰起来: 原来是天裂谷。 没想到,他又回来了! 像鸟儿一样飞掠在虚空中,在高崖深谷间穿云破雾,盘旋数周,余慈心中颇有些感慨,具体是什么,他却没兴趣深究,只是体会着心中涌动的奇妙情绪。 从他这边看,天裂谷的云雾似乎在无限延伸,理智上他却知道,这里终究有个尽头。 往西去,是西极佛国,当初三千剑仙陨落之地;往北走,则通往天底下最自由也最混乱的北荒区域;往南行,则是要抵达封印万千妖鬼魔王的‘万鬼地窟’,还有大妖盘踞的六蛮山系。 当余慈还在“凡俗三关”挣扎的时候,只能凭借腿脚走路,莽莽断界山就显得无边广大,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而如今,他已经迈入还丹初阶,驱动虚空神行符,便像有一对无形的翅膀,任它天高海阔,我自遨游太虚,飞遁如电,感觉就完全不一样。 天地是变小了呢?还是更为广阔? 余慈回头,遥望来时的方向,半晌又转过脸,面对无边无际的云雾,深吸口气,忽地在高空纵声长啸,音波扫荡四面八方,冲击云雾,震惊百里,谷中猛禽凶兽为之骚然。 啸罢,余慈就咧嘴而笑,又突然扬声开口:“解师叔,你在吧?” 这是问话,可完全是确认的口气。 没有人回应,可是数息之后,瘦高的人影从翻腾的云雾中显现出来。 解良很奇怪,以他的修为,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被余慈发现才对。但眼下他也没心情深究,只板着脸,遥望余慈,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倒是余慈表现得更为自在,他手指在袖中将镜子紧了紧,方笑道:“辛苦师叔了,跟了这几天,也好生难为人。” 换个人来听,或许会认为他在讽刺什么,但谢良不一样,他还是比较喜欢按部就班,直来直往:“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余慈听了又笑,这次他干脆不说话了,只是摇头。 “有件事你必须要清楚,方祖师的燃髓咒……” “啊,是叫燃髓咒吗?”。余慈为之恍然:“原来如此,确实比较贴切。” “你……知道?” “是啊。” 余慈微微一笑,七星剑已在手中,凌空虚划,侧方流动不休的云雾竟是为之一滞,被剑气填了什么东西进去,随后整个地崩解,打开一道长及百尺的甬道。 解良默然不语。 余慈收了剑,笑吟吟地道:“这种状态,就是傻子也知道不正常吧。我体内真煞强度起码暴增五成,而且还在不断地增长,虽然势头有所放缓,但最终增个一倍不成问题,这就是方祖师的手笔。可这一位,决不会让人平白占了便宜,后遗症肯定是不小的。” “是这样。” 解良涩然开口:“这燃髓咒激发人身潜力是不错,却是以损耗人之先天元气为代价,激发的潜力越大,损耗也就越多,其实就是折损你的寿元!我测过当初那块地域,估计其折损应该在一半左右……” “一半吗?”。余慈抬头看天,不让解良看到他的表情,半晌却又露出笑容。 真狠哪! 他登入还丹境界,成就无漏之身,寿元极限约在三百年,然而中了此咒,就只剩下一百五十年,还要剖除前面近三十载的的消耗,最后保留的,也不过就是百年。 百年! 对常人来说,或可算是一生,但以修行界来说,一百年也就是打瞌睡的时间吧。 “这种损耗是不可逆的,又是持续的。就算你进入步虚境界,这损耗依然存在,也就是你,你永远会比同阶的修士少一半儿的寿元,除非是成就长生,否则……” 除了羽清玄那样的天纵之材,又有谁能够在百年之内,获得长生成就? 当然,也不只是百年,若他能在百年之内登入步虚境界,自然又可延寿,为后面的修行赢得时间。但无论如何,这是个极狠辣、极致命的手段,正掐在修士最恐惧的关键点上。 “但也有好处不是吗。” 余慈回应得轻描淡写,他比解良估计的要更清楚一些。虽然已和刑天失联,可毕竟有影鬼这样的家伙傍身,连猜带蒙,也知道这种“燃髓咒”,激发人身潜力的同时,也会人亢奋,导致爆发力大增,同样是一分力,使出来就有一分五的效果,而在潜力耗尽之前,修行速度也会提升等等…… 解良又不说话了,余慈则对他露出大大的笑脸:“我知道,解师叔,这是一场交易对吧。” 不等解良回应,他就紧接着道:“你不用说,让我猜猜。方回肯定有那种‘只要小辈低头,就既往不咎’的条件可对?当然,要是我不识抬举,其后果也不用说。若非如此,师叔你不会跟我跟了整整十天,一会儿犹豫这个,一会犹豫那个……哈,我看得都心急!” 他说得越是轻松,解良越知他看得通透,也明白他心意越发坚定。 “是了,你不回去。” “我当然不回去!” 余慈清晰回应,这不是赌气,而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断:“突然回去,看看方祖师失算的表情也不错,可是既然是交易了,从来没有谈拢了价钱之后,再加码的道理。我回去了,破坏了大家的默契,谁知道日后是什么模样……从利上说,没错吧?” 解良皱眉,即使此事上他也算是始作俑者,但他还是不喜欢这种论调。 随后余慈又笑:“我喜欢用剑,一剑既出,生死互见,哪还有举手告饶的余地?除非我以后不再用剑了,否则,我不会回去……从修行上说,应该也对吧。” 对此,解良默认。 “然后就是于观主……” 解良猛地抬头,目光灼灼。 余慈笑意微微:“这几天,我有时会想一个问题,为什么观主他老人家会在摘星楼上那样去了?去的轰轰烈烈,让人想忽视都不成。后来我就想明白了,他也是要让我走啊,以我的性子,要不是何清把事情做绝了,在了解缘由之后,说不定真会一走了之,往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去,也许,那是观主也向往的地方?只不过何清比他想象得更狠,也更可悲…… 解良沉默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胡思乱想!” 对解良的回答,余慈哈哈大笑,笑音将落,他在虚空中长躬施礼: “解师叔,多谢你,这时候是你在这儿。送行的人有了,气氛也好,要比之前丧家之犬的模样好得太多。我这也算是尊师命远行,就不再耽搁了……” 解良一句话打断他:“胡说八道!” 余慈却不辩解,他听着四面八方吹来的风,耳畔却清晰地响起了那清悠的旋律,故击掌而歌:“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解良嘴唇动了动,在下阙将至时,终于哑声嗓子唱起:“我报路长嗟日暮,学仙谩有真人渡……” 这两句,余慈却是略过,在那低哑的声音将逝时,才亢声唱起:“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峡谷穿长风,带动云气,拍崖而过,待散去时,虚空中仅有解良与那长歌余韵,余慈形影俱消。 ************* 今天算是在纵横发文一周年吧,稍稍感慨一下。 第一部在今天结束纯粹是巧合。这一章离歌,于情节处平平,在情感上写的时候则动情了。 在此我宣布,问镜就此结束。 呃,是第一部结束。 在繁体出版上,诸位有能力支持的支持一下吧,不要被我今天一语成谶……囧。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一章 万全 万全打着呵欠,从破旧的屋舍里走出来,犹自掏着耳朵,不管来过黑沙城多少遍,他都不习惯城里的永不停歇的噪音,睡也睡不安生。 上一劫架设的防御禁法还在运转,使黑沙城上空永远都是阴云密布的样子,但屏蔽声音的部分早已失效,风沙扑在防御禁法生成的云障上,发出嗡嗡的怪音,就像是千万只野蜂子飞动,令“初至贵地”的人们头皮发麻。 云障早已是千疮百孔,很多地方缺损,沙砾便从裂隙中透进来,像是黑色的冰雹,挟着洞金穿石的力道,扫灭下方区域的屋舍,再没有人能在这种地方居住,很快就成为一片死地,被人称为“沙窝”。 “沙窝”每年都在增加,初时为了方便称呼,管辖该城的宗门还用天干地支计数法编号,但最终那个宗派醒悟了,“沙窝”,包括这黑沙城,完全没有费心管理的价值,就此愤然迁走,黑沙城也就彻底沦为了野城。 但黑沙城绝不荒芜,像万全这种半明半暗的牙人,还真就指望着黑沙城过活呢。 他刚刚在南城“乙亥窝”里做了笔买卖,交易双方都还满意,他也从中挣得了今后几个月的开销,算是皆大欢喜。他也就考虑着回阴窟城去,好好休息几天。 这时候,他看到大街尽头的南城门里,走进来一个披着斗篷的人,就像所有从地面上进入黑沙城的人一样,开始抖落身上的沙土,那模样让万全忍不住发笑,虽然很快就醒悟过来,抿住嘴巴,不过那个斗篷客的感应相当敏锐,立刻抬头往这边看。 万全连忙转身。他有时显得轻浮,不过脑子还是很清楚的。能够从地面上完好无损到黑沙城来的,且又是单人独身,怎么都要有两把刷子,他在这边看笑话,不是找麻烦吗? “小万啊小万,你这毛病啥时候能改啊!” 他一边自我批判,一边故作若无其事状,往相反方向去。走了几步,后面并无动静,他才暗吁口气:还好,那人脾气不错。 他加快脚步,瞅准前面巷道,便要拐进去,偏在此时,后面有人轻咳一声:“劳驾……” 万全头皮一激,但很快就做茫然状,扭头、转身,不出意料地看到了那个灰蒙蒙的斗篷,来人的面孔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看不分明,只知道应该是蓄着胡须。不管他心里想什么,脸上还是露出专业性的笑脸: “这位,呃,前辈,您有什么吩咐?” 万全是那种典型的娃娃脸,肤色白晳,笑起来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乖巧的大孩子,这让他做生意的时候有些困扰,但在这种情况下,却非常合适。 “我初到此地,想问一下路。这位小哥儿,可知道城里有那些收购兽骨妖丹之类的店铺没有?” 斗篷客声音清朗,用辞和气,听上去确实不是个阴沉古怪的家伙,但也和北荒的氛围格格不入。又说什么兽骨妖丹,北荒地界,这种东西来路很是单调的,此人又是从南城门进来,莫不是从天裂谷里出来的?是哪个宗门出来历练的雏儿吗? 万全心里有了谱,脸上笑容更盛:“有的有的,从这里直走,到第二个路口右拐,当待就是个盛茂的铺子,专收这些东西。要是价钱不合适,前辈也可以去东城,那里好像也有一个,就是具体的位置,晚辈在这儿也说不清……” 说着,他就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斗篷客略一点头,也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一声谢过,径直往那边去了。 要去卖兽骨妖丹,却对他有意模糊的问题没有究根问底,想来是个手边宽绰,又或是不计较蝇头小利的,最重要的是脾气还好,这可是优质的资源哪,可惜他刚赚了一笔,不想再钻营劳累,只有将这人放过了。 心中想着,他也拐进小巷,七拐八绕,一刻钟后,眼看要到目的地,忽地脑后生恶风,他连忙侧闪,来人身手却远在他之上,顺势扣着他的肩膀,稍一加力,就把他掼在旁边墙上,巨大的身躯形成一片阴影,盖了下来: “嗨,小万,好久不见,生意做得越发红火啊。” 万全见得来人,脸上便露出苦笑:“多蒙五哥您照顾了……” 说着他手掌翻动,拿出一个扇贝模样的玉片,很熟稔地塞到巨人空闲的手中,巨人也自笑纳,脸色随后却是一板:“老子找你,难道就是为了‘龙宫贝’……娘的,咋不是如意钱?” “咦,随心阁在阴窟城刚撤了两间铺子,不是快开不下去了?我哪还敢给您如意钱?那不是坑人吗?”。 巨人五哥皮笑肉不笑:“小万你确实想得周全,也不枉我在洪爷面前抬举你。” 万全身子一震:“洪爷?” “小万,要么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的运道来了。”巨人五哥摆出羡慕的样子:“洪爷亲自给拉拢买卖给你……” 万全瘦削的身子就往下缩:“五哥,您别吓我!我就是个牙郎,洪爷那边的买卖,我托不起啊!” “啧,你还别说,这件事儿就你能办到。谁让你好心,给人指路来着?眼下整个北荒,我们可就只找着你一个活人和他交流过,不找你找谁?” “指路?你是说……” “就刚刚过从南门进来的那个。” 巨人五哥压低嗓音:“其他的你也不用知道,盛茂铺子那边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价钱压得够低,是个人就忍不住,买卖肯定黄了,你不是牙人吗?趁机会上去,把那人引到这个位置……” 这家伙竟然在一旁盯着,反应还那么快。果然是出大事了! 万全心中呻吟一声,嘴上则在叫苦:“那可老远呢!” “不远还用得着你?” 巨人五哥低斥一声:“把你平时的伶牙利齿都使上去,给你五天时间,最迟在‘鬼把节’前晚上,你要把人引到位置……报酬什么的不用担心,有的是你的好处。当然,要是做不成,你也不用担心了!” 言语中的寒意让万全阴下脸去。巨人五哥却是哈哈笑起来,一直前倾的身板直起来,拍拍万全的肩膀:“要说洪爷找你呢,他老人家以前是没和你打过交道,可是红牙坊那边,却是常客,对那儿印象深着呢!” 听到“红牙坊”三字,万全身子又是一震,垂下头去。半晌,他又抬脸,咬牙道:“干了!不过五哥你要给我个准话,那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你问我,我问谁去?” 巨人五哥脱口而出,说完也觉得有些丢脸,他这人极好面子,想了想,便把自家听到的风声加工一下说出来:“据说,是那个使烟用雾的……” *********** 余慈慢步往东城去,同时还在感叹,果然一个地方一个风俗,这黑沙城店铺宰客的手段实在是粗暴到了极至。他不知道鬼猴利齿的行情怎样,不过一个还丹实力的凶兽身上最坚硬的东西,只能换到一枚如意钱,也着实让他大开眼界。 这就是北荒。 黑沙漫天的荒野、拦路的强人、还有宰客的店家……也就是之前指路的小伙子还算有几分人味儿。 正想着,他忽有所感,见到街口有人影拐出来,恰与他打个照面,两边都是一愣。 “原来是前辈……”那个有“人味儿”的小伙子当先便笑,“前辈可是谈好价钱?” 余慈嘿地一声笑,那边小伙子就奇怪。走上前来询问,不一刻,白晳的脸上就有些尴尬:“这是我的错,竟忘了黑沙城的店铺欺生,前辈大人大量,莫要见怪。” “与你无关。” 这时余慈觉得城里已无风沙,带着兜帽没什么意思,便将其掀起,露出脸庞,摸了把蓄起规模的胡须,问道:“小哥儿怎么称呼?” “晚辈万全,前辈叫我小万就得。” “那,小万,我问下,这黑沙城,一贯是这样冷清吗?”。 “冷清?” 万全一愣才反应过来,确实,这个时段的黑沙城和死城差不多,人们大都窝在家里,街上行人稀少,南城门这一片,刚刚竟是只有他们两个。怪不得此人找他问路,不然又找谁去? 果然“是祸躲不过”!他心中哀叹一声,同时也有了判断,这位确实是外来人了,以前想必是没来过北荒的……咦,不对呀? 他仔细打量对方的面容。只见其蓄着胡须,但那张脸却颇为年轻,即使刚刚在盛茂铺子里遭了气,此时也都算得上是气定神闲,养气的功夫很是了得。 越想越奇怪,一时忘了解释,直到耳畔又响起一声招呼:“小万?” “呃,对不住,这事儿不太好讲,我也是道听途说。” 万全忙找了个理由,又调整心情,笑道:“要说这黑沙城虽然破败,人还是不少的,只不过这片区域地下,有一个元磁大矿,据说是里面的磁力作祟,每到这个时段,磁力最强,受其影响,修为不足的、不习惯的都会觉得困顿难受,不如就在家睡觉。长此以往,也就成了风俗。” “原来如此,真长见识了。” 万全一笑,随后顺势问道:“晚辈冒昧,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 惭愧,又到晚上才更,希望大伙儿见谅。今后几天大概都是这个点儿了,看看星期天能不能再调整一回。这就是单休的苦恼口牙……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二章 地下 “敢问前辈高姓大名?” 余慈好奇所谓的磁力,正在观察周围的环境,反应慢了些,等了下才回头,这时候万全已做恍然状,忙不迭地笑道:“是晚辈唐突了。要说北荒这鬼地方,实名实姓行走的人反而是少数,大都顶个绰号,人们也都只记绰号…… 余慈哑然失笑,也不解释,这个万全谨慎得过头,他再说名字,也没什么意思了,便问道:“那你的……” 万全嘻嘻笑道:“晚辈这个‘万全’,既是实名实姓,也是绰号,不外乎就是做事用心,生意上顾得上周全之意。” “哦,那你做的什么生意?” “晚辈是个牙人,就是做一些牵线搭桥的活儿,蒙各路前辈照顾,混口饭吃。刚刚给前辈指路,倒是本职……唉,可真是砸招牌了。” 余慈倒是眼前一亮:“那你给我搭个线如何?” 万全就拍胸脯道:“前辈不说,晚辈也要把招牌救回来。没说的,我在前面带路,包管找一处上好的铺子,决不会是这样欺客的奸商,当然,也请前辈您担待,要是今天这事儿传出去,小万在牙行里可就真成了笑柄了。” 看他打躬作揖,笑容讨喜,余慈也笑:“能卖个好价钱当然好,不过我说的是另一桩生意。” 万全一怔,但他反应很快:“呃,敢问前辈是要买卖?委托?担保?还是……” “给我介绍个活计。” 说着,他伸手在虚空中划了道符,曲里拐弯的十分复杂,看得万全眼花缭乱,末了更是迷惑:“还请前辈明示?” 余慈就笑:“有什么招魂捉鬼之类的生意吗?”。 万全为之愕然。 不过很快的,吃惊的就变成了余慈。 万全拿出本事,将余慈带到了黑沙城下两百丈深的地底。这时余慈才知道,黑沙城下面几乎全被挖空了,形成了一个大空巢,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地道,光线不足,但横竖成网通八达。 按照万全的说法,像黑沙城这样的地方,日日受北荒独有的“黑暴”侵袭,环境艰苦,资源贫乏,只有那些低级修士才在此聚居,而稍有地位的修士,则主要集中在北荒地下深处开辟的十个地下城中,两人现在要去的阴窟城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万全也说:“要说阴窟城,住起来比黑沙城舒服一百倍,但真要找活儿,还是黑沙城这些地上城机会更多些。北荒十大城,平常看着没人管束,但说不定就会犯到那些大堂口的手中,风险太大。” “堂口?” 万全应道:“在北荒,除了最北面两个大城受北地魔宗的影响,宗门势力比较大之外,其余的地方势力,都是大大小小的堂口。在这里,宗门未必有堂口,堂口里倒是十之八九都包着大大小小的宗门,嘿,和其他的地方是不太一样。” 余慈缓缓点头,他倒是听明白了,北荒的势力,和凡俗世界的黑道草莽有点儿相像。势力强弱不论,向心力或许有点儿问题……当然,具体的情况,还要进一步观察。 万全果然是一个趁职的牙人,就是给余慈带路的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而是放出了一个叫“无啮阴鼠”的小东西,先一步钻入地道深处,说是先找自家牙行探探消息。 “晚辈所在的红牙坊,说实话,在牙人这行,算不得什么,只消息还算灵通,若有什么适合的,就先汇集起来,再用我家小牙传回,由前辈您过目,会省不少功夫。” 小牙就是那只无啮阴鼠,外表像是寻常的灰毛老鼠,突出的嘴部却是一种滑稽的长方块形状,看不见牙齿。余慈往无啮阴鼠消失的位置看了一会儿,方笑道:“小东西懂遁术?” 万全一怔,就向余慈伸出了大拇指:“前辈好眼力,无啮阴鼠别的不成,但天生通地遁之法,在地下速度极快,可用来传递消息。晚辈这只花了七百龙宫贝,价格不菲,但也物有所值。” “确实挺快……” 晃晃眼就十里路出去了,换了他在天上飞,也不过如此吧。 “哎?小万!要么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 有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来,余慈眉头一皱,在他感应范围里,竟然没有此人的存在。追寻音波时,才在通道拐角处见了一个中空的圆口,音波就是从这个地方发出来。 万全则是见怪不怪:“是老拐啊,今儿我身边有客人。” “不急,回头按老规矩捎点儿回来就成。” 万全应了一声,引着余慈进了另一个岔路。不等余慈询问,他就笑道:“这是阴窟城的大椎堂在这儿设的一个卡子,从黑沙城往阴窟城去不用去管,但要是顺着另一条路往北边去,就要缴纳平安钱。当然,要是不交,以老拐那身板,也拦不住,可是经由机关记下形貌,大椎堂也不会轻易饶过。” 随后一路上,两人又经过了几个岔路,据万全说,有的地道甚至通往数万里之外,但这种路径一般都把持在大堂口手中,里面甚至布下禁法机关,通过时,要缴纳的平安钱自然更重。 说着,万全就半说半唱起来:“莫看天下的路径千千万,修士遁地又飞天,别的地方管不着,北荒就认平安钱。” 余慈听得愕然,旋又大笑:“我以为北荒是散修的天下,一向无法无天来着。” “前辈其实说得没错。北荒确实是散修的天下,也确实是无法无天。” 万全点头赞同:“什么堂口都是由散修聚集来的,只要背后有个大堂口,或者是自家修为厉害,在北荒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管。至于此外的那些……” 他笑了笑,转移了话题:“刚刚那老拐,爱贪小便宜,不过人还不错,做这事儿说不定得罪哪个大能,就算猫得再严实,也有风险,更何况回去堂口还要追究,所以他要点儿小酒什么的,我也都给他捎过来……嘿,也是盼着他回头多照应我两回。” 余慈若有所思,慢慢点头,万全见状,暗吁口气,他这话有个名目,叫“放心话”,就是说些掏心挖肺的言语,示人以善意,很容易就拉近双方的距离,消除对方的戒备心理。 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还顺利,可是他心中迷惑也越来越重……这一位看样子确实是刚到北荒没错,洪爷那边儿,是不是摆乌龙了? “客人慢走,日后常来照顾。” 店伙计强堆着笑脸,送余慈和万全出门。汇入店外人流之后,余慈五指内握,将手中三枚乌金似的蚕蛹转了一转,心满意足地收起。 这三枚乌金蚕蛹,正是他之后一段时间所需之物,其本来价值至少是他两年猎获的兽骨妖丹的四成,但万全这个牙郎颇有几分本事,经过几次倒手交易,竟是硬生生压落一半,让他手边宽裕许多。 北荒资源贫瘠,但商贸发达。南方多个大商家都在此设有分号,地下十大城中,亦是商会密布。依照余慈原来的打算,是要到随心阁寄卖了,却让万全以专业眼光制止: “随心阁在阴窟城的生意,让海商会挤得厉害,已经是开不下去了。据说近几日就要北迁到千幛城去。故而在收购原料上不会上心,但处理积货就相对大方些;相反,海商会正扩张的时候,原料上的口子大,可外售又不比随心阁了。这里面来回倒换,差价很是不少,若前辈不嫌弃,不如让小万我使把力?” 余慈无可不可,就让他试试看。没想到这个面容青涩的修士,当真有几分手段,将他的兽骨妖丹、随心阁的如意钱、海商会的龙宫贝、还有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回倒换几次,竟然真给做成了。不免感叹,术业有专攻,古人诚不欺我。 他在这儿感叹,一旁万全其实也在眼蹦。 这位看上去很和气的人物,猎获的兽骨妖丹竟然个个都是精品,只那十几枚鬼猴利齿,什么都不用做,拿出来就等同于极品匠器,换个巧匠,稍用用心,足以制成一件值得长年祭炼的法器了。要是拿回红牙坊的话…… 他摇摇头,挥去不切实的念头,反而愈发谨慎起来。 鬼猴……那可是群居的凶兽,在天裂谷中,寻常还丹修士见了都要绕道走来着! 不管洪爷认没认错人,这回怕都是个惨烈的局面啊! 正想着,那边余慈示意他伸手,随后将一把东西拍在掌心。万全看了眼,头皮就是一麻:这不正是他刚刚还在流口水的鬼猴利齿吗? 而且这一把,起码是十五枚往上,险险就拢不住——这就是一件中品法器啊! “权抵佣金吧。” 余慈微微而笑:“万小哥儿做事,让人觉得熨帖,后面还要麻烦你。” “前辈太客气了,这……其实用不了这么多。” 万全早就觉得这位前辈就是个大气的性子,眼下再一次确证,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但十五颗影猴利齿,实在是让他难以推却,正纠结的时候,耳边又听人说话: “亏得万小哥儿本事,刚到这儿就接了活计。但我在儿人生地不熟的,莫要绕迷了路,就想耽搁万小哥儿两天生意,请充当一回向导,如何?” “这个……” 余慈不给他推拒的机会,握着他五指向内收拢,做定了这桩买卖:“这就是一事不烦二主,万小哥儿也能省心吧?” 诸位,《问镜》要上深了,以后看书,大伙儿可能要登录之后才能看到新章节,稍稍麻烦了些,但请继续支持……其实我想厚着脸皮说另一件事儿,既然看书先登录,不妨看完之后点点红票啦什么的,让红票成绩往上涨一涨,新地图要有新气象哈! 第三章 追魂 在余慈的印象中,阴窟城的照明非常有特色。 因为是在地下,采光应该是很重要的事项,一路走来,他至少见到了三种光源。一种是在高高的穹顶悬浮的光球,颜色炽白,可以照射数里方圆,因其远近高低而明暗有别,形成一块块的光斑,映照得下面光怪陆离;另一种光源则是镶嵌在洞壁上的莹石,星星点点,远远看去恍若星空一般,十分华丽,光线却是柔和适中,体感舒适。至于最后一种…… 余慈站在路边好一会儿,都没看到光源究竟在何处,似乎那就是自然的天光,从淡灰色的岩层中照射下来,若不是在两种光源交界处,对比强烈,说不定他真要忽略过去,不过他身边还有一个万全。他就问道: “这地方是怎么回事?” 万全心里还在纠结着,他没有也不可能拒绝余慈的邀请。就算余慈是个好脾气,阴影中还有洪爷呢!那位大佬是城中大椎堂外事主管,通常情况,就主掌着阴窟城的生杀大权,他人微命贱,可是红牙坊里…… 这时候,余慈的问话过来了,他愣了愣神,“呃啊”一声,忙笑道:“前辈,这就是真修圈了。” 来时的路上,万全已经给余慈说起过阴窟城的大体结构。 像所有大城一样,阴窟城也在强弱贫富之间划下清晰的界限。便如余慈现在踏足的地方,即阴窟城西北角,号称“真修圈”,即那些势力强大又或实力高强的修士居住的地方。紧挨着“真修圈”,便是随心阁、海商会等大商家打造的商业地带,由此向东南推移,则逐渐杂乱无章,到最边缘的区域,更是陷入彻底的无序状态。 余慈刚刚见到的三种方式的照明,正是区分三类区域的最简单办法。 万全强迫自己定下心神,正想进一步解释,却又看到前方的人影,忙换了话题:“前辈,前面那位披素袍的,就是请托的事主,姓郭名堂,圈子里有个‘白衫’的名号……” 两人到真修圈来,正是为了余慈要求的“招魂捉鬼”的活计。这种活儿在修行界是有点儿生僻,但并非没有市场,不过是不常在眼前晃而已,只要有心,找着也不难。 不过呢,仅从职业的角度看,万全心中还是有些疑虑。在他看来,这种活儿,未免太敏感了些……便如眼下。 素袍人郭堂在为余慈介绍情况:“家师前夜做晩课时,不知为何,突然不幸,全身完好,并无伤痕,只是魂魄离体,事情来得蹊跷,所以请高人前来,一探究竟。”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事主居所前。这里外围是一圈房舍,面积不小,也颇为精致,但地位最高的郭堂师尊,却是住在房舍后面开凿的崖壁洞穴中。余慈一路行来,也见到不少类似的情况,颇为好奇,但眼下不是时候,便按住好奇心,跟着郭堂进了岩洞。 岩洞里本来颇是宽敞,但装了二十几号人,已经有些拥挤。余慈进来的时候,里面就是微微骚动,余慈搭眼一扫,便知正是人心惶惶,想来魂魄出窍的这位,就是一群人的主心骨了。 “先生,请!” 刚刚前面郭堂问起余慈名讳,余慈想起万全之前所说的“绰号”一事,随口就取了个“追魂”的名号,让郭堂和万全都为之哑然,郭堂也不好称呼,只含糊地叫先生了。 余慈到了原主人打坐修行的榻前,一眼便看到他这回施术的目标。之前万全已经给了信息,此人是城中一个小门派的门主,人称“周鬼手”,门派虽然不大,但他乃是还丹初阶的修为,在城中也算有些地位。 然而此时,周鬼手盘坐塌上,面色发青,呼吸断绝,已无生机表征,显是离魂已久之兆。 余慈打量的时候,后面郭堂小心翼翼地问:“前辈可要法器灵物香案之类?” 都是修行人,对魂魄之类也有概念,人们都知道弱小或伤损的魂魄最受不得阳气,一般来说,做这招魂的法术,都是要清场的,可余慈却是摇摇头,貌似百无禁忌。 郭堂不由看了眼万全。他不认识余慈,却知道万全这个小有名气的牙人。万全算是有口碑的,就是有些时候会被那些大人物指派,做些脏活儿…… 说到底,他就是不怎么有信心,余慈虽是蓄了胡须,面相看起来还是比较年轻,而且刚刚从黑沙城下来,身披斗篷,风尘仆仆,像游侠儿多过像精通魂魄神术的高人,也就是修为还能压得住场面,让他不敢置疑得罪。 余慈看了看床上那人,又稍稍打量四周,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不过他接下来的动作,就太随意了些:手掌一握一放,像是抓着什么东西,然后拍在周鬼手胸口。 “就这样了。” “咦?” 茫然疑惑的情绪过去,一屋子的人都有些不豫,却又惧于余慈的修为,不敢多言,心中则在腹诽,就这样摆两个架势,也值三百龙宫贝吗? 他们不满,余慈也在心中摇头:还是差那么一线,种子真符难哪! 这时岩洞内的气氛也为他所察知,他是通晓世情的,很快明白过来,也不在意,哑然笑道:“你们看我有什么用……” 说话间,床前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师傅额头上……” 怎么? 没等其他人看个分明,屋中已经是阴风四起,森然如幽狱,偏于阴性的磅礴灵压从床上扩散,顷刻间穿透外墙,投到更大范围中去。 一屋的人都是瞠目,后面郭堂视线绕过余慈,注目过去,才明白刚才的叫声是什么意思。此时此刻,他师尊额头正凝出一颗莹然光珠,闪烁如星辰,光芒渐盛,最后竟然像是燃起了火,却没有烧灼皮肉,而是透进了脑宫之中。 “呵……” 淡淡的气雾从周鬼手口鼻间透出来,竟然有了些微的呼吸。且其双目半瞑,真像是要醒过来一样! 一时满室哗然:竟是活了! 偏在此刻,余慈平淡开口:“这只是聚拢了一些残魂,有了些基本意识,其实周门主早已经神魂崩碎,只不过是戾念留存,才勾着些微生机不散吧。” 郭堂呆看半晌,才记得询问:“那,那……” “我力止此矣。” 说罢,余慈冲他点点头,迈步出了岩洞。但没有走多,郭堂一路小跑追过来,也学着万全叫起了前辈:“前辈,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师尊他这等模样,总不是自己走火入魔吧!” “我只负责招魂,其中详情,那是另一桩生意……” 郭堂觉得这是要加码,但他也不犹豫,立刻就要再请余慈回返。此时万全已经觉得不对,就有些担心,万一这位爷一口答应下来,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变数。 不过余慈比他想的还要有分寸,他目注郭堂:“你确认你想知道?有能耐知道?” 没等郭堂做出决定,他已经笑着走开:“这生意我不接的。” 郭堂呆头鸟一般愣在街口,看着余慈远去,终究没有再说出话来。 万全暗吁口气,忙快步跟上。在他看来,余慈的选择确实比较聪明,涉及周鬼手这样的还丹修士生死,无论如何都是件大事。当初余慈选择这桩生意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妥,只不过心事太重,没敢劝说而已,现在余慈能及时收手,就算不那么利索,也说得过去了…… 他快走两步,想再和主顾谈一谈,但目光移到对方脸上时,却猛地一怔。只见这位前辈胡须半掩的脸上,不知何时腾上了一层血色,如丹朱涂染,十分醒目。 “这总不是累的吧……” 万全挥去这个不靠谱的念头,余慈面色虽是通红,但绝不是疲惫引起的气血波动,现在他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倒更像是一种独特的法门。以万全贫乏的修行知识,也实在无法判断。 回头去问陆姐…… 见识到了余慈神奇的招魂手段,万全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传说中这些精通心意魂魄法术的修士,或有看透人心的异能,他的所作所为,真的瞒得过去? 这时候,他却听到那位轻叹了口气。 “前辈?” “之前听你说真修圈,以为是个清净的地方,没想到也不太平。若是想在阴窟城寻一处能安心修行之地,看来不是那么容易。” 万全弄不清余慈的想法,只能顺着话音小心翼翼地回应:“若是前辈想要清净,那还真要在真修圈了,当然不是周鬼手所在的外围,而是百转风洞周边,也即真修圈的中央区域才好……” “百转风洞?” 此时余慈脸上的红光已经褪去,面色恢复了正常,正侥有兴味的看来。万全回之以笑脸,正要再说,却见对方又转过脸去,目光投向远处某个位置。 “想试试水,却湿了鞋……两年多没和人打交道,我的脑子僵了点啊。” 万全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当他顺着余慈的视线看过去,却是猛抽一口凉气:“宿爷?” ************** 没想到嚎了一嗓子,效果那么好,4号的红票竟然蹦到了前十。可惜答应过书友,不好频繁要票惹人烦,以后只能寄望于大伙儿都养成看书投票的好习惯了。感谢!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四章 宝蕴 此时两人还没有离开真修圈,这一片区域非常清净,所以他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相隔半条街,一处三层木楼,像是茶舍之类,临窗有一个中年人,穿着湖绿长衫,冷冰冰看过来。 “你们这儿‘爷’还真多。”余慈随口一说,便笑问道,“这是何人?” 万全有些魂不守舍:“大椎堂副堂主,宿通宿爷。” 双方的相隔不过半里左右,对还丹修士来说,已经是非常危险的距离了,余慈眯眼打量了一回,见那人面目还算端正,只是长了一对吊八字眉,眉宇间阴气森森,周身气机则盘结如珠,若有若无,收拢得颇见功底。 宿通在大椎堂中地位极高,真论职位,还在洪爷之上,只是洪爷手中拎着外事大权,两人才差不多。不过万全就不明白了,洪爷那边明明说是要引人入伏的,宿通却在此时出来,且看他样子,根本就是要动手了,难道要提前发动? 稀里糊涂的时候,却见楼上有人匆匆走去,递了一枚玉简。宿通也是一愣,看着玉简,很久都没有抬头。 “看来是临时有事儿,打不起来了。” 余慈笑了一笑,不再管那边,自顾自地往前去,万全一时却没有动弹,而是看远处楼上,宿通果然是起身,甩手走开,再没有看余慈一眼。 原来如此!万全终于反应过来,他刚刚是乱了心绪,混淆了前因后果……他想起来了,前段时间周鬼手和宿通因为一场口角引发了争执打斗,当时还闹得满城风雨,后来是周鬼手请了城中一个耆老化解,不了了之,但宿通这人,一?imgsrc='/sss/cuoaw.jpg'>霰乇ǎ倮此肥凳且蹩叱侵屑没昶切囊庵醯囊晃唬?br/> 周鬼手落得那般下场,十有八九是宿通下了黑手,故而对余慈横插一腿十分不满,但他得了消息之后马上收手,果然还是更看重那边的事情…… 万全只有苦笑的份儿,这时候余慈已经把他落下了十多步远。说实话,看着前面的背影,他有种掉头逃走的冲动,但最终,他还是咬咬牙,快步跟上。 “前辈,前辈!” 万全不用装也是紧张的样子,追上去道:“宿爷是大椎堂的头面人物,在这阴窟城,大椎堂几乎就是半边天,这个……” 他没有把话说得很露骨,因为怕引起反效果。他现在想趁着宿通现身的机会,游说余慈按照他的安排行事,按照前面余慈对他的信任,他还是有把握的。只需稍加引导,就可以让余慈自己朝大椎堂设下的陷阱里跳。 “嗯,挺麻烦的。”余慈点点头,坦率承认。 “如此,前辈最好……” 话说半截,他忽然有点儿说不下去了,倒不是他良心发现什么的,他小万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桩两桩了,良心或许还有,但从来都是事后才冒出来的。他吞吐的缘由,说到底还是恐惧。 这感觉看似来得突兀且没有道理,但万全却不敢轻下结论。做这种事儿,要的就是个直觉,或者说是所谓疑惧之心,真要做得肆无忌惮,尽早都是个死字。 这时候,余慈却主动相询:“最好什么?” 万全背后凉浸衣衫,却再也犹豫不得,一咬牙道:“前辈应该也是个有身份的,若是在这里有什么关系,最好请人调解一回,把事情说开了,也能免得误会和麻烦。” 一句既出,他全身都要虚脱。 说到嘴边,他终于还是改口了。他说这些,不是为了诱余慈入伏,而是确确实实存了提醒的意思。他是想着,这位“追魂”前辈,实在不太像是五哥所透露的那一位,要是及时明确了身份,或许会省了那一回血杀场子,那样,他也就解脱了。 可惜,余慈回应得很干脆:“初来乍到,哪有什么关系?” 接下来,他又侥有兴致地询问:“你说大椎堂是‘半边天’,城里就还有与他们分庭抗礼的堂口了?” 眼下余慈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要息事宁人的样子,万全心中哀叹,仍只能做出回答。 要说阴窟城这座地下大城,在北荒已存在了超过两劫时光,但对北荒整体而言,仍只能算是个新贵。相较于北部和东部的那些大城来说,本土势力其实还没有稳定下来,缺乏一个能够长期压制异己的强大力量。 这百来年,大椎堂确实风头极盛,诸方不甘寂寞的散修纷纷来投,实力水涨船高,但与之同时,他们跋扈的行事作风,也招惹了不少对头。阴窟城确实没有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的堂口,可是各方隐约形成的联手势头,仍能够让大椎堂投鼠忌器,不至于真的全无约束。 “像是常年驻守在百转风洞的房先生,是城中各势力公推的百转风洞大总管,负责这一修行之地的分配,声望很高。周鬼手和宿通的争斗,就是他调解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醒悟,周鬼手之死,说不定就是大椎堂给房先生眼色看,却被“追魂”前辈搅了一通,怪不得宿通恼火。 那边余慈也明白了,百转风洞应该是一个利于修行的灵脉窍穴之类,他便道:“小万你帮我在百转风洞要个位置?” “这个,一时半会儿怕是办不下来。” 万全这是实话实说:“百转风洞是真修圈的核心,对修行有大用。可里面空间有限,算上长住的、租住的,已经占得满了。真想要的,要等缺额出来,再下力气争抢……” 余慈想了想,也没有纠缠于这个问题,又道:“我长途到此,有些乏了,总要找个清净地方休息,小万你有什么好地方推荐?” 万全本想一口答应,忽地想起件事,忙道:“不知前辈想住多长时间?” “五天吧。”余慈随口道。 万全登时脸色发白。 “唔,等等,三四天也可以了……” 万全没有一点儿好转,脸上甚至都有些发青。而不等他缓过劲来儿,街口上忽然有人招呼:“小万?” 嗓音腻甜,还有一个戏弄式的半长音,荡漾的音线让人入耳难忘。万全一震扭头,只见一个火红的人影在这边招手,看着是穿一身轻便的春衫纱裤,腰间围了一幅短裙,十分利洒。招手时窄袖的袖口褪到臂弯,露出雪白的小臂,很是吸人眼球。 万全见了此人,当即唬了一跳,未等回应,余慈已经笑道:“这是何人?” “是晚辈在红牙坊里的师姐。”万全额头见汗,只能勉强维持着心态不崩掉,“她和晚辈嬉闹惯了,前辈勿怪。” “倒是不假伪饰。” 余慈的赞语声中,那女子见万全没有回应,干脆笑吟吟地走过来,她身姿并不甚高,然而玲珑有致,稍有动作,薄薄的春衫下近乎夸张的曲线起伏,当真是惊心动魄。万全却完全没有观赏的心思,离得近了,他便要埋怨: “我这里有客人……” 女子一头乌发盘髻,却垂了两缕在脸侧,更添妩媚。其眼神也极是大胆,乌噜噜地一转,便将余慈上下打量了个遍,紧接着便向万全道:“坊里有急事儿,陆姐叫你呢,不妨暂由我来招待客人,怎样?” 话是询问的意思,但女子可没有给万全任何拒绝的机会,转脸就向余慈福身行礼,笑道:“奴家宝蕴,来得冒昧,这位前辈可莫怪罪。家中确实有急事,要小万回去。要是前辈不嫌弃,奴家愿暂代几个时辰,无论如何,务必使前辈满意。” 余慈打量着这妩媚大胆的女子,面上不置可否。那边万全却是急了,换了平日,万全绝不会争,但眼下则是万万不可,他把头连摇,尚未说话,有个声音响起: “好啊。” 余慈笑吟吟地开口,代万全回应:“小万你既然有事儿,悬在心里也不好,不妨回处理完了再来。我想令师姐在此,做事也不会比你逊色。” 万全立时就不言语了,想给宝蕴暗示点儿什么,但莫名地手脚微颤,全身力气都化掉了大半,竟是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宝蕴见他这模样,秀眉几不可察地微蹙,旋又妩媚一笑,娇小丰润的身子往余慈身边靠了靠,温热的香气氤氲缭绕,薰人欲醉:“既然前辈不嫌弃,宝蕴敢不用心?” ********** 作为一个地下城,阴窟城肯定是没有日夜更替的,但在一些有条件的区域,修士们还是会用各种方式加以模拟,免得因为单调的光色,造成那些心理上的损害。 此时,位于阴窟城最繁华旺铺地带的红牙坊,就已经进入了“夜晚状态”, 万全站在光线昏暗的屋里,发挥他记忆力方面的长才,一句句复述他和“追魂”交谈的细节。屋子里面还有一个女子,穿一身粗布衣裙,默默地擦拭屋内桌椅家具,像是最普通的侍女仆妇。 但也就是这个侍女模样的女子,在擦拭家具的时候,一句句说话: “你捡了条命回来。 “我不知道那人是什么想法,但他显然在给你机会,你也比较幸运地把握住了。 “此人决不是灵犀散人,大椎堂想必要空欢喜一场。 “至于其实力,看看宝蕴是个什么说法。” 话音刚落,外间就有人嚷道: “气死人了。” 第五章 见光 伴着话音,屋外有人一阵风似地卷入,带进来满室温热香风。 万全正是冷汗潸潸的时候,但见了来人,也喜得叫起来:“宝宝姐,你没事儿吧?” “真是气死人了。” 宝蕴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妩媚风流的模样,便是发恼,也自有一番风情,她径直解去盘髻的发簪,任青丝垂瀑而下,顺势咬着一缕,狠狠挫牙: “那家伙看着派头十足,其实就是个色胚,还是没胆的那种,挨挨挤挤的逗人火气,临到头来却说要休息,把人给赶了出来……” 万全见她完好无损的回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但又觉得宝蕴的话好没道理,他路上曾经有意带余慈到阴窟城最繁华的地带转了一圈,为的就是看一看有没有可趁之机,可没发现余慈有什么寡人之疾。 再说了,难道还真要那个……赤膊上阵,才让她宝宝姐满意么? 万全有点儿尴尬,没有再接话碴,宝蕴仍在那里发脾气,不过当屋中那位正清理案上描金玉瓶的“侍女”开口时,她马上不作声了。 “侍女”还是问万全:“你说那人发力之后,脸上血红?” 万全连忙应是,又问道:“这是不是什么特殊的法门?“ 听他们在说正事,宝蕴也不纠缠了,她天资平平,修为平平,但对这些很有兴趣,依旧轻啮青丝,含含糊糊地道:“还有这事儿?是什么邪功吧,听说北边有一种‘血灵大法’,一使出全身血红,到厉害处,直接放血光什么的……” “不,这不是法决,而是气血冲关之相。” “咦,是样吗?”。宝蕴和万全都是迷惑。 “侍女”收拾房间终于告一段落,又揭去四壁明珠上的遮光罩,很快房间光亮透穿而出,她这才挽落袖口,淡淡道:“听小万说起此人的性情,起码是一个颇有心计,沉得住气的人物。小万已经露了破绽,他便是色胚,也不至于和宝蕴纠缠。” “陆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宝蕴听得有些不爽,“他明明有动……” 话说半截,她才想起,其实从头到尾,余慈还真没有什么特别轻薄的举动,倒是她主动试探的次数不少,那人来者不拒,分寸却把持得极好——哼,就算不是色胚,也绝不是个清清白白的雏儿! 这时候“侍女”,也就是陆姐开始问她:“此人实力如何?” “还丹初阶。” 宝蕴回答得十分干脆,她修行上乏善可陈,不过天生感应敏锐,陆姐也专门培养她这方面的能力:“我用‘通机法’试探了,又用‘五色云盘’测过,现在上面痕迹应该还没消去呢。 说着,她从随身香囊里拿出一件仅杯口大小的精巧物件,看上去像是个罗盘,上面有赤黄青紫黑五色分列,此时云盘中央的小小指针正停在赤色区间。 “果然如此。” 陆姐已有定论:“所以他并非真的轻薄,而是身上气血过旺,你又对阳气敏感之故。看情况,他大概是缺少丹诀,或是别的什么缘故,还丹迟迟未成,气血鼎沸,却疏导不利,以至于此。” “原来也不过如此。” 即使陆姐已经纠正了她的错误,宝蕴仍没有改变已有观感的意思,表现得幸灾乐祸。陆姐也不管她,转脸又对万全道: “还丹初阶确实不算什么,但如此情况下,大椎堂为何会把人认错,才是最奇怪之事。小万,这件事儿,你去查查,可以从那个孙五身上下手。” 孙五也就是那个威胁万全的“五哥”,论修为,小万肯定不是对手,但比心机手段,则要胜过太多,当下点头应承。 陆姐沉吟道:“连孙五也能探知风声,事情也不能遮掩太久,大椎堂随时都会变卦发动,你身陷其中,有些事情做出来就再无转圜的余地,所以要预做准备,像今天这样给那人透露些善意,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宝蕴却有些不满意:“首鼠两端也不好吧,大椎堂可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 陆姐摇摇头:“正因为如此,我们还要担心,大椎堂事成之后,封堵消息时,会用什么手段。” “喂,不是吧,杀人灭口?” 陆姐没有回应,只是进一步分析道:“若大椎堂真把他当成那个灵犀散人,要确保万无一失,也要高手齐聚才成。但如今唐禾携强手北上,就是闻讯赶回,时间来不及不说,说不定还要引来旁人注目,难以独吞,我想他们最可能的就是召回千幛城的楚河,再加上宿通、洪远等,纠合十个左右的还丹战力,出其不意之下,或可成功。” “楚河?” 宝蕴脑中浮现出某人的形象,随即“恶”了一声:“也就是说,楚河那个色胚一回来,就是他们发动之时?” ********** 青芒渐渐收敛,室内光线变得昏暗起来,余慈倚靠在清凉的洞壁上,瞑目养神。 不得不说,那个外表热情妩媚的红衣女子虽然敌意深藏,但安排的这处地方相当不错。此地名为“百转行馆”,也是在“真修圈”内,既名“百转”,当然是要沾百转风洞的光。 事实上,它离百转风洞区域也确实不远,号称沾着风洞余脉,也能说得过去。更难得区间布局很下功夫,通过在地底上下分切,让每一个住客都有超过一里方圆的独立区域,外围又以层层禁法布控,最大限度地保证住客的私人空间。这样的地方,租住下来价格不菲,但物有所值。 余慈特意要了最上面的一层,不在于位置好坏,只是方便行事。 耳边有影鬼在聒噪:“快点儿处理乌金蚕蛹吧,把法坛早早建好,能省不知多少事。” “还早呢。” 相处两年,明知这厮自有算盘,余慈对他的容忍度也高了许多,他微微一笑:“建一座步罡七星坛,除了坛体,还要祭牌、令牌、法印、旗幡等物,如今有了乌金蚕蛹,也不过是旗幡沾了点边儿,一两年之内能收集完材料也不错了,有的是时间抽丝织绵。” “嘿,我急你也急啊。九曜六符中,就一个追复生魂定星咒,差一线不能结成种子真符,才闹得气血鼎沸,内火焚心,要是有法坛在,行几场法事,高屋建瓴,说不定早就办妥了……” “是吗,但愿如此。”余慈语气轻松,是真的不甚在意。 我忍! 影鬼忍得差点把附魂的妖物头颅牙齿咬碎,但也没有办法,只因余慈确实有底气这么说。它只好转移了话题:“就算是误会,这边的地头蛇看来是也不是个愿讲理的,你招惹了这场麻烦,想好怎么应付没?” “怕什么,先看看吧,顶不住了,就跑到你徒子徒孙那里当爷去……” 余慈笑吟吟地说了一句,对桌案上恨不能跳起来的妖物头颅摆了摆手:“我去见见天光,你去吗?”。 影鬼余气未消,很想有骨气地说一声“谁在乎”,但最后从干瘪的口腔中出来的声音却只是一个字: “去!” “那就去吧。” 余慈一直半闭半睁的眼睛倏地睁开,冷光迸射,映得一室皆白。有一道清光从眉心处射出,在室内一卷,便渗入头顶的岩层,不见踪影。桌案上,妖物头颅没有动地方,不过闪耀的赤芒已经黯淡下去。 重重禁制的岩层可以屏蔽绝大部分修士的神意探测,封堵超过万钧之力的巨力冲击,但在此时的余慈眼中,便如透明水波一般,清光介入真实与虚幻之间,便似有穿梭虚空之能,岩层不能造成任何阻碍。 在穿透岩层之时,清光还在变化,渐渐拉长、放粗,上面次第铺开细碎晶莹的光片,慢慢也有了头尾之分。 此时岩层终于到了尽头,外面就是砂暴飞卷,遮天蔽日,已经变化形态的清光长影却视之如无物,一路上行,转眼高蹈入空。 ********** 北荒从来不见天日。 汹涌的“黑暴”在这片贫瘠的荒地上肆虐,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永不停歇。但它终究还有一个极限,在近百里的高处,黑色的风暴势头已弱,再也碰不到更高处的澄静天空。 一些修为高强,又急着赶路的修士便根据这一点,冒险穿过黑暴区域,到达这个高度以便全力飞行,待到了目的地上空,又冒险钻下去。这是速度最快的方式,也可以避过北荒地下层层哨卡,然而必须要说,一般情况下,这种做法,风险和收益是不成比例的。 要知黑暴不仅仅是黑暴,里面还生活着许多不惧飞砂飓风冲击的猛禽妖物,它们大多生存在高空区域。这些强大的生灵,平日为了生存,自相残杀已经腻了,若有新鲜的目标进来,它们非常乐意多花上一番力气,从红了眼的同类嘴下,分上一杯羹。 不过在北荒,甘冒奇险的人从来都不缺乏。此时便有一个灰黑色的梭状飞行法器,几乎是贴着黑暴顶部的“巨浪”滑行。飞梭上的人已经非常习惯于类似的行为,此时阴窟城在望,他们各自调整,准备迎接最危险的一段旅程。 此时,负责观测周边环境的修士呼道:“东北方向有浮云船,不是过境,像是本地猎团……” “先藏一下,看看虚实。要是不成,通通抹掉,无论如何,咱们回城的消息,都要给封着。” 飞梭体积不大,里面只有五个人,但高踞主座的那位口气不小。观测的修士也很沉稳,只应了一声,但紧接着,他那边猛地一静,再开口时,嗓音便是荒腔走板,也不是惊惧还是兴奋: “怪……怪物啊!” 第六章 夺丹 主座上,楚河正摸着光滑无须的下巴,听到手下的呼声,稍稍停顿了一瞬间,然后他透过飞梭内特设的观察口往外看。.牛bb下面是潮水一般的黑砂风暴,更高处则浮云船,看得出来,那边的蠢货应该还没有发现半藏身在黑暴中的自己。 “噢哦,船上好像有个娘们儿,身条儿不错!” 楚河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家的爱好,在还丹上阶蹉跎了将近四十年时光,修行上进已经完全绝了指望,他除了这点儿爱好,也没剩什么了。当初他投入大椎堂,不正是因为在这里可以更为肆无忌惮地玩女人么? 不过…… “哪有怪物?” 他视线转了一圈儿,有些不满。在北荒,确实有一些特别强大的凶兽妖物,会猛不丁地跳出来,但那种只具备原始野性的家伙,从来不会掩饰它们的气息,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任何感应。 “老梁,啥咋呼什么……娘的!” 话说了半截,就变成了粗口,楚河一下子站起来,盯着观察口里相对狭窄的视界。 近百里的高空中,没有黑潮遮蔽,空气澄澈,今夜月光又好,可视距离是相当远的,像他这样的还丹上阶修士,真运用目力,足以看到百里开外。 所以他看到了,远方相隔近五十里的汹涌黑潮上层,有一条长影在里面翻动,刚刚应该是一次潜游,现在那家伙腾飞起来,在高空皎洁的月光下,肆意展示着它修长的身姿。 相隔这么远,还能如此清晰,块头想来也是不小,其颜色乌黑,几乎与黑潮同色,这才让楚河之前走了眼: “蛇?蛟?还是……龙?” 那种体积长度,还有模糊的轮廓,让楚河只能想到这三种可能。但不管是什么,这样一个大家伙,而且是从未在北荒出现过的大家伙,肯定价值不菲,若是后两者,说不定还能取得所谓“精血丹珠”之类,以之炼丹,价值更要翻上不知多少倍! 当然,向这种怪物出手,危险也绝不可忽视。 不过楚河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拍板道:“如此奇物,绝不能错过。” 有手下就奇怪:“咦?阴窟城那边?” “什么阴窟城?” 楚河冷瞥了记这个不识趣的家伙。奇物当前,什么灵犀道人,什么黄泉秘府,统统滚蛋去吧,蠹修为什么称之为蠹修?北荒为什么称之为北荒?那就是因为在这里的人从来不指望什么长远的利益,而只是盯紧眼前的收获。d 要知道,这里是北荒,充满着诡变和绝望的北荒,任何人在任何时间都有可能完蛋,在这种情况下,指望着按部就班,完全按计划行事——那是笑话吧。 他就很奇怪洪远这回的行事风格,太求稳妥了,万里迢迢把他从千嶂城召回,还是为的黄泉秘府这么一个大宝藏——他有这么大方吗? 动手!看着黑潮中的龙蛇长躯,又看向浮云船上那个姿色应是不俗的女修,他心中燃起了熊熊火焰。 再不理睬手下的蠢话,楚河开始下令。当然,他还没有傻到让自家五个人直接冲上去的地步。现在局面对他很有利,两个目标都没有发现他这几人的存在,偏偏浮云船上的猎团,应该是看中了那个龙蛇难辨的怪物,他大可坐山观虎斗,最后坐收渔利。 两个目标都没有让他失望,从他这个角度看,那条长影仍在黑潮间嬉游,真把黑砂狂潮当成海水玩耍,而高空的浮云船上,则已经亮起了符法灵光,一群人马,至少二三十个,都在蠢蠢欲动。 他只需稍稍拿出一点儿耐心…… 呃? 他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便在前一刻,奇特的元气震荡从混乱的黑暴中分切出来,就像是水面乱波中,一圈未受影响的涟漪,无比地醒目,也无比地古怪。 涟漪的中心,就是那条龙蛇长影。也不知它用了什么神通,数十里方圆的天地元气都受到影响,紧接着,他看到龙蛇长影昂起脖颈,大口一张,就有金光透出,在高空凝定,滴溜溜打转。 离得太远,楚河看不太清楚,只知道是颗色泽淡金的光珠,然而这答案,就是用脚趾头想也想到了,刹那间,楚河的眼珠子就变得血红: 精血丹珠! 高空明月正与之生出感应,月华如水,恍若实质般投下,注入悬空光珠之中,再透过光珠一路顺下,渗入龙蛇长蛇巨躯,一旦开始,便无休无止,澄静的月华甚至将龙蛇长躯的漆黑颜色也洗掉了一层。 “这难道就是吸收日月精华?” 如此场面,不要说是别人,就是自诩见多识广的楚河也是首次得睹,一时都看得呆了。 这边还在发愣,浮云船上却是意外地早早做出了反应,不知是谁出手,一道银光划空而过,楚河的眼力不错,立刻分辨出来,那是一个高速旋转的银盘,观其轨迹,恐怕不是去直接“屠龙”,而是要切入龙蛇长影和精血丹珠之间,来一个“龙口夺珠”! 紧接着,又有两道人影追着银光轨迹飞掠而上,竟只比那飞盘慢上一线,速度惊人。 那速度看得楚河一皱眉头:“两个还丹……不,至少是三个。刚刚掷盘的那个,没可能恢复这么快。唔,敢在四五十里外出手,就算法器了得,也很托大啊。” 这个猎团的实力看上去倒不是他预想的那种水平,不过楚河仍不担心,只是将原计划稍做调整: “不用再想着把那群人杀光了,从黑潮里潜过去,先夺精血丹珠,再视情况去留。搞出这么一场,别人只会觉得咱们是为这条龙蛇怪物来的,反而不会疑心阴窟城那边,也算两全其美。” 手下齐声应是,意气高昂。这也算是一伙子骄兵悍将,几乎是大椎堂在千嶂城的所有精锐,五个人中最差的也是还丹初阶,五人合力,足以在阴窟城这种地方横着走。 飞梭一个猛子扎进黑潮之中,在砂暴中穿梭,迅速与龙蛇长影拉近距离,速度比前面两个还丹修士还要强出一些。 楚河见士气可用,愈发智珠在握,他嘿嘿笑了几声,然而下一刻,笑声便猛地给扼在了喉咙里, 五十里距离其实不算太远,飞掠的银盘是一种颇为物殊的法器,在其自旋中不断抽吸周边天地元气,速度越来越快,杀伤力也越来越强,到得最后,已经完全失去了形体,化为一道纯粹的光,眼看就要从龙蛇之首和悬空丹珠之间抹过。 这时候,那道龙蛇长影才有所感应,眼看已是迟了。便在此刻,一直缩在龙蛇长影前腹的两只利爪,突地前探。 相较于百尺长躯,两只利爪的长度实在不算什么,照视觉感受,无论如何也碰不到已经越过头顶的银盘流光。可事情就是这么奇怪,高空中“当”地一声响,斜刺里撞来的尖勾利爪击中了银盘流光侧面,用力极巧,一下子将银盘崩飞出原来的轨迹,从丹珠和龙蛇长影之间的月华连线外飞走。 银盘是有修正轨迹的灵性的,一击不中,就要再攻一次。可是没等它修正轨迹的圆弧绕完,又是那对利爪,冲着银光轨迹前端准确撞击,又发出“锵”地一声震鸣,随后,这声音就哑了。 两只利爪内收,将银盘牢牢固定,然后……硬夺了过去! “开什么玩笑!” 楚河也曾注意到龙蛇长影收在前腹的两只利爪,却绝没有想到,爪子上还有这般神通。刚刚是延长了?还是幻化了什么东西? 没等他看明白,后面跟上去的两个还丹修士已经做出了反应。 那二人都不是弱手,也计算过银盘一击不中的种种可能,立时就做出合理的变化,两人身形一分,各划一道弧线,做出左右夹攻的虚实变化,以此牵扯怪物的注意,依旧是打精血丹珠的主意。 便在此刻,那龙蛇长影摆了摆脑袋,似乎打个喷嚏,一圈稀薄气雾扩散,把两个还丹修士迎头罩住。 下一刻,月光明亮的高空中,响起两声长长的惨叫,两个还丹修士连还手之力也无,一头撞向下方汹涌澎湃的黑暴里。 这种情况下去……他们还活着吗? 这一刻,正在迅速接近的两拔人马,都猛地一滞,不知该如何反应。 “哪边来的毛贼?影鬼!” 在用太阴炼形法修炼的时候,余慈的感知灵敏度是在下降的,而且还有一些原因,导致他感应范围受限,这时就要靠影鬼帮忙警戒,哪想到影鬼这厮也是一门心思吸收太阴月华,竟将要紧的事情忘掉了,险些被人冲了修行,反激受伤。 影鬼也知道自己理亏,闷声不响,暗地则全力运使两年间恢复的那点儿力量,以绝妙精巧的手段,化为一张弥天盖地的感应大网,转眼将周边环境探测一遍。 “两拔人,实力……相对你来说,比较不错了。” 具体的情况它还要再细查,但大体就是如此,末了,他多嘴问了一句:“走还是打啊?” “看情况。” 余慈回答得很随意,不过心象所幻化的鱼龙长躯没有半点儿移动的意思。 第七章 船上 “这怪物,有古怪!” 楚河也顾不得用词上的错谬了,在北荒生活了几十年,自认为也见识了不少凶兽妖物,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稀奇古怪的家伙。 从头到尾,这个怪物不过出了两回爪子,打了个喷嚏,便将局面控制住。要说它厉害,确实厉害,但真正奇怪的是,这怪物反击得太简洁了,没有一点儿兽性的狂躁,而是恰到好处。而且,在重创了两个还丹修士之后,它也没有再做什么多余的动作,而是非常沉稳地悬浮在半空,颇有些渊深难测的味道。 楚河可以断定,这家伙一定有着极高的灵智,或者干脆是已经成了精……呃,难不成是六蛮山的哪个大妖路过? 一念至此,他忙给驾驭飞梭的手下发令:“别急着过去,再等等,再看看!” 不错,他又变卦了,但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从利益最大化到安全求稳,也是见到那个龙蛇怪物不好欺侮之后,最现实的考虑。很快,飞梭停止向前,潜伏在黑砂大潮中,不过也不能停留太久,否则便有被黑暴吞噬的风险。 楚河不认为在损失了两个战力之后,浮云船上的猎团会淡然处之。要么灰溜溜地滚蛋,要么拿出全部战力,一雪前耻! “快动手吧!”楚河喃喃催促。 浮云船上的那些人真的很给面子,又或者是两个还丹修士生死不知触怒了他们,虽然没有人飞出来,但巨大的船身开始向那边移动,船上一层层灵光亮起,显然是开动了预设的符阵,说不定有什么威力巨大的武器行将发动。 楚河不得不再次修正自己的看法,也暗抹了一把冷汗。这艘浮云船看上去不起眼,原来也是一种伪装,不说别的,就说这满溢的符法灵光,若他真按他之前的计划,意图来个人宝两得,说不定就要崩掉门牙! 这时候,楚河看到,那个龙蛇怪物仰起头,那颗淡金光珠带着如水月华,开始缓缓下沉,眼看就要没入口中。 *********** 余慈抬起头,头顶那颗色泽淡金的光珠,正是他将凝成而未凝成的本命金符,如果凑近细看,便能见到上面无数复杂得让人眼蹦的玄奥符纹,只不过现在绝大部分都只有极淡的轮廓,只有一小部分放出生机勃勃的金光。 不得不说,那些毛贼一出手,还真就攻向了他的要害。 本命金符已经是极要命了,更别提本命金符核心处,可就是他的生死符道基所在。他本是在借助太阴炼形法,吸纳、运化周边天地元气,精进修为,却不想旁边还有人窥伺,且二话不说就要夺珠,也不怪他当场就下了杀手。 莫看数百尺鱼龙体积巨大,威风凛凛,那只是神通外相的显化,不过枝节而已,可要是生死符让人给伤到,可就真成笑话了。 嗯,这也要怪影鬼,是它撺掇着自己摆出这个造型来着,说是最符合生灵天道,修行起来效率最高,眼下效果不说,招惹麻烦的能耐倒是一等一的。 “想惹麻烦的是你吧。” 影鬼阴森森回了一句,这话倒也没错,因为眼下余慈确实不是一个息事宁人的态度。毕竟,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来验证一下两年来,他在玄元根本气法上的造诣。 在天裂谷中这么长时间,触目全是些猛禽凶兽,只能偶尔斩杀些妖魔调剂,他早腻歪到死了。眼下碰到这么一群修为不俗的修士,就远在百里开外的本体中,血液都似要燃烧起来。 “来一场吧,过把瘾再说。” 他哈哈一笑,然而尚未真正发动,一道碧光已到眼前。 “哇噢!” 完全没有预料到是这种攻击,余慈忙来一个扭动,碧光便擦着鱼龙大头过去,随后是一声闷响,身后数十尺,高空水汽凭空凝结,变成一团冰块,又崩碎开来,爆炸冲击强劲,而其中的寒气更是惊人。 “这是碧波阴雷,那艘船上的配备很不错啊。” 余慈发现,受限于距离,感知方面还是有些吃力,要是再回撤二三十里,想必会轻松一些。 念头未绝,浮云船上碧光连发,以超出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一气儿轰出几十发碧波阴雷,打得鱼龙外相周围寒气四溢,冰封十里,形成了一偌大的寒气圈。与之同时,浮云船也慢慢加速,看着竟像是要来一记大冲撞? 船上阴雷连发一直没有停止,真不知是如何储备的,也真叫一个财大气粗。不过鱼龙外相展现出了与庞大身躯完全不相称的灵活,一一避过。直到某一刻,余慈忽然有所感应,紧接着就是一声闷爆,漫天碧光中,有一道突然炸开,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迎头罩下,每一根丝线上都泛着幽碧的光。 这大网开始伪装站碧波阴雷模样,发动得十分突然,且在大网铺开的瞬间,便与之前形成的寒气圈交相呼应,大片虚空都被深重的寒气凝滞了,巨大的鱼龙正好给堵在里面,缠得严严实实。 “这玩意儿总不是专门拿来抓鱼的吧!” 铺开的幽碧大网有点儿像李佑的一气千结阴雷网,但各网结丝线可都是实体。感觉着上面因层层祭炼的而生成咒力,余慈不免腹诽。 五十里的距离真不算远,浮云船几度加速,已是不远,长达二十余丈的船身很有压迫力。在贴近寒气圈的瞬间,船上竟然又有三名还丹修士跳出,先一步飞上,轻车熟路地贴着网结,灌入精纯真煞,刹那间,整张大网都迸出愈发阴冷的碧光,朝着已困住的目标筋骨血肉中浸透。 紧接着,船上又有一个人影飞射如电,直逼已经降到鱼龙头顶不过数尺的淡金光珠。 前二后四,一艘船上跳出六个还丹修士,让余慈也不得不刮目相看:“要真是个活物在此,十有八九逃不掉了。” 余慈赞叹一声,这些人实在是专业得很哪,只可惜,他们一开始就找错了目标。 鱼龙外相遵循他的心念,做出反应的,却是两年来渐复旧观的天龙真意。这点儿太古天龙的本能,驱动鱼龙外相猛一挺长躯,自喉间迸发出一声清越穿云的吟啸。 啸音一起,本各司其职的四名还丹修士竟都是一昏,尤其是已经冲到鱼龙近前的那位,音波轰击脑宫肺腑不说,那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怪物还将一直半闭的眼缝张了一张,金光直透魂魄,像是猛砸进去一根钉子,刹那间,他整个身子和思维都木了。 淡金光珠下落,收回到鱼龙口中。 也在此刻,天空中向这边注目的修士们眼前齐齐一花,等视界清晰时,那条龙蛇长影竟已经从幽碧光网中脱身,口鼻间又是“哼”了一声,漫天寒雾中便掺进了什么东西,当头那个欲夺“精血丹珠”的修士同样是惨叫一声,向下翻落。 远方飞梭中,楚河看得呆了:“那怪物难道懂得通玄变化?” 非此无以解释,偌大一个龙蛇长躯,竟然如幻影一般脱出捆缚大网,连个鳞片都没掉下来。 余慈哈地一笑,心中畅快。 浮云船上那些人当然是困不住他的,因为此时的他,其实是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他是将自己的心象投射在现实层面中,更准确地说,是将心象幻化的鱼龙外相展现在人们面前。 是的,这就是心象的投射。 两年前,余慈在心内虚空中,斩却天龙真形之气,换得剑仙昊典诛神剑意,重创何清,直接导致其心魔大劫降临,以至横死。也是那一刻,诛神剑意撕裂内外虚空,打破壁障,硬生生将玄元根本气法的造诣,从“引气入境”,提升到“内景外成”的水平。 从那时起,在理论上,余慈心内虚空就可以在现实层面显化,并将力量完全作用于此,击破了真实和虚幻之间的屏障,开辟出一道新路。 他为什么不怕“气血鼎沸,内火焚心”的恶果?正是因为他虽然在常规修行上陷入了停滞,可在玄元根本气法上,仍然可以继续精进,运化精炼因为“燃髓咒”而日益暴烈的元气,使之有一个宣泄转化的途径,也使得心内虚空的成长持续加速,心象显化在外,就像是一个拥有着余慈全副实力的分身,且真幻莫测,别具神通,如今发挥出的力量,更在他本体之上。 脱出大网捆缚,只看船上那些人的表情,余慈就知道他们再拿不出什么新东西,再加上又用十阴化芒纱放射的诛神刺,连斩了三人,也就不愿再纠缠,摆摆尾巴,转身要走。 “砰”地一声响,浮云船的船头开裂,惨叫声搅拦在彻骨的寒意中,弥散开来。 ******** “陆掌柜,你赢了。” 宽敞船舱内,高踞主座的男子毫无风度地呸了一声,任唾液飞溅到华美的长绒织毯上,然后他随手拿起座椅旁连鞘长剑,瘦得皮包骨头的脸上,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老子只觉得这帮废物尚堪一用,没想到他们比我想得还要蠢笨一百倍。” 与他相隔数尺,刚刚赢了赌赛的女子脸色苍白,没有任何喜意,她暗叹口气,闭上眼睛。下一刻,惨叫声从舱室迸发,一路延伸到浮云船头,随后便如刀子切过一般,戛然而止。 第八章 浑燎 抱歉,上一章的“陆掌柜”应为“沈掌柜”,笔误已修改。 ************* 等惨叫声断绝,女子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是染透了血色。一个在旁服侍的女侍身分两截,死得不能再死,尸身后方,一道狭长深痕划在舱壁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已经中分的船头,还有更多的血渍残尸。 女子脸上血色仍未恢复,但坐姿端正,并没有因为几条人命在眼前消逝而有所变化。这时候,干瘦男子鹰隼般的利眼刺过来: “愿赌服输,不过输也要输个明白。沈掌柜,你不妨给我说说,刚才凭什么认为,那帮废物办不成事儿?” 女子没有立刻回应,似做沉吟,片刻后方道:“贵属下废或不废,沈婉不清楚。之所以敢下注,却是从浑燎道兄您那边判断而来。” 她的语气与多年训练成的商人式的圆滑背道而驰,毫不意外的,主座上那个脾气糟糕的家伙笑容收敛,眼神阴冷。 在沈婉身后,一直非常紧张的护卫更是要窒息过去了。如果有可能,这可怜的家伙大概会抢上来捂着她的嘴,但现在已经没意义了。女子稍稍调整了下呼吸,维持着语气的稳定: “那龙蛇怪物的形象,有九分肖似天裂谷特产的鱼龙,且是化龙点睛的级数,浑燎道兄下令时,也是将它视为鱼龙来办。然而以我看来,这条‘鱼龙’多了一对利爪,而且口吐丹珠,吸纳月华,如此变化,从未有典籍记载,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当如是乎?” 华丽的舱室内,阴冷的风吹过,那干瘦的浑燎森然一笑:“沈掌柜怎么不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声音像是阴影中鬼物的尖笑,让人从心底感到畏惧。沈婉也怕,但想到此人嗜杀好虐的恶名之外,也有一诺千金的信誉,且那个死不瞑目的女侍仍横尸在前,她仍未磨消的那点儿血气便顶上来: “浑燎道兄多心了。” 简简单单的回应,表现出的也是简单明确的态度。 “好胆色,也怪不得随心阁会把沈掌柜送到北荒来坐镇!” 浑燎嘿嘿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握着走向舱门:“输了也好。既然是做生意,我们阴山派也愿意与随心阁、与沈掌柜这样的伙伴一起发财。扣下的那船货物,我如数发还,愿沈掌柜财运亨通,生意兴隆!” 沈婉看着此人背影,终于吁出已经积了很久的郁气,然而就在此时,耳畔又响起了阴冷锐利的声音: “对了,沈掌柜眼力高明,不如给我提个醒儿,要捉那个怪物,该如何做法?” 沈婉稍一思索,道:“万变不离其宗。” 浑燎用剑鞘击掌,尖笑而出。 ********** “啧,是个麻烦的家伙。” 看见船头被剑气撕裂,影鬼便提醒道:“修为大概是步虚初阶到中阶,这没什么,可那剑意纯粹得很哪……” “嗯,看到了。” 余慈连看带猜,大约能判断出,浮云船上是起了内哄之类。那一剑扫过,船上自家人至少七八条命完蛋,其中还有一个还丹修士,船头处至今还有戾气缭绕不散。 那人也真下得去手!余慈有些佩服。当然他更佩服的是一剑横斩之时,让人心头一凛的剑意煞力。原本是要走的,但碰到这样的人物,不照照面就可惜了,鱼龙长躯就悬在半空,稍做观望。浮云船上,幸存的那些人都是惊魂甫定,也没有人搭理他。 很快,那戾气剑意的源头就开始移动,不一刻到了船头,停了下来。 余慈调动神意,想弄清那人是个什么模样,但在此时,明月照耀的夜空陡地一暗,剑光如雷轰电闪,破空而至。 “这家伙……倒也干脆!” 纯以修为论,余慈还是有差距的,他也不愿莫名其妙地和一个步虚修士来番生死大战,鱼龙长躯只一摆,周身元气的波动倏然间虚化了,对附近虚空的作用一下子消失,相对应的,周围环境也再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虽可目见,但已经是真实与虚幻的两个世界。 剑光切过,虚空光线扭曲,鱼龙似乎变了形,事实上却毫无损伤……唔? 余慈久经磨砺的灵觉突生反应,来不及细究,他猛地提振神意运化的层次,鱼龙昂头长嗥,一直潜而未出的天龙真意勃然而发,在真幻交界处,与一股凶横至极的力量对冲一记。 这片虚空陡地染上了一层青灰颜色。 哦! 余慈惊叹一声,对方剑意之凶邪强横且不去说,这反应可是超出他预料。 心象确实是在内外虚空中自由移换,可既然映射在此,总要留存一些神意印记,对方就是窥准这一点,直接以剑意冲击,正是抓住他万变之中不变的支点。尤其难得的是,对方在真幻变化中,准确寻觅到他缥缈神意所在,这种本事,简直可与他窥得“生死一线”的手段相媲美。 若是当初从归来庄出来时,那种状态下的天龙真意,如此正面碰撞,余慈倒也不惧,然而自从引动昊典真意,令其屠龙显化之后,那一股最精纯的天龙真意已经毁掉,现在这一股,乃是余慈两年间又慢慢培育出来,雄浑或有,但论刚正纯粹,实是还差了一截。吃对方犹如凶横剑意一撞,显化的鱼龙外相,竟然有些明灭不定起来。 对方也是一怔,但紧接着,皮包骨头的脸孔上,又是呲牙一笑,凝剑不发,却是剑意纵横,虚空阴风惨惨,青灰色愈发浓重,且尖啸连绵,恍若厉鬼横行,翻落九幽。 “真是好剑!” 影鬼大声赞叹,不为别的,就为此人撼动虚空的妖鬼剑意,虽是邪气森森,但其纯粹到极致的强横,就是在当年的论剑轩中,也足可称道了。 余慈闷声不响,若对方以为,捕捉到他神意印记,就可破掉这“内景外成”之术,那也想得太过简单了。不过说实话,看到此人超卓的剑道造诣,他心中更多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内景外成”再玄妙,又怎比得过剑分生死来得直接和痛快? 可惜,可惜! 也在此时,余慈终于看到对方的脸。那是一个应该用“干瘦”来形容的家伙,远远看去,那是真正的皮包骨头,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骨头支立,全身上下有没有二两肉都值得商榷,标准的饿死鬼形象。 余慈记下了这张脸,再不耽搁,鱼龙长影再一扭动,直扑下方黑暴狂潮中去。 “装神弄鬼的家伙,别逃!”后面那人尖啸追来。 余慈只当听不到,一头扎入黑暴深层,真幻变化的特质在此刻显露无遗。飞舞的黑砂纵然可以洞穿金石,却无法伤他分毫,甚至连点儿阻力都做不到。只一瞬间,便把那人落下了近千尺距离。 后面啸音愈发尖锐,凶邪强横的剑意贯空而下,剑气溢出,与飞砂相激,如万鬼嚎哭,撼人心魄。 余慈心神却是反常地安定,也没有再驱动天龙真意相抗。只在剑意触及的刹那,将生死符外,一颗早早结成的种子真符轻轻激发,铮声鸣响。 后面,浑燎正将剑意运转得兴发,忽地一声惊咦,身形陡然定住,长剑横起,摆了个防御的架势。一缕剑气碰在上面,化为轻烟。 这很正常,还丹级别的剑气固然锋锐,却也破不开他的护体真煞,然而让他无法忽略的是,剑气中含蕴的剑意,却是直刺入他剑势转换间最薄弱之处,像如一根插在心口的尖针,即使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也令人不由悸然。 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看着遮蔽一切的黑砂风暴,当然,目标早已不见。他皮包骨头的脸上表情愈显狰狞: “你跑什么、跑什么、跑什么、跑什么!” 浑燎仰天尖啸,妖鬼剑意裹着他的怒火,横贯十里,搅得周边黑暴呼啸潮涌,砂石飞溅。 稍靠上一段距离,飞梭之中,楚河脸色发青,破口大骂:“是阴山浑燎,这个疯子,快走,快走!” 不用他说,几个手下已经驱动飞梭,也不管什么阴窟城方向,只求离那个浑燎越远越好。如此狂飞百余里,几乎不辨东西,楚河才喘上一口气,正要吩咐手下确定航向,耳畔传来“咚”的一声响。 楚河猛一激零,回头,却见一张枯瘦的脸贴着观察口,与他打个照面,又森然一笑: “谁说我是疯子?” *********** 余慈睁开眼睛,耳中似乎还响着万鬼恸哭的轰鸣,之前剑意对冲的场面也历历在目。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如果是他真身在那边,拔剑相对,当时会如何应付。 结果只有摇头。 他在剑上本有天赋,早早就贯彻以“生死”之机,又有叶缤的半山蜃楼剑意催化,可谓是起点甚高。以往交手诸人,修为有大把胜过他的,但剑意层面,他却一直占据着优势。 这是很正常的,一般来说,修士剑意成形、稳固、纯化需要一个相当长的过程,还丹境界时不过仅有雏形,真要成熟,步虚境界是最起码的,推迟到长生真人境界才完备的也有很多。 所以直到今日,他才真正见到一个在剑意层面上,也堪与他平齐的对手,不用别的什么,被燃髓咒烧化的气血已在沸腾。 但与之同时,理智告诉他,就算剑意可与那人相抗衡,可是修为上仍有一段难以逾越的差距,真是现在与人对剑,几无胜算可言,那不是去比剑,是去找虐。 快点,快点儿结丹吧! 余慈双手撑着膝盖,慢慢握紧拳头。 只要输入-.就能看发布的章节内容 第九章 集市 心内虚空中,生死符外渐渐拼接上一圈儿符箓分形,聚合成珠,浑圆无瑕。这就是天垣本命金符的雏形。余慈的心念顺着上面闪烁亮泽的线条移动,最终拼接成七个完整的符箓: 九曜龙渊剑符、太乙星枢分身、天河祈禳咒、出有入无飞斗符、太阴炼形法。这是九曜六符中的五个。另外,元辰六符中,也有虚空神行符和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两个符箓火候已到,结成了种子真符,此时都收在他周身窍穴中,勾连元气,彼此作用。 两年间,结成七个种子真符,换成任何一个修炼符法的人物,都是一份儿称得上“惊艳”的成绩,但这还不够。 最让余慈头痛的,还是那个追复生魂定星咒,明明没什么难度,但因为作用太过特殊,刻意去用,也很难见功,直至如今都少了一层体悟,故而差一线非未竟全功。 天垣本命金符的火候,是以九曜、元辰、二十八宿、周天星数为阶段性划分,所谓“九曜定形,元辰筑基,二十八宿小成,周天之数功行圆满”是也。其中九曜、元辰各六符,二十八宿、周天星数各十二符,九曜六符只是最基本的要求。 卡在这一关上,就等于耽搁了整个本命金符的进度。 当然,事情并不是只一个追复生魂定星咒那么简单,见微知著,余慈从修行实践中,看到了比当前的关口更艰难十倍、百倍的大问题。 那就是,他对“诸天飞星”这一系列符箓中,与“炼度”相关的,更准确地说,是涉及到魂魄还阳、往生超度那一类的符箓,并不是那么契合。追复生魂定星咒只是例子之一,在元辰六符中,还有延生度厄本星咒等类似的符箓,同样是进境缓慢。 为此,他与影鬼的多次分析,约略找到了症结所在,答案有点儿荒唐:这是他破坏力太强的缘故! 无论是天龙真形之气还是日渐凌厉的剑意,包括十阴化芒纱生就的诛神刺,都蕴含着极强的威煞杀伐之力,当然,手上人命也是不少,简而言之,就是煞气太重。 长此以往,凶煞盘结,戾气深重,他本人心神稳固可以不惧,但神魂元气性质不可避免受到影响,再运使这类符箓时,事倍功半,也就顺理成章了。 所以,余慈把步罡七星坛拿上了日程。 此坛是《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一种非常重要的辅助法器,常见的用途就不下百种,可以说一坛在握,修士的符法威力,就要猛上几个档次。不过余慈建造此坛,主要是为了借用它运化灵气之效,洗涤、遮蔽周身煞气,以更好地体会追复生魂定星咒等符箓的奥妙,当然,也是为了更利于修炼“诸天飞星”体系中,那些二十八窍、三十六窍的“大家伙”。 现在不是和影鬼抬杠的时候了,他可以非常明确地说一句: “步罡七星坛,越早建成越好!” 影鬼很识趣,没有多说话。至少在现阶段,余慈的性命就是它的性命,余慈的进步,就是他的曙光,仅此而已。 *********** 心里憋着股劲儿,余慈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溜达着出了百转行馆,到昨天去过的阴窟城最繁华的商业地带去。 他没有叫上万全,那一位昨天让他折磨得不轻,现在,他却没有这份儿兴致了。 余慈已经知道,北荒虽是资源贫瘠,但是商贸发达,不过真要市场上走一圈儿,那场面还是让人吃惊,也觉得新鲜。 昨天万全主要是带他到那些大商家所在的“南海街”走动,那里虽是人流如织,相对来说还算井然有序,可今天他到的这地方,虽然和“南海街”只相隔两个路口,其热闹喧嚣处,却是让多年不见人气的余慈,给冲得有些发怔。 “大日剑、环月梭,日月神兵,仅此一对呀!” “新猎兽骨,大妖血脉,预订从速。” “姓张的黑心贼,坑你大爷?” 有人干脆是走上来,推销其手中稀奇古怪的物件:“这位爷,您这样出众的人物,正适合这件紫霞冠,稍加祭炼,便有紫金神光环于肩后,那气度风标,可叫一个‘绝’字…… 看着此人至少通神中阶的修为,还有那市侩的笑容,余慈皱皱眉头,忽又一笑,摆摆手,让这人走开。 他放眼去看,这里的集市其实是位于一处极大的凹坑中,上沿直径至少在七八里,往下则逐渐收窄,上面凿出了不知几百几千个岩洞,中间还有像是鬼纱云那般的云障平台,或有简陋的架子支起的摊位,以浮梯相连,纵横交错。 众修士或借用浮梯,或干脆手足并用,在上面来来去去,能驭器飞行的,看的半天,也不见一个。 正看着,远处某个岩外忽地生了乱子,有人惨叫着从里面撞出来,全身都燃起了火,向下急坠,冲坏了三五个外设的摊子,砸进人群,又重重落在地上,眼看是不活了。 四面岩洞、摊位上都有人探头,死尸周边的人群则向后缩,冲乱的摊位则是一片狼籍,招来几声含糊不清的咒骂,但很快,人潮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流动。有人上前,裹了死者的焦尸便往外走,人们最多扫上两眼,却不会投注太多精力,显然是司空见惯。 果不其然,还没过半刻钟,又一场拼杀在市场边缘爆发,这回甚至打塌了两个岩洞,不知有多少人给埋在了里面。 “阴窟城现在还没塌掉,真是了不起啊。” 余慈是有感而发,只看这个市场的乱象,便知阴窟城是何等样的环境。这还只是一些通神修士折腾,要是还丹高手也掺合几回,一场架打下来,这个凹坑集市肯定就是废墟了。 他也知道,在这种乱象的背后,肯定有一些人们要遵守的规则在,但显然,他没有必要知道太多。余慈醒悟,他就不该到这边来,高端的材料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他注定一无所获。 摇摇头,转身想走,却又微怔,远处上下的人流中,惊鸿一瞥的人影,有点儿眼熟。 唔,或许是美女的缘故? 那女子与几个人结伴,隐约还是个首领的模样,正在集市中闲逛,余慈越看越觉得眼熟,那个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偏偏此时,后面有人惊道: “追魂前辈?” 余慈回头,见到来人,不由失笑:“你跟得倒紧。” 来人面容清秀,长了一张娃娃脸,笑容常在,正是万全。 他倒摆出巧遇的样子,笑嘻嘻地道:“晚辈早上去行馆,不见了前辈,想着您是出来散心,也就过来找找。没想到还真找见了。” 见他笑脸,余慈倒是想起一事:“我昨天给你说的那几样材料之事,你可办妥了?” 万全立刻应道;“是,几样全都挂在了各个铺子里,若有货源,立刻通知,前辈大可放心。” 余慈突然发现,今天万全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和昨天进退失据的情形大不相同。要说这小子调整心态的本事了得,余慈还真是不信,难道昨晚上有什么变故发生了? 他昨晚与那步修剑修一战,回来心绪澎湃,倒是忘记了再把握局面,还好,如今对他来说,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可以。 余慈不再说话,任万全领路,双目似睁非睁,看上去派头十足,却无人知道,在他眼前,铺开了一个更为广阔而详实的世界。喧嚣的集市忽然间消去了一切声息,世界却在飞速地扩张,一排排屋舍楼宇、一个个岩穴地洞拼接进来,同时还有流动的人群,一片片地加入。 他注意力指向前方的万全,这牙人正扭回头,笑着对他说些什么,余慈只一动念,音波便清晰导入: “通常来说,阴窟城所有的买卖都要给大椎堂等堂口上些‘交情’,只或多或少而已,不过也有人不甩这些。但这要么就是临时性的交易,让大椎堂他们管也管不到;要么就是一些真正强力的人物主持,发卖一些特别贵重的东西,昨天晚辈临时有事儿,没来得及给前辈介绍,今天就补上了……” 万全的心情确实是不同了,他昨天说起大椎堂,可不会像现在这样随意。 余慈对万全的介绍不予置评,事实上他的心念也已移开,指向这片已经扩张到极限的天地边沿,还好,大椎堂的堂口没有超出五十里的极限。 当余慈的心念移过去的时候,那处区域似乎被仙人的手指点得亮了,其中人来人往,衣饰神态等无不纤毫毕现,与之同时,源头不同的音波合响,随后便被分摘出来,层次分明,清晰可辨,直送入余慈耳中,供他选择。 是的,这就是照神图。 第十章 尾随 更新时间:2011-11-12 啧啧,愁云惨雾,相互攻讦,大椎堂里倒是好生热闹。 在洪、宿两位“爷”的争吵声中,余慈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原来昨晚上,他和那个厉鬼般的剑修大战时,那几个鬼鬼祟祟的玩意儿是大椎堂的?看起来,昨晚上他拍拍屁股走人,给那几位带来很大的麻烦啊。 余慈也是靠综合信息得出来的判断。这件事,大椎堂那边没有确切的答案,只知道原本应该昨夜到达的楚河一行陡然失联,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楚河留在堂口的本命灯却是熄灭,显是凶多吉少。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大椎堂那见不得人的计划胎死腹中不说,还折损了几个主要战力,元气大伤。纵然余慈一直不怎么上心,也不由失笑,这时候耳边传来别的声音: “前辈,呃,前辈?”这是万全在小心翼翼地招呼。 余慈毕竟没有分心多用的本事,注意了那边,在万全这里就有点儿走神的意思。万全也知道这位前辈心思渊深难测,指不定心里在盘算什么,可眼下已经到了目的地,他势必要提醒一声。 “哦,这是哪儿?” 从照神图的视角中回来,余慈也注意到眼前这片区域和“南海街”的繁华以及凹坑的混乱都不一样,这里人流虽也密集,不过来来回回走动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儿说不出的怪味儿。 “晚辈凭一个牙人的身份,在各处店铺里都能说上话,将前辈需要的东西在那里挂上号没有问题,但在这儿,只能请前辈您亲自过来才可以。” 万全言语中有点儿神神秘秘的味道,这是职业习惯,倒不是他故意耍弄手段。 “这里就是黑市?” 余慈说得很直白,万全嘻嘻一笑,来个默认。 经由这么一提醒,余慈倒是明白了,刚刚那“怪味儿”是怎么一回事儿。应该是周围这些人都或多或少地提劲儿,气机绵密交错,所带来的压力。其实这也就是群体情绪的影响,使这里的氛围比其他地方显得阴暗些。 万全引着他,拐进了一个小道,口中解释道:“好叫前辈得知,这里的坊市也分成三六九等,良莠不齐。门儿清的,一进一个准儿,但若是不懂得门道,指不定就要让人骗个血本无归,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晚辈请前辈去的,就是这里信誉最好的……” 话说半截,万全肩上突地一沉,却是余慈把手按在上面。 万全不由得一个激零,虽然大椎堂那边突然变了卦,取消了那个要命的计划,他也从多个渠道,知道这件事儿很可能就此抹过,虽是松了一口气,但面对余慈的时候,心中终究是有些发虚的。 还好,余慈只是问他另一件事:“那一位去的是哪个坊市?”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看,万全首先看到的,就是一位身披藏青色外袍的窈窕美人儿,在这片阴暗的地域里,女子行步间从容不迫,袍袖随风轻摆,微露里面素白的裙袂,虽然只看到一个背影,却分外让人想知道正面的优美风致。 当然,万全是没那个胆子了,那女子身边,有一位颇英俊的年轻人伴行左右,以他行走北荒多年的利眼,那个年轻人虽然看上去有点儿过于神经质的样子,但却是实打实的还丹修为,要是他真凑上去,说不定就被一拳轰成渣子。 回头再看余慈,这一位正盯着那美人儿不放,脸上神情颇值得琢磨。 “难道他喜欢这一类型的?” 万全不可避免地就往这边想,险些就忘了回答,还好及时反应过来,道:“既然是走这条路,肯定去‘三家坊’的,正是与我们一路。” “三家坊?” “是,虽然性质有点儿那个,但这三家坊还是阴窟城乃至北荒最有名的坊市之一,比一些南方商家的影响力都要来得强。”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哦!” 说到这儿,余慈已经有点儿明白了。万全则是笑道:“前辈您见得明白,北荒这地方,虽是穷山恶水,不过流动性大,奇珍异宝可是从来没断过。有些的来历就不是那么严丝合缝,为了避免麻烦,类似的坊市还是低调些好。” 余慈点点头:“这三家坊的名字倒怪。” “这倒是有缘由的,概因这坊市自分为三类,分别为百川坊、无尘坊和真华坊,其中‘百川坊’一日一开,‘无尘坊’一月一开,‘真华坊’一年一开,高低有别,售卖物件也是大大不同。三类坊市合起来,是为‘三家’。”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过小路,到了一面崖壁之前,万全领头,又沿着崖壁前行,这里却不见了前面的美人儿。 万全一边走路,一边察颜观色,小心翼翼地道:“出了小路,通往坊市的路径就不只一条,那位或是走了别的路。” 余慈也没有什么表示,只道:“今天开的是什么坊?” “除了百川坊外,还有无尘坊。” 万全忙抖擞精神,卖力解答:“百川者,取百川归流之意,是说这个坊市里品流复杂,货源来自四面八方,坊市没有特意加以甄别。当然,因为这里不比别处,闲杂人等进不来,质量一般来说还是有保证的。相比之下,无尘坊的货源就都是坊市甄别过的了,那个‘无尘’,其实就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意思……哦,到了!” 只见万全往崖壁上一靠,整个身子就都转进了岩层里,但又很快出来,恭请余慈进去。 看万全一进一出,余慈已知道崖壁上的机关所在。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幻术,里面或许还有别的防护措施,但对守规矩的人没有意义。 破开幻术岩层,里面的布置倒也是寻常。听万全讲,这样的入口,“三家坊”共设了二十个,每个都可通往“百川坊”的所在,不过要去“无尘坊”甚至是最高的“真华坊”,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万全修为不怎么济事儿,本是连“百川坊”也没资格进来的,但作为一个合格的牙人,凭借各种关系,不但能进来,还有资格带人进入更高一级的“无尘坊”,眼下自然要好好表现表现: “前辈,咱们这是去……” “百川坊吧。” 咦?这个真的出乎万全的意料,百川坊是天天都开的,无尘坊则是一月一次,机会难得,这位追魂前辈就这么能沉得住气? 不过,在进入百川坊地带之后,万全便有点儿明白了:那个青袍白裙的女修,可就在里面逛着呢。 百川坊位于一个颇大的圆顶洞穴内,乍看起来,其实和外面的凹坑集市有点儿像,都是岩洞加地摊的格局,看上去比较混乱,规模则要小很多,气氛也没那么热烈。在此的修士许多都用兜帽罩头,看上去神秘兮兮,说话的声音也小,合起来就是嗡嗡的杂音,在近乎封闭的空间内回响。 万全眼中那位女修,也用一幅轻纱遮住面容,但效果似乎不是很好,在这片晦暗的空间内,仍然很是醒目,她很快又翻上了兜帽,让人彻底看不到她的面部轮廓。即使如此,旁人仍然被她那优美的体态所吸引,引发了不少议论。 这下子,她身边那个年轻人是越发地紧张了。 万全也是男人,不可避免就有一些男性的通病,且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余慈态度温和,且大椎堂的压力过去,他性子里较轻浮的一面就抬了起来:“真是欲盖弥彰啊!这一下,不知给多少人盯上了……呃,应该是个美人儿吧?” “是不错。”余慈用肯定的语气回应。 这一下子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对万全来说,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原来这位追魂前辈真的比较喜欢这方面的话题,那他就要调整下策略了。 正想着,余慈却出人意料地走向与美人儿前行的反方向。 现在不应该贴上去吗? 万全疑惑,余慈却胸有成竹。 是的,那个风致优雅从容的女修,就是沈婉没错。说起来,他和沈婉只有一面之缘,就是在绝壁城的时候,随心阁二开易宝宴,正是此女前来,主持宴会,心计手段都有可取之处。 余慈很好奇,一个随心阁的管事到这里来的缘故,不过他当然不会傻呼呼地上前去和“旧识”打照面,而是通过照神铜鉴,确认连带观察,两不耽搁。 这就是照神图的效果。 当年,与何清那一场险死还生的冲突,余慈使出了缴获自东阳正教的虚空镜盘,用“仿品”反过来给了照神铜鉴这个“正品”最正确的引导。从那一刻起,照神铜鉴残破依旧,但这半边的运转,已经恢复到了余慈所知的最佳状态,其最直接的体现就是照神图回归。 在照神图下,方圆五十里范围内,几乎没有事情能再瞒过余慈的耳目,把握一位女修的行踪,还不是探囊取物一般? 当然,能做到这一点,照神图和以前终究也有几分不同。 第十一章 追踪 更新时间:2011-11-13 照神图的基本运行原理,是将使用者的神魂力量导入照神铜鉴中,化为神意星芒,其实就等于是一个植入生灵脑宫的魔种,由此共享寄生者的感知,将一定范围内所有生灵的感知范围拼接在一起,形成的全景图像。 这里面有两个要素:一是使用者本身的神魂强度,二是感应范围内的生灵密度,它们直接决定了照神图显化的清晰和细腻程度。 余慈在通神境界的时候,神意星芒无法突破还丹修士的防御屏障,而在此刻,还丹境界已不在话下,但步虚及以上的境界层次,仍是望而兴叹;而最初显化的照神图,空中地下都有一个极限,就是因为从那里开始,生灵密度已经不足以拼接成有效图景的缘故。 不过,在照神图失效的那段时间里,余慈把握到了神意星芒的使用技巧,这就使得他此刻驱使照神图,再不是以前那种全凭宝镜自发运转的僵化模式,而是能够随心意调转重心、视角。 也就是说,完全可以规避强大的目标干扰,只要目标周围有生灵的感知覆盖,就不会逃脱他的窥视,最多就是视角受限而已。那种“雾霾”的情况,很大情况下得到了缓解。 同理,只要及时调转视角,他也可以在生灵密度极小的地方探索,只是感知范围受限而已。 当然,此时的百川坊,还没人有资格给余慈造成困扰,这里还丹修士是有几个,但更高层次的“大人物”则是一个也没有。余慈可以非常轻松地“盯”着沈婉不放,不必担心任何干扰,尤其沈婉修为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更深入些,不过他还没有恶俗到那种地步。 他只是对沈婉的举动感兴趣。 女修和她的跟班一直在坊市中走动,且时常停下来,向摊主问问价,聊上两句,偶尔也买上两件东西,不像是闲逛的样子,但要问目的,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把握。 余慈不动声色地盯着,一旁的万全则比他更直白些,仗着人流的掩护,伸长脖子往那边看,见他一会儿发笑,一会儿点头的模样,余慈心中一动,问道: “你可知道,那一位在做什么?” 万全闻声忙扭过头来,见余慈并无不悦之色,方挠头笑道:“大概是碰上同行了,那位正探行情呢, 这倒比较于符合女修的身份,不过,堂堂随心阁的管事,用得着这样纡尊降贵?再说,都在阴窟城开了铺子了,对这种信息再把握不清的话,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这时候,他又想起昨天万全说过的随心阁在阴窟城的店铺经营不善,马上就要关张的消息,稍一思忖,又道:“随心阁在阴窟城的头脑是谁?” 对万全来说,这个思路跳跃得太大,他愣了足有一息时间,才懂得回应:“是郭禄郭老爷,不过传说他生了重病,要回去南方调养了。人们都传说,他是被眼下的局面气得。至于接手的,现在怕是不会……咦?” 万全可是机灵得很,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位是随心阁的?” 余慈瞥他一眼,只笑了笑。 万全又惊又喜,他不知道余慈的消息是从何而来,不过想来这一位也不至于专门费神坑他,作为牙人,类似的信息决不能放过。女修的出现,可以说表明了随心阁的某种态度,本来已经板上钉钉的“关张”举动,又生变数,早一步知道,有许多手法操作,都有了施展的空间。 当然,纵使随心阁在阴窟城过得不如意,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能更进一步攀上交情,就更好了。 这边摩拳擦掌,不过余慈已经得到了想知道的信息,要往无尘坊去,万全无奈,只好跟上。不过他倒是始终记挂着此事,路上又放出无啮阴鼠传递消息,要红牙坊里的同伴也到百川坊去试试水,尝试与那女修接触,余慈对他的小动作并不在意。 此后,万全还是很有职业水准地收了心,专心致志地为余慈介绍坊市情况,重点介绍这里面一些忌讳。 “坊市期间,私斗是绝对不允许的,天大的仇怨,都要去外面解决。若有违犯,不说当时的处置,日后是别想再踏入‘三家坊’半步。 “这里也不提倡究根问底,不管是什么宝贝,拿到这儿来就是卖的。卖主有权利隐瞒自己的身份,也权利不解释宝贝的出处。 “在这儿最好也不要打听别的买主身份,会让人以为是图谋不轨,打听得多了,坊市会很警惕,下面再想进来,怕是要费周折。总结起来一句话,就是‘动眼动口不动手,论货论价不论人’!” 余慈点点头:“应有之义。” 这几条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一个黑市要想长久,这些准备是必须要做足的,否则什么坊市,早晚要乱一锅粥,说到底,还是要看‘三家坊’的控场实力。在余慈看来,总体上,“三家坊”的实力应该不如南方那些大商家,不过很有些地头蛇的风范,也无怪乎“三家坊”做得风生水起。 无尘坊的环境果然比百川坊强上太多,模式也和百川坊不太一样。因为这里的物件都是经过筛选,过了坊市的一道手,故而售卖时,是脱离了卖主,弄成了展示的形式。倒和当初随心阁的易宝宴有些相像。 成百上千件异材奇宝分门别类,排列整齐,还是很有震撼力的。不过,这种震撼,只有余慈一人能够享受到。 因为现实中的展示售卖,是按门类分成了七八个展厅,放置各自独立的岩洞中,中间虽有通道相连,但要看个通透,也不可能。唯有余慈的照神图,在上面稍加调整,便将几个展厅拼接起来,一览无余。 不过很可惜,这里面并没有他需要的那些材料。 万全倒是早料到这种情形,在旁轻声道:“前辈,这儿也是可以挂名求购的,只不过需要前辈亲自办理,在这儿将几个材料列出来,若是期间收集到了,不回等下回开市,‘三家坊’自然会安排您和卖主碰头议价……” 他正说着,忽然发现余慈有些走神儿,自然停了口。 从万全眼中去看,余慈是看着某样展品陷入了沉思,但事实上,余慈的注意力早透过照神铜鉴,来到了百川坊地界,那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的骚动。 骚动的起因和结果,余慈都没兴趣,他只注意到,骚动发生在距离沈婉不远处,造成周围修士一阵混乱。这一瞬间,沈婉和她的伴当都十分警惕,刺激到脑宫内寄生的神意星芒,引来了余慈的关注。 原本这也没什么,余慈只当这是一场意外,连那边沈婉二人也是这般判断,紧绷的心神已经缓和,余慈正要收回心念,心中又是一动。 这一刻,有人踉跄着从沈婉身前过去,看起来是被拥挤的人流推动,很快就骂骂咧咧地离开,这本来是很正常地情形,可是余慈却发觉了不妥。 那人,可是个还丹修士! 此人刻意收拢气息,还用了遮掩罡煞波动的法器,准备不可谓不周详,但余慈摆开照神图时,自然会投注神意星芒,寄生在其脑宫中。所以在一开始,余慈就看透了他的修为,将其列入注意对象之中。 虽说这种临时的寄生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但现阶段,在星芒的照耀下,此人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余慈的眼睛——一个还丹修士差点儿被人推倒,这是在讲笑话吗? 所以,余慈看到了,在那人与沈婉最接近的刹那,有什么东西从其手中漏出来,扑在女作裙袂边沿,可肉眼看去,没有任何痕迹。 飞速得手,沈婉还和她的伴当都是浑然不觉,那人则是迅速离开,不一刻,就直接出了三家坊,没入阴窟城的熙攘人流中。 “这算什么?下毒?” 余慈没搞明白,隐约觉得并不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手段。 他一边关注沈婉,一边分出部门心念,追终那个还丹修士。不过那人真是干脆利落,出了三家坊,一路疾行,竟是直接出了阴窟城,没入四通八达的地底通道中去。 “换个寄生方式看看?”余慈动了念头。 寄生神意星芒的方式有两种,一种就是眼下这种临时性的,无形无质,无声无息,极难发觉,但有效用时限仅六个时辰,过期则自发湮灭;另一种则是将神意星芒嵌入目标神魂深处,这种方式时间极长,可要是目标修为强劲,则很容易被查觉。 余慈尝试了一回,对方的警觉心超乎他的预料,而且修为亦在他之上,“嵌入式”寄生没有成功,便在这期间,那人已经到了五十里外。 想了想,余慈收了照神图,进入“孤星”感应状态。 ************* 打乒乓打到低血糖,真叫一个囧。抱歉这章更迟了,且没有打招呼。在此重申一下,以后零点一刻之前若无更新,则更新顺延到早上八点,大伙儿别再熬夜等更了。 第十二章 交错 更新时间:2011-11-14 自照神图恢复以来,唯一让余慈有些失望的,就是它的映照范围仍是方圆五十里左右,并没有随他的修为增长而有什么明显的增幅。这并不是说映照范围和使用者的修为没有直接关系,而是这种扩张的势头被镜子本身限制住了。 这是修行法门的问题。 想这照神铜鉴,乃是元始魔宗极重要的祭器之一,不会也不可能大方到让任何人都可以随意操持控制,经过他和影鬼的研究,明确了一点——若不修炼相关的魔门法诀,便不可能真正催动照神铜鉴的深层功效。 想扩大照神图的范围很简单,余慈不是还揣着一份儿《无量虚空神照法典》吗?只要他着手修炼,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但余慈压住没动,他没有门户之见,但有更现实的考虑。 若只论结丹过程之繁复,天垣本命金符恐怕能在此界丹诀中排上前三位,想当年,朱老先生评点时,给他定下来的还丹大成的计划,都是“三十到五十年”,余慈并不狂妄,以朱老先生的眼光见识,定下这个时间,自有他的道理。 即使他现在中了燃血咒,激发潜力,或可加速结丹进程,但为保险起见,时间判断仍要保守一些,这处情况下,他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涉及旁门。 影鬼也说,道魔双修不是不可以,但这条路太过险急,尤其是后期玄门罡力和魔门煞气的调和,涉及非常复杂的气机搬运,没有大机缘、大毅力,只会弄巧成拙,不是现在的余慈所能应付了的。 所以,照神图的范围,仍然限制在五十里方圆,时刻诱惑着余慈,进一步去挖掘。 还好,余慈仍能把持得住,而且也开发出许多实用的技巧。 “孤星”感应正是其中之一,其实就是以单颗神意星芒为介质进行观察,使用距离比照神图的范围要大得多。 进入地底通道后,那人的速度有所放缓,似乎对阴窟城周边的环境并不怎么熟悉,当然,他就是想提速也没那么简单,为了向过路客索取平安钱,像大椎堂这样的本地堂口,恨不能三里一卡,十里一哨,把周围地底通道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处处都是禁制,就是用上土遁,也很难规避,只能老老实实掏钱。 那人有还丹修为,哨卡未必敢占他便宜,但是这种控制力还是处处存在,这也正是大椎堂等堂口区域控制的手段。 “一个、两个……” 余慈在帮着数数,那人看上去真的有做贼的自觉,一路上已经有意绕开了四五个哨卡,虽然多绕了几个圈子,但大体的方向还是渐渐远离阴窟城。 余慈最初没当回事儿,但到后来,却是心中一动:“这岂不就是一个无人知晓的偏僻小路?绕开了那么多哨卡,在北荒,可有着不小的价值。” 他对那人的兴趣更大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发呆”太久,确认神意星芒一时半会儿散不去,便暂时将心念移回来。 旁边万全一直没有打扰他,不过灵活的眼珠可是把所在的展厅看了个遍,也一直关注着余慈的变化,这边余慈稍一动念,就转过脸来,叫了一声“前辈”。 对前面的“发呆”,余慈本没必要解释,不过见他态度摆得很正,就说了个理由:“想起一个修行上的问题……” 万全十分佩服,怪不得人家是还丹修为呢,这种随时随地都能入定的本事,他是学不来了。 余慈本来还想在“无尘坊”里逛一逛的,但眼下有了一个感兴趣的目标,就不愿再浪费时间,他对万全道:“你说的那个手续,咱们办一下吧。” 万全自然乐见其成,之前余慈发呆的时候,他已经预做准备,这时候就直接引余慈过去。 办手续的地方,其实也在无尘坊这边,一个是在展厅角落里,依次排号登记的那种,还有一个就是比较高等的约见,但要选择后一种方式,要么是看买主的身份,要么就看中间人的本事。 不得不说,万全在阴窟城还是比较吃得开的,不到半刻钟,二人已经在展厅侧面开辟的岩室中喝茶,稍坐片刻,便有人笑哈哈地迎出来。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出来的是三家坊的一个管事,姓温,是个标准的富泰商人形象,一笑起来,两眼眯起一条缝。万全和他是很熟了,称呼是“温老哥”,对方则笑眯眯称呼一声“小万”,也是很亲切的样子。 两厢寒喧几句,温管事便先入了正题:“听小万讲,追魂道兄收集材料,要从我们三家坊过手,却不知都是哪些?” 余慈也不多言,将预先准备好的玉简递过去,温管事搭眼一瞧,就有些惊讶: “哟,这材料挺杂的。” 说了这一句,他又仔细看下去,其实玉简上列出的材料只有四样,分别是五雷灵木、玄水曜岩、通心灵玉、妙洞真香,并不甚多,他说的“杂”,是指这些材料很难拼接在一起,不像是为一件法器准备。 温管事想了想,道:“这几件东西,本号还真没现货,追魂道兄挂个号也好。别的不说,本号货品流动极快,虽是地处北荒,天下奇珍灵宝却也都过了个七八成。像道兄所列的这五雷灵木,本号至少曾经过手了三五回,收集到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余慈要的就是这个回应。 像三家坊这样的黑市,收集各类材料宝物,用的手段可比其他的商铺高出太多。据万全讲,只要在三家坊挂了号,当天就能散出消息,三五日就能传遍北荒,不知有多少散修,摩拳擦掌,希望靠这类消息狠宰一刀,让拮据的日子快点儿过去。 理所当然的,这种途径过来的材料价钱,要比正常店铺高出一大截,但为了尽快突破,区区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后面就是交些押金之些的琐事,自然不用余慈费心,万全便一手办了,这时候温管事又想起一事,补充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请贵客担待,这段时间,为保险起见,本号暂不收如意钱。” 万全看了余慈一眼,脸上堆起笑来:“理解,理解……” 嘴上这么说着,万全心中却是真的大喜:连三家坊也没收到消息,实在是大有运作的空间,这番真是要发财了! 余慈却有些好奇的样子:“如意钱是随心阁发行的吧,我在别处时,觉得也还方便……” 温管事便笑眯眯地回答:“随心阁确实信誉良好,只不过近段时日,在北荒经营不善,尤其是阴窟城这边,当家的郭掌柜已经病退,新来了一位女掌柜,还没有正式交接,从南方发过来的一批红货,便被阴山派劫了,如今内外交困,传言已经要全面退回到北方四城……本号也是未雨绸缪。” 万全险些栽一个跟头,他还是看轻了三家坊这样的庞然大物。人家哪是没收到消息,分明是知道得更详尽。 这回丢人丢大了! 万全心情大起大落,折腾得实在不轻,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发僵,又想到刚才通知家里主动和那沈婉联系,更觉得脑仁儿疼。 此时诸事已毕,余慈和万全就起身告辞,温管事欠了欠身,目送他们出去。照理说,他是应该送到门口的,不过身为三家坊的管事,他怎么说也有一点儿傲气,在生意做成了之后,矜持一些也可以理解。 不过眼看余慈要出门了,却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问道:“温管事,不知阴窟城这边,有没有高明的炼器师傅?” 温管事一怔,随即流利地答道:“要是贵客有这方面的要求,本号可以代为联系。不过嘛……” 他微微一笑,看向万全:“仅就个人建议的话,这件事儿,小万应该能打理得更好。” “哦?” “怎么,贵客不知道吗?红牙坊的陆姑娘,可是阴窟城数一数二的炼器大家。” 余慈有点儿惊讶,看向万全,万全正元气大伤的时候,反应慢了半拍,愣了愣才回答道: “陆姐确实精擅炼器之术……” 嘴上说着,他心中也在懊恼,收集材料,自然是要炼制法器,这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儿。昨天实在是进退失据,心思完全没放在本职上,才会漏掉这么一个信息,要不是温管事讲道义,这一笔买卖就要从手边滑掉了,在牙人这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越是这样,越要补救,万全忙道:“要是前辈有什么需求,我可以转告陆姐,必会尽力使前辈满意。” 此时事情算是比较圆满了,余慈和万全便告辞出门。经由这么一打岔,随心阁的事儿,万全也不管了,先问余慈炼器的事儿。 可余慈的视线却是往别处去。顺他目光所指,万全扭头,便是“咦”了一声,原来那位还未正式交接的沈婉沈掌柜,此时正在展厅中走动。看这个距离、路线,刚刚要是余慈不说炼器的事儿,直接出门,说不定恰好与女修打个照面。 万全有点儿疑惑,看向余慈的时候,却见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像是嗅着什么: “嗯,好香。” 第十三章 始动 更新时间:2011-11-15 余慈的声音并不大,远去的沈婉是肯定听不到的,只有身边的万全听得清楚。 然后万全看余慈的眼神就有些变化,随即垂脸,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余慈不管万全怎么想,他那话不是轻薄,只是单纯的评价。之前他用照神图,只能看到那个还丹修士撒了粉末轻烟状的东西,沾衣便化,隐蔽性极强,如今他想从气味儿上找些端倪,可沈婉身上熏香品流极高,虽是清幽淡雅,也能遮蔽别的气味,就算他有一个好鼻子,也感觉挺吃力的。 更奇怪的是那人的做法,动了手脚之后,立刻远遁。要说是什么剧毒之物,隔衣用药,用法还如此随意,未免不合常规;但要说是追踪粉一类的东西,对沈婉下手后,又何必跑那么远? 他正想着,忽发现周围的气氛有些变化。 扭过头,周围人流并没有明显的变动,但很快,刚才留在屋子里的温管事急匆匆撞出来,富泰的身躯像一阵风似的远去了,万全向他打招呼,他也没看到。 出事了?余慈算是比较敏锐的那一类,此时绝大部分人都还投身在琳琅满目的珍贵材料和法器中间,流连忘返,对这角落里的小小变故一无所觉。 余慈本能地打开照神图,想弄明白温管事要去哪儿,可是心念方一接触,他便看到,一片扭曲的雾霾将包括他在内的中央区域都给遮蔽掉。 有步虚强者到了。 余慈眉头微皱,开始调换视角,在心内虚空铺开的照神图,中央区域的色泽一下子变得昏暗,附近许多地方再不能变化视角,只能从单一的角度观察环境,不免多了许多盲点,整体感觉就像是有根无形的钉子,把照神图给钉死当场。这就是步虚强者的影响! 还好,作为重点关注对象,温管事所到之处,色彩也有所恢复,让余慈得以较清楚地观察。 当前温管事所在的位置已经是在无尘坊展厅范围之外,也不在百川坊,让人见识到,这处黑市所在的宽阔地盘。蓦地,从温管事的视角中,见到有一行人走过来,温管事倏地一震,三步赶做两步,直迎上去,刚刚不卑不亢的气度全飞到了九霄云外。 “贺五爷……” 只叫了个称呼,温管事就说不下去。那个贺五爷身量中等,却是粗壮有力,全身上下都似充斥着爆炸性的力量,面容粗犷,尤其那对眼睛,冷森森地透着碧光,看人一眼,就有夺魂慑魄之力。温管事就是被他目光所慑,后半截话才吐不出来。 此人就是那个步虚强者,但却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真正吸人眼球。是他身边那位, 那是一位老人。 由于修行能够延缓衰老,以及更直接的严酷环境,修行界想找见一个垂垂老矣的人物还挺有难度的,便是当年的于舟,就算寿元将近,肉身也保持了相当的活力,飞天遁地不在话下。 真要说肉身撑不住劲儿的,当年的屠独算一个,不过那位颇有自知之明,肉身临近朽坏的时候,就以阴神出游,总算还能行动自如。而贺五爷旁边这位,则是老朽到了一个境界了。 此人高不过五尺,脸上的皱纹足以夹死苍蝇,露出衣外的皮肤干枯得便如朽木一般,躬着腰背,仍穿一身灰色的拖地长袍,让人怀疑是不是他走得快一点儿,就能把自个儿绊倒。 又是一个攻不破驻形关的可怜人,大概辈份很高吧,那个贺五爷对他相当看重来着,有意压低了步速,慢慢走来。 余慈曾经这么想过,但这修为……呃,通神上阶? 这两人后面还有六人,都是跟班的角色,但实力一点儿都不弱。从照神图上看,起码都是还丹修为,气势精悍,相当了得。 这还是修行界中,最荒芜落后的北荒吗?余慈在阴窟城这两天,光是见到的还丹修士数目,就大有赶超离尘宗山门的势头,这让他很不习惯。 “那是你孤陋寡闻。” 今天一直没有说话的影鬼忽然开口,例行先刺他一记,才道:“散修和大中型宗门的差距固然是全方位的,但结丹本身龙虎交汇,定鼎枢机,没有上品丹诀也能凑活,还丹境界上,其实不是那种天壤之别,真正的分水岭,是步虚之术的有无。所以,你别因为在离尘宗学了两手,就目无余子,否则有你哭的时候。 “当然,丹诀质量也很重要,宗门里出来的,和这些人交手,要么是凭借更深厚的道基,以势夺人;要么就是用出宗门玄奥手段,比拼效率,如此而已。” 对影鬼的讥嘲,余慈并不在意,只是奇道:“怎么有心情出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没有,古里古怪的有一个……” 在余慈没有明确拒绝的情况下,影鬼是能够通过心内虚空看到照神图的,它盯着图上这一行人看了很久,方道: “那个风吹就倒的,走的不是寻常路数。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出来历,你小心些。” “总不是针对我的。”余慈虽然被大椎堂硬栽了个什么身份,但已经知道那边动机不纯,且已胎死腹中,也就不再关心,现在也是一样。 此时,温管事已将贺五爷一行人迎入了某个岩室内,里面已经备好了茶水灵果等,不过这些人都没有享用。他们走路的时候就在说话,此时话题仍在继续。 “那厮奸狡贼滑,实在可恨。” 贺五爷嗓门宏亮,说话时震得案几上的茶杯都在跳,但也就是表达个意思,话中不带什么情绪,余慈感觉着,他是在对某些人施加压力。 老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下,真像是个老树根撑了幅灰布定在那里,全无反应,气氛一时间就有些僵滞。 温管事是个玲珑心,见不是头,虽然“人微言轻”,也一咬牙顶了上去:“昨天大椎堂似乎有消息……” “大椎堂?” 贺五爷找到了台阶下,当即冷笑一声:“他们那边就是个笑话,北边多少人在那儿盯着,他们嘴皮子一动,阿猫阿狗也成了灵犀散人了?唐禾也是个人物,手下却有许多不堪!” 温管事便没有再说,倒是远方的“阿猫阿狗”算是见识到了北荒传递信息的速度,对自家的新绰号,也颇有些无奈。 这时候,岩室内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显或隐晦,都盯在了那个老人脸上,形成一个无形的压力大网,换个心志稍次的,早就撑不住劲了,老人却稳稳坐着,真像是扎根在这儿了。 贺五爷眉头慢慢锁死,但出于某种考虑,仍不敢过份强逼。 室内又沉默片刻,那老人终于有所动作,他伸出一只手,五指自然弯曲,从中滑落出一个萤火虫似的小东西,在室内绕行,忽左忽右,像是蜜蜂舞蹈一般。 看到这一幕,贺五爷眉头展开,使了个眼色,温管事早有准备,轻轻一跺脚,室内光影流动,竟是在案几上凝成了一片高低错落的影像,细看去,正是这片在地底深处开凿出的“三家坊”区域全景图。 远处余慈倒是吃了一惊,乍一看,这玩意儿和照神图很像呢。北荒这地方,稀奇古怪的东西当真不少。 “萤火虫”稍稍一滞,落在了影像上某个位置。 “百川坊?” 贺五爷转脸盯住老人:“然后呢?” 这时,老人终于张开干瘪的嘴巴,缓缓道:“灵巫之术并非万能,甚至可说是一无是处,也惟有与天地精灵沟通这一桩本事。那人应是已经知道这种手段,每每先到人气旺盛的繁华之地,削弱天地精灵的感应,然后远遁,咳……” 他蓦地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后面的话再说不下去,不过贺五爷已经听到他的弦外之音,而且并不怎么吃惊: “灵巫的意思是,我们这边有他的耳目?” 温管事很伶俐地上前帮老人顺气,又侍候着他就着茶水,服下一颗药丸,待咳嗽稍止,老人才道: “贺五爷应有自己的判断,我这不入流的手段,也只是做个参考……唔?” “怎地,捉到了?” 贺五爷一直关注老人反应,见他有些惊讶的样子,立时动问。老人却是摇头,四面扫了一眼,道:“大概是无尘坊陈列的法器灵材过多吧,刚刚一直有些干扰……” 远方,余慈身上陡地一震,立时掐断对照神图的心念联系。前一刻,他植入老人脑宫的神意星芒,竟被某种难以测度的力量推挤出来,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影鬼倒是挺淡定的:“原来是灵巫,传说中不畏天地,却可借天地灵秀;不敬神主,却可与神主沟通。那个将死之人不知是借了哪路神灵之力,这时候,还是不要窥探得好。” 余慈深以为然。 *********** 时间是在外间天地的深夜,按照自然作息规律,这是休息修炼的时段,街上人流变得稀少,便是南海街上、城中最繁华的商业地带,也有大半铺子关了门,只有留守伙计在柜台后面打着瞌睡,街上算是难得有一份安静。 不过,有些人注定是不会休息的。 沈婉刚刚与卧病在座的郭掌柜交接完毕,心潮并不平静,她缓步走在店铺后的院落小径上,目标是后面的库房。 前些时日,尚未正式交接,她为了打开局面,动用关系从本部调运的一船贵重货物便被阴山派劫去,为此,她不得不以身涉险,凭借口舌之利,还有一些运气,从那个凶人浑燎手中将货物赌回。虽是有惊无险,但从此事上,她也见识到了所面临的糟糕局面。 照这么下去,铺面关张、随心阁名声大损、失去阁中耆老信任,一件件事情似乎都顺理成章,这就是她为了所谓“野心”,要付出的代价吗? 沈婉并不沮丧,只是感伤。 这种心情下,女修到了库房前面。下一刻,她看到了,库房周围她亲手布设的封禁,分明已经松动。 第十四章 灵犀 更新时间:2011-11-16 沈婉站在庭院中错杂的阴影中,第一反应不是去查验,而是转身向回走。 她从来都不是强力的战斗者,面对能够轻松潜入封禁严密的库房、不知底细的对手,直闯过去,大概是最愚蠢的选择。 现在,她除了身家性命之外,也再没有别的资本了。 半刻钟后,沈婉和她的护卫,还有在此雇佣的两名护院一起返回,一番准备之后,抢入库房,但此时里面已经是一片狼籍,窃贼早已经远走高飞。 沈婉盯着损失惨重的库存,久久不语,她的护卫嘴里嘟哝着什么,在库房里绕圈儿,至于那两个有着“护院”职责的修士,对视一眼后,都是摇头,已经下了决心。 “什么,你们要走!” 护卫的嗓音近乎尖锐,他盯着两个脸上讪讪的护院,算得上俊秀的脸孔已经扭曲了,眼中更要喷出火来:“库房里刚刚失窃,你们就要甩手不干,落井下石也不是你们这样儿的吧!等等,莫不是你们……” “沈良!” 在自家护卫说出蠢话之前,沈婉制止了他,轻轻摇头:“不过是场生意,买卖自愿,是走是留,何必多言?” 这话是两个护院比较爱听的,他们受雇于随心阁,原本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十分惬意,哪想到这段时间风云突变,随心阁处处受制于人,生意一落千丈,让人措手不及。北荒是个很现实的地方,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不少人离开,他们早就心中动摇,如今只是下了决心而已。 或许这行为不地道,但既然在北荒,风气如此,也就无所谓了。而且他们也有底气这么做,两个一个是还丹初阶,一个是通神上阶,联起手来,以沈婉沈良二人,未必能压制得住。 奴大欺主,就是这么个道理。 两个护院终究还是离开了,近段时间的薪俸被扣下,但相对于他们失职造成的损失,实在是九牛一毛。 沈婉一语不发,自顾自地清点一片狼籍的库房,统计失窃造成的损失。沈良跟在她后面,看着混乱的库房,便有些发憷:“这个,阿姐,咱们这回是不是要糟?” 沈良其实是沈婉的族弟,关系相当好来着,也因此在沈婉失势之时,还能随行左右,但他一直在埋头修行,在为人处事上就缺许多功课。 沈婉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经由浑燎那回,真正贵重的东西,还是随身放着,这里的东西,都是那些大件物品,任窃贼的储物戒指再怎么不凡,也带不走多少。” “那就好!”沈良长出口气,真是一个很好哄的年青人——仅就心理年龄而言。 沈婉并没有表面上所显示得那么乐观,她非常明白,在北荒,生意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损益、货源之类。如果她不能尽快找出一个合适的切入点,她也只能在不久的将来黯然收场,然后永无出头之日。 她怎能甘心? ********** 当沈婉在为日后的前途伤神的时候,余慈也因为与之相关的某件事挠头。 他原本是在做晚课,处于深度入定状态,可影鬼突然将他唤醒,将城中一出好戏指给他看。所指正是沈婉那边的失窃案,而且过程上要完整得多。 “这家伙,打的究竟是什么鬼主意?” 自从那日“旁听”了灵巫与贺五爷的对话后,余慈就对那个撒粉后逃遁的人留了心。虽说神意星芒未能成功深植,六个时辰后就消失掉了,可现在余慈有一个不眠不休的“搭档”在,让影鬼始终留一份心思在照神图上,用最笨守株待兔的法子,终于还是把那位等了来。 余慈几乎可以肯定这一位的身份,这个引动北地混乱的“大人物”,在照神图的映照下,一举一动都清楚明白。 余慈几乎是看着他把库房内价值不菲的宝物弄散了一地,确实有一个窃贼光顾的样子。可事实上,这家伙的目的非常明确,刚一踏入库房,便从那如山的货物中翻找出一样东西,贴身收好,似乎早就知道这玩意儿放在何处。 至于后面的动作,只是个障眼法而已。随后,那人就像上回一样,玩命地飞遁离城。 对此,余慈倒是可以理解,有那个莫测其深的灵巫威胁,换成是他,也要玩命逃离,更进一步,连今夜的行动都不会有。 至少,若不回来,就不会被他这样的人物给盯上了不是? 余慈稍稍考虑,身形如幽魂般浮起,随即为自己加持了一道出有入无飞斗符,这种符箓效果类似于五行遁术,可飞天遁地,分水踏火,也有一些附属的隐身效用,凭此符,他迅速没入石室土层深处,“百转行馆”的禁制,完全拦他不住。 追踪灵犀散人,他有两种方式,一个是亲自去追,另一个则是放出心象,后者更便利一些,但距离有所限制,所以他还是决定亲身前往。 凭借出有入无飞斗符的效力,还有照神图的神妙,余慈在四通八达的地底通道中七扭八绕,速度飞快,比对方还要快出三分,照这个势头下去,不用半个时辰,他就能将那位截住。 可是截住了又如何呢? 直到现在,他还是好奇心占了更多份儿,并没有一定要做出什么事来的意思。 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人,也就是灵犀散人的名头实在太响亮了,其本身修为不论,在三五年前,就是这个名字,便和传说中的“黄泉秘府”联系在一起,也就代表着一个隐秘且有带着巨大宝藏的修行洞天。那是足以让世间一切修士都为之疯狂的目标,就余慈所知,包括离尘宗在内,都派出谢严、解良这样的精英修士,不远万里前往参与。 可以这么说,灵犀散人勾连的,是大半个修行界的神经,如今的余慈,实在没有资格掺合到这种事情上来。很能稍稍沾一点边儿,就“后面”汹涌的人潮碾得连渣子都不剩。 余慈盯着照神图中的影像,有些难以决断,所以,他干脆就这么跟下去,看看那位究竟是什么打算。 不知不觉,余慈远离了阴窟城的范围,前面的那位仍然没有停下的迹象,而且,路线的变化更复杂,绕的圈子也更多,经过的更是大片少有生灵的死寂地带,若非余慈对照神图的操控非比往昔,说不定真要被甩掉。 估计着时间,已经快要到凌晨,余慈正犯嘀咕的时候,照神图中忽又有了变化,单调的图景边缘,忽地冒出一团火光,同时,一个新的星芒寄生对象呈现出来。 在地洞里点篝火?还有比这更可疑的么? 果不其然,灵犀散人在这片区域一改之前复杂的运动态势,直奔篝火所在而去,不一刻,便出现在火光映射范围内。 “二哥辛苦了。” 篝火那边,有人站起身来,笑眯眯起招呼,灵犀散人嗯了一声,走到火堆旁,长出口气,盘膝坐下。那人很是殷勤地递上了特制的饮品、瓜果之类,显然是早有准备,在此接头。 独往独来的灵犀散人竟然也有同伴? 虽然在灵犀散人笔直冲向篝火所在地的时候,余慈已有判断,但真等到事情发生,他简直就是震惊了。灵犀那家伙不会不知道其身份敏感,更携带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这种情势下,怎么可能与人推心置腹? 疑惑间,接头那人一口一个“二哥”,叫得很亲: “二哥,那个玩意儿,到手了?” “嗯。” 灵犀散人还是一样的回应,态度多少显得有些冷淡,不过接下来,他就取出一块黄澄澄的东西,抛向了篝火对面。接头那人没想到灵犀散人会这么大方,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险些把来物撞到篝火里去。好不容易接稳了,他和远方的余慈一起,看清楚了物件的真容。 这个黄澄澄的物件,乍看去像是一个做工粗糙的铜制雕像,轮廓模糊,分辨不清是什么东西,仔细去看,又像是在原本的雕像基础上,再镀了一层铜膜,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痕迹。 接头那人手中把玩,嘴里也赞叹道:“二哥果然手段通天,我就不明白了,这是怎么找着的?” “也没什么,香料作用而已。” 灵犀散人神色淡淡,却自有一番傲气:“当初我被逼得走投无路,无奈将此物塞到随心阁一众货物中间,以期瞒天过海,而之前我就在玄铜之外涂了一层‘和合沉香’,此香无色无味,但与同样性质,炼法恰好相对立的‘和合浮香’相接时,就能生发出独特的香味。 “在三家坊,我将‘和合浮香’洒在沈婉衣裙上,只等她接触这批货物,便沉浮二香结合,就算玄铜藏在她储物指环里,也瞒我不过!只是没想到,她竟然就放在仓库内没动地方,倒省了我一番功夫。” 接头那人忙大拍马屁:“二哥在迷香一类的造诣上,果然是独树一帜……” 灵犀散人微微一笑,随手从篝火边上拿一根树枝,拨弄两下,让火势更旺,然后方道:“老七,这段时间听你叫我这么多声二哥,我也要教你一件事。” 接头的老七一怔:“什么?” 灵犀散人轻描淡写地道:“这种‘和合沉浮香’,若再沾一点蜂蜜,混上火烟,其内蕴的毒性就会立刻激发,让人全身发软,筋骨酥麻,用在漂亮女人身上,那是恰到好处、别有气氛,可用在大老爷们儿身上,却是明珠暗投,无聊得很了。” 话音未落,咕咚一声,老七一头栽倒。 第十五章 互击 更新时间:2011-11-17 老七栽到地上,知道中了招,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可在外人看来,更像是在瑟瑟发抖。他全身的力气都莫名其妙地流失了,整个人像被抽了筋,软成一滩烂泥。 眼前一暗,却是灵犀散人绕过火堆,来到他身边,这回,他真的开始发颤了。 “老七啊老七,让我说你什么好?姓赵的让你和我接头,你就真来了?我灵犀自认,就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这一点,姓赵的清楚,你就不清楚?嘿,你的胆色,我佩服得很哪!” 老七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能趴在地上,脑袋埋进阴湿的土壤里。 灵犀散人半蹲下来,揪着他的头发往上提,理所当然地看到了一张怨毒的面孔:“怎么着,不太甘心?还是在等着老三出手?” 一语既出,老七脸上就不可抑止地被错愕的情绪占满了。 灵犀散人放声大笑,手上猛地一掼,老七那张脸几乎被摔得扁了,五官七窍血糊糊一片,已经是入气多,出气少。 便在他发力的瞬间,这片地窟外响起一声怒啸,同时一圈惨白的髑髅串子从啸音起处飞来,白森森的头骨眼眶中,都闪烁着黯绿的光,阴森的色调掺在一起,篝火照耀下的地窟,温度也猛降了一截。 灵犀散人笑声不绝,随手将老七扔在地上,身形晃了晃,也不见多么迅速,偏偏就是模糊不定,髑髅串子飞过,砸了一个空。 但在此刻,阴温的地面突然开裂,一个影子撞出来,正是在灵犀散人脚下,五指弯如铁钩,真煞内蕴,真抓实了,灵犀散人的腿骨都要粉碎。 关键时候,灵犀散人反而不躲了,脚下一停,任那只手将他抓个正着。 地下那人狞笑声中,正要发力,忽地打了一个寒颤,全身毛孔都似有凉意渗出,莫名地手上竟是软了,此时灵犀散人抬脚,已经扣合在脚腕上的五指没起到任何作用,一晃便松开。 随后这只脚发力踏下,踩着那人的脑袋,将其硬按进土壤中去。那人半截身子还在地面下,此时更是奋力挣扎,但最终也只能听到一些含糊的叫骂。 举手间将二敌制伏,灵犀散人抖抖袖子,微笑道:“姓赵的手段,我还要戒慎三分,但你们这些跟在他屁股后面刨食吃的蠢货,有什么资格与我放对?” “呜呜呜……呜呜呃!” “是不是很奇怪,前段时间,我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身上香料,全在这几年东躲西藏间用尽,这时候怎么又冒了出来?哈,若不是装成没牙的老虎,你们又怎会主动凑上来?” 灵犀散人傲然道:“我知道你们要赚我的玄灵引——只是有诸般迷香在手,方圆一里之内,就是步虚修士到了,也要给我躺下!更不用说这是在地底,空气流动缓慢,迷香效力还要提升三成,这般死法,也让你们死得瞑目!” 说罢,他又是大笑,袍袖一挥,已经抹去了老七最后一线生机,而他脚下那人,受此刺激,竟是硬拱起三分,终于有了说话的空间,张开了满溢泥沙的嘴巴叫骂: “灵犀散人,莫要得意太早,老子在下面等着你!” “哦,你就等吧!” 脚下用力,再度半埋入土的脑袋立刻就成了烂西瓜。 轻而易举地击杀了两个前盟友,灵犀散人微微一笑,收起地上的玄铜,也不管地上的尸身,甚至连篝火都不熄灭,转身离开。 一刻钟后,余慈无声无息地从地下冒出来,搭眼一扫,便是摇头。现场的惨烈且不去说,两人死掉,作为致死的最关键因素,这里气味残余却少得可怜。 “那家伙对迷香的操控,已经是出神入化了。” 余慈分别探察两具死尸的情况,最后盯着老七已经摔扁的脸,脑子里有些记忆的片断翻涌。刚刚在照神图中就有所察觉,他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二人? 正想着,他眉头便是一皱,通道中,忽有一颗烟珠弹射过来,在半空爆开,散化为一圈淡白烟气,很快化于无形。 随后,灵犀散人的声音就从他刚才离开的通道内传过来:“一路上就觉得气味儿古怪,果然有个吊靴鬼……这一位,敢问名号?” 余慈不说话,在这个迷香大家面前,连呼吸都是个错误。 没有诱得余慈开口,灵犀散人也不在乎,还是笑吟吟地讲话:“我不知道你看了多久的热闹,要是见了我如何炮制老三的,最好记得‘刺髓冷香’这味香料。你可知道,脑浆血气可以掩盖‘刺髓冷香’的气味儿,但如果再掺上一点醋水,气味儿就会变得比前更活跃,就是有点儿刺鼻……” 余慈早早就封住鼻窍,却低估了气味儿的冲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体内气血鼎沸,根基浑厚,不至于被这一下放倒,然而寒颤过后,毛孔张开,一时半会儿却闭合不住。 灵犀散人大笑一声,陡地驱动真煞,自通道中化雾而出,余慈自然与他对上。 地窟不过亩许的面积,不是还丹修士能够尽情施展的空间。故而双方才一交手,便进入短兵相接的局面。真煞形成各自的圈子,然后碰撞、扭曲,千万条气机在里面纠结,互不相让。 但很快,余慈眉头死扣。 直面对手,余慈终于对这个屡屡逃过追杀,至今活跃不休的人物,有了更直观的认识。此人一身真煞,是余慈见过的最邪门的一类,完全雾化,却又不是像剑修那样,以之纯化剑意,而是真正地虚化成雾,渗透力极强,杀伤力又极弱。以其还丹上阶的修为,与余慈正面碰撞,甚至不能占据上风。 但正是这样的真煞性质,最适合催发运化迷香之类,迷香与真煞已经浑然一体,不分彼此。余慈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只觉得妖异的香气一波波压上,甚至不是从鼻窍、毛孔进来,倒像是从自身发散一般,更难测其来路和运化之法。 心神受香气干扰,不免有些变化,连真煞流转也有些滞涩,意图发力时,感觉总不对劲儿。见不是头,余慈忽然后退,抓着对方真煞直接杀伤力不强的特点,借力一个滚翻,改变方向,蹿入一个分支通道, 灵犀道人怎能允许这个看到他最大秘密的修士生离此地? 低喝一声,他本人没有直接追击,而是调动独特的真煞,聚拢成一颗烟珠,屈指一弹,穿入通道中。烟珠飞掠,以其入微入化的操控层次,以及特殊心法催动,只是余慈没有瞬间跑到十里开外,就避免不了迷香的影响, 果不其然,灵犀散人感觉到,距离他所在约一里左右,凝化的烟珠和余慈护体真煞碰撞,霎那间铺开、渗透,迷香之力不用通过鼻窍,直接透入毛孔,发挥效力。 这时就显出前面激发“刺髓冷香”的用处。 “成了!”灵犀道人心头一喜,却没有得意忘形,而是毫不迟疑地重凝一颗烟珠,这回,他加了一种‘五步倒’,要以最擅长的生克变化,催发最大效力,将那人放倒。 烟珠出手,灵犀道人有强烈的感觉:这回有了! 命中后的感应随后反馈过来,那人的真煞运转明显开始紊乱,最多再有两息时间,其全身机能都要完蛋,他已胜券在握! 然而便在此刻,一道心念从虚空中来,直插入他心头:“听说方圆一里内,步虚修士也要倒下?” 灵犀道人毛发为之倒竖,那心念头源头就在他身外不远处,堪称近在咫尺。动作反应永远都比思维快上一线,刹那间,一直留做护身之用的“破真蚀元香”倾洒而出,弥漫周边,经过真煞的催发,效力发挥已经超出极限,放倒放不倒步虚修士另说,但这绝不是还丹修士所能抵御的。 可是,对方的动作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下一刻,灵犀散人闷哼一声,与他雾化真煞相似,却要纯化入微十倍、凌厉杀伐超一万倍的力量,轻而易举地打穿了“破真蚀元香”的防线,刺入体内。仿佛一下子塞进来十多根尖针,沿着气血流转的路径,或顺或逆,直往他真煞盘结的核心处攒刺! 丹田剧痛,闷哼声变成了惨叫,一身雾化真煞直接崩散,这下全身机能紊乱的,换成了他自己,而他犹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眼睛睁大,却见篝火下,一道长影映照在洞壁上,妖异非凡。他扭过头,只看到一对放射棱棱金光的巨眸。 “怪物!” 意念未绝,剑气破颅而入,在脑宫中发力一绞,灵犀散人全身一震,面上犹自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仰天倒下。 第十六章 织锦 更新时间:2011-11-18 看着灵犀散人倒下,余慈长出口气,嘟哝了声:“这家伙……” 随后想迈步,脚下却是一软,忙扶着旁边的崖壁,但还是撑不住突然重逾万钧的体重,缓缓坐倒在地,且更糟糕的是,难以抵御的困乏之意一波波地袭来,上下眼皮直打架,而身下厚重的土层便似在诱惑着他,向后躺倒。 影鬼在耳畔大声提醒:“千万别睡过去,否则不死也是大伤阴神!” “废话!” 余慈几乎是咬着牙,将两个字从嗓子里挤出来。 他刚刚用出“内景外成”手段,用诛神刺速战速决,也是因为迷香的效力已经在体内爆发,一剑斩了灵犀散人,心神一松,身体就有些撑不住劲,几欲昏去。 还好有还真紫烟暖玉,内里紫气氤氲,虽然有点儿“药不对症”,仍能冲刷迷香残余,维持基本的灵智不散。 他强迫自己想着事情,比如刚才这场短促而激烈的战斗:他和灵犀散人以各自最得力的手段互拼一记,有攻无守,都吃了个瓷实,而他能够活下来,就在于他出手直指生死,比灵犀散人更为直接。要是他稍有半点儿犹豫,眼下的结果怕就要尴尬了。 这种昏昏沉沉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迷香残余效力终于散尽,余慈从半昏半醒的状态中恢复。他吸了一口不那么新鲜的空气,确认其中的迷香残沥也挥发干净,他长出一口气。 比较幸运的是,这期间没有人经过,省了许多麻烦。 走回到已经熄灭的篝火旁,视线从附近横着的三具尸身上扫过,最还是停留在灵犀散人那边。 这人脸上仍保持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眼口微张,标准的死不瞑目。余慈摇摇头,少不了搜一下“战利品”,很快,引发了这一场拼杀的铜制品就落在余慈手中,掂了掂,感觉沉沉的,因为照明光线的缺失,外表显得黯淡无光。 这是玄灵引,余慈在很久以前,曾经从湖海散人与禇妍的对话中听说过,貌似这个造型古怪的东西,是开启“黄泉秘府”的钥匙,更具体的情况他就不知道了,暂时也没心情知道。 今天这场冲突完全是个意外,如果灵犀散人没有发现他,他会做的,大约也仅是观望而已。 黄泉秘府?这还真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近些年来,因为一个黄泉秘府,闹得半边修行界天翻地覆,因此身亡的修士何止千百,且到现在也见不到消停的迹象。想想那日在无尘坊见到的贺五爷一行,再看看灵犀散人如今的下场,余慈可没有兴趣把类似的事情重演一回。 当然,要说他对那个“黄泉秘府”完全不感兴趣,那是瞎话,可是现阶段,他确实对所谓的仙境洞天缺乏直观的认识:仙境洞天能帮他解决天垣本命金符的难题吗?能帮他袪除燃髓咒的伤害吗? 也许可以,但太缥缈了。余慈知道,绝不应对未知的事物抱以不加节制的空想,尤其是有明明白白的路径摆在前面,却因为贪欲去选择另一条全然陌生的路,又会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现在的麻烦在于,该怎么把自己摘出去呢? 那个垂垂老矣的灵巫,余慈非常忌惮,那是他暂时无法理解的类型。 他想了想,挥手放出一片云气,往地上灵犀散人尸身处罩下,一眨眼的功夫,尸身便消失不见。 ********** 阴窟城绝大部分建筑,都是依地势而建,带着鲜明的地下特色。多岩洞、垒土石,相对粗犷。相比之下,位于南海街背街的红牙坊,便以其纯木制屋舍、精致华美而著称。虽然占地不广,在本城修士心中,仍是颇有代表性。 红牙坊算是一个不太正规的牙行,里面专职的牙人,就万全一个,虽然小万挺卖力气,不过人力有时穷,以他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在寸土寸金的南海街附近,维持这样一处院落门面的。 但红牙坊还是维持得很好,每日里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一般人到红牙坊来,不外乎有两个目的:一是谈生意,二是看美人。 说起生意,红牙坊提供各类大小不等的临时、定时聚会场所,在这里,说不定当上两回牌搭子,就可能找到一个价值不菲的财路;这儿也接受请托,一些不好出手的货物,或许能在这里找到下家,互通有无。 至于美人儿,那更是聚会、提货时不可或缺的调剂,时时刻刻多几分享受,远比板着脸谈生意有趣得多。 “小万,小万!” 妩媚风流的宝蕴姑娘偶尔薄嗔浅怒的姿态,让许多修士心头也似燃了一把火,可一贯无法无天的他们,却不敢真的做出什么事来。概因宝蕴长袖善舞,交游广阔,又有一个特殊身份,阴窟城头面人物中,少有她搭不上话的。想放肆可以,不知有多少人盼着这样一块踏脚石出现,借此和美人儿扯近关系呢。 “宝宝姐,啥事?” 万全一溜烟过来,正好被宝蕴迁怒一回:“你做的好事,领那家伙过来也就罢了,偏偏还占个上好位置,我昨天安排的牌局一下子泡汤了,你怎么说?” 你和他说不就得了? 这句话万全是不敢说出来的,只好叫苦道:“我有把柄捏在人家手里呢,说起话来,腿肚都弯的,怎么说?再者那位爷是过来办正事儿的,陆姐那边也很快了……” 正说着,新讯息就传了过来:“乌金蚕丝刚抽好……这下地方不就腾出来了?” 说罢,他再不和宝蕴纠缠,又一溜烟跑掉。 在万全的引领下,余慈来到了位于红牙坊正下方的制器坊,又一次见到了万全口中的陆姐。 这位有口皆碑的阴窟城炼器高手,颇是颠覆余慈想象。原本在他看来,炼器制器之人,应该是和鲁德差不多,粗犷中带着细腻,且又是红牙坊的主事人,应当是较为圆滑才是。 然而这位“陆姐”,身姿清瘦,面上神色冷淡,完全没有红牙坊长袖善舞的风情。可细看去,又似乎有一些别的味道,尤其那一对明眸,微微上挑,既长且媚,若是稍稍平和一些,或能勾人魂魄。 此女不施粉黛,与这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截然不同。之前在上面初次见面时,她一身简单的青花襦裙,白底蓝彩,十分清爽。而此刻,她换了一件粗布裙子,以便于工作。这类形象倒让余慈想起离尘宗山门中那些立志长生的女修们,看起来还颇有些亲切。 他问了万全,知道“陆姐”全名是叫陆青,非常平凡的一个名字,只凭名字甚至分不清男女,相较于其美貌,未免失色了。 多余的念头也就是一闪,余慈的视丝便驻留在案几上,此时抽丝剥茧的流程已经结束,那里并列着三团乌金蚕丝,正是来自余慈购下的乌金蚕蛹。 乌金蚕蛹是此界一个奇物,本身也就罢了,吐出的乌金丝却是坚韧非凡,传导性极好。经过特殊手法催生喂养,已经到了吐丝结茧的关口。这几天,终于开始成茧,为防其成熟后毁茧化蛾,需要及时处理。 余慈这才来到红牙坊,请陆青这位城中公认的炼器高手处理。 “陆坊主,这些乌金蚕丝可够用么?” 陆青点点头,却是拿起了余慈绘制的有关旗幡的图样:“若只如此,不会有问题,但这些符纹,似乎还有下文?” 余慈点点头:“确实还有,不过与此幡无关。” 设计旗幡上的复杂符纹,只是步罡七星坛整体符箓结构的一部分。这也是步罡七星坛妙处之一:虽然是分着祭牌、令牌、法印、旗幡等多个看似独立的法器,实际上则统归一体,后面祭炼、使用时,完全可以视之为整件法器,无须分心多顾。 如此结构,固然巧妙,但也有问题,就是对打造、炼制的要求大大提高了。其主体功能不说,真正的难题出在与各个结构部件的连接上。对陆青来说,由于她没有一个整体的思维,很难把握到里面的符纹真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可不是说笑。 要是余慈亲自动手,也不会有这种麻烦。事实上,换了其他部分,他或者就硬着头皮自己上了,偏偏是这针织女工的活计,他只是想想就两眼发花,无奈之下,只好假手于人。如今,怕是要花一番力气了! 他叹了口气,在陆青身前坐下:“哪里有问题,咱们好好参详参详。” 这时候,隔壁传来了不小的响动。 第十七章 碰面 更新时间:2011-11-19 “是新订制的地封火炉。”陆青随口解释了一句。 原来如此,余慈表示理解。既然陆青是个炼器高手,工作时也少不了好的火源。在离尘宗,便是高蹈天际,鲁德也用符阵收集太阳真火,以为炼器之用。在北荒地层深处,自然是用地火为最佳。 余慈也不在意,开始和陆青就旗幡符纹细细讨论。 说了半晌,又觉得单只是图示不够直观,干脆手指虚画,将符箓分形列出,就着凝聚的灵光线条,逐一解说。 陆青也是有趣,听到中途,就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团寻常的蚕丝,也不用针,十根细长的手指便似有着吸力,交叠穿梭之际,就将丝线串联勾勒,渐有轮廓。 看她令人咋舌的娴熟技艺,余慈心中暗赞,对自家旗幡的成型,更多几分信心。 不过这时候,他也发现了自己统筹上出现了小小的失误:“应该先把法坛主体造出来,中枢功能完备,再打造其他法器,才能有据可循。可是建坛的‘玄水曜岩’,又该向哪儿找去……” 小小的分心不影响两人研讨交流,余慈手口不停,看着陆青手中渐有旗幡雏形,也是十分喜悦。 可在此时,又是一声响,依然是来自隔壁,略显沉闷,但感觉中比上一回的力量还要大些。 陆青停下手中活计,眉头皱起。作为她炼器之地,此处各个房间的隔音效果都是很好的,连续响起这样的声响,委实不正常。 她想了想,终究不放心,向余慈告一声罪,中断了交谈,出门去察看。 余慈并不在意,刚刚说了那么多,他也有些渴了,就喝了一杯茶水,稍歇片刻,同时拿起陆青织就的半成品,检验下效果。哪知陆青出去还没多久,石门打开,万全急匆匆撞进来: “前辈,这边有些危险,咱们先离开吧!” “嗯?” “是这样,隔壁出了些状况……” 万全又是尴尬,又是烦恼,却还要仔细为余慈解释。原来确实是隔壁出了问题。红牙坊刚从随心阁那里买来一个上乘的地封火炉,可以打通地肺火眼,有效控制地火强度,便于炼器。 炉子今日送到,还不知道怎样,前来换炉的修士水平却实在是差劲,在安装过程中,竟然没有封好地火,使得地肺毒火溢出,要不是防御法阵及时发动,这一下地火喷发,红牙坊大概要直接给炸到天上去! 便是以余慈的胆色,听到其中变故,也出了把冷汗,更是不自觉地磨牙。现在他就等于是坐在火山口上,稍有变故,可就要被滚滚岩浆化得连灰也不剩。要是这么个下场,他绝对死不瞑目。 他恼火,万全更恼。要说今天这事儿,起因还在他这边。上回在三家坊,他见沈婉现身,以为随心阁近期要有大动作,就传讯让坊中与之联系,后来明白了局面也没有断掉,新的地封火炉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购进的,价钱自然优惠不少,可哪想到过来安装的修士,会那么业余? 现在的万全,恨不能上去咬那厮一块肉下来。 余慈想了想,起身道:“不急着走,方便的话,先去看看吧。” 如今他也算是有求于人,帮不上忙,做个姿态也是好的。 出门左拐就是出事的地方,此时已经在外面封了七八层防御阵,且还有人紧张忙碌,若真是地火喷发,挡不挡得住另说,至少现在能给人一点儿安慰。 推开石室外门,扑面而来的就是夺目的红光。 受第一波地火冲击,石室里面一片狼籍,原来的陈设东倒西歪,最醒目的还是石室中央,巨大的石台倾倒,露出下方一个半月形的缝隙,妖艳的地火就从这里透出来,火烟呈蓝灰色,含蕴着地肺中的毒气,还好这些都被周围防御阵锁在一定范围内,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祸端。 让余慈有些奇怪的是,作为主事者,陆青并没有发怒的样子。 本来,任是谁在家中碰到这种无妄之灾,也难说淡定,可是陆青做到了,相比之下,在她身前,本是长身玉立的沈良则是一脸尴尬,他自靠奋勇前来监工,哪想到会出这种纰漏?但更倒霉的还不是他,刚刚安装“地封火炉”修士,则是被地火扑了一记,去了大半条命,此时还在地上呻吟。 莫看这厮可怜,沈护卫现今恨不能加把力掐死他!他知道自家的族姐现在面临着怎样的难处,当初他既然脑子发热,不远万里跟来。自然要帮上忙,可哪想到,因为这厮,出门第一桩生意,就是添乱来了? 余慈视线在人们脸上一扫而过,又转向中央半月形的裂隙处,仔细观察。 陆青也看见他进来,略一沉吟,上前道:“这里不太安全,道友不如到上面去……” “既然碰到了,搭把手总是可以的。” 陆青倒不矫情,闻言点了点头:“道友符法造诣深厚,正可用力,这边先行谢过。” 余慈微微一笑,心中却有些想法。 自见面以来,这位红牙坊的主事接人待物或许冷淡,但也算得体,本身又是个美人儿,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没有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闭上眼睛,最多忆起那一对与整体气质不太合拍的妩媚长眸,还有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线活”,其余的,便都模糊不清,简单点儿说,就是判断不出此人的性格、喜好等。 真是个怪人! 抛开这边的念头,余慈用足目力,观察地火喷发的情况。仅以目见,裂隙周边结构还是比较稳定的,防御阵也运转正常,那么问题就应该出在地火肆虐的裂隙内部…… 此时,陆青对万全说话:“去找当年的禁阵全图,主要是火眼甬道,距离裂隙四十丈左右的位置……” 说对了!余慈讶然回眸, 要知道裂隙中高温火焰形成了强烈的干扰,寻常神识过去,也要被扭曲,且生灵全无,连照神图都用不上。余慈能够探知其中细节,是因为“内景外成”之术,便是没有照神图的支持,也可以投射心象,对方圆三里范围产生明确的影响,探索详情不在话下。 可陆青也不过就是还丹修为,又是怎么办到的?是冒险出了阴神?没感应啊,而且在让阴神穿越地火肆虐的区域,那可是玩命的活计。 万全就没这么些心思,他应了一声,跑出去拿当年的纪录。 “是封禁符箓破损?” 余慈试探着问了一句,陆青点点头,又道:“坊里没有精擅符法的人,一会儿还要请道友帮忙,分析详情。” 余慈自然答应,事实上他早通过心象,将那里的详细情况反馈回来,论细节的详实,远比当年的禁阵图要来得直观。 但既然陆青安排妥当,他也乐得藏拙,不一刻万全便将禁阵图拿来,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在陆青指出问题所在的区域时,余慈便轻松地将具体细节讲出来,配合很是默契。 修复什么的,也是由陆青负责,这个则是快不起来的。 余慈目光一扫,见地面上还躺着那个负责安装的倒霉蛋,此时真的快要完蛋了,也没人去管。放他死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他摇摇头,顺手一个天河祈禳咒和追复生魂定星咒过去。 这完全是近段时间大量练习的习惯使然。“诸天飞星”三十六符,无一不是上清宗历经数劫,留存的精品,两符一下,正是立竿见影。 地面上那人一声呻吟,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余慈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抬头一看,却是沈良。这个看上去比他还要年轻的还丹修士,显得很是吃惊,视线在他和刚苏醒的那人身上来回移动,看起来还不怎么理解那两个符箓的效力。 余慈心中暗笑,当年在绝壁城,也见识了沈婉的精明厉害之处,怎么几年下来,在随心阁地位下降不说,带的护卫也这么不靠谱的? 一念未绝,他忽地有所感应,扭头看向门口,地火光芒渐弱,但还是将来人面容映照清楚。 沈婉! 余慈看到了,纵然只有一刹那的功夫,沈婉确实有些失神。 他轻抚已经颇有规模的胡须,微微一笑,向女修点头示意。随后向陆青招呼一声,径直出门,和沈婉擦肩而过。 在陆青看来,这是缓解随心阁尴尬的举动,但想来,沈婉应该能解读出其他的含义。 ******** 从红牙坊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了,期间大部分时间,余慈都深居简出,维持着相对简单的生活节奏。 中间倒还做了一单生意,就是关于招魂方面的,也仅此一单而已。据万全讲,这还是阴窟城消息流动太快的缘故,他和大椎堂不睦的消息已经传得颇广。甚至是洪爷指认他为“灵犀散人”的事情,也漏了风声,成为了圈子里的笑谈。但与之同时,人们也不会自找麻烦,将把柄送到大椎堂那边去,所以委托剧减,也是正常。 在余慈看来,流播的消息、谣言对他没有直接影响,要说有,那个‘灵犀散人’之事,反而是个绝佳的掩护,相当奇妙;另外,就是少挣了几笔佣金而已…… 而已! 过了半个时辰,在余慈收到了三家坊寄来的信后,再品味前面的态度,怎么看怎么讽刺。 信上的讯息很是简单直白:“妙洞真香已到货,货主开价:四万龙宫贝!” 第十八章 论香 更新时间:2011-11-20 四万龙宫贝,正常情况下,和余慈比较熟悉的如意钱大概能够一对一兑换,若是再直观一些,那就是一件祭炼六十层、高达十重天的上品法器;再进一步明确,那就是步虚修士拥有的主战法器! 余慈开始理解,万全曾提醒过的“高出一截”,是个什么意思。 就算这妙洞真香是“太真八香”之一,为洗灵敬神之妙品,开出如此价钱,也太过分了。 这就是求购的坏处,在北荒地界,可从来没有买卖公平一说,既然你急需此物,我便抓着你的软肋,漫天要价,摆明了狠宰一刀,不怕你不答应。 像三家坊这样居中抽头的中间人,对此也是鼓励的,也就是万全和他相比太弱势了点儿,否则这位肯定也要再抽一笔的,费用只会更高。 余慈大略估算一下,开价四万龙宫贝,真要拿到手,价格还要上浮一成。 他两年来在天裂谷打猎,所得的兽骨妖丹卖出后,也不过就是六七万而已,这段时间居住在“百转别馆”,开销也很大,又没有什么稳定的收入,照此下来,买下妙洞真香之后,他大概就可以睡大街去了。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啊。 余慈不免感叹,妙洞真香在这些材料里,是不折不扣的消耗品,每次开坛作法都要用到,决非一劳永逸,可以想见日后会是多么捉襟见肘。他不免就想,若还在离尘宗,就算也需要交换买卖,也绝不至于窘迫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散修的艰难吗? 当然,不管怎么说,资源在前,他是绝不会错过的,问题在于:该怎么做? ********** 第二天一早,余慈就叫上万全,两人一起去三家坊那边。接待他们的还是温管事,这个富泰的管事在为人处事上还是比较得体的,尤其是见余慈这个金主过来,笑容十分热情。 这种时候,余慈绝不可能显出迫不及待的姿态,相反,他和温管事寒暄聊天足有一刻钟,才不紧不慢地进了正题:“贵坊通知的妙洞真香,是刚进的货吗?”。 这是明知故问了,温管事笑眯眯地回应:“是另一位客人看到了贵客留在本号的要求,恰好手中有货,便找上门来,本号只是做个中人,哈,可是抢了小万的生意!” 旁边万全就笑,气氛看起来比较轻松,不过随后万全就对余慈使了个眼色。 按照前面的约定,万全这就是“可以谈”的意思。余慈心领神会,当下脸上一板,冷笑道:“想来那价钱也不是贵坊设下的。我这人做事决不吝啬,但也不是冤大头。那四万的价钱,也亏得那位说得出口!” 由于三家坊牵扯不深,温管事乐得两边做好人,只笑道:“在商言商,这做生意嘛,不外乎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要是贵客不中意这个价钱,大伙儿可以再谈嘛!” “面谈?” “面谈也好。要说昌化先生也是千幛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沟通得充分些,总能弄个皆大欢喜。” 温管事早料到这种情况,事先已经做了功课,安排起来就有条不紊,顺便也透露给余慈一些不痛不痒的信息,算是卖个人情。 余慈还不怎地,万全却是有些惊讶:“哪个?靳昌化?” 不一刻,余慈就见到那位昌化先生。 在喜欢叫人绰号的北荒,称一个人为“先生”,其人在形象上就可以想见了。靳昌化也确实如此,他身量中等,脸盘颇为端正,留有三绺长须,有几分文气。不过能宰下这样凶狠的一刀,余慈自然不会被其形象迷惑住。而且之前已经从万全那里了解了此人的性情和口碑,更是心中有数。 要说余慈也是头一回见到了妙洞真香的实物。乍看去,就和寻常道观寺庙的信香差不多,都是以明黄符纸包着,结成一束。只不过颜色有些泛青,就是摆放不动,也能见到一层灵光外烁,决非凡物。 妙洞真香并非是天然香料,而是按照特殊的配方,经过一连串调配、加工而成,其中手续之繁琐,更在炼制法器之上,要说珍贵,也确实不错,但怎么说也不至于有四万龙宫贝那样离谱。 靳昌化一共拿出两束,约有斤许的香料,如果买卖做成,倒是够余慈用上一两年的。彼此都明白各自的想法,大家都没有攀交情的意思,上来就直入正题。 “四万龙宫贝,实数!要么,就是一件祭炼十重天以上的防御法器。”靳昌化十分笃定的样子,口气坚决,似乎全无讨价还价的余地。 但他既然肯现身,就不会真的是无懈可击,余慈瞥他一眼,也不说话,只从包扎完好的束香中抽出一根,稍一用力,将其前端捏碎。 见他的动作,靳昌化眉头一动,随即就放松下来,反正是拿出来卖的,真卖出去了他不心痛,卖不出去,找这人要赔偿就是。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搞什么鬼。 余慈倒是一步步有条不紊,他先捏起一些粉末,凑在鼻端轻嗅,辨识香气,这是应有之义。但接下来,他的举动就有些古怪,弹指飞出一颗火星,将散落在桌上的粉末点燃,有青白光焰一闪即灭,大部分香料碎末都燃烧殆尽,残留下一圈细小的灰烬。 这还不算完,余慈又将剩下的那半根香点上,持在手中,掐个了印诀,看着上端闪灭的火光,慢慢调整呼吸,说也奇怪,香火的闪灭慢慢地就受其影响,闪烁的频率,竟然和余慈呼吸的节奏一模一样。 看余慈做了这么些准备,且个个都有来头似的,靳昌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他不自觉换了个坐姿,眼睛盯着余慈手中半根香不放。 余慈总算没玩更多的花样,小半刻钟后,他弹灭香火,开始摇头:“且不说价格,就是这香料的来路,怕是不正吧?” 靳昌化听到这个,猛松一口气之余,不由失笑:“在三家坊还计较这个,没的让人笑话……嘿,看来你是不想做这笔买卖了,也罢!” 他伸将桌案上的两束香收回,至于已经抽出来那根,他也不会客气,森然道:“小哥儿你让我空跑一趟,咱暂时不计较,但抽出来的这根线香,照价赔个数吧!” 靳昌化是实打实的还丹修为,这么一发怒,气机凌厉,旁边的万全就有些呼吸困难。余慈却颇为从容,他双肘支在桌沿上,十指交叉,以微笑回应: “要知这妙洞真香,除了配方重要以外,还有有玄门苦修之士,以精纯罡力滋养、纯化,如此方能袪除杂质,获取灵应,那样的妙洞真香,才算是无上妙品……道友当初得到此香的时候,未免操之过急。” 他指了指桌上的线香余烬,摇头道:“杂质未除,灵应断续,这应该是在罡力温养的过程中,被外力打断,才有了这样的半成品。而且……” “而且?” 说话的是万全,他在这儿为余慈捧哏,一唱一和,倒也默契。 “而且后面存放的也不太好。妙洞真香蕴清气,发灵光,存放时最好是密封,否则灵效大减。如今这香‘存而不纯’,以之招魂定神,效用也还在,但我要是以此敬神,就不知究竟是祈福呢,还是招祸?” 靳昌化僵在当场。 他起身做势,也就是个姿态,哪想到余慈竟然能从一根线香中得出这么多信息,虽然未必都对,但只是七八分,已经让他心中震荡,一时竟是无言。 同时他也知道,这是对方砍价的手段,可如何应付,还真要煞费心思。 “年轻人对香料一道颇有研究?” 突然有话音插进来,嘶哑难听。声音响起时,反应最快的竟然是温管事,他本是在旁边看热闹,闻声便一下子跳起来,几步赶上去,做掺扶状: “哎呀,张老要来,怎么不会知会一声?小温我好去迎候!” 门口是一位黑袍老人,身躯瘦小,老态龙钟,似乎风吹便倒,他摇头拒绝了温管事请他入座的提议,冲着余慈点点头,道:“刚刚感觉这边有人以祷灵术验香,就过来看看。年轻人说的不错,敬神无小事,总要谨慎才好。然而过于计较福祸,也不是一个正确的态度……” 余慈也站起身,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进来的这位,正是他颇为忌惮的灵巫老人,这么些天了,这位还没走吗? 他不免有些后悔,这些现学现卖的东西,其实是颇为敏感的,要是被老人发现端倪,可就真叫弄巧成拙了。 不过老人看起来没有往别处想,此时温管事想请老人坐,但被拒绝了,其浑浊的视线在桌上妙洞真香处一扫,干瘪的嘴巴咧开:“既然来了,也想个打个秋风,这妙洞真香,分我一根如何?不用多,一根线香就够!” 第十九章 孽灵 更新时间:2011-11-21 你用? 余慈第一个心思就是警惕,妙洞真香妙用无穷,又与敬神祀鬼之事关联密切,以老人灵巫的身份,联系他到阴窟城的来意,拿这玩意儿的用途还用说么? 要是这东西在他手中,他一定想办法婉拒了,不过现在这东西,还在别人手上呢。 再看靳昌化,自老人现身之后,本来还很强势的他,眼下却有些萎了,老人一开口,他便拱手道:“既然是张师需要,哪有不依的道理。” 老人冲他点点头:“我记的,你是千幛城的。称呼我为‘老师’,我愧不敢当,莫看皮囊如何,真论年纪,其实你还比我大上不少……” 看上去有些荒谬,但这就是还丹和通神境界的差距了。靳昌化在千幛城横行百多年,年岁当在二百以上,老人境界差了,活到垂垂老矣,也不过是百五十年。当然,修行界哪会真的靠“尊老爱幼”排位? 靳昌化便连道“达者为师、达者为师”,忌惮之意表露无疑。 老人哑然失笑,也不再客气,颤巍巍上前,伸出还在抖动的枯瘦手指,抽了一根线香出来,就这样收在袖中,再向屋中诸人颔首示意:“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那边还有事要忙,就先去了。” 说着,他慢慢转身出去,温管事小心翼翼地陪侍在侧。 眼看要出门的时候,老人却又回头,目光昏浊,弄不清是对着哪个人说话:“占个便宜,我也就多说一句,福祸无门,为人自招,天地间孽灵无数,伺机而动,本来你情我愿的事儿,就不要弄得仇人相见一般,徒乱人心。” 余、靳二人并无视线流,支都是垂头应是。 老人出门,原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靳昌化生出了心事,余慈又何尝不是?等温管事回事,便觉得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暗中佩服张师神通之余,也就开始做和事佬,总算有点儿做中人的意思。 一刻钟后,双方各让一步,打了个大折扣,以一万两千龙宫贝成交。这个价钱,比真实价位要高很多,但与最初的荒唐价格相比,也算靠谱,勉强算是双赢。 做完了这笔买卖,双方都没有久留之意,婉拒了温管事留饭的提议,匆匆离开。 余慈一路上都皱着眉头,万全跟在身边,见他心情不好,以为是大破财的缘故,便想活跃一下气氛,没话找话说:“前辈辨识妙洞真香的手段……啧,怎么说呢,这一门香料,也能分出这么多枝儿来? “精益求精嘛。” 余慈淡淡回了一句,其实说这话,他是有些心虚的。今天这杀价的本事,完全是现学现卖。来源正是从灵犀散人身上得到的一部典籍。 典籍无名,似乎有意隐去,巨量信息都封存在一枚精致的蜃影玉简上。里面从礼敬神明为始,逐步延伸,备述修行界十数万种香料的性质、产地、加工,乃至运用法门等大量信息,细节详实,面面俱到,简直就是一部关于香料的浩繁专著。相较于此,余慈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得到的信息,简直粗陋得让人脸红。大概这也就是“选集”和“专著”的差别了。 余慈还发现,灵犀散人精擅迷香之术,其一身本事应当就是从这部典籍上得来。他在一个名为“破真蚀元香”的条目下面,找到了一种修炼法门,讲述的就是如何将周身元气炼化,如烟似雾,进而成就‘九窍迷神丹’的一整套过程,分明就是一种旁门丹诀,也能与实际对应起来。 这种丹诀对余慈无用,不过里面一些应用性极强的小窍门,却很有研究的价值,闲来看看,权作消遣也是好的。 可惜,余慈短期内,注定是没有这种闲情了。 万全说着话,忽又想起了几件事:“前辈交给陆姐炼制的‘太阴幡’已经成了,前辈随时可以去取……” 余慈哦了一声,想起开始变得拮据的腰包,便问一声:“用价几何?” 万全一愣,作为一个牙人,他对客人的财货底气是相当敏感的,好险没忍住笑,忙干咳一声道:“具体的价格,还是陆姐最清楚。不过因为前辈是自带材料、自备设计,费用应是了了。” 他不敢直接开口免了钱款,那样说不定就要弄巧成拙,刺伤了余慈的自尊心。不过有件事,却已经是回避不过去了:“还有,百转风洞空了一个位置,晚辈已经按照前辈的吩咐报了名,验证就在这几天。” 迟疑了下,想到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咬牙道:“至于费用……” 余慈重重一拍额头,骂了声娘。 万全一缩脖子,见面以来,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失态的样子。 正懊恼刚才脑子发昏,没找准说话的时机,却又觉得不对,愕然扭头,只见自家主顾旁若无人,当街笑得欢畅,胡须遮掩下的面孔,此时显得分外年轻。 余慈的心情真的不错,至少要比之前好很多。他失态骂娘,自见面来在万全心中营造的高深莫测的形象,大概要塌掉一大半,但感觉地是出奇地轻松。 自从到了这阴窟城,他拿着架子,不自觉就有种居高临下的心态。或许是离尘宗出来的,对着一群散修,有了优越感? 现实冷不丁抽他一记。现在,不说别的烦心事,只看这临到头来的拮据状况,便可知晓,这里虽然是北荒,是一群堕落者的乐园,却也不是能够轻松混下去的。这里仍然有头痛事情,仍然是险阻重重,和他在天裂谷、绝壁城、在剑园、在离尘宗山门面临的艰难事态,没有本质区别。 人生在世,最怕就是摆错了位置。摆在上面的时候,总有着掌控欲,想着面面俱到,相应的就要有强大的实力,才能应付各方面的反噬,否则就要出丑;然而只要换一个位置,从下往上看,突然间就会甩掉很多负担,不管事情多么艰难,只看眼前,见招拆招就成,再不济,搞搞破坏也是可以的…… “不思进取!”这是影鬼抓着了讽刺的机会。 余慈却不管它。不说这心态正误与否,他只觉得,自己脚下踏实不少,之前一段时间,他和北荒离得太远了,现在尝试融进去,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拍拍万全的肩膀:“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囊中羞涩,日后开销怕也是如流水一般,以后有什么挣钱的买卖,不要忘了知会一声!” 万全呆头鸟一样点头,完全被弄得糊涂了。 ********* 调整了心态自然是件好事,不过余慈当前面对的事情,可不只是一个好心态就能解决了的,弄得不好,他大概会用最尴尬的方式融入北荒——烂在土里,变成肥料! 余慈没有回百转别馆,而是以闲逛为由,和万全分开,在城中闹市汹涌的人流中绕了几绕,窥个机会,用上出有入无飞斗符,遁入地下。 他已经打开了照神图,其实他一直用宝镜锁定着目标,也就是那个老态龙钟的灵巫。按照影鬼的说法,窥视灵巫作法,是有风险的,不过关键时刻,他还要冒险一试。 在某个特别开辟的静室中,老人的法术已经结束了。或许是施法占用了太多精力,老人本就瘦小佝偻的身躯几乎要埋在拖地黑袍下,但他的指示非常明确: “往西北方向试试。” 桌案上,那根线香已经完全催化,成为一缕深青色的烟气,在虚空中辗转盘旋,透露出只有老人才能明白的信息:“天地间孽灵十分活跃,主杀戮阴谋之事,且与灵犀散人关系密切。具体的情况,要到现场去才成……” 在他身边,贺五爷缓缓颔首:“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是五爷你们去,我留下。” 老人张开牙齿缺漏的瘪嘴,微笑道:“那里火行之气强燥,环境恶劣,以我如今的状态,真去了,怕就回不来了。” “是吗?”。 贺五爷眼中幽碧光芒闪烁,沉吟道:“你说的这地方,我倒有点儿印象……” 远方,余慈挫了挫牙:老家伙果然厉害,竟然真给他找准了地方。 余慈知道,灵巫老人所说的地域,是一处已经荒芜的矿区,乃是当年开采元磁矿的遗留。因过度开采,操作不当,打通了一处地心火眼,引发地脉混乱,岩浆上涌,将那里变为绝地,人迹罕至 更重要的是,这儿正是他处理灵犀散人尸身的地方! 余慈看中了那口火眼,将灵犀散人的尸体扔下去,此时早该尸骨无存。 这手段狠辣却有效,只要灵犀散人就此人间蒸发,人们只会以为他潜藏不出,决想不到最关键的“玄灵引”已经易主。就是那个老三、老七后面的赵姓人物,也只会以为杀掉自己同伴的是灵犀散人,不至于怀疑到别人身上。 余慈自认为手尾做得干净,但那个看似随时都会咽气的灵巫,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硬是用什么“孽灵”感应,将位置找了出来。 有点儿麻烦啊。 第二十章 栽赃 更新时间:2011-11-22 余慈出了城,他也是去那个废弃的矿区。 就常理而言,一个“凶手”回到“案发现场”,是很平常的心理倾向,但也是很愚蠢的选择。不过,人家灵巫都不按常理出牌了,余慈又怎能不接招? 一路急赶,但因为修为的差距,还有回避哨卡等原因,他的速度与贺五爷一行相比还是逊色一些,不过还好,他也没有想着真的进去。在矿区之外,他寻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潜伏下来,之前,贺五爷等人已经进去矿区。 贺五爷的思维非常清晰,问清了这里的环境,头一个去的,就是余慈毁尸灭迹的地心火眼。火眼周围,温度极高,生灵绝迹,不过托他讲究排场的福,余慈仍将神意星芒寄生在他随行手下的脑宫中,拼接出一幅照神图来。 火眼径约半里左右,火眼边沿下约十尺左右,就是涌动的岩浆,偶尔翻起两个巨大的浆泡,洞口热气蒸腾,使上方虚空为之扭曲。 一圈人围在火眼周围,贺五爷也就罢了,其余人等都是面面相觑,要说这里,可是最好的消除痕迹的所在,只要往里面一丢,就是铁也化了,那个灵犀散人在这儿,又是弄得哪一出啊? 贺五爷倒是不动声色,在火眼旁站了片刻,取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香袋,袋口用金线扎紧,但袋子却是瘪瘪的,看不出装了什么东西。在人们的注视下,贺五爷抽离金线,打开袋口,稍一晃,从中便溢出一缕青色的烟雾。 这是妙洞真香燃烧后形成的烟气,那个老灵巫没有过来,却让贺五爷将这团烟气携来,并说明了用法。贺五爷依言而行,又拿出一个窄口瓶子,拔掉瓶塞,立时从中飞出一个荧光闪闪的小虫,一头扑进前方将要散去的烟气中,转眼间,烟气不再散溢,反而向内收缩,应是被小虫所吸收。 余慈还有印象,当初贺五爷一行人初到三家坊的时候,老灵巫就拿出这个荧光小虫,作法感应,想来也要有几分异处。 吞噬了烟气之后,那个荧光小虫看起来涨大了不少,扇动透明的薄翅,又飞到火眼上空,在扭曲的热气间飞舞,连绕了十几个圈,在周围一圈人都有些不耐烦的时候,忽地换了个方向,一下了扯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小虫随即在火眼边缘的某个位置,那里已经站了人,见小虫过来,一时手足无措,总算在贺五爷严厉的眼神下,挪开了位置,然后就看到小虫带着荧光,在这片区域绕圈儿。 不一刻,荧光小虫又继续向前飞,这次飞得却远,一直到火眼所在岩窟坑道的边缘。 “跟去看看。” 贺五爷当下分派人手,一批跟着荧光小虫记录位置,一批在火眼边缘查看,至于他本人,则直接飞到火眼上空,虚悬在刚才荧光小虫飞绕的中心处。他道: “仔细检视,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众手下齐齐应诺,这是由十位还丹修士组成的队伍,实力精强,更重要的是一个个经验丰富,都在上百年的历练中养就了一双利眼,群策群力之下,当真是不会漏过任何痕迹。 余慈面色严肃,却不是因为十个还丹修士,而是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只要是生灵,实力又不是太强的话,便逃不脱照神铜鉴的异力。在荧光小虫飞出来不久,余慈就将神意星芒成功寄生了进去,所以此时在他眼前铺开的,就是来自小虫的独特视角。 这个奇妙的生灵,没有嗅觉,也没有听觉、味觉、触觉等等,它有的只是极简单的视觉,还有一种妖异的感应。 在余慈完全进入荧光小虫的“视界”后,天地一下子暗了下去,却又不是纯粹的黑暗,相反,在幽暗中,次第亮起几片萤光似的暗绿光亮,像是阴冷的鬼火颜色,照亮了这片区域。 那正是荧光小虫绕圈飞舞的位置。 在贺五爷等人眼中,这些位置只是疑点而已,但在余慈眼中,这些暗绿光亮却有着特殊的意义。 火眼正中那处,是他抛下灵犀散人的位置;火眼边缘那块儿地方,则是他在抛尸前最后一次搜检的所在,他就是在那里把灵犀散人的尸体从云楼树形成的空间中提出来,扔进了岩浆里。 此时此刻,他不由想起老灵巫的言语:“天地间孽灵十分活跃,主杀戮阴谋之事……” 这个荧光小虫,就是能够辨识孽灵的异种么? 除了这两处,还有一道暗绿长痕从火眼边缘一直沿伸到远方,也就是荧光小虫此时飞行的路线,中间还隔着一个突出地面的岩刺,他有印象,那个应该就是他来此的…… 不,不对! 余慈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细思后猛醒:这个路线大方向是对了,可是具体的路径却不对。他记得当初走进来的时候,是从岩刺的右边过去,走的时候则是直接以遁法离开,没有原路返回。 可是荧光小虫眼中这条暗绿光带,却是从岩刺左边过去…… “五爷!” 那边有人叫了起来,余慈与贺五爷都是一惊,前者迅速调整视角,后者则是直接飞过来。 “怎么回事?”贺五爷到了近前,便见手下正从地面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幅撕裂的袍角,不过就是两分长短,原本是贴在一处地面突起的岩石侧面,已经被此地的高温烤得酥了。 这种线索,若是别人,或许还要挠头,但绝不包括贺五爷。就是没有灵巫的手段,他手下也是多有人材。在他示意下,便有人接过这幅袍角,很谨慎地嗅了嗅,很快得出结论:“像是‘破真蚀元香’……” “别给我‘像是’,究竟是不是?” 贺五爷的喝斥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兴奋。那位手下也是机灵,忙用最肯定的语气回应:“正是‘破真蚀元香’,是灵犀散人的独门手段!” 得到这回答,贺五爷瞳孔中碧光剧盛,一把将袍角夺过去,举在眼前:“灵犀散人?” 和灵犀散人斗智斗勇多次,贺五爷对那个狡猾如狐的家伙也有很深入的了解了。破真蚀元香可谓是那厮最厉害的手段之一,非遇大敌不会使出来。显然,在他们不清楚的情况下,灵犀散人与他人进行了一场激战。 当然,傻子也知道这里不是第一战场,仅从这些线索上看,还分不清结果,但若是结合灵巫的判断,贺五爷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一种之前从未考虑过的可能: “看这情况,难不成,灵犀散人吃了亏……被杀了?” 余慈远在数十里外,却觉得心头发冷。 不管什么孽灵善灵,首先必须确认的是:他行事的时候,非常小心,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若是有痕迹,也只能是他将灵犀散人尸身从云楼树空间内取出的位置,也就是火眼边缘,而绝不会是那个八杆子打不着的鬼地方,且又是这种近乎弱智的东西! 这是栽赃! 他的思维定义上有些荒谬之处,不过大致的意思是没错的。 余慈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他斩杀灵犀散人的事情,莫不成已经走漏了风声?或许,有一个他所未知的家伙,正隐藏在暗处,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也许现在这些线索,还不足以指证出他来,但只要那人有心,稍稍透露些消息,整个北荒,不,整个修行界都会掉转方向,蜂拥而来,让他也深切品尝灵犀散人这些年来的滋味! 一时间,余慈整个脊柱都是凉浸浸的。 余慈的心思,外人无从知晓,但聪明人的想法,总有相似之处。相隔数十里,初时的兴奋过去,更多的疑惑从贺五爷心头翻出来,他刚刚的设想是有几分道理,但若是顺着结果反推,还有一些不怎么圆顺之处…… “再找找!”贺五爷将袍角收起,命令手下继续。但此时,荧光小虫却不再出力了,摇摇摆摆飞回来,径直落入之前栖身的瓶子里去。 “咦?” 两边都是一愣,不论是余慈还是贺五爷,都发现了其中不对劲儿的地方。 尤其是余慈,他能够代入荧光小虫的视角,看问题也就愈发直观。在这小虫子的独特感应中,那种暗绿光芒,应该就是灵巫所指“孽灵”的某种表现,或者说,就是“孽灵”的移动轨迹。若按常理推断,这“孽灵”应该掺着灵犀散人的印记,否则世上“杀戮阴谋之事”何其多也,又怎么判断那与目标相关? 余慈还能够判断出,隔着云楼树另辟的空间,荧光小虫是不起作用的,否则他来的路上早该铺满那暗绿颜色了。而这就引出一个问题: 那一道延伸出去的线路,又是怎么来的?又为何中途而绝? 刹那间,余慈与贺五爷都是醒悟,余慈尚未有计较,贺五爷已经一闪身,来到火眼边缘,盯着那不规则的裂隙,眼光炽热。 但紧接着,他就猛吃一惊,身子突向后移,身前,巨大的浆泡炸开,裂隙中红光剧盛,滚沸的岩浆像是具备了潮汐的力量,猛地拍击岩层,发出低沉的轰鸣。 比他面临的情况更早一线,余慈眼前,照神图倏然灭去。 影鬼尖锐的意念刺过来:“快躲!” 第二十一章 双杀 更新时间:2011-11-23 照神图灭去,但远方的变故还没有通过一般媒介传导过来,这里有一个时间差,影鬼便在这紧促的时间内嚎叫: 快躲,快躲,快躲! 影鬼意念尖锐而集中,换了个人,早被它嚷得心烦意乱,这正说明了它的心态。不怪它紧张,因为影鬼早就明白了一个事实: 至少在现阶段,余慈在,它未必在,余慈亡,它肯定完! 瞬间压灭照神图的力量,毫无疑问要超出步虚境界的,往上,自然就是劫修。 劫修与否,实力差距不说,仅六识神通就是天差地别。以余慈和地心火眼间的距离,能避得过步虚修士的感知,但就是面对最不擅长感应的劫修时,也是要极端考验运气的。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这样一个强力人物杀出来,莫看余慈当年也是敢与何清这样的长生真人放对的主儿,他却非常清楚,那是在多种因素齐齐作用的前提下,一场不可能再复制的场面。相反,真的见识到了劫修的厉害,他没有了初生牛犊的鲁莽,而是比任何人都明白,真人修士的威能所在。 “是该躲,往哪儿躲去?” 寻常的潜形匿迹的办法对劫修来说很难奏效,比较靠谱的办法是深藏地底深处,用充沛的地气遮蔽本人气息。然而这个办法在眼下却行不通,因为这片矿区之下,就是一片岩浆地带,藏得浅了没效果,藏得深了……是想换个死法么? 余慈屏住呼吸,远方的震荡要想越过近五十里的范围,到达这里,还需要一段时间,可是劫修的感应神通横扫这片区域,也只在弹指之间。 他没有时间了! “嗡!” 有如实质的神意波纹扫过,这个矿区边缘地带像是被水洗过一遍,半点儿浮尘也无,所有的细微飘浮物都被虚空中绵密强韧的力量压下,由此产生的反作用力,也将最详尽的信息传导回去,没有丝毫遗漏。 不过数息时间,阴冷空气中,有一人凭空出现,带来了澎湃的热风,周围温度迅速攀升,原本幽暗的空间,也弥漫一层极淡的红光,映得周围岩石乱影纷纷,如坠鬼狱。 来人慢慢踱步,瞳孔中的强芒便如烧红的铁水,在眼眶中缓缓流转。伴着他的步子,脚下岩层表面像是蜘蛛网一般崩裂,暗红的火流在裂隙中流动,所过之处,原本的地貌面目全非,好不容易在此生长的几根植株,也都起火燃烧。 在这片地域走了一圈,来人没有任何发现,冷嘿一声,转身就走,临至半途,忽又一脚跺下,地面崩碎,火焰风暴裹着土石,化为火雨流星,瞬扫席卷了五里方圆,“单薄”的地壳撕开了几条大缝,下面的岩浆涌上,将这片地域化为一片火海。 来人这才满意,再一步踏出,身形便消失在因高温而扭曲的大气中。 足足三个时辰之后,地下岩浆才开始回潮,油锅似的废弃矿区终于得以冷却。一片狼籍的某个角落,虚空微有波动,余慈凭空翻了出来。 他现身第一件事,就是翻找身下的火岩废墟,不一会便从中摘出一株草木不分的植株,高不过尺许,这便是云楼树。刚才余慈将它拿出来,自己则钻到其开辟的空间中去,由于空间隔绝,终于避过了那个劫修的感应,但这种情况下,云楼树再无法藏起,只能伪装成地下比较常见的“僵尸草”,硬挨了一回岩浆冲刷。 看着在高温下几欲枯绝的根茎叶片,余慈心疼得呲牙咧嘴:这株云楼树,本来就是经过两回不正常的催生,虽是开辟出了一个不小的空间,却也有些病态,眼下又遭火劫,就算是天地异种,也要损伤元气。要是曲无劫英灵不灭,见到托附的宝物这般模样,大概就要一剑飞至,斩他的脑袋下来。 余慈无奈摇头,解开上衣,将半死不活的云楼树铺开,贴在背上,感应到余慈体内充沛的血气,这株天地异种的根系立时分出数股,插入余慈背肌,与血脉相接。 扭了扭腰,余慈倒没觉得多么不舒服。这玩意儿并不吸血,而是吸收余慈气血运行中,生成的清妙阳和之气,聊为补充,维持活性。其真正成长,还是要到高空之中方可。 “真要补回来,怕是要等到步虚飞空,进入九天外域,直接汲纳至粹玄真的时候……” 那可是遥遥无期啊。余慈挠挠头,暂时将云楼树的事情放在一边,注意力回到更迫切的事情上去。他急切想知道,那个“大手笔”的劫修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心火眼中。 影鬼便提醒他:“灵犀散人!” “灵犀散人依旧存世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刚才那个肯定不是他……风格相差太多了。” 影鬼也没说那个是灵犀散人,只是要他先关注另一件事:“要是灵犀散人还活着,你先想想怎么逃命吧。看他的举动,分明就是要把黄泉秘府的包袱丢给你。如此,只要散布一两个流言……” “事发至今,已过了大半个月,若有流言,我怎可能站在这儿?” 这些事情,余慈在云楼树开辟的空间中,已经想了很多遍:“要么是这段时间,那厮不良于行,毕竟被诛神刺一剑破脑,又丢进岩浆……他怎么可能不死的?” 对这件事,余慈仍是难以理解,顿了片刻,方续道:“要么他也在忌惮什么,宁愿隐在暗处,自行动手,也不要别人涉足,这样就有一件事……” “玄灵引!” 余慈和影鬼的念头少有的这般默契。 说一千道一万,最关键的环节还是在“玄灵引”这儿。若那灵犀散人当真不死,情况就有两种:要是余慈手中的玄灵引是真的,对方很可能也低调行事,只盯紧了余慈一人,伺机而动,以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重夺回去,来一个脱袍换位,借机甩去负担;反之,灵犀散人大可放出消息,把余慈和假的玄灵引推上前台,吸引视线,为他挣得时间空间,他则借机取宝。 这算计不可谓不妙,这里唯一的破绽,仅仅是那灵犀散人没有想到老灵巫的手段。有荧光小虫辨识“孽灵”,其移动轨迹还有相应的思路都无所遁形。 当然,还有那个突兀跳出来的劫修,同样是个搅乱局面的因素。不过余慈觉得,此人和灵犀散人的计划未必有什么牵扯,而影鬼的判断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 “那人使的是‘熔核焦狱功’。” “大梵妖王?” 在剑园,余慈曾见识过类似的场面,又有“焦狱”一类的字眼,印象深刻,当下脱口而出。 影鬼被他绕得一愣,随后就嘲弄道:“亏你也修炼了快三十年,这种常识也不晓得。大梵那厮所在的是无天焦狱,里面燃烧的是赤火妖炎;而‘熔核焦狱功’则是融炼地火、地肺毒气、地心元磁等,成就的一门外道邪法,当然,要说和大梵扯点关系也不错,至少都是信奉魔主吧。” “元始魔宗!” 这次回答对了,影鬼却不会给什么奖励,而是冷笑道:“是聪明人就赶紧跑吧,熔核焦狱功在魔门算不上顶级法门,但在熔岩活跃的地带,却是神通无限。刚刚是你运气好,但要是再来一回……” 余慈深以为然。 由始至终,余慈和影鬼都没有讨论当时正在地心火眼附近的贺五爷一行,因为已经没必要了。 *********** 余慈回到阴窟城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在百转别馆,他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下,然而屁股还没坐热,传讯飞符便直抵中门,显示有人求见。 来的是万全,这个出色的牙人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一进门来便嚷道:“前辈,你这两天最好不要出门。” 贺五爷的事儿发了? 想想时间也差不多了,余慈便嗯了一声,想摆出好奇的姿态,但如今他心事较重,也就没有装腔作势的兴趣了。 万全正在一个兴奋点上,倒是没有发现余慈态度的不合情理之处,他也不卖关子,直接便道: “昨晚上,灵巫张掖张大师暴毙在三家坊里,现在那边正疯了似的满城找凶手呢!” “哦,嗯?”余慈猛地发觉不对,愕然抬头:“张师?” 没等万全再说,又一道传讯飞符射进来,余慈接过一看,名字倒有些眼熟: “温匀百拜。” 余慈将飞符递给万全,只一眼,那边就吓了一跳:“温管事?他来干什么?” 换了平日,三家坊的管事上门,那是求也求不来的,可如今那边刚出了捅破天的大事,温管事这时候登门,怎么看都不像个好来路。 余慈稍一沉吟,反手一道符打回去,这就是放开了外围禁制,请人入内了。 万全很机灵,当下道一声“我去看看”,便出了正厅,这是代余慈迎客去了,无形中提升了余慈的派头,余慈厅中一接便可。 温管事进得厅来,连连拱手,富泰的脸上微有汗渍,颇有些行色匆匆的味道。他看了万全一眼,苦笑道:“想来追魂道兄也知道本号那边的事了。眼下事情紧急,我也不多客套了:听闻道兄在市面承接招魂驱鬼的买卖,不知可否接本号一桩生意?” 第二十二章 同行 更新时间:2011-11-24 因为有门槛较低的百川坊,三家坊的坊市,日日都是极热闹的,然而今日,当余慈迈入坊市的时候,见到的只有冷清。 百川坊没有开,今天这边肯定是没有心思做生意了,偶尔见到的修士,都是三家坊的内部人同,一个个神情严肃,行色匆匆,气氛紧绷得快要炸开了, 由温管事带路,余慈一路直达事发的静室。这里已经是坊市的核心地带,通常情况下,是不对外人开放的,但余慈对这里并不陌生,昨天,他还用照神图探查过的。 余慈迈步进屋,按照温管事的描述,现场保护得很好,和事发时没有任何变化,和平常也没有什么区别,除了歪倒在蒲团上的老灵巫。 和昨天的记忆稍加比对,老灵巫所坐的位置也没有什么改变,这让余慈对事发的时间有些怀疑。询问温管事,也不知其所以然,只说是昨天贺五爷走后,这位张掖大师便一直在静室内休息,直到今天下人按惯例送去茶点,敲门不应,这才发现老人暴毙于室内。 余慈一边听,一边观察。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老人僵硬的面孔,上面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感觉中平静得过份,好像对到来的死亡完全麻木一般,越看越觉得阴森。 余慈叹了口气,昨天老人说那几句,怎么说也是助他和靳昌化二人调停,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哪想到一夜过去,就是这般结果。 他半蹲下身子,凑近了些,又问道:“致命伤在哪儿?” “在心脏。” 在现场,温管事就有些神不守舍,这件事情既然发生在这儿,他们这些管事便难辞其咎,命运一下子变得飘摇不定,无论如何他都很难提振起精神来。 余慈慈点点头,没有再问下去,毕竟他是过来招魂,而不是过来查案的。 他习惯性地开启照魂法眼,扫视四壁,这里并没有残魂之类留存。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说到底,这种事情,尽人事听天命的成份更多些,想来温管事也没有指望他真能够把老灵巫的魂魄招回来,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已经是幸运了。 正要动手,背后有冷意刺来,余慈皱皱眉头,扭过脸去,入目的却是一位半生不熟的人物。 这人是……宿通? 宿通穿着上回那件湖绿长衫,从外面进来,很不爽地盯着他。 事情有点儿荒谬,因为黑市的本质,三家坊可说是阴窟城里最不给大椎堂面子的势力,但三家坊出了事,宿通这个大椎堂的头面人物,却是急匆匆地赶过来,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时候,从宿通后面又转出一个人来,衣着打扮和温管事有些相像。他见了余慈,也是一愣,随后便对温管事道: “老温,这是何人?” 温管事也没有直接回应,瞥了宿通一眼,面色微冷,沉声道:“宿堂主何以在此?” 在发现老灵巫暴毙之后,温管事便下令结束了百川坊,封锁场地。至于消息是封锁不住的,但至少也表明了一个态度。可是宿通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张师身份超然,却不幸逝于本坊内部,宿堂主闻讯赶来,是想尽一份力。宿堂主精擅魂魄之术,用在此处,最恰当不过。” 说话这人,也是三家坊在此的一个管事,姓李,平日里和温管事各自分管一摊,谁也压不过谁,这回插手此事,明摆着有些别的念想。 温管事光是眼前一摊子事儿就焦头烂额,哪有心情再去勾心斗角?他心中咬牙,扯着李管事到外面,劈头就道:“张师之事,涉及黄泉秘府,不知多少人对这个感兴趣,怎能不慎?别的不说,洪远那事儿,你也不知道?” 他指的是大椎堂的洪远“误认”余慈为灵犀散人之事,这已经是阴窟城比较有名的笑话了。 大家不分高下,你训我?李管事便有些着恼:“城中精擅魂魄心意之术的人物,你找个更厉害的来?再说了,宿通不可信,至少知根知底,你带来的那人,又算什么?” 这话倒是有些底气,连温管事也不得不承认,宿通能耐是全城公认的,便是他选择追魂,也是因为听说了他和宿通冲突的事儿,又出于谨慎考虑所致。 他们两人的争执,屋中也偶有得闻,余慈和宿通之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一团和气的情况出现。因为周鬼手那档子事儿,双方可是余怨未清来着。 余慈倒还淡定,他想知道,三家坊会是怎么个安排法。这不只是“同行是冤家”的问题,招魂之事,不是人多力量大的活计,就算老灵巫残魂仍在,真让双方一块儿施法,被扯碎的可能性还更大些。 宿通也在冷笑,他惹不起三家坊,幸灾乐祸的胆子总还是有的,乐得看其内部人士内讧。但他今天到此,还真是为了张掖的招魂之事。要知灵巫完全是靠天赋吃饭,据说其魂魄天然与常人大不相同,对精研魂魄心意之术修士,大有借鉴价值。所以他一听到张掖暴毙,就主动前来,正好碰上李管事,两人也是一拍即合,倒真不是有什么预谋。 那边温、李两管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眼看就要爆发第二轮的争吵。忽有一人神色仓皇地冲过来,远远就叫道:“家主亲讯。” 这是三家坊背后的大佬直接对分号下命令,温、李二管事都是一惊,高涨火气都为之一滞。温管事当先拿来看,下一刻,他富态的身子就整个地僵掉了,然后就是难以抑制的颤抖: “贺五爷的本命灯,熄了?” 三家坊的重要人物,在总坊是点着本命灯的,若有不幸,灯火随即熄灭,这个可不存在错报的可能。 也就是说,贺五爷……死了! 怎可能?贺五爷昨天出去的时候,身边还丹修士就有十个,他老人家又是实打实的步虚修为,这“死了”又是从何说起? 温管事险些当场瘫在地上,若说老灵巫死去,他努力辩解,可能只受申斥了事,而当贺五爷死讯传来,阴窟城这边,不管有没有关系的,肯定要被洗上一遍,如今他就是想挨申斥也不可得了,等着他的,将是总坊那边的雷霆之怒,便是不死,他在三家坊内的一切,也都要灰飞烟灭! 李管事也被惊得傻了,呆了半晌,才喃喃道:“这肯定是那凶手干的,是凶手干的……” 现在就算三岁孩子的思路都比他清晰,不过温管事却从中得到了一线灵光。不错,老灵巫死了,贺五爷死了,一天之间,两个追查灵犀散人的关键人物死去,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是了,如果运气好,这里说不定还能找到线索……咦? “宿堂主,你干什么去?” 温管事现在是任何机会都不能放过,便是宿通,只要能查明真相,他也能用。可宿通却是从静室里出来,径直离开,温管事吃了一惊,忙叫住他。 宿通阴着脸,拂袖道:“既然你温管事信不过本人的能耐,我何必在这儿用热脸贴你的冷屁股?” 说着,他脚下丝毫不停,转眼去得远了。 温、李二管事愣了愣,忽地同声咒骂,什么“信不过”,全是托辞!这宿通分明是听以贺五爷死去的消息后,心生忌惮,不敢再趟混水才是真的。 也怪不得宿通如此,能将贺五爷杀死、又潜入三家坊杀人的凶手,步虚境界是起码的,甚至是一位劫修,那黄泉秘府,可是对此界所有修士,都有着足够的吸引力的! 越是这么想,温管事越是无力,如今,他只保留着一丝极渺小的希望,牵系到了仍在静室中的那人身上。 静室中,余慈正有个疑问待解:“是一个人么?” 他是用心念询问影鬼,得到的是否定的回答:“绝对不是。不说时间对不对得上,单只是修炼‘熔核焦狱功’的人物,怎可能用这种手段杀人?要是这边被夷为平地,才差不多。” “唔,也对。” 余慈再次检查老灵巫的死因,他注意到了,老人死去,是因为心脉断绝导致的血气崩散。致死的力道很是轻巧,恰恰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如此云淡风轻的杀人术,和之前那个魔门修士的风格迥然不同。 是谁呢? 他扭过头,此时温、李两个管事又走进来,却都是失魂落魄的样子。余慈便问:“还做不做了?” “做!” 温管事的胖脸上血色全褪,呈现出绝望的死灰色,但对眼前的事情,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执著。这是他脖子上的绞索,但也是唯一一根救命槄草,他无论如何,都要死死抓住。 余慈摇摇头,温管事是为了身家性命,他又何尝不是?要不是影鬼说灵巫的魂魄可通天地幽冥,别有神妙,对“炼度”一系的符法有借鉴之功,他又怎会明知危险,还一脚踏入这个漩涡? 他定下心神,挥手用了一道追复生魂定星咒,老人额头上,一颗星辰般的光珠凝聚,外围似乎燃烧着惨白的火焰。 然而下一刻,这颗夺目的光珠倏然转暗,光焰尽收,呈现在外,便像是一颗全无瑕疵的黑珍珠,吸着人的视线,难以移开。 第二十三章 惊神 更新时间:2011-11-25 “唔?” 余慈和影鬼都是惊讶,这两年运使追复生魂定星咒,还是头一回出现这种情况。这一瞬间,余慈与符箓相通的意念,突地就陷入了一个漫长的甬道中,一路下行,无论如何都见不到底。 他忙稳定心念,心中疑惑,这就是贯通天地幽冥的异处吗?这老人的遗体,倒像是某个介质或是通道,果然与常人大不相同。这还是肉身而已,传说中的灵巫魂魄,又会是怎样一番神通? 不过这个时候也可以下个定论,老灵巫的魂魄肯定是招不回来了,不管它是否还存在,都已经招出了余慈的能力上限。 这时候,影鬼便道:“把这具尸身拿回去研究……” 余慈只当没听到这句话,影鬼动的念头直接但荒唐,不说三家坊愿不愿意,只这个作法,也实在过分了些。 不过影鬼除了出馊主意,别的本事还是相当了得,尤其在这种余慈不是太擅长的领域,大有发挥长才的余地,它指点道:“灵巫都是精通魂魄心意之术的大师,如果找不到生魂,你就看看有没有寄魂法器之类,从他留下的神魂印记上着手。” 受他提醒,余慈神意运化,化为蛛网似的感应网络,仔细分辨老人身上的各个物件,但老人身上出奇地干净。当然很有可能是把法器都塞进了储物指环中,可如今温、李二管事都在,余慈总不能扒开了去看吧! 正沉吟的时候,他忽然有所感应。目标不在老人身上,而是在老人尸身前的案几上。 余慈瞥去一眼,却见案上摆放着一具香炉,内中积了一层香灰,香灰中,却插有有一根仅半分长短的香头,略呈青色,鼻头微动,他就分辨出来,那是妙洞真香。 “咦?”余慈迷惑了,昨日通过照神图,他分明看到那根线香已经完全催化,其烟雾也被携去,作为荧火小虫的养料,怎么这里还有一点儿? 影鬼也发现不对,忙道:“就要这个!” 余慈不动声色,继续在老灵巫尸身前静坐,一会儿他就皱起眉头,犹豫半晌,终于还是取出一根昨天刚刚买来的线香,点着了,小心翼翼地插在香炉里面。 这可是妙洞真香来着,乍一点起,便有香气清妙绝俗,如丝如缕,渐渐弥散开来,就算温、李二管事甚至颓丧,闻之心头也不由一清,对余慈的动作,凭添了几分希望。 可惜,今天余慈注定要让他们失望了。不一刻,余慈一声叹息,站了起来,冲着温、李二管事摇了摇头:“请恕我无能为力。” 两个管事都是面色惨淡,但也没法说什么,不管余慈能力高低,能在宿通脱身后仍然做下去,甚至点起一根价值不菲的妙洞真香,也称得上仗义了。况且,他们也只是抱着万一的念头,难道还真指望余慈把已经死掉的老灵巫还阳? 见二人如此,余慈也是知趣,把袖一拂,起身告辞,当然,临去前,不忘将线香掐灭,将剩下半截收起。这个举动有些小家子气,但思及妙洞真香的珍贵,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温管事张了张口,但最终也没说什么。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想这回请余慈过来后,顺势也侦察一下其来历的,哪想到变故横生,此时早没了那个心思了。 余慈慢慢踱出屋外,也是出了一口长气。他的小动作还是瞒过了那两位,成功将那个香头起出,至于他用半根妙洞真香,换这个香头究竟是赔是赚,还要后面的研究成果。 回到百转别馆,余慈立刻闭门谢客,在修炼用的静室中,取出那香头,放在眼前,仔细察看。 在三家坊,余慈是凭借嗅觉确认了香头的来历,此时仔细察看,便发现了更多特殊的地方。 原来他还怀疑,这香头是昨天老灵巫要走的那根,现在看来,应该还是老灵巫本人的收藏。原因无他,这香头虽小,其品质还要在余慈昨天收购的妙洞真香之上,上面略微发青的颜色,除了本色之外,竟还有另行绘制上去的朴拙纹路,使之充满了玄奥诡奇的意味儿。 翻看半天,不得要领,余慈却忽地想起一物,他取出得自灵犀散人的蜃影玉简,搜检到妙洞真香的条目。作为有名的玄门香料,妙洞真香出产有限,但用处甚广,条目后面洋洋洒洒的用法,竟列出了近两百种,其中就有“巫以敬神,绘其灵图”一处,一下子将其根源说得清楚。 这下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连影鬼也对这部无名典籍大加赞赏,称其为“详尽备至”。 按照典籍上的说法,灵巫用此香敬神时,会用其独特手段镌刻一层复杂的灵图于其上,等于是一种祭炼,经过这道手序,妙洞真香会更适合冥冥中神主的感应,并具多样神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这样就对上了!有了参考,余慈的思路登时明晰起来,不过许多事情,还是要实际确认一下才好。 他做了下准备,将香头点起,青色的火光一明一灭,最终化为袅袅烟气升腾。燃烧的速度很慢,因为燃烧的已经不是线香,而是灵光! 余慈眯起眼睛,等待着更明确的变化。 燃烧的灵光与烟气混染在一起,确实有了变化,只是这不变则已,一变就快得出人意料。就像是点燃起了引线,后面缀着一连串爆竹! 虚空中复杂的气机变化,就是以近乎于爆炸的方式展开的,迅速而激烈,以余慈如今的神魂感应水准,竟然也无法捕捉到全貌,只觉得虚空波荡,然后那一片烟气缭绕之地,就有一个晦暗的意念探出来,余慈莫名其妙地就与之搭上了线儿: “诃鲁亚克南莫多摩亚契舍安不罗……” 什么玩意儿? 对余慈来说完全无意义的意念以音节的形式刺入,短短十来个音节,他便觉得脑子猛然一涨,晕乎乎的不知东南西北。 意念接触时,感应完全是双向的,他的困惑自然也传输回去,那边音节陡地断绝,随后,一个简单明确,决不会理解错误的信息反馈回来: 杀意! “你个蠢货!” 影鬼的意念猛地横插进来,只来得及骂这一句,它就用同样莫名的意念刺入那片气机剧烈动荡之地: “南诃希摩洛亚戈……” 大部分时间,余慈和影鬼是心意相通的,这次影鬼的意念也没有什么保留,余慈是听不懂那外放的意念,但隔过一层,却能利用影鬼为媒介,转译过来,头一句便让他冷汗潸潸而下: “高妙无上统天大化元始天魔王……” 这正是魔门天尊神主他化自在天魔王,亦即元始魔主另一个称谓,因元始魔主化身无数,称谓多不相同,这个名号通常是用于祈禳仪轨之中,相对平和,多有祈福之意。影鬼用在这里,那它面对那位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便在此刻,香头上的火星骤然熄灭,影鬼的话音亦戛然而止,良久,才是它如释重负的长吁:“好险!” 随后,这位就没好气地道:“你这是什么烂命?随便点一根香,也能惹来魔主心念?多亏我以前修炼过天魔法门,勉强可以沟通,否则今天咱们就要一块儿完蛋!” 余慈明明已有猜测,但还是愣了半天才道:“是元始……那一位?” 他总算还记得对待神主的规则和态度,影鬼嘿了一声:“可不是?当然,只是分神心念而已,这就清楚了,那个灵巫是借用的哪位神主的力量……厉害啊!” “确实厉害,魔主嘛……” “你根本就不明白!” 影鬼是抓着机会就要给余慈难看的:“魔主之威,哪用再来废话,我是说出手杀人的那个。” “咦?” “你没听到头一次传来的信息吗?那是魔主回应灵巫的答案,这说明什么?” 余慈眨眨眼,忽地就有悟于心:“灵巫是在求问的瞬间被杀,而且,没有惊动魔主?” “不错,在灵巫施法时,就是以照神图的神通,也被他生出感应,是他借魔主之力,具备部分神通的缘故。可这一回,凶手入室杀人,他竟然毫无反应。这下,凶手瞒过的,不只是灵巫,还包括魔主的部分神通……一直瞒到你再点香为止,显然这人手段高明,且非常熟悉魔主的运作模式,出手一击,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循,嘿,厉害啊,厉害!” 余慈默然,这种人物起码也是个长生真人的神通,甚至要更可怕!影鬼便感叹:“阴窟城已成是非之地……娘的,我倒觉得只要有你在,什么地方都要变成是非之地!” 余慈无语,但很快收拾心情,扫了眼已经熄灭的香头:“不说这个,魔主的回应是什么意思?怎么这么古怪来着?” “那是魔门咒音,其实就是将大量信息挤缩在一起,变成相对简短的音节,你若修炼了魔门秘术,自然就懂得。” 影鬼放开心念,共享这段信息,余慈就可以通过它进行转译:“那句话的意思是……” “哧”地一声轻音,传讯飞符穿入,带来讯息: “随心阁沈婉拜会。” 第二十四章 寄卖 更新时间:2011-11-26 沈婉将要步入客厅的时候,余慈刚刚起身。 说实话,偌大的居所,没有家仆侍女,让客人从前门一直走到前厅,是比较失礼的行为。不过,余慈相信沈婉不会计较这个,毕竟严格来说,他们之间,还有点儿龃龉的,些许的疏离会更利于两人摆正位置。 余慈的视线透过厅内外光线的明暗间隔,落在女修脸上,稍一思忖,他便抱拳,微笑招呼:“沈掌柜,上次匆匆而别,有失故人之义,见谅,见谅。” 当余慈坦然说起“故人”的时候,在他和女修之间,似乎有一层障壁无声碎裂,原本沈婉进厅时,还是用一种淡淡的职业的笑容,但这一刻,她眉目间笑意宛然,一发地生动起来,也拿出了旧时称呼: “果然是余仙长。” 说着,沈婉裣衽施礼,身姿轻柔,令人赏心悦目。不过这样的礼数,还是显出两人间的距离,当然,似乎还有点儿弱势,其中微妙,存乎一心。礼罢,女修便道: “在红牙坊时,惊鸿一瞥,尚不敢确认,登门拜访,也觉得唐突。如今便好了,省了许多尴尬——余仙长确是光明磊落。” 余慈哑然失笑,他本来就没有想着刻意隐瞒身份,只是当日万全太过心虚,阴差阳错,才拖延到现在。他和沈婉虽只是一面之缘,但以对方的精明,只一副络腮胡子,是绝对遮掩不住的,他也乐得坦白。 倒是沈婉不愧是生意场上的高手,不管以前交情如何,见面送高帽的本事,还在水准之上。只是这时节,奉茶什么的都免了,余慈请她坐下,也不和绕圈儿,直接便道:“沈掌柜亲自登门,不知为何而来?” “自然是为生意而来。” 这是个意料之中的回答,余慈眨眨眼,等着女修说下去。不过沈婉忽地换了角度:“余仙长应是刚从那边回来,应该知道其坊中惨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你是说灵巫与贺五爷?” “正是。” 沈婉笑意微微,余慈则再一次感叹北荒消息传播的速度。不过,这与沈婉何干? “有干系的。” 女修娓娓道来:“想来余仙长也有感觉,如今本阁在阴窟城举步维艰,传统生意被海商会挤压,又遭了许多碍难,一时难以振作,正是要另辟空间的时候。偏在此时,三家坊出了这种意外,生意萎缩的可能性极大,我们这些商家,自然要抓住机会,争夺三家坊吐出来的份额……” “是这样吗?”。余慈对商家行事一窍不通,但他至少知道常识,以如今阴窟城中随心阁的实力,自保尚且艰难,谈何争夺份额?更何况,贺五爷死在这边,三家坊背后的头头脑脑们,恐怕正红着眼睛杀过吧,这时候和他们竞争,是寻死么? 所以他道:“三家坊乃是地头蛇的身份,贵阁或是强龙,然而对沈掌柜你,支持怕是有限。” 余慈已经直接点出沈婉的命门了,女修依旧从容:“余仙长所言甚是,但这并非一城一域之争夺,而是全局的消长变化。” 对此,她只是轻轻一点,很快又回到自身情况上来:“我虽是受贬到此,总还有些旧友护持。本阁在北荒总柜的大管事皇甫先生,乃是我亲族长辈,虽是碍于某些人、事,不能直接援手,却也给我一个机会:半年之后,在北地‘丰都城’,将举办一场盛况空前的‘随心法会’,上面陈列此界诸多奇珍异宝,初步定下至少三千件以上,更有至宝一流,供修士竞购……” 余慈便笑:“这是和真华坊打擂台么?” 真华坊就是三家坊设立的档次最高的坊市,乃是北荒黑市中的翘楚,地位无可动摇。 沈婉莞尔一笑:“算是吧,但其实时间错开的比较多。” 听起来,随心阁对北荒这个大地头蛇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忌惮的,但若沈婉描述不假,其心气儿也是相当之高。 余慈略一沉吟,道:“贵阁的随心法会,想也是件难得的盛事,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作为阁中分号,我这边也有收集奇珍异宝,为盛会捧场造势的要求。” 沈婉轻笑道:“若我能够向会上提供几件影响力颇大的法器珍宝,提涨本阁在北荒的影响力,日后发展,会顺利许多,皇甫先生能帮我的也只有这个。所以,我就来找余仙长了。” “奇珍异宝?找我?” 余慈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要杀人灭口了,这女人难道真有什么验宝观气的神通,看得出他身上有许多见不得光的宝贝? 沈婉当然不知道余慈心中的想法,她的思路早已铺好,如今只是用恰当的言语组织起来: “为随心法会之事,我愿求购仙长手中所有从剑园中得来的奇珍。” “剑园?”余慈觉得自己有点儿跟不上女修的思路了,他重复了一遍,有些困惑。 “不错,正是剑园。” 沈婉从容微笑,显得智珠在握:“大概是余仙长这两年深居浅出的缘故,对市面行情不太了解。自从三年前剑园封禁破除,离尘宗与洗玉盟联手,把持了这处宝藏。不得不说,他们运作得很不错,这三年来,剑园中出土的各类物件价格,已经飙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一应法器,不论优劣,只要涉及‘剑园’一词,立时就身价猛涨,这种局面当然不正常,但短期内不会变化。我便想趁此机会,收集一些剑园秘宝,拿到会上去,也算借个势头。” “原来如此!”听到这儿,余慈总算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微微点头。 难得沈婉能找到这样一个切入点,可惜有一点没有料中:他确实是曾经出入过剑园,收获也是不小,但是真正能拿出手的却是不多,唔,等等…… 余慈心中灵光一闪,与之同时,女修又道:“若是仙长觉得现在售出,可能亏欠了,也可以用‘寄卖’的法子,通过这边的渠道,进入法会,在竞卖中售出更高的价钱。对此,本号非但不收渠道费用,还愿付租借款项。” 听她这么说,余慈的判断愈发清晰。沈婉有备而来,目标恐怕不只是求购宝物这么简单,如今她准备的香饵应该还没有完全洒下吧。正想着,便听到女修轻柔话音中,带着点儿希冀,响在耳畔:“余仙长意下如何?” 余慈心中已有定论,嘴上则道:“租借款项怎么个算法?用如意钱?” “以物易物也是可以的,且不论何种方式,本号还可免费赠送一个消息。” “哦?” “玄水曜岩矿脉所在,如何?” 余慈眼皮一抬,眸光如电,在女修脸上打了个转儿,随即抚掌笑道:“成交!” ********** 余慈与沈婉最终仍没有钱货两清,因为他选择了寄卖的模式,最终款项,要到半年后随心法会结束后,才能到帐。但在此期间,沈婉非常大方地表示,余北若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可以随时到阴窟城随心阁分号柜上支取,半年后,再一并结清。 沈婉这是真下本钱了,但事实就是:求人以鱼,哪比得求人以渔? 余慈非常明白,沈婉现在不是没钱,她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她没有办法安全地花钱!缺乏了上面的支援,沈婉就是单门独户,偏偏还顶着“随心阁”的帽子,承受着不对称的强劲压制,随时都有崩盘的危险。 这种情况下,找到能压住阵脚的强援,是她如今最关键的任务。 余慈不过是她一系列举动中的一例,且未必是很重要的那种。女修巧立名目,刻意将账面扯不清楚,等于用柜上的款子供养了余慈这样的还丹高手,不管买卖成不成功,先把交情打下,玄水曜岩矿脉,亦是此理。为的还是万一出事,能有一个求援的地方。 相较于天翼楼上的咄咄逼人,现在的沈婉,手腕圆滑很多啊! 余慈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在这件事上,他其实没占太多便宜,但所得到的,都是他需要的。玄水曜岩矿脉不说,就是“寄卖”出去的几件东西,颇有些是他以前想动,又有些忌惮的好玩意儿。 他在剑园获得的那批法器,真正打着剑园烙印的还真不多,大部分反而是在其中身死的修士——比如文式非的收藏,还有像巽风八焰旗之流,用做步虚修士的主战法器都完全够格,可这种东西,弄不好,就是一身麻烦。 之前他手中拮据,也未出手,就是没有一个知根知底的渠道,担心款子没入手,先惹来了仇家,如今沈婉主动上门,又有随心法会这样一处好的平台,他自然是顺水推舟。 当然,玄水曜岩矿脉的吸引也非常大,不只是步罡七星坛的主体材料有了着落,他还可以趁机暂离这个是非之地,避避风头,这也是他需要的。 而在此之前,他还要将法坛的另一个组件拿到手。 余慈迈入红牙坊的正门,按着上回到此的记忆,往后面的院落去。走到半途,耳中忽地传入一声有些熟悉的轻呼: “客人,别,别这样!” 余慈微愕扭头,未及看清,呼声便已变成了一声低细绵绵的轻吟。 第二十五章 奇人 更新时间:2011-11-27 坦白说,红牙坊和余慈在世间流浪时见过的青楼颇有些相像,虽说这里女子的正职,是为阴窟城的修士创造一下拉拢交情,介绍生意的环境,但就是生活在这里的万全也不否认,坊中颇有几人在这里做些皮肉生意,结交几个恩客,倒更有利于所谓的“正职工作”。 这算是北荒的常态,余慈其实不怎么吃惊的,就是刚刚那声低呼让他觉得耳熟,才多看一眼。他的视线穿过了假山和花墙形成的障碍,落入隔壁那个半独立的院落中。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已经如软泥一般半瘫在人怀中的宝蕴。 这个极具妩媚风情的女子给余慈的印象还算深刻,当初头一回见面时,此女便表现出远在万全之上的胆色,性情是极泼辣的,然而此刻,她全身上下,不见有半点儿力气,火红的裙装已半褪下来,只有同色的亵衣遮掩,见得肌肤雪腻,香汗潸潸。 在如今这个角度,余慈看不到另一人的模样,只看到一只修长的手掌,在宝蕴雪肤上抚过。 “客人哪!” 宝蕴腻声轻唤,分明已是情动,不过余慈透析人心,总觉得这话音里还有些不自在,有点儿放不开的意思。一念至此,余慈却是哑然失笑,原以为是轻薄,其实是嬉戏,那他在这儿听墙角又算什么? 摇摇头,他举步前行,没走多远,那边花墙后,宝蕴的低吟地蓦地拔高,随后又落下,未及沉底,又是扬起,中途却被什么截住,随后就是喘息乃至于哭泣声,错杂在吟声之中,依稀间甚至起承转合,若有节拍。 余慈听得咋舌的时候,忽有歌声从花墙后散出,清悠轩敞:“清静家风,无为活计。个中别有真消息。阒寂湛湛契玄机,杳冥恍惚通幽理。七宝山头,五明宫里。陶陶恣饮醍醐味。醒还醉了醉还醒,醉还!” 清越歌声与美人吟声合在一处,高下相和,清浊相应,末了却又音调变化,懒散低回:“陶陶恣饮醍醐味,醒还醉了醉还醒……” “这么玩?” 余慈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才好了,用女子低吟为伴乐,视美人媚态如无物,高歌道词,吟诵玄理,这手段,简直,简直…… 他一时间想不出个准确的形容词来,只觉得原本让人血脉贲张的艳媚场面,却因之而带出许多荒谬和疏离感。那人的心肠真不知是什么做的,宝蕴如今风流妩媚的姿态,便是他都怦然心动,却只换得在其手中为琴弦、为萧管,如此意趣,他是自叹不如。 这时,前面有人招呼:“前辈!” 他进来红牙坊,万全就知道了,只是手边有事,一直脱不开身,这时才迎上来,在这边碰上。万全也是有玲珑心肝的,见余慈神情,顺着目光往那边一瞥,也是呆了呆,后面的言语就有些磕绊:“这……呃,前辈,陆姐在制器坊等着您呢。” 这话像催促似的,有些不礼貌,但余慈见他表情,倒也理解,嗯了一声,不再管这边,自往前去。一侧万全探头探脑了好几回,才一脸恍惚地跟上来,分明是走神了。这种状态一直延续到制器坊,见了陆青,也没好转,后来干脆又跑掉,不知去干什么了。 余慈不关心这个,如今他的注意力已经太阴幡吸引过去了。 此幡杆长约丈许,幡体垂落,长五尺,宽约尺余,通体漆黑,没有别的缀饰,上面并无神名,也无经咒文字,只是用素鸟绒羽编入数个符形,整体来看,就像是在边缘数个曲折的长线。说实话,看起不甚起眼,但余慈并不关注外形,只看它的用处。 持幡在手,便知杆子也是有讲究的,是用‘九叠竹’制成,注入元气稍一抖落,丈许长的杆子就能缩到三尺余,比幡布还要短些,更利于存放。余慈点点头,定鼎枢机后,愈见精纯的罡力注入。 幡面亮了起来,光华如水,符形反倒隐去,从别的角度看,漆黑的幡面上似乎有一个光源,却又无可寻觅,十分奇妙。 余慈浅尝辄止,但已经非常满意,陆青制器的手艺确实精妙,比他希望的结果还要更胜三分。 后面就是钱款之类,正如万全所说,陆青只是收一个手工费,以及九叠竹之类配件的成本,相对于此幡的价值,很是了了,余慈爽快付了,正向陆青致谢,外间万全大叫着撞进来: “不得了,出事了!” 等余慈一行人到了事发地时,周围已不知有多少对眼睛在看着。北荒的修士在修行上未必多么得力,但在找消遣、凑热闹的事儿上,却是从不落后于人。他们未必真如市井村俗般,站地围观,但周围假山花墙后,却是人影绰绰,等着好戏上演。 余慈作为客人,本是可来可不来的,不过刚接过太阴幡,就算是钱货两迄,人情终究还是落下了,自然要跟来看看。 红牙坊是阴窟城中最醒目的独立建筑群之一,没有岩洞的间隔,而以错落的屋宇和假山等形成相对独立的院落空间,在柔和的灯光照明下,影绰迷离,忽隐忽现,还是颇有几分雅致的。 就像是余慈刚刚见到宝蕴那样,当人们行走在特定的位置,往往可以看到一墙之隔后的院落中,某些隐秘的景致,不管是不是刻意安排,总给人别样的感受,这也是红牙坊在阴窟城颇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但这种结构,也就是今天出事的源头。 出事的院落,原本是阴窟城一个小有势力的堂口主事包下,和自家在红牙坊的相好调情嬉戏,哪知正火热之时,却听到外面路过的两人嘲讽之语,不外乎就是“女人如何如何,可惜男人不过如此”之类。 主事大怒之时,祸从天降,先嘲弄的二人却是暴起发难,一击将那堂口主事打得吐血重伤,然后…… 强行不轨? 院落中激斗还在持续,万全等见机得快,先一步打开了护院的法阵,如今这片区域亮起了一层薄薄的绿光,吸纳四溢的冲击波,总算没造成更大的破坏。 而院落之中,已经躺下五六个人,那主事后面是有个堂口的,自然有人出头,可在两个率先挑事的家伙手下,不过几个照面,就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地面上已是猩红点点,细看去还能见到细碎的血块儿。而在院落较深处,余慈依稀能看到,一个身姿柔美的女体软伏地上,不着衣缕,身上血迹斑斑,还在微微的抽搐,情况显然是不大妙的。 便在女体边上不远,有两人战成一团,还有一个笑嘻嘻地掠阵,掠阵这个,竟也是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且是体毛浓密,让人看了便有一个印象: “他们是野兽吗?”。 余慈看得皱眉,回头想看陆青,却是眼前一花,一直沉默的女修已经直插入战圈,劲力潜爆,随即便响起一声闷哼。 掠阵那人反应甚快,想着拦截,却不想陆青纤细五指内合,反手一拳,看似飘忽无力,真落到实处,却如山崩一般,爆发力强绝,将那人伸出的手臂硬压回去,其势不减,又轰在他额头。 那人一声痛吼,五官同时爆出血雾,额头几乎是凹了下去,脚下便如软泥一般,硬陷尺余,但就是这样,竟然还有还手之力,另一只手勾指凝爪,又去拦截,手至半途,嘶嘶风啸,不知放出了什么东西。 陆青有些忌惮,移形换位,让过这数缕锐风,顺势转折,勾回地上已陷入昏迷的女子。 就是这么一个变化,给了掠阵那人喘息之机,他大叫一声,提醒自己同伴注意,也因为如此,那边战场情势急转直下,一声惨叫后,有个人影打着转儿飞出去,一头撞在不远的廓柱上,哗拉一声响,将半边回廊都给带塌掉。 “老古,怎么回事?” 一击得胜,掠阵那人的同伴便叫,这时余慈看清,此人身高竟是近九尺,皮肤暗红,面目凶恶,额头鼓起一圈,骨骼已经是异化了。他也是赤着上身,发力时涨起的肌肉浑如铁铸,呼吸间带起的真煞灵光,更是凝若实质,束而不发,让人确信,刚刚那场交战,他并未尽全力,不过是玩玩而已。 陆青仍保持着沉默,回手将昏迷的女子扔回,万全忙接着,余慈想了想,往前迈步,却听得周围人声骤起,多个强势的气息向这边汇聚。 他想起万全曾说起过,阴窟城不禁打斗,但是在最繁华的“南海街”周边,却是都签着协议的。在这里,还丹修士可以挑衅、出手、打斗,但也要面临着被整个“真修圈”惩戒的风险。 如今,这两个先挑衅,又杀人,无法无天的家伙,就要面对这等局面。 “走!” 个子高壮的那人,显然是头领,一语既出,掠阵的老古就应声飞退,陆青明眸中煞气充盈,一步踏出,又是看似轻飘的一拳隔空印上,老古本能觉得危险,架起双手,又有一圈护体灵光放出。 “卡嚓”一声脆响,连着老古的惨嘶,护体灵光粉碎,他双手都硬给倒撞回去,肘尖正中胸胁,不知碎了多少根骨头,此时空气中才响起郁郁雷鸣,外围法阵的浅绿光壁,也是一阵摇动,随后无声熄灭。 “贱女人!” 那个九尺壮汉怒吼一声,接过已经吐血的老古,却仍是退去,但在飞出院墙之时,反手一挥,一个幽绿光球便被他扬上半空,鬼啸之声骤起! 第二十六章 祭幡 更新时间:2011-11-27 陆青隔空拳重伤老古,两个凶人退走,幽绿光球飞起,一连串变化如兔起鹘落,让人目不暇接,周围很多人都是感觉到那些按着协议冲进来的高手气息,乍一分心,场中已经只剩下那个鬼啸连天的玩意儿。 幽绿光球飞速旋转,尖利而缥缈的啸音从它表层十多个黑洞洞的孔窍中迫发出来,入耳就让人心血浮动,这还是余慈的感觉,修为较差的人感觉只有更糟,当下惊呼连声,人们开始往外散开。人影绰绰,乱成一团,倒是给逃走的两人更好的掩护,眨眼间,二人已经踪影全无。 四面聚合的诸多还丹高手又是一分,有一拨往外围去追击,另一拨仍旧上前来。 陆青其实没有追击的意思,听着鬼音阵阵,她眉头微皱,明白那个九尺壮汉留下这玩意儿,势必不安好心,未必就是仅此而已。她深吸口气,便要有所动作,便在此时,那些来援的高手中,有人惊道: “摄魂球?几个窍?” 陆青管它什么摄魂球破魂球,略一提势,又是一拳轰出,拳力触及摄魂球的瞬间,这个诡异的法器骤然一亮,陆青便感觉到摄魂球中央,有一股力量,带着强劲的爆破力,急剧外烁。 到此她哪还不知对方的打算,稍一动念,拳锋之前,大气完全凝固了,随后她身形闪动,转眼就到了摄魂球上方,从前冲的势子转而下压,大气中一声低爆,摄魂球上惨绿光芒剧盛,却无论如何都冲不开方圆尺余的空间,被陆青拳力压着,直撞入地。 陆青身形落下,依旧保持着拳头下压的姿势,感应敏锐的修士便能察觉到,拳力震荡地面,拳锋直抵十丈深处,硬生生将摄魂球固定在那里。刺耳的鬼啸声隔着岩层,也只能断断续续地传递上来,再无危害。 余慈看得眼前一亮,没有想到,像陆青这样安静寡言的女子,竟然修炼如此刚猛的拳术,更难得的是,其拳力已臻至阳极阴生,刚柔并济的高妙境界,既有崩山裂地之威,又有封印闭绝之能,实在是出神入化。 只是…… “陆坊主,你这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吧。”又是刚刚开腔的那人,这时余慈就分辨出来,说话的也是个熟人,不久前还见过面来着。 “宿副堂主是什么意思?难道陆姐不出手,让坊里的客人受了伤损,才合你的意?” 宝蕴的嗓音由远而近,柔媚宛转的声音便是带着火气,也挠得人心里痒痒,等她现身,更是乖乖不得了。她显然是匆匆过来,没有来得及打理衣妆,头上挽的发髻已经散了一股下来,垂落在半露的雪肩上。强烈的黑白对比,让人更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落在如瀑青丝下,丰韵的胸肌上。且由于急赶过来,又在发怒,气息没有调匀,生动的起伏曲线更是勾魂摄魄,不知有多少人眼睛发直。 宿通也有点儿发愣,总算他精修魂魄心意之术,更有定力,很快回神,颇是淡定地回应:“宝蕴姑娘这是什么话,我只是说,这摄魂球看上去已经开了十多个孔窍,里面的阴魂已经蓄积到一定数量了,要是处理不好,是要出麻烦的。” 宝蕴自然是不信的,她哼了一声,不管别人的目光,自顾自地拢起肩上的散发,上挽结髻,这个动作让她丰韵的曲线愈发惊心动魄,然而,当她的视线转到陆青那边的时候,却是窒了窒,那边陆青仍保持着压拳的姿势,神色严肃,并没有站起来。 这一下子人们便知道,宿通也不完全是危言耸听来着。宝蕴也是能屈能伸的,明眸一转,又接着宿通的言论往下说:“那按照宿副堂主的意思,该怎么了结?” 宿通视线在宝蕴身上一转,觉得心痒痒的,有心要为难几句,就笑道:“这摄魂球收集万千阴魂,成就阴爆之力。那两个凶人逃走前将其引动,随时可能炸开,到时候阴魂邪气四散不说,只一个阴爆之力,就能把方圆里许炸成一锅稀汤,陆坊主拳力无双,但也不能一直这么压着……” “哎呀,那可怎么是好?” 宝蕴手抚酥胸,往前凑了几步,正好来到余慈身边,包裹在翘头弓鞋中的素足轻踩余慈的脚尖,在间隙中低声道:“喂,前辈,帮忙啊!” “嗯?” 见余慈不开窍的模样,宝蕴气得银牙暗咬,但事情紧迫,她也只能再踩一记:“你不是最擅长招魂捉鬼吗?还真看着宿通骑到头上来?” “其实是也平平。”余慈说得很朴实,事实上,他招魂之类的手段,也就是追复生魂定星咒等有限几个符箓,比不得宿通之流精研此道的专业程度。 宝蕴俏脸涨红,要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她真要扑上去狠咬余慈一口。 余慈则是在想另一件事。刚才万全咋咋呼呼破门而入的时候,他原本以为,就宝蕴那边出了问题,毕竟那个未曾谋面的人物,给了他很深的印象,感觉很是妖异。却没想到是另生枝节。说又说回来,那个奇怪的家伙哪去了? 念头转动一圈儿,看着宝蕴几乎要比摄魂球还要先一步炸开的模样,余慈也觉得不能让宿通再这么主导局面。美人儿有句话说得很现实,从周鬼手和三家坊那件事看,他和宿通可是直接的竞争对手来着,不是他压宿通,就是宿通压他。 现在他的局面还不错,是因为两件事他都占了点上风,但若他这回缩了,在北荒人的眼中,他大概就是一个人见人欺的货色,永远别再想抬起头来。 “只要把阴魂控制住就好了。”余慈突然开口,满园都是一惊。 有些人奇怪他为什么横插一杠子,也有人认为他是被宝蕴所迷,出来当枪头子使,但最重要提,在乱纷纷的交谈中,他的身份消息迅速传播,然后大部分人都明白了,也觉得是理所当然。 宿通当然看到了余慈和宝蕴暗地里的勾当,但当余慈真的表明立场时,他的脸色仍不免阴沉下去,阴冷的视线刺来,像是亮出毒牙的蛇。 余慈则不予理睬,宝蕴却是雀跃不已,外表仍显出美艳妩媚的风情,主动伸手挽着他的臂膀,一起走到陆青身边,便如已经得胜了一般。 在近处稍作感应,余慈问了一句:“如何?” “再撑小半个时辰吧。” 陆青话音平静,并没有吃力的迹象。所谓的“阴爆”之力,不至于让她受伤,但是想要纯凭拳力化解,也不可能。这样僵持下去,其结果正如宿通所言,力量对冲形成的绝大冲击,很可能对周围地层结构造成不可逆的损伤,还有散逸的阴魂,若是伤到了周围的客人,也是件麻烦事。 余慈便笑道:“陆坊主不介意我插一手吧?” 陆青略微点头,余慈便伸出手,在宿通似乎放射出毒气的目光下,摆了个架势:“先让一下……唔,等等。” 旁边的宝蕴险些被他闪了腰,气急忘形,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记。余慈不动声色,只是回瞥一眼,宝蕴反射性地缩回手去,扭头不和他对视。 周围如宝蕴一般的人不在少数,北荒从来就不是个温良谦恭让的所在,这一刻甚至有人发出嘘声。他们还真投入到看客的角色里去了。 余慈没有让这些看客满意的义务,不过他倒不是有意如此,而是刚刚想起一件事:原本他打算用已经结成种子真符的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将摄魂球中的阴魂一发地打灭,对他来说,放符也就是一念间的事儿,就算阴魂厉害,多打出几个就是。可是临到头来,他却想到,若是下面的阴魂真成了规模,这么打灭,可真是“暴殄天物”了。 扫了宿通一眼,难得这位说了句中肯的言语。 然后,他拿出了刚刚才到手的太阴幡。 此幡一出,丈许的高度很是吸人眼球,但很快,嘘声便起,比上回还要更厉害些。周围没有一个外行,如何看不出来,这幡材质虽好,却是个完全没有祭炼过的白板,灵光黯淡,能济什么事? 余慈对杂音充耳不闻,手上抖了抖,将九叠竹缩了一半,一手接住太阴幡下端,又对陆青说了一句:“稍等片刻。” 说罢,他微瞑双目,下一刻,太阴幡上灵光潮涌。 在心内虚空生死符的主控下,真煞依符法真意运化,转为符箓灵光,对着太阴幡连番冲刷,灵光受幡上已有的符纹分形作用,分渠引水,各归其位,由此与他神魂元气交融,气机互通。 某个假山下的阴影中,有人正用手帕拭去手上残留的腻香,见院落中那般,便是微笑:“法器结构平平,但立祭一层,也是难得。” 这笑语无人听得,不过人们倒是都看到了,受此影响,太阴幡如波浪般抖动,余慈松开手,竟然也悬浮在空中。 余慈并没就此中止,他腾出双手,十指灵巧地变幻出连串印诀,因手速太快,灵光又隐而不发,短时间内竟然无人能看清他的手法,眼力稍逊色的,更是只看到他左手连续分张、合握,化掌为拳,在右手掌心连砸五下。 “他搞什么鬼?”窃窃私语声在假山花墙后蔓延。 音波传递到阴影中,刚刚出评价的那位,轻咦一声,随手扔下手帕,仔细去看。 ********* 新的一周开始,心血来潮,厚颜向各位求个红票 第二十七章 猎场 更新时间:2011-11-28 余慈没让他们等太久,他左手不再变化印诀,而是再度握住太阴幡下端,将抖动的幡布展平,同时右手一掌拍下,正中幡布中央。刹那间,灵光如轮,又像是巨石砸入湖面生就的细浪涟漪,一圈接一圈的光波绽开,旁边雪肤红裙的宝蕴美人儿,在光波照耀下,便似美玉一般晶莹剔透,可是这一回,没人再把目光投射到她身上。 不管是懂行还是不懂行的,视线都死死盯着院落中那幅长幡,看着上面符纹分形凸现又隐去,灵光翻起又盘转,最终返璞归真,还原成一幅漆黑的长幡。 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换了种眼光。 漆黑的幡面上,终于有天然发散的灵光,或许和人们手中常备的法器相比,还是薄弱得可笑,可没有人会轻视它。因为就在几次呼吸的时间前,这支长幡还只是一个“白板”,而如今…… 不知是谁吐出一口长气:“已是六层祭炼完满……这是‘一气贯重天’的手段!” 尾音随即被嗡嗡的低语声打破,明处暗处,不知多少人的视线在余北和他手中太阴幡上来回移动。这是瞬间祭炼六层……六层啊! 有人学着那动作,拿拳头在掌心猛砸,好像这么砸砸碰碰,那顷刻之间祭炼六层的手段,就能落到他手里似的——天罡地煞祭炼之术中,以六层为一重天,算是一个相对完整的环节,从此法器与器主气机贯通,无有窒碍,这是最基础的东西,祭炼完满不算什么,但又有谁能在这几次呼吸的时里间加持上去? 这是祭炼,不是染布,就是染布,也要泡一会儿吧? 见微知著,一重天是这样办的,那么二重天又如何?三重天?四重天? 越是这么想,周围的看客们越是纠结。无庸讳言,对修士们来说,祭炼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趣的活计。 “若是把祭炼法器而消耗的时间,全转移到修行上,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对在场的很多人来说,类似的念头,很多时候就像是阴魂的低语,在耳畔心间回绕。 修行界从来都不缺乏因为祭炼法器而耽搁修行的倒霉蛋,在北荒,比例还要更高。只眼下的红牙坊中,也不止一个。惨痛的经历和眼前的事实对比,冲击分外强烈。不管余慈接下来如何动作,在场这些阴窟城的头面人物,肯定是牢牢记得他了! 余慈举着长幡,开始调整角度。看周围修士的反应,他就知道,这回他要出名了,但他明白,这一手噱头的成份更多些。 要知早在两年前,他就依照《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上所述,构思太阴幡等步罡七星坛组件的结构,自然也包括祭炼的手法。在这一点上,他是面对着玉神洞灵篆印这件堪称世间最具备参考价值的法宝级印玺磨练出来的,一切早有腹稿,又有玄元根本气法的加成,甚至还用半调子的阴阳化生之术推演过,再不顺利,他这两年就真可算是活到狗身上去了。 什么“一气贯重天”,不过就是手熟罢了。按照朱老先生的话中,也就唬一唬那些一窍不通的外行——当然在他老先生的眼界中,此界的内行翻来覆去,也就是那么几个而已。 也就是这些人被“一气贯重天”的手段震住了,其实只要动脑子想想就明白,就算真祭炼一重天,难道就能将摄魂球压过了?说到底,太阴幡只是幌子,真正发挥作用的是他驾驭长幡的太阴役禁厉鬼术,这可是实打实的二十八宿秘符,就算余慈修为今非昔比,用出来也是很吃力的。当然,若太阴幡不加祭炼,就算役禁厉鬼术再玄妙,也什么效果都发挥不出来。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造势的问题,想那宿通的实力算不上拔尖,但先前几乎主导局面,就是因为在魂魄心意之术上的权威地位,让人自然就以他的话为准绳,既然此刻摆明了要针锋相对,不打破这种权威地位怎成? 怎么说也是邪教里混出来,故弄玄虚的手段余慈也算是门儿清,小试手刀,效果还成。 长幡垂落,一圈月轮似的明光从中溢出,漆黑的幡布完全成了背景,彻底嵌入了黑暗中,余慈稍稍摆动,长幡便生出世大的吸力,透过十丈深的岩层,依然起作用。 人们便看到,岩层中有薄薄的灰雾腾起,旋又收束在一起,投入到长幡放出的月轮明光中,其势绵绵不绝。 陆青感觉到,摄魂球中,躁动的阴魂正在迅速减少,阴爆之力也开始衰减,她神色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只是催化拳力,持续给摄魂球强压,帮助余慈抽取内里的阴魂,再转存到太阴幡上。 这个过程比“一气贯重天”的速度要慢得多,还想着再看些热闹的“看客”们不够有些失望,但作为仅有的几个内行人之一,宿通却是看得眼皮乱蹦,心口绞痛。 他依稀看出来太阴幡的运转方式,是用摄魂球里的阴魂为原料,磨洗一番后,迅速储备阴气,这手段不能算错,可是在他看来,怎么都脱不了一个“暴殄天物”的评价。 “要是我有这数万阴魂,以蛊饲之术豢养,弄几头上乘阴魔也不是不可能,哪像这追魂……” 他再看不下去,甩手便走,这行为也为二人第三度交锋做了注脚。 宿通的离开算是开了个头,无论是来援的强手还是周围的“看客们”,也不能总在这边看余慈捉鬼,一阵纷乱后,也走了一批。万全和宝蕴便抓住机会,重新撑起附近的法阵防护,这就有“送客”的意思了。 “挺有趣儿呢。” 阴影中,假山下的阴影中,人影唇角勾起,只是边缘便如刀锋一般锐利,同时在正散开的人流中举步上前,偏偏在这个时候,感应突生。人影脚下一顿,稍稍思忖,再迈步时,便形影俱消。 余慈终于将摄魂球中的阴魂吸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还有一些,但已经超出了太阴幡的承受力,就是这些,已经足够太阴幡消化几个月的了,毕竟是新制法器,胃口有限。 他也不在乎,翻手一道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直透地下十丈,将残余阴魂戾气一发地打散。这可比什么太阴幡利索太多,陆青还没什么,她此时终得解脱,还要应付外间来援的那些高手,事情正多。不过刚削了宿通的面子、正兴奋不已的宝蕴便是大发娇嗔,抱着余慈的胳膊恼道: “有这么厉害的手段,怎么不早使出来。” 可以把这理解为撒娇吗?余慈微笑,随后瞥她一眼,宝蕴冰雪聪明,如何不知趣,便把手放开,但在此之前,还是故意用丰满的胸口蹭他一下,才笑吟吟整体半散开的衣物。 见她这媚态,多年不知肉味的余慈倒真有了点儿火气,偏在这时候,他想起了那位将眼前美人摆弄得死去活来的怪人,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问了出来。 这话当然有些失礼,不过宝蕴姑娘的脸皮却还在水准之上,仅仅是双颊微红,她便像发现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那样笑嚷起来:“原来追魂前辈喜欢那样的……” “啊哈?” 正似明非明之时,脚下突地震动,初时还是微有感觉,转眼之间,便是地动山摇,哗啦连响,周边的屋舍收山竟有倒塌下来的,转眼红牙坊中就是一片狼籍。 宝蕴呀地一声叫,差点儿直接跳到余慈怀里去,仓促之间,也是伸手紧抱着余慈的臂膀,半边身子贴上来。只是她的语气可是不善: “喂,你不是把摄魂球处理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摄魂球。” 余慈回应得非常简洁,但说实话,他对这个妩媚大胆的女子真有点儿招架不来,便示意万全过来,将宝蕴硬扳下来交过去。 得了一时的清静,余慈便仔细感应,这里震荡虽然剧烈,可震动的源头还远在数十里外呢,如此规模,难不成是地震? “不是,是两个长生真人在争夺猎场。”影鬼阴恻恻道破天机。 长生真人!余慈心头重重一跳,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这两天发生的事件,算了一算,使出熔核焦狱功的是一个,暗杀老灵巫的是一个——这不正好是两位? “应该就是他们。”影鬼做出初步结论,“阴窟城这点儿地方,容纳两个长生真人已经是极限,若有敌意,势必会造成猎场冲突,如今不过是刚刚爆发而已,还有的打!” “猎场?”这已经是影鬼第二回用这个词汇了。 “就是猎场,像是猛兽给自己划定领地,真人修士其实也差不多。只要是进入长生真人,阳神圆满,感应范围动辙数十里、上百里方圆,就像你的照神图,圈了一大片区域,这就是真人修士的领地。在这儿,他的元气吞吐、气机变化都非常敏感,那些比他弱的也就罢了,只不过是‘吃食’,可以不论,但若是来了一个层次差不多的人物……一山岂容二虎?” 影鬼嘿嘿一笑:“这就好比两个人站得极近,彼此总在对方脖子里吹气,要是俊男美女也罢,若不是,哈,那可有的打了。我本来还在奇怪,怎么这两位如此谦让,现在看来,只是性子迟钝了点儿!” *********** 现在脸皮越来越薄了,索要一回红票就觉得很不好意思,那就再发一章吧,嗯嗯,现在可以嚷嚷着要红票了没?大伙多榨出一点啊。 第二十八章 挟持 更新时间:2011-11-29 影鬼话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意,不过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可信。要知它本身也算是长生中人,只是如今虎落平阳而已。其切身体会,很有值得借鉴之处。余慈也就很难得地正式请教一回:“现在该怎么做?” “快走。” 影鬼说得斩钉截铁,随后又道:“在猎场里很有趣吗?要知道猛兽打累了,可是要捕食补充力气的。更何况,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两人是为何而来,你别忘了,玄灵引现在在哪儿!” 余慈悚然而动。 ********** 在旁人眼中,余慈在原地稍一思忖,便叫过在一旁的万全,问道:“百转风洞那边,什么时候开始?” “大约在半个月后。” 万全正因为地动山摇之事,被宝蕴问得要发疯,见余慈召唤,如蒙大赦,忙凑过来,也是颇为兴奋:“不说别的,就凭前辈今天这‘一气贯重天’的手段,就绝对没有问题。” “暂时推掉吧。” “啊?”万全给闪了一下,“前辈莫不是……” 他想到的是余慈囊中羞涩之事,不过余慈的回应是:“我刚刚得到玄水曜岩矿脉的消息,要外出一段时间,百转风洞之事,回来再说吧。” “这样?” 这个理由勉强还算充足,万全只是不理解,矿脉在那儿又不会跑,早去晚去半个月,又有什么差别?还好作为一个牙人,像余慈这样强势客人的要求还是需要遵从的,他应了声是:“回头我就安排。” 这时,震荡再度袭来,万全也顾不得多说,告了声罪,跑出去叫道:“地动了,快张开大罗罩……” 地动?见过两处震源相隔三十里的地动吗? 余慈摇摇头,目光扫了一遍,想要离开,忽有所感,扭头便看到陆青刚刚结束和那些来援修士的交谈,正往回走。旁的了就罢了,她的脸色却让余慈吃了一惊。 不过小半刻钟的功夫,女修的脸上已经血色全无,连唇瓣都透着淡淡的青,宝蕴也见到她的模样,忙上去询问。余慈也上前问了一句:“陆坊主可无恙么?” “老毛病了,不妨事。” 陆青难得微微一笑,很正式地向余慈施礼:“今日多亏道友相助。” 余慈自然不会居功,看得出来,陆青似乎有着心事,便是微笑的时候,眉头也是锁着的,两人客套几句,便无以为继,陆青就问余慈近日的安排,余慈还是对万全的那套说辞,陆青倒是点头同意: “天材地宝,早一些出手还是好的。最近也是多事之秋……” 她忽有一些感慨,但没有深入,而是让手下捧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有两样东西,一个是有人头大小的浑圆晶体,开着十多个孔窍,另一件则是个玉牌模样,微有弧度,像是倒扣的贝壳。 “那两个凶人手段狠辣,若非道友出手,不知会酿成多大祸端。我观道友精通招魂驱鬼之术,此物正当其用。另外,区区程仪,以壮行色,望请笑纳。” 余慈有些讶异,托盘上摆放的正是摄魂球,以及存有若干龙宫贝的牌子,不管这些东西贵重与否,余慈出手时可没有想到过这个。欲待推辞,陆青面上已是疲色尽显,只轻声道: “当初小万得罪之处,道友可以视若不见,本坊却不能故作糊涂。道友收下这些,也能让我们心安。” 都说出这话来了,拳拳之心可以想见。余慈也知道红牙坊在阴窟城只图一个安稳生计,最需交好各派人物,这是她们的生存之道。想了想,也不再矫情,而且龙宫贝什么的就罢了,摄魂球倒是能够研究研究,他便将两样东西收下,旁边宝蕴倒对他展露笑脸。 末了无话,两边就此行礼告别。 余慈出了红牙坊,还在想日后的行止。玄水曜岩矿脉肯定是要去的,而在此之后,还要去一趟丰都城,半年后的“随心法会”是个颇不错的去处,在那儿应该也能避一避风头。 想着便来到百转别馆之外,正要进去,斜刺里忽地撞出一个人来,伸手便抓,余慈一惊,元气自发外烁,带动肢体,一记掌剑便要出手,那人却是哎哟一声,叫道: “贵客啊,你总算是回来了!” “温管事?” 余慈见是熟人,忙止住掌剑,免了他被洞穿之祸,但见这个富泰的家伙满头大汗的模样,忽地心叫一声不好,果然,温管事已经抓着他的袖子,如释重负:“贵客,快随我来,我们家三爷到了,正请您过去议事呢。” 他扯了两扯,余慈巍然不动,只是皱眉道:“那可真不巧,我正要出门远游……” “不急的,不急的。” 看起来温管事真的急上了火,已经是语无伦次,正拉扯不清的时候,有人哈地一声笑:“这就是那个招魂的假道士?” 声音粗豪,入耳就让人皱眉头。温管事听了这话,猛地一个激零,揪着余慈袖子的手更紧了,回头便应道:“三爷,这位便是追魂先生。” 余慈回头,眼前却像是过了一阵风,眨眼间人影已到眼前:“你要出去,我们也要出去,走走走,正好顺个路!” 路还有这么顺的? 来人的身躯遮住了附近照明的光线,余慈个子已经算高的,但是直面这贺三爷,还是要抬起头来,对方如巨熊般的身躯,带给人极大的压力,当然,压力真正的源头,还是此人体内汹涌澎湃的力量。 这是个步虚修士,余慈没有被这人完全夺去注意力,他的目光外一瞥,又见到这人身后,还有几个人影,气机或张扬或暗沉,都不是善茬儿。 他眉头皱起,还没回应,贺三爷背后已有一个人转出来,朝他抱拳笑道:“三爷性子急,话是糙点儿,莫怪莫怪。” 说话的是一个阴柔男子,肤色白皙,笑起来时倒很顺眼:“这次我们是请追魂道友帮忙来的,仍是道友最擅长的生意,报酬好说……” 说着,阴柔男子往旁边扫了眼,温管事忙提振精神,道:“贵客若是参与此事,在本号求购的几个物件,优先向贵客供应,我们也不再抽头,且价钱直降五成!” 这就等于是帮着余慈出一半的价钱,用阴窟城比较坚挺的龙宫贝计算,不管已经到手的妙洞真香,还有已知线索的玄水曜岩,只五雷灵木和通心灵玉两样,便能为余慈节省至少上万钱财,这已经是一件祭炼八重天的法器了。 看起来是个正常买卖的样子,不过就是这样才真叫奇怪。在肆无忌惮的北荒,强者主动和弱者公平买卖,和“黄鼠狼给鸡拜年”可是同样的意思。 他倒没有一口拒绝,这时候硬着脖子,只会给人一把扭断,他没那么傻,只是问道:“去哪儿?干什么?” “就是去干道兄的老本行,至于位置嘛,离城不远的。” 余慈立时恍然,是了,这肯定是去那片埋葬了贺五爷等人的废弃矿区。这些人……确认不是去寻死吗! 即使贺三爷等人对现场情况不怎么了解,不知道凶手是谁,但如今,感受着时断时续的地层震荡,就是蒙也能蒙到是怎样的力量层次吧,这时候去挖人家的底细,究竟是无畏还是愚蠢? “恕难从命!”余慈摇头,“你们高门大户的事情,我掺合不起!” 那阴柔男子就笑,向后退了一步:“那就没办法了!” 紧接着,贺三爷庞大的身形向前一步,狞笑声里,蒲扇般的大手抓下来: “今儿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等等!” 余慈一声断喝,震得贺三爷一愣,然后便见到余慈苦笑竖起手:“要是现在就动手,我还是去吧!” 这下子,轮到贺三爷不敢确认了,他扭头看温管事:“这假道士真能做事?” 温管事只能尴尬地笑。 第二十九章 发现 更新时间:2011-11-29 不管怎么说,既然余慈已经答应了,原本要用强的三家坊方面,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在贺三爷严重怀疑的目光下,余慈加入了这个队伍,一行人随即向城外进发。 此时,两位长生真人争夺“猎场”的战斗方兴未艾,每隔十余息的时间,都有一次剧烈的震荡,影鬼就根据震荡频率判断:双方应该有一人修为稍微逊色,采取的是大范围游走战术,处在弱势,但整体上,交战还处在试探阶段。 从这里可以进一步推论:使熔核焦狱功的魔门修士应该是占据上风的一方,否则以熔核焦狱功的性质,就是弱势,也不会采取这种游斗的方式。 听了这些,余慈很长见识,这里除了基础的推理判断,还有一些有关长生真人的常规思维,在影鬼这个层面的家伙讲来,极具应用价值。同时确认了两位真人的交战方位,余慈也暗吁口气,总算不是在他们要前去的方向! 话又说回来,在此过程中,余慈还发现了一件事:贺三爷一行人虽是朝着那个废弃矿区的方向去,却不是走的直线,速度也不甚快,尤其是每当地层震荡袭来,他们的方向都有一些微调,有时候宁可绕远路。 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回回如此,由不得余慈不多长个心眼儿,他问影鬼: “这是怎么回事?” “似有章法。”影鬼也没有轻下结论,只说:“再看看!” 看什么呀,余慈的好奇也没那么重,他在城中答应前来,乃是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他脑子一直是非常清楚的,世间事最大莫过于生死,招魂之术则是游走在生死边缘,往往会触及一些很敏感的东西,那时候,别人介不介意,全看运气了,在北荒,杀人灭口可是再容易不过…… 一路上他一直在寻找脱身的办法,可是贺三爷这一行人,虽是看起来不怎么看得起他,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但外松内紧,位置始终站得极好,自然形成某种战阵,不给他半点儿机会。 也没有什么观察的时间了,一行人最差也是还丹修为,速度再慢,也快逾奔马,到城外矿区,直线距离也就是百来里路,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就是这儿!”贺三爷看着已经被熔岩肆虐得面目全非的矿区地面,咬着牙下了结论。此时奔流的岩浆已经冷却,不过相对封闭的空间使得热量发散不出去,这片区域就显得非常闷热,和外界迥然不同。往里面走了一段距离,贺三爷再次确认: “这就是当初的战场。” 什么战场,是屠场吧。亲眼见识过魔门修士熔核焦狱功的手段,余慈不认为当初的贺五爷有抗手的力量。 一行人走过凹凸不平的熔岩地面,或许是心理作用吧,脚下的岩石好像还是热的。余慈感觉到,上自贺三爷,下到每一个随行手下,此时都有些紧张,呼吸之声几乎屏绝。 他们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嘛,为什么还要冒险过来? 疑惑间,前面贺三爷招他过去,余慈也是第一次来到被那魔门修士肆虐过的地心火眼周围,一眼望去,地心火眼周边比上回见时,垒高了半尺有余,应该是熔岩冷却所至,至于尸身遗物之类,或许有吧,但在坑坑洼洼的熔岩层下,肉眼很难见到。 这种时候,人们的目光就都移到余慈脸上,贺三爷横肉扭结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怀疑的样子,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就是这儿,你试着作个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凡是残余的魂魄、生出感应的物件,统统都翻出来,不得有点儿隐瞒!” 他话中殊不客气,余慈则平静以对,径直举步,绕着狼藉的现场走了一圈儿,还探头看了看地心火眼的情况。 现在的情况就像是在红牙坊中,也许很多人的修为都在他之上,但在魂魄心意之术上,却没有人能质疑他的权威,他可以趁机多踩踩点儿,为可能的变化做准备。 光是走场,就花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贺三爷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余慈却不在乎,反而扬扬下巴,对他道:“要么收敛气息,要么退远些,有你们在这儿,便是有些残魂,也都给扫灭了!” 这依然是凭借权威行事,也是给自己留退路,这时候贺三爷反倒冷静下来,示意诸人退后一些距离,也封闭了全身气息,末了对他呲牙一笑,便像捕食前的黑熊。 余慈如何不知这人杀心已动?但他面上半点儿不显,两脚站定,微瞑双目,开始画符。 其实,他虽然没有把追复生魂定星咒凝成种子真符,但早就到了念动即发的水准,根本不需要这些程序。可现实是,他在走场踩点儿上等餐前甜点上花了太多时间,要是正菜挥手而就,贺三爷大概会直接掐死他。 影鬼便笑:“无用功!熔核焦狱功是连神魂都能烧化的霸道法门,你大概要再丢一回脸!” 余慈觉得也是如此,从老灵巫再到贺五爷,连续两个生意都砸了的话,他的招牌也就毁得差不多了,正好给了别人发难的理由,这时就要做准备了…… 念动间,符箓已成,符法灵光化为介于虚实之间的光波,向四面扩散。 “咦?”余慈忽地一惊,还真有反应? 追复生魂定星咒的运作原理就是放出灵波,在碰触到与魂魄心意有关的目标后作出反馈,并根据反馈的信息确定目标性质,再将同一性质的目标聚合,理论上,可以将碎成千百块的魂魄重新拼合,送回到濒死者体内。 这一回,余慈感应到的目标强度微弱,像是残魂之类,但它确实存在,性质也不尽相同。 影鬼立刻不说话了。转眼间,形势已经大变,余慈必须相应变化。 想了想,他拿出了太阴幡,残魂太过微弱的话,收拢起来很困难,一个不慎就要灰飞烟灭,还是借助工具把握更大些。 丈许高的长幡一出,贺三爷那边倒是一惊,但随即就看到上面稀薄的灵光,这头粗鲁的巨熊男才不会给人留面子,便叫道:“喂,你行不行啊!” 在高手眼中,可怜的六层祭炼实在是个笑话,余慈也不管他,换了一个位置,抖动长幡,一层醇厚的阴气铺开,这是由于不久前吸收的巨量阴魂还没有完全消化精炼的缘故,否则这股阴气当是若有若无才对。 余慈控制阴气,当空一刷,此地虽是闷热,也觉得有凉风吹起来,余慈则是借机运用太阴役禁厉鬼术中的技巧,打下两个封禁,先护住不令其消散,同时也将位置圈好。 正要进一步动作,耳畔忽地听人道:“等等!” 余慈一怔回头,见是之前那个在他和贺三爷之间打圆场的阴柔男子,突然发声,然后一步踏入了阴气弥漫的场地。路上他已经打听到此人姓夏,便疑道:“夏先生?” 阴柔男子微微一笑:“追魂老弟果然了得,为安全起见,后面的就不用老弟你出手了。” 说着他往前来,小绕个圈子,走向某个位置,余慈眉头微皱,那里正是他探明的目标之一。 这人竟能感应到? 存了这个心思,余慈便将意念投注过去,双方气机通过弥漫的阴气相接,余慈就是心头一震:“灵巫!” 此人气息隐约中竟有已死去的张掖大师的运转法度,这纯粹是一种感觉,若不是余慈接触过请神的香头,对类似的气息正值敏感之时,说不定便给漏了过去。 要是神神怪怪的灵巫,余慈倒是不用惊讶了,灵巫天生就能感通天地幽冥,对阴魂之类,自然也很敏感,可既然如此,还找他来干什么? 此时,阴柔男子走到目标上方,小心翼翼挖开岩层,取出了一样东西。 ********** 其实我想说的是,一年到头总有那么三两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而且还是四角形的。关于红票神马的,再榨大伙儿一次! 第三十章 眼球 更新时间:2011-11-30 出于角度问题,夏先生确认余慈不可能看到他拿起了什么,其他人也都看到,余慈很知趣地持幡站在原地,甚至微眯眼睛,看着洞顶出神。 很快,夏先生将那件东西装盒,收入怀中,刚刚崩紧的气氛就此缓解。 “啧,这算什么玩意儿!”余慈心中念头闪动,转而就问影鬼,“看到了?” “嗯嗯。”影鬼对那东西颇感兴趣,通过心内虚空中的照神图,仔细打量。 余慈“看”得最是清楚,大概也只有亲自入手的夏先生可以比拟,因为两人极本就是用着同一个视角。不过,余慈对这一位还是很佩服的,那种东西,也敢往怀里塞: 夏先生从熔岩中刨出来的,是一颗略呈浅碧色的半透明圆形血肉晶体——说白了,就是一颗眼珠子!从他的视角近距离观察,眼珠的质地很硬,与常人显著不同,放大的浅碧瞳孔和白中透青的眼白,甚至还有扭结的细小血管拼合在一起,视觉冲击力当真了得。 “这是……贺五爷的?” 余慈想到了那位比较特殊的眼睛,以前一直怀疑是修炼了某种特殊的法门,现在看来,这法门似乎能够极大强化这处人身最脆弱的器官,就是真形法体完蛋了,眼珠都能保存,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无聊啊! “嗯,以前好像听说过这种门道儿。” 影鬼在沉吟的时候,余慈也另有感应。他能感觉到,在搜检出这玩意儿之后,夏先生很失望。 神意星芒寄生在人之神魂中,理论上五感六欲七情都可探知,只不过余慈受限于修行,只能利用最浅层的感官感应,但若是宿主某种情绪特别强烈,那又另当别论。 夏先生此刻的情绪便是如此,他脚步有些滞重,又移向下一个位置,现场的气氛又崩紧了,余慈仍然在“看”岩洞顶部,似乎那里雕着花。 随着夏先生二度刨开岩层,感觉突然剧变。 突来的狂喜一下子占据了阴柔男子的大脑,以至于正常的五感都模糊起来。片刻之后,余慈终于看了个清楚,那男子手中握着一个斑驳的玉瓶,瓶口连着瓶塞已经被冷却的熔岩封住,夏先生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便闪出极淡的光芒,有东西要移出去,又被夏先生的手指堵了回去。 “是那个荧光小虫啊。” 余慈对其印象深刻,应该是事发时贺五爷已经将小虫收回瓶子里,形成密封的空间,使这个小东西能够存活下来。 夏先生站起身,走路时都有些轻飘飘的,脸上喜意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他对着贺三爷点点头,随即将之前封入碧晶眼珠的盒子递过去,贺三爷打开看了一眼,脸上有些难看,但更多还是如释重负的样子。然后,他的视线便投到余慈这边。 来了! 余慈脸上仍无表情,却是做好了一切准备。铁阑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透气了,如今正好用来打乱局面,牵制这头熊男……当贺三爷他们见到有一个步虚级数的鬼修出来串场的时候,反应必然很有趣。 可出乎意料的,夏先生却是微不可察地摇头,随即递去一柄传讯飞剑。余慈还有印象,这柄飞剑是夏先生在路上接住,一直没有给任何人看,如今给了贺三爷,不过一两息时间,便见那头巨熊横肉纠结的脸上,露出实实在在的讶异神色。 随后,贺三爷将视线移转,先看的是余慈手持的太阴幡,然后才落在他脸上,谦虚,嘿然道:“我原以你就是唬人的把式,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这长幡是你用‘一气贯重天’的法子祭炼的?” 很显然,红牙坊中发生的事情,已经传过来了。刚刚那传讯飞剑,应该是城中三家坊的眼线收集的情报,“权威”的影响力,比余慈想象的还要好。 余慈收了长幡,微微一笑:“粗浅手段,入不得行家法眼。” 看似谦虚,实则高傲,但要在北荒站稳脚跟,这是必须的。果然贺三爷很吃这一套,非但不恼,脸上还大见缓和:“你这手段若算粗浅,其他人还不给羞死……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他有意绕开了话题,问起招魂的细节,余慈一边思索其态度转变的因由,一边回应:“没有了。”“那好,大伙儿不要在这儿呆了,找个地方歇一会儿。” 这话是对所有人说的,其他人都无所谓,余慈却是一皱眉:“这边的事儿还没完吗?”。 不等贺三爷回应,旁边夏先生便笑:“我说话直一点儿,道兄莫要见怪。谁家的财货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本坊拿出上万龙宫贝的钱款,请道兄来帮忙,也不是一两个法术就能了结的……当然,要是道兄觉得钱款少了,只管和我们提,有商有量,才是为商之道嘛。” 这话里软硬兼具,道理也还清楚,不过余慈却是从中听出很微妙的态度变化。 之前,贺三爷明显是不安好心的,心里恐怕打的是事后杀人灭口的主意,姓夏的面上和气,心里的想法怕也不比贺三爷平和到哪里去,是个典型的阴狠人物。 但如今,这个局面莫名地就变味了…… 余慈没有再和他们纠缠,他现在也需要一些时间重新分析。毕竟,三家坊是北荒最大的地头蛇之一,其影响力绝不止阴窟城一处,他以前的计划,一个弄不好,就是与之不死不休的局面,凭添许多麻烦,若是能和平解决,自然最好不过。 当下,他就与贺三爷一行人向东边挪了二十里路左右,寻了一个宽敞干爽的岩洞歇下。人们都是盘腿一坐,闭目养神,余慈也是如此,但贺三爷却和夏先生转出去,就是有事情商议。 余慈自然用照神图盯着,由于步虚修士的干扰,他只能用夏先生的单一视角, 原本以为二人是要谈与他相关的事,可出了岩洞之后,贺三爷却是向夏先生贺喜:“恭喜夏老弟,拿到‘飞荧’,走上灵巫宝座,也就是眼前的事儿了!” 夏先生矜持一笑,摆出从容淡定的样子,但微微抽动的唇角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情:“能不能分离出张师的巫法烙印还不好说呢……” “夏老弟出手,自然是马到成功。”反正喜庆的话不花钱,贺三爷乐得奉送。 阴柔男子却是感慨万千:“我从千山教破门而出时,何曾想过今日?” 千山教?余慈却是想到了另一个千山教中人,乃是千山教的少教主夏伯阳。‘夏’在千山教中是大姓,也不知这两人有什么关系没有? 只是念头转一圈儿的功夫,贺、夏二人已不说话,各自往僻静处去了。他们这一分开,余慈就傻了眼,夏先生那里当然没问题,可关键是贺三爷,他一个步虚修士,神意星芒根本无法寄生,现在身边又没有旁的生灵,这岂不是断线了? 心念转向夏先生,见这人寻了个僻静地儿,已经完全沉迷在荧火小虫身上,对外围全无反应,余慈叹了口气,不再关注。 这时候,影鬼突然发声:“我明白了!” 余慈给只觉得莫名其妙:“怎么?” “有两件事儿,关于这些人的行止,你发现没有,他们是有意避着地底岩浆流动的区域走。” 余慈一怔,他对地质方面了解不多,不过从一路行来的情况看,经过的地方确实没有什么地层活动,现在休息的地方也是如此。整个过程中,只有在地心火眼时,不得不为,其余时段,可是谨慎得很哪! 等等,影鬼的意思是…… “他们比咱们想的可要聪明得多,说不定使熔核焦狱功的那人底细,他们早就知道来着!” 余慈默默点头,原本以为这群人在长生真人争夺猎场是冒险出城,是无知的表现,但现在看来,说是有备而来还差不多,果然不可小觑天下人…… “另一件事呢?” “那个眼珠子,我想起来是什么来路了!” “哦?” 影鬼正要解释,贺三爷狗熊一般的身躯走入岩洞,直接朝这边来。到了近前,他半弯下身子,居高临下地道:“这儿有个临时小买卖,你做不做……呃,道友?” 后面那个敬语添得当真别扭,余慈听得一乐,而这时候,贺三爷已经递了枚玉简过来。余慈想了想,终将其接下,神识扫过,就是微怔:“什么意思?” 第三十一章 等待 更新时间:2011-11-30 玉简上就写着短短几句话,什么发于水中,气如缠丝,伤人制人于十里之外,后面还特别批注强调:二十窍以内,多则不合。 余慈看得一头雾水:“你就明说你要干什么吧!” 贺三爷便拿出“你装什么糊涂”之类的眼神,很快又干咳一声,道:“你不是精通符法么,那边的客人想问你,能不能拿出符合这种要求的符箓……呃,道友。” “神经啊……”余慈喃喃说了一句。 “嗯?” 余慈一笑,抬头看他:“多少?” “什么多少?” “报酬啊。” 贺三爷早想到这一回,当下便正色道:“只要你能办到,不会逊色于你这回的收益。” 余慈也不说话,就拿眼睛直勾勾地看他,贺三爷给他看他满身不自在,最终忍不住恼道:“你能做就做,不能做就说,这样的买卖不知多少人盼着哪!” “我想也是。”余慈嘟哝一句,随后取出一枚空白玉符,灵光闪烁,转眼书就一符,交了过去:“喏,你看看。” 贺三爷有些发愣,没有第一时间出手去接。余慈就笑:“怎么,还在想价钱?这玉符算送你了!” 贺三爷终于回醒,狠瞪他一眼,将玉符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半晌,但他显然是个外行,看不出眉目来,最后干脆翻身便走,余慈也不怕他赖帐,微微一笑,自顾自地闭眼休息。 不一刻的功夫,贺三爷便兴冲冲地赶回来:“很好,做得不错……啊,道友。” 最后他紧急降温,要保留前面的矜持,不过余慈闻声睁开眼,还是看到他满脸的横肉都活泛起来,余慈便笑:“既然如此,咱们就谈价钱吧。之前你们说过,我求购的几个物件,优先向我供应,你们不再抽头,且价钱直降五成,现在要有一样的报酬,那五成也降下来吧,至于抽头什么的,也不好倒找,暂且免去,只要贵坊尽快落实,将那几样东西交到我手里就成。” 贺三爷虽然是三家坊高层,对具体的经营不怎么关心过问的,也险些一口鲜血吐出来,明白余慈根本就是故意曲解其意。他的原意是再给余慈万余龙宫贝的报酬,先笼络住,可余慈一张嘴,就要让三家坊把那几个求购的物件付了全款,再送到他追魂大爷府上去! 正常情况下,也许价钱差不了太多,可万一碰上个“屠夫”,狠宰一刀,三家坊就亏得大了,更别说这个味道,怎么想都觉得憋气! 看他脸上变色,余慈微微一笑,终于不再逗他。偶尔摆摆架子,会抬高自己的身价,但若是不知分寸,弄个人憎鬼厌,莫说发财,便连性命都难保。 说又说回来,被他这么玩,贺三爷还能忍住那个爆脾气,怎么看都是古怪,莫不是背后有人按着? “起来了,起来了,起来干活。” 贺三爷憋了一肚子火,干脆就转移到手下身上,咆哮如雷,在这废弃矿区里,便像是个粗暴的监工,把手下们支使得团团转。 余慈本还等着他回呛两句,送他个台阶下,却不想他真还能忍得下去,失算之余也感觉到,能让这个粗鲁的家伙忌惮的人或势力,可是不好对付啊。 “那一定是魔门了。”影鬼突然开口,上去就下断语。 余慈一怔:“怎么说?” “就是刚才那眼珠的事儿。我刚想起来,那是元始魔宗一个很古怪的法门,叫诅魔碧血瞳术,平时也就是摄人魂魄,算不得上乘,但若是遭人击杀横死,其人之怨气却能留在眼球中,有一定机率凝成这种结晶。以特殊法门驱使的话,可以追索凶手的踪迹,什么神通都遮掩不住!” “还有此事?” “当然,这法子最阴损的地方在于,它不只是追踪你一人,而是将你停留的所有地方都打上标记,不管是过去、现在、未来,都可以通过那眼珠侦察到。范围根据修为,从一月到数年不等,这样,你平时驻留的一些关键地方也无法瞒过去,元始魔宗大可循迹上门,杀你个满门绝户,就是对强者,也能从容布置,当年魔门与人争斗时,没少用过这种法子。为什么这瞳术被称为‘诅魔’呢,就是因为这见鬼的效果,说是‘天魔诅咒,中者烦忧’啊。” 余慈听得直呲牙,打定主意,以后碰到瞳孔发碧的对手,绝对要绕着走,否则图一时之快,后半辈子怕没有一日安生!但转念一想,他又不解:“等等,那个使熔核焦狱功的长生真人,你也说是魔门修士来着。” “魔门倾轧,本就是常态,甚至比对外时更狠更绝,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影鬼又是冷笑:“恭喜,被魔门盯上了,到哪儿都能犯冲,你还真是个奇葩!” 余慈暗呸一声。影鬼的判断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北荒虽是个三不管的地带,但由于地处北地,魔门的势力也很是昌盛,元始魔宗分裂后,大大小小的宗门几十个,谁都可能在这里设下代理代办的傀儡势力。三家坊这等黑市操控者,正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啧,想着安安稳稳修炼都不成,难道还来个隐姓埋名么? 此时在贺三爷的喝斥下,众修士都起来准备。其实他们也没怎么休息,长生真人争夺猎场战斗一直持续,已经变化了十多次方向,有时甚至会靠过来,人们心中的弦也就一直崩着,难以放松。 夏先生也从外面进来,观其面色,对“飞荧”的研究应该是暂无进度。余慈忽地想到:“灵巫不是全靠天赋么,还有成或不成这一说?” 影鬼保持沉默,灵巫在修行界,是挺神秘的一脉,影鬼的那点儿认识其实也就是半桶水,自然无法回答。 贺三爷和夏先生一起,对共计五名手下做了分派,现在余慈知道了那颗眼珠的效用,再看贺三爷和夏先生的指令,就能品出味道来:这回他们的行动不再刻意避开岩浆流动区域,相反,还积极地靠上去,应该是从“眼珠”那儿得到了确切的位置,探测其起居移动的轨迹和规律,或者是寻找什么东西。 这当然比来时要危险得多,正因为如此,一行人也不再扎推,尽可能地分散开,免得霉运临头,像贺五爷那般,被跳出来的凶人打得全灭。 余慈并没有被分派出去,而是与贺三爷、夏先生在一起,享受了一回首脑待遇。贺三爷还在问他有关符法修为的事儿,但因其是个大大的外行,说起来话就有些驴头不对马嘴,后来还是夏先生接过去,才勉强说得投机。 既然被人盯上,再藏头露尾也就没意思了,余慈也很好奇这几人究竟想要他干什么,便也顺着话碴往符法上靠。当然,他也记得,他符法的根基之一“诸天飞星”之术,来源于上清宗,乃是当年元始魔宗的死对头,心中这根弦始终崩着,看似滔滔不绝,其实都是一些不成系统的散手技巧,旁的不说,实用性倒是很强,也听得夏先生连连点头。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地流逝,很快就是两个多时辰过去。这其间,派出去的几个还丹修士也回返几次,带来的都是“无异常”的消息,贺、夏二人也随即分派了新的方位,看起来那个凶人在这附近的落脚处还当真不少。 这段时间,余慈肚子里那点儿旁门技巧固然给榨出来许多,夏先生也问得是口干舌燥,贺三爷干脆都要睡过去了,不知什么时候,三人忽然有了默契,都是闭口不言,呆等着那些还丹修士往返来回。 这不,又来一个! 余慈也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看着那个青衣小帽的修士近前。这人应该是贺家的家仆身份,与贺三爷的关系比较亲近,余慈有点儿印象,进了岩洞,那人垂眉敛目,直趋上前。 “不对……” 影鬼的示警声方起,来人忽地抬头,唇瓣便如浅紫的鸢尾花,轻轻绽开。 ************* 求两件事:第一个当然是红票,第二件……大伙千万别养成看两更的坏习惯啊! 第三十二章 雀儿 更新时间:2011-12-01 余慈眼忽地一亮,在他的印象中,那个家仆是一个瘦小枯干,且是苦瓜脸的中年男子,可在来人抬头的一瞬间,宜喜宜嗔的娇靥如晨间承露的花朵,眼中美景霎那间破开了印象的锁锢,像是阳光照进了阴暗的屋子,强烈的对比,给他以震撼。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愣了下,视线不由自主落在那神秘而叛逆的浅紫唇瓣上,观其微微翘起一个绝美的弧度,然后就是极有活力的声音: “嗨,贺三哥。” 贺三爷也是愣了一下,才记得回应:“翟师妹。” 翟师妹笑吟吟地道:“听说你们抓着黑袍的尾巴了,我便过来看看。” 贺三爷又是一怔:“看黑袍?” 他的视线不自主往余慈这边飘了一下,然后才陡然醒悟:“黑袍!这不好吧,要是那人知道你在这儿……” “我很小心嘛,你看,你家贺万的衣帽我都借来了,区区一个三家坊的仆役,哪用得黑袍大人垂顾……就是这衣服脏了些,回去你要打他一顿板子!” 说着,翟师妹又笑起来,露出编贝一般的细齿,十分可爱,她又转向夏先生:“不简单呢,多年媳妇熬成婆,以后,我要叫你夏大巫?” “不敢。”夏先生的态度非常恭敬且谨慎,他微微弯腰,施了一礼:“雀儿小姐您说笑了,双河不过刚找到登堂入室的钥匙,还没有真正成功呢,便是成功了,这些年来,铃祖和雀儿小姐的照顾,双河谨记在心,不敢或忘。拼得那两百年时光,必为铃祖和雀儿小姐效死!” 翟雀儿轻“呀”了一声,轻轻击掌:“对了,灵巫年寿不永,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你放心,既然答应了你,肯定不会忘掉的……” 夏先生忙又施礼致谢。 这边三位旁若无人地说些秘事,余慈在旁边看着,苦笑之余,亦有所感。 女修态度和她的衣着一样,非常随意,乍看去是一位和谁都能玩到一块儿去的少女,但多看一会儿,便觉得她言行举止气派很大,尤其那唇角似翘非翘,睥睨看来,似嘲弄又似不屑,让人看得牙痒痒的。再眨一眨眼,倏乎之间,纯美灿烂的笑容又抹平了一切距离,连迭变化,几如梦中。 几眼下来,余慈发现他捉摸不清女修的态度,细思量更是稀里糊涂。这时候,他就想着和影鬼探讨一番: “喂,你看她……” “笨蛋,别和我说话!” 影鬼凌厉的念头一闪即灭,余慈悚然一惊,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 此时,女修似乎终于想到旁边还有个人,背起手,转过身来,脸上便露出惊奇的表情:“咦,这位很好看的大胡子是……” 大胡子?余慈险险按住抚脸的冲动,拱手道:“在下……追魂,见过雀儿小姐。” 这女子容色夺目,言行看似漫无心机,却有一种非常奇妙的魅力,余慈差了走了嘴,还好及时将“追魂”的名号放出去,至于“雀儿小姐”的称呼,则是学夏先生,亦步亦趋,不至于失礼。 翟雀儿上下打量他两眼,唇角又勾起那让人牙痒痒的弧度:“追魂是吧,我知道你呢!” 余慈略一扬眉,想看她是个什么说辞,哪知道翟雀儿一句话后,便不再理他,转脸对贺三爷道:“你说你拿到诅魔结晶了,拿来我看看!” 所谓“诅魔结晶”,就是贺五爷由诅魔碧血瞳术留下的那颗眼球,自从夏先生挖出来,交给贺三爷之,再没有第二个人见过,但如今,贺三爷没有任何迟疑,将盛着眼珠的盒子递出。 翟誉儿打开盒子,伸手将结晶化的眼珠拈起来,举在眼前去看。一位容色秀美的女子,如此做派,气氛忽转妖异诡谲,不免让人心头一震。再想到影鬼之前的判断,余慈几乎已经可以确认此女的来历了。 魔门……只不知是哪一支? “印得还挺清楚。”翟雀儿将眼珠放回去封好,又将盒子递了回去。贺三爷忙伸手接着,与之同时,却听到了一句话,差点儿让他把盒子落地上: “你觉得哪个地方最有价值呢?我们去看看。” “不可,不可!”贺三爷一下子紧张起来,但他口拙,急切之下除了“不可”,旁的一概说不清楚。 “有什么不可?”翟雀儿浅紫唇瓣抿出好看的弧度,“有危险?黑袍不是还在交战中么,怎么顾得上这里?” 说话到这儿,她的思路又有发散:“说起来,和黑袍交手那人是谁?你们谁有消息了?” 被这句话分心,贺三爷和夏先生都是愣神,此时女修已经背着手,笑吟吟地往外走,速度似缓似疾,转眼就出了岩洞,贺、夏二人阻之不及,忙追上去。至于余慈,则站在原处没有动,在这件事上,他的主动性可没几分,更何况,刚才大部分时间都被人无视掉了,他不免也有些小小的不爽…… 这心态有点儿怪! 正沉吟之时,不想眼前忽地人影显现。他猛吃一惊,却见翟雀儿便似跨空而来,一步便落在他身前:“啧啧,想起来了,这位大胡子,还是外人吧。刚刚好像听了我们不少的隐密呢!” 这明明白白就是威胁了,可是这位雀儿小姐完全是用说笑的口气讲出来,便是明知这是一种虚虚实实的手段,余慈也难以判断,这是真的要发难,还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后面来回被折磨了两趟的贺、夏二人,哪还能跟得上她的思路,都是支支唔唔。余慈觉得不能再这么被翟雀儿牵着鼻子走了,便拱拱手,道:“敝人是由贺三爷雇佣而来,在这此听候指派的,不知雀儿小姐有什么吩咐?” “没有啊。” 翟雀儿轻飘飘地一句话回来,眼睛笑得眯成了两个月牙儿,随即伸手,竟是拍了拍余慈的外臂,隔了一层薄薄的衣物,她小手的温热传导进来,很是舒服,余慈的肌肉却瞬间崩紧,片刻才放松。 只听翟雀儿笑道:“既然雇了你,就跟我们走吧,可不要掉队!” ************ 自从岩洞中一番对话之后,翟雀儿倒是不再冷落他了,接下来一个多时辰,他们探了两个黑袍曾经的停留点,虽无发现,但翟雀儿兴致勃勃,还主动和余慈说话: “你说你要远行?” “是,要去找玄水曜岩的矿脉。” “矿脉?玄水曜岩的?好找但是不好采吧。” 余慈点头,翟雀儿显然是懂行的。玄水曜岩多沉积在岩浆湖中,内蕴玄水之精,故而身处炽热岩浆之中,通体仍冷硬如冰。要采集的话,就要下岩浆湖,其中熔金销铁的高温,便是还丹修士也要用护体法器,且一个不慎,就要化成灰烬。 不过,余慈有内景外成之能,自然不担心,只是这就不能为外人道了。 “何必那么辛苦呢?花钱买不就成了?” “以前囊中羞涩,如今承蒙贺三爷不弃,与三家坊达成协议,但时间尚短,求购的东西未必都能如意,自己还要加把力的。” “缺钱?” 翟雀儿瞪大了美丽的眼睛:“像你这样的符法高手,怎么会缺钱?光是斗符所得,就够好大的开销了吧。” 来了! 余慈心中一振,但同时也有疑惑:“斗符?什么斗符?” 翟雀儿眼睛眯起来,似笑非笑:“你在装傻!” ********** 最近连续两更,貌似傲骄了,有话痨的倾向,希望大伙儿不要烦我。不过月初了,还是请大伙投红票支持! 第三十三章 斗符 更新时间:2011-12-01 天可见怜!余慈装傻的地方不少,可他确确实实不知道,所谓“斗符”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翟雀儿见他模样,出奇精灵纯净的俏脸上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你真的不知道?” 余慈咧咧嘴:“请雀儿小姐指教。” 女修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气,回头去看贺三爷。 此时贺三爷满心都是如何确保这位“师妹”的安全,想得脑子都要炸开,反应慢了何止一拍,等他明白过来,没有获得回应的翟雀儿早抿着浅紫唇瓣转向一边,开始和余慈讨论起斗符的信息。 “斗符呢,是在修行界很流行的一种的技艺比试,简单来说嘛,就是比试各自的符法造诣,通常来说有两种方式,一种是应求成符,要知符箓分形相对固定,但组合无穷无尽,只要肯尝试,随时都会有新的符箓出来。有些水准特别厉害的,就能够按照别人的要求迅速制出相应的符箓,把这样的人拉在一起比试,就看谁的符箓更符合要求,质量最高……” “这样,听起很难的样子哈!” “咦?” 翟雀儿真的忍不住心中的困惑了,她再次回头,这回贺三爷终于反应过来,余慈的回应也适时地传入他耳中。前面的遗漏加上这次的纰漏,贺三爷只觉得全身发麻,头发都要倒竖起来: “你你你……你给我的那张符是怎么回事?” “那个符?” 余慈一脸的错愕与无辜:“你说要那种符,正好我记得有一种‘水击三千里’的符箓,很符合要求,就给你了啊。那符没问题的,只要扔进流质之中,不管是水啊、油啊什么的,都可以放出十道缠丝劲,化为暗流扰敌制敌,也可以缠绕成鞭,凝水流攻敌于十里开外……” 这回就实在是装傻没商量了,余慈不可能迟钝到连贺三爷拿出所谓“生意”时的目的也不知道,所谓“造符”他也是知道的,但坦白来说,不只是当时,就是现在,他也从来没有过“应求成符”的经验。 重新造符?余慈并不妄自菲薄,但想想看“诸天飞星”之术上,三十六符珠玉在前,便是《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收录的也都是个个经典,像是这枚‘水击三千里’的符箓,就是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摘下,那种结构上的老辣圆熟,越是品味,就越有收获。若非如此,当年编制符经的上清宗前辈,又怎会将之集编成册,流传后世? 这些符箓中,符法真意、符形结构以及实用性方面都已经到了一个相当的高度,他光学习还来不及,哪有资格去生造来着? 见他确不是作假,贺三爷就想以头抢地——当然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把余慈生吞下去!相比于他的暴怒如狂,夏先生倒是更冷静些,一扯他的袍角,就此稍耽搁的空当,余慈已经很坦然地向翟雀儿道: “雀儿小姐,我这辈子,实在没有练过这一手,也自认为相比先贤,水准还差得太多,若是这般斗符法,恐怕我是无法收得什么进益了。” 翟雀儿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才道:“这也没什么嘛,术业有专攻,就是精通符法,也未必就擅长应求成符的本事,嗯,那枚玉符实物在哪儿?” 最后一句是对贺三爷说的,闻言贺三爷狗熊似的巨躯就急向前两步,先狠瞪余慈一眼,这才将那枚玉符送上。其实这枚玉符的影像,之前他已经通过特殊的渠道传到翟雀儿手中,如今亲自过手,显然是要进一步验证了。 握符在手,翟雀儿稍稍感应,便绽开笑容:“制符的手法很高明呢,虽然我也是个外行,不过也知道这些符纹刻印一气呵成,灵光内蕴……” 说着,她忽地甩甩袖子,前方空气倏地变得滞重,波纹暗生,随后玉符滴溜溜地飞出去,在半空中绽开一团灵光强芒。随后便是咻咻破空之音。 玉符中蕴积的力量全部迸发,化为十道高速旋转的劲力,带动已经凝滞许多的空气,又在符箓的自发运转下,扭结成一道粗若手臂的空气长鞭,虽无形却有质,在半空甩击,轰轰作响。女修心念一动,鞭尾就束在她掌心,鞭梢则撕裂大气,如有灵性般绕过前方地底甬道的诸多障碍,重重轰在远方某处,乱石崩溅的声音传回,众人脚下都似晃了一晃。随后长鞭分股,各取方位,在远方一绞,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不过碎石尘粉也是簌簌落下。 厉害! 余慈心中惊叹,他还不至于自产自夸,他所佩服的是,这枚“水击三千里”的符箓,原本是用在水中的,在正常大气环境中操控,反而不是多么利索。那翟雀儿却举手之间挤压前方近里许的空气,以绝大的力量和控制力,短时间内模拟水域环境,且是栩栩如生,这才让“水击三千里”发挥最大的效果。 这一手,余慈自认为做不出来,也不认为在还丹修士的层次,有人能做出来。 “这符箓真不错!” 开口赞叹的是夏先生,他要比贺三爷更拎得清,知道追魂受到雀儿小姐青睐或是厌弃,对他与贺三爷这样的推荐人也会造成影响,只是大小不同罢了。某种程度上,他、贺三爷还有追魂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他自然不介意再帮着架架势——更何况,这枚玉符的表现,确实是好。 贺三爷只是粗鲁,却绝不是傻子,见了符箓效果,便是一惊。虽说这符对他不会有任何效果,但若是还丹级别在水域环境中对战,修为相近之下,有此一符配合,便能打出多种战术,抢占先机不在话下。再看翟雀儿手中扔挽着的鞭尾,真不好估计还能打出多少鞭来…… 而且他还记得,余慈炼就此符时,是多么地轻松写意,这一下,他的心态也有变化:“这人也不全是欺蒙诡诈之辈。” 试验过符箓效果,翟雀儿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评价,而微抿着浅紫唇瓣,很认真地思考,那模样愈显纯美剔透,让人无法想象,这模样很可能事关着人身性命。 余慈倒是比较从容,他确实自揭其短,乍看来对自身不利,但是与他在符箓上的短处相比,他对自己也有最起码的信心。 符法修为也是半点儿做不得假,他正规修行的时间或许不长,但有解良心授玄元根本气法于前,又有朱老先生言传身教于后,便连心内虚空的心象,结的都是生死符,一生大半本事,都在其中。若是这也被嫌弃,他就是靠一道符箓暂时骗过翟雀儿,又能如何? 正是这样自信的态度,让翟雀儿又笑起来:“不管是不是自造的符箓,这效果可真是漂亮,看得我都想和你学一下制符的本事了呢!” 说着,大气长鞭与符法灵光一并散去,女修拍了拍手:“对了,刚刚才说了一种斗符的方式,还有一种呢,差点儿忘记了!第二种就是叠窍合形……” 余慈一奇:“叠窍合形!” 翟雀儿就有些惊喜,眼眸又弯成了月牙儿形状:“哈,你会这个!” 对此余慈倒不否认,虽然这辈子,他也就用了那么两三回。 所谓“叠窍合形”,也是一种符法上的修行,分外考验人们的符法造诣。其基本方法就是以优化符法结构为目的,运用贯气法,将组合成符箓的分形结构中,那些散乱的“窍眼”重叠、简化,改造,使之成为一个全新的符箓。使之发动时,用最小的气力,达成最大的效果。 余慈在剑园时,便被影鬼和玄黄赶鸭子上架,用过几回,此时他心内虚空中还留存有一颗种子真符,就是当初借符箓拟化的玄黄杀剑的剑意——很遥远的回忆呢。 *********** 第几天了?俺现在就是拿着干透的毛巾,使劲儿往外绞水呢,大伙的红票是不是也如此? 第三十四章 逆推 更新时间:2011-12-02 一行人在地层与地层间移动,随着时间流逝,两个长生真人对“猎场”的争夺终于告一段落,很长时间没有再发力。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对翟雀儿等人来说,其实危险性又提高了。 几人对阴窟城周边环境都不怎么熟悉,完全是凭借着诅魔晶体,也就是贺五爷那颗眼珠确认目标,也不管方向如何,就照着上面指示的黑袍曾经的驻留地前进,反正都精通遁术,裂土穿石都不在话下,在铺设好的甬道中时间反而很少。 不过随着翟雀儿和余慈的交谈渐渐进入实质层面,贺三爷、夏双河都觉得,原定的巡查探索已经不用再进行下去了,他们稍做商议,便选了一处比较干净的空旷区域,让两人继续探讨。 翟雀儿见余慈承认懂得“叠窍合形”,便笑吟吟的,比较开心的样子。但很快她眼珠一转,翻手取出一样东西:“那我就要考考你,这个符箓,你能把他简化到什么地步呢?” 女修拿出来的是一个卷轴,展开后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符箓的分形结构,余慈扫了一眼,便这些分形结构只是用最原始的方式拼接在一起,没有经过任何优化,极度消耗元气,要是有人要将这玩意儿催运起来,可要倒八辈子霉了! “雀儿小姐的意思是……” “看看你能把这东西简化到什么地步。” 翟雀儿依旧是笑着的,但是微妙的感觉注入进来,使纯粹的笑意淡去,令人捉摸不透。由此生成的迷惑,便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揣想猜测,一般而言,这种氛围下,人们的想法总是会往比较糟糕的那方面滑去。 余慈第一个想法是翟雀儿正对他施压,但接下来,女修又不再理他,转而目注旁边另两位,素白的手轻扶小帽,轻笑道:“黑袍曾经停身的地方,不算远吧,那我们就去看看?” 咦?贺三爷和夏双河面面相觑,没想到在斗符上长篇大论之后,这位大小姐还记着“正事”呢,而且半分敷衍的感觉也无,这让已经打定主意要暂时偃旗息鼓的二人,都有些谨慎起来。 不管贺三爷和夏先生怎么一个想法,旁观的余慈非常佩服。这样的女子,精灵纯美的外表下,却似乎有一种能放能收的圆熟,如此上位者,不是时时刻刻给人压力,却让人不敢欺瞒,深思一层,感觉更是凛然。 可怀着这样的心思再看,翟雀儿已经敛去了那奇特的感觉,笑吟吟道:“这样,追魂可以在这儿多看一会儿,我们也不至于浪费时间,怎样?” 贺、夏两人哪有拒绝的胆子,说不得只好点头同意。 看着他们三人远去,翟雀儿还回头对他眨眨眼,余慈只觉得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缭绕周围,这时候,他想起了影鬼:“喂,现在和你说话,总不是笨蛋了吧。” “现在还没明白过来的,不是笨蛋,也差不多就是个死人了。” 影鬼终于做出回应,照例刺他一句,才说起正事:“小心哪,这女人心神感应的敏锐程度远在你之上,又精通秘术,你的情绪要稳当点儿,否则被她侦知,用不了什么力气,就要被她误导了……嘿,或许是神魂颠倒?” 余慈才不它他低劣的调侃,只问:“他连你我交谈也能识破?” “直接识破很难讲,不过你分心旁顾,她肯定有感应。顺藤摸瓜的话……” 余慈这才知道,影鬼对翟雀儿的忌惮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心中也自警惕——这种针对心神变化的手段,正是域外天魔的拿手好戏,也是北方魔门最正统的无上魔功,无论怎么高看,都不过分的。 稍一思忖,余慈在心内虚空打开了照神图。这种情况下,全景模式是打不开了,但通过夏先生的视角,仍能见其局部。不过这时候,那三人间并没有什么对话,算是白费了力气。 不过这时余慈倒是心中一动,开始尝试着将神意星芒真正寄生在夏先生神魂中,弄一个长期的信息源。当然,仅仅是一个尝试,毕竟还丹上阶修士,精气神已经凝成金丹,和合相抱,几乎瑕疵,像是前几日对灵犀散人,便没有成功,余慈也只是顺手为之。 哪想到,事情竟是出奇地顺利,神意星芒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就在其神魂深层扎下根来,开始接收更丰富的感应信息,甚至是其喜怒哀乐的简单情绪,也依稀得见。 “这个……” “别问我。”影鬼没好气地回应,“话说回来,要么你快点儿走人,要么就抓紧时间把手边的差事儿做了吧,真做砸了,你以为那个小美人儿会再拿正眼看你?” 是走是留?选择前者立刻把人得罪到死,选择后者则看起来还很有内容可挖,这种选择没有任何难度。微微一笑,余慈再度展开手中的卷轴,看向上面密密麻麻的分形结构。长年修行带来的强大专注力,让他很快就沉浸到了符法的世界中,浑不知时间流逝。 “唔,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单纯的。大部分都是龙章凤文,看起来,是一种拟化符箓,模拟某个瑞兽神通?”余慈按照朱老先生传授的诸般原则,寻找核心符文,再逐步推演合理的结构,倒是渐渐摸索出了脉络。 不过一上手,他就发现了,自己还是手生。两年来他的符法修为虽是突飞猛进,但多数精力都放在凝结种子真符上,在把握符箓真意,催发符箓效能等实用层面上,进度喜人;但在符箓结构组合等具有高度技巧性、需要更多理论支持的方面,就有些差强人意。 余慈现在除了用心回忆朱老先生讲授的基本理论,就是需要把已经化为本能的符法造诣,重新分解还原,也就是逆推实例,临时总结理论,再用到分形结构组合上去。 这是很麻烦的一项的工程,但专注中无视时间压力,他倒也乐在其中,至于这回的效果,倒不是特别看重了。 其实还有一种最简便的方法,就是动用他的本命神通,即“解析”之术,势必会几十上百倍地提升速度,但那是以消耗本命元气为代价的。自从两年前中了燃髓咒后,余慈的修为日益精进,但本命元气却是缓慢而稳步地持续消耗中,其消耗速度是常人的一倍,“叠窍合形”很有趣,但余慈没有大方到拿自己的寿元去交换的地步。 *********** “足有两个时辰!” 贺三爷低声嘟哝,但以他的嗓门,十丈外都能听得清:“这家伙终归还是不行,斗符时,‘叠窍合形’环节最多一个时辰的期限,像他这样,早让人给赶下台去,还斗个鸟符?” 一时激动,出了脏字儿,他便有些紧张,然而瞥眼看去时,翟雀儿却还是倚在岩壁下,一腿伸直,一腿屈起,像男儿那般闲适地坐着,紫唇轻抿,别有一番叛逆的魅力,却没有任何别的表示。 他们三人是在半个多时辰前回来的,当时想着无论如何追魂也应该交“作业”了,却不想那位还是在深层入定中,且是没完没了的样子。随着时间流逝,贺三爷的耐性也逐分逐分地磨消干净。 夏双河轻咳一声,正要劝说,前方余慈却是睁开了眼睛,见到周围三位,就有点儿惊讶:“什么时辰了?” “为什么不问是哪一天了?” 难得贺三爷能损这么一句,夏双河就笑,顺势打圆场:“追魂道友感觉如何?” “唔,只凭那两三回经验,还真有些难度,差强人意吧。” 说着余慈又取出一枚玉符,皱起眉头,灵光断断续续十多次闪烁,足足用了小半刻钟的功夫,才将这枚玉符制成: “九十二个窍眼……”余慈苦笑,临时推演出来的理论,还是有大把的不圆熟之处,这个结果若给朱老先生看,戒尺抽掌心是妥妥的了! 听他说话的口气,贺三爷就是冷笑,然而一直低眉垂目的翟雀儿却忽地睁眼,与夏双河一起,目光灼灼,直刺过来。 第三十五章 天篆 更新时间:2011-12-02 余慈是真的在懊恼。 按照朱老先生传授的理论,将符箓用于实战,天罡之数,亦即三十六个窍眼以下为最佳,便如“诸天飞星”上的符箓一般,过多则笔划繁复,消耗的元气也大幅提升,并不合用;一些特别复杂、高深的符箓,实战需求也不强的,可以适当多一些,但超过地煞之数,也就是七十二个窍眼的话,价值又要低一档;至于超出天罡地煞合数一百零八个窍眼的,就符箓的实用性而言,已经毫无价值! 余慈这个九十二窍的符箓,就是在一无是处以上,及格线以下,制符的时候他就发现,若不预先准备,直接画符使出,以他此时的修为,至少有六成可能被抽成人干,实用性几等于无。尤其让他恼火的是,到了最后成符才发现在,前面有个分形结构的处理出了问题,以至于后面的思路连着错了大半,走了许多弯路…… 然后他听到夏双河的惊叹声;“九十二窍!” 啊咧?余慈的反应是很快的,闻声就知道不对。而这时,夏双河已经向翟雀儿问道:“雀儿小姐,你拿出来的应该是‘天篆社’的乙类卷轴吧,多少窍眼来着?” 翟雀儿笑眯眯地回应:“二百七十余个分形,窍眼一千两百个。” “均贯五窍为合格,均贯九窍为新锐,均贯十二窍为优选,十五窍以上则是上乘!”夏双河如数家珍,逐一道来,末了击掌道,“算起来,追魂道友贯窍均在十三个左右,乃是优选无异,不愧是能够‘一气贯重天’的高人,出手不凡!” “天篆社?乙类卷轴?”余慈听到了新名词,不免动问。 夏双河便道:“天篆社乃是修行界最大的符修集社,传说是由八景宫一位符法宗师创立,气魄极大,不论出身,只看符法造诣,选纳人才,聚而论道。虽是本劫之初刚刚成立,但百多年发展下来,已经是群贤毕集,堪称符法修行的最权威之处。至于这乙类卷轴么,就是该社为选纳贤才,每年由顶尖儿的符法宗师造出的题目,专用于‘叠窍合形’之法,分甲、乙两类。” 余慈还是头一回听说天篆社的事儿,想那朱老先生符法学问上渊深如海,应该不会没参与过类似的集社,不过听说是本劫之初,倒也释然,那时候朱老先生已经因为宗门残破且度劫失败,困居于离尘宗,自然不会掺合进去。 他想了想,又问道:“甲类、乙类两种卷轴又有什么分别?” 夏双河又看了翟雀儿一眼,方道:“有功用之别,甲类卷轴乃是天篆社内部诸符修切磋较艺所用,而乙类卷轴则是对外选纳人才的标准之一。又因天篆社之权威,有时候两种卷轴也被拿来作斗符的工具。” “那就是有上下之别了。” 很明显,被吸纳进入集社内部的修士符法水准,普遍要在外人之上,余慈只是很正常的推论,夏双河却想多了,忙笑道:“能够在乙类卷轴上得到优选之评价,已经是上上之选,想来就是拿来甲类卷轴,道友也足堪胜任……” “就是时间长了点儿。”贺三爷闷声插话,他今天是真和余慈较上劲儿了。 夏双河就摇头:“所谓慢功出细活儿,能够均贯十三窍眼,追魂道友的本事就明摆在那儿,也不用非要一个时辰不可。要知道,斗符需要计时,可天篆社选材却是时间不限的,而且咱们之前也没有和道友说明。” 现在的局面很有趣,贺三爷一力打压,夏双河则是力捧,看似作对,但是从另一角度看,二人又好像是在唱双簧,你捧我逗,把一出“遇贤记”唱得抑扬顿挫,荡气回肠。 翟雀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俏脸上笑意不改,一挺腰肢,以充满活力的姿态跳起身来,对余慈道:“不管怎么样,能够成符就很厉害,让我看看?” 余慈道一声惭愧,将玉符扔过去。翟雀儿出手接着,稍一过眼,五指用力,直接将玉符捏碎。灵光缭绕指间,随后化为一道光束,照在空地上。这一刻,众人看得清楚,光束中有一个小东西由灵光凝合成形,在地上一滚,现身出来,伴着一声极细的声响: “喵!” 一行人都愣了下,看着光束中滚出一只皮毛漆黑的小猫,站在那里,尾巴缓缓摆动。接下来,它透着碧光的瞳孔往翟雀儿那边一扫,奇妙的波动透过去,翟雀儿轻咦一声,身形竟显得模糊起来。 这一下子,夏双河就明白了:“原来卷轴依据的是九命幻灵符……这是符意化形!” 他看着余慈,一时间竟是发起了呆。 在符修群体中,九命幻灵符是一个非常新奇且有名的符箓,这是南方一位名气极大的符法高手所创,符成后,可遮蔽身形气息,又加持一种损伤经脉的奇毒,十分厉害。 但这样的符箓,名气大、流传广的因由却不是这两项功能——那造符的高手是个女子,平生最喜灵猫一流,此符本是为了拟化此界一种“暗曜幻猫”而造出来的,精髓就在一个“化形”上,即可将一只暗曜幻猫凭空塑形,存世一段时间,兼具观赏和实用价值,以此风靡一时。 既然是观赏与实用并重,此符所幻化的灵猫可不只是可爱而已,而是确确实实注入了灵性,便如施符者的分身一般,这一点,绝大多数人根本做不到,他们能做的,就是放出一团充斥着隐身灵波和损脉奇毒的光雾,加持身上,以之护体或攻敌。两样做法,实是天差地别。 夏双河恰好两种例子都见到过,那些只懂得放光弄雾的例子可以不论,仅见的一回成功例子,是一个还丹初阶的修士,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得到了一枚存有完整九命幻灵符的玉符,危机时候放出来,便见得一只乌黑灵猫,如飞魂幻影,忽现忽没,聚散由心,非但恰到好处地为主人加持隐身灵波和损脉奇毒,甚至亲身攻击,使之战力大增,硬生生将高他一个位阶的强敌击杀,那种奇妙的符法,给夏双河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至今没有褪色。 而如今,他又看到了那只凭空塑形的灵猫,而且是在一个刚刚接触该符,甚至只见到此符分形结构的人手中出来——他该说什么才好? “哈,真的成了!” 翟雀儿笑着击掌,嘬起弧线完美的浅紫唇瓣,发出“咪唔咪唔”的声响,让猫儿过来,此时的她,真的就像一个纯真无邪的少女,只是很可惜,黑猫完全没有反应。 余慈看着那只塑形成功的黑猫,挠了挠头。常年为种子真符奋斗,他在把握符意的方面已经有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灵性,把握到此符的真意所在并不困难,可是结构上的缺憾此时就表露无疑,便是掌握了真意,也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这猫儿站在那里,除了摆动尾巴、为翟雀儿加持基本的两样功用之外,就没有更生动的变化,双眸也无神采,徒具其形——果然还是出了差错啊。 见到猫儿没有反应,翟雀儿有点失望的样子,但很快又展露笑颜,对余慈竖起了大拇指:“真了不起呢,我想我们可以谈一场大生意了” 她用少女的姿态提出“生意”两个字,像是孩子的吹嘘,但在场的没有一个对此表示怀疑。这种情况下,虽说对自己的作品依然有许多地方不满意,但余慈还是及时从“学究”的角色里脱身出来,说道: “只要价钱合适,愿意为雀儿小姐效劳。” 他仍有保留,但这时候就是一直站在反面立场上的贺三爷,也没有再质疑什么,因为余慈用自己的符法造诣赢得了这样说话的资格,北荒世界的现实之处,便体现于此。 “那好,这就和我们走一趟丰都城吧……”翟雀儿一点儿都不担心报酬的问题,她是有资格说这样话的人。 余慈却没有想到双方竟是殊途同归,都往丰都城去,但他还想着玄水曜岩矿脉之事,便想和翟雀儿商量一下。也在此时,脚下忽如波浪涌起,熟悉的地层震荡轰传过来,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来得猛烈和清晰。 紧接着,一声惨叫透过地层,刚传至此,便被更强烈的音波碾成粉碎。 第三十六章 穿梭 更新时间:2011-12-03 听闻惨叫声瞬间,贺三爷与夏双河都是面色剧变。 有翟雀儿在此,原本的搜索工作其实已经进入了半停滞状态,他们将分散在外的手下收回来,使其在周围布控,随时听候召唤,刚刚的惨叫声,正是来自于外围的一个布控点,声音之尖锐凄厉,就是相隔了数里路程兼厚厚的土石,也没有完全遮掩住。 随之而来的,则是低沉如雷的轰鸣,在众人脚下,似乎有汹涌的大江流过。 温度在升高! 在诸多要素齐聚之时,莫说贺、夏二人,就是一直用笑脸示人的翟雀儿也蹙起眉头。 余慈倾听,便发现脚下其实是无数声爆鸣声串在一起,几无间隔,由此化为大江浪涌般的轰响。再仔细分辨,前后相推的震波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对地层造成极大的破坏,两三息的功夫,余慈便觉得,脚下地面在发软发酥,远方的地底甬道塌方的更是所在多有。 这回就是没有影鬼的提醒,余慈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长生真人再度出手,而且不再是前面不温不火的试探,这回开始玩真的了。 只是,怎么离得这么近? 真人修士交战形成的巨大的压力,说是重逾万钧都有些保守,更何况里面还有掺杂着他们繁密复杂的气机跳变,驱动天地元气,形成绞杀式的强烈扭曲,实在是无可抵御,那个倒霉鬼只是碰到了外围的圈子,便给扯得粉碎, 局面一下子变得很糟糕,这种时候,翟雀儿说话变得言简意赅:“后退,五里!” 对此,余慈的理解是,女修是把握住了两个长生真人交战的波及范围,要大家退出去。但这应该还不够吧,交战双方一次位移就是数里距离,太过精确的计算,反而不如现在大步狂奔远遁来得好些。 但很快,余慈就明白,在对待真人大战的经验上,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是要脱身,也决不能没有一点儿技巧。 后退过程中,翟雀儿第一个收敛了全身的气息,移动时就像一个幽魂,就是贺三爷那庞大的身躯,也完全封绝了声息,迅猛奔跑时,悄然无声,让人怀疑脚下是不是长了肉垫。 余慈照葫芦画瓢,出有入无飞斗符和息光遁法齐使出来,论收敛气息的程度,绝不逊于翟雀儿,惹来她妙目投注。视线相对时,两人都是一笑,天知道两人在笑什么。 这时候,又出了第二条人命,此次没有像上回那样惊天动地,不过还丹修士临死时剧烈的气机动荡,就是在真人修士碰撞的震荡大潮中,也相当醒目。 贺三爷眼角直抽抽,不管在哪儿,还丹修士都是比较宝贵的资源,此次在阴窟城,随着贺五爷遭劫,已经死掉了十个,眼下又折了两个,就算三家坊家大业大,也禁不起这种速度的损耗! 翟雀儿对此也有表示,她立刻改变了移动的方向,运用遁术,穿石而过,后面三人立刻跟上。余慈发现,这是和死去的那人拉开了角度,再联想前面那回,其实有些类似。细节原理方面他不是很清楚,但这两次下来,余慈也就明白了翟雀儿的打算: 她是以死去的手下为参照,判断长生真人交战的压力方位。然后呢…… 翟雀儿忽地停下,余慈一算距离,不多不少,正是五里。再感应一番,便觉得周围的温度下降,大江流动的轰响也有所缓和,所处的环境比上次要强很多。回头看翟雀儿,只见她浅紫唇瓣正微蕴着笑容,那既是习惯性的表情,也是自信、从容心态的直接体现。 “左边,七里。” 一行人再次依言移动,几次三番下来,中间又有三家坊一个手下死于非命,但等到人们停下的时候,外界的压力总是又减弱一些,到后来,翟雀儿已经不再说话了,人们只要跟在她后面,蹿高伏低,裂土穿石就好。 慢慢的余慈也看出了门道:长生真人交锋的震荡是在时刻变化的,但终究有波峰波谷,处于波峰时冲击杀伤就强,反之则弱。翟雀儿一直在做的,就是迅速计算出震波的峰谷变化,再加上一点儿预判,躲过波峰,进入波谷,不断外移,外界压力自然会逐步降低。 如此手段,不说别的,就一个敏锐感应,就让余慈瞠乎其后,且与之相关的经验、计算等等方面拼合起来的整体实力,更是由不得他不服气,但同时也有些疑惑: 这个雀儿小姐,究竟见过多少真人级数的对战啊,这驾轻就熟的本事,是一回两回就能学会的吗? 再喘了口气,余慈等待翟雀儿下一个动作,但这时候,女修意外地没有变化,沉默在蔓延,半晌,她忽然展颜笑道:“大敌当前,还拿分身出来照应,真的好么?黑袍师兄!” 此言一出,她身边诸人都是大惊,也在此刻,昏暗的地层间隙中,有红光耀目,周围温度登时急剧升高,热浪扑面而来。余慈眯起眼睛,看到红光中,有个扭曲的人影,直冲过来。 贺三爷反应很快,低吼一声,精纯真煞扩散,直注入地层中,这片区域登时摇动,周围的土石猛地突出,四面内合,将红光人影隔绝在后。然而紧接着,一只覆盖着暗红流质的手掌硬生生将土层击穿,扭曲的指尖距离翟雀儿不过数尺,热浪袭面。 女修未移半分,只笑道:“是熔核傀儡。” 这边刚说完,土层之后便有声音传来:“原来是你!” 声音干哑不似人声,分辨起来都有些困难,不过翟雀儿也不以为异,让一个用岩浆临时拼接起来的傀儡说人话,确实比较困难,不过这样,双方就等于是打个照面了。 “黑袍师哥,咱们也真是有缘,从北海到北荒,相隔亿万里,莫名地也能碰上……” “碰上?” 那边的声音稍稍断了片刻,方道:“碰上好啊,我定会好好招待!” 说着,穿透土层的岩浆之手晃动两下,似是想探知翟雀儿所在,对此,女修的回应是照着土层来了一脚,阴蚀之力霎时漫过,将之催化成飞灰一般,连带着岩浆之手,也生生绞碎。 土层崩碎,对面的热浪再度扑来,却在飞卷的土烟中猛地一窒,后面贺三爷一声低吼,正面冲上,将那岩流人影一拳轰碎,灼热的岩浆均被他的强劲拳力挤向后面,甩在四面土层上,哧哧作响。 熔核傀儡虽是黑袍凝成,但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傀儡而已,战力不过还丹层次,便连余慈都可战而胜之,贺三爷更不必提。 见傀儡毁掉,翟雀儿依然没有动作,她站在原地,片刻后方道:“如今没那么容易动弹了。我那师兄好生小气,如今他不惜将优势抹平,也要变化节奏,不让我轻易判断出压力方位所在,大概是要把我们一口吞下吧。” 晶亮的眸子在另三人脸上打了个转,女修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师尊便说过,我那师兄什么都好,只一个欲壑难填,能抢到手一百件东西,他绝不满意九十九件,既然被盯上了,你们可要有准备啊!” 贺三爷和夏双河的脸色都不好看,遭到一位长生真人“挂念”的感觉,无论如何都称不上舒坦,若是一个不好,什么野心愿景,都要成幻梦一场,他们怎能甘心? 但这种时候,又是表忠心的时候,说不得二人都要向翟雀儿表示“舍去性命也要护得小姐周全”之类的言语,翟雀儿不置可否,却问一直未开口的余慈: “追魂先生怎么看?” 余慈凭借出色的符法造诣,从翟雀儿那边赢了一个“先生”的称呼,颇是不俗,但今天过不去的话,一切休提。他很认真地想了想,道:“面对长生真人,想来雀儿小姐也很难护得大伙儿周全,而且在一起目标极大,若黑袍真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怕是终难避免……” 他说了这么一串,其实真正的意思就是一条:大伙儿分头逃命去吧! 余慈这么说,也是因为和翟雀儿等人在一起,一些特殊的手段都要遮掩,只觉得束手束脚,若是单人独行,他自认为逃命的机会要增加三成以上。 更现实的一点是:翟雀儿恐怕也是这么想的! 果然,女修轻轻点头:“聚在一起,气机标识确实醒目……” 话说半截,她“呀”了一声,却是有一波绝大冲击自远方来,穿过重重土层,如巨浪般拍击而至,冲击尚远,这里的温度已经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急剧攀升,由此而分外活跃的空气中,则蕴积着一层爆炸性力量,就像是靠在火边的火药,随时可能爆掉。 为此,也许只需迈出一步,摩擦生成的热量就可能将这种力量引爆,虽然未必会受伤,可这一下子气机就要混杂进去,再难摆脱黑袍的追索。 “走!” 翟雀儿当机立断,娇躯一缩,便直入地下,其实三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四人的动作幅度都不大,但合在一起,其震动却已经达到了触发的条件,轰地一声,将这片区域内的空气引爆。 第三十七章 火河 更新时间:2011-12-05 在出有入无飞斗符的加持下,余慈在土层中便如游鱼一般,飞速下潜,但过了数息时间,他忽然感觉有些古怪,回头去看,却没有什么发现,略皱眉头,才将注意力投注到眼前,却又猛地再度扭头,这一回,在近乎全无光亮的环境下,他终于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形,以更胜过他的流畅,从土层中穿出来。 “翟雀儿!” 不是要分开走吗?余慈心头一凛,贺三爷他不知道,已经被他神意星芒寄生的夏双河则明显走的是与他完全不同的方向,这种情况下,翟雀儿想干什么? 正疑惑时,翟雀儿已经完成了一次小小的加速,直撞入他布下的真煞圈子里来。世间遁术,出入五行,靠的就是这么一个“圈子”与外界发生元气交换,本是最严密不过,也不知女修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视若无物地直钻进来,且没有造成任气机冲突。 余慈本能想要拉开距离,却见这位看上去精灵纯美的女修正以手比唇,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她身子微蜷,整个人便似缩小了一圈儿,直贴到余慈怀里去,更早一些,她身上青衣小帽皆脱体而下,莫名地竟有无形的力量撑着,化为一个人形,瞬间与二人拉开距离,速度骤增,朝远处飞射。 是分身投影一类的技巧。余慈很快做出判断,不过这时让他印象更深刻的,还是胸腹间女子特有的温香,当然,翟雀儿不是莫名其妙就来投怀送抱的,她脱去借来的青衣小帽,内里还穿着一身玄黑劲装,可那感觉却从馨香的气息发端,从鼻端、肌体的感觉,直送入心窍。 “咦,你的脸红了耶!” 余慈没有立刻说话。他今天又是叠窍合形,又是飞遁脱离,真煞调动甚速,燃髓咒的影响自然遮掩不住,不过他才不信翟雀儿看不出那只是气血的自然流动,说到底,还是在逗他,或者说,是让他分心罢了——坦白说,确实有一些效果,但若翟雀儿认为这种手段就能让他神魂颠倒,未免把他看低了: “我觉得把事情说清楚更好些。” 余慈“怀抱”美人儿,依旧在土层中下潜,他把头垂下来,嘴唇正好贴着翟雀儿的鬓角,似有若无的香气便从发际渗入鼻窍:“雀儿小姐,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是啊,形势很紧张!” 翟雀儿伸手环着他肩背,把娇躯固定住,同时拿出理所当然的语气:“只要被我那师哥发现了,我就死定了。你这人这么聪明,应该能明白,我现在是借你的气息掩饰吧!” “有意义吗?”。余慈不认为这种小伎俩可以瞒过一位长生真人,就算一时迷惑住,方圆数十里范围内,目标总共就那么几个,一个个筛选又能有什么难度? “帮帮忙啦,一小会儿就可以了。”翟雀儿话音愈来愈低,“师哥的对手不是个善碴,要是他分心太久,怕是要难看呢。” 这理由不是太过硬,但美人儿在怀,除了暖玉温香之外,余慈也没有忘记,这一位其实还是个实力远在他之上的强者,说是要帮忙,但那只是威胁的客气说法吧。 说话间,两人又下潜了七八里的深度,在这里,地层压力已经很大了,多少影响到了余慈肢体活动,但相应的,来自于真人交战的强压,也被逐步增大的压力和上方复杂的地层结构隔离大半。 这一过程中,余慈身上至少闪过两回灼热的感应,头一回无所谓,第二回那热力在戾气的催化下直透进来,差点儿把他五脏六腑都烧穿掉。这就是长生真人神意运化的水准,以黑袍在熔核焦狱功上的造诣,若是对上个通神修士,一个眼神大概就能把人烧成焦炭。 余慈缓过一口气,立刻就道:“他好像发现被耍了。” 翟雀儿没有立刻回应,余慈有些奇怪,正要低头,胸口却是一凉,当下倒抽口气,却是怀中美人儿将略显凉意的纤手直伸入他衣襟中,贴着胸口皮肤轻轻摩挲。 猛打一个寒颤,余慈怒道:“你做什么!” “谢谢你喽……我们丰都城再见了!” 翟雀儿笑语声中,往他怀里塞了样东西,随后身躯脱离,依然是收敛气息,便如一团没有形质的幽魂,朝地层深处降下。 莫名其妙!余慈完全被这个女人绕晕了,但这种时候,他也不敢耽搁,与翟雀儿所去的方向岔开角度,但也是朝着地层深处急降。 影鬼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快看看那是什么东西,莫要被她算计了。” 余慈嘿了一声,一边急降,一边伸手入怀,将那玩意儿取出来。其实只凭皮肤触感,他已经猜到八成,拿出来只是最终确认一回。 “卷轴?”那玩意儿入眼,影鬼就很奇怪。 “是天篆社的卷轴吧,不知是甲类还是乙类的。”说着,余慈便看到了立轴上的刻印,“是甲类。” 一个卷轴便能体现出翟雀儿的狡猾之处,说这是谢礼吧,恐怕最希望余慈做成题目的,就是翟雀儿自己;但反过来说,还有什么比一个可供钻研的符箓,更能够打动符修心思的?况且这是天篆社内部才拥有的甲类卷轴,外面想找也找不到,就算余慈称不上纯粹的符修,也对卷轴中的内容生出好奇心。 不管怎么说,因为塞进来这么一个东西,或许也有一些前面亲呢姿态的缘故,余慈无法对她生出恶感。 此刻危机虽不能说是迫在眉睫,可也随时会有麻烦临头,余慈不再多想,收起卷轴,暂时把此事放下,继续朝地底深处下潜。 与之同时,余慈也对整体的局面有了些把握。除了亲身经历的之外,还有一点,就是不久前植入夏双河神魂深处的星芒,正源源不断地传回那边的大量信息,给余慈参考:一轮潜伏奔走之后,两边的距离已经相隔五十里以上,夏双河运气不错,迄今为止还活得好好的,似乎已经脱离了高危险区域,心神比较平稳的样子。 而翟雀儿离去的方向,似乎也没有问题。 计算一下三人的方位和角度,余慈似乎已经可以做出结论:黑袍的关注重心已经远离了这片区域,两个真人修士的对战也远在数十里外,危机真的已经过去了。 只是如此轻易地避过去,难道那个倒霉蛋是贺三爷? 余慈哑然失笑,稍微有那么一点儿幸灾乐祸的情绪。而下一刻,影鬼轻咦一声,叫他注意。 “哪边?” “那个姓夏的……”影鬼分享着照神图的便利,同时也起到一个哨探的作用,就现在来看,它很称职,“那家伙在搞什么鬼?” 余慈将注意力投注过去,顺势代入了夏双河的视角,发现这一位的注意力也是高度集中,其目标却是手中一个封了口的瓶子。余慈记得,这正是夏双河从废弃矿区的地心火眼周围找到的张老灵巫的遗物,里面封存的是一个荧光小虫,叫“飞萤”的,似乎关系到夏双河成就灵巫的关键物件。 这种时候,拿出它来是什么意思? 余慈熟稔地切换夏双河六识感应的信息,很快就发现,那个小瓶是在发颤,里面的小小飞萤也不知哪来的力量,猛.撞瓶壁内侧,相当躁动的样子。 可惜没法捕捉到夏双河的心思,不过余慈猜测,这一位心中也应该是犹豫纠结吧,过了好一会儿,那位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深吸口气,拔开瓶塞,飞荧立刻带着一溜荧光,从里面飞出来,一刻不停地钻入到土层中去,速度还很快。 这小东西原来也懂得遁术? 灵巫之物,果然都是预测不到的古怪玩意儿。余慈嘀咕一声,那边夏双河也动了,他追着飞荧急速遁行,看方向,倒是往余慈这个方向来。 当然,夏双河,或者说飞荧的的目标不是这里,大概遁行了三五里路便停下来,然后,余慈通过夏双河的视角,看到前面透出来的隐隐红光,当然还有扑面而来的热浪。 夏双河放慢了速度,口中颂念召唤飞荧的咒文,那小飞虫在热浪中转了个圈儿,还是听话地飞了回去,被夏双河接入瓶中,又上了瓶塞。做完这一切,夏双河才小心翼翼地向前去。 这里已经有了一道较为宽敞的岩隙,火热的红光就是从中透出来。夏双河穿了过去,视野陡然开阔,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片滚动的深红液浆,巨大的火泡鼓起、炸开,火舌喷涌,足以吞噬不自量力过来的一切生灵。 “这是岩浆……河?” 余慈看到这浓稠的岩浆正慢慢流淌,从一道岩隙流入另一道岩隙,又注入到某个或许更宽广的空间去,这就像是一道夹在险滩中的大河,“水流”或许没那么湍急,可暴躁的火力,又远非前者可比。 夏双河犹豫了一下,又往前去。他似乎生出了感应,但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通过神意星芒转化,就显得模糊了些,余慈只能被动地观察。 但很快,他也有所发现:“那个河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飘?” 第三十八章 池鱼 更新时间:2011-12-05 余慈只能借助夏双河的视角,观察的方式和角度都不是太习惯,不过岩浆河上那东西也算是比较醒目,漆黑的颜色在深红的岩浆中载浮载沉,偶尔还扭动一下,似乎是个活物。 夏双河又靠近了一些,几乎就要走到岩浆河的边上,那个漆黑的东西倒是非常敏感,身躯再一次扭动,张开了一直合起的眼睛。三个滚金溜火的瞳眸齐齐瞪视的感觉,那是相当有震撼力的,夏双河明显窒了一下,惊讶中低呼道: “火岩蜥?” 这个能够生活在岩浆河中的生灵,脾气看起来相当暴躁,它身躯猛地一涨,余慈这才发现,原来这家伙之前一直是趴伏着的,此时撑起身躯,约有五尺高下,全身布薄铁片一样的鳞甲,暗红的岩浆从甲片的缝隙中流出来,还燃着火,这家伙却是全不在意。 夏双河颇为谨慎,他马上摆出了防御的架势,这本来很正常,可岩浆河毕竟是在流动的,他这边一停下,和那个怪物的距离就一迅速拉大。夏双河只一迟疑,就立刻发力追击。岩浆河上,火岩蜥被他不友善的动作激怒了,口中嘶嘶发啸,三个巨瞳再张,红光耀眼的岩层中,忽地就掺入了刺眼的金光。 余慈听到夏双河低咒一声,身形骤然位移,稍迟一线,凌厉的金光射线便将他原来的位置穿透了三个小孔,边沿尽是火炙的焦痕。 金光是从火岩蜥瞳孔中射出来的,从光色来看,倒比它脚下岩浆的温度还要来得厉害,被这玩意击中,还丹级别的护体真煞绝对没有半点儿用处。 夏双河倒还保持着冷静,他能一口叫破这怪物的底细,对其情况也就有一定的了解。他仍然跟上去,口中也开始念颂咒音,这应该是某种刺激情绪的法门,因为随着音波集束透出,火岩蜥明显有些焦躁,它在岩浆河上原地转圈儿,想扑过去,却又忌惮着什么,最后只能再度放出瞳眸金光,这回又打空了。 “咦?” 余慈原本好奇为什么夏双河会对火岩蜥不依不饶,但看到交战双方攻击的方式,他心中就是一动。 火岩蜥明显不是个好脾气,可在夏双河的挑衅之下,始终缩在岩浆河上,宁可气得原地转圈儿,也不离开那片区域,而且仔细观察它脚下,似乎还撑着什么东西——余慈原以为这个怪物有在浮在岩浆上的能力,但现在看来,结论下得太早了。 有了这个发现,余慈就注意到,夏双河在和火岩蜥纠缠时,精力其实大半也放在怪物脚下。 岩层间嘶嘶连响,除了火岩蜥口中的怪响之外,还有夏双河接连甩出的三个玩偶似的古怪东西。这玩意儿看起来像是小孩子的玩具,圆滚滚的憨态可掬,却能在岩浆河上如履平地,分成三个方向,一摇一摆地往火岩蜥那边去。速度不算快,可是它们三个身上放出的气机,却早早地纵横成网,将火岩蜥裹在其中。嘶嘶的声响中,有一大半都是它们活泼的气机所带动的元气流动之音。 出于生物的本能,火岩蜥非常讨厌这三个小东西,它之前瞳眸金光放得多了,要省着点儿用,便等那三个玩偶靠近的时候,大嘴一张,彤红的火流喷射,将它面前的那个玩偶吞没。 火流出口,周围气机骤然一变,遭到火流喷射的玩偶在瞬间化成了飞灰,然而三个玩偶之间,早用气机联成了一个彼此影响的整体,这边折损一个,另两个突然加速,飞撞上去。那种突然性,使得火岩蜥反应不及,粗大的尾巴甩击也打了个空,被两个玩偶撞……不,粘在了身上! 一层灰蒙蒙的光陡地在火岩蜥身上蔓延,这个体积巨大的怪物似乎非常痛苦,它猛地张大嘴,想要嘶叫,但就这么一下,它全身似乎都麻痹掉了,就保持着仰头张嘴的姿势,无法在岩浆河上保持平衡,轰然侧翻,摔入了岩浆之中。 “是巫毒魂偶……”影鬼竟有些感慨的样子,“当年论剑轩连发七道斩雷辟劫令,搜遍天下,尽诛巫门,没想到还有留存?” 这个……对影鬼的感叹,余慈无言以对,早就知道五劫之前,是一个剑修纵横天下的时代,却没想到是这么个“纵横”法。 似乎这夏双河是千山教的叛徒一流,而千山教又有上古巫门传承,他懂得什么巫毒魂偶也不足为奇。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火岩蜥被巫毒魂偶麻痹之后生死不知,它原来所在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余慈和夏双河一起投注视线,却没有从中发现任何东西,不免都觉得奇怪。 夏双河稍做沉吟,又暗颂咒文,岩浆河中央忽地生成一个小小的漩涡,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搅动,末了突地向上提,深红的岩浆便带起一股,随即拟化形体,依稀是个巨汉的模样,半身都在岩浆下,没有成形,但只上半身,便高有八尺上下。 又是傀儡之术,这一手看上去和黑袍的熔核傀儡有点儿相似,层次上却相差太远,还好干点儿脏活累活是没问题的。 数十里外,余慈持续关注。从夏双河的心理状况来看,他应该也只是报有一定的好奇心,对岩浆河中的东西有些猜测,但并没有什么概念,他驱使着傀儡,很快摸到了目标,发力上提,当下岩浆河发出一声轰响,灼热的岩浆横流,火焰一层层地向外飞溅,相隔数十里路,夏双河和余慈一起睁大眼睛,要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物件上浮,颜色也是通红,还燃着火,一时半会儿看不清楚,但能够在灼热的岩浆中保持形体不失,本身也不应该是凡物。 夏双河又往前靠了靠,看着那物件完全离开岩浆河,但这时候,他还是没看清那玩意的模样,只因其块头虽大,但大致呈椭圆形,少有棱角,没有一个可供辨识的标志,只感觉材质略有些透明…… 卡索! 突兀的声音在夏双河耳畔响起,他愣了愣,没弄清楚声音传播的轨迹。但也在此刻,抱着那物件地岩浆傀儡忽地僵住,无论怎么驱使,都再无反应。夏双河也是个警醒的人,试了两回便知不好,也不管原因何在,飞身便退。 便是这瞬间,岩浆河上,呼声冒出一层红光,转眼把岩浆傀儡和它臂膀中的椭圆形物件一发地包裹进去,后者也就罢了,那岩浆傀儡当即消融,再不成形,至此外涨的势头依然不减,转眼充满了这片地层空间每个角落。 夏双河比较幸运地早退一步,在红光充斥整个空间前,先一步撞入身后的岩层,形影俱消。远方的余慈既惊讶又疑惑,正想进一步观察,极不舒服的感觉忽然袭来,他闷哼一声,立刻切断了与远方神意星芒的感应,侥是如此,远方的信息反馈到脑宫时,他的身体也做出了反应,前半边身子都像是被油浇了一遍,感觉糟糕透了。 他倒抽一口凉气,将真煞过遍全身,才觉得好些。那红光好生厉害,隔了一厚厚的岩壁,又是从夏双河那边转接过来,还是如此痛苦,那夏双河岂不是要去了半条命? 此时影鬼也是奇道:“竟把人给看轻了,这是熔核大灭绝磁光!” “哪个?” 影鬼又重复一遍:“熔核大灭绝磁光,是熔核焦狱功修炼到大圆满时,炼就的魔门神通,到极处时,磁光照下,千里方圆立成焦狱,生灵灭绝……” “不是,我是说,这是谁使出来的?” “自然是那黑袍……” 影鬼话音倏绝,更早一步,余慈已是二话不说,扭身便走,而在遥远的上方地层,绝大强压便如天坠陨石,轰然而落。 “往下,往下,往下!” 影鬼尖锐的呼叫算是一种激励吧,余慈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骨骼尽都沸腾,由此鼓荡起全身各处一切的力量,剖分土层,朝深处急降。他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但刚刚沉降两里,一波无与伦比的冲击,以远方岩浆河为中心,急剧扩散,传播之快,已远非人力所能抗衡。 “他娘的池鱼之殃……” 这个念头刚念过去,冲击波贯穿土石,将原有的结构尽数粉碎。余慈低吼一声,七星剑出,涨开一圈绵密无瑕的剑气圈,挡在身外。 ************* 嗯嗯,四边形的太阳公公休息了,三角形的月亮婆婆又升起来。周一啊,红票什么的,恳请大伙强力支持。 第三十九章 锤炼 更新时间:2011-12-06 余慈耳畔响起丝丝的剑啸之音,周围土壤尽都排开,形成一个径约十尺,几无瑕疵的球状空间,正是离尘宗剑道秘术“无瑕剑圈”,堪称是余慈现阶段运使最娴熟的守御之术。 下一刻,冲击袭来。 剑气与冲击波乍一碰撞,余慈身形脑宫都是剧震,偏又半分动弹不得,已被强压硬锁在原地,冲击一次摆荡,他就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顶上喉头,而外界压力强绝,这口血竟是呛不出,又倒灌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余慈眼前金星乱冒,还好无瑕剑圈张开时,周身元气自动调节,做出了缓冲,心内虚空中,天龙真形之气也自发护持,稳住心神,使得元气流转不乱,否则这一下就要重伤,然后就要和前面那几个倒霉蛋一样,给碾成碴子。 不得不说,这祸端来得太没道理。 余慈在旁观的时候,很注意与夏双河的安全距离,始终都保持在五十里以上,这是影鬼所说的真人修士的平均感应范围,经过前段时间的实地经历,感觉还是可靠的,万一真有问题,他也能及时反应。 可他绝没有想到,突变来得是如此暴力! 两个真人修士,仅用了二十息左右的时间,便从近百里外的远方折返,挟着绝大的冲势,在岩浆河上空激烈碰撞!就算是长生真人,想要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回冲百里,也是一个正常情况下绝无可能完成的任务,可想而知,必定是用了什么强力秘法,所引动的力量更是远超出想象,对撞迸发的冲击理所当然是“猎场”争夺战以来的最强! 如果这一击在阴窟城正中,满城没有几个人能活下来,五十里的距离又算得了什么? 心中闪过几个守御或脱身的法子,最好的一种是叫出铁阑,有这位步虚级数的鬼修助阵,压力必然会缓解很多。可是影鬼却是紧急叫停,步虚和还丹在气息上的表现是完全不一样的,对两个长生真人来说,还丹修士完全无需在意,但若是突然跳出来一个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步虚高手,引来他们关注,情况恐怕要比现在更糟。 此法不通,其他的主意比之还有不如,一闪念的功夫,余慈就发现,他除了用无瑕剑圈硬抗,竟是再没了其他的办法! 冲击波又一次震荡。其实两个真人修士现阶段的对撞,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造出比最开始那一波更强的冲击,可是前浪未绝,后浪又至,前后推挤之下造成的往复震荡,才是余慈现阶段面临的最大压力。 如果只是一波冲击,余慈有的是卸力缓冲的办法,可现在是持续不断的高压震荡,他完全没有缓冲的时间,只能运剑死抗,不一会,就面如贲血,鲜红欲滴。 “量入为出!”影鬼高声警告,“千万别激发先天元气……” 要知人身总有自我保护机制,对常人来说,动用先天元气,短时间激发生命潜力总要在“不可能”的环境中呈现;对一般修士而言,要做到这点,也必须有相应的法门习练,如大名鼎鼎的天魔解体大.法,便是一例。 但对余慈而言,因为中了燃髓咒,血髓元气本就比一般人来得活跃,更容易实现对身体的刺激。好处是总能爆发出超出极限的力量;但糟糕的地方是,一个弄不好,先天元气损耗过度,寿元折损,在没有达到步虚境界之前,是很难弥补的。 所以影鬼才要他谨慎再谨慎,毕竟这种持续高压和超强冲击交替发生的态势,最容易榨干现有力量,直接刺激人体潜力,造成危机。可是说起来容易,真的面对已经逾越极限的力量,想要控制又哪有那么简单?更何况,小命都没了,要寿元又有何用? 余慈没有刻意去控制,也没法去控制,径达十尺的无瑕剑圈不过一息时间,便硬给压缩到身外尺余,七星剑根本就施展不开,无奈下余慈只有持剑当胸,纯以剑气迫发,消耗更大。 他视线与剑脊中段平齐,黑暗中剑光微微,映出他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汗如雨下,余慈也在看七星剑本身,由于真煞全力贯注,激发了结构上的七颗辰光石,剑上七星一颗接一颗地熄灭。 按照锻造此剑的鲁难说法,每一个星芒熄灭,剑上威力就大过一倍,所要消耗的力量也要多过一层,以余慈如今的修为,三颗星灭去就是一个极点,如果星光再灭,毫无疑问,他就逾限了! “笨蛋,手六脉的真煞在这儿要回流!冲脉要用阳气温养……震荡时你丹田要这么用力啊……” 关键时候,影鬼也顾不得其他,心念不停,随时提点余慈剑气运转的技巧,要他以最小的力气,赢得最大的效果。真论根脚,影鬼的剑道造诣不能说是“天下无双”,也能称得上是“难有抗手”,它一开口,便是字字珠玑,直指剑道诀要。 换了平日,有这种机会,余慈势必洗耳恭听,然而如今这种情况,他也就是初借一把力,做一些微调,到得后来,一切语句便如流水穿过去,他听没听到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大概也只有剑上不断黯淡,却始终没有熄灭的气芒可以解答。 时间在他昏沉、或者可形容为专注的状态中慢慢流过。 不知什么时候,无瑕剑圈已经被彻底压垮,肌骨皮肉都有损伤,尤其是表皮,在高压下滚烫血红,不知有多少纤细血管迸裂,更有的地方支撑不住,硬生生撕开了口子。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余慈的身形反而开始动弹。 压力没有任何消减,相反,随着两个长生真人交战时,不断累积的冲击四面迸发,余慈这个边角区域,也难以幸免,压力平添两成,就是和最初的爆发式冲击相比,相去也不远了。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余慈手持七星剑,便如一条鱼……或者说,就是一只在泥滩里扭动的泥鳅,看似笨拙,实则滑不溜手,在结构破损的土层中,移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灵活。 一切高压,在他这边或压而不实、或引东打西、或就地消融,其间总有丝缕剑气明暗作用,运化之妙,存乎一心。虽然剑圈已毁,剑意却是愈发圆通无瑕。 终于,余慈浑身一轻,从真人修士交战圈中脱离。 内外压差的急剧变化,让他五脏险些齐齐爆裂,积蓄多时的鲜血终于喷了出来,除了口鼻间,还有身上各处,使他霎那间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外形惨不忍睹,但他的精神出奇的健旺,双眸精光闪闪。剧变之下,他终究还是没能制止血髓滚沸的结果,一丝丝的先天元气被抽取出来,转化为至精至纯的真煞,一滴滴注入;又如云蒸霞蔚,渗入肌骨皮肉之中,转眼间身体已是大好了,代价则是消耗了起码三五年寿元。 余慈捏紧拳头,感受着体内蓬勃的力量。如今修为再增一成,他日结成还丹,同阶优势应该愈发明显,但那也要结得成才行! 此时影鬼的心念传入:“喂,有没有兴趣转成剑修啊。” “嗯?”余慈很意外,“你什么意思?” “很难得呀,刚刚高压之下,你那驳杂的剑意又有纯化,虽然永难达到至高水准,但一般的情况已经能够应付了,如果你愿意的话,三日之内,保你剑胎初成,至于后面的修行……” 余慈一激:“飞仙剑经?” “你做梦吧!”影鬼冷笑:“想修炼飞仙剑经,你今生无望!不过从中延伸出来的一些上乘法门倒是没有问题。剑修精进最速,你基础又好,只要法门得力,三十年内抢上步虚也不是不可能,那时候,大有弥补寿元的机会。” “算了。” 余慈很干脆地摇头,不可否认他很心动,但修行路上瞻前顾后、心志不专乃是大忌,若是能修炼飞仙剑经这种剑道经典,他还能搏一搏,换了别的,投入产出就不成比例了。 毕竟,距离天垣本命金符初成,也只差一步不是? 影鬼嘿了一声,不再多言,其实他刚刚心中也有盘算,若是余慈走剑修这条路,一生成就高下不说,很大程度上则要依靠它来指引,如此翻身的机会就要大大增加了。但余慈不上道儿,它也不能多嘴,徒惹嫌疑,反正日后还有的是机会。 余慈已有定论,心神便见缓和,念头自然发散,忽地想到情况危急时,影鬼急灌进去的那些剑道妙诀,乍一回想,竟是历历在目,从中见思,许多剑上疑难,甚至是原本不知是疑难的忽略之处,都清晰起来。由此引发气机盘转变化,从内到外,倒如清水洗过一遍似的,益处极大。 剑道修行,果然比符法来得直接,可惜…… 念头至此,上方地层突地静寂下去,堆叠的高压也慢慢恢复,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新的冲击加进来。 战斗结束了? 第四十章 危局 更新时间:2011-12-06 结束了好啊!这边余慈缓过一口气,头一个念头就是远遁,然而某个疑惑却在心头缭绕不散:那两位的反应是不是过激了? 当然,这是谨慎的说法,其实余慈就想知道,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引动了两个长生真人前所未有的大冲撞? 藏东西的人很明显,肯定是黑袍,也只有黑袍才会把东西藏到岩浆河中,而且那家伙还别出心裁,没有藏在某个固定的地方,而是放入岩浆之中,顺河漂流。 对别人来说,这是个纯粹胡闹的办法,可是对修炼熔核焦狱功的黑袍而言,只要是有岩浆的地方,与在他手边也没什么差别。更何况他还在周边设下了熔核大灭绝磁光的禁制,其触发条件应该就是将那件东西完全抬出岩浆河面——夏双河操控的傀儡就是这么办的。 倒是那个火岩蜥看起来倒像是个意外,大概是找到了栖身的地方,反而将岩浆下的物件位置暴露。 不过,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余慈稍稍犹豫,还是定下心神,遥感神意星芒,其实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以夏双河的修为,中了熔核大灭绝磁光后,又身处两个长生真人战场的核心地带,能保留些残渣都应该庆幸的。 然而出乎意料,那边还有反应。只是那反应与之前感觉大异,五感六识感应都有些模糊,这个……不是夏双河! 余慈在夏双河身上的神意星芒已经成功寄生到神魂深处,而这个明显只能贴在外围,是一个临时性的依存关系。最重要的一点是,从常理推断,夏双河便是活着,也应是重伤垂死之身,尤其是熔核大灭绝磁光的杀伤,绝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消除。可余慈感应到的目标,明显的身上并无伤损,相反,余慈还能感觉对方重重的心跳声,以及由此所展现的强悍的生命力。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换了目标,余慈猜测,可能是夏双河真的已经死掉,而寄生在他神魂中的神意星芒则脱离出来,自发寄生在附近另一个生灵身上。 只是,真人战场附近,普通生灵早该死绝了,便是没有这场杀伤,深近百里的地层下,哪儿来的生灵? 那个火岩蜥?不对! “要去看看吗?”。这是影鬼的表示。 “别开玩笑!”余慈忙给拒绝,但一转念就知道影鬼这是提醒加讽刺,这种局面下,以他如今的修为,就该是有多远躲多远,乱掺合进去,前面那场无妄之灾就是最好的警示。 再不用多说,余慈切断与神意星芒的联系,转身就走。其实,能让两位真人修士如此表现的东西,便是难以猜出实物,大致的方向总还是能猜到的。越是如此,他越要远离。他可没忘记,那个不知真假的玄灵引,可还在云楼树开辟的虚空内存放呢——黄泉秘府,当真是害人不浅! ********** 余慈一口气奔出数百里路,有影鬼随时提醒,选取就是最快速远离危险区域的方向,等到停下来的时候,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他也不管,找了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稍加布置之后,倒头便睡。 由于先天元气的抽取,他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八九成,但触及生机本源的损伤,终究是有些妨碍,对此,在缺乏补全寿元的手段时,没有比自然睡眠更好的恢复方法了。 不过,余慈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因为他一直在做梦。 他似乎停留在一处广袤的空间中,上下四方均是虚无,但莫名地有些图像闪灭,其流动太过迅速,余慈又在半睡半醒之间,记忆不得,到得后来,这些图像满布虚空,忽地一发地湮灭,化为万千流光,不往别处去,却往余慈所在的虚空中心处来。 余慈给唬了一跳,也在这时,他蓦地发现,此时他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形体,悬浮在虚空中的“自己”,其实是一颗黄中泛红的莲子,受那些流光注入,慢慢地竟放出淡金色的光,十分神奇。 是梦吗? 稀里糊涂的时候,他又感觉到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回荡,仔细去听,有一段经文似的句子入耳: “他年劫来时,五阴烦恼,三毒炽盛,轮转生死,无有竟已;他年劫去后,三界天通,不设障锁,六道浑一,难分贵贱,混染泥中,挣扎无从。惟诸佛子、诸善信、善布施者,必得涅槃永离三涂生死之患……” 正听得入神,一声叱喝炸响:“什么邪魔歪道! 这是影鬼的心念攻入,余慈猛然警醒,一下子从梦境中弹出来,翻身坐起,一切异相均是消散,然而袖中感觉有异,翻开时便见青光弥漫,却是照神铜鉴生出感应。 “怎么回事?”影鬼刚刚见余慈心神有些不对劲儿,就以心念刺了一记,但具体的事情它也不清楚。 余慈没有说话,又闭上眼睛,细细感应,好半晌才吁出口气:“植进去了。” “什么意思?” “神意星芒,刚刚植入到一个家伙的神魂深层……那家伙也在昏睡,六识闭塞,暂时还不知身份。” “等等,先等等,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明白?” 影鬼是真的困惑,可是余慈也不比他好多少。他只能一边回忆,一边分析:“夏双河必是死了,那颗寄生在他神魂中的星芒,自发转移到眼下这个目标身上。但这个目标现在是自闭六识,全无知觉,星芒植入再深,也无法获得信息,倒是从他隐识层面得来一些零散的回忆,此时都记不得了,再就是那篇经文……” “经文?”这个影鬼倒是知道的,刚才就是这篇经文反馈到余慈神魂中,自发颂响,十分妖异,影鬼见不是路数,忙将余慈惊醒。此时再回忆,印象依然深刻,“似是佛经,但里面掺了不少莫名其妙的东西,不是什么好来路。” 余慈嗯了一声,眉间却又微皱:“开始动了,速度很快!” 影鬼与他共享对神意星芒的感应,随即便道:“是长生真人的速度,应该是被带走了。不是黑袍,还是……” 这一刻,双方都想起那个只是惊鸿一瞥的椭圆物件,除了那东西,别的可能性都不大,这样的话,那东西内层,是个生灵?想想那些模糊的记忆片断,再去想飞荧之前的兴奋反应,还有它本来的任务,余慈抿起唇线,一个人名堵在他喉咙里,终究没有吐出。 但他不说,难道影鬼还猜不出来吗?这家伙便阴恻恻地在旁说了一句:“看起来不妙啊,要是你当日手尾没做干净,等那家伙……叫什么来着,对了,灵犀散人醒过来,把事情向黑袍或是另一人讲起,可就有你好看的了!” 灵犀散人! 想着这个理应抹消的名号,余慈久久不语。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从理性角度来说,当众多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目标的时候,就算再怎么荒谬,那也就是答案无疑。 影鬼刺他这一句,其实心中的担忧一点儿不比他少,心念转了好几圈,方道:“要不,来个改头换面?你这个‘追魂’的身份,本就是假的,‘余慈’的本尊也没什么了不起,天底下易骨换形的手段多了去了,趁还没有人锁定你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余慈缓缓点头:“不错,先下手为强!” “嗯……嗯?”影鬼突然发现不对,“你想干什么?” 余慈露齿一笑,站起身来:“既然他现在没醒过来,以后也就不用再醒过来了!” 现在,他已经不用考虑,为什么灵犀散人未死,还封在那样一个古怪东西里面之类的事情了,他要做的,就是最单纯也最困难的那一件事。 “喂,你傻了?”影鬼大骇,它觉得余慈的脑子突然就混到了三岁孩儿那个层面,“不管是谁看着,你都绝对没有机会再杀人灭口的!以你的层次,什么偷袭、暗算,对他们都没有半点儿用处!” “有灵犀散人的话,什么改头换面,也没有半点儿用处。” 余慈比影鬼想得更深入:“那家伙在迷香上的造诣你也都看到了,毫无疑问,此人在修行上专注的就是相关层面,我敢和你打赌,不管怎么改头换面,只要气息变不掉,都逃不过那人的追索。” 此话并非无地放矢,从那部记录天下香料及应用法门的典籍上,余慈便看到了五花八门的追踪之法,其精妙入微之处,当时看来拍案叫绝,如今再想,却让他心如悬丝,坐立不安。 有那样一个对手,实在是人生之大不幸。所以,要在那家伙“醒来”之前,彻底将其抹掉……最起码,要在那家伙找到他之前,做到这一点。 天幸,还有一颗神意星芒。 *********** 继续来! 第四十一章 难度 更新时间:2011-12-07 余慈放开感应,远方的信息非常单调,但仍源源不断地传回来。 无意间种下那颗神意星芒,大概是他这段时间碰到的最幸运的事,寄生在目标神魂深处的星芒,存在时间极大延长,一年半载完全不是问题,比之照神图五十里的限度,对其感应范围更是远远超出,目前余慈测试的最高记录,高达一千五百里,是照神图感应范围的三十倍,这就给了余慈充分反应的时间和空间。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这种极被动的局面下,余慈正是凭借神意星芒扳回了一城,使得两边的天平不至于倾斜得那么厉害 但同时,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非常多!他要真正确认目标的身份,收集最详细的信息,毕竟现在只是猜测和推断,一个不好,判断失误,他绝没有再来第二回的机会。 当然,还有具体的手段…… 余慈沉默下去,在这地下深层的空隙中,仔细思考。他之前豪言要在灵犀散人醒来之前,将其抹杀掉,但说实在的,该怎么做,他心中仅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不知道灵光一闪时出现的答案,究竟有几分可行性,所以他还要仔细研判。 影鬼初时还不知道余慈在想什么,但紧接着就看到他取出一束丝帛书卷,慢慢打开——那是《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 同样是来自上清宗的符箓典籍,这部符经比朱老先生亲授的“诸天飞星”之术要驳杂许多,收录的符箓数以千计,有最基础的清心咒、五雷符,也有那些动辙成百上千窍眼,繁复无比的所谓上乘仙符,“诸天飞星”体系中,便有一个“玄藏飞星大炼度术”,也收录于其中,两相参照,相当有趣。且还涉及到一些符法修行及符器制作之法,余慈所要炼制的步罡七星坛,便来自于此。 入手十多年,余慈早将此部符经记得七七八八,留它在手中,一是里面那些特别符杂的符箓,不可能完全记忆无误,要随时参照,二是这部符经庞大的信息量,也是诸多灵感发端之处。 此时,余慈将丝帛书卷展至后半段,盯着上面一个符咒发愣。影鬼借他眼睛观看,一见就是大悟:“你想用这招?” 马上他又道:“这钉头七箭书,乃是玄门变易上古巫术而来,名头很响,难度更高,你想用出来,可没那么容易。” 余慈嗯了一声,又道:“钉头七箭书是一个,或者是用‘北斗劾魂注死术’……你觉得如何?” 北斗劾魂注死术却是“诸天飞星”系统中的一个符箓,而且是周天星数的符箓之一,与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乃是同一个级别,和大名鼎鼎的钉头七箭书一样,都是杀敌于千里之外的符咒法门! 影鬼大概明白余慈的思路了,还别说,这确实是个可行之策。 若是一般情况下,不管是钉头七箭书还是北斗劾魂注死术,在天差地别的境界差距中,都没有实际意义。以长生真人的感应灵敏度,小小的还丹修士想打他们的主意,动念就要给反制回去,保证施术者死得惨不堪言。 不过眼下又有不同,一方面,余慈并非是针对长生真人本身,而仅仅是其身边的目标;另一方面,那颗成功植入的神意星芒,可说是最好的介质,如果运用得当的话,千里之外的符法咒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进去,一击致命! 就是不成功,相隔千里,充分准备的情况下,黑袍修为再高深,还能冲过来咬人不成? 问题是,余慈有施展这种高深符箓咒法的能耐吗? “现在还不能。” 余慈的脑子非常清楚,不说那个号称是“巫门玄宗咒杀第一”的钉头七箭书,便是已经略有小成的“北斗劾魂注死术”,真要发挥其千里咒杀的神通,以他如今的条件,也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钉头七箭书只要舍得下本钱,分段施法行咒画符,有二十一日的、有四十九日的、有六十四日的,甚至是八十一日、百零八日都可以,逐日累积,期间小心翼翼,不使泄露,总有能积蓄成功之时,但那灵犀散人给不给我这个时间,还要另说;至于北斗劾魂注死术,遥击千里之时,需呼应天星,考召鬼神,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不过倒也不是没办法将就。现在最直接的问题是,要施展这两种符法咒术,都还缺了一样东西。” “哪个?” “当然是法坛。” 余慈合上丝制书卷:“事情绕回来了!除非我能将步罡七星坛制成,借法坛之力,梳理运转天地元气,否则两样符咒一个也弄不成,可如今法坛还没影子,你说我该干什么?” 稍顿,他摇了摇头,咧嘴笑道:“其实最有效的手段,还是精进修为。若我天垣本命金符结成,这桩事起码省去三成力气,把握则要多上两分……” 笑容很快消去,在影鬼面前,他不用也不必故作姿态,心腑间热度便如油煎一般。时不我待,他要继续在北荒安安稳稳地呆下去,一切的进度都要加速了! *********** 天下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在你闲来无事的时候,时间就像凝固一样,将无聊的时段无限拉长,而当你心中紧迫之时,时光长河偏偏就要加速流动,推得你定不下神,站不住脚。 转眼,距离那次惊心动魄的真人猎场争夺战已经是七八日过去,余慈仍滞留在北荒不见边际的地层深处,为寻找玄水曜岩的矿脉,也为准备艰深的咒杀符法而努力着。 其实当日沈婉拿来交易的玄水曜岩矿脉信息还是比较清楚的,可架不住余慈不熟悉本地环境,地层深处,照神图也不好用,中间迷路了一回,耽搁了两日时间。而且,余慈也怀疑,北荒来了黑袍这样修炼“熔核焦狱功”的大能,其神通大半都在岩浆热毒之上,前几日刚来了一场大战,期间真来个移山填海式的大神通,改变了岩浆分布情况也犹未可知。 那样的话,要想找到依附于岩浆河、湖的玄水曜岩矿脉,就真的要全凭运气了。 余慈例行打开了照神图,首先感应极远处神意星芒的存在,依旧没有反应,这便证明对方至少是在千五百里开外,暂时不用担心。至于其他的信息,依旧匮乏。 接下来余慈倒是发现了一处积聚岩浆的河池,规模不小,可惜并没有玄水曜岩的影子,他干脆就顺着这处岩浆流淌积聚的痕迹溯源而去,看是否能另有发现。明知这种区域,除了少数如火岩蜥一类的凶兽之外,很少再有生灵光顾,余慈还是习惯性地开着照神图,偶尔扫去一眼,看能否找到什么线索。 线索……唔? 手中青光倏然亮起,低头看时,光源来自于照神图。这种光芒就是生灵的迹象,发端于边缘地带,让死气沉沉的半虚无图景一下子生动起来。 然后他听到那边有人笑:“小娘皮果然有点儿气魄,可惜是闹不清状况。今儿俺们兄弟两个,就把你好好炮制一番……” 后面的污言秽语余慈不感兴趣,他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方向,那里正显出一位熟人的身影。面对两个彪形大汉的威吓和羞辱,那位只是收拢五指,拳头合握,一拳轰出。 半里方圆,拳压所及,地层凝固如钢,什么污秽语句,都被强压硬堵回去。 如此拳劲,果然是出神入化。 余慈佩服之余,也在奇怪:“陆青?她不在阴窟城,到这处荒凉的地方来,是什么意思?” 第四十二章 老古 更新时间:2011-12-07 照神图容纳了三人进来,其各自的感应范围拼接在一起,已经可以照耀周边数里区域,余慈就看到,三人的位置是在一处天然熔窟之外,熔窟内应该有一个比较宽敞的空间,但不知为什么三人都没有进去。 不过这不是重点,认出来陆青,再看她两个对手,竟然也能认得。 那不正是他离城前那一日,扔出一颗摄魂球,在红牙坊里造成骚乱的两人吗?虽然多穿了几件衣服,但两人都是体形独特,尤其是那个九尺大汉,面目狞恶,额头上那一圈变形的头骨,让人一见难忘。 这两人果然是睚眦必报的家伙,听他们言辞交锋,似乎是陆青出城后行迹被他们追踪到,今天刚刚把她堵住。 只是,这二人修为虽都是不弱,甚至可以说是强劲,但与具备出神出化拳术的陆青相比,余慈仍不看好。这一点,在红牙坊里已经证明过了。 唯一的变数就是二人有没有特殊的合击之术,嗯,等等,还有一点来着…… 余慈眯起眼睛,看着主动迎上陆青的那个家伙。这人给他的印象,不比其同伴来得深刻,不过余慈还记得,这个叫“老古”的家伙,当初被陆青打得胸骨粉碎塌陷,重伤而遁,这才十天左右的功夫,怎么一点儿伤势都看不到了? 没等余慈想明白,双方已经交上了手。 面对压迫式的拳压,老古相当有勇气地直迎上去,但很快就是一声怪叫:“又是这招!” 陆青的拳锋看似朴实,实则凌厉,一拳中变化较少,可不管什么情况,都能保持对敌人的高压态势,余慈虽然没有直接对上过,但旁观两回,颇有感触。 敢与陆青这样一个还丹上阶修士对撼,那老古的修为怎么也不至于弱上太多,其气机作用层次和范围,也显出这一点。可是真正交战时,陆青总能在一拳之下,将其压制,掌握绝对的主动权,如此手段,当真让人佩服。 当然那老古也不是个愣头青,以前吃了大亏,再冲上来的时候,除了勇气,也有对策。他怪叫一声,音色极其尖亮,乍听去竟像是婴儿的嚎哭,便在这音波中,他身上一震,硬生生从陆青的拳意压制中脱出来,一个闪身,在地层中穿出近百尺之遥,来了一个大挪移,然后就再没有停下。 余慈看得眉头皱起,此人在土层中游动的速度,比在空气中也逊色不到哪里去,更借助土层岩石遮蔽,神出鬼没,偶尔探出一爪,指尖嘶风,凌厉非常,绝对在水准之上,当初在红牙坊中,大概是空间局限的缘故,才被压制得那么惨。 陆青倒也从容,她采取的是以逸待劳的战术,站在原地,拳意如万钧巨石,蓄势待发。相对来说,她的神意运转非常活泼,便如一张不断收张的网,扣不住便扣不住,一旦捕捉到目标,必然是雷霆万钧的一击,立分生死。 如此策略,对付老古的游斗是很对症,但她眼下的情况并不算好。 因为她必须要分心二用,说到底,真正影响战局的还是那个一直没有动弹的九尺大汉。此人气机外放,凶悍凌厉,虽一直没有插手,可造成的压力,还要在老古之上,就是此人横插在附近,使得陆青的神意运化受到干预,已经连续错过了两次发力的机会。 看到这种情形,余慈心中微动:去帮帮忙好了。 两个对手都是还丹上阶,论绝对实力,肯定在他之上,不过一时半会儿也能应付。 重要的是,陆青总是一位熟人,且为他织出了太阴幡,质量极佳,便是正常的交易,也可以称之为人情,碰到这种事情,既然是力所能及,帮一把也是好的,还可以再拉拉交情。再说,以两个对手表露的性情,若是真的得手,陆青的结果怕是糟糕。 既然念动,余慈就不再耽搁,发力往那边急赶。五十里的距离其实不用花多长时间,与战场越来越近,那边的局面仍在僵持。余慈已经算好,待会儿要如何插入战局,在不引来对方“重点照顾”的前提下,给陆青分担压力。只要给陆青机会,让她迅速解决一个,就算功德圆满。为防万一,余慈还准备了几个符箓。 已经接近战场周边十里区域,再向里走,对方肯定会生出感应,余慈换出体内浊气,精神提振,便要跨步进去。 偏在此地,照神图上,局面又有变化。 一息之前,陆青刚错过了第三次机会,将发未发的拳力再次收敛。也就是她将拳术练到了随心所欲,刚柔并济的地步,否则收放之间,那万钧拳力已经先一步把她给压死了!可就算是收放自如,她的精力也不可避免地有所分顾。 老古两人看上去是一人出手一人压阵,但事实上却是一明一暗,两人角色时时互换,这都体现在气机的强弱变化上,而非是一动一静之类的表面文章。表里不一的矛盾,更会造成种种错觉,人力有时而穷,任陆青拳术再精,也不可以永远维持全无破绽的局面,这一次,她拳力收放间,就有了瑕疵。 拳意重心本来是应该摆在老古身上,但那九尺大汉则气机骤然凛冽,竟是马上要出手的架势,引她注意,使得陆青拳意转换稍稍一缓,老古立刻就抓着这机会,尖啸声中,从另一个角度扑出来,一种厉害手段便要发动 九尺大汉“呵”地一声,硬顶着陆青拳意,又重重踏前一步,限制陆青的变化。这显然是一个计划好的战术,要的就是一击而定! 陆青终究没来得及再次转移重心,她甚至连身子都没转回去——她也不用转! 白练贯空,便从她外袍襟领内飞出,乍看是一条长长的白绫飘带,转眼却化为一道虚无的雾气,渗入土层,可在其飞贯之时,人们耳中分明听到一声利器的鸣吟。 老古惨叫一声,脖颈几乎被切了半边,鲜血泉涌,遁术中断,整个身子嵌入地层间,难知死活。 正发力向前的九尺大汉愣了。 余慈就苦笑,没想到陆青还藏着这么一手。那飘带似的法器,不想如此锋利,能一击贯穿还丹上阶高手护体真煞,祭炼层数怕是不下九重天吧! 也对,现在天底下哪还有不用法器的修士?尤其是陆青这样的炼器高手,更不用说,有一两样保命的东西,最正常不过。 余慈摇摇头,止住步子。现在再过去,就是马后炮,那还有什么意思? 念头刚转完,照神图中,突又响起一串尖啼。 不只是照神图里,就是现实层面,余慈也隐隐得闻,那声音有如婴儿尖泣嚎哭,极是诡异。 余慈方一怔,那边九尺大汉便厉喝一声:“老古!” 话音中分明有警告之意,然而嵌进入老古的那块土层,依然响起那种婴儿嚎哭似的怪响,这时候甚至还抑扬顿挫,若有节拍。九尺大汉狞恶的脸孔阴沉下去,额头上则微微发赤,衬得那一圈变异的骨头更显丑陋。 怪音很快告一段落,随后就听到老古嘶嘶吐气,用远比以前尖锐的嗓音道:“帮着把把风……对了,十里外有个老相识啊!” 十里外,余慈怔了怔,忽然明白了老古的话意:老相识你妹! 他猛地提气戒备,便在此刻,他也发现,已经嵌入到老古脑宫内的神意星芒,硬生生给挤了出来,反映在照神图上,那边的场景瞬间变得雾蒙蒙一片。 第四十三章 现形 更新时间:2011-12-08 余慈迅速切换到陆青的视角,也只有通过这个,才能大概了解那边的局面。 在陆青的感应中,嵌入地层中的老古占用了较大的比例,那边阴森透骨的杀意便如寒潮般袭来,完全将她淹没掉,想忽略也做不到。至于九尺大汉,已经从原来的位置消失了! 很快,强劲的压迫感由远而近,随着距离的拉近,甚至还在一路走高,转眼就冲破了还丹修士的极限,且还在攀升! “这位比那老古可要干脆多了。”余慈磨了磨牙,这段时间他的运气真的糟糕到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能碰上夹了尾巴装样的步虚修士? 十里距离,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它不至于短到让人反应不及,但也没有长到余慈所需要的程度。 有限的时间内,余慈快速做出选择,他张开手,依附在他背上的云楼树张开那片小小天地,将里面一样东西送出来,却是一颗乌黑透红的光珠。乍一遇外间空间,光珠“嗖”地飞起来,没入地层之中。 余慈冲着那个方向拱拱手:“有劳铁兄了!” 伴着他的话音,地层间有灰雾漫出,透土穿石,将要凝实之际,前方强敌已欺入五里范围。 “锵”声剑鸣,灰雾中泛出剑芒,结成一个径约十尺的圆环,穿透地层,一息之后,便出现在冲来的强敌眼前,只见这剑芒圆环光芒内敛,在昏暗的地层环境下,似有若无,偏又法度森严,方圆一里的天地元气都受到影响,杀机四伏,寒意森森。 冲过来的九尺大汉,本来已经蓄势到了某个节点,要一击而定,此时却是惊咦一声,周身气血运转竟被森冷的剑气“冻住”了刹那,气势不可避免地窒了窒。 “步虚级数的剑修!” 这……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不成? 不等他明白过来,剑气便如幽冥中的阴风,呼啸而来,他怒吼一声,本就巨大的身躯竟然不可思议地再度涨大一圈儿,将外面衣物撑得碎了,周身气血像是点火的沸油,轰声爆燃,无数妖异的深色条纹从皮下凸显,衬得他妖异狰狞,愈发地狠厉凶悍。 他一拳轰出,与剑气正面碰撞,大战立起。 ********* 余慈像一个幽灵,从刚刚形成的战圈外围抹过去,对此,没有人能够拿他怎样。 步虚级数的剑修,自然就是铁阑。 自从在离尘宗山门与何清一战后,铁阑就受了伤,这伤是由真人修士造成,伤了根本,绵延日久,此后两年,它一直都在温养恢复中,余慈一般也不叫它出来。这次请出迎敌,算是进入北荒后的第一回。 余慈对铁阑的印象向来都是很好的,这位鬼修、剑修,从剑园中的普通剑鬼修炼到步虚境界,机缘、努力缺一不可,虽然它效忠的对象是影鬼这心怀鬼胎的家伙,但随之修行上千年,依然保持着相对纯朴的心思,也算是难能可贵。 铁阑不是那种心眼活泛,能给人惊喜的类型,但安排下来的事情,总能不折不扣地完成,余慈让它缠住对手,便很放心,短时间内,那个九尺大汉再不足为患。 稍迟,余慈已经从这个战场绕到了另一个战场的边缘,观察陆青与老古的战局。他的气息瞒不过人,可是正陷入气机碰撞比拼的交战双方,一时都顾不得他。 陆青是因为层次上的差距,被彻底压制,至于老古,此时还陷在土石深处,似乎是突破境界限制的技法不怎么熟练,如今气机强劲却紊乱,还在不断收拢。与之相比,他的同伴就要从容多了,显然有一个高下之分。 多亏还有铁阑。 余慈心中感叹,但并没有忘记他到此的目的,趁着这个机会,他传音过去:“陆坊主,方便抽身么?” 陆青没有立刻回应,余慈不知道她是无暇分心还是根本没有听到,这个局面有点儿棘手,双方的气机紧紧缠在一起,无论是哪个退让,都会引发对手的最强攻势,这里陆青受的限制肯定更大些。 但要等着老古气机理顺,情况只有更糟。 余慈有些挠头,便在此时,老古尖亮的声音在他耳畔炸响:“小子滚蛋!” 余慈脑子一昏,便知此人肯定精通音杀之道,一声喝斥,音波如箭如矢,直贯脑宫,其中更有心神攻伐之术,辅以步虚对还丹的境界压制,以有心算无心,一般还丹初阶修士,被吼得魂飞魄散,也是寻常。 老古不是傻子,他对同伴在远方的遭遇战也有感应,本来只是个还丹初阶的小虫子,突然跳出来一个剑术通神的步虚修士,他又怎会不忌惮?所以便趁余慈立足未稳之际,立下杀手,来个先下手为强。 他的音杀之术不可谓不犀利,然而音波贯耳的刹那,余慈腰间灰绿丝绦却无风自动,“叮”声尖鸣,同样有音波传出,多次变幻,将老古的音杀中和一些,至于攻伐心神的之术,更是完全没有作用。 余慈腰间丝绦,其实就是得自鬼兽巢穴的捆仙索,同样有借音波攻伐神魂之能,此时已统驭在他心内虚空心象周边,成为神通外相之一,运使由心,危机来临时,应机而发,也是最正确的选择,如此反应出于有意无意之间,也是余慈长年祭炼之功 不过,步虚修士的音杀不是那么好接的,就是捆仙索神妙无方,也没有完全挡住,余慈还是被音波残余撼了一记,脑中微眩,身体的反应更大,为此他直接后移,竟是个要远离战场的模样,转眼远去千尺。 一击无功,老古也是一怔,余慈随后远走,更是让他困惑,难道是看错了?念头未绝,警兆突至。 “哪里?” 老古感应到了某个不舒服的刺激,可是急切间竟然锁定不住,这是完全没道理的!他是步虚修为,因本身血统,又有极强的直觉感应,论敏锐程度,远超同阶修士,可如今这模糊的感应,当真是岂有此理! 一个转念间,护体真煞震荡,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终于撞在了实处,老古心头微松,此物力道似不算大……也在此刻,周边土石猛地凝滞,那个让他恨得牙痒痒的拳意,正面攻来。 “贱人找死!”一旦拉开境界差距,原本让他无法抵御的拳意,说到底也就是那么回事儿,老古甚至能够窥得其中一些细节变化,应对起来轻松太多,他正要出手,身上骤然一寒。 一道尖利如针,偏又聚散无常的锐气攻入体内,视围追堵截的真煞如无物,在血肉骨络中穿行,忽地集中一点全力突破,又忽地散化为千丝万缕,不管如何,目标都直指他气血运转中枢。 这道锐气的来由,正是刚刚撞在他护体真煞上的……剑气? 剑气强度对他来说,其实也就是那回事儿,但直攻中枢要害,放着不管也不成。老古忽然发现,他一方面要调理气机,另一方面要应付陆青,除此之外,还有这道阴损的剑气,一时间竟是捉襟见肘起来。 老子已经上了步虚境界,哪来这些烦人的玩意儿? 老古可从来不是好脾气的家伙,烦躁的情绪一旦爆发,便是不可收拾,又是一声尖啼,他再不管还有些滞涩的气机,已经盘积许久的力量怒潮般喷发,环拢他身外的土石硬生生被挤开,周边地层结构也是连片崩塌。 这种力量层次之下,再没有什么能伤到他了吧?但事实就是,那道剑气仍然伤损他一道经脉,才被湮灭,而陆青攻来的拳意,朴拙中自有神通,穿土隔石,送来绵绵阴劲,硬是破开他的护体罡煞和坚硬如铁的毛翎,伤到他的肌体。 都是小伤,可老古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尖喙中留下了口涎:“老子生吃了你们!” 婴儿似的啼叫声扩散,周边土石轰声垮塌,显露出一具高逾丈寻,通体如铜浇铁铸一般的巨躯。 虽是地层深处,余慈仍似听到声声波涛之音,周围气温骤降。 第四十四章 合击 更新时间:2011-12-09 “怎么有水声?” 余慈问影鬼,却没有得到回应。而且他发现,波涛声响起后,周围浑厚的地气显得紊乱无序,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此时余慈已离得远了,只有借助陆青的视角,才能看到那边老古的新形象。崩塌的土石再难遮蔽其身形,但幽暗的地层中,细节不好把握,看着那模糊而臃肿的轮廓,余慈只能确认一件事:那老古,再非人形! “刷”地一声响,黑影变得苗条一些,两翼则有长翅展开,边缘毛翎锋利如刀,在黑暗中也能感受清楚。 那个老古似乎是变成了一只站立着的大鸟,身影反常地粗壮,头部形状怪异,似乎还顶着一只角,黑暗中只见双眸鲜红欲滴,气势凶厉,同时,周边元气愈发地乱了。 “这该死的地底下!” 老古的诅咒声颇是尖亮,与之同时,水声伴着寒意,四面扩散,竟将方圆里许左右的地气排开,形成一片独特的区域。这下余慈终于弄明白,地气紊乱的原因,是因为对这位的气息极度排斥,双方角力所至。 “哦哦,原来是这种东西!” 见到这些变化,影鬼终于想到了对方的来历:“形如雕,头生角,水行而声如婴啼,似有食人之癖,这是蛊雕吧!” “蛊雕?妖怪?” “是啊,颇有名的一种妖怪,奇怪了……”影鬼还有个地方没弄明白,自去沉吟。 此时,自战起后一直沉默的陆青低声开口,语音沉沉:“原来是两位大妖,是来自六蛮山么?” 老古尖声大笑,张开的双翼抖动,又是刷地一声收拢,却没有回答陆青的疑问,只道:“原本是想好好炮制你几回,玩腻了再说,如今现了形,兴趣也淡了,还不如直接下嘴,看看你这辣手的女子,是怎么个嚼头……” 话音还没落尽,地层中又有声音震荡:“哪来的废话,速战速决!” 轰声巨响,那九尺大汉竟是又杀了回来,后面铁阑保持沉默,剑气森冷,紧追不舍。不过,铁阑驭剑速度虽快,短距离上也没有太多优势,终究没能赶在九尺大汉前面。 一进入老古张开的妖气圈中,差别立刻就分出来了。铁阑驭剑之势猛地一窒,九尺大汉的速度不减反增。他与老古长年搭档相处,自有一套气机相融之法,两边妖气卷缠,可以互相刺激,使凶煞戾气更上一个层次。 铁阑也知不好,鬼身剑气倏地虚化,化为一道轻烟,此地散去,彼地重聚,神妙非凡。 然而九尺大汉撞回来的时候就预做准备,怎会允许它轻易退去,当下又是一声吼,已经膨胀到不可思议程度的身躯竟然再次放大一圈儿,全身上下筋肉跳动,无数斑纹在上面纵横排列,再看他的头脸,已经渐去了人形,隐约有个虎豹之相。 铁阑感觉着妖气炽烈,偏又阴寒透骨,对阴魂鬼体竟然也有杀伤,心中微紧,要再移动时,气机却已被锁定,一动之下,便引来九尺大汉呼啸的爪劲。 爪劲所过之处,地层被搅得如稀汤一般,铁阑知道躲不开了,便凝神于剑,准备对撼。可这时候,它也能感应到,那个完全现了原形的蛊雕正蠢蠢欲动,一旦剑爪相接,随之而来的,肯定就是狂风暴雨般的联手合击,它能支撑多久,只有天知道。 便在此刻,稀汤般的泥土中,有隐隐雷鸣。 陆青一言不发,在这个已经是举步维艰的妖气圈中,又是一拳虚印。 九尺大汉吃了一惊。他之前根本没管陆青的事儿,在他看来,陆青虽是自具拳意神通,可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还丹上阶,在它们两人解除禁制,现出或者半现出原形之时,只是境界压制就足以将其困住——这本不是还丹修士能够介入的局面。不见那个还丹初阶的小辈,早早就逃出五里开外了么? 可事实就是,陆青竟然仍可有所作为。 女修一拳击出,妖气圈为之震荡。其实这一拳并没有击向哪个目标,影响的幅度也相当微小,可关键的是冲乱了这里面纠缠的气机,让两个大妖之间的联系有些摇动。 铁阑鬼眼一亮,突地化守为攻,主动迎上,硬是将双方剑爪交击的时间前提了一线,如果没有陆青那一拳,这样做法没有任何意义,可如今两个大妖的气机联系稍有窒碍,这种节奏上的变化,就给它挣得了脱身的机会。 剑爪碰撞,剑芒妖气四面迸发,瞬间将方圆百尺之内的土石排挤干净,后方老古又一声尖啼,音杀先至,黑沉沉的水雾也扑杀过来,但这时候,铁阑再度身化轻烟,转眼散逸无踪。 这一刻,九尺大汉虎豹般的头脸变得分外狰狞,利爪前跑了铁阑,他势子丝毫不停,只一转身,打空的合击之势便如同触堤回涌的大潮,前浪后浪堆成一处,稍换了个角度,重新压上。 这回,目标换成了陆青。 九尺大汉要的就是一击之下,将这个可恶的女修碾成肉泥! 陆手出拳搅乱了气机,但她同时也被卷入了这片气机中,就像是一拳砸进了乱麻团里,急切间抽不出手。不过,当两个大妖的合击轰然而至之时,她眉间倒是没什么变化,似乎是认了命。 便在此时,铁阑半虚无的身形从黑暗中抢出,剑气嗡声作响。 陆青一人面对之时,等若死局,生机渺茫,可等铁阑驭剑杀入,再一次搅乱了气机,分流了压力,她能做的选择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回手竖在胸前,双手前后相错,陆青摆了个拳架子,这个姿势似乎有些门道,原本被缠进去的部分气机瞬间收回,凝实如一体,感觉中便如水流冲刷多年的礁石,稳固而圆滑,堪称无懈可击,除非硬以强大的力量打碎,再无他法可想。 照说两个大妖是有能力这么做的,可是铁阑驭剑飞来,同级别的实力还有绝对上乘的剑意,带来的压力不小,它们势必难用全力,陆青便抓着这个机会,抗过了第一波的冲击,一声清叱,盘结的气机轰地炸开。 乱崩打! 这一下子反借了两个大妖的力量,从内压逆转为外崩之势,看似狂野,实则精妙到了极至,恰好铁阑剑势在此刻飙到了一个顶峰,双方角度交叉,气机则自然打成一片,联手之势立成! 各个击破的局面,转然变成这样,九尺大汉也是愣了愣,但很快哈地一声笑。他是不怎么在乎的,只要这些人不走脱便好,至于那个快要跑到十里外去的小辈,也绝逃不过他们的追杀。 他的信心十足,都是联手,双方怎么能比? 这不只是默契的问题,最关键处在于,战斗时,还丹和步虚的眼界、思维都不尽相同,层次上的落差、明显的短板,强要联手成势,必然要让修为高的迁就修为低的,也就注定了联手的低效率…… 念头还没转完,他的眼珠子便要瞪出去:竟然能跟得上! 铁阑剑气突杀没有丝毫减速,直冲他刺来,陆青乱崩打的势子却才起又落,含而未发,表面上像是不敢发力,但事实上,她的气机一直紧随铁阑剑意变化,丝毫不乱,收束的乱崩打势子也自然形成了后续之力,分出了层次,思路非常清晰。 九尺大汉感受最深,才挡下铁阑剑气,陆青拳劲又来,由于经过了借力、蓄力的过程,杀伤竟然不小,至少是打乱了他的节奏,铁阑得了回气之机,转眼就是另一道剑气斩下。所幸老古也不是吃干饭的,及时赶来,长翅挥动间,黑气潮涌,分去他的压力,才没有当场出丑。 转眼间,两妖一鬼一人分成两拔,在五里方圆范围内,连续三次对冲。这片地层彻底顶不住了,扭曲坍塌,连锁带动周边区域,影响所及,几百里外都有震感。 九尺大汉不关心这场人造地震的影响,他刻意以快节奏、高速度开展攻防,几个来回,心中也有了底:对面临时搭配的组合,破绽还是有的,毕竟修为上有差距,陆青强要自己跟上节奏,耗力之巨,可以想象,更不用说默契不足,造成的理解上的差异。 这根本无法避免。 终于,在一次气机交错间,陆青错误理解了铁阑的想法,走位失误,导致前后攻守失序,一人一鬼立刻被两个大妖硬生生冲开,九尺大汉一马当先,迎上陆青,要将其各个击破。 也在此时,他心头微寒,本能偏了偏脑袋,“咝”地一声轻响,肩头便是溅血。与之同时,侧后方老古的怒啸声响起,坍塌的地层外围,竟是莫名地有岩浆撞开了岩层,喷发出来,原本充斥这片区域的水汽,立时受损。 连续两个耽搁,铁阑和陆青已经重新整合,弥补了破绽。 第四十五章 搅局 更新时间:2011-12-10 九尺大汉再扑上去的时候,本已狰狞的头脸变得愈发难看。 老古的尖啼声震动地层,妖气勃发,即便如此,一时间它也很难将喷发出的岩浆再给封堵回去。蛊雕生出大泽之畔,性喜湿润之地,在这片地下深处已经很不自在,如今岩浆横流,更是难受,更重要的是,如此浓厚的火土双行之气,势必会影响到它一身实力,被火气一烤,凶性发作,神智倒有几分不清楚了。 天下妖物,尤其是它们这种身具上古血脉的大妖,论肉身强度,远在修士之上,论修行资质,也不比号称“万物之灵”的人类逊色,然而最烦扰的一件事,就是它们天生传承的血脉戾气与自身灵智间的冲突。戾气上头的时候,本能往往压过理智,这样虽然可以发挥更强的力量,但同时也会增加变数。 眼下本是稳赢的局面,何必再弄得乱套? 九尺大汉也是恼了,他当然知道源头在哪儿!那个明明已经逃走的小虫子,竟然玩了一手回马枪!最奇怪的是,时机竟然把握得这么好,区区还丹初阶,又是遥隔十里,怎么跟得上这边的战斗节奏? 没等想出个所以然来,此时,被烤得暴怒的老古,已经万事不管,径直展开巨翅,水汽黑潮强行压过岩浆热力,掀起了狂攻。作为搭档,九尺大汉不得不响应,大战又起。 这回,比之前还要更激烈十倍,节奏则又猛提一个层级。这里面,也有九尺大汉刻意为之的因素——这种节奏,不管是陆青还是那个小虫子,能跟得上吗? 余慈也在困惑,他已撤到与战场相隔近十里的位置,上一回插手效果之好,让他颇为意外。 必须要承认,步虚修士的战斗节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极限,之前引动岩浆,是大势上的算计,也是在影鬼讲述蛊雕来历时得到的灵感,从他撤离战场边沿开始,就已经发动,为此,他用了超过三十个移山符,才打通了一条引来岩浆的“水渠”。且还要庆幸这片地界岩浆流动比较活跃,引过去的时机也有几分运气。 倒是那阻止九尺大汉的诛神刺,确实是神来之笔,那一瞬间,余慈从陆青视角中发现情况不好,不假思索就出了手。 这一击得手,余慈就是心中微动, 论联手的实力,铁阑和陆青肯定是逊于那两个大妖的,若能再加一份力自然最好。他想帮忙,可是妄然插手这种层次的战斗——比如持剑上去拼杀之类,那纯粹就是扯后腿了,所以他才用花大力气引来岩浆,从大势上限制两个大妖的优势。 这个思路是没错的,而更具体有效的手段,似乎还可以参考刚刚那一剑:他也可以直接参与到战圈中,就是形式要有变化。 脑中念头转动,余慈又往后退,因为蛊雕布下的水汽圈受损,原来相对固定战圈也在扩大,步虚修士的爆发速度何其惊人,就是地层也阻隔不住,往往一次位移就是两三里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影响的区域早早就超出了十里范围。 如此激烈的对战,修为的短板、默契的缺乏,简直就是致命的,很快,铁阑和陆青这边又出了问题。这回是铁阑出于对陆青速度的考虑,犹豫了一下,导至后续衔接不上,给了老古机会。蛊雕一个挥翅,就有乌黑水气凝化为十余道长索,锁定气机,要将它缠住,而九尺大汉则心有灵犀,立刻舍了陆青,夹杀而至。 也在此刻,被夹杀在中央的铁阑晃了晃身,忽地一分为二,二化为四,转眼竟是分身四处,朝个不同的方向飞掠,更惊人的是气机也是同样变化,一下子将蛊雕的锁定弄得乱套。 九尺大汉一瞬间也花了眼,他大骂一声,清楚地感觉到,这又是外力作用的结果。 远方,余慈微笑,但额头上却是汗水渗出,愈来愈密: 终于又赶上了。 一个太乙星枢分身成功使出,他却不能休息,紧接着又是两个天河祈禳咒飞出,先在陆青身上加持,稍隔一线,就落在了铁阑身上。在步虚层面,天河祈禳咒已经比较落伍了,起的作用不大,但同源的符箓作用,生成了极微妙的联系,使得联手的一人一鬼彼此感应。 这是为了弥补铁阑形成分身的同时,对陆青造成的干扰,使她先一步确认铁阑的位置,以便重新结成联手之势,等两个大妖也生出感应的时候,终究比“同源感应”慢了一拍。 连续两种符箓,都是已结成种子真符的九窍符箓,念动即发,本身毫无难度。可是要想准确无误地落到十里开外,且对时机把握得精准无误,却是耗费了余慈大量的心力。 完成这一切,最重要的自然是要捕捉、甚至预判到那用符的关键节点,这就需要余慈对当前战局有绝对清晰的把握,而这个对现阶段的余慈来说,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还有对于生死一线的感应。 十里的距离不算什么,此刻,余慈的心念一共是分成四份,两份是在陆青、铁阑那里,与之分享最直观的视角,另一份则是在战圈中——用内景外成之术,使心象停驻在那里,成虚无之态,最后一份,才在他十里外的躯壳内。 若说身临其境,怕是没有人比余慈更有资格。正因为如此,他对一线之机的把握非但没有被距离抹消,反而是愈发地敏锐。 四份心念中,不说十里外的那个,只这边就提供了三个不同视角的一线之机的感应,虽说这也是在时刻变化中的,却给了余慈判断的基础。 自诛神刺中的后,他连续三道符箓作用,全都是辅助式的,没有直接对两个大妖造成杀伤,却依然转变了己方的不利局面,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也许这其中,本能占据了上风,缺少理智的分析,可是当无数本能的灵光拼接在一起,其心智也不可避免地调动起来,从基础的选择,慢慢开始参与分析与推演,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余慈心力消耗越来越大,但对战局的把握越来越准。 事态正在起变化。 交战双方、四个强者都感觉到了,在他们身畔,符箓的灵光忽闪忽灭,本身倒不是什么特别强力的东西,本身的作用也未必总能完全实现,可时机的选择是如此精到,每一次发动,都是对既有节奏的破坏,连续几次都是如此,其破坏性反而成为了另一种节奏,无形中带偏了整个战局。 也许他不是主导者,但肯定是最大的搅局者。 而其源头……在十里开外。 邪门儿! 九尺大汉发现,这场拼斗越来越不是劲儿,如此下去,变数可说是层出不穷,这对己方十分不利,一个不慎,莫说将对方三个全部拿下灭口,它们两个说不定还要栽上一回。 低吼一声,他已经膨胀到极限的躯体上,一层华丽的斑毛翻上来,此时,“他”已经成了“它”,“人”的元素已经几近于无,妖气炽烈,蒸腾大气,形成奇妙的烟雾,随它粗重的呼吸而翻滚不休。 一直维持在步虚初阶的修为,登时又上了一个层次。形成的澎湃灵压,根据它的心念,完全作用在相对弱势的陆青身上。猝不及防之下,陆青身形一窒,迎面就看到了九尺大汉金光暴射的巨眸。 “死来!” “哧”声长音,一缕无形剑气及时杀到,剑气依附在某个奇妙的物件之上,瞬间突防之力,天下无双。就是以九尺大汉如精钢般的护体罡煞以及铜浇铁铸的巨躯,也难以完全抵挡,在占据绝对优势的妖气面前,这个级别的剑气杀伤力不足,却成功迟滞了它的发力节奏。 这是第二次了,九尺大汉印象深刻。 但在它心中更深处,更深刻的东西正在萌发:一个极度负面的印记,本非它的记忆,而从它的祖辈血脉中传下来,在此刻显化,让它的血液都要燃起来,它一声怒吼: “太初无形剑!” 也在此刻,影鬼的厉喝在余慈脑中炸响:“停下!” 第四十六章 幻影 更新时间:2011-12-11 影鬼的警告是针对余慈现今的状态而言。 在步虚级别的战斗中,不论是符是剑,发则扭转局面,究其原因,不外乎“时机”二字。可剥离运气,要回回“应机而发”,说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又怎会简单了? 同时分析判断三个“一线之机”,对余慈心力的耗损,起码以十倍计,尤其这种以小算大、以弱算强的过程,更是不能有丝毫闪失,压力也是远超极限。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余慈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发动了“解析”这一本命神通,以先天元气的损耗换来了心智状态的提升。 对余慈来说,类似的损耗当然是越少越好,影鬼的提醒也算得上及时。不过,这个提醒恰好与九尺大汉的怒吼合在一处,后者情绪激昂,影鬼倒是愣了愣: “这家伙也认得太初无形剑?唔,这毛色……” 影鬼似乎是回忆到了什么信息,但不等它再说什么,只听九尺大汉那死了亲爹似的吼叫,余慈已经急向后退。 九尺大汉突然对这边投注精力,具体的变化余慈还看不出来,但他却能通过对“一线之机”的感应,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在他后退的同时,铁阑也要回撤,但这时候,战局已经起了变化。 两个大妖联手合攻时,对局面的判断都是由九尺大汉进行,它的倾向性是影响战局的最关键条件之一。此前它一门心思要将眼前临时搭配的组合清理掉,激战就只在这四位之间进行,而在此刻,目的突变,它和蛊雕之间的默契足够支撑类似的变化,铁阑和陆青就要差一些。 其实此时对铁、陆组合,最好的选择是陆青移形换位,先一步帮铁阑挡住蛊雕的纠缠,再由两个最强修为的家伙对撼,局面有很大可能恢复到僵持状态。可这两位默契上终究差了一些,铁阑想退被缠着,陆青倒是想拦截,但在外围,就被九尺大汉身上炽烈的妖气逼住,险些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九尺大汉再一声吼,瞳孔中金芒如剑,遥遥锁定了余慈的方位,已经完全转化的兽躯猛一个爆发,破开了前方的土层,直直冲前。陆青二度拦截,却完全跟不上它的速度,只能从斜后方追击,距离却越拉越大。 事情正朝最糟糕的方向偏移。 余慈眼看着局面崩坏,九尺大汉以远超他的速度向这边急追,心中出奇地没有半分波动。其实,如今他的心智仍没有脱出全力解析的状态,也绝不能脱出来! 转瞬间,他又是数道灵符射出,一道指向陆青,一道指向铁阑和蛊雕的战场附近,另有一道落在他和九尺大汉之间的土层中,最后一道则作用在他身上。 四道灵符依次运化、爆开。对陆青这边,只是一个加速的符咒,聊胜于无;至于铁阑和蛊雕那边,落下的正是前段时间,余慈为翟雀儿演示的“水击三千里”,它作用的目标不在交战双方身上,而是直指不远处流动盘转的岩浆区域。 “水击三千里”可以作用在一切流质之上,岩浆勉强也算,灵符当即引动十道缠丝劲,卷起岩浆,化为十道火流,从四面卷缠过去,目标正是蛊雕。 这种九窍符箓,对步虚修士来说,威力只算平平,可卷起的却是与蛊雕相克之物,当下水汽蒸腾,蛊雕的攻势登时为之一滞,就卡在这个当口,铁阑凝神一剑,直突进来。 剑光幽冷,更莫名牵扯气机,如热汤沃雪,转眼破开蛊雕护体真煞,直插要害。通过影鬼,余慈和铁阑也算半个心意相通,故而铁阑早有预见,抓着机会,就是一记辣手。 剑光当面,蛊雕的感应最是清楚,当即倒抽一口凉气:“论剑轩……斩妖剑!” 之前交手的时候,它就对铁阑的剑势有些怀疑,如今一见,立刻有了定论。它从来没有和论剑轩的修士交手过,但大妖血脉传承就有这个好处,一些特别重要的记忆,总是会从先辈那里流传下来,提升它的经验见识。 这招与天下万妖为难的剑术,正是论剑轩开发出来,曾有一段时间流毒甚广,如今是见少了,也绝无这般滋味纯正! 连续两次遭克,生灵趋吉避凶的本能占了上风,蛊雕不依不饶的缠斗就是一窒,铁阑抓着机会,身剑合一,突破了封锁,朝九尺大汉那边急追。 但这时,铁阑和九尺大汉的距离已经拉大到了八里以上,而后者与余慈的距离,则仅有两里,早已足够发动攻势。最近的陆青,差了也有一里,无论如何也赶之不及。 这时候,第三道灵符炸开,这一回是道指地成钢符,本是应付土遁的标准符箓,用在此地,起的是阻滞对方速度的作用,也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九尺大汉“哈”地吐气开声,身形未至,炽烈的妖气潮涌,往前一卷,坚比精钢的土石便是酥了,雄壮兽躯随后直接撞了上去,土层立时撕裂,竟不能阻它片刻。 不过,在九尺大汉闯过精钢土层之后,原本已经锁定的感应就是一乱。金光灼灼的兽瞳扫视,却见前方余慈身形分化,转眼化为六七个人影,散射向四面八方。 又是这招!而且,比作用在那个鬼修身上时更为精妙,六七个人影,六七处感应,一时间竟然分不出真假虚实,速度又都是极快,一下子就让它花了眼。 “昊典后人,就是这等无胆小辈吗?”。 九尺大汉怒意勃发,受此驱动,它身上又有异象,头上乱发猛地变长,且根根尖刺,便如刺猬一般,披在肩后,颜色也变得略带银光,下一刻,妖气喷薄而出,几无保留。一圈急剧扩散的震波横扫而出,顷刻间已经漫过三里方圆,且还在外扩张。震波所到之处,土层跳荡,稍有些硬度的东西,便给碾成粉碎。 太乙星枢分身虽是精妙,但面对这种无差别式的攻击,还是很快露了底,四个没有逃出震波范围的分身立刻粉碎,另有一个也受到影响,忽明忽暗,绝非真身所在。 还有两个,九尺大汉又是一声吼,震波归拢,仿佛一杆急剧震荡的大枪,一扫而过,具备针对性的力量更是可怖,当下地层崩裂,已经远遁出五里开外的人影也受到影响,当下有一声闷哼传来。 “抓住了!” 五里距离,其实也在步虚修士攻击范围之内,可是余慈前面表现得太过狡猾,九尺大汉生怕他又搞出什么邪门儿来,不惜耗费精力,展开本命遁法,大步跨出,三五步就追了个前后相及,也不多言,一拳贯出。 前面余慈扭头,恰与它打个照面,九尺大汉狰狞一笑,可随即就看到,对面的那张脸变得模糊起来。倒不是它的视力出了问题,而是“小虫子”竟然能够在此关键时刻,再弄出一个幻影分身,前后相叠,正要分离。 它大笑一声:“故伎重施,有个鸟用!” 拳劲轰下,其精妙或比不过陆青,但威煞远远过之。拳锋方出,前方半里区域土石就整沸腾起来,那个刚成形的分身转眼成了破碎的气泡,至于余慈,则是擎出一柄长剑,剑气嗡然震鸣。 “哼!” 先见到铁阑超卓的剑道造诣,心中又有定见,对余慈的剑术,九尺大汉倒不是没有准备。不过心中那个深刻的传承印记,却不是那么好消减的,几乎是出于本能,它的拳势微缩,留了两分力气。 拳劲剑气接触,扭曲的怪响在地层中回荡。余慈身形呼地一下倒飞出去,直接穿透后方已经濒临崩溃的地层,竟是被拳劲直接轰出一里开外。 一拳中的,九尺大汉却是没有喜意,它很清楚,这一拳绝大部分力道,其实都被那小虫子精妙的剑圈卸下,剩下那点儿余劲儿,也因其顺势后飞而全成了无用功,如今那小虫子最多就是个皮肉伤吧。 当然,这一手对一个还丹初阶修士来说,绝对是打穿了极限的,不见那人脸上的血色,已经浓郁得要燃烧起来? 还不如不留那两分力…… 一个步虚强者,在杀意充盈的前提下,竟然没能一拳了结一个还丹初阶的小辈,九尺大汉脸上也不好看。它皱着眉头,要再向前去,它有信心,那小虫子肯定挡不住第二拳。 但就在此刻,心中警兆闪动,有危机临头! 以其修为和直觉感应,做出判断只在闪念之间,然而这回,它却是愣了。 哪里?尖锐的危机感迫使它回头,入目的就是一道半虚化的素白长影。 那是陆青!九尺大汉还记得,就是这样一道似长绫又似利刃的古怪法器,一招便将未现原形的蛊雕重创,而施出此招的陆青,莫名地就是气机变化,一转原本朴拙的拳意,变得诡谲缥缈,让它竟是捕捉不清。 确是个威胁,可是,还有…… 正迷惑时,一声长吟,一道尖音掺杂在一起,就在耳门之畔炸开,魂魄为之动荡,同时让它传承的血脉为之冰凝的锐气,全无先兆地出现在后脑处,一突而入。 危机就在眼前……怎会的? 第四十七章 化血 更新时间:2011-12-12 突变就发生在眼前,除了那莫名的感应之外,没有任何缓冲,也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九尺大汉已经来不及考虑,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个情况,不论是对什么种族来说,后脑都是身体上最脆弱的位置之一,也是距离要害最近之处,就是九尺大汉已经将真形法体修炼到极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也不能让脑宫挪到胸腔里去。这一刻,它只觉得全身的毛发都为之倒竖,血脉中的记忆更像是烧得通红的烙铁,直打在它心头上。 “昊典的诛神刺!” 正如其凶厉的名声一般,诛神刺展开了其天下无双的突防能力,就是已臻圆满的真形法体,它也一突而入,冰凝的死气寒意直贯入脑。九尺大汉大叫一声,来不及多想,周身妖气几乎要燃烧起来,力拒那寒意突进。 它是如此专注于此,以至于其他的东西全数忽略。 然而那冰寒死意,在燃烧的妖气之下,真如一根尖锐却是由冰块做的尖针,瞬间融化,再无痕迹。 没了?九尺大汉绝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昊典所传,凶名昭彰的诛神刺啊,怎么会这般容易就解决的? 等等,他记得刚刚也是很容易就抵挡住……是了,就算那小虫子是昊典传人,说到底也不过就是还丹初阶修为,诛神刺的神妙他又能发挥几成? 这个时候它的思路才转过弯来,说到底,他是被血脉传承的记忆和突如其来的要害攻击给吓到了,判断出现失误,整个地弄错了方向。 此时,缥缈莫测的白绫利刃已当胸搠至,妖气燃烧爆发的余劲未散,可在其之前,竟如一张薄纸似的。如此利刃,比那诛神刺驭使的太初无形剑,也只逊色一筹而已! 而且,九尺大汉也从中体会到一点儿别样的感觉,这路数似乎在哪儿听说过……是个威胁! 但在此之前,它还要应付那两道特殊音波。 两种音波同时炸开,攻击方式却不相同。一种内蕴至阳威凌之气,似乎来历不凡,竟在血脉上形成隐约的压制,让它怎么都不得劲儿。这个还好,感觉中也并非如何精纯,以它的绝对优势实力,也仅仅是不得劲儿而已。 另一个则是趁着前者发力的时候,由音波先攻肉身,顺延至神魂,杀伤力也就罢了,诡异的动摇灵智,百幻丛生。它心志坚凝,本不至于如此,可是先是在诛神刺那边虚惊一场,又是这样数面齐攻,不可避免地有所分神,这内蕴的幻法就趁虚而入,即便不至于造成幻相,却也能干扰它的判断。 “什么鬼玩意儿!” 受其干扰,九尺大汉极其恼怒,它就不明白了,那小虫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怎么这么多?末了,他干脆舌绽春雷,大喝一声,要强行扳正受影响的心智感应,同时伸手,准备接下前方白绫利刃的突刺,就在此刻,他眼前一花,眼前的陆青突地变成了两个。 “又是这招!”九尺大汉出离愤怒了,它不知这招的名称,但接二连三地被类似的招数戏耍,难道很有趣吗? 但很快,它发现不对。 如果其中一个是幻影,就应该有两道白绫利刃才对,可是当前,当胸搠至的只有一道,上面气息诡谲莫测,难以捉摸;至于另一个,却是拳意浑然,分明就是大部分时段下,那个“正常的”的陆青。 一个?两个? 在九尺大汉眼中,诡谲白绫、朴拙拳意,截然不同的气机变化,便在它身前交错,突然有那一刻,两个“陆青”倏又重合,好像往滚沸的油锅中倒进水去,繁密的气机整个地炸了锅! 这是无以伦比的爆发力,陆青的气机便如炸开的烟花,节节攀升,顷刻间竟似是没了极限一般,一举突破到它也要为之震惊的地步! “步虚境界……是了,这是天魔裂魂化身!” 强敌! 九尺大汉全身毛皮又是一炸,随即身上妖气爆燃,今天带给它的惊怔已经多得过分了,层出不穷的变数让它呕心,它要速战速决! 在步虚修为的催运下,白绫利刃已经完全失去了形体,锋刃未至,诡谲气息已与这边妖气卷缠在一起,极大消蚀其抗力。九尺大汉全神贯注,伸出手去。 也在此刻,它忽觉有异,在它脚边,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便如同一条毒蛇,无声无息贴在它脚踝上,重重一口! 它的灵觉这才发现那为何物——那是一道形制奇特的双钩长索,钩如弯月,此时正有一个锋利的钩尖刺入它脚腕。其实说“刺入”不是太准确,它已臻大成的真形法体不是那么好破的,这钩子只是钩着了外面一层表皮,然后便尖锐震鸣。 那声波,就是刚刚在耳边响起的第二种尖音。 粗壮的腿脚莫名地猛一抽搐,然后就是全身,不知怎地,这妖异的音波震荡竟然遍及全身每一个角落,贴合它周身气脉。是了,这是第一回渗进来的…… 念头未绝,前方白绫利刃已经杀至,因为此事分心,它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拦截时机,便没有时间多想,骤然发力。 然后就是浑身剧痛! 发力瞬间,体内渗入的震荡扭曲变化,九尺大汉全身经络都似被勾子勾住,猛力一扯,那种分经错脉的痛苦,猝不及防之下,什么上古大妖都禁受不住,当下一声惨嘶,整个身子都忍不住扭曲痉挛,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它绝对优势的修为下,那些撕扯经脉的“勾子”并不强韧,只一下子就崩溃掉了,脚腕上的双钩索也自行脱落,但这时候,它已经失去了最后的反应机会。 白绫贯胸而入,真形法体只是稍事抵挡,便被其中阴冷的消蚀力量破开,利刃穿刺,滚沸的气血激射,喷溅在白绫上,染得一层血红颜色。乍沾了血,白绫便似乎变成了活物,不停地扭曲蠕动,恐怖的吸力传至,暗红的血液倒流,沿白绫而去。 这玩意儿不只在吸它精血,同时还将一种足以致命的邪门儿毒素注入到五脏六腑之中。毫无疑问,这是一件邪道魔兵,且还是最阴毒的那种! 九尺大汉一口血喷出来,知道事情再不可为,厉啸一声,背肋处突地骨肉突起变化,两道长翅嗡声伸展,虽是九地之下,周边元气竟然也急速旋动,掀起足以绞碎地层的乱流。 周边地层颤动不休,九尺大汉肋生双翅,整个身躯竟是硬生生从插胸白绫上拔出来,灼热血液喷洒,却再无东西能钳制它,此时陆青秀美的面颊上着了一层赤红颜色,乍看去倒和余慈的状况有点儿相像。 又是一声轰鸣,九尺大汉插翅巨躯一下子穿出了近里许的土层,急速向上拔升。 这是要逃了! 此时,铁阑已经赶至,不言不语,以斩妖剑法门杀来。它剑势判断极准,眼见落到九尺大汉头颈结合处,借其冲势,甚至可一剑枭首,但此时,后方蛊雕也追上来,二话不说,就是黑潮飞卷,为同伴掩护,铁阑无奈,只好移开位置。 没了钳制,九尺大汉天赋尽展,长翅再扇,无人能够追及,转眼不见了踪影。 这种局面下,蛊雕又哪敢久留了,尖啼一声,也往上飞,同时放出了场面话:“他日再见,我必将你们碾碎了骨头,拿回山去,让万灵分而食之……呀!” 暗红长影倏地闪灭。 已经吸满了大妖之血的长绫不复本色,阴毒却是远甚,在土层中穿移游动,竟是无声无息到了蛊雕背后,如毒蛇吐信,一穿而入。蛊雕嗓音陡地哑了,同时长翅猛振,向上便逃,暗红长绫完全没有了长度的概念,穿在蛊雕身上,如影附形。 有段时间没说话的影鬼啧啧称奇:“好辣手!” 话没说完,便听到蛊雕又一声尖啼,全身雕翎倏地倒竖,随即嗡然射出,那速度好快,且又密集如雨,长绫受刺连震,最终还是收回,蛊雕趁机远遁。 “魔门至阴化血刀,见血则神通暴涨,那家伙未必能活……” 影鬼还在感叹,忽地发现危机,忙叫道:“快躲,这是本命神通!” ********** 话说已经深入阅读了,大伙看书可能不太方便,请见谅。新的一周,还要请大伙儿支持。 第四十八章 伤死 更新时间:2011-12-12 蛊雕临去前飞射的雕翎,威力竟是远及数里开外,且在地层中越飞越快,全化为流光一般。余慈也在攻击范围内,他本能地张开无瑕剑圈,要消卸雕翎来势。 影鬼的警告终于是慢了一步,余慈猛然发觉,蛊雕放出的翎羽竟有破罡的效用,什么剑气防御全无用处,这才要闪躲。他精通遁法,反应也快,眼看大部分雕翎都躲了过去,哪知接下来霉运临头,遁走的路径上,竟然横着一片金属矿脉,虽不能挡路,却让他遁速骤减。 随后就是惨哼。 危急时刻,余慈强行打横,嵌了半边身子到含着金属的地层中,终于将要害避过。随后又挣扎着坐起来,但一条左腿却不能动了,上面插着至少三根雕翎,两处在小腿,还有一处,也是最险的一处是贴着大腿根,直刺入腿骨,稍偏那么两三分,余慈大概就可以抹脖子去死了! 这时候,整条腿连带着左胯都麻木起来,蛊雕本命神通还是带着毒的! 余慈忙将雕翎拔出来,捏碎解毒丹洒上,可惜效果不佳,忙又施展天河祈禳咒,先将毒素控制住,要说辟邪解毒,诸天飞星一系中,倒是没有更好的手段了,不过翻一下《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应该有一些不错的选择才对。 即便如此,“诸天飞星”之术仍显精妙,天河祈禳咒成功将毒素压制,至少不再朝骨髓里渗透。松了一口气之余,他也忍不住骂骂咧咧,以发泄这回死里逃生的压力和快意。 便在此时,有人到他身前,轻声道: “要帮忙吗?”。 能这样说话的当然只有陆青一个。此时,女修的气机正在逐步敛藏,境界也在一路下行,说话的空当里,已经回落到还丹上阶的水平。 “呃,暂时不用吧。” 余慈抬起头,话语有些模糊,一方面他不知道腿上的毒素究竟有多么厉害,不好把话说满;另一方面他还没有想好该用个什么态度和陆青交流。最后,他干脆苦笑起来: “原来陆坊主修为如此精深,倒是把我瞒得好苦……我前面做的是不是像傻子?” 陆青微微一怔,随即便微微垂眸:“抱歉。” 这回轮到余慈发愣了,他看起来是抱怨,其实是在装傻。刚才一战,他发现了陆青至少两个秘密,一个是步虚修为,另一个自然就是天魔裂魂化身。尤其是后者,瞒得过他,又如何瞒得过曾精修魔功的影鬼? 不过,余慈知道轻重,步虚修为还能解释为低调,可那天魔裂魂化身乃是魔门中也极其精妙上乘的法门,又岂是寻常人物能修炼的?还有那个至阴化血刀,据影鬼讲也是魔门很有名气的一件利器。坐拥如此资源,这一位怕是魔门分支或是暗桩之流吧。 所以,余慈就只在步虚修为上做文章,对于另一个秘密,只要陆青不挑明了,他绝对会持之以恒地装傻下去。但陆青的表现也是奇怪,难道现在的步虚修士都谦和到这种地步了? 余慈不由仔细打量眼前的女修,他忽然发现,之前的交往中,他对陆青的记忆和认识其实并不怎么深刻,认真打量的话,甚至有点儿陌生,如果在别的地方擦肩而过,他未必就能把女修认出来。 怎么说也是一位美人儿呢,便是那对长而媚的眼眸,令人印象深刻,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影鬼在此刻插言道:“此女气机敛藏已经到了一定境界了,连本身特质都能掩盖,藏身在阴窟城,要么是所图非小,要么……” 这时候,陆青又问了一次:“真的不用帮忙?” 余慈再拒绝的话,似乎有点儿不近人情,想了想便道:“有没有个歇脚的地方?” “本来是有的。”女修轻叹一声,又想了想,道,“你稍等,我去整理一下。” 看着女修离开,余慈愈发地不明白了,不过女修的善意他倒是可以体会。 这就是几人在刚才的战斗中结下的交情吧,连续几次互相援助,也不好说是谁帮了谁,正是打出来的交情。若是前面余慈视若不见,又或者其间女修借机抽身,日后……不用说日后,现在他们已经被两个大妖吞下肚了。 手指敲了敲还在麻木的左腿,余慈有些发愁,要是这毒素清不出去,他的乐子可就大了,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有效的…… 影鬼忽地插言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咦,对了!” 余慈忙发力,将已经沉入地层深处的玉白法印提出来,收入云楼树形的空间内,这正是当年他得自羽清玄分身上的玉神洞灵篆印,可说是真正的杀手锏,但事态激变,倒是省了这一回。 影鬼不忘给讽刺两句:“也就是那女人突然放开境界,否则你那点儿算计,哪能有这种效果?” 余慈不以为意,原本也就是为了脱身,谁能想到将两个步虚级数的大妖给赶跑来着? “这回仇也结得大了,蛊雕不说,我观那个大汉,虎头生翅,毛发如刺猬,气息中极具凶悍荒古之意,极有可能是上古四凶之一的穷奇血脉,这可不是个善茬儿,且还有昊典那回事儿……” “穷奇!” 余慈看那些传说志异,常见这个名字,也可说是如雷贯耳,不过他不明白,这一位怎么又扯上已经坠入永沦之地的剑仙昊典,而且还是这么苦大仇深的样子? “当年昊典为了以剑意重塑诛神刺,天上地下都跑了个遍,什么血狱鬼府、域外虚空都是杀了个几进几出,在六蛮山系拿诸大妖练剑也是有的。据我所知,其中的‘百灵化芒纱’就是那个时候搞出来,这个妖怪,大约就是当年哪个倒霉蛋的后代。” “百灵?”余慈怔了怔,“是妖血吧?” 当年昊典以剑意复现诛神刺,由浅入深,取百灵、十阴、妖血、天魔、屠龙以及诛神正宫六部,现在余慈手中共有三部半,即百灵、十阴和屠龙,外加一个连昊典也没有完成的半部诛神正宫。这里论威力,明明是逐部递增来着。 影鬼就笑:“妖血是指血狱鬼府的妖魔,百灵中的‘灵’字,才是指修行界这些万物生灵。要知妖怪、妖魔虽都有一个妖字,却绝不相同。后者纯粹是天地间浊气戾气化生的产物,血肉不过是其衍生;前者才是与常人一般,取天地阴阳之气化生,又以血脉承继的生灵。所以说,真要分清楚的话,你们和那些飞禽走兽算是一类,血狱妖魔是一类,域外天魔则算是另一类……” 原来如此,余慈倒是少见这样的分法,对那些自许为万物之灵的人来说,这言论听来怕是不爽,但确实有些道理。 影鬼也不介意为再为他提提醒:“那‘百灵化芒’虽然是借重外物,走了旁门,但威力才叫一个强悍。其实,要是你真想短时间大幅度提升战力的话,练练这个很不错的。” “是吗?”。 余慈有些迷惑,他以前在三种化芒纱中,舍百灵、屠龙而取十阴,一是因为屠龙化芒纱难度太高,二就是百灵化芒纱借重外物,少用内炼,与其说练剑,不如说是炼一种法器,但现在看来,这里面还有别的说法? “诛神刺原本就是一种特殊的法宝,只不过昊典喜欢它无坚不催的威力,才用剑意重新描化。这样看来,百灵化芒纱上的法门,反而是最正宗的。当然,要是你能到昊典那种境界,肯定是内炼之法更占上风,本就是青出于蓝么……” 了解了。 余慈连连点头,正要再与影鬼讨论,忽地大惊,一直开启的照神图中,忽地现出一个巨大的展翅妖物,在地层中急速飞来,观其形貌,正是蛊雕。 难道是回马枪? 余慈正要强撑着站起,却又猛松了口气:“铁阑啊!” 细看去,那妖物完全没有步虚修为应有的雾霾,只是一个空壳,而在边上,铁阑分明也在,且是其飞行的动力来源……咦? 这么说来,蛊雕那家伙,死了? *********** 习惯性地放出黑色星星……为什么我说习惯?咳,红票有没有? 第四十九章 内丹 更新时间:2011-12-13 蛊雕的尸身就摆在余慈眼前。直到这时,余慈才算真正看清了这大妖的模样。这家伙果然像是一只大雕模样,只是很少有雕类会有如此巨大体型,且什么雕类也不至于头上长角吧。 由于前面放出本命神通,蛊雕全身雕翎有大半都倾泄出去,故而巨躯上多处露出褶皱皮肤,呈暗灰色,可以看到,下面再无丝毫生机。不过余慈仍能从它尸身上感觉到浓郁的阴寒之气。 铁阑刚才奉命追击,确认两个大妖远去,却不想在半途,见到了蛊雕的尸身。便给拿了回来,这也给余慈带来了困扰:“怎么也是个步虚级数的大妖,就死得这么容易?” “嘿嘿,容易?” 影鬼冷笑一声,也不多说,通过余慈命令铁阑,将蛊雕的尸身翻过来,找到刚刚被至阴化血刀刺入的伤口,又撕裂一些,血液汩汩流出。虽然地层下光线昏暗,余慈还是看到了,那血液竟是透明的! “看到了?这就是至阴化血刀的厉害!一旦刺入肉身,立刻借助目标血液流动,强力抽吸生机,更释放出一种要命的毒素或是诅咒,将血液的活性全数抹杀,到头来就是这个样子。” 余慈倒抽一口凉气:“这么毒?” “要么怎么是魔门排得上号的邪兵?我先前还以为这只是一把仿品,现在看来,怕是正品无疑。” 影鬼有些疑惑,也在感叹:“穷奇运气好、反应快,及时脱离,这样因血液刺激生成的毒素诅咒,就大部分砸进了蛊雕体内,偏偏这家伙又动用先天元气,放出本命神通,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余慈一边听它说话,一边在尸身上翻找:“听说解生灵之毒,往往要求诸生灵自身,这上面有没有能解毒的玩意儿?” 影鬼还没回答,陆青的气息由远而近,很快到了眼前。见到蛊雕的尸身,女修愣了愣,随后就道:“这就好了,可将内丹取出,或对解毒有帮助。” “也是多亏了陆坊主的手段。” 余慈也不矫情,让铁阑动手,在蛊雕尸身上摸索,寻找依旧浓郁的阴寒之气的源头。不一刻,铁阑手起剑落,将尸身颅骨剖开,一层极强烈的寒意挥发出来,又极具刺激性,余慈当场就打了个喷嚏。 “怎么是在脑宫?”他有些奇怪,这世上不是没有类似的法门,不过一般都是专修阳神的手段,大妖向来以肉身强横著称,精修真形法体有先天优势,专修阳神的话,未免就舍本逐末了。 铁阑并不在乎这些,它直接伸手,将其取出。 “是刚刚移上去的。”看着透出的寒意光芒,以及尸身内显示的痕迹,影鬼下了定论,“原本应该是发现事不可为,想要以半成的阳神裹胁着内丹远遁,但临到破顶出窍时后力不继,又或是诅咒毒素发动速度想象,故而功亏一篑。啧,好一桩宝贝。” 能够让影响开口赞赏的,绝对不俗。 余慈便看到,在铁阑掌中,有一颗圆珠,径约两分,整体呈深蓝色,外表光滑,像是琉璃珠的模样,而在其外围,正有一圈乌光涨缩翻卷,扩到最大时,能将铁阑整个手掌都包裹进去。 这就是蛊雕的内丹? “就算是吧,看起来和寻常的不太一样。”影鬼仔细看了半晌,勉力辨识出一二:“这里面肯定有至阴化血刀的作用。大概是蛊雕中刀后,因为血脉中生机精华正被化消,出于本能,残余生机便以内丹为核心,极力收敛,使所蕴的生机远在正常水准之上……啧,这玩意儿是珍贵了,可是不太合用啊!” 影鬼叫余慈将内丹取在眼前,让他看上面如潮汐般起落的乌光:“所有残余的生机精华都在里面,当然也包括其本命神通里携带的毒素,这一条就把原本的解毒效用抹消,但最厉害的还是它未能逃脱的阳神,此刻灵智已泯,化为这浓重的怨厉之气,缭绕不散,正是顶尖的法器材料,放在懂行的人手中,这是无价之宝,但要是用此解毒的话,嘿,只嫌你死的不够快啊。” 余慈有些失望,但不是太强烈,他本来也没有想到蛊雕会死在半途,且留下内丹来,不过听化血刀以及法器等字眼,余慈不免往陆青那边瞥了一眼,陆青神色却是淡淡的,对铁阑拿出来的妖修内丹并不如何在意,见余慈往这儿看,以为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便摇头道:“此物可由道友支配,我不感兴趣。” 听她这么说,余慈也开始摇头。击杀蛊雕,主要还是由陆青出力,一个步虚大妖的内丹已是珍贵非凡,至于这加了料的玩意儿,其价值更不用说。余慈估计,自从他到了北荒,所花的那些钱款全加起来,怕都抵不上这东西的一半! 要么说风标品格都是礼让出来的,陆青可以云淡风清,他也不能小气了:“这内丹也没法解毒,倒是个炼器的好材料……” 陆青仍是摇头,看起来确实是没什么想法,影鬼则在后面撺掇:“收了收了,这玩意儿可少见得很!对了,你忘了诛神刺的‘百灵’法门?这玩意儿正合用啊!” 影鬼明显是临时想出的理由,余慈心中一动,却也没有太过在意。难得碰上一位对外物不甚上心的主儿,他倒觉得陆青愈发地对脾胃,多想一层,近期内拿着这玩意儿,怕也是烫手的山芋,那边可还有穷奇在虎视眈眈呢。 影鬼也觉得不可大意,但它也说:“短时间内,穷奇肯定也不好过。你看它连自家同伙的尸身都来不及收取,想来至阴化血刀的诅咒毒素就算没有浸入太多,总还是有的。这可比天底下任何毒药都来得阴损绵长,要想完全清除影响……” 说着,它突地打了个磕绊,它又不是至阴化血刀的主人,如何能算出这里面的时限? 余慈只好去问陆青:“陆坊主,穷奇中那一记化血刀,要多少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哦,那是穷奇吗?”。 “呃,我猜是的。” 余慈这才想起,他和影鬼的交谈陆青并不知晓,忙加以解释。听他说明,陆青点了点头:“怪不得,那穷奇为上古四凶之血脉,想来抗性不凡,完全排除‘化血咒’影响的话,一个月?” “一个月。” 余慈嘴角抽动,也就是说,一个月后,就有一个红了眼的仇家满天下的追杀他了,若是运道不好,可能要更早些。 敲了敲已经完全没有知觉的左腿,余慈觉得嘴里发苦。 不过,在异性面前,他总要拿出一些气魄来。陆青已经将容身之地整理干净,请他过去。余慈便对铁阑道:“铁兄,且帮我一把。” 铁阑依言上前,扶着他的臂弯,搀他起来。近距离接触,余慈便发现,铁阑的鬼体已经不是那么凝实,显然刚刚的激战,对重伤初愈的它来说,也很不容易。 影鬼便道:“要是看它辛苦的话,帮着聚点儿阴气吧。” “那是自然,太阴幡如何?” “才祭炼一重天的破幡,顶个屁用?也就是那些没见识的,拿它当宝贝。” 影鬼极是不屑,但它说的也对。就铁阑这样步虚级数的鬼修来说,想到迅速恢复到最佳状态,要么到九天外域,冒着被太阳真火蒸发的危险,汲取至粹玄真,要么就从本身性质着手,大力吸收阴气。 可是步虚强者需求的阴气有多大量?莫看太阴幡里收拢了来自摄魂球中的万千阴魂,真用的话,还不够铁阑两顿吃的,况且,铁闸精修剑道、力求纯化,对那些带着戾气的玩意儿,也未必看得上眼。 “那就只有等到步罡七星坛建成了。” 余慈对铁阑道:“铁兄再等段时间,待法坛建成,我将铁魂还灵珠嵌在上面,既有利于吸纳阴气,也让铁兄为我护法。” 铁阑垂头应了声是,这样一个还丹修士和步虚鬼修的奇妙关系,让旁边的陆青有些困惑,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第五十章 分心 更新时间:2011-12-13 余慈一行人离开的时候,没有再处理蛊雕的尸身,影鬼便道:“内丹已是如此,别的也就不用看了,本来肝脏什么的也有解毒之效,可如今生机精华要么收去,要么化消,别的也没什么看头……” 便是有看头,余慈也懒得办这种事儿。毕竟是堂堂大妖,灵智不凡,取了内丹已经足够,真地给剥皮挖心,料理干净了,很有趣儿么? 陆青整理出来的落脚之地,其实就是刚才战端初起时,那处天然熔窟。原本已经崩塌掉了,但陆青却是很快收拾出了一片约二十尺方圆的空间。里面甚至还有一些石床、石凳之类,可供休息。 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有个泉眼,冒出的清水微温,其中带了点儿琉璜气,但稍加处理,也能饮用。 余慈已经半躺在床上,背后靠着一个包裹,这是陆青提供的现成的东西,还算舒坦。见无其他事,余慈便让铁阑“回去”休养,铁阑应声化烟不见,余慈是习惯了,但看到陆青讶然的表情,他还是解释了一句: “铁阑乃是我的鬼仆。” 这一句当然有许多错谬之处,但却是旁人最能接受的说法,至少陆青便是释然,影鬼则在暗处冷笑。余慈也不管它,径直转移了话题:“这个……陆坊主原是要在此长住吗?”。 这些床凳之类,做工朴实却不毛糙,显然早已有之,泉眼之类更不是随意就能找到的,余慈故有此说。同时对陆青能在短时间内,就从废墟中清理出这么一个区域的本事,非常佩服。 陆青脸上微露笑容:“我初至北荒时,曾在此生活过一段时间,床凳之类,就是那时制成,不想多年过去,此地还保存原样。可惜,刚刚那一战,已经把这儿毁了大半。” “原来是故地重游。” 余慈有些奇怪,北荒地下大城繁华,陆青何必在此地隐居?但再究根问底,就太没礼貌了,他就顺着陆青的语气,道了声“可惜”。 现在的情况有些像当时的红牙坊中,陆青不是那种会主动挑起话题的人,和她说话其实很闷,余慈当时可以结束话题就离开,可如今共处一室之内,却不好立刻冷了场,想了想,他还是将话题移回到蛊雕的内丹上。 “那玩意儿确实价值不菲,如何能不劳而获?若是陆坊主不介意,便先收在我这儿,待到了哪个大城,估个价格,我照价从坊主手中购买,如何?” 陆青仍是不置可否,倒是另有疑惑:“一般而言,大妖内丹解自身之毒,颇有灵效,怎的这个不成……” 稍顿,她也有所悟:“是因为化血刀?” 见她也想到了,余慈也就点头“那化血刀……呃!” 余慈突地一愣,影鬼也在心内虚空中沉默。 说漏嘴了,而且,是早早就说漏嘴了。之前询问穷奇的恢复时间时,已经将这个名字脱口而出,而当时的过程太过自然,又或者是因为陆青云淡风轻的态度,让余慈失去了心中那根弦,总之他之前刻意视之不见的东西,其实已经给捅了出来,而他和影鬼竟然到现在才发觉,真叫一个尴尬。 倒是陆青似乎并无所觉,只道:“化血刀刺中的生灵,往往体内有所异变,这样就麻烦了……” 见她反应,影鬼就奇道:“怪了,她好像并不怎么在乎来着?她难道不是魔门的暗桩?还是说,红牙坊就是魔门分支,不怕人知道?” 余慈没有回应,他就是这个脾气,人敬一尺,我敬一丈,既然陆青都不在乎,他何必再拿捏?他道:“若是没有那一记化血刀,如今性命不存,还说什么麻烦……对了,陆坊主出身魔门?” 陆青看他一眼,微微摇头:“只是因缘巧合,学到一些法门,得了这件邪兵而已。” 看女修的态度,余慈明白了,女修不在乎别人知道她拥有邪兵,懂得魔功,但却不愿说这邪兵魔功的来历。其实余慈本人也是如此,刚刚那一战,他露出的底细更多,陆青知道就知道了,但要究根问底,问他学自哪里,他肯定也不愿多说。 不过,经由这么一出,余慈倒是又探知了陆青的底线所在,想来陆青亦如是,至此两人间感觉又有不同。前面,余慈是因为“熟人”这个理由而过来帮忙,经过一场大战,二人已经能称之为“战友”,而如今,各自都有一些秘密暴露,在双方均无恶念的前提下,交情又能更进一步。 至少余慈是这么想的,他也更放得开,笑道:“没有内丹也不打紧,既然这毒素没能立刻要了我的命,想来也不是特别厉害的,早晚都能找到办法。”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可没有什么定论。要说《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驱邪辟毒的符箓是不少,但要清除一个步虚级数、具备上古血脉之大妖的本命神通所蕴毒素,还要好好地研究研究。 “唔,等会儿,应该是有……”他将符经取出来,想查阅一下。这也是他视人为友的表现,否则怎会将自家不安形之于外? 陆青见状,就不再多言,径直到另一个角落中,盘坐调息。哪知她才闭上眼睛,忽地心有所感,睁眼便见到余慈身体猛地一颤,脸上冷汗刷地流下来。 她吃了一惊,站起身来:“毒发了?” “不,不是!”余慈神智似乎有些恍惚,停了半晌才道,“只是想起一件事儿……” 说着,他又是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陆青见状,疑惑更甚,上前来把他的脉搏,余慈也不管,眉头却是越锁越紧,探他脉搏,除了中毒之后,气血不甚通畅,也没有其他的问题。 陆青考虑片刻,干脆移过石凳,在床边坐下,就近照看。 余慈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忽略掉了,不怪他如此,只因为那一瞬间,有个感应突然萌生,距离他万里之外! 神意星芒……还有灵犀散人,那家伙醒过来了! 纯感应神意星芒的话,余慈本是达不到这种距离的,可是在灵犀散人苏醒的那一刻,已经植入其元神的神意星芒蓦地被注入某种力量,主动向这边的发来讯息,在以奇妙的方式跨越万里之遥后,为余慈所察收。 便是影鬼,心念也猛地一紧:“他说了?” “不,只算是半睡半醒。” 不管传递方式如何奇妙,经过了万里距离的衰减后,再接收起来,也微弱到极点,余慈几乎把全副心力都放在如何解读上,回应一次,就不再分心。 是的,灵犀散人醒过来了,但又没有彻底苏醒。那边似乎是受了外界的刺激,从最深层的静寂中被强行揪出来,骤然的反差,使之神智产生了某种紊乱现象,和外界的交流有些问题。 是黑袍出手了! 余慈用膝盖想也能得出答案,不过能看到,黑袍不是个耐心的家伙,其手段非常暴力,缺乏技巧,以至于造成不良后果。当然,有还丹上阶的底子在,灵犀散人完全恢复比也不是难事,到时在黑袍的炮制下,难道他还会守口如瓶么? 不久,灵犀散人重新陷入了昏睡,但余慈非常清楚,距离此人下次醒来,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余慈终于回神,他出现心内虚空中,这里生死符翻转不休,诸神通外相合于天龙真形之上,也时刻运转,但受到毒素侵袭之后,物象的变易还是给心象带来影响,周边已蒙上一层乌黑的水雾,这让余慈想起,他如今还不良于行。 解除毒素、处理灵犀、应对穷奇,当然,还有自身寿元的问题。分心二用甚至三用、四用的感觉一点儿都不爽,此刻,余慈只想到一个词儿: 时不我待! ************* 继续!大伙儿的支持也请继续! 第五十一章 惯养 更新时间:2011-12-14 余慈躺在床上,手中把玩着蛊雕的内丹。 内丹本来深蓝的光泽绝大多数时间都内敛不出,倒是那来自于陨灭阳神的深重怨厉之气,化为乌光,吞吐不休。 他没有铁阑无视浓郁怨厉之气的本事,上面的乌光其实对他是有伤害的,不过对这些邪门怨厉之气,他自有办法。只需引来胸口所佩温玉中的还真紫烟,什么邪门玩意儿也近不得身。 他更是顺势发现了更有效的压制毒素的方法——每日里拿温玉在伤口上贴一会儿,比天河祈禳咒还要来得有效。 但是,还真紫烟对停止伤势恶化有效果,却难以驱除毒素。更准确地说,它也能化消一些,但以那种速度,等毒素完全消除的时候,他久被毒素浸泡的左腿,大概已经因为骨络筋肉的萎弱而彻底报废了! 至于原先设想的符箓驱毒,倒也不是行不通,《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还真有几个具备相关功能的符箓,有几个临时学了尝试过,效果不佳,还有两个,看起来要强很多,其复杂程度让余慈无话可说。 在具备极高的“叠窍合形”水准的前提下,少的那个有三百六十五个窍眼,多的则有近五百个!是名符其实的能把人“吸干”的那种所谓“仙符”…… 五百个窍眼的那个,余慈直接放弃,步虚修为以下的符修,根本想也不用想。至于三百六十五个窍眼的“地祗厚德神符”,可以摄九地之气,混化万毒,不解自消,此符正适合在此地层深处使用,对蛊雕这种“水毒”更是颇具针对性。 余慈是很心动没错,然而这其中画符、用符所消耗的巨量元气,绝不是他这个水平所能一力承担的,说不得只有早做准备,花上十天半月,分段完成。但那个时候,腿部骨络筋脉是否已经遭到不可逆的破坏,谁也不敢保证。 所以,余慈很想从蛊雕内丹上找到一个迅速的解毒之法,可惜,仍没有成功。 这已经是中毒后的第三天了。 余慈收起蛊雕内丹,半支起身子,从床上居高临下,观察特意平整过的地面上,那复杂到让人眼蹦的符纹图画。地面上这些,正是“地祗厚德神符”中的部分结构,是他三天来的成果之一。 上面的符箓结构说来复杂,其实就是一个承截九地之气的台子,是符箓发动时,运转的中枢所在。 原本这一步是能够省略的,但修为的限制迫使他必须借助外力,这“台子”除了负责运转那巨大的力量,也是一个缓冲以及借力的地方,功能较多,故而要承担极重的压力。符箓发动时若有一个不慎,可能整块地面都要被碾成粉尘,到时什么符箓、解毒都不用想了。 余慈这几天来,有一半儿的精力都放在如何加固这个台子上面,十分辛苦。 给自己放了个虚空神行符,身子悬空到了刻画符箓的地面上方,手指贯注真煞,逐片敲击,一方面是收集符纹分形的气机反馈,另一方面也是确认这片区域的坚实程度。 忽地,他发现有处地点反馈有异,皱眉又试一回,便是摇头,随后道:“伏生草种子。” 无声无息地,身后有人影闪现,几粒草籽落在他掌心,莫看这玩意儿寻常,种下来之后,很快就能“抓住”地层,根系也有利于传导地气,最适合加固地层结构。 待他将种子打入,还没再说,便有人将装着催生灵液的玉瓶送到手上,余慈倒了两滴,也不加瓶塞,随手放在一边,转眼便被拿去,丝毫不影响他接下来的动作。 后面倒是不太需要外物了,修改了两处符箓分形,余慈又重新检查一遍,确认已完成的部分没有错漏,这才吁了口气,至此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他是照葫芦画瓢,比照符书上的原图架设结构,比不得学有所成后,一气呵成式的顺畅,又要顾及结构强度,另有发挥,故而错漏难免,修改起来,耗费的心力比最初铺设时还要多些,再加上中毒后气血运转滞涩,此刻是真的累了,额头上都积了一层浮汗。 反射性地伸出手去,却探了个空——咦,汗巾呢? 简简单单的问题,余慈竟是愣了半天,扭头去看,整个熔窟内,除他之外再无半个人影,那个一直在他身畔的女子,竟是踪影全无。 “出去了?” 余慈挠挠头,直接用袖子擦了汗,坐在床上歇会儿,又到符箓分形那边用功,可说也奇怪,这回描画符纹,本是相对轻松的活计,他却是莫名地感觉全无,尤其是要用到相应材料的时候,来回翻找的空当更是烦躁,以至于接连出了两回岔子,差点儿影响到另半边已完成的分形结构。 发现自家状态不对,余慈忙收了手,而此刻,影鬼就是大笑:“怎么,这两天还把人用习惯了不成?” 余慈有些尴尬,但必须要承认,影鬼说得非常准确——他仍不好猜测陆青的底细,但已经可以明确,这位女修肯定是世上最好的助手。 他不良于行,虽说大部分时候有虚空神行符代步,但飘来飘去,总有些别扭,一些细节方面的东西,就不是顺畅,开始描画符箓分形的时候,很是不得劲儿。见此,陆青便主动承揽了一些细碎的活计。 最初一天,余慈还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让人家一直陪着已经多有劳烦,再这么使唤,实在很不礼貌。但接下来只过了两日,余慈就将最初的心情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 在没有事情的时候,陆青便如一个无形无质的幽灵,不知停在哪个角落,全无干扰;而一旦有了要求什么的,她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所需要的东西送到余慈手上。做这种事的时候,女修非常注重细节,对人之需求以及下意识的动作,都有应对的章法,很多时候,余慈明明知道背后有人来着,也会在工作中不知不觉地忘了个干净,更容易进入到浑然忘我的状态中。 余慈甚至觉得,陆青已经把这种活计做到了某个“学问”的水准,有种“技近乎道”的完美。如此情况下,什么劳烦、礼貌,统统一边儿去吧!就算是自私又如何?有那么几回,余慈甚至觉得,自家的性命不是取决于自己完成符箓的速度,而是陆青在没在后面支援! 这真是…… 余慈自嘲一笑,干脆坦然问道:“她出去多久了?” “总有一个时辰了吧。” 影鬼倒是很想和余慈讨论一下有关陆青的问题:“这女人很不简单,她明显不通符法,进退的时机却把握得极好,不管是察颜观色也好、透析心理也罢,似乎是专门学过这方面的技巧。” “那又如何?” “还能如何?你不觉得,你对这女人太放心了?别忘了,魔门秘术往往能惑心乱神而不令人知,另外,天魔裂魂化身的法门虽属上乘,但修炼此术需要割裂神魂,对性情心智影响极大,自古以来,修炼后能一如常人的,一百个里面,也未必有上两三个……” 影鬼正滔滔不绝的时候,有人影穿石而入。 余慈再不管影鬼,笑着招呼:“陆坊主。” 来人正是陆青,她神色如常,但不知为何,身上有些火燎气息,见余慈正闲着,她微微一怔,便道:“今日完工了?” “还没,想着暂歇一会儿。”余慈当然不会自曝糗事,只打了个哈哈,“马上就开始了。” 陆青却道:“不妨先停一下……” 她还是首度对余慈的日程安排提出意见,说着,她从储物指环中“搬”出一样东西。 之所以说搬,是因为这东西体积颇大,足有五尺见方,两尺高下,看形状,竟是块石头!其外表呈彤红颜色,焦痕宛然,似乎被火焰烤得透了,但将其放在地上的时候,余慈分明听到里面汩然水响。 这东西是……玄水曜岩? 余慈为之愕然。 第五十二章 建议 更新时间:2011-12-15 余慈当然知道附近是有玄水曜岩矿脉的,他不就是为此而来的么?只不过中了蛊雕之毒后,他一门心思都在解毒上,每日里精研符箓都来不及,又不良于行,搜索矿脉之事就耽搁下来。 之前他所说“时不我待”,其中便有因此事而起的感叹,却不想一直陪他处理符箓的陆青,出去一趟,就给解决了? 他愣了半晌,才知道上前查看,他虽然从没见过玄水曜岩,但《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中记载得颇为详细,看着石块被烧得通红,触手却有一层寒意直透掌心,再观察上面纹理,确实是玄水曜岩没错,而且品相极高,可惜,就是小了点儿…… “还有更大的,整块都沉在岩浆湖中。”陆青真似能看透人心一般,她稍稍描述了一下那块的体积,便听得余慈喜不自禁。 “距此多远?” “大约四百里左右。” 余慈击掌道:“事不宜迟,我们速速取来。” 正说着,他忽又一怔,终于反应过来,疑问尽都翻上心头:“陆坊主怎么想到找玄水曜岩来着?” “你说过的。” “我说过?” “你说有法坛的话,聚拢天地元气会容易许多,之前制作太阴幡时,也谈及配套法坛之事,至于玄水曜岩……” “呃,想起来了,我确实说过。” 余慈记起,那也就是他和女修聊天时随口一说,若不是陆青提醒,他自己都忘了这码子事儿,也亏得陆青还记得。况且还有一点:“四百里呢,陆坊主怎么找着它的?” 陆青平淡回应;“我修炼天魔裂魂化身,可分神多处,一神守中,化身则神游在外,寻着倒也不难。” 她说得轻松,但本体在这边照顾得俱到,化身却能找到四百里外里的岩浆池,这神通当真是惊人,却不知比照神图如何?余慈是又惊又佩,当然还有感激,他是半途帮了陆青一回没错,但女修先让给他蛊雕内丹,三日里又助他铺设符纹,现在还费心寻了玄水曜岩过来,这个,这个…… 谢肯定是要感谢的,但如何谢法,却让他煞费思量。 心中正计较的时候,陆青却看向地上的符纹结构,轻声道:“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余慈忙正容道:“请讲。” “我不通符法,但也看出这符箓要完成,并非一日之功。还要在这儿多呆几日的话,穷奇的威胁应考虑。它乃上古四凶血脉,性情之凶悍,非普通大妖可比,若它真的不顾不一切杀回来,首先还要到原战场收集信息……我们离得太近了些。” 余慈颔首赞同,他可不会天真到认为这边有两个步虚修士,对上穷奇就是必胜之局,就算有照神图预先控制也一样。事实上,如今有他这个“累赘”在,铁阑和陆青都很难发挥出最高水准。 “另外,就是你的伤势。” 陆青一直没有用“道友”、“道兄”之类的敬称,而是直呼“你”,听起来感觉颇是奇妙。而且陆青一向寡言少语,难得说这么些话,也让人觉得这言语应是在心中盘桓许久方才出口,颇为郑重: “我无意置疑你的符法神通,但解毒治伤,成败间有肢体全、毁之别,不应有赌博之心。符法能治好就好,但若不成,也应有别的准备。” 余慈当然不会因为她的“置疑”而恼怒,只问道:“怎么准备?” 陆青又看了眼地上的符纹图画,道:“以符疗毒和求医检视不应偏废。” 余慈就笑:“这个倒也不错,可这蛊雕之毒,也不是寻常风寒小疾,怎么也要找个名医吧……” 陆青很快回答:“由此向北约七万里,可到华严城,那里有一个‘长青门’,门中修士多精医道,门主青松先生有步虚修为,其回春妙手名满北荒,或可一试。” “七万里?” 余慈听得直摇头:“就是不计损耗,全力赶路,中间无事,也要十天以上,而且还不能保证效果。况且,我如今这身体,短途还好,连续跑上十天,嘿……” 陆青眉头微皱:“怎么是十天?” “这个,我只尝试过一天赶上七千里路,那还是驭剑飞空,完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再多可是要死人的。连续十天的话,肯定比这个还要慢。” 余慈倒是坦白,他看向陆青,有些恍然:“你不是把自己代进去了吧。我倒听说步虚修士全力赶路,有一天五万里以上的,不过那应该也不是常态。” “一日两万里并无问题……我们一起。” 在余慈讶然的表情下,陆青取出一样东西,这是一个乌蓬小船模样,长不过半尺像是木制的,通体呈灰黑色,中央支立蓬子外层,刻着极繁密的符纹。女修见余慈目光盯着船蓬不放,干脆交在他手里,轻声道: “此物名为‘晴空罡雷舟’,以法诀操运,可放大百倍,用以载人飞行,日程最高可到三万里,我大约可催至两万里。如此,若一切顺利,我们到华严城,最多四五日时光。” 余慈持船在手,来回翻看,见上面的符纹颇是玄妙,不由赞道:“真是好宝贝。” 他也曾坐离尘宗的“太阴.水母飞舟”,那是可以乘坐数十上百人的的大型飞空法器,速度、防御俱佳,不过宗门之物与个人之物,感觉还是不同的,且按照陆青的说法,只论速度,这“晴空罡雷舟”当远在前者之上。 余慈发现,他开始被陆青说动了,但目前,他还有疑虑:“这什么舟,不能在地下走吧……” “是,必须到地面黑沙风暴之上。” 余慈倒是想起了刚到阴窟城那晚,在北荒上空看到的那个浮空巨船,以及暗处的载人飞梭,飞梭中修士碰到船上那个用剑的疯子,堪称不幸,不过那也证明,北荒上空,确是可以通行的。 要是四五天的话,倒不是不能考虑。 “另外,关于这符箓……” 说着上,女修朝玄水曜岩一指,打入一道印诀,那五尺见方的通红岩石就浮起来,到了熔洞中央,也就是余慈画出的符箓分形上空。 在余慈的注视下,忽有一道说不清色彩的光芒照下,将玄水曜岩和符纹地面连在一起,随后光芒消失,余慈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便看到玄水曜岩上部表层,一条纹路显现,随后就像是一个四通八达的根系,无数道符纹齐齐铺开,灵光四射,转眼已然成形。 这符纹结构……一模一样! 余慈牙缝里丝丝冒着凉气,刚刚出在玄水曜岩上的符纹,与地面上那块没有半点儿差别。不只是外形,还有相应的气机感应。这说明,刚才发生的,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纹路翻印,而是将余慈三天来,一点一滴注入进入的符法灵光也一发地“翻印”到玄水曜岩上,其中牵涉的气机,数以十万计! 影鬼便在暗处惊叹:“这是化用‘裂魂化身’的技巧吧,这女人修为一般,但在法门活学活用上,可真是了得。” 这几乎就是影鬼口中最高等级的褒奖了。 如此神乎其技,也不是全无代价。陆青气机便有些暗沉,消耗应当不小,她也不怎么在意,又对余慈道:“这终究是翻印而成,为求万全,最好重新注入一回,但这样,总能省些力气。” 余慈嗯嗯啊啊,看着这块玄水曜岩发呆。他这才明白,女修为何旁的玄水曜岩不选,独搬来一个这般体积的,说起来,把玄水曜岩作为运化地气的“台子”,其效果绝对要比普通的土层强上太多,只是一个材质强度便是远胜,而与地气的勾连则绝无问题。余慈甚至可以将符纹再简化,剥离掉那些防止“台子”崩解的分形结构,使符箓发动时,运转更为顺畅。 现在余慈明白了,这翻印符纹、乘梭赶路的想法,陆青应该早有腹案才对,一开始不说,应该是看他的手段,后来觉得不甚保险,才又提出来。 话说,她真的很谨慎呢。 余慈的视线从陆青脸上扫过,他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产生什么嫉妒和不满的心思,但他实在是好奇,究竟是什么地方,会培养出陆青这样一位了不得的女修,而陆青又是为什么会在北荒,经营那个不入流的红牙坊呢? 不知不觉,他看得太久了,陆青以为他有事,问了一句: “什么?” “呃,没什么。” 余慈脸皮厚度还成,没有脸红,不过这么一打岔,他发现自己其实早做了决定。他点点头,便想同意,可话到嘴边,却是另一句话: “陆坊主,多谢你了!” 陆青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余慈叹笑一声,忽地翻手取出七星剑,在陆青疑惑的目光下,反手回刃,剑气森森,从喉间颔下划过,已经蓄了两年的胡须簌簌落下。 “既然要走,就要多做准备,我结的仇人不少,这回出去,改头换面最好。” 待胡须落尽,他收了剑,对陆青拱了拱手:“散人余慈,见过陆坊主!” 第五十三章 亡命 更新时间:2011-12-16 王安在舱室内来回踱步,舱外,尖锐的呼啸声此起彼伏,偶尔插入两声濒死的嚎叫,搅得人心烦意乱。 “这群不知死活的杂鱼!” 他骂骂咧咧,以前走得太顺,以为在三家坊的招牌下,没有人敢捋虎须,他却忘记了,这里是北荒,是极现实但又绝不缺乏疯狂的北荒。 舱室之外,至少上百人规模的乱战……不,是一场见鬼的打劫行动正在进行中。那些蝼蚁似的亡命,撞开了浮云船的防护屏障,然后将偌大的浮云船塞得满满当当,战斗几乎发生在每一个角落。 王安倒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而且他也知道,这是活跃在北荒地表的沙盗们惯用的伎俩。 沙盗很少直接俘获庞大的浮云船,因为得罪了三家坊这样的势力,还带着这样一个显眼的目标,根本就是找死。沙盗们更喜欢做的,是突然发动袭击,在最短时间内攻破浮云船的防护,一哄而上,杀人的杀人,劫财的劫财,在船家的后援到来之前,甚至是船上的核心守备力量反应过来之前,又一哄而散,化整为零,避过风头之后,再故技重施。 这一过程中,沙盗的核心主力往往不超过十个,但他们聚拢的亡命徒,却往往数以百计。那些大多数通神修为,连驭器飞空都做不到的亡命们,乘坐着简陋的飞梭,像是铺天盖地的蝗虫,飞附船上,四面劫掠,真正能有所斩获并顺利逃脱的,十中无一,可一旦成功,就有丰厚的回报。 北荒别的都缺,只有这种亡命,从来没有减少过。 他们有的为财,有的纯粹就是为了刺激,后者就是最麻烦的,因为这种情绪尤其容易传染。王安就听到外面那种兴奋到极致的啸叫,越来越密,船上的护卫已经出现了连续性的伤亡。 浮云船上已经有一个存放货物的舱室被他们强行轰开,财货损失惨重,浮云船的动力也受到了影响,这样回去,贺家几位老爷们要活剥了他的皮! 想到这儿,他的视线就不由自主地瞥向舱室另一边。那里,有一位女子,半托着腮,透过舱室的窗户,看向外面,那神态就像是看风景,像是悠闲从容,然而修饰得不染微瑕的细眉间,却是蕴着事不关已的疏离和嘲弄。 看着那细纱披肩下,愈显精致的短襦纹理以及包拢的柔美曲线,王安胸口像燃起了火,从胸口再往下些,同样如此。 游蕊这小娘皮……他忍! 这女人本身没什么了不起,还丹初阶的地位,比他这个管事还要差两个级数,可是架不住这女人的姘头,乃是贺三爷的心腹,在三家坊是挂了号的“客卿”身份,连带着这女人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其实这样的女人,就该窝在家里当她的金丝雀儿,每天洗得香喷喷的,等爷们儿宠幸就是,偏偏她又不安份,整天跑在外面,甚至借她家姘头的地位,插手三家坊买卖中,油水最为丰厚的“真华坊”采买事宜,如此待遇,怎不让王安这种从底层打拼上来的管事为之眼红? 偏偏她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贵妇人的派头摆得十足,真他妈的…… 王安的心情更加糟糕,此时他已经选择性忘记了,正是他自己被人家的美貌弄得五迷三道,亲自请人家上船来着。可惜,接下来进一步亲近的要求被人一个耳光扇回来,面子里子全丢个干净。 要不干脆放沙盗们进来,看这小娘皮还摆不摆架子! 类似的念头闪了几闪,王安终究没蠢到那种地步,再看又一个货舱也是危险,干脆一咬牙,跺脚下令:“向下,向下!” 如今浮云船的控制中枢仍牢牢掌控在三家坊这边,王安命令一到,这艘长近二十丈,四层高度的巨舟便缓缓下沉,但速度越来越快,而下方不过一里的距离,就是漫天边际的黑砂风暴。 又过片刻,巨舟的下半部,已经沉到了黑砂风暴的表层之下,由于前面整艘船的防护法阵已被破坏,如今只能靠着船体自备的小型防御禁法抵挡。在足以绞碎钢铁的黑砂侵袭下,船体磨损迅速,可下沉的势头丝毫未减。 外间甲板上响起一片咒骂声,沙盗中那些杂鱼,下饺子似的往下跳,抢入来时乘坐的简陋飞梭,四散逃走,也有反其道而行之的,要抢进受禁法保护的船舱里去,却被三家坊的护卫力阻在外,恰逢下方黑砂风暴中,一个“大潮”掀起,飞射的黑砂当场将几个倒霉鬼打得满脸开花,眼看就不活了。 顷刻之间,浮云船上局面就变得清晰起来,三家坊的护卫占据了绝对上风,眼看大局将定,王安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往上抬升,老刘领队,肃清货舱残敌,其余人都戒备了……” 话音未落,极度亢奋的怪叫声就响起来,赤红如火的剑光从天而降,一剑削去了已破损多处的浮空船顶舱一角,里面正有修士躲避黑砂,见此大惊,想反抗时,被一剑削去了脑袋。 赤红剑光的主人就要顺势杀进舱去,后甲板却又跃起一人,将他拦住。双方只一交手,还丹真煞便激烈碰撞,顶舱登时被崩飞大半, 王安就知道会这样,那些亡命也就罢了,说白了就是拿来恶心人的,真正让人头痛的,还是沙盗的核心战力。根据前期战斗可以判断,这群沙盗中至少有五个以上的还丹修士,他们结成了一个核心,攻守来去,看似散乱,实则极有章法。开战以来,他们斩杀的护卫已超过十人! 但最重要的是…… 轰地一声闷爆,整艘浮云船都晃了一下,王安心头一紧,这回不待他下令,货舱内的老刘已经先一步冲过去,两边斗成一团。隆隆闷响中,船体又崩塌一片。 王安额头密密冷汗冒出,还有至少三个! 能有五个还丹以上战力的沙盗,全北荒也不超过二十只,他这趟运货,真正贵重的货物不多,是按照三家坊的丙类标准配的防护力量,还丹战力有四名。当然这把他本人排除在外,也没有计算临时加入的游蕊及其护卫。 照理说,三家坊这边仍然占据绝对优势,可攻守之间,不是那么简单的。擅长劫掠战术的沙盗,来去如风,又非常懂得借用黑砂风暴的恶劣环境,简单的人数优势并没有太多用处。 更何况,他多年来埋首生意,久疏战阵,游蕊看起来也是个样子货,真打起来,说不定还是累赘。 “快升起来!” 王安心中大叫,他让浮云船沉入黑砂风暴中,固然是逼走了杂鱼,但也给了真正的核心沙盗以机会,论起来,利弊成色也不好说。事后追究,吃挂落的可能性极大,要是失了什么特别贵重之物,更可能就是绞死他的套索! 真正珍贵的货物都在他手上的储物指环里是没错,但有几个大件宝物,由于体积问题,还是摆在货舱中,尤其是一块经过不知多少年自然天雷淬炼的巨兽头骨,乃是制器的上等材料,价值极高,他之前已经扯了线出去,若是有失,脸面、信誉真要丢尽了! 浮云船多处破损,动力不像最初那么足了,偏在此时,天际又有人影扑下,一来就是两个! 苦也! 王安心中呻吟,沙盗中有三个核心战力是交战之初被船上两个还丹护卫引走的,此番回头,却是两个护卫反被对方一人拖住,局面当即急转直下。 看那两人来势,直接就奔着货舱去了。王安急得跳脚,再看游蕊,女子却还是那悠闲的模样,眉目间的冷讥之意却是愈发浓重。 好!好!好! 王安只恨得咬牙切齿,偏偏他也没勇气堵上去,只在心里发狠,目标也偏了:若有机会,我必让你这娘们儿生不如死! 正赌咒发誓的时候,舱外忽听到嗡嗡震鸣,激得人气血浮动。 王安忙通过舱内水镜观看,只见浮云船外围不远,一个看不清形制的似舟似梭的飞行之物,冲破最后一层黑砂风暴,一跃而上,来到了百里高的虚空中。其外一圈深紫雷光盘结扭曲,遮蔽风沙,在长空中烙下极深刻的印迹, 这东西来得太快,正扑下来的一个沙盗本能地放出法器攻击,这一下却捅了马蜂窝。受法器刺激,那东西外围,雷光急剧外涨,转眼便将那沙盗吞没,等雷光过去,那沙盗浑身焦黑,一头栽下,直落入黑砂风暴之中,便是现在不死,数息后也被死得透了。 王安大喜:“天不绝我!” ********** 更得太迟了,年底了忙材料,还好没让余慈蹦到老一讲话上去-_-不过这一下子节奏被打乱了,请容俺调整两天,周末只保证一更,时间不定,下周一会稳定下来。 第五十四章 降落 更新时间:2011-12-17 这边话音方落,雷光中,飞舟已经远去数千尺开外,再一闪,就不见了踪影。天空中只留下雷光烙下的长长轨迹,王安的叫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浮云船又是一次剧烈震动,比任何一次都要来得激烈,王安甚至感觉到,整艘般猛地向上跳,并发出濒临崩溃的“吱嘎”怪响。 这下他又是大惊失色,急看水镜,只见浮云船下方,明显被巨大的外力撞击,船底直接崩掉了一大块,最惨的是底部的货舱又被撞漏了一个,大量的货物倾洒下去。 王安却连心疼的时间都没有,水镜中除了崩裂的船底,还有一个让人头皮发炸的大家伙,通体有七八丈长,几乎就是抵得上浮云船的一半。它有巨大的而狭长的头颅,獠牙如刀,全身都包裹着鳞片,通体没有一根羽毛,却扑扇着肉翅,从船底的黑砂风暴中钻出来,“嘎”地一声叫,嘶哑难听。 “飞甲妖龙!” 王安认出来,那是北荒黑砂风暴内部,最凶暴的猛禽之一,拥有鼓荡沙暴之力,寻常还丹修士,还不够其塞牙缝的!一时间,他心脏都停跳了。 所幸,这个大家伙没有和浮云船纠缠,而是循着天空中飞舟轨迹,发力狂追,显然是被前面的飞舟惹得发了狂,浮云船,包括前面的沙盗,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 见此,王安当即改口咒骂:“赶着去投胎啊,闲来没事儿去逗飞甲妖龙玩?” “王管事何必徒逞口舌之快?” 自沙盗来袭之后,女修流利脆亮的嗓音还是首度响起,开口就不让王安省心:“这飞舟肯定是某位步虚修为的大人物驾驭之物,三家坊惹得起,王管事你却未必惹得起。” “你……” “我所言并无错处。”一直靠在窗边的女修轻扯半透明的披肩,盈盈起身,华美的六幅织锦长裙铺下,遮去她坐下时显露出的丰润曲线。她走出两步,却不再看王安,只是摇头: “我一直认王管事有掌握全局之力,只不过如今运气不佳,碰到了飞甲妖龙,毁了船体,发发火也没什么。只不过以如今的状态,这船想飞到丰都城,已经比较难了。若再不及时清理干净,能不能飞到华严城,还未可知呢!” 王安死闭上嘴,盯着女修一贯的精致妆容,眼角连抽几下,终究没有再说话。 他明白,游蕊说的不错,而且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给自己这边多加一份战力,速战速决,现如今能立刻提供帮助的,也有这个骄傲的女人而已。 这小娘皮…… *********** “快到华严城了吧?”余慈受外界变化惊动,放出神意稍做感应。 晴空罡雷舟真的非常好用,尤其是高空飞行时,速度快,乘感舒适,相当平稳,不过有一点就是太过高调,飞行时罡雷环绕,雷光掠空,数十里外都看得清楚,所以,飞舟不得不经常潜入到黑砂风暴之中,遮蔽形迹,避免过分惹眼带来的麻烦。 不过有时候运气不佳,便如此刻,就招惹了一头飞甲妖龙,陆青不愿和那个皮坚肉厚,且在沙暴中如鱼得水的怪物纠缠,纯凭速度将其甩开,又碰上之前的小插曲。 “怎么回事?”余慈有些迷惑。受修为限制,在一眨眼就是千尺的绝快速度之前,他对外界的感应已经比较模糊,一些细节需要陆青告知。 陆青便应道:“有人碰到了防御雷光。” “啊?” “是沙盗吧。” 陆青修为暂停留在还丹上阶,可是天魔裂魂化身之术,最精于魂魄修行,因而感应远超常人,对外面情形了若指掌:“沙盗在打劫浮空船,似乎是三家坊的产业,我们正好碰上,如今已离得远了。” 余慈“哦”了一声,并不怎么在意,能在北荒上空飞行的,未必都是强者,但一般而言,背后势力弱一点儿的,很难说突破各个堂口对地下城的重重关卡,到天上来。 不过……三家坊? 余慈忽然反应过来,北荒还有盗匪敢捋三家坊的虎须? 陆青倒是见得惯了。若是人人都知道趋凶避吉,只捡软柿子捏,北荒还怎么称为是蠹修最密集的地方?沙盗裹胁下的亡命徒,正是一群无法无天,连自己身家性命都不在意的疯狂之辈,这种人,也是北荒的常态。 “在阴窟城似乎没这么厉害?” “阴窟城立城未久,许多地方都是空白,那里人行事,目的性仍很强,有个要做事的欲望。然而越往北去,这些事情越是频繁,当然,到了北方四城,那又是另一种气象。” 陆青简单解释,北荒十大城,大约是个南五北四中一的格局。 其中丰都城位于北荒中心,也是最繁华之地,所以不但随心阁的随心法会在那儿举办,三家坊的本部也设在那里。过了丰都城再往北,其实宗门势力已经开始上升,四个大城直线距离并不远,形成一个庞大的修士生存圈子,相对之下,也显得颇有法度。 至于丰都城以南,阴窟、千幛、华严、流火、飞廉五城,彼此之间相距极远,各有各的特色,但总体来说,从阴窟城越往北,就越是混乱,其乱象一直延续到丰都城外。 余慈啧了一声,但也没有再细问下去,看那个飞甲妖龙缀在后面,一时难有威胁,又低头去处理手边的活计。 他已经在飞舟上度过四天时间了,比计划中稍晚一些,这是一开始他不适应飞舟高速导致的结果,但总算一路平稳,而且在飞舟上,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利用。 如今他手边有两件事,一个是在玄水曜岩上镌刻“地祗厚德神符”的部分符箓分形,另一个还在是玄水曜岩上,只不过不是他亲自动手,而是和陆青沟通,将开采的另一块玄水曜岩毛胚,打造成步罡七星坛的主坛体。 有了玄水曜岩做材料,步罡七星坛不说,地祗厚德神符的进度也快了许多。玄水曜岩的材质比普通的土石岩层要坚韧太多了,这就省了余慈许多功夫,当然,玄水曜岩上的符箓分形主要功能还是作为运转九地之气的枢纽,真正引发灵应的关键符箓,需要另行准备,现在余慈已经将那部分完成。 他取出一片略呈椭圆,像是树叶般的奇形灵符,将其贴在玄水曜岩上来,稍稍滑动,一层层相对内敛的灵光开始波动,两边互有感应。余慈就借此检查玄水曜岩上,符箓分形的状态。 那树叶形状的灵符上,才是地祗厚德神符的真正精髓所在。若是余慈此时有步虚修为,直接激发就行,也不用再做别的准备。至于制成此符的材质,才叫一个珍贵,那正是正寄生在余慈背上的云楼树上,一片刚刚发育出来的叶子…… “准备下去吧。”陆青提醒又似商量道,“只要在空中,飞甲妖龙就是不死不休,但却无法入地,我们早降落一些,到地下甬道中,再走千余里路吧。” 余慈自然答应。 陆青便让他坐好,自己则操控飞舟,一路下行,已经积蓄到相当程度的罡雷轰声外烁,将黑沙风暴挡下,若有什么凶兽猛禽冲来,也直接轰杀。百余里路程,在此种高速下,根本不算什么,很快,飞舟就冲到了近地处,准备直接钻入地底。 但此时,陆青却是轻咦一声:“这里还有座城?” “地上城吗?”。余慈想起了他到北荒之后,所入的第一个城市,也就是全无生机的黑沙城,就是在那儿他碰到了万全。 陆青则没什么感触,只是操控飞舟稍转方向。外间轰轰的破空声蓦地变得激烈起来,那是飞舟带动的冲击波与城市外的防御阵碰撞,生成的爆音。 晴空罡雷舟开始减速,在陆青的控制下,舟内没有什么变化,但在外间,这艘不过两丈长的飞舟则是化为一团飞火流星,从城市的上空斜掠而下,身后则是电光如链。 眼看飞舟入地,余慈的耳朵却是动了动,飞甲妖龙粗嘎的叫声尾随而来。在沙暴中,这怪物的速度,还要快过飞舟一线,但很显然,它追不上了…… 唔,等等! 余慈忽然想起一事,那飞甲妖龙的脾性可不太好,而且掀动黑砂风暴的能耐,确实是当者披靡,这样的话…… 他心念微动,神意星芒散出,而密集的反馈,让他猛吃一惊:“这么多人!” 下面的城市显然不是黑沙城那种破烂地方,其中生灵数以万计,余慈便有些头痛,他抬眼去看陆青,挠了挠头:“要不,咱们把后面那畜牲清理掉算了。” 第五十五章 傻子 更新时间:2011-12-18 余慈不算是个热心人,但却不会无缘无故给人惹了麻烦,却拍拍屁股走掉。 陆青神色全无变化,只略微点头,道一声:“好。” 刚刚说完,她就操控飞舟贴地减速,与之同时,飞舟外围罡雷汇聚,逐步运化,又含而不发,显然是陆青刻意控制之故。 后方飞甲妖龙越来越近,余慈早在遭遇之初,就估量过它的实力,大约是在还丹中阶和上阶之间,但在沙暴中如鱼得水,真的掀起沙暴狂潮后,实力又将有一个极大的跃升。 “速战速决最好。” 他做好了准备,先一步飞出,陆青收了晴空罡雷舟,但那规模可观的淡蓝色罡雷并未散去,而是在噼呖啪啦的爆响声中,辗转变化,环披在女修身外,恍若一层雷光战甲,极是眩目壮观。 余慈赞叹一声,他本来想张开无瑕剑圈来挡住外围风沙的,但周边雷光自有法度,十丈方圆之内,可洞金穿石的黑砂触之即被弹飞,省了他不少力气。 飞甲妖龙已经在沙暴中若隐若现,这种凶兽心智并不高,它主要是追着那个裹着雷光的飞舟,如今飞舟不在,它就盯上了周身缭绕雷光的陆青,当然,连带着余慈也给扯了进来。 庞大的身躯从城区上空掠过,高速飞掠的劲风本身就是恐怖的风暴,而这风暴,就由在风沙中巍然耸立的那座城池消受了。 余慈刚刚在飞舟上看,此地占地约有二十里方圆,在修行界是比较普通的,外围蒙了一层稀薄的光,略呈灰黄色,阻挡着风沙渗透,飞甲妖龙带起的劲风冲在上面,发出暗哑的怪响,给人的感觉是要被穿透了,好险还能支撑。 摇摇头,余慈全神感应飞甲妖龙的移动轨迹,准备出手。 偏在此时,城中却有了变化。 那层灰黄光芒,这本是北荒地上诸城必须的防护,可在此时,它却自发起了波动,震荡大气,在嘈杂的黑砂风暴中,发出嗡嗡之音,硬将肆虐的沙暴,连带着飞甲妖龙的劲风都倒逼回去。 这一下子就惹恼了凶兽,其狭长的头部转过去,又是一声粗嘎的鸣叫,双翅收敛,本来已经有些减速的势子猛又提起来,轰地一声撞在外涨的灰黄光芒之上。 卫护全城的防御阵光芒明暗变化,显然并不好过。但紧接着,里面又有几道刺目的光束飞射,目标明确,就是对准了飞甲妖龙,要说威力也不少,可是对浑身裹甲的凶兽而言,除了打得鳞片纷飞,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效果。倒是成功把凶兽给激怒了。 一层黝暗的灵光从飞甲妖龙身上扩散,周围狂暴的元气与之碰触,便像是在熊熊烈火中洒下热油,周边的大气剧烈扭曲,随着妖龙肉翅的摆动,激荡澎湃。 里面搞什么啊! 余慈看得莫名其妙,想了想,微瞑双目,开启照神图。北荒地上环境恶劣,但生灵密度颇是不小,照神图当即照彻方圆五十里范围,城中的细节亦都纤毫入目。 但他还没看到重点,就有一人,硬是从防御阵的光罩中冲出来,只见其人披散头发,只在额头箍一条灰巾,周身气机倒是个还丹水准,但和沙暴中,兼又暴怒的飞甲妖龙相比,明显不够看。 然后余慈就听到一声叫唤:“十方大尊,九地起复,召劾神鬼,通幽指路……急急如律令,呔!” 余慈眉头大皱,这都什么跟什么? 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便见那人手上,忽地放出数十道五彩丝线,乍看是实物,仔细观察才知是一种奇妙的光丝,其可视外围风暴如无物,瞬间延伸出数十丈,穿透黑砂幕障,直取飞甲妖龙。 五彩光丝速度极快,飞甲妖龙正鼓荡风暴之时,反应也慢了一拍,竟是一下子被缠住,紧接便是“砰”地一声响,那五彩光丝一变十、十变百,竟是转眼将飞甲九龙包成了大棕子! 余慈愣了愣,随后就发现,五彩光丝的力度够戗,连妖龙的一对肉翅都没捆住,而黝暗灵光最初一窒,随后发散依旧,五彩光丝的光芒则是迅速黯淡, 那披头散发的家伙明显大骇,随后又是大叫“十方大尊”,然而刚说了四个字,妖龙粗嘎的吼啸声已将那颠三倒四的咒语完全压过,风暴骤起! 妖龙身上五彩光丝纷纷断裂,狂风则卷着黑砂迎面而至,只一波,那人身外的真煞屏障就崩溃掉了,持续不断的沙暴卷着致命的黑砂迎面而至,那人再顾不别的,翻身就要逃回,可防御阵从来都是好出难进,此时外间又有妖龙肆虐,里面的人让猪油蒙心了,会打开屏障让他进去? “我命休矣!”那人已经闭上眼睛,可接下来,身外的沙暴却是莫名地衰减,黑砂仍将他打得头破血流,可是却不至于死掉,飞甲妖龙的叫声也突兀断去。 咦?那人蜷着身子,缩头缩脑地回看过去,恰见到那飞甲妖龙正猛摇它狭长的头颅,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极是痛苦。 这……这是怎么回事? 用太初无形剑破开凶兽颅脑,送入诛神刺,成功地掀起沙暴的灵光打乱,余慈还有闲往旁边瞥去一眼。他也知道,有些散修独力修行,没有明师、法门,便是勉强定鼎枢机,战力也很有限,但像披头散发的那位如此肉脚的,也真是少见。 当然,他也没忘张开无瑕剑圈,因为就在他念头转动的时候,陆青已经飞跃入空,遥隔里许,已经是拳意勃然而动,以飞甲妖龙为中心,激掠的黑砂竟是被硬生生定在当空,那片区域,像是被直接冻结。 飞甲妖龙总算还有点儿挣扎之力,肉翅勉强击裂“坚冰”,想从拳意压制中脱身,也在此时,陆青拳意蓄势已毕,嗡然下压,拳锋乍出,周身雷光已经环聚在她出拳前臂之上,但并不是顺势飞落,而是受滚沸的拳劲催化,瞬化为一圈夺目的强光,便是余慈,也不由眯了下眼睛,然后,他就听到了轰隆雷鸣。 余慈重睁开眼的时候,便见到以飞甲妖龙为中心,方圆千尺范围内的大气整个地压下去,其势头直抵地面,连带着一小片城池防御阵,都被拳劲压迫,硬向下陷,显出一个明显的广口凹地。 砰地一声响,飞甲妖龙撞在凹地中心,似还要向上弹,却被拳劲硬压回去,“哗”地一声响,鳞甲崩碎,浑身焦黑,身下汩汩血流,眼见就不活了。余慈也感应到,他放出的诛神刺,也攻破了妖龙脑宫,将里搅得一团糟。 确实是速战速决。 余慈对陆青竖起了大拇指,又往远处扫了眼。那个披头散发的家伙死里逃生,却也被拳劲波及,摔了个七荤八素,此时正抬头看着陆青的身影发呆。 此时,余慈透过照神图,看到城中居民因为飞甲妖龙的死,明显都松了口气,但那气氛,分明就有些诡异。 这时候,影鬼开了口:“那凶兽怨灵未散,先收集了吧。” 要怨灵干什么?余慈这么说着,还是依言取出太阴幡,只一晃,便在那边卷起一缕黑烟,收了进去。二十八窍的太阴役禁厉鬼术用在这里,算是大材小用。 他的动作也惊醒了那个披头散发的家伙,那人就跳起身来,向天上打躬作揖,回头就拍击灰黄色的光罩:“打开防御阵!没见本座请来大尊座下使者……” 话没说完,里面就有人大声嘲笑:“妖道,鬼扯你那大尊去吧,坑蒙拐骗到这里来,当我们好欺么?” “好胆,你们不怕大尊使者降怒……呃?” “妖道”突有所感,一回头,天上地下,哪还有那两位瞬杀飞甲妖龙的高人踪迹,本是最简单的狐假虎威的伎俩,也给他使得漏了。 防御阵中,又有人大笑,最后汇聚成巨大的声浪。“妖道”大怒,一拳砸在防御阵上,却震得手骨裂开,光罩内里更有白光隐约蹿动,明显反击将至,他惊得魂不附体,一边叫着“十方大尊必让尔等悔不当初”之类的话,一边使了个土遁,撞入地下去了,后面还缀着那边一句评语: “呸,纯是个傻子!” *********** 上面的纷纷扰扰,余慈和陆青都不再关心,收了飞甲妖龙的怨灵之后,他们便直接遁入地下,很快就来到一处依稀熟悉的所在。 这里便是通往华严城的地下甬道,和阴窟城附近的甬道相比,这里人流密集得多,甚至可用车水马龙来形容。 车? 不错,这里的地下甬道竟然还是跑车的,车子是由一种特殊的地下巨蜥拉动,速度相当于人一路小跑,十分轻快便捷。当然,能够容得这种车子上路的地下甬道,其宽度和高度,都远远超过阴窟城那边,让人有种感觉,这不是逼仄的地底,而是某处繁华通衢所在。 最重要的是,这儿的照明,显然比阴窟城气派得多。可以目见的岩层中,尽是星星点点的微光,完全就是阴窟城商业地带的照明配置,每隔一段距离,还有人造的大灯嵌在岩层上,光曜十丈,正可谓灯火通明。 “这就是华严城?” 其实和华严城相去还远呢,余慈已经有了大开眼界的感受。 ********** 今天当真效率低下,且下周就是会期,什么太阳月亮星星之类的,全看俺人品了……拜! 第五十六章 药散 更新时间:2011-12-19 在大路上飞掠了半个多时辰,眼看离城越来越近,人流越来越密集,余慈终于也有车坐了。 只不过和那些蜥车相比,他的车寒酸了些,只是一个代步的四轮车。 还丹修士尚不能凭肉身千里飞渡,只有驭器方可登空,像余慈这样的符修,则多了一种选择,即是用虚空神行符,表面上看去无所凭依,其实符法灵光闪烁,明眼人一看便知。别处也就罢了,在人流密集之处,这样飞起就会惹人注目,说不定就招惹来什么麻烦,为此陆青在来此之前就施展妙手,用寻常木料制了一个四轮车,算不上法器,但上设机关,进退转折,都可应付。 余慈坐在车上,初时还有些尴尬,但后来却是自得其乐,陆青则站在他身后,缓步跟随,偶尔在他操控不当时推上一把,速度竟也不慢。 一边走,她一边解释:“华严城并非只是一座城,而是由分布在千里方圆内的十多个聚集区拼合而成,当然,核心处还有一个主城,那是狭义上的城区。相比之下,阴窟城就显得太过局促了些,也是建城未久,未能向外扩展之故。在北荒,华严城这样的才是常态,聚居区域大,密度小……足够混乱!” 话音方落,来自远方的啸叫就在这宽广的甬道中回荡。一溜人马逆着方向,从远方直冲过来,当头一个男子,脚下健步如飞,却是直直地一线前冲,把后面的人都落下老远。路上行人都避让不迭,也有恼怒的,但见了领头那人的模样,都叫一声晦气,也都懒得计较。 余慈正看得有趣,那一行人已经冲到近前,猛地见到余慈,便是放声大笑,后继以咒骂: “残废,他妈去死吧!” 余慈眯起眼睛,但未及反应,那个无来由大骂的男子已经收不住劲儿,一头撞在一辆飞驰而来的蜥车上,轰地一声响,蜥车竟是被那人撞散了架,拉车的的巨蜥也被撞倒。 那男子重重一撞,战果辉煌,却也是头破血流,偏又放声大笑,神态癫狂。 车中主人从车厢中滚出来,见状大怒,冲上去一阵拳打脚踢,那人也不还手,只是大笑,最后车主人也懒得再理,猛踹一脚后,气呼呼认了倒霉,徒步走了。 这时落在后面的那群人也赶上来,对痛揍他们同伴的车主人视若无睹,只是到那撞车的男子身边,也不搀扶,围成一圈,嘻嘻哈哈,最后干脆击掌踏足而歌,荒腔走板,词不达意,最后那撞车男子倒是自己爬起来,也加入其中,声音嘈杂,光影凌乱,直有群魔乱舞之相。 余慈看得脑仁儿痛,旁边陆青喟然道:“这是服了‘鬼狱散’,神智不清。” “鬼狱散?” “就是华严城出产的一种散剂,流行于北荒,各地都很常见。此散原名为‘不老丹’,是一种驻颜丹药,十分名贵,寻常人根本用不起,华严城中便有人在不老丹的基础上,替换几味药材,制成散剂,价格骤降,竟然也有驻颜之效,且用来快美愉悦,名曰‘长春散’。” “长春散?” “原名是长春散,后来人们就发现,此散需日日服用,方可见长效,然而此药并不完备,长年服用,会渐渐刺激损伤灵智,药毒累积到一定数量,一切愉悦之感都要逆转,一羽之力加其身,都要化为千刀万剐之痛,宛若地狱苦刑,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方改名为‘鬼狱散’。” 余慈奇道:“这还有人服用?” 他背身看不到陆青的表情,只听到一声低低的冷笑:“无论是通神又或还丹,等到修为长年无寸进,日日见老,气脉衰弱,无助等死之时,什么药不能服?” “这……”余慈却是想起了于舟老道,终究是有人会有人反其道而行之的,当然,那是少数中的少数。大部分人或许会像陆青所嘲弄的那样,为了保住性命,不惜饮鸩止渴吧。 又看了眼那群欢呼啸叫的人,虽然其神态癫狂,但看上去倒都青春焕发,很有活力的样子,再想到他们将来的结局,颇有种奇妙的荒谬感。 这算是北荒的常态? 余慈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木制车轮咕噜转动,两人继续前行,将那群疯魔的人留在后面,两人都是沉默了片刻,余慈耳边忽又有声音传入: “况且,制药之人也把握得当,修士用此药散,除了驻颜之外,也有人能借药散激亢药力,一举突破长生关的,那时候再徐徐图之,减损药毒,也不是不可能。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陆青话说半截,忽地住口不言,并非她故意藏着,而是前面忽有个人影闪现,半途就伸出手来,做个拦停的姿势: “两位看起来面生啊。” 余慈停下四轮车,乍一抬眼,就呆了呆。对面那人面容冰冷,似无血色,脚下竟没有沾地,更重要的是,这人身形竟是隐隐绰绰,周边的强光照过去,透身无影! “这是……” 余慈仔细再看,来人身形半透明,脸上也显僵冷,但一身装束却是实物,尤其是罩着的一层外甲,用一种冰晶似的东西串联而成,中间缀以面料、金属,便如凡间的锁子甲,颇是威武。但与其本身对比,就很是刺眼了。 他终于做出结论:这是鬼修! 明知道比较失礼,余慈仍忍不住仔细去看,这可是鬼修呢!除了铁阑这个由剑鬼转化的特殊例子外,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纯正的鬼修——北荒还真是无奇不有! 此时陆青开口道:“我们从千嶂城来,是去长青门求医的。” 鬼修又看来几眼,点点头:“前面就是路卡了,两位不远万里而来,想必也不愿多生事端,照规矩来便是,请了!” “那是自然。” 陆青语气平淡,自有一番从容不迫的气度,鬼修倒也懂得礼数,拱手放行。当然,这也是因为余慈和陆青都是气血盘结,有还丹之相的高手,它自然不敢轻侮。 两句话一过,陆青推着余慈往前走,两下交错而过,余慈忍不住回了下头,见那鬼修又扬起手,拦下另一拨人。 陆青轻声解释:“这里鬼修很多呢,华严城有北荒最大的怨魂坟场,生长着巨量的阴性草药和矿产,鬼道非常流行,是北荒第二大的鬼修群落所在,第一就是丰都城。” “还真有人走这条路?”余慈无法理解。 无论是在野路子还是离尘宗这样的玄门正宗教导中,鬼修之路都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这和修炼阴神绝不一样,阴神依托于肉胎,阴性虽重,却有一点阳和之气居中,乃是修行正途。可修习鬼道,归根到底,是要先绝了性命,使一身皆阴,再走那些偏激阴狭之路,只会是越走越窄,且绝不平坦。 修为弱时,稍为强点儿的阳光都能致其死命;就是修为强了,由于走了邪路,遇到同阶修士,也自发弱了一等。更别提极容易被各种摄魂法器、符咒擒获,种下禁制,拘投使唤,到头来连死都难。 正因为其种种劣势,余慈修行这么些年,还从没有见过有哪一位修士真正走的是鬼修的路子——铁阑也一样,人家修炼的是第一流的剑道正宗,能让全天下九成剑修嫉妒至死。 北荒怎么净出这些稀罕事儿? “稀罕么?那也未必。” 陆青轻声道:“前面所说的鬼狱散,除了驻颜、亢.进等药效外,还有一点,就是对阴神的刺激,许多本来已经无望再进一步的修士,完全可以用此药散刺激阴神修为,再转修鬼道,再存世百余年,也没什么稀罕。” “还能这样?但这不过是苟延残喘……” “真在生死间挣扎之时,谁还分得清呢?” “……也是!” 想到一些往事,余慈心情有些低落,但同时他也开始佩服那个制成这种奇药的人物了。他又想到陆青所说的求医处是叫依稀与此药原名类似,便问:“这鬼狱—长春散是长青门所造?” “不是。但如今确实是长青门占了相当一部分份额。” 陆青淡淡道:“如此药散,没有哪一家能完全吃下,北荒各个有名的大堂口,都在其中分一杯羹。” “这么大的买卖?” “北荒人数当有七千万以上,其中至有一成每日依靠鬼狱散过活,另有还有三到四成或多或少沾过,反正除非是绝望至极处,又或是平常注意的话,想戒去也不太难……反而经常有些囊中羞涩的散修,用此药散冲关来着。” 余慈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价钱低,效用广,后果可控,又是在北荒这混乱地方,怪不得这等好买卖!制药这人,当真是把人心给算透了。” 陆青微微一笑:“人心入药,才有这般滋味。” 说着,进入华严城的哨卡到了。 ********* 据说,一个连女孩儿的手都没碰过的资深魔法师,最重要的就是人品,俺就尽力维持吧……红票什么的还剩下没? 第五十七章 游蕊 更新时间:2011-12-20 王安走入三家坊在华严城的驻地,脸上有些讪讪。 他是来求助的,座下浮云船在之前的沙盗和飞甲妖龙事件中严重受损,原来到丰都城的路线势必无法进行下去,必须先进行修缮。这可是个大工程,船上自备的船工绝不够用,他只能舍下老脸,上门求援。 还好,华严城的左管事与他交情还不错,想来不会吝于施展援手。 各地的三家坊铺面其实都差不多,都是修建在城中繁华地段的岩洞之中,最外间是百川坊,日日人流不息,无尘坊和管事屋舍混在一起,一年才动用一次的真华坊区域则在最里面。 今日既没有真化坊,也未开无尘坊,王安走过百川坊区域后,嘈杂的声浪就一下子消失了,不过他的神经却没有松下,反而因为前面走过来的人影,带动脸皮,跳了两跳。 “游执事。” 前面缓步行来的丽人,正是在船上帮忙他忙的游蕊。由于王安在事后还要主持船上事务,下船时间比女修要晚上许多,这才迎面碰上。游蕊依旧是船上的打扮,短襦长裙,外缀披肩,袅娜移步,淡雅着色的衣裙,也穿出让人心中荡漾的风韵。 虽然在船上时,因为游蕊与她侍卫的出手,逆转了局面,可王安可一点儿没有感谢的意思,他只想冲上去,把眼前的美人往死里揉捏,再啊呜一口生吞下去! 但在脸上,他还是摆出笑来:“游执事,事情可办妥了?” 天知道游蕊来此办什么事,王安也就是随口一说,游蕊也是淡淡回应:“还好。” 王安却是莫名地又不爽起来:这个眼高于顶的女人! 游蕊才懒得计较王安的心思,顺口告知一声:“想来修复浮云船还需要一段时间吧,我就不与王管事同行了。” 你这女人好好说话会死啊! 王安真是出离愤怒了,他可是专门请游蕊上船的那个,如今因为这个理由,说不坐就不坐了,这不是当面打他的脸吗? 但他也没办法,游蕊就是这么一个脾气。外表对谁都有一定的礼数,教养极好,但那种“和你说话是给你面子”的心思,也很少掩饰。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贺家几位老爷都不说,三家坊上上下下,又有哪个敢翻脸? 说不得王安还要摆出笑脸,再寒喧两句,才与游蕊擦肩而过。 随后倒是比较顺利,王安见到左管事,将事情这么一说,左管事便慨然答应,派出船工到高空修理浮云船。至于将船降落后再修理之类的事,则是提都不用提——除了丰都城等有限两三个大城有元磁大阵,可以暂时分开百里沙尘暴,制造出浮云船降下的条件外,其他任何地点,浮云船下落,都别想再升起来。 正事说罢,两个管事又聊起闲事。王安进来时,左管事招待游蕊的茶水才刚刚撤去,两人又是臭味相投的同好,很自然地话题就偏了过去。 “游蕊啊,刚刚查阅了真华坊和无尘坊的登记,这会儿又到百川坊去了。” 左管事啧啧回味着刚才的会面,感叹道:“这女人可是傲气得哪,也就是贺三爷护着,她家的男人心思也深,否则……” 两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但王安就奇怪:“这女人好像特别喜欢在华严城和丰都城晃荡。要说这两个城的共同点,也就是鬼道盛行吧。嘿嘿,想想她那个姘头,也许是假公济私,找什么特殊的材料?” 左管事表示赞同,接着他就想起一事,一拍巴掌:“对了,王兄,你听没听说一个消息……” *********** 游蕊在百川坊上闲逛,身后女护卫亦步亦趋,但很难遮挡住坊上异性的灼灼目光。 对此,游蕊完全不在乎。自她长成,懂得展露自家风情以来,类似的目光不知见了多少,流落北荒后,出于对这个糟糕地方的厌憎,她对这边的人和事都保持着相当的疏离和冷漠,可愈是这样,身边那些臭男人的眼神,就越是憋着一团火。 一群无能之辈! 她的目光在两边摊位上巡逡,有早年的见识还有这些年来的历练,她早成了辨宝的大师,否则背后隐约有魔门影子的三家坊,也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客卿,就把真华坊采买执事的好位子送上。 什么是宝贝,什么是垃圾,她搭眼一瞧,就能有七八分准确。 旁边突有骚动,熙攘的人流中,有人摔倒,恰恰就倒在她身前,然后就有一只爪子,佯装撑地,却是伸去碰她包裹在翘头弓鞋中的雪足。 百川坊这种浊流四溢之地,像她这样出挑的女子,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那些不怀好意之人的目标,对此游蕊看也不看,身后女护卫已经抢前一步,重重一脚踏在那登徒子的手腕上,卡嚓一声响,腕骨已是粉碎,而在那人痛得放声尖叫之初,女护卫又一脚踩在他后脑,硬将其脸面压在地上,什么尖叫都给堵了回去,然后很幸运地晕了过去。 很快,分布在坊市周围的三家坊守卫,便将这个登徒子拖了出去,看那拖行的方式,此人后果堪忧。周边那些跃跃欲动的闲人,立时就都老实了。 游蕊早走过去了,头也没回。 北荒永远都不缺少这种不知死活的东西,没有上下尊卑,甚至实力强弱也模糊了,一些别处难见的麻烦,在这里却是层出不穷,这正是她厌憎北荒的理由之一。 在坊市中逛了半圈,游蕊仍没有发现什么好东西,正恼的时候,她忽地被一对很奇妙的组合吸引住了。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部四轮车,用这种东西代步的,一般都是腿部残疾之流,不过搭眼看去,坐在车上那位,容色清俊,笑容随意,顾盼间自有气度,一点不因为现在的状态而有所卑怯或偏激之类。至于他后面的那位,竟也是个美人儿,只是衣着朴素,推着车子,目光少有四顾,在这百川坊中,倒似专心来推车了。 游蕊看得有趣,很自然顺着车上那人的目光往边上瞧,一看之下,心头便是微喜:“总算有点儿意思!” 不过很显然,车上那位,也看中了她的目标。 ********** 余慈刚刚长青门中出来,对腿上的伤势也有了一些较深入的了解。 当然,青松先生不是那么好见的,以余慈和陆青表露出的双还丹实力,也只是见到了长青门的一位长老,并将青松先生的诊疗日预约到了两日后。 两天时间,余慈还等得起,不过临出来时,或许是见他们实力不俗,有长青门中弟子还专门提醒,青松先生诊费寻常,然而治疗费用颇是了得,要预做准备云云。 这倒也都在余慈二人的预料之中,长青门从来都不是慈善堂,慈善堂就不会去造鬼狱散这样的药剂,花钱治病也是天经地义,只是青松需要什么呢? 长青门弟子给出的答案是:药草第一,丹方第二,阴矿第三,法器最末。 这个也不意外,而且陆青说她早有准备,但这回,余慈却有些顾虑。交情是一回事儿,可交情里的的人情来得多了,他的脸皮却是承担不起。 再说,他现在也不怎么缺钱花,离开阴窟城之前,刚和沈婉做了笔生意,可以大量支取她帐上的钱款,到随心法会之后再结清,既然是生意,他也不会客气,就到市面上逛一逛。 三逛两逛,就来到了三家坊。 走了一两圈儿后,余慈发现了一个应该颇有价值的东西。 驱车上前,刚开口问价,旁边有人道:“这阴矿售价几何?” 幽冷香气沁入鼻端,驱走了百川坊中的浊流,入心肺后却是让人气血流速变快,如此上品香料,甚至可以动摇人之心意。 余慈讶然抬头。 第五十八章 摊主 更新时间:2011-12-20 余慈倒是没想到斜刺里杀出这一位,其实他对鉴宝什么的是外行,真把一个宝贝放在他眼前,他也估不出价钱,他只是意外发现这东西的有趣之处,来瞧瞧罢了。 当这位女修靠近,余慈的注意力倒是大部分转了过来,毕竟在百川坊中,如此风姿绰约的美人儿也是难得一见。 余慈一生见过不少绝色,但大多都是真正的修行中人,真正花心思打理衣妆,尽力展现女姓风情的极少。细算来,赤阴是一个,但与其说是展现风情,不如说是追求完美,喜好奢华;慕容轻烟是一个,说她风情万种也不过分,但那更像一种天赋;再就是眼前这位。 任是谁见到眼前美人儿,都要眼前一亮。此女倒也没有披金镶玉,满头珠翠,一身短襦长裙,精美但颜色较素,并不张扬。可是细看便知,上面织纹暗花,精致细腻,无不有绝顶巧工,且娇靥如花,轻点香粉腮红,又晕入纹理,与素面无二。 看得出来,她非常乐意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但又不屑于那种粗俗的炫耀,故而力求精致内敛,由此形成一种奇妙的矛盾和张力! 余慈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么多,但这种衍生出来的想法,或许是眼前女子乐于见到的,想到这里,他也就心安理得,欣赏那花容月貌。 两人视线对上,女修唇边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却不和余慈说话,依旧去问摊主:“这阴矿售价几何?” 游蕊用习惯性的微笑,直面那个仰起头来的男子,一站一坐,她居高临下,自然有心理优势,不过那个男子神态倒也安然。这让游蕊觉得,这一场买卖或许要有些波折。 所以她说话时就比较注意技巧。 阴矿,什么是阴矿? 这里面的界定可就太广泛了。简言之,所以汇聚阴气的矿石都可以称之为阴矿,这里有价值矩万的重宝,也有扔在路边都没人捡的烂石头。 如此说法,就给后面议价留出了空间——当然,她议价的对象决不是那个因为三位还丹人物齐聚摊前,就紧张得险些昏过去的鬼修。 摊主确实感觉紧促,不是它没用,而是鬼修对气机的感机比寻常修士要敏感得多,它的修为充其量就是通神境界,阴气尚不算凝练,也就是前面三位将气机收敛,否则一个外烁,它就要魂飞魄散了。 这种情况下,它说起来话都很艰难,吱吱唔唔半晌,也没说明白。 余慈见这模样,摇了摇头。 其实他并没有必得之心,换了平日,让了也就让了,说不能还能论论交情,交个朋友。可眼下的势头有些微妙,那横插一手的美人儿看起来是比较高傲而强势的,这种人只要争起来,往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而若是让了,她说不定又看不起你,无论如何,朋友都没的做,实在是顶难相处的一类人。而此时,陆青在后,要是缩得太快,也不知她会是个什么想法。 莫名地有了些患得患失之心,余慈愈发地困惑了。不过他也是习惯了凭感觉行事,就问那可怜的摊主:“我对此物也有兴趣,你不妨开个价?” 说着,他和那女修的视线又对在一起,不管对方怎么想,他笑了一笑:“原来都对此物感兴趣,也是有缘,位道友请了,在下卢遁,这敢问如何称呼?” 是的,余慈说了个假名字,这也是为了省事儿。 如今追魂的外号暂时是不能用了,而“余慈”的原名,也因为剑园之事,颇有几分名气,说不定会惹来麻烦。所以干脆就再换个假名,这名字乃是“鲁钝”的谐音,与“在下”、“敝人”等自称合起来,颇有喜感,让人印象深刻,倒是个不错的掩护。 果然,那女修微微一怔,便也是微笑,落落大方地道:“奴家姓游名蕊,拙夫姓夏。” 竟是有夫家了!余慈有些意外,但礼数不缺,在四轮车上略一欠身:“哦,夏夫人。” 这本该是极正常的称呼,哪知女修闻言就有不悦之色。余慈看得莫名其妙,你那种回应,不就是让人称呼你为“夏夫人”么?怎么别人这么说了,你还使脸色? 余慈便感觉此女在高傲高调之外,还有些喜怒无常兼不可理喻。一时间印象转差,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又看向摊主。 经过这些时间的缓冲,摊主总算回过劲儿来,尽力把鬼躯往后缩了缩,慢声细语地道:“这个,小的不要货币之类,只求换点儿东西。” 它这么说,余慈和游蕊眼中便有深意。想来,这不是摊主原来的价钱吧。 被两个还丹修士这么注视,鬼修差点儿就尿了——如果它还有类似功能的话。不过它也铁了心,明明是怕得要死,就是不改口,这也是典型的“北荒式”行事风格。 两人都懒得和它计较,因为它连当对手的资格都没有。游蕊便先问它:“换什么?” 这一句话,那鬼修便如奉纶音,大喜道:“有没有鬼道修行典籍?” 显然这是它梦寐以求的东西,故而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闻言余慈摇头,显然他是没有的,也许影鬼手里有,但层次上肯定是超出太多,太不划算。 游蕊见余慈的模样,便是微笑,随即取出一枚玉简,掷到鬼修面前:“这一部《无常法解》,虽是残篇,但也能让你修到‘承日见影’的地步,当然,能不能结丹,要看你的造化。” 那鬼修一个激零,“承日见影”就是将阴气凝如实质,日照出影,这已经是鬼修结丹前巅峰。它如今修为勉强算是通神中阶,实际还要差些,有这法门,三十年内,是不用再为行修法门操心了! 它激动得鬼躯都快维持不住了,哪还顾得上摊子,伸手要去抓,却有声音响在耳边:“阴火劫不除,再好的法门,又有什么用?” 鬼修又是一个激零,傻在了当场。 这一下,游蕊和余慈都是怔愣,随后扭头,去看刚刚开口的陆青。 陆青首度开口,便一语击中鬼修最致命处:“你是在明窍境界,服了鬼狱散后,强行冲关的吧,后来又长年服用此药,在行将不治之前,自绝做了鬼修。是也不是?” 也不用回应,只看它的表情,便知端倪。 陆青又道:“鬼狱散确实可以刺激阴神,对鬼修也有好处,但那至少也该是通神中阶,阴神初成之后,才好使用。你早早服了,阴火堆积,损伤神魂,便是弃生做鬼,也摆脱不了。这段时间,是不是觉得阴火焚身,消蚀修为,阴身难定,有散溢之状?” 至此鬼修哪还不明白,当即大叫一声“上仙慈悲”,就跪下磕头。 游蕊看陆青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但陆青似乎全无所觉,平淡说话:“根子坏了,修炼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寻一些急就章的办法……” “是的,是的,是这个道理。”鬼修点头如啄米。 陆青取出一个瓷瓶:“一颗阴罗丹如何,助你重塑鬼身,虽说修为要往下掉,但打牢基础,也是好的。” “阴罗丹!” 鬼修当然听说过阴罗丹,知道这是鬼修塑形筑基的上品,只有那些真正财大势大的人物,才有可能在修行鬼道之前,用上一颗,日后受用无穷。这又哪是“急就章”的法子,分明就是一劳永逸!他自然是千肯万肯。 游蕊皱眉,她也是行家,之前只是全没把摊主当回事儿,不免就失了先机,还丢了颜面。要说她也有一些东西,可助鬼修消除隐患,但价值并不相符。她是有心较劲儿没错,但理智从来都占着上风,可不是专门来做冤大头的。 她又看陆青,心中奇怪,这个女人,衣着朴素,又在余慈身后,低眉垂目,看着倒似是位美婢,可如今一语切中关键,又身怀阴罗丹这种灵药,究竟是何方神圣? 陆青将放着阴罗丹的瓷瓶扔过去,落在鬼修眼前。鬼修伸手去拿,但到半途,却又僵住。 阴罗丹是救命的灵药,自然无比要紧,可是前面几十年辛苦,没有合适修行法门的日子,它也是受够了。就算是要了阴罗丹,没有修行法门,接下来的日子,还不是照样蝇营狗苟,憋屈难受? 阴罗丹?《无常法解》? 两样宝贝就在它前,小小的,却比山岳还重。 鬼修难受得整个身子都要扭曲了,说它贪心不足也好,说它不知死活也罢,它真的就想着,能不能……能不能都给它? 它的心思完全瞒不过人。游蕊冷然一笑,也觉得厌了,现在摊主是纠结得很,可她自有评判的标准,陆青一句话便将她打落下风,她再为这种小事死撑,没的失了身份。 挥袖便要将《无常法解》收回,偏在此时,四轮车上,余慈轻咳一声:“这阴矿,我们不要了。” *********** 这,这也算是两更吧,就是晚了点儿,大伙儿见谅,想稳定更新时间,还有几天熬头呢。求红票! 第五十九章 更新时间:2011-12-21 人们都是讶然。这时,余慈对陆青点点头,招手取回丹瓶,摊主的表情就像是再死了一遍。 看它失魂落魄的模样,余慈指了指那枚记载了《无常法解》的玉简:“长生之难,不在传法之前,而在传法之后,只是天下求道之士,十有八九,连‘传法’这一关都过不得,实在是可惜可叹……你能得此一法,便是十中无一的幸运。” “它也算‘求道之士’?” 回话的竟然是游蕊,这个女人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将自己放到事件的中心,颇是不甘寂寞,不过必须要承认,她总能把话说到点子上,犀利如刀。 余慈瞥她一眼,微笑道:“这是一位长辈对我说过的话。” 不错,除最后一句外,余慈都是复述当年于舟老道的言论。老道执掌止心观时,也正是按此法,为散修大开方便之门,余慈就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 他也奇怪,不知怎么的,竟想起这段话来。本人都如此,其他人没法知道余慈说这些话的意思,不过却能体会其中一些意味儿,那个摊主便眼巴眼望地看他,似乎还有一些小小的冀望。那种贪念,或者说是向上挣扎的欲望,时时刻刻都在燃烧。 游蕊唇角微勾,说不出是理解还是嘲讽。余慈也不管她,又看了眼摆在摊上的那枚阴矿,示意摊主道:“还不快与这位夫人结了帐?” 那鬼修总算回神,它也是个所谓的“聪明鬼”,否则不至于临时提价,当下就以饿虎扑食的姿态,一把将玉简抢到手中,不管不顾,先收起来,又向明显厌憎它的游蕊跪下去: “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小的给您磕头了。” 游蕊看都不看它一眼,不过那枚玉简,倒是没有收回,至于阴矿什么的,一时也懒得去拿,余慈是退让了没错,但莫名一段话,就站在了高处,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倒要看看,余慈是另有盘算呢,还是轻轻巧巧空放嘴炮? 生意做成了,但重点早不在这上面。余慈点点头,上下打量摊主几眼,道:“至于你那阴火劫什么的,应该就是一种病吧,是病,治就可以了。 说得可真轻松啊。 游蕊扫来一眼,还没开口,余慈就对摊主招了招手,那鬼修想到了某种可能,打着颤过去,正要开口,余慈袖子一摆,符法灵光一闪即隐,那鬼修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就被收了进去。原本穿在身上的衣甲,都落了地,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周围当即微有骚动,且有迅速扩大的趋势。 以百川坊的人流密度,刚刚这里的变故,早就被一圈人所察知,很多人都在看热闹,这里面涉及的《无常法解》和阴罗丹等物,更是让很多人眼都红了。然而什么信息都比不过余慈突如其来的这一手。骚动中,有人大叫一声: “符修!” 这一叫,骚动就有扩大的趋势。 游蕊愣了愣,随后哑然失笑:“这人……” 余慈这一手,触犯了三家坊不得在坊市中动手的规矩,但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华严城,是北荒两个鬼修最稠密的大城之一。 鬼修在面对同阶修士时,往往由于阳气缺乏而落在下风,不过有一弊就有一利,对战之际,由于鬼身虚幻不实,寻常修士应付起来也很难受,一来一去,总还能勉强维持个均势。 但这种脆弱的平衡,在精通符法的修士面前完全被打破。所谓“引气成符”,任何一个符箓都是直接引动、运化天地灵光,如此手段,鬼修就很难豁免,对战时往往落在下风,憋屈之至,堪称众鬼修的眼中钉,肉中刺。 久而久之,华严城就形成了一种风气,对符修那是相当的排斥,当然,还有一些特殊情况…… 不管怎么说,余慈这一手做得唐突,要是事态扩大,可就叫犯众怒了。 游蕊失笑之余,忽地想起,她还不知道余慈究竟想干什么呢。 余慈也察觉周围气氛不对,身后陆青则倾下身子,在他耳边解释。 只说了两句,余慈就恍然大悟:“出手草率了,不过也没什么。” 陆青便是微笑,直起身子,脸容则渐渐转冷,很自然地环视一周,说也奇怪,那些感同身受或怒或惧的、并无是非只是来凑热闹的、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的修士,吃这眼神一扫,心头就是猛窒,一时都开不得口,骚动便给暂时控制在周围十步之内, 也就是众人一窒的空当,余慈又抖了抖袖子,刚刚被收进去的摊主化为一道清烟,莫名地又给送了回来。在地上一滚,便穿起了衣甲,面上怔怔的,犹未回过神来。 游蕊也在奇怪,她投注目光,仔细观察,一望之下,就诧异得很了。 “这是……” “老寇,你傻了?” 终于有个胆气壮的遥叫了一声,将摊主惊醒。那摊主“哎哎”两声,却不是回应,它举起罩在衣甲内的双手,左晃右晃,最后干脆又“呼”地化为清烟,玩了两手鬼体变化,这才又凝实。 如此,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鬼体清净,阴气洗炼……它,它这是到袖子里吃了阴罗丹吗?”。 那摊主终于有点儿回神,回望四周,对上那些熟悉不熟悉的脸,竟不知是该哭该笑:“我那阴火,阴火没了!” 周围又是骚动。 “而且没有降阶!” 这句话游蕊只在心里说,她轻啮下唇,再看余慈之时,已经全然换了个眼光。 轻易将一个将近通神中阶的鬼修拿捏,袖中片刻就助它重塑阴躯,这人,不但是符修,还是个精通魂魄心意之术的符修! 正想着,她生出感应,转眼便见余慈冲她点了点头,算是招呼,随后微微一笑,靠在椅背上。陆青会意,不管那个被天降运道砸得癫狂的摊主,推着车走开。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不知道该继续围着,还是让开,然而陆青目光又冷,当下所到之处,人人退避,很快这一车两人,就没入百川坊的巨量人流中。 推着车子,陆青微垂下头,在余慈耳边道:“滥施恩义,未必是福。” 余慈便笑,只凭此言,便可见陆青与他的交情确实是不同了。放在此前,这种有些诛心的话,她肯定是不会说的。 确实,他也明白“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如果将人的善意作为全然的依仗,少有反躬自省,这样的家伙,救了还不如不救。不过当时对余慈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凭一点感觉就去做了,还好后面也有一些补救。 陆青见余慈不说话,又问:“为什么不用阴罗丹?” “哪能总让你破费,正好我有一门太阴炼形法,比较对症来着。”余慈说得挺客气,不过接下来就自嘲说,“不过我真没想到,这就是个马蜂窝。” “也没有什么。” 陆青很是平静,北荒任何地方,都是以实力见高低,以余慈的符法造诣,还有展露出来的那些手段,简直就是标准的克星人物,应付十来个与之同阶的鬼修,完全不是问题。只有一点: “身份上要谨慎。” 余慈很是赞同,要是表现得和“追魂”一模一样,他刮胡子、起假名也就没意义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华严城和阴窟城相隔数万里,除非是真到“名满天下”的地步,否则哪能轻易就联想到一起? 他眼睛闭上,似乎是很享受被人坐在车上的感觉,其实是打开了心内虚空,通过照神图,去看一下那边的情况。 鬼修摊主刚刚回神,又莫名地看着游蕊发呆。 被这种孤魂野鬼式的家伙盯视,女修自然是不爽的,而且,更多的情绪还别有源头。目光扫过摊位上那个不起眼,但品种、品相都甚高的阴矿,她轻哼一声,也在此时,那摊主猛地抢出来,对着她又叩下头去。 “活菩萨,小的不识抬举……” 说话的时候,它言语打颤,刚刚稳固的阴躯又有些波动,但它还是伸手,将刚刚收起的玉简,从衣甲中掏出来,双手举过头顶,然后就不动了。 “不过是一时意气吧。” 游蕊自认为也有透彻人心之能,对摊主的举动看得清楚明白。但不论如何,她是个讲究人,有那个卢遁榜样在前,她又怎能表现得小气了?可是这么一来,还是让那家伙压过了一头,她心情不免更差了些。 一拂衣袖,游蕊再不管这边的事,和护卫一起转身离开,什么玉简、什么阴矿,都吝于再看一眼,甚至连带着逛坊市的心情也没了,自去后面休息。 只余下那鬼修,恍恍惚惚,如在梦中。 不过很快,周边那些或羡慕、或嫉妒、或不善的意念就将它惊醒,它打了个激零,迅速起身,摊子上什么东西都放弃,只取了那颗阴矿,和《无常法解》一起贴身放了,飞身到了高处,四面张望。 ************ 晚上九点多还在班上挣扎,我以为今天要断了,事实上这时间更,和断了也差不多,只能顿首道歉。 第六十章 石碑 更新时间:2011-12-22 “不错,不错。” 余慈心情很是愉悦,就算是举手之劳吧,能够得到对方的正面反馈,总是让人高兴的。这时他就不免多想了一层,在那个层次,那摊主也算是身怀重宝了,这里不知有多少人、鬼,在打那阴矿和《无常法解》的主意。 好人做到底,余慈在嵌入鬼修阴躯内的神意星芒上留了点儿心,这样,也许还能照应两天。 也在此时,车子忽地停下,是陆青站住了。 “怎么?”余慈扭头,顺着陆青的视线,他看到了旁边的摊位上,陈列着一个很大件的东西:是一块碑。 这碑横在摊位上,已经有些残缺了,碑首、碑座都已断去,但长有七尺的碑身,仍能看出完整时的规模。碑阴面朝上,刻着“鬼夜”二字,是用篆文书就,看上去莫名地阴气森森。 鬼夜碑?这名字真怪。 这里守摊的是一个中年修士,比较落魄的样子,做生意倒是活络,见余慈两人停在他摊位前,便主动招呼:“两位前辈,您看上了哪个?哦,这块碑……这块碑可是古物来着!” 眼看他就要吹嘘起来,余慈直接道:“你把碑翻过来。” 那人脸上就有讪讪,不那么情愿地动手,很是小心翼翼。 果然,翻过来之后,碑阳面书写的碑文已是惨不忍睹,其正中似乎遭了一记重拳,拳印入石数分,几乎要将此碑轰穿,周围就是蛛网似的裂纹,震得碑面成鳞纹脱落,原本密密麻麻的碑文只余下断简残篇。整体来看,让人怀疑是不是稍稍晃那么一晃,这碑就要散了架。 余慈啧了一声,那人脸皮倒厚,红也不红一下,就笑道:“前辈,这可是实打实的古物,卖相虽是不佳,可您看这‘鬼夜’二字,看看,鬼夜!是不是想起来什么?” 这里面还有典故?余慈是真不明白,他又扭头去看陆青,女修便道: “鬼夜城是华严城的旧称。” “嗯?” “此城当年鬼道大兴,怨魂汇集,阴气浓郁,甚至连火都点不起来,昏黑无光,故号鬼夜。不过四劫之前,有一个西来传法的和尚,在此说《大方广佛华严经》,使群鬼消寂,此地名不符实,故易名为华严城。如今万年已过,万鬼复苏,却依然比不过当年……” “难得,难得!” 突然有人插言进来:“两位不是本地人吧,竟然对此城的过往了若指掌……” 余慈就笑,这种搭讪的方式,实在是拙劣得很。扭头去看,说话那人一身文士打扮,倒也算得上五官端正,手中持一把折扇,以碧玉为扇骨,十分名贵的样子,可惜手上握得有点儿紧,失了几分洒脱。 暂不知对方底细,余慈倒也和颜悦色,就是言语上稍刺了一记:“这位兄台,在坊市中也同行一段路了,不知有什么见教?” 有照神图在,又是在生灵如此密集的环境中,真有人能避过他的感知,才真叫奇怪。 这位显然不如卖碑的摊主脸皮厚,脸上红了一红,倒持折扇,拱拱手:“在下蔡选,好奇心重了些,刚刚在那边见二位风采,有了结交之心,才跟上来,若有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话说得还算得体,不过言语中还有些磕绊,再看他略有些紧绷的肢体语言,显然不是那种特别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更不是心有百窍的老油子。 余慈和陆青对视一眼,又笑道:“好说好说,相逢就是有缘,在下卢遁,这是陆青。” 他有意把话说得简短些,不给蔡选留话茬儿,以其表现出来的性格,应该会难以为继,哪知这位迈出艰难的第一步后,竟然是再接再厉,硬是找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两位是姐弟?” 在余慈刮了胡子后,看起来确实非常年轻,而陆青缄默淡然的性情,也显得成熟一些,不过,这位怎么绕到这上面去的?余慈的脑子多绕了一圈儿,猛地醒悟是这位是把“陆”听成了“卢”,不过这倒也是掩护吧,他正要点头,身后陆青的声音便响起来: “这是我家主人。” 余慈好悬没从四轮车上翻下去,陆青你这玩笑过火了,且完全是莫名其妙。而此时蔡选的反应倒是抢先一步,连声道:“唐突了,唐突了。在下是想说……” 在余慈险险失态的时候,对面那个欠缺历练的家伙还在为失言而懊恼,最终干脆直入正题:“不知道二位对入怨坟挖宝,有没有兴趣?” “怨坟?挖宝?” 余慈还记得之前陆青说起过华严城具有北荒最大“怨灵坟场”,但具体的情况一概不知。至于挖宝,无论是谁,或多或少,都不可能没兴趣吧。当然,余慈现在是绝不会说实话的,他摇了摇头: “我到华严城是求医而来。” 只看他不良于行的模样,这个理由就无懈可击。而且蔡选也不傻,见余慈不冷不热的态度,便知症结所在,苦笑了下,黯然拱手告辞。他这种绝不纠缠的做法,倒让余慈有了些好感,不过,眼下这事儿不是重点,重点在…… 他压低嗓音:“陆坊主,你那是……” 陆青回应很是平常:“遮掩身份更方便些。” “方便?我可一点儿都不方便……” 坦白说,余慈觉得自己的嘟囔好生虚伪,别的不管,“方便”这词儿,在与陆青相处之后,几乎是处处见得,作为最大的受益者,他说这种话,实在是有悖于心。 当然,与之捆绑在一起的,还有浓浓的疑惑和些许压力。 此时,卖碑的摊主有些不耐烦了,虽是没胆子使脸色,但还在在旁边堆着笑,问了一句: “两位前辈,这碑……” 余慈现在没心情再和他计较,既然陆青对此碑感兴趣,买下来就是。 见他表明了意向,这个摊主就兴奋起来:“前辈好眼光,此碑石材,是南城大坑所产的‘青墨铁石’,如今已经给挖绝了,只此一项,就极有收藏价值,还有这前后碑刻,古意盎然,至于碑阳面的痕迹,说不定就是哪位高人所留……” 这人总算还有点儿底限,只是着重于“收藏”之类,没有再往上吹,大概也有忌惮之心。既然他知情知趣,余慈也不会锱铢必较,由他开了一个略有些虚高的价格,稍一还价,就拍板买下。 陆青看着他付了钱款,微微一笑,上去将石碑收入储物指环中,十分自然,并不见外。 如此余慈的感觉倒是舒服,也笑了笑,又问道:“那,咱们再逛逛?” 陆青只回了一个字:“是。” 这算是逗趣吗?余慈真服她了! 陆青又推起车,在人流中移动,时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一瞥,余慈已经完全不在乎了,也懒得动用车上的机关,就让陆青推着,倒也惬意。但没多远,他们就被拦了下来。 “恩公,请受小的一拜!” 刚刚那个走了大运的鬼修终于找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当头便跪伏在地,大礼参拜,引得路人侧目。说是“一拜”,它是连拜了几拜,这才跪直了身子,恭恭敬敬地将那枚阴矿举过头顶。 对这个懂得知恩图报的鬼修,余慈还算看得入眼,也明白它的意思,但最终还是摇头:“那位游道友没有取走阴矿,也没有收走《无常法解》,是看你可怜,也是给我的面子,我又怎能出尔反尔?” 其实这是鬼修做得还不够爽利,若它再硬气一些,不取走《无常法解》,余慈也不介意完成这一桩交易,但现在,厚此薄彼的意味儿就太浓厚了。 鬼修这时也想到这一点,一时间坚持也不是,不坚持也不是,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余慈见周围人越聚越多,不想旁生枝节,略一思索,便道:“这样吧,各取所需。那位游道友是看上了矿,而我则另有所图……把矿石给我。” 伸手拿过矿石,稍一打量,找准位置,他催运剑气,穿了进去。感觉着剑气触碰到目标,他使了个巧劲儿,往外一勾,一样黄豆大小的物事便被他抠出来,纳入掌心。 余慈将这物事用两指拈起,看了一眼,并没有明确的认识,此时,矿石也只是崩缺了一角,并无大损,余慈仍将矿石递给鬼修,正要说话,旁边忽有人叫道: “这甲虫可卖么?” 第六十一章 又见 更新时间:2011-12-24 甲虫? 余慈自己还没看清楚呢。他循声望去,看到那个急火火叫出来的人物。 那人个子不高,却是肌肉发达,是个矮壮的汉子,脑门却是半秃,上面似是被什么有腐蚀性的东西烧过,皮肤干结,颇为丑陋。 出声前后,他一直很是急切的样子,身边却有同伴猛拽他的袖子,显然是为他沉不住气的表现着急——这不就是明摆着送上去挨宰吗? 余慈却没有“宰人一刀”的兴趣,扫过一眼后,又把视线移到鬼修身上。 “这矿石你还拿回去,要是碰到了那位游道友,就对她说我刚才所为,请她把矿石收下,要是她也是冲着矿石里的东西来,让她来找我就是,一时半会儿我也不会离开。” 稍顿,余慈通过照神图看到,游蕊竟是出了百川坊,往里面去了,一路上畅通无阻,要知道今天可不是开无尘坊的日子,看来她和三家坊有很深的渊源。如此,鬼修想找到她还真有点儿难度。 想了想,余慈又改了主意,把矿石递还给鬼修之后,又取了一块空白玉简,记下一段信息,同样递给鬼修;“这两样东西,你找个坊市的管事,让他交给那位游道友吧,然后就没你的事了。” 鬼修自然俯首答应,虽然它其实不怎么明白。 这来来回回的,简直是自找麻烦,不过有些事情,不做则已,一做就要做到最好,余慈也认了。 至此,这件事差不多就了结了,鬼修再是千恩万谢,也不能逗留不去,余慈看它消失在人潮中,方又回头,去看那个希望买他手中虫子的半秃汉子。 余慈之所以对这块阴矿感兴趣,正因为他从照神图中发现了里面的生灵反应,不过这小东西缩成一团,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当然,现在看来,肯定是有些价值。 “这一位,你也看到了,手尾还没理清,这虫子自然是不卖的。不过我倒想知道这虫子的底细……对了,敝人卢遁,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半秃汉子有些失望,不过礼数还见得全,便应道:“天法灵宗,赵放。” “天法灵宗?” 余慈突地一怔,这名字怎么有点儿耳熟?这时陆青在后轻声道:“南国奇门之一。” 对了,天法灵宗! 余慈并不清楚所谓“南国奇门”是什么意思,但“南国”一词还是提醒了他,天法灵宗这个名号,他是确实听到过的。他便笑道:“原来是南国奇门,我有一位故人之子,似乎就在贵门修行……” “哦?” 这个回答让赵放和他的同伴都愣了愣,然后才由前者问道:“不知那位姓甚名谁?” “应该是姓……” 余慈有些卡壳,在绝壁城的那些事儿,似乎已经是另一个时代了,许多记忆不可避免地变得模糊,乍一寻思还真有些迷糊。还好他们这些出了阴神的人物,隐识层面再无遮掩,只要用心回忆,总会记起来的。他很快就道:“姓范!” “范?” 赵放摸着那坑洼不平的顶门,也在努力筛选。余慈心中回忆则是愈发清晰,他道:“那孩子应该带着一只大鸟,猫首鹰喙……” “范平!”赵放一下子记起来,接着就是大笑:“那是我一个师侄,为人老实勤奋,原来也是卢兄的子侄辈。 余慈也笑。看样子,范佬用玄苍戒换了那只从天裂谷得来的猛禽“混球”,还是起了效果。而如今最直接的效果就是,双方一下子亲切起来! 都是远离故土,他乡逢遇,能通过某个媒介彼此联系,感觉实在不错。但余慈就奇怪了:“贵宗远在亿万里之外,赵兄怎么到这里来? “自然是行道历练,顺道在这儿来收集骨血灵种。” 赵放是个比较健谈的人,不只是有一说一,正好余慈手边诸事办完,也有好奇之心,越说越是融洽。坊市上还有一些能够让人暂时歇脚的地方的,余慈两个,还有他那边两人,便寻了一处卖茶的摊位,要几杯所谓当地的特产茶水,聊起天来。 从赵放口中得知,这世上出产猛兽灵禽,第一要数天裂谷,贯穿两界,异种频生;第二是六蛮山系,有诸多上古大妖血脉,运气好了,说不定能找到更胜过天裂谷的上品灵物;第三就是在这北荒地界。至于南方的珍奇灵物虽然也多,论性情悍厉,还是比不过这边,乃是气候与他处殊异之故。 天法灵宗是此界少有的以驯养猛兽灵禽以为战力的宗门,通灵之术天下知名,越是如此,对直接与实力相关的灵物,要求极高。除了门中自家饲养培育外,还经常外出,寻觅新的品种,充实门中收藏。 赵放说了不少天法灵宗的讯息,也提了范平的近况,这么说,当然也有试探之意。余慈其实连范平长什么都不知道,只见过他那位老父范佬,也就是数面之缘而已,不过那范佬作为行脚商人,流浪四方,认识的人可就太多了,余慈也不担心漏了底细。 余慈仍拿出预设的身份,只说是散修,到华严城看伤来着。赵放也是个热心人,便道:“我也通些医术,不如来看上几眼?” 再怎么通医术,要解去蛊雕毒素,怕也很难。余慈无可不可,也不好驳他面子,道一声“有劳”。 赵放就把脉、验伤,忙了好一会儿,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妖毒?” 倒是好眼力!余慈想到这位前面的话,大概是常年和六蛮山那边打交道的缘故吧。 赵放就继续检查推断:“似乎是一种水毒,阴冷澈骨,发作时算不上猛烈,但最是损伤筋骨,咝,也亏得卢道友封锁得快,真要散入全身,真是难以收拾,就是现在也难……惭愧,这毒我解不了。” “无妨,既然是妖毒,哪有这么容易解去。”余慈很想得开,“我也是多方求医,在长青门那边也拜访过一回,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办法。” “长青门是不错的。” 赵放实话实说:“妖毒从来都不纯粹,有些生灵之气注入其中,纠结元气,很难根除,找个一流的医士最好。我在这儿有个朋友,或可出一把力,哎,他来了……蔡老弟,这边儿!” 余慈顺他目光望去,当下就是一愣。同时,那人听到了赵放的招呼,原本很是低落的情绪略提振一些,抬头回应,然后他就看到了赵放身边的余慈。 “咦,你怎么在这儿?” “原来是蔡道友。” 余慈还记得这个行为青涩,看起来很老实的年轻人,刚刚在卖碑摊位那边见过的,还邀请他们参加怨坟挖宝,但被余慈婉拒。 赵放就奇怪:“怎么,你们认识?” “刚刚见过一面,聊过两句。” 余慈看蔡选又有点儿进退失措的样子,对这年轻人的历练不免摇头,嘴上则笑道:“这才真叫有缘呢。” “是啊是啊。” 蔡选回神,总算是有来有往,拱手施礼道:“卢道兄,又见面了。” 赵放见他们之间一团和气,就哈哈笑道:“卢兄说得不错,见面即是有缘。二位彼此介绍过了?” 余慈听他话中有话,就摇头道:“只通了姓名。” “那我就为卢兄介绍一下,这位蔡选蔡兄弟,虽是本地人,但早在二十年前,就拜入北地三湖区域,浩然宗门下,乃是浩然宗入室高徒,师从中道先生。” 余慈当真吃了一惊:“浩然宗!” ********* 真是越来越紧张啊,年底大伙儿多担待吧 第六十二章 森林 更新时间:2011-12-25 所谓北地三湖区域,正是洗玉盟。那里是修行界头一个繁华所在,道统甚多,且整体水准十分强劲。其中清虚道德宗、四明宗、飞魂城,都是举世公认的大宗,与离尘宗并列,由于身处修行界核心,实力更在离尘宗之上。 至于浩然宗,则是坐四望三,仅次于前三者的一流宗门,而且近些年来势头正劲。余慈在离尘宗时,也多次听起过的,且多数是拿此宗与四明宗并论,概因二者都是儒门正统,偶有经义上的争论,但大体上仍是极坚定的同道,很多时候,都必须要把二宗合起来看的。 余慈前面见蔡选修为颇是不俗,又看他少有历练,还在奇怪北荒也有这样的雏儿,原来是名门大派出来历练的弟子,这就说得通了。 仔细看蔡选,还丹初阶的修为可与他比肩,难得是相当年轻,这种年轻不是体貌上的,而是由内到外整体上的,余慈猜测,他最多也就是而立之年,和自己年龄差不多。能在这种年纪定鼎枢机的,除了本身天资一流,也只有那些大宗门才能培养得出来。 问了一句,果不其然。 巧了!余慈差点儿脱口而出,好险把持住了,只笑道:“原来是名门高徒,怪不得年纪轻轻,修为便如此精湛。” 余慈老气横秋,别人也是理所当然,由于久历风霜,余慈虽是面目年轻俊秀,但言谈举止均是老练,和蔡选相比,差异更大,以至无人怀疑他的年岁。 蔡选出身名门,却没有高高在上的习气,也并不因为余慈刚刚拒绝他的提议而有怨气,教养颇佳。当然,这也是余慈确实身受毒伤,理由充分且正当之故。 赵放也终于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脸上便有些古怪:“刚刚你邀请卢兄?” “是啊,我看卢道兄古道热肠,想必是正派之人,又精通符法,与我们同行的话,正是如虎添翼……” 蔡选摆出了理所当然的样子,赵放挠挠自家凹凸不平的秃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要说他也是个少用心眼儿的,但蔡选只凭一面之缘,就拉人入伙的举动,还是让他无言以对。 蔡选只是历练不足,做事儿有些想当然,但并不笨,见了赵放等人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刚才做得岔了,很是尴尬。自他修业有成之后,还是头一次碰上这样的热闹,有此激动过头了…… “热闹?” 余慈刚才就奇怪,蔡选口口声声说“挖宝”,是个什么意思,之前急着摆脱麻烦,有意略去了,眼下就问了一句。 “怎么,卢兄不知道?” 赵放很是奇怪:“这两天华严城闹得可欢,怨灵坟那边,不知是哪个猎团行了大运,开辟了一条新路径,可以直达坟中深处人迹罕至之地,想那怨灵坟广大无边,内蕴无数天材地宝,奇异生灵,越往深处去,越是珍稀。这次路径开通,机会难得,不知多少人都在那儿摩拳擦掌呢!” “是吗?”。 余慈感觉到,赵放言语中只是头痛蔡选“请人”的方式,但对“请人”本身倒没什么意见。要说这几人修为也不弱了,莫说赵、蔡二人都是还丹修为,那个存在感比较低的同伴,姓邹名博,也是通神上阶,若再拿出饲养的生灵战力,实力只有更强。 三人一起,还不够吗? “真要深入的话,还不算稳妥。” 邹博还是首次开腔,他身材也不高,相比赵放瘦得多了,却是一脸精明,想法也多。刚刚他对余慈还很是戒备,不过如今也主动搭腔:“毕竟是阴绝煞地,我们三个没有一个精通符法,应付起来就比较麻烦。” 余慈也理解:“有个符修的,是会省劲儿些。不过,蔡道友出身浩然宗,那浩然正气可是辟阴震邪,无惧神鬼……” 蔡选脸上就是一红:“我还没修到呢。” “啊哈?” 蔡选被他看得低下头去:“我读书不成,心思不定,难以体会浩然正气的真义,所以恩师才让我下山历练……” 这就没办法了。看看蔡选手攥折扇,说飘逸不飘逸,说稳重不稳重的模样,确实还显得青涩浮飘,也许这有性格的因素吧,但相比之下,某位故人同样性情不符,就做得比他强得多。 念头忽地转到那位纤弱羞涩的女修身上,想来此刻,甘诗真应该还在四明宗修行,以巩固境界吧。时光倏忽,早已物是人非,不知她听闻自己害了她的族姨,是个怎样的反应? 自嘲一笑,余慈从那突如其来的情绪中脱离,终于问起耽搁很久的问题:“关于这虫子……” 赵放知道余慈保留此虫在手,是为了把事情做得更地道,并无抬价的想法,便很爽快地回答:“这甲虫名曰‘栖阴’,在修行界诸灵虫中,算不得第一流的,不过在华严城地界,却是用处颇大。它天生就有寻觅精纯阴气的本能,寻到之后,就到里面长睡一觉,是个极懒的小东西。但有此本能,稍加训养,便可用来寻觅阴物,也可用作示警之物。” 也就是说,在怨灵坟场的话,这就是个“探宝虫”了,无怪乎赵放会想着买下。 余慈点点头,却是想起了另一个有着“探测”功能的虫子,便问道:“我听说有一种虫子,名曰‘飞荧’,颇有神通,赵兄可知道么?” 赵放就是一怔,随后回应:“自然知道,那是一种很邪门儿的虫子,传说与它接触,便有血光之灾。不过世间有修炼巫法的,都对它很是看重,故而‘飞荧’又称‘巫虫’” 至于修炼巫法的为何看重这虫子,赵放也不清楚,毕竟隔行如隔山。 余慈也没想细究,他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接下来大家就是闲聊了,经过一段时间接触,似乎赵放也有心请余慈入伙,但看到余慈的伤情,也不好开口。至于余慈,正是诸事缠身的时候,便是好奇,也绝不可能抽身,和他们去玩挖宝探险,“怨灵坟场”之事,对他来说太遥远了些。 ********* 人算不如天算,余慈发现他还是小觑了怨灵坟场的影响力。 隔天,也就是和长青门约定,面见青松先生求诊的日子,余慈和陆青却不得不多折一个弯,往华严主城外去,方向就是如今最热的怨灵坟场。 因为长青门的驻守弟子对他们说,因为那边事态紧张,青松先生脱不开身,故而请余慈等人前去怨灵坟场外围,长青门的临时驻地去,青松先生会在那里接诊。 细想来,有此变化也算正常。长青门是华严城有数的势力,在怨灵坟场那边也有很大的利益诉求,作为长青门的掌门兼第一高手,青松先生亲自坐镇并不奇怪,想必对近日上门的病人,也是能推就推,剩下的就是不愿开罪的。 余慈和陆青表现在外的实力,怎么说也是两个还丹个修士,尤其陆青更在还丹上阶,在北荒称得上高端战力,故而也在接诊之列。 唯一让余慈有些不爽的是,那种环境下,青松先生怎么可能安心诊治? 不管怎么说,余慈和陆青还是到了怨灵坟场外围,长青门的驻地。这里已经挖开了几个岩洞,充作居所,不时见到有修士进进出出,显得十分忙碌。 驻地外围有岗哨,不过余慈他们有长青门开出的信物,倒是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还从哨卡上得知,在他们前面,已经有病人进去,至于后面,好像还有一拨。 青松先生的居所在高处,需要向上一段距离。当下便由陆青推着四轮车,慢慢上行。余慈最初还没什么,但走了一半路程,扭头四顾之时,忽地就是一惊。 “那是什么!” 从他这个位置往北方看,视野竟是出奇地辽阔,一点儿没有地下世界的局促。一片幽暗的阴影从青松门驻地下方向远处延伸,无边无涯,里面燃烧着着无数苍白的火光,闪映出如一根根高直粗大的树状轮廓。 “那里就是怨灵坟场。”陆青如是说。 “这里?” 听到“怨灵坟场”这个名称,余慈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处处坟头的荒凉景象,可如今,他发现,这哪儿是坟场:“明明就是森林!” 且是如此无边无际。 陆青微微一笑:“说是森林也对,因为从这里开始,一直延伸到丰都城,就是北荒最大的地下生灵圈子。北荒超过四成的地下原生生灵,都生活在里面,繁衍生息,还有数量是其数倍的阴魂、怨灵、阴魔等等,种类繁多,唯有人类修士,不适合在此地生活。”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余慈用最俗套的感慨来表达心中的情绪,而紧接着,那片森林深处,一团夺目的强光,纷飞的剑芒,以及随之而来的阴森鬼啸,提醒他那里还是一个引得无数人窥伺的藏宝地,以及……坟场! ********** 终于断了。不过错开那个该死的空虚寂寞冷的所谓平安夜也好…… 第六十三章 刺杀 更新时间:2011-12-25 余慈没花多长时间就见到了青松先生。 青松先生是一个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形象,骨架很大,偏瘦,坐在椅上,安稳从容,符合人们对名医的想象。此前他刚接诊了一个病人,眉目间显得有些疲倦,但看到余慈二人进来,还是笑着点点头,很是和蔼的样子 余慈自然不会真认为这位真是一个妙手仁心的人物,他倒觉得青松先生的修为更醒目些,这位长青门的第一号人物,是实打实的步虚修为,气机收放间,似可透人肌理,给人很大压力。 “这位就是卢遁小友了。” 以青松先生的步虚修为,面对两个还丹修士,用长者口气也很正常,随后他就问:“这位是……” “家人。” 余慈答得简单,也是模棱两可,“家人”一词,说是下人也好,说是亲属也罢,都不算错,青松先生神色就是微动。 仔细打量陆青,见女修衣着朴素,眉目低垂,确实是个侍女的模样。人之身份地位,往往在细节处见分晓,青松先生自认为眼光不错,也无法看出女修的任何破绽,只觉得此女自然而然站在余慈之后,并不因为高过两阶的修为而有任何凌主之势,相反二人气机贴合,关系亲近,显然已经习惯于此。 说实在的,在二人修为有差距的情况下,陆青这侍女的身份真叫拿人。但一旦让人信了,人们的想法就会很自然地往某个方向去。比如,哪个大门大户的少爷公子之流…… 这个话题并没有深入,毕竟今日来求医的也不是余慈一个。青松先生很快开始诊治,验过伤后,也显出几分讶意:“这是妖毒啊,而且内蕴神通,甚是活泼。难得小友能将它抑止在腿部,不使扩散,不过这样一来,这边的压力也就大了。” 他的指尖在余慈的左腿上划过,撞中几个穴道,观察反应,随后微微摇头:“这毒伤应该也有十日左右了,已是渗透骨髓,只是小友封堵止损得法,又有一身玄门罡气,生机勃勃,才维持腿部机理不失。能治,但是难治啊!” 余慈便给他面子,道:“乞先生妙手。” 青松先生轻拈颔下胡须:“我这里有‘药’和‘术’两种治法,各有优劣,你且细细思量。” “请门主详解。” “这药么,其实是以药为主,混用针、刀之法,先逼出大半毒素,那些与肌体缠在一起的,则用药慢慢洗净,此法精于调理,医养兼备,不损身体机能,就是绵延日久,需要根据病情时时调整药方,大概总要有一年的功夫。” 青松先生倒也坦白,从他话里可以见出,也许这方式后遗症最小,但时日绵长,简直就是伸出脖子让他随便宰杀,钱款想是如流水般花出去,又或者被支使着做些所谓的“人情活计”,那可真是没完没了。 余慈可没这种耐性,而且他哪还有一年时间来挥霍?就问:“用术又如何?” “用术是简单些,其中的方法也多。巫、道、鬼等法均可,就是来去猛烈,损伤身体,难测后果。便如我门中就养了一只食毒鬼,可令其透入你伤腿处,啃食毒素,但也会消蚀精血元气,说不定毒没了,这条腿也萎缩得不成样子,照样伤残;又比如巫祭祓除,可能乱人心智;灵符袪洗,元气冲突,弄不好整条腿都要炸碎掉……” 余慈点点头,知道青松先生没有虚言诳他。 见他仍称得上淡定的表情,青松先生也有些小小的佩服,又记起一事,便道:“有一点,我也挺好奇,小友抑制妖毒的手法,是‘药’呢,亦或是‘术’呢?” 余慈看他一眼,笑道:“大约是‘术’吧。” “此术甚妙,若小友愿意,我愿免去五成诊金,换得此术。” 余慈倒没想到青松先生竟然对天河祈禳咒感兴趣。不过这位大约是要失望了,天河祈禳咒固然神妙,但能够发挥如此效用,也和余慈本身就结了它的种子真符、并将其作为“天垣本命金符”的根基之一有很大的关系。 事实就是:由于气机协调引发的元气共鸣,“诸天飞星”符法中的任何符箓,在余慈手中使来,都有相当的增幅效果。同样一个余慈手制的玉符,在他手中和在别人手中,完全就是两个档次。 至于更现实的层面,余慈也不会让这个事关上清宗秘法传承的符箓轻易流出。 只看余慈的表情,青松先生就知结果,他不动声色,只道:“小友不用急着做决定,可以仔细想想用什么治法,至于诊金之类,暂时也不着急。” 这就是送客了,余慈谢了一声,和陆青告辞出去。 出了岩洞,再走一段路,余慈就笑:“按着他的说法,如果用‘术’,就不如自力更生了。” “若是用药……” 余慈脑子里先闪过黑袍的影像,接着又是穷奇,最后只能摇头:“哪有时间?”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身上带着妖毒,修行肯定要受到影响,若是真治上一年,那就是一年毫无寸进,甚至还要倒退,这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接受的。说到底,还是要用原来准备的法子。 绕了半天,居然又回到原点,两人都有些无奈,尤其是陆青,她沉默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同时推着车下往下走,路上正碰到下一拨来求医的,足有七八个之多,中间拥着一个拿白巾捂着嘴的人物,双方交错而过。余慈还听到那人的咳嗽声。 瞥去一眼,见这些人一个个身材高大,面目冰冷,目不斜视,中央那位却是身躯瘦小,掩在人群中,又捂着脸,看不清面目。余慈和陆青都没有在意,能够让青松真人专门邀到这里来医治的,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所得的病症也很棘手,难道被人看到半死不活、求医问药的模样很有趣吗? 两人在长青门安排的临时岩洞中歇下,其实照余慈的意思,直接走人就是了,但陆青似乎还想再看看,对此,余慈无可不可。 正就此事商议之时,脚下突生震荡,幅度之大,把载着余慈的四轮车都给弹了起来,随后就是震耳欲聋的气爆声。 事态突发,全无先兆,凿出的岩洞都在震荡,似有坍塌之相,余慈二人都住了口,皱起眉头,观气机变动,但也没有急着出去。 这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喊:“青松老贼已死!” 紧接就有人喝骂:“贼人欲乱人心……” 后面又有人叫行刺贼人伏诛的,又有人说敌人四面围上的,还有说怨灵坟场中突有异动的,一声赶过一声,乱做一团。 余慈和陆青面面相觑,他们都有特殊的感应方式,自然知道上面的青松先生其实还在,就是气机有几次极大的波动,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此刻又有人叫:“老贼吃了七八记爆灵巫偶,必定是重伤……呀!” 那人随后就是惨叫,青松的声音便紧随着出来:“跳梁小丑,也敢妄阴……” 原本的“言”字变成“阴”声,尾音竟是哑了。不过此时,外面的动静也都消寂。 余慈微眯起眼睛,心内虚空中,照神图早已打开,但受限于青松这个步虚修为的强者,全图无法打开,只能拼合那些零碎的视角,偏偏青松周围,除他之外,一个活着的生灵也不见,根本看不出究竟。 再转向外围的时候,步虚雾霾内部,响起青松一声冷笑:“可笑不自量!” 这句话出口,突变也就此终结。这像是一次比较“纯粹”的刺杀行动,一波之后,再没有别的。 此时终于有长青门的修士抢入事发的岩洞,通过他们的视角,余慈又“看”到了青松先生,只从这些视角,看不出他有什么明显的伤势,连坐的位置都没变,脸上仍旧是那淡淡的倦色,身前却是铺着一片血肉残肢,颜色发青,必是染了剧毒之类。周围岩壁则是硬生重刮去一层,岩洞内的摆设更不用说,全都爆碎了。 余慈“看”到,青松先生又是叹息一声,对进来的门下修士点点头:“第三个病人乃是死士,操驭爆灵巫偶,要与我同归于尽,被我杀了。只是这个地方是不能再守,我们回去。” 回去? 事实就是,这个命令以极快的速度下达,等余慈和陆青出了岩洞,长青门一应修士已经弃了这处临时驻地,往华严主城退走。对余慈这些前来求医的病人,也只是派个人告知一声,说是门中有变,青松先生近日难以诊治,很是抱歉云云。 至于青松先生,则登上一辆密封的蜥车,被门中修士围在中央,再没有露面。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处开凿在怨灵坟场边缘的临时驻地,已经是空荡荡的,难见人影,只余下一片狼藉。 余慈摸着下巴,看似沉思,其实照神图已经全力扩展开来,将周边一切都纳入掌握,自然,长青门那里,他也不会漏下。 这味道,怪得很哪。 第六十四章 救命 更新时间:2011-12-26 没等余慈看出个究竟,边上有人气冲冲地走过去,嘴里还嘟囔着: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啊!” 余慈依稀记得,这位是他前面那拨求医之人中的一个,应该是病人的同门之类。此人看样子刚刚从长青门的熟人那里探了消息回来,心情正糟,急需发泄。 余慈瞥他一眼,顺口道:“这些人倾轧,苦的却是我们这些病人。” “正是如此。” 那人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口子,当即响应,顿足大骂:“阎罗堂做的好事。这段时间他们和长青门闹得正欢,争地盘、抢阴矿什么的也没什么,可这手段真是越来越下作了,连请杀手死士这招数都能使得出来。旁人不说,青松先生出了事儿,每日里那些病人,难道都要等死么?” 阎罗堂? 余慈就咳了一声:“这位道兄,我们是刚从外地来的,对华严城不熟,这阎罗堂……” 那人就上上下下把余慈二人打量一回,方才冷笑道:“阎罗堂嘛,不顾一切想上位的蛮子罢了。只是华严城几千年都这么过来了,哪有位子让他们插足?他们大概是觉得长青门富冠全城,是个肥羊,门中又只青松先生一位拿得出手的高人,才要啃这么一口,没的崩掉他们的牙!” 余慈就喔了一声:“长青门很富。” “是啊,富得很,不但有鬼狱散这产出,把持着华严城几处最好的阴矿,也在怨灵坟场开辟了大片草药园子,从这里往北瞧,看看,那一片都是……” 那人也是有些嫉羡:“要么说青松先生好好的主城不呆,到这里来坐镇。阎罗堂这手阴招一出,还不知道要赔上多少。” 余慈轻轻巧巧移转了话题,那人想想长青门的根底,也觉得站在长青门的立场上很是无聊,不知不觉泄了火儿,无以为继,就摇着头,寻自家人去了。 余慈对那人透露的信息很感兴趣,但陆青并不关心这个,她道:“我们再去找他。” “找谁?青松先生?” 对此余慈并不在乎,他原本就没想着假别人之手医治,如今正好落得清净:“拿什么打动人家?昨天是认识了一个蔡选,但蔡家的名头也未必好使。而且青松既要养伤,又要躲灾,怕是没心情招呼咱们了,恩,也许刚刚没理睬他那个换符的要求,人家就不愿意再做。” 说到这里,余慈主动换了个话题:“我们往上走走?” 陆青听他的,推着车子往上面去,不一刻到了青松先生原来所在的岩洞。这里被所谓“爆灵巫偶”袭击,整体结构竟然还在,但进去便能发现,地面都是酥的,直透数尺,其阴爆之力着实可观。 而且巫偶的爆炸冲击力还在其次,真正致命的应该是那些连崖壁地面都给染青的毒素吧。余慈小心着不要给沾染上了,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中间那个用白巾捂嘴的应该是操控巫偶的刺客,周围那些高大汉子则是巫偶无疑。 在岩洞内转了一圈,陆青都没弄明白他是怎么个想法,但也不需要明白,她握住了四轮车的手柄,不让余慈再向前去。 余慈愕然扭头:“怎么了?” 陆青轻声道:“不要再沾惹是非,你不是说时间紧迫吗?”。 余慈没想到陆青会这么说,看她半晌,终于点点头:“确实,节外生枝要不得。” 他也醒悟,再古怪又如何,说到底,仍不外乎倾轧之类,他又不在华严城长住,管它何来?见他同意,陆青便转过车子,两人重往下走,余慈将心中那些疑惑通通排去,话题也转到了治疗毒伤上面。 余慈基本是决定用原有的办法了,如今,地气运转中枢已经差不多完成,因为是用玄水曜岩制成,可以移动,他的选择性就大了许多,完全可以找一处最适合用符的环境,比如说,汇聚群阴之气的地窍、阴地等等。 远眺怨灵坟场,在那边无边森林里,这种地方当真是数不胜数。 此时,长青门的队伍已经脱离了照神图五十里的极限,仍旧没有变化,余慈此时对其兴趣大减,正要将照神图关上,一个特殊的感应“亮”了起来。 ************ 寇楮觉得,所谓乐极生悲、物极必反的言语,肯定是针对他来着。 这两天,本来是它行大运的时候,或者说是自他有生以来、自死以后,老天爷头一回正眼看它。 重塑阴体,去除隐患已经是天大的造化,而它手边这部《无常法解》,也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为此,他专门在最有利于鬼修修行的怨灵坟场外围,找了一处偏僻所在,认真修炼。 《无常法解》果然是正宗的鬼道法门,修炼时的进步幅度,远非他以前自我摸索时可比,正喜悦之时,远处忽然有些声息。 寇楮很谨慎,立刻入了它预设好的藏身处,眼下它可不是那个只靠到阴矿里捡石头为生的穷鬼了,一部《无常法解》,不知是多少还丹以下的鬼修梦寐以求的法门,在百川坊,因此事引起的骚动只是小范围的,可北荒正是天底下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它不得不防。 很快就有一拨修士过去,人鬼掺杂,行色匆匆。寇楮还认得几个,也算是城中比较有名气的通神修士,但此刻,他们脸上都是恐惧和茫然的情绪混在一起,如没头苍蝇一般。 “咚咚咚”连续几声闷响,爆起数团烟雾,却是几个鬼修以遁法抢在了前面,现身出来,将前路堵上。 寇楮又是一奇,这几个鬼修里,它也有认识的,不过据他所知,前后这两拨修士之间,也有平时关系说得过去的,怎么是个翻脸的架势?而且气氛也怪,人鬼掺杂的那拨,明显实力要超过后来者,可一见到路被堵上,立刻转向,一窝蜂地逃走,好死不死地正往它这边来! 寇楮不敢再看,将阴躯一缩,凝成一团极小极淡的气团,塞入预先挖好的树根下。这在它重塑阴躯之前不可能办到,如今却是轻轻松松。 稍后,它听到有人高呼:“十方大尊,九地起复,召劾神鬼,通幽指路……” 这呼声出奇地清晰,不是震动外界空气为它察知,而是直接响在心头,而且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寇楮凝成的气团跳了一跳,好险就被勾了出去。 有古怪,有古怪! 寇楮心下骇然,它越是惊骇,心中那个声音就越响,它不可避免地就去想:十方大尊是谁? 念头一起,就难以遏止。到了后来,什么“九地起复”的声音也不见了,只有一个“十方大尊”在心头缭绕,一个模模糊糊的形象浮现出来,见不分明,然而威仪天成,神通具足,法眼洞彻九天十地,无有疏漏。 它还藏什么啊! 寇楮迷迷糊糊地从藏身的树洞中出来,恢复了正常鬼体,看着前面。 那拨原先逃命的修士也都停了下来,身上可笑地捆缚着数根五彩丝线,像是牵线的木偶,在僵硬地挣扎。但随着“十方大尊”的呼声越来越响,他们也不再挣扎了,五彩丝线颜色越来越淡,他们脸上竟都是轻松喜悦,看得寇楮也忍不住发笑,一笑就难止住。 忽地有一人,全身抽搐,那是鬼狱散发作了,那人愣了愣,本能地取出药散服了一剂,愈发稀淡的五彩丝线也没有任何阻碍。药散见效甚快,随着药性散发,那人浑身燥热,又有满心喜悦无以宣泄,干脆手舞足蹈,周边诸人丝毫不以为怪,这里哪有人不服散的?甚至有的还被他带起,欢呼雀跃,口中高呼“十方大尊”不止,有人最初也在挣扎,却拗不过周边的气氛,先是僵硬跟随,很快也激动起来。 看到前面这情形,寇楮猛打一个寒颤,有些清醒了。 怎么回事? 它是自己走出来的,没有被五彩丝线套住,少受了一重牵引,又被眼前群魔乱舞的场景刺激到了,突地醒觉:“不妙,不妙,这是哪个邪教吧。” 北荒教派泛滥,但少有正统,不成气候的便罢,那些成气候的,无不是夺人心血以自肥,只要加入进去,很少能得善终的,它惧意大起,转身就要逃走,便在此刻,一道五彩丝线不知从哪个人身上分出来,粘在它身上 它猛地一个激零,“十方大尊”的呼声就在心头响遍。 只是这种方式也太粗暴了些,原本不知不觉也就罢了,现在这样,寇楮更是恐惧,本能地要找个依托,可它能找谁? 莫名的,一个人影浮现出来。 若是他老人家在,若是他老人家在…… 其实那种运道,可一而不可再,寇楮在人情淡薄的北荒呆得久了,本也不抱什么希望,可是人在溺水之时,从来都是有什么抱什么,哪还会挑挑拣拣?这个念头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 “上仙菩萨,大慈大悲,救俺一命啊!” 喀喇喇一声响,电光飞溅,如有灵性般绕过周围粗大的树木,瞬间将那些乱舞的魔影扫入其中。 澎湃的雷光正是鬼修最为恐惧的力量之一,莫说那些被卷进去的家伙,就是寇楮自己,也是毛骨悚然——好吧,它没有毛骨,但鬼体亦为之颤抖。 等等,这雷光来得这么巧? 这时候,周围阴怨之气汇聚而形成的雾障中,有人声响起:“这光丝看得眼熟啊。” *********** 这是补课还是加班?咳,应该不算重要吧,周初求个红票。 第六十五章 大猫 更新时间:2011-12-27 浅蓝雷光扫过,不管是人是鬼,都被掀翻在地,空气中的爆音同样有着杀伤,对鬼修尤甚,一时间,那边的鬼修阴躯都被雷音震得波荡不休,眼看就要尽数崩溃掉。 不过,近在咫尺的寇楮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相反,他清晰听到了来人的话音,并随即辨别出了来人的身份: “卢仙长!” 这一刻,寇楮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如果它还有眼泪的话。 没有比行将溺死前,获得一只探过来的坚实手臂更让人激动的了,尤其那还是它心中呼唤的目标,在最应该出现的时候,及时赶到。 若说不是天意,谁信? 余慈坐着四轮车,由陆青推着,从薄雾中走出来。说来也是凑巧,寇楮的位置正好在长青门这片前哨驻地附近,见到那个与他颇为有缘的鬼修有难,便顺手救上一回。 而且,他还有点儿好奇。 这边群魔乱舞的景象,落在余慈这样的正常人眼中,自然是诡异得很。而且,他还对那五彩光丝有些印象。 记得在突破沙暴进入华严城之前,曾见到地表的某个城池中,就有一个放出五彩光丝的家伙,叫唤着不伦不类的咒语,出城和飞甲妖龙放对,后来还是他和陆青出手相救,当然,那麻烦也是他们两个引来的没错…… 余慈还记得,这种五彩光丝对付飞甲妖龙时,简直一无是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功效? 对那个寇姓鬼修点点头,余慈驱车到那群不怎么正常的修士中间,环目扫视。 被一记三次贯窍的五雷符轰中,就算余慈有意控制杀伤,这些修士也决不好受。此时只能一个个蜷缩在地,浑身抽搐,那个之前服了鬼狱散的家伙极是不堪,直接屎尿齐流,昏死过去,鬼修中更有两个撑不住,阴躯开始消散的。 这些人应该也是受害者,余慈想了想,弹指两道灵光射入其体内,这是延生度厄本星咒,属于十二元辰符箓的级数,与追复生魂定星咒一脉相承,只要一点灵光不灭,就可以维持受术者灵明不昧,护持一线生机,具体效果,还要看符法造诣和对此符的领悟程度。 乍一出手,余慈就感觉到,在这里使出炼度一系的符箓,明显有些不同, 至于具体如何,他暂时没有去管,确认两个重创的鬼修不会消散,他将注意力放在了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另外三个鬼修身上。 论修为,这三个后来赶至拦截的鬼修并不比另一拨人强到哪里去,可凭借着五彩光丝,却是占据了绝对优势。便是刚刚雷光来袭,那五彩光丝也起了防护的效果,这三个家伙遭受的伤势明显要轻过其他人。 可是,在余慈刻意搜寻的时候,却没有发现任何与之有关的东西。 “古怪。” 余慈有些挠头,这时候,寇楮终于回神,几步抢上来,连呼“上仙菩萨,大慈大悲”不止,说着颠三倒四的祷词还不够,最后又跪了下去,叩头如捣蒜,只恨不能流泪,没法表现出更多的感激拜服之情 “行了行了!” 余慈有些受不了,他也只是适逢其会,可不是化身亿万的神仙,要是这一位真拜上了瘾,遇难就叫高呼“上仙菩萨”,最后怕是要死得很惨。 把寇楮唤起来,余慈问它这些人的底细,寇楮把能说的都说了,但这些信息显然无法整理出一个明确的方向。这时,被雷光击昏的修士里,终于有清醒过来的,余慈就转而向他了解信息。 这个修士是修为相对较高的一个,有通神上阶的实力,但在余慈和陆青两个还丹修士面前,还是抬不起头来,更不用说刚刚一记五雷符,足够给他留下极深刻的惧意。 “好叫仙长得知,其实我们都是一起的,结伴去怨灵坟场深处挖宝,可半路上莫名碰到了个疯子,只嚷嚷两句,老黄他们就被迷了魂,翻脸相向,我们看势头不对,就往回跑,但还是被堵上了……” “疯子?” “是,那人一直让我们信奉‘十方大尊’,还有一些咒语,却是语无伦次,肯定是疯的。” “那五彩光丝,不是你们同伴的原本的能耐?” “当然不是。”修士说得极其肯定。 两边加起来,差不多就有些头绪了。而且,与寇楮等人说话时,余慈也通过照神图扫视。周边区域没有步虚境界以上的高手,图景显得非常清晰,他就按照那些修士逃过来的方向,追溯而上,目标暂未发现,可是却看到了一些比较清晰的痕迹。 如果真如人所说,那家伙是个神志不清之辈,显然是不会遮掩自家痕迹的,余慈想了想,就驱车往那边去,延伸照神图的范围。陆青自然是跟随在后,那个刚清醒不久的人类修士没敢动,寇楮则是提起勇气,缩头缩脑地跟上,余慈也没阻止。 转眼十里过去,余慈笑了一笑,目标果然还在。 照神图边缘,依稀相识的人影显现出来。果然就是那个在沙暴中,出城与飞甲妖龙交战的家伙,当时对他的勇气还有几分佩服,如今再看,则是另一种感觉。 在照神图中,余慈仔细打量。那人披头散发,穿一身半新不旧的道袍,正匆匆奔行,不时往后看,神色仓皇。这样倒是看不出那人神志是否清楚,但余慈猜测,那人对他操控的目标成败与否,应该有着比较明晰的感应,甚至有可能感应到实力对比,知道不敌,便转身逃走。 要不要现在就与其照面,余慈还没想好,不过植入神意星芒是肯定的。当下就有一颗星芒飞射,转眼就飞越数十里距离,直指那人脑宫,很快就没入顶门,但紧接着,星芒弹了出来! 余慈一愕,操控星芒再上,结果却一般无二。 还没有弄明白,那边图景中,忽有白光暴闪,那人哎呀一声叫唤,便给那白光硬生生扑倒在地。那白光速度太快了,余慈也给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只雪白肥硕的大猫。 这是…… 余慈靠在椅背上的上身挺了起来,而数十里外,被扑倒的那人也挣扎着要格开大猫,想爬起身,然而这时候,那猫闪电般探头,啊呜一口,咬在他喉咙上,只一撕,便将那人的喉管扯出来,鲜血泉涌而出,转眼将大猫嘴边染得血红,与雪白的毛皮映衬,更让人毛骨悚然。 还丹修士的护体真煞,竟然没有丝毫作用,一攻便破。那人想要惨叫,却叫不出声,与之同时,他身上疯狂地冒出五彩光丝,或刺或缠或抽,总之是要将那大猫赶下去,但这些对那大猫没有半点儿作用,一口中的,那猫就冷冷地蹲在他胸口处,肥硕的身体似有千斤重,丝毫不因彩丝或是肉体挣扎而有所变化。 这时候,余慈已经确认了大猫的品种,那是一只相当名贵的狮子猫。 还丹修士的生命力是很强的,这种对常人来产致命的外伤,本不致死,可是很快,那人便诡异地全身抽搐,整个皮肤都在发青,生机正急速消失。 显然,狮子猫的嘴里是有毒的,且是那种能直接杀死还丹修士的剧毒! 那人突兀地不动了,但五彩光丝并没有停止冒出,而是与本体切断,包裹着一道虚影,往远处飞遁,那是还丹修士的阴神。 狮子猫一黄一蓝的鸳鸯眼眯成一条缝,像是打呵欠一样张开了染红的嘴巴,紧接着就是一声吼,音波震荡大气,形成了可以目见的波纹,照神图映现的图景都有些波荡。 便在这音波中,五彩光丝破灭,狮子猫肥硕的身子已经扑上去,又一次口齿开合,竟是直接把那阴神虚影吞掉,接着还打了个饱嗝。 这就完了? 看到这一切,余慈咧了咧嘴,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喉咙。说实在的,若是仅从外表看,胖乎乎的狮子猫是相当可爱的,可是看到刚才那兔起鹘落的变化,任是谁都要觉得背脊生凉。 他还注意到了,最后那一声吼,绝不应是猫咪的声音。 狮子猫吞掉了那人阴神,慢条斯理地踱着步子,又回到那人尸身旁边,绕了一圈,伸出一只前掌,露出锐利的尖爪,在尸身上一划,那人的衣襟就裂开了。 这个动作非常地人性化,接下来,狮子猫的举动更证明了这一点:它竟是用爪子仔细翻找那人的遗物,接连扒拉出许多东西,草草聚成一团,又极灵活地用前爪从尸身外袍上扯了一块下来,将那些东西裹起,合口就咬在嘴里,相当牢靠。当然,它没有忘记,在临去前,用利爪干脆地切断尸体的左手小指,那上面,就是储物指环。 好吧,这是一只能搜检尸身的猫。 做完这一切,也不过就用了半刻钟左右的时间,这段时间,余慈若是全力赶路,当然可以将它拦住,不过他总算记得陆青的劝诫,不准备在身受毒伤时,轻易涉足到完全不理解的浑水中,故而没有提速。 当然,他还有别的办法,刚刚那颗被拒之在外的神意星芒重新启用,往狮子猫脑宫降下。 然后……给弹了出来。 第六十六章 焚烧 更新时间:2011-12-27 余慈脸上就是一沉:第二次! 一次可能是例外,连续两次,就肯定有其缘故在了。 这时照神图五十里的范围到了极限,余慈只能眼看着那通灵的狮子猫叼着许多物件,消失在丛林深处。 狮子猫确实强,但它是步虚修士吗?显然不是!那它为什么会抗拒神意星芒的入驻?还有刚刚被杀的那个修士,也是如此。 “脑宫里有东西,自然就塞不下了。”影鬼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余慈又是一愣:“什么情况?” “要是这猫是别人控制的,控制它的那人,实力又远在你之上,已经人为将其脑宫封闭,你自然插不进去手。” 要这么说……也不是说不过去。不过余慈很快就问:“那家伙也是这样?” 他指的是横尸在地的那位,影鬼没有轻下结论,其实它也只是猜测,万一想得岔了,岂不是丢了脸面? 余慈暂时将此事搁下,这时候,他忽然开始怀念当年的“小家伙”,有时他真的需要鱼龙那样一个“探子”,做一些照神图能力之外的侦察工作。至于那只猫,余慈心中倒有一个别的想法。 从比较漫长的“发呆”时间出来,他回头去问陆青:“你怎么看?” “嗯?” “就是那边……咦,你没用那个分神化身?” 陆青默默摇头,余慈就服了。 要说范围广大,陆青的天魔裂魂化身还要在照神图之上,当初探出玄水曜岩就可为明证。但这位外界发生的事情,当真是淡漠得很,又或者,这才是不招灾惹祸的正确态度? 在四轮车上想了半天,余慈还是决定来个直接点儿的:“你有没有听过赵子曰这个人?” 陆青略一思索,道:“是北荒有名的沙盗?” 她对赵子曰的了解,也仅至于此了,不过,那个赵子曰能在多如牛毛的沙盗中闯出名头,也着实不凡。 余慈就是沉吟,之所以说起赵子曰,就是他从那只狮子猫身上做的联想。当初在绝壁城,那个从北荒来的赵子曰怀抱大猫的模样,可是给他留下了相当鲜明的印象。 不过当时和赵子曰等人也只是稍做接触,对赵子曰的印象固然深刻,但那时照神铜鉴还在损毁状态,对神意星芒的控制也远未圆熟,且受修为限制,根本无法穿透还丹修士的脑宫,自然无法确证星芒对其的作用。 至于撇开这档子事儿,还有一事可从中生发出来。 还记得前段时间,他追踪灵犀散人,见其击杀了两个所谓“同伴”,称呼分别是老三和老七。那时他没有在意,可现在经由这狮子猫和赵子曰提醒,他心中又是一动,专门去清查自己的深层记忆。 原来那个老三……他也见过的。那人正是赵子曰在绝壁城时的同伴之一,曾经参加过易宝宴,余慈也看过关于他们的资料。 原来都是故人! 时间又过去半刻钟,余慈一行人终于来到了现场。旁人也就罢了,看到被“野兽”咬开了喉咙的尸身,寇楮就打了个寒颤,不过很快,它又盯着尸身的脸不放。 余慈很奇怪:“你认得他?” 寇楮想了想,点头道:“在城里见过两回,这人是服鬼狱散突破的还丹境界,小的还专门去看过,记得这张脸。不过听说后来他受不了药力,神志不清,撞入怨灵坟场,已经死掉了。“ 余慈嗯了一声,驱车上前,仔细观察。陆青也上前帮忙,只是此人身上已经是一片狼藉,看不出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算了,埋了吧。” 终归是有一面之缘,余慈就想在他死后做件好事,哪知陆青和寇楮都回头看他,他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陆青便向他解释:“此地阴气深重,草草埋尸,早晚会变成僵尸之流,死也不得安生。” “那平日都怎么做?” “火化即可。” 余慈点头受教,至于具体的活儿,也不用费力气,自有寇楮抢着干。周围都是受阴气滋润生长起来的合抱巨木,地底虽是阴冷,却也干燥,点起火来并不难。当下由寇楮采集一些柴枝,铺在尸身上面,余慈画符聚火,将其引燃,再颂一段引魂咒,便算了事。 符法灵光引燃烧的火焰何其猛烈,连烟都不见多少,便将尸身吞没。 这里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物,也少有什么感慨,没人喜欢焚尸的味道,余慈等人便走得远些,又向寇楮问起周围的环境。 寇楮修为平平,但为人为鬼的时间加起来,也有两百多年,都是在华严城周围晃荡,算是个地理通,又难得有在余慈面前表现的机会,当下抖擞精神,仔细解说。 根据寇楮的说法,相对于无边无际的地下森林,余慈他们所处的位置仍只算得上外围。这里阴气流动平缓,环境相对来说比较适合人类居住,甚至可以种一些特殊的植株,比如长青门便开辟了许多药园,还有些堂口,干脆就种起了粮食。 这些粮食纯凭阴气培育,肯定不能当成主食,但对那些修炼阴功秘术的人来说,却不无小补,这样,华严城出产的“寒食”,也作为特产,分销北荒各地,产业也算是兴旺发达。 这样,怨灵坟场的外围,其实一直在开发,大片大片地转为药园耕地,虽说相对于广袤无边的地下森林来说,连边角料都算不上。但要见识怨灵坟场的真面目,起码要到四百里深度,那里才是阴魂厉鬼、凶邪怪兽经常出没的地带。 那里的环境,相对于寇楮这样的鬼修来说,又太危险了,所以,它更习惯在五十里到四百里这段“缓冲带”活动。 寇楮一边说,一边观察余慈的脸色,以调整说辞:“其实位于更深处的聚居区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各个矿区了,有些甚至一直深入到坟场内部上万里,但那种地方,很难说清是谁家的产业,不只是华严城,连丰都城、流火城的堂口都会过来抢……” “太乱了。” “是啊是啊,太乱了。”寇楮除了点头符合也没法说什么。 余慈大概了解了周围的区域情况,就问:“附近有没有比较清净的地方?” 寇楮可不敢轻言,它前面挑的地方,本来也很清净的,事实证明,那地方实在不靠谱。 余慈也不为难它。如今他确实要挑选一个能够静心闭关之处,那地方最好也是地气汇聚的节点,有灵脉最好,他需要全心治疗伤腿,这伤不能再拖了。 影鬼再度开声:“让铁阑出来透透气吧,在剑园千载,对地气流向,它有自己的一套,而且这儿也挺适合它的。” 余慈深以为然,便请铁阑出来。在这里,铁阑明显精神一振,人形虚影自发与外界阴气交换,通过剑意洗炼,汰除污浊,独留精气,比在云楼树未成规模的空间中,可强得太多。 寇楮直接就呆了,鬼修之间自有一套辨识体系,对“同类”的感应,那是相当敏感的,当铁阑至精至纯的剑意驱动周边阴气,那独特的波动,就让寇楮的脑子一片空白。 步……步虚鬼修! 可惜,现在没人去理它,余慈将事情这么一说,铁阑自然遵命,虚影一闪便已不见。 “在这儿修行,对它来说,一天抵得过外界五天,当然,比剑园还差点儿,但也不错了。” 余慈听影鬼的口气,有些奇怪:“原来没有这怨灵坟场?” “有是有的,我也来过一趟,不过那时污浊之气重得很,可不像现在这么干净。” 影鬼不知不觉把自己代入了曲无劫的身份,余慈没有点醒它。 这时,远处的尸身已经烧尽了,只余袅袅烟气。余慈觉得可能会招人注意,就以符驱动土层,翻盖下去。这一手举重若轻的符法修为,看得寇楮呆了眼,不过余慈眉头却是突地一皱:符法灵光触及那部分区域,运化地气,有些不正常。 是环境的因素吗?余慈几天后,可就要大规模地运转地气,为自己疗毒的,若是中间环节出了纰漏,问题就大了。 遥空感应片刻,察不出究竟,便又驱车上前。离得近了,他忽地唔了一声,疏松的土灰间,有光芒微闪。 余慈眯起眼睛,利眼锁定了一块金属碎片。 什么东西? ************* 不知道这回能坚持几天? 第六十七章 毁建 更新时间:2011-12-28 把金属碎片举在眼前,余慈仔细观察。碎片呈三角形,也就是指甲大小,边缘呈不规则的崩缺裂口,尖端非常锋利。 说是金属,其实余慈也无法辨明究竟是什么材质,只能看到,在森林阴暗的光线下,金属片上却流动着一层奇妙的光。这似若流质的光芒遮住了金属的纹理,余慈用足眼力,才看到里面似乎有着几道人工的花纹之类。 是符纹吗?只凭这片断,余慈难以确认。 “大约是个法宝碎片吧。” 影鬼很是淡定,类似的东西,它见过太多了,若是如此,余慈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法宝碎片他有的,铸造七星剑用到的辰光石,就是当年罗刹鬼王和太玄魔母大战时,某个法宝的碎片。至于真正的法宝,玉神洞灵篆印则当仁不让…… 他看那金属片的时候,没有顾忌旁人,陆青在后面轻声道:“我看看。” 余慈笑着递地去,陆青接过,也是举在眼前,却看了很久。见她专注的样子,余慈不免奇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陆青缓缓摇头,将金属碎片递回。被两人的体温暖过,金属碎片表面的温度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凉而已。能够自发光的东西,给人的感觉就是含有热量,这一条就很是矛盾。 余慈将其在指尖搓了搓,忽听陆青道:“此物材质奇特,不是天然的,而是经过刻意加工精炼……” 是这样吗?余慈开始按照常规的检测方法检查,头一个当然是注入真煞,他用力不少,起码有五六城,可是这个金属碎片本身并不是一个良导体,真煞运行很是滞涩。 接下来就是神意扫描,这个进行得也不顺利,余慈神意透入时,明显受到了的干扰,运用技巧,分化神识神念,接连变化几种方式,都是如此,连表层都突不进去。 这就有点儿意思了,余慈回忆刚刚运化地气时的感觉,那时候,确实不怎么正常,但不是这种滞碍,而是,而是…… 他打了个响指,一点灵光透出,这是最简单的清心咒,当符箓灵光聚起成形,罩下去的时候,金属碎片上,有一圈很隐晦的波动外烁,像是突然张了口,啊呜一下将部分灵光吞掉。 明处暗处,余慈、陆青和影鬼都是一惊:这又是什么道理? “是经过排他处理吧。”最先有结论的竟是陆青,她以炼器的角度阐释这一现象:“以此法炼器,成型后对外界强加的神意真煞等非常排斥,但符法灵光经过了一重转折,它没有辨识出来,相反还给吞掉,显然对天地元气很有需求。某些上等法器、或者是法宝残片都有这种自行采气,以自我维持甚至恢复的能力……” 这话很有几分道理,判断的结果也和影鬼差不多,稍顿,陆青又道:“而且此物急需的应是阳和之气。” 余慈听得连连点头,应是如此,否则外界阴气如此充沛,它也应该大力吸取才对,这就是碎片性质的问题了。他举一反三,结合焚化后的情况道:“阳和之气的话,人类修士的气血可是来源之一,还丹修士自然更好。如此说来,这碎片应该是该是在那家伙体内,唔?” 余慈想起刚才神意星芒被排斥的现象,和他的神识神念扫描遭拒,是何其相似,由此他的想法更进一层:难道这碎片其实是嵌入死者的脑宫里了? 这不是不可能——死者生前疯疯颠颠,恐怕大半都是让这玩意儿给闹腾的。 陆青不知里面还有这处关节,只道:“寄生的可能大一些。” 言下之意就是碎片无法祭炼,难以化形入体,而且以死者的修为,也难以控制这种来历不凡的东西。 影鬼则在暗处补充:“可能还有血祭的因素。” 人之精血,妙用无穷,尤其是修行有成之辈,一滴精血往往就是最佳的媒介,沟通天地万物,有些祭炼之术,也常以血为媒,以求速成。 余慈觉得他越来越接近真相了,集众人之力,果然比一个人绞尽脑汁来得有效得多。接下来,做个小试验就好。 用指甲划破指肚,挤出一滴鲜血滴下去,他比较谨慎地没有让金属碎片直接接触伤口,只是以神识化入其间,体察其中细微变化。 血滴落在金属碎片上,一下子就将不大的碎片遮住,眼看要溢出来,可血滴晃了两晃之后,碎片边缘处反而空了一线缝隙,然后这缝隙就越来越大,而中间的血滴则是越来越小,余慈明显感觉到,指尖的碎片温度略有升高。 一息之后,血滴不见,已被碎片彻底吸进去了,与之同时,化入血滴中的神识也自然渗入,清晰地“看”到了金属碎片上本来的纹理和刻画的花纹,果然,以血为媒是可行的。只是,在“看”清碎片花纹之后,余慈有点儿失望: “不像是符纹哪。” 像他这种精于符箓的修士,对符纹分形有一种直觉式的感应,什么是有效的符纹,什么是唬弄人的鬼画符,一看便知。金属碎片上的花纹片断,就没有那种“感觉”。 不过余慈还是仔细以神识描画一遍,记忆清楚,准备回头再研究。 眼看描画完毕,正要收回,神识那头冷不丁地一“沉”,感觉有什么东西缀上来,那是某个模糊的意念:“十方!” “呃?” “十方!十方!十方!” 来来回回就是这两个字,本是极可笑的,然而这意念简单却不单纯,转眼就是成百上千次叠加,化为一波混乱的大潮,拍击过来。 这下子,余慈就知道所谓的“十方大尊”究竟是怎么一个来头了。 只是,这招对他没用! 顷刻间,余慈已经打开心内虚空,虚无的意念层次,也在虚空中显化,“十方”之音叠加而成的冲击,当真化为了一片污浊的潮水,当头拍下。然而心内虚空中,那条矫健的鱼龙立时一声吟啸,伸展长躯,双眸金光暴射,主动迎上。来自太古天龙的威煞,即使比全盛期要弱上几成,在类似层次的精神冲击上,仍占有相当的优势,只在潮水上方一绕,那浊流便倒卷回去。 这还不算,天龙真意还逆冲而上,顺着神识连线,给了碎片里那个模糊的意念一记狠的,“十方”之音,立时消寂。 影鬼就埋怨:“你下手太狠了,这可能是那件法宝形成的器灵意识碎片,虽无灵智,却可以拿来研究……” “还不至于抹掉吧。”作为攻击的主导者,余慈最有发言权,“那么乱的意念,又有冲击还丹修士的能耐,想一网打尽都难,肯定有留存的。” 说得轻松,余慈也不想让这么一个具备研究价值的东西毁掉,他此时神识探入已经再无阻碍,但来回搜索两遍,却只“抓”住丁点儿的“碎末”,且还在持续消散中,这时他才确认,刚刚天龙真意的冲击,确实是狠了点儿。 “银样蜡枪头……”余慈埋怨一句,这金属碎片中的混乱意念看上去气势汹汹,其实根基松散得很,一推就倒,这该怎么办? 在四轮车上闭眼想了半天,余慈画了一道符,将符箓灵光凝成一颗极凝实的星芒,看起来与神意星芒很像,但却是另一种作用,也有个称呼,叫做“本命星光”。 屈指一弹,本命星光便打在金属碎片上,出乎意料地顺利融了进去。 这便是延生度厄本星咒! 余慈这纯粹是把死马当成活马医,拿维持生灵灵明不昧的符箓,去聚拢金属碎片内行将消散的意念“碎末”,至于有没有效果…… “十方!” 虽然微弱,但还称得上清晰的意念复起,如百川归海,朝着本命星光的位置汇聚,转眼又初具规模。而且这回有了本命星光为核心,组合上就顺了许多,几十上百个同类意念,竟也能发出“合声”,相当有趣。 这样也行?余慈只能再一次感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同时,看着本命星光聚拢混乱意念颇有效果,余慈倒想起另一个“星芒”来。 本命星光能用,神意星芒如何? 心念一动,一颗神意星芒飞出,也是没有任何阻碍就渗了进去,转眼与本命星光混在一起,居于正中,聚拢“十方”意念。 做完这一切,余慈才想起一事:“花了这番功夫,又有什么用?” 本命星光是临时性的,不一会儿就要消散;神意星芒是侦测和传递信息的,这金属碎片中的意念又是简单得令人发指,完全没有侦测的价值……总不能通过神意星芒给那个简单意念下命令吧。 “飞起来给我瞧瞧?” “十方!” “我就知道……” 余慈苦笑着将金属碎片抛了抛,正要收起,却是哎呀一声,锋利的碎片边沿把他指尖划破了皮,很浅,连血都没流,他却是愣了。 判断失误? 刚才,他接住下落的金属碎片时,判断上明显出了问题,早一刻拢起手指,这才受伤,这本是不应该发生的。 余慈心有所悟,摊开掌心,盯着金属碎片:“飞起来!” 碎片晃了晃,慢悠悠地离开了掌心。 第六十八章 坛成 更新时间:2011-12-28 金属碎片在半空中飞舞,滞涩之类的感觉很快一扫而空,咝咝的破空声里,一旁的寇楮看呆了眼。 “这样也行!” 影鬼低骂了一声,作为一个很凄惨的器灵,它有些感同身受:“也就是这里的器灵意念单纯,被你催毁之后重建,抗力才全给抹消,你把这法子用到刑天身上试试?” 滚你的蛋! 余慈很客气地回骂了一声,他要找死了才把这法子用到刑天身上去。 世间驭使器物,要么是以驭物术,隔空托举;要么就是用祭炼,使心器合一;再一条就是和器灵有商有量,传达个命令,让器灵去办。 前者最蠢笨,灵活性最差;中者最广泛,实用性最强;后者最稀少,只因为标准太高,天底下有器灵的法器、法宝统共才有多少件?且那些生出自我意识的器物,已经不能用“器物”来看待了,而是一个思维完备的生灵,谁能真正做到令行禁止? 余慈这辈子已经见到了四个器灵,玄黄、刑天不用说,后面两个,影鬼是被他硬给塞进妖物头颅里去的,至于眼前这个,则是一段残识,根本就不完整。也因此他能够达成对二者的控制。 也仅仅是控制而已,这能有什么用? 影鬼则在猜测:“那个五彩光丝,是不是这上面的神通,你试试看?” 余慈心念透入,但很快就茫然了,前面飞起来还好说,但五彩光丝之类的东西,余慈只是远远见了两回,全无概念,那个简单的意念又怎么理解。 “如果有,就应该是碎片固有的能耐,不会消失。可能是你刚才把意念碎片打散,重组后还没整理完毕的缘故。要么就是另有激发之物……” “噢?” 余慈便回忆起那七拼八凑的咒语:“好像叫什么‘十方大尊,九地起复,召劾神鬼,通幽指路……’,怎么不行?” “怎么可能念两句就成?这已经涉及到‘信奉’的层次,这玩意儿很难讲的。”影鬼曾经拜过元始魔主,对此类事项还算了解,其实他也好奇这东西的来历,便开始想办法。 哪知余慈紧接着就道:“那就算了,反正也没什么了不起。” “你……”影鬼实在给闷得不轻。 余慈却是打定主意不再理睬,直接将碎片扔到云楼树空间里去。 如此干脆,是因为他听到“信奉”之语,立刻警惕之心大起。他在剑园遭的灾也够了,更从中明悟,天底下那些神主,决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若真由这金属碎片,又牵连上哪位大神,他到哪儿哭去? 这时候,铁阑回来了,带来了好消息。 ************** 转眼两日已过。 在山下此起彼灭的阴火闪烁中,余慈凝神聚力,勾勒出最后一笔。手中玄水曜岩猛地一沉,似乎有一种力量扯着它,要往地面坠下。 成了!余慈长出口气,有些吃力地将手中有五尺见方,重达数百斤的大家伙抱着,小心送入云楼树空间。为了保证最好的效果,在彻底完工后,这件运转地气的中枢,最好不要和地气接触,以保证将来运转的纯粹灵动。 做完这一切,余慈活动了下已经发麻的胳膊,驱动被重物压得快要散架的四轮车,前行一段距离,居高临下,远眺地下森林的情况。浓郁的怨灵阴气,结成了灰白色的雾霾,减损人们的视野,偶尔升腾起来的亮度惊人的阴火,照耀远方层层巨木,变幻出光怪陆离的影像。 余慈现在知道了,每当阴火剧烈闪灭的时候,就是一个至少具备通神层次力量的阴魂厉鬼觉醒又或死亡之际。其频率出现的高低,就是怨灵坟场的“生态”活泼与否的标志。 真是奇妙的地方。 余慈对这里很满意,铁阑不愧在剑园地下生活了上千年,对地气感应相当敏锐,当日很快就找到了两处比较符合余慈要求的地方。余慈便从中选了一处地势更复杂些的,就是现在他们身处的高地。 这处地点在怨灵坟场中,如林中之山,地势较高,一般来说是比较醒目的,但这里原本是是挖空的矿区,资源早已枯竭,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儿,因此反而少有人来。 然而不为人知的是,在这片已经开凿一空的矿区内,还有一个小小的地气支脉流注,或许是未能形成矿藏的缘故,被人忽略,又或者是地气动荡时刚刚偏移过来,总之是在此形成了一洼地气窍眼,阴气森森,汇涌成泉,总量不大,却相当纯正,恰合余慈使用。 地气运转中枢既成,前期准备就已结束,余慈就要聚拢地气,洗涤左腿上的妖毒,也就是青松先生所说的以“术”疗毒之法。 “是现在就开始呢,还是调整状态,再歇一天?” 余慈计算着自家状况,忽地心有所感,回过头,却见寇楮飘上来,垂手道:“卢仙长,青姑娘请您过去。” 不管是报恩也好,上进也罢,寇楮是铁了心的要抱住余慈的大腿,它也知道以其微末的实力,卢仙长肯定是看不上眼的,但它什么杂活都能干哪,也算它走运,正好余慈一行近段时间安排比较紧张,它得以临时加进来,干些跑腿的活儿,只当多一个人手。 余慈哦了一声,寇楮已经颠颠地上来,推车前行。余慈对这鬼修的心思洞若观火,看到不会造成什么负面的影响,也就由它去了,至少这两天还能把自家行踪控制得严一些。 “她找我什么事?” “好像是仙长您的法坛……” 说话间寇楮已经推着四轮车进了矿区岩层内部,轻车熟路地绕了两个弯,就到了陆青所在的工作间。陆青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看着中央那个庞然大物。 余慈进门就惊道:“完成了?” 那物件底部九尺见方,上部则是七尺,高四尺,是方椎台的模样,四面都设有石阶,整体来说比余慈手中的那块大了快要四倍,重逾两千斤。发现的那个玄水曜岩矿脉,当然没有如此巨大的原矿,这是由八块玄水曜岩拼接而成,侥是如此,也多亏余慈有云楼树生成的空间,否则怎么搬来都是个问题。 “这才几天来,真让你给做成了。” 余慈围着法坛转了好几圈,口中啧啧赞叹,身边自有寇楮跟着凑趣。 在法坛上下四面,密密麻麻刻着繁如天星的符纹,这些纹路深浅不一,有的浅浅一道,有的则一直探入两三尺深,事实上,在其内部,同样也有符纹刻下,这就要凭着炼器的手法,隔石烙印,论复杂程度,远在余慈手边这地气运转中枢之上。可是陆青制成的时间则短了三五日,纵然是早有标准可循,但在炼器造诣上,余慈和陆青也实是天差地别。 其实,法坛上还有其它的部分,比如栏杆、之类,那些其实也各有作用,但不是主要的,且能够后续拼接上去,倒不用急着作出来。 陆青倒是淡然,她拭净双手,问道:“那一块完成了?” 余慈点点头:“刚刚做完。” “就先专注那边吧,把伤腿治好……这个我还可以再完善些。” 这下余慈开始摇头:“不,要一起来。” 陆青一奇:“一起来?” “之前是没有想到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但现在情况就不一样了。” 余慈看着已经设想了两年的关键法器就这么现身眼前,只觉得有一波冲击从头顶贯下,遍及全身,通体发麻,斗志昂然。 他忍不住搓了搓手,再次强调:“要一起来,坛体、旗幡、法印、香供等等,统统摆上,一起来!” 说到这儿,他直接用一条腿撑地,站直了身子,哈哈笑道:“把它挪到地气窍穴那边去!” 第六十九章 超限 更新时间:2011-12-29 如此的庞然大物,搬过去自然要大费功夫,这里是找不到一条现成的可以容纳法坛的通道。不过既然是在废矿区,也不需要顾忌什么,当下遇墙凿洞,见土开道,有铁阑、陆青这样的强手帮忙,完全不在话下,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法坛就稳稳地压在地气窍穴的正上方。 地气窍穴所在的地方并不宽敞,也是由铁阑临时开凿出空间,几件事下来,废矿区已经面目全非,当然,没有人关心这个。 “真的可以吗?”。 陆青对符法并不擅长,谨慎起见,她又问了一回。 余慈坐在四轮车上,法坛就与他平齐,他伸手触着微有凹凸的玄水曜岩表层,体会符纹的走向,同时笑道:“你在担心祭炼的事儿?” 陆青默认。 “虽然都是符法,但祭炼是一个体系,祈禳施法则是另一个体系。”余慈咧嘴一笑,“放心吧,对符修来说,法坛从来都是如虎添翼。” 余慈并没有立刻上坛施法,他就地调息了一个多时辰,将之前刻画符纹的消耗都补齐,这才睁开眼睛。 陆青、铁阑还有寇楮都在看他。此时,余慈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因法坛快速建成而激起的兴奋情绪也尽都平复,他目注铁阑道:“又要辛苦铁兄,我施法之时,请铁兄为我在外护法,不许任何人迈入方圆二十里范围之内。” 铁阑应诺而去。 余慈又面向陆青,道了句:“坊主……” 久不提起此称呼,还真有点儿不习惯,余慈顿了顿,方道:“此坛依范例而建,未必就完全适合我的习惯,施法过程中,说不定有临时改造,请助我一臂之力。” 陆青微微颔首。 至于寇楮,余慈则展颜一笑:“你就随侍在侧吧,聚拢地气,对你的修行或有好处,但撑不住的时候,还要尽快离开。” 寇楮又喜又愧,一方面自然是又捞到上进的机缘,另一方面则是因自己百无一用而羞惭。它却不知,余慈借与包括它在内的三位交谈,以确认他确实将局面尽都掌控,逐分逐毫地坚定心念,这涉及到某种精神技巧,是当年朱老先生传授。 朱老先生没有在法坛等事上教给他太多,但有些提纲挈领的东西,却都讲述过。有限的几次讲解中,朱老先生都提到一个重中之重:建坛登坛,祈禳施法,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需要郑重以对。 余慈确实非常严肃,非常重视。 他特意换了一身道袍,虽是腿部不便,却不让陆青帮忙,很是吃力地将上下行头穿起,整束得当,随后驱车到了坛下一侧九层阶梯前,先深吸口气,定住心神,随后用完好的腿支撑着,站起身来。 寇楮想上前扶,却被他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 明明有虚空神行符,余慈却弃之不用,拖着一条伤腿,一跳一跳地上台阶。这场面其实相当滑稽,不过,这里没人笑得出来。因为余慈周身气机凝而不发,影响周边空气,也显滞重,莫名地就有无形压力垒在心头。尤其是寇楮修为低下,这种感觉更是明显。 现实中是一阶一阶地蹦上去,但在余慈心中,他仍是一步一阶,按照应有的步点节奏,一直“走”到法坛中央,凭着这一个过程,他的心思更为稳定。 大部分玄门是将设坛斋醮与敬拜神祗联系起来,将其示为取悦道尊及各路神灵的仪式。而朱老先生则是用更现实的解释: 能够举手成就的符箓不需要动用法坛,动用法坛的,往往都是那些凭个人之人无法解决的难题。故而法坛的作用,最直接的一条,就是“超越极限”而已。 不管是什么时候、什么方式,逾越自身的极限,都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像是符法这样精密而复杂的体系尤其如此。所以,设坛施法,拥有一套极其严格法度科范,礼制仪轨,归根结底,就是用严格的形式,将逾越极限的风险降到最低。 余慈不是重视礼法陈规的人,但在这种情况下,又是头一回发动,他也要规矩行步,严格按照仪轨要求,将本人的精神肉身状态调整到最佳。 站在法坛中央,默祷片刻,余慈便擎出七星剑,在法坛上踏罡步斗,将仪式进程铺开。 余慈拖足跛行,禹步罡步自然难以尽善尽美,但越是如此,他心意越是凝练。这种仪式,纷繁复杂,错漏难免,怕就怕因其纷杂而生出懈怠之心,余慈如此这般,反而有助于他集中精力。 这一刻,无尽虚空之外,似乎有一股力量,受他仪式牵引,跃跃欲动。 朱老先生曾问,身入玄门,他是否信奉道尊,余慈坦白回答“不信”,且又反问朱老先生同样的问题,当时,老人并没有正面回应,只道: “总要有敬畏之心,纵然不是依靠,总还是个着力的支点。” 此时此刻,当余慈郑重依照仪轨行事,诸多程序依次做来之时,他就感受到了冥冥中,那一个可为参照的“支点”。说不出那是什么方位,但那“支点”与他此时的一举一动相呼应,就像是“照镜子”,就算“镜子”太远了些,但感觉中,何处流畅,何处窒涩,都能隐约察觉。 余慈从未有过法坛上作法的经验,可是凭借这“支点”,竟然就能察出自己的缺陷所在,并随即调整,这让他忍不住去想:那“支点”究竟是什么?难不成就是传说中道尊……无边法力之一角么? 脚下忽地加重,“砰”一声响,符法灵光贯入,法坛巍然不动,但光芒却从坛体表层某个符纹分形处开始,绕行延伸,所过之处,坛体像是变成了镂空的结构,内外符纹争相闪耀,光华璀璨。 陆青眯起眼睛,上前一步,她看出来,余慈这是开始了祭炼,这与他之前所说的有些冲突。而且祭炼虽是用“天罡地煞”的手段,但并非是眩目的“一气贯重天”,而是一层接一层,极朴实的累积。 这是力有不逮,还是谨慎小心? 陆青有些捉摸不透,且在此过程中,玄水曜岩外层彤红的颜色开始消褪,渐渐变成了灰白色,其内蕴的玄水之精,初时有潮汐之声,但随着岩石颜色退去,声音也越来越弱。这是岩体的火燥之气与内部的玄水之精化为精纯元气,渗入岩石每个角落,等于是重塑法坛的质地结构。 很快一重天祭炼已成,这是余慈根据“镜子”的反照,补上了自家法坛材质上的小小缺陷。 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余慈一句咒音颂过,双眸似闭非闭,眉心中却射出一道白光,在虚空中一滚,是个法印形制,正是道经师宝印;随后又有阴影凝化成形,腾上半空,迎风招展,这是太阴幡。再算上手中七星剑,几件法器、剑器聚拢在法坛正上方这七尺见方的空间内,没有半点儿混乱,反而与法坛祭炼后的灵光彼此交映,气机联动,关系密切。 这还不算完,余慈挥手,又飞出一件博山炉,落在身前。香炉高约两尺,为鹤踏龟背,头顶炉身,镂空的炉盖尖形如山,十分精致。这个则是当年玄阴教碧潮上师赠给他的龟鹤炉,余慈事先已经将妙洞真香放入其中,却没有点燃。 一应物事齐出,余慈的动作也转缓,通过仪轨,他已经将身心调整到最佳,接下来,就是超越这个最佳状态! “呵”地一口气喷出,正中身前悬浮的道经师宝印,法印“嗡”地一下震动起来,同时震动的,还有整个法坛。这一刻,法印、旗幡、坛体气机浑融,精纯元气贯穿其间,弥合仅有的几处缝隙,待一切完备,又是“嗡”地一声响,法坛上,千百符纹分形齐齐闪亮,这件巨型法器的功用,终于激发出来。 余慈脑中轰一声响,飘飘然便似阴神出窍一般,事实上,是他的身体整个地往上抬。随着法坛上符纹作用,重达数千斤的法坛竟是硬生生悬浮起来,与地面隔了数分距离。 云楼树空间打开,另一块玄水曜岩从中滑出,直坠下去,转眼和法坛接触,出奇地没有半分声响,仿佛法坛变成了水面沼泽,承载不住重物,让岩石无声无息地陷了下去, 余慈亲手打造的地气运转中枢,就以这种方式,从坛顶渗透到坛底,再落入地气窍穴之中,将其牢牢封实。在法坛内部四尺深的空间里,它与法坛发生了一连串气机交换,由此暂时形成了受法坛统驭的局面。 余慈倏地定住,剑尖前指,龟鹤炉内,妙洞真香滋声点燃,袅袅烟气便从尖形炉盖的缝隙间溢出,入鼻则魂魄齐动,大有清绝超逸之感。 “承天效法,地祗神皇,厚德和顺,负载江海……” 随着余慈颂念符咒,一片椭圆树叶形状的灵符飞起,投入升起的烟气之中,光芒急剧外烁,一道接一道的光芒散射下去,斜刺入地层,刹那间,这片区域的地面,微微震动,无边地气,开始汇聚,并通过地气窍穴上的那个运转中枢,滤去过于狂暴的部分,化为一道精纯的气柱,透射上去,正中法坛底部。 法坛和地面的缝隙间,厚重的黄色光波透出,像是下方托举的莲台。 余慈全身一震,浑厚的地气入体,那可是能把常人活生生撑爆的份量。 ******** 昨晚有酒场,今天真的要看人品了…… 第七十章 排放 更新时间:2011-12-29 太快了! 陆青皱紧了眉头,余慈启动“地祗厚德神符”之后,其间地气运化固然流畅,但转化起来,也太没节制。她知道,余慈是头一回使用此符,又是这等消耗,后面怎么控制? 这一点,余慈也知道。 记得青松先生说过,经由符法灵光袪洗,一个弄不好,会把整条伤腿炸碎掉。这并非危言耸听:想要凭借符法解除妖毒,必须是极为上乘的符箓,这种符箓动辙数百、上千的窍眼,功效确实强劲,但其运使调度的能力,也绝不是常人所能具备。 人体是最为精密的结构,筋骨血脉或强健或柔弱,组合并行都有一定之规,而妖毒渗入肌体,几乎无处不在,用符法灵光洗涤时,也要面面俱到,想要顾及这强弱交缠组合的结构,不使其出一点儿差错,对操控者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就以“地祗厚德神符”为例,共有三百六十五个窍眼,固然可以混乱万毒,不解自消,可真要使出来,所消耗的真煞就足以把一个还丹修士抽干,更不用说中间还有许多与运转地气的变化,就是以青松先生那样的步虚修士看来,也是个难度极高的问题。 余慈估计,真要达成效果,起码需要一位精通符箓之道的长生真人使出来,才能运转如意。这样的人物,余慈这一辈子所见的人中,或许朱老先生算一个,且要是几百年前的;羽清玄算一个,但也要真身到此;就连解良都差了几分。 像他这样,以还丹修士之身,开坛作法,强行催运符箓的,说一个“凶险万端”,绝不过分,若是青松先生在此,必然笑一声“不知死活”。 然而,余慈经过多日来的思考,却已胸有成竹,这一刻,心内虚空开启。 汹涌澎湃的地气和余慈气机相接,就此映入其中,显化为一片浓郁的明黄光芒,自地面升起,像是中心孤岛上腾起的毫光。与之同时,蛊雕的妖毒同样作为物象的一部分呈现出来,化为绕行在核心符纹外的丝缕黑气,沉浊如污水,缓缓流淌。 至于二者之间,亦即生死符的正下方,亦有一座法坛显化,上面旗幡招展,十分庄严肃穆,似将核心符纹供奉起来。 余慈心念微动,中央生死符转速加快,整个心内虚空便以他的心念为主导,进行微调。此处像是涨潮的海滩,明黄光芒的“水位”稳步向上攀升,鱼龙外相则低空掠过,带起一蓬明黄光雾,又翻飞起来,将光雾向符方中流动的妖毒黑气洒下。 经过符箓的运化,地气中“滋养”和“混化”两个特性被开发出来,可化消邪毒,更将其转化为滋养之成份,核心符纹受光雾喷洒,运转只有更为顺畅,但妖毒可是遇到了克星,当即被抹去外围薄薄的一层。这层是薄了些,化消的有限,但十次、百次、千次累积起来,可就不一样了。 鱼龙外相见此法有效,当即来回翻飞,泼洒光雾,到后来干脆鼓荡虚空,从不断上涨的明黄地气中,摄去部分,高蹈虚空中,如降雨般洒下,真有行云布雨的天龙之姿。 妖毒黑气便以极快的速度消解,从头到尾,都没有反抗的机会。 心内虚空是如此,外间地气汹涌澎湃,但真正渗入到余慈伤腿中的,却是恰到好处,不会因量大而冲毁肌体,也不会因为量小而化毒不尽。而在更微观的层面,若有人能透视余慈伤腿,必可见到,滤净的地气在筋络骨血中穿行,极精准地搜寻出妖毒所在,随即聚而化之,涌入的地气仿佛具备着灵性,总是精准地化尽妖毒,而不至于损伤哪怕最微小的血管经络。 事情就是这么顺利。 原因也很简单——在心内虚空,余慈肉身神魂的变化,能够显化在此,而此间的变化,同样可以反馈到肉身神魂上去。 如此这般,余慈就用最直观、最简单的形象,替换了复杂精密的筋骨血脉体系,化繁为简,更为专注地操驭灵符,而不用分心在那经络血脉的迷宫中打转,这正是玄元根本气法,远胜过寻常法门的高妙处之一。 追根溯源,这又是当日在止心观,解良一夜“授笔”,为他打下的坚实根基,是于舟老道为他选择的最正确的路途。 “多谢,谢师叔;多谢……师傅。” 树叶状的灵符依旧放出光芒,催运地气,并激发其“滋养”和“混化”的特性,在激发了符箓之后,这已经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当然,巨大的消耗也在持续,只不过余慈凭着法坛的“超限”作用和地气运转中枢,顶住了操驭地气的压力,至此刻为止,他还能顶得住。 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超限”的时间。 步罡七星坛并不完整,一个完整的步罡七星坛,理应有主体、法印、旗幡、令牌、圭简等五个基本结构,主体为承载之基石;法印是运化之中枢;旗幡是作法之倾向、令牌用以号令,圭简用以祈告。此外可根据具体情况,增补法铃、剑器等等。至于妙洞真香之类,则属香供,不计入基本结构之列。 如今缺少了五雷灵木和通心灵玉,令牌和圭简就没有着落,其功能也就罢了,最重要的,是缺了与主体衔接的符纹分形,使得原本圆通无碍的运转变化存在一些破绽,在平常还没什么,但若鼓尽全力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意外发生。 诸般念头已过,余慈手中七星剑蓦地上指,原本控制在法坛范围内的浓郁地气,猛然扭合,当内聚的力量到了某个限度,便自然外烁,明黄光芒便像是一朵盛开的鲜花,四面绽放,又像是自高地泄下的水流,转眼扩散到整个岩洞空间。 这一刻,余慈不再刻意控制地气的流向,他也控制不住。 地祗厚德神符本就是威力强大的符箓,这一下放开,方圆里许之内,便开始震动,经过精炼的明黄地气便如同滚沸的火油一般,挥发极快,一时间整个岩洞内都是挥发出来的光雾,吸一口气进去,整个身子都似沉了数分。 地气滋养,这光雾对修为是颇有助益的。陆青也就罢了,寇楮却是抓着机会,大吸特吸,滋润鬼体,这充实的感觉,可比它当年服用“鬼狱散”的感觉强上太多了。 但这只是第一拨冲击,当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的明黄地气汹涌而至时,寇楮便是骇然失色,那里面充盈的力量,当真能把他硬生生碾杀当场。它想起了余慈的提醒,当下抱头鼠窜,飞出一里路还觉得不够,又后撤一里,周围空气依然凝实而滞重。 那范围,还在不断地扩张。 余慈心神沉入心内虚空,明黄地气已将妖毒杀灭得七七八八,新的问题却凸现出来。他放开了对地气的控制,可是地祗厚德神符的威力却是远超想象:心内虚空中,明黄地气的“水位”依旧在猛涨,甚至将了显化的法坛都盖了下去,形成的厚重压力,已经开始影响生死符的运转,体现在现实层面,就是到了身体对地气的容纳极限,如今,他必需要向外排了。 早前余慈也想过这种情况,故而应变极快,心内虚空中,鱼龙外相一个猛子扎入明黄地气之中,这回却没有急着出来,而是在其中徜徉游动,最终来到法坛周围,盘绕不去,任由地气“浸泡”。 地气善滋养万物,尤其是经过“地祗厚德神符”淬炼过的明黄地气,更是如此。现实层面,法坛之上,无论是先前用到的道经师宝印、太阴幡、七星剑,还是未曾动用的捆仙索、十阴化芒纱等,都微微震颤,与之同时,余慈脚下的法坛主体亦是光芒连闪,上面符纹彼此贯通,任由明黄地气冲刷。 这种滋养方式缺乏技巧,会造成很大的浪费,不过余慈要的就是浪费。他也在准备,借机将半成品的步罡七星坛加以祭炼,这种环境下,天罡地煞祭炼之术中,七十二层地煞祭法最是合用…… “十方!” 突来的意念让余慈吃了一惊,细看心内虚空,刚才被扔进云楼树空间的金属碎片竟然也显化在里面,同样接受地气滋养。余慈这才想到,因为将内中意念碎片毁而重建的缘故,他与这金属碎片有着颇紧密的气机联系,并达成了完全控制,显化成功也不意外。 见到这东西,余慈心中却是一动。现在对符箓的掌控变化已不那么重要,倒是排放多余的力量跃升到最主要的位置,金属碎片具有吸收元气的本能,放出来也是一招。 这样想着,虚空开裂,金属碎片从云楼树空间里出来,浮在法坛上空。没有了空间的隔断,它果然是大口大口地吞吃地气,消耗量甚至超过了理应更具可塑性的法坛。 余慈便隐约感受到身上的压力转弱,便是幅度不大,也忍不住一喜,而且碎片中单纯的意念,并没有因为滋养壮大而表现出任何反抗的趋向,这让余慈松了口气。 不过,这种吸收,怎么就不见个了结?看着那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余慈无法理解,它吸收的雄浑地气,都往哪里去了? 这个念头自然输送过去,他也没想着如何,可紧接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便映入他的脑海。 ********* 人品让感冒发烧打跪了…… 第七十一章 分流 更新时间:2011-12-31 都是些什么东西? 余慈刚转过这个念头,脑际轰然一震,无可估量的庞大信息狂涌进来,幸亏还是在“超限”状态,余慈神魂肉身的承受力大幅提升,才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塞爆掉。 撑过了第一波,头昏脑胀间,余慈终于注意到,那些信息其实是一幅幅的图景,又是非常混乱和重复,总是那些土层、树木、阴魂之类的东西,成千上万个堆叠起来,形成了令人生畏的信息狂潮。 换了任何一人,面对这碎片似的场景,都要彻底晕掉,可余慈不一样,他早就习惯了神意星芒大规模投放时,支离破碎的视角,虽然这回视角的复杂程度还要远胜数倍,却也并不是无迹可循。 他很快做出判断:里面绝大部分都是这片地下森林的图景,从四面八方传递过来。之前感应到的星星点点,就是一个总概括。 余慈强按住接收巨量信息的晕眩感,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恢复正常。 法坛上的“超限”状态给了他极大的帮助,随着法坛符纹一波又一波地闪亮,无数经过精心构造的祈禳灵光加持上来,单独拿出一个,或许和天河祈禳咒有些差距,但五个、十个、二十个齐齐加持,彼此交汇作用,其增益幅度简直不可思议。 余慈终于稳住,而且压力之下,他的思路倒是给打开了。 “都给我进来吧!” 余慈心念移转,抢入心内虚空,同时也将那万千图景一发地转进来。同时,他在里面开启了照神图,五十里方圆图景当即清晰呈现。不过余慈并非是要看这个,他将金属碎片显化在照神图的正中央,定一定神,主动将心神探入外围那些纷繁图景中。 若说拼接图景,天底有什么东西能比照神铜鉴更擅长的?这件宝贝就是通过神意星芒的作用,将方圆五十里内的大大小小的生灵感应范围拼接在一起,形成完备的照神图,其间运化之复杂,实在是无以伦比。 要是余慈懂得那法子,眼下这万千支离破碎的图景,翻手间就能疏理完毕,也不至于闹得头昏脑胀,不过眼下,他倒是由此想起了一个急就章的主意。 那些图景没有一个在五十里范围之内,但不管是什么东西,传输过来总要有一个方向,这就是脉络和线索。余慈强迫自己不再去管图景的内容,只在千头万绪中,寻找与“方向”相关的信息: “东边、南边、西边、北边……” 他就像在干一个挑捡豆子的活计,什么黑豆、红豆、黄豆,统统分门别类,东边归东边,西边归西边,如此先整理出一个大概的头绪。 看着简单,也是个要人命的活儿。想在庞大信息量的压力下,为其分流,就是这种最简单粗略的分法,所消耗的心力,也不可估量。 还好余慈的本命神通就是“解析”之术,最擅分析推演,只要有了明确的思路,做起来也还过得去。最重要的是,在法坛的加持下,他步入“超限”状态,全身精力可谓是无穷无尽,完全可以用极微小的代价,催运本命神通——这可是他未来应对燃髓咒的保障。 万事开头难,一旦行至中段,线索渐明,兼又熟能生巧,分流的速度越来越快,余慈消耗的心力反而越来越少。到后来他甚至可以分出部分精力,在粗略的方向中,再分出上下层次,形成较为立体的结构。 世上诸事,大都是不怕多只怕乱,如今条理渐明,余慈遭受的压力就去了大半。如今他便像是行将窒息之前,猛地浮出水面,快感无以伦比,脑子也极其清明。 其实这个时候,余慈已经可以非常从容地在其中搜寻那些有价值的信息,不过这种高低落差的加速度,实在是很爽的体验,开头越是艰难滞涩,后面的“极速”的快感越是强烈,余慈发现他竟然是欲罢不能,干脆来一个“精益求精”,按照原先的思路,在按方向大致分流完毕的基础上,再做一个工作。 这时候,他才真正用到了照神图。 “这是五十里,感觉是它的……百倍?那就是五千里了。 “那个要更远些,应该在这儿…… “大概是这个位置。” 上次,余慈专注于“方向”的信息,这回,余慈关注的是距离。心内虚空中,照神图的经过心念控制,缩小到方寸之间,余慈则以其为参照,按照它的显化比例,计算大概的距离,给那些图景“摆放”位置。 怕也只有心内虚空,才能将那些虚无缥缈的图景显化如实,并且如臂使指。 他也不至于精细到分毫不差,大概差不多就直接扔过去,慢慢的心内虚空星星点点的光芒越来越密,但那些图景纵然彼此之间,都有极大的距离,但高低错落间,越来越像是一个整体,最多就是被“黑布”蒙得多一些。 心念速度何其之快,如此庞大的工程,从头到尾,消耗的时间也不过就是小半刻钟,感觉着初具雏形,余慈也不好再没边没际地继续陷在里面,就缓了缓劲儿,从整体上大略看一下这些图景延伸的范围。 照神图已经缩到只有巴掌大小,而以它为标准测算出来的距离,最远一个的话,哦,已经出了孤岛,到了周边“海上”了?这个倍数至少有一两千吧,大概是…… 十万里! 有没有搞错?要是从现实层面算,这已经要达到北方四城了! 余慈第一个念头就是怀疑他刚刚的采用的距离信息出了差错,可就算是错了吧,这星星点点,成千上万,难道还都错了?刚刚专心于判断计算,如今搭眼去看,离得最近的,也在数百里开外,大部分的距离单位都是以千里、万里计,这,这个…… 余慈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恁地贫弱。 至于最初那个问题:传递图景的是什么东西——这个答案,在之前梳理图景的时候,已经得到了。 这传递万千图景的介质,大小不一,但可以肯定,其性质正与他手中那块金属碎片同出一源!也说是说,很可能是某个法宝散乱的碎片。 好吧,散落到万里开外的碎片…… 成千上万的数量,看着很吓人,让人不免怀疑,若将这些碎片拼合起来,会是怎样的体积和规模。但其实倒没那么夸张,这些碎片,最大的也不过与他手中这块类似,最小的根本就是如微尘一般,只一阵风,就能浮游虚空,随起随落。 影鬼的惊叹声响起来:“这法宝的下场……其主人,怕是性命不保。” 余慈深以为然。 他在万里之外输入地气,这些碎片就能够群起响应,可想而知,必然是具备着基本的灵性,将其拼合起来,其珍稀可想而知。而就是这样的宝贝,落得如此惨烈下场,其主人的遭遇,还用多说么? 极少数是在某些人手中,十万里外开的那片,就是如此,算是特例,而至少是九成九的部分,都散落在怨灵坟场数万里方圆的区域内之中、或掩于落叶之下,或深埋土层之间,有的甚至随风飘荡,位置也在时刻变化。 余慈还注意到了,数百里外,距此最近的那块碎片,也是落入人手的“特例”之一,至于落入谁的手里……他略微定神,将心念倾注过去。 随后,他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不过他更熟悉的还是其怀抱白猫的独特姿态。坦白说,这位名满北荒的沙盗,其风采确实令人一见难忘。 赵子曰,真是久违了! 碎片对周围环境的感应也是很有限的,也就是手持碎片的赵子曰和他怀中白猫还算清晰,其他就看不出什么了。余慈就想到两日前那只杀人搜尸的狮子猫,莫不成,这碎片也是从那个倒霉蛋身上搜出来的? 由于他的专注,两边碎片的联系当即就显得更清晰了些,他甚至能隐约感应到,那条贯通二者之间的奇异渠道,将这边的浑厚地气分出一缕,输往那个方向。 余慈由此明白,被金属碎片吸走的地气,都跑到哪里去了——虽然他更困惑,这小小碎片,是怎么做到的。 他就想好好验看一下…… 眼前场影突地凌乱,余慈急看时,赵子曰那震惊且茫然的表情闪了一闪,随即就换成了飞速移换的树木和偶尔闪过的阴火之类。而在心内虚空,余慈瞠目结舌,那个象征着碎片位置的图景光点,就这么向照神图方向移动,转眼就过了一半距离。 这就飞过来了?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措手不及,而紧接着,一个似曾相识的感觉从那自动飞起的碎片上传递过来,通过余慈手中这片加以中转: “十方!” 已经非常熟悉的意念侵袭过来,便如他最初接触手中碎片时那样,气势汹汹。余慈随即恍然:原来都是这一套!他便通过手中碎片内已经完全掌控的简单意识与之接触,看看有没有必要再来一回催毁加重建的故技。 “十方!” 仍是那混乱的意识狂流,似乎没什么不同,但乍一接触,余慈心头便猛地揪紧! “轰”地一声爆音,心内虚空震荡,下方明黄地气也给掀起了一波浪潮。就在那一刻,余慈控制的简单意识溃不成军,其冲击余波甚至倒撞进了心内虚空,也就是说,对余慈神魂肉身带来了影响。 第七十二章 飞蛾 更新时间:2012-01-01 单纯依靠经验果然是愚蠢的,这一波意识乱流的强度,远在余慈之前遭遇的那波之上。单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余慈完全可以凭借天龙之意的威能,硬堵回去,现在的问题是,随着他控制的简单意识粉碎,之前打进去的神意星芒都失去了凭依,那些图景的光点更是没了中转枢纽,就这么大片大片地灭掉了。 那可是他辛苦定位的杰作! 余慈只来得及骂上一声,便推动天龙真形,对着那意识乱流硬顶回去,但这对救回那些已定位的图景没有任何用处。归根结底,余慈还是通过碎片中简单意识的渠道和感应,才聚拢了如此多的信息,那意识粉碎,渠道什么的自然不稳,眼看着心内虚空的万千光点都要熄灭。 余慈来不及多想,趁着对面意识乱流暂时退却,便用出了延生度厄本星咒,将本命星光打入碎片之中。 他的选择没错,也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星光加持上去,第二次溃散掉的简单意识重又聚合起来,那些摇曳着就要灭尽的光点重又稳固,甚至是刚刚那些熄灭的也慢慢恢复,这是他心中未曾消尽的记忆,免了他一番功夫。 余慈才松了一口气,忽又发现他有一个疏失,外敌未靖,就想重建,岂不是给对方竖靶子来的? 果不其然,简单意识刚刚凝合成型,对面刚被轰退的的意识乱流,又冲击过来,只一记便将正汇聚的简单意识打灭小半,“十方十方”之音,不绝于耳。 都是一样的大小,怎么这威力和后劲都是天差地别? 余慈心中疑惑,但延生度厄本星咒也不会那么容易被压垮,这符箓本就是用来抵抗灾劫,延生续命之用,符法一出,对抗的就是天地间生死消亡的伟力,修炼到极处,便是阎王爷亲自过来,也要等本命星光灭去,才能将生魂勾走。 当然,余慈还差得很多,碰上那些“必死”的施法对象,就算是在步罡七星坛的加持下,能维持小半刻钟已经是老天护佑,碎片内的简单意识也不怎么给他面子,自从被毁掉重建之后,便像是气泡一般,分外脆弱,现在他就不得不在毁掉、聚起的循环中挣扎。 由于符法运化涉及生死大势,短时间内,对一个对象只有一次加持的机会,余慈暂时不知道金属碎片内的意识算不算生灵,有没有类似的限制,但他也不想去试,必须全力维持本命星光的作用,可地祗厚德神符那边,他也不能完全不管,两下这么一合,余慈发现,他明明有天龙真意这种大杀器,一时半会儿却无暇调动。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事态变成了两个金属碎片之间的角力,余慈这边的碎片也成了抵御意识乱流的桥头堡。只是对面的意识乱流何等狂躁,短短数息时间,已经是几十上百次冲击,而这“堡垒”也太脆弱了些,一次冲击就能毁个七七八八,连带本命星光摇摆不定,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余慈确实手忙脚乱了一段时间,还好到这种地时候,延生度厄本星咒抗击生死大势的独特的韧性就展现得淋漓尽致,总能在“奄奄一息”的绝境中,再鼓余力,迅速维持住最基本的生机。 甚至其核心处,聚拢的意识碎片越来越凝实,也越来越不容易撼动。最后甚至又能“中气充沛”地用同样莫名的“十方”意念反冲回去, 虽然一个像老狼长嚎,一个像小狗汪汪叫。 僵持了片刻,余慈倒是不着急了,对面的意识乱流确实比较强,但还没到让他抵御不能的程度。对抗时间一旦拉长,眼下的局面就有些峰回路转的架势。 这时候,“地祗厚德神符”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运转,也到了行将终结的时候,他必须要多分过去一点儿心思,才能确保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而且随着明黄地气喷发,地层的震荡范围早就扩散到十里开外,而数百里方圆之内,那些比较敏锐的修士,对此应该都应该有所感应。 余慈要抓紧时间才行。 此时的心内虚空,妖毒形成的黑烟已经完全被洗涤干净,明黄地气的上涨势头大不如前,但仍未到回落之时,对核心符纹造成了直接压迫。一旦触及生死符,就会动摇余慈的根本,那时候还真不好比,妖毒和此事造成的后果,究竟哪个更严重一些。 余慈稍微定神,从心内虚空暂退出来,随即便取出一块方盘,很仔细地摆放在法坛正中央。紧接着,之前法坛吞没地气运转中枢的情形再现,方盘也陷到了法坛里去,却没有从底部出来,而是锁固在法坛中央区域。 他拿出来的当然就是射星盘,这玩意儿称不上是法器,只算是运转符纹的工具,可以大幅提升发动符箓的的效率,尤其是洞彻符箓真意的修士,更可借此提至理论上的“瞬发”境界,余慈此时拿出来,正是要用它的效率! 快,快,快! 在无法目见的法坛中心,符法灵光转眼满溢,一个接一个的灵符飞出来,每一个消耗的地气都不算多,但百个、千个、万个,层层叠叠,喷涌而出的时候,其对周边元气的抽吸,简直就是可怖! 对着玉神洞灵篆印观摩习练两三年,若说对天罡地煞祭炼之术的理解,至少是对法器祭炼层面,前六七重天的理解,余慈已经可以挺直腰板儿,和世上任何一个符法大家讨论一二了。符意清析,又有符盘为工具,打出这些与祭炼息息相关的符箓,又算什么? 层层符箓叠加,余慈偶尔要以咒术加持,但绝大多数时候,还是射星盘在唱独角戏。只见得余慈脚下法坛,在内部澎湃灵光的冲击下,已开始微微颤抖,与之同时抖动的,还有与之密切相关的道经师宝印和太阴幡。 道经师宝印还好,毕竟已经是祭炼八重天的水准,堪称是合格的还丹修士主战法器,另两个刚刚成型的玩意儿,其祭炼层次接连冲高,消耗的地气也是一路飙升。 “砰”地一声响,充做太阴幡杆子的九叠竹,不在法坛体系之中,被急剧变化的气机绞成了碎末,也在这一刻,太阴幡和法坛主体齐齐迈入了三重天,祭炼速度骤然放缓。 此时,余慈感觉到,由于祭炼的进行,法坛的功能受到影响,长时间的“超限”加持到了尽头,冲高的波峰,总有回落之时,他的状态开始下挫,想和之前那样,快速结咒加持已不可能,他也很自觉,直接停了下来。 侥是如此,三重天的祭炼层次,几乎相当于常人一两年的努力,从太阴幡制成至今,余慈只用了不到一月的功夫就办到了,如此进境,就是当年在摘星楼上,也远远不如。只可惜,这法子可一而难再,激进的祭炼之术,很可能造成法器结构损伤,那时候,就要得不偿失了…… 终于,椭圆形的树叶灵符耗尽了力量,缓缓飘落,余慈将其接下,收入云楼树空间,看着脚下明黄地气开始退潮。 陆青站在距离法坛不远处,举目看来,余慈对她笑了笑,还没做出下一步的动作,“噌”地一声,这个废弃矿区的土层被硬生生分开,一道流光向法坛上面疾刺而至。 陆青反应极快,也不管那是什么,一拳虚击,前方弥漫的明黄地气便凝滞住了,连带着将那道流光定着,这时就能看清,那也是一块不规则的金属碎片,和余慈手中的那块极其相似。 这时候,余慈叫了一声:“让它来!” 陆青闻言,也不问为什么,拳劲一松,那金属碎片便嗡地一声再度发动,直撞向余慈所在的位置,更准确地说,是撞向仍悬浮在余慈身前的另一枚金属碎片。 “叮”地一声响,两个碎片撞在一起,余慈和陆青都看到了,原来两个碎片有一小部分的缺口是相互咬合的。这一下子,碎片就成了一个飞蛾般的造型,中间窄小而两翼宽大,中间有纹路贯穿,边缘依旧是不规则的裂口,颇是诡异。 余慈探出手,还没有真正触摸到,金属“飞蛾”两翼,蓦地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五彩光线,但却不向外去,而是贴身回环绕行,转眼形成一个五色光茧,十分华美好看。 余慈伸出的手顿住,停了片刻,那光茧在微弱的声响中破碎,而在金属飞蛾表层,那独特的光泽便开始流动,映现光芒,让这造型古怪的玩意儿显出几分灵性。 “十方!” 金属飞蛾清晰的意念传递到余慈心中,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响亮,但没有半点儿威胁。只因为在刚才的角力中,余慈这边的简单意识,终于依靠着本命星光,笑到了最后,不但守住了自己的地盘,还趁势反攻,一举将对面的意识乱流压制,最终…… 吃掉! 余慈用手握住金属飞蛾,同时,再次寄生成功的神意星芒,也将里面的一切都呈现出来,这回,余慈看到了与上回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十来个安静悬浮的细小光点,外围环绕着五色微光,一闪一闪,眼看就要熄灭了。 ************ 诸位书友新年快乐! 第七十三章 功用 更新时间:2012-01-01 心念探过去,与光点乍一接触,余慈像是进入一个急剧下行的通道里,一路狂泻而下。紧接着,他的视野蓦地扩张,他就像是居高临下,在数丈高的天空中,俯瞰下去。 这里应该是怨灵坟场的某处,合抱粗的巨木是相当典型的环境标识,而在视界的正中央,倒伏着一个修士,气息奄奄。余慈只觉得莫名其妙,正要细看,那个修士已经在一次抽搐中,失去了最后一点儿生机,就此死去。 眼前倏地暗掉。 等余慈回神,他又回到了金属飞蛾的意识空间里,而那十多个光点,竟然已有七八个灭掉了,包括他最先接触的那个。 “这样……”余慈想到了什么,不再耽搁,又将心念投入到看起来最稳健的一个光点中,奇速下坠的感觉再现,他很快又进入那人古里古怪的俯瞰视角。 这里依旧是地下森林某处,但这比上个地方要热闹些,视界中心,仍是一个修士,依旧垂垂待毙,身边却是有几个同伴,正手忙脚乱地施治,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勉强留得条命在,这也给了余慈观察的时间,他要看碎片与下面垂死的修士究竟有什么联系。 正想着,一条五彩光丝,从无到有,呈现出来。从他这边透下,穿入下方那修士的脑际。余慈给吓了一跳,那感觉就和光线是从他体内发出来似的,可这又有什么用? 五彩光丝随余慈心意,微微一个震荡,下方那修士便是全身抽搐,一丝难以辨明属性的元气,顺着光丝,流到这边来,再溯流直上,引起此时金属飞蛾内意念震动: “十方!” 停!余慈见下面那人眼看不治,忙下了中止的命令,五彩光线立刻凝定,随后消失。他怔了片刻,心念回溯,又回金属飞蛾的意念空间,只见那些光点如今只剩下两三个,且除了他之前探视过的那个较稳定之外,都是闪烁不定,已经到了极限。 余慈抓紧时间走了一遍,果然,那些光点后面,每一个都缀连着一位修士,有人有鬼,也就是探视一回的功夫,便都死去。 原来如此! 余慈恍然大悟,他刚刚还在奇怪,之前两边的金属碎片你嚎我汪,战得不亦乐乎,为什么后续竟然如此顺利来着,但看到这些,他差不多就明白了,原来是后备的力量全都耗光的缘故。 这些人生前,应该都是中了那个疯癫修士的道儿吧。 刚刚飞来的金属碎片,竟然可以勾连这些修士的生机,以其作为养料,强行供给,形成远在水准之上意念乱流,与他对抗。但终究冲不垮延生度厄本星咒的韧性,后力不继,一只充气的“老狼”,终被这边“小狗”吞掉。 余慈心中隐约有些概念,当然,全是一知半解,就问影鬼:“这是傀儡,还是信众?” “要是这也算信众,档次也太低了点儿,不过嘛,确实有点儿那个意思,或许是那疯子自己瞎胡研究,生搬硬造的吧。” 那个“疯子”虽是还丹境界,但修为无甚可观,最终被赵子曰的狮子猫咬死,但其确实可以操控一些修士,还有放出五彩光丝的神通,现在看来,就是从两个金属碎片上得来,倒是挺有意思的。 他把玩手中金属飞蛾,这碎片的真正主人,十有八九已经死去,他倒是暂时放宽了心,看着这稀罕物件儿,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心动: “该怎么用呢?” 影鬼低笑:“上一人怎么做的,你也可以试试。” 余慈对当疯子完全没兴趣,就不搭理这厮。其实他已经摸到了一点儿门道,两个金属碎片间具有如此强大的吸引力,融合应该就是其最本能的选择。可出现了前面那般激烈的对抗,想来是余慈毁掉了里面原初的意识,又将其重塑,使其出现了一些变化,导致排斥的产生。 但不管怎么说,干净的水也叫水,注入墨汁的水也叫水,似乎没有本质的区别。这回余慈重塑的意识将其原生意识压过——或可称之为吞噬,便和天龙真意粗暴的毁灭不同,这样,新飞来的碎片就能最大限度地保留其本来面目,原先的一些能力,也没有消失,以后大可慢慢研究。 这边才想个明白,心内虚空中又起变化,万千图景光点又开始熄灭,余慈苦笑起来。 随着地祗厚德神符效力用尽,明黄地气的供应也到了尽头,说到底,他还是凭借着雄厚的地气支撑,才激发了万千碎片的联系渠道,如今地气退却,没了支撑,这些自然也要消失。 还好,光点也没有完全散失掉,最近的一圈,大约在周边三五千里附近区域的这片儿,仍有三五十点留存,那是以余慈本身的力量,就能支撑住的,回头去看看也不错。 此时他心有所感,睁开眼睛,见陆青正凝视过来。 “妖毒可已祛尽?” “应该没问题了。” 余慈笑着举步,但紧接着就是一个踉跄,他愣了愣,随后就有些无奈:“毒是除尽了,不过造成的伤势,还要养个十天半月。” 妖毒当然是有破坏性的,这些都是肌体内部微小的创口,还有萎缩的经络之类,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要逐一温养,重塑机能,也要花一番功夫。 他跳下法坛,还好那四轮车是死物,只是在地气潮涌中受了些撞击,倒还能坐,陆青眉头微皱,上前来,也不管余慈怎么想,伸手从上到上,仔细捏了一遍他腿部肌骨,此时没有妖毒阻碍,她探得比较清楚。 末了,女修也是微微一笑:“确实洗尽了妖毒,不过要恢复不必等半个月,三两天就足够了。” 哦? “我有‘点玉接春’之术,可以舒展筋络,活化骨髓,正可用在此处。” 余慈知道再客气也没什么意思,便笑:“那就辛苦……唔,看来眼下是不成了。” 远方铁阑传来消息,由于前面地气运化声势浩大,前前后后引来了好几拨人马,前面还好些,以铁阑步虚剑修的实力,足够让大部分人知难而退,不过,随着来人渐多,从四面八方涌至,铁阑渐渐也是分身乏术。 尤其是它现在挡着一拨实力不弱的队伍,当头那个怀抱白猫的修士,有一种克制鬼修的法器,人又狡猾如狐,竟是硬生生将铁阑绊住,这期间,其他方面,有十多个修士越过了它的防线,往废弃矿区去了。 “仙长,仙长,那边有人杀过来了。” 撞进来的是寇楮,这鬼修消受不了明黄地气,被赶到七八里外,如今狼狈不堪地跑回,也来示警。余慈就笑:“事情已了,没必再弄个你死我活,咱们就走吧。” 说着,他目注身前的庞大.法坛。此时没了地气托举,法坛已经落地,把地脉窍穴压得严严实实,另一块玄水曜岩已经给压得不见了影子。余慈挠挠头,这玩意儿要搬走的话,还真要费点儿心思。仔细考虑一回,他放出气机,与之相合,法坛微微颤动,祭炼三重天后加持的各项神通开始发挥作用: “小,小,小!” 细密的气机噼啪声里,庞大的法坛开始变小。 也在此刻,隔壁轰隆一声响,呼叫和古怪的尖音便是隔着厚厚的土层,也隐约可闻。 *********** “师弟,师弟!” 从漫天土灰中翻出来,赵放顾不得后面紧迫而来的杀气,先要听到自家师弟的声音才能放心。可是邹博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应了,他握着的手腕也逐分逐毫地冰冷下去。 丝丝的吐信声里,他豢养的伏风灵蟒盘成了蛇阵,将他和师弟护在其中,但此时灵蟒原本长达五丈的蟒身尾部已断掉了四尺多长的一截,全身鳞片脱落崩缺者多有,也是强弩之末,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赵放扭头四顾,想再找一条出路,他撞进这个地气震动之地,便是想借此环境找出变数,可怎么周围还是死寂一片?不,他好像听到了什么…… 阴冷的风从土层裂隙间吹过来,追杀他们一路的人物便在那黑暗中发笑: “莽苍北荒,从来都不是你们这些宗门里出来的老爷、少爷们该来的地方,今日这教训,就是俺们这些天不养,地不收的散修送你们的,下辈子要记着了!” 赵放已知今日无幸,见那人还是满口没一句真话,热血上冲,怒吼道:“你们天夺……” “吱”地一声尖鸣,利刃般的音波硬生生把他后面的话语切断,随后就是正面的冲击。伏风灵蟒想挡住,却被当头重击,庞大的身躯猛向后翻,蛇阵都要被打得散了。 赵放知道自己热血上头,说出了对方最忌惮的话,一声惨笑,奋起余力,便要搏个鱼死网破,哪知才提起气来,脚下地面又是微震,随即身畔大气凝滞如胶,便是伸个手都要耗费十二分的力气。 他惨哼一声,险些就气血逆冲,但很快,凝滞的感觉尽都消散,耳畔传来一声轻咦: “原来是赵兄。” ********** 这算新年加更吧,新的一年,正要大伙儿鼎力支持,鄙人在此拜谢。 第七十四章 救死 更新时间:2012-01-02 伴着那声招呼,赵放就看到冲过来的敌人又硬生生地倒撞回去,插入进来的土层裂隙之中。 对冲的还丹真煞在狭小的空间内翻涌激荡,转眼将岩壁刮去一层。这种毫无花巧的对撞最能见出上下强弱,只听到那个曾追得他上天入地的敌人一声闷哼,竟是一路飞遁,再不回头。 裂隙前,一位衣着朴素的女子停下,微皱眉头,向他这边看来,赵放精神有点儿恍惚,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发呆。 伏风灵蟒是深具灵性的,知道危机已过,也实在难以支撑,便散了蛇阵,瘫软在地下,这时赵放才清醒过来,其实他也受了伤,被高手伤了五脏六腑,纵无性命之忧,一旦放松,就是全身乏力,怎么都不得劲。这时候,有人拍拍他的腰背。 他猛地一惊,急扭头,却见一位清俊秀气的男子坐在四轮车,冲他点头微笑。 “卢兄!” 赵放终于明白,他是被谁救了。他也是个粗豪的汉子,但生死急剧转换之下,心神遭到冲击,见了熟人,便便似见了亲人一般,揪着余慈不放:“救人,救人!卢兄,救救我师弟……” 余慈早看到邹博的模样,他对此人印象不深,只记得面相精明,对他还有点儿戒心,但如今再看,此人面色死白,触手冰冷,根本已经感觉不到脉搏,若说他现在死了,也不能为错。 他叹了口气,对赵放说:“只能尽人事而已。” 余慈深知激动中的人是没有道理好讲的,便预先提了个醒儿,哪知赵放心中早就绝望,闻言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先是悲痛,后又恨火燎天,本就不那么好看的脸孔,皮肉连跳,连带着半秃发皱的脑门,都扭曲起来 见他恼恨又认命的模样,余慈不再说话,运起延生度厄本星咒,弹出一颗本命星光,落入邹博眉心,想着至少聚拢起几分生机,给他师兄弟一个交待后事的时间 乍一出手,他就愣了下。本命星光从指尖透出,空气中竟是“嗡”地一声,出奇地张力十足,原本不过小米粒般的星光,竟是膨胀到黄豆的级数,且外层气芒周流不息,小小颗粒竟是眩目至极。 没等余慈见个明白,本命星光已经透入邹博眉心,不见踪影。 如此变故,一旁被负面情绪淹没的赵放都给惊动,先看邹博,又看余慈,眼中透出一丝光亮,他张开嘴,正要说话,地面上,邹博的身体猛颤一记。 这是延生度厄本星咒对将死者一记强劲刺激,以此聚起部分生机元气,归拢将要散逸的生魂,但这回效果出奇地好。 哧哧的低音在邹博体内响起,激发出最终的潜力,片刻之后,无数气机以眉头为中枢,串联成线,形成一个覆盖全身的复杂网络,其运转之流畅,让余慈这个施术人也是目瞪口呆。 这个网络,已经可以部分代替邹博本身的经络血脉,自成生机循环,不以受术者本身的情况为依托,相对独立,尤其是此术还串联起几个关键的生机窍穴,给接下来的施救带来了很大便利,真可谓是“星光不灭,阎罗不收”。 什么时候,他在延生度厄本星咒上,有这等造诣了? 余慈自己也是愣了半晌,才咳了一声,招呼陆青过来:“这个人你看看……” 陆青确认敌人已经退走,便转身过来,感应到生机网络的状况,也不免看了余慈一眼,方道:“若能维持半刻钟,或许还有点儿希望。” 女修多才多艺,余慈是知道的,见她有出手的意愿,便松了口气,但余慈对自家符箓水准也有些莫名其妙,可不敢打包票,只含含糊糊地道:“尽力就好。” 陆青点点头,着手施救。 余慈不想让情绪不稳的赵放在一旁打扰,就扯着他往边上来,询问情况:“赵兄何至于此?” 赵放终究是修炼到还丹境界的高手,心志也在水准之上,知道余慈的意图,便是放不下自家师弟的生死,也只能强按着,正要说话,却是又想起一事,眼睛大张,跳起身子,情绪又激动起来: “卢兄,您好事做到底,救人……蔡兄弟还在后面!” 余慈早就奇怪,原本与他们同行的蔡选为何不在,现在看来,莫不是凶多吉少?他心中叹了口气,语气平缓,让赵放安静下来:“赵兄冷静,你把情况说明白,我们才好施救吧。” 赵放喘了口气,总算是稍稍缓过来劲,他的思维还算清晰,将前因后果大致说明白:“我们和卢兄您分开后,就和另一拔人临时结了伙,到这怨灵坟场里来,已经到了新开辟出的那个穿林甬道中……” 他们一行人本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只是为了一个探险历练而已,赵放两人可能还要收集一些地下森林的异兽种卵,但和大部分修士都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这一路上本也算得安逸,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他们的队伍莫名地就撞入一场宝物争夺战中。 “原本是两方夺宝,都是华严城的势力,局面很清楚,但后来有一拨人马冲杀而入,一下子占据优势,将宝物夺去,将前面两方杀了个干净,心狠手辣,做的是遮蔽消息的打算,我们想退走已经来不及了,那拨人立下杀手,里面有六个还丹修士,其中一个还是还丹上阶,我们实在抵挡不住,眼看要全军覆没的时候,蔡兄弟用了宗门秘法,挡住那个上阶强手,让我们分散逃命……” 余慈心中闪过那个青涩甚至于有些幼稚的年青人,他相信,那小子是极有可能脑子一热,做出这种事来的,浩然宗也很适合教出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热血青年。 他沉默片刻,又道:“是哪边的人物?” “天夺宗!”赵放咬牙切齿,“那种夺人精气的特殊法门,化成灰我也能认得他们!” “天夺宗?” “北方较强的宗门之一,势力大半在黑雪城,不过辐射范围很大,经常做一些‘抢盗夺杀’的事情。” 说话的是陆青,她已经完成了施救,拭净手走了过来。赵放见状,脑子就是一蒙,陆青对他点点头,没有说邹博的生死,直接对余慈道:“还是尽量不要出手吧。” 陆青的意思,一是干脆袖手旁观,二是若非要出手,就让铁阑出面,以其步虚剑修的实力,应该能够完满解决此事。、 余慈则笑道:“既然出手得罪了人,得罪到底也没什么……咳,要是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自是最好。” 陆青垂眸,自去后面扶了四轮车的把手,完全看不出前面那点儿情绪,余慈忍不住挠头,其实他也知道,陆青的想法才是正道,他到北荒才多长时间,怎么就有对头满天下的意思? 余慈早在心内虚空打开照神图,也很清楚地知道,刚刚脱离战斗的那个追击者并未死心,而是留在二十里外,一方面放出消息,一方面监视余慈等人的动向,看起很是谨慎——显然也是不依不饶! “别管其他人,把那个家伙解决掉!”余慈对铁阑下了命令。 另一个方向的铁阑早有蓄积着力量,闻言骤出一剑,百尺方圆,十余根大树倾折,手抱白猫的修士忙不迭避开的时候,它已身形化烟,不见踪迹。 “身蕴剑意精纯至极,北荒什么时候有了这等鬼修?” 轻抚白猫光顺的皮毛,赵子曰在原地想了想:“那边情况诡异,现在过去,怕不是去做买卖,而是去当散财童子吧。” 话是如此说,但想想到手又飞走的宝贝,他还是觉得心头抽痛。 *********** 今天加班写材料,第二更什么的暂且压后吧。 第七十五章 救难 更新时间:2012-01-03 蔡选垂着头,身子就像一个破麻袋,里面的五脏六腑颠来倒去,血液都要流干了。此时他视力已经几近于无,完全见不到人,只有本能的一点感应,驱动着二十年精修的抱丹真煞,集束一线,牢牢将对面那人锁定。 周围肯定还有别的敌人,但他完全不管,浩然宗“舍生取义”的法门一旦发动,外力的冲撞只会导致他全身元气爆燃,三里方圆夷为平地,就是步虚级数的高手,也难说能够全身而退,此时他锁定的目标,根本逃不掉,形成一个投鼠忌器的局面。 对方队伍中唯一一个还丹上阶,被他堵在这里,赵放师兄弟就有了生还的可能性,日后传出消息,师门必会为他讨回公道…… 这是他最初的打算——其实也不对,当时局面危急,他脑子一热就顶上来了,稀里糊涂形成了眼下的局面,那些理由只能算是他后来胡思乱想的结果。但如今,这结念头渐渐模糊了,只有越来越清晰的痛苦和无力感,织就绝望的阴影,让他难以呼吸。 这个时候,他必须要有一个能支撑下去的力量,所以,沾染了自家鲜血的嘴唇便微微蠕动,念起早已烂熟于心的文章: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每一句,每一字,就如滚珠一般从心头流过,文章真好,可他原本干涩的眼眶中,水汽莫名地积蓄成形,溢了出来:“……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声音暗哑微噎,却是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小辈脑子充血了……” 站在年青人对面,宗万休额头冷汗潸潸,已是气急败坏。原本这一场临时定下的劫宝行动相当完美,便是逃掉小猫三两只也没什么,在北荒,他们天夺宗又怕得谁来?可谁能想到,那个看上青涩可欺的小毛头,竟然是浩然宗的入室弟子,绝境之下,更是毫不犹豫地用出了“舍生取义”的法门。 如今他被气机锁定,除非是对方先撤了法门,否则势必要分个生死,不管结果如何,小辈必死无疑。想那浩然宗向来信奉“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宗内修士脑子都是不转弯儿的,若知道了入室弟子死在这里,那是天王老子当前,也会硬顶上来,那个时候,北荒再乱,也成不了宗门的保护伞,千年基业,说不定就要灰飞烟灭。 而在灰飞烟灭之前,门中大佬必要先要把他挫骨扬灰才甘休! 越是这么想,他越恼怒,又因脱不开身,只能对手下咆哮:“还没消息吗?”。 有个胆大的便应道:“各路都回来了,均已得手,只有盗杀师叔还没传回消息……” “滚你娘的蛋!” 宗万休何尝不知道,他这么问,一方面是要发泄,另一方面也是想着乱那小辈的心志,可是他们这边如此大声说话,年青人那里却没受到半点儿影响,周围气机将他锁得越来越紧。 糟糕,小辈疯魔了。 他心中骇然,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正焦躁的时候,一声冷笑传过来。 声音来自于附近一株巨木,这是刚刚的交战中,少有没有震倒的一个,宗万休明摆着被人讽刺了,可听清了来人声音之后,他脸皮连抽两记,猛地叫道:“仇师兄,快来帮手。” 他这是把脸摔地上了,就算树上那人素来眼高于顶,也不好真的见死不救,当然,解困之前,无论如何是要再讥嘲两句的:“宗师弟行事向来周备,这回算是百密一疏吧,想好回头怎么向宗主解释了?” 仇伍你个王八蛋…… 宗万休心中大骂,但他更知轻重缓急。仇伍是宗门仅有的三个步虚修士之一,这次是在后面办事,晚到了一步,否则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局面。如今更需要他来解围,脑子急转间,口中已道: “这就要仇师兄你帮着缓颊了,对了,前段时间,我往师兄你那儿送的一幅‘天域图’,你见着了没有?” “哦?不曾见得!” “必是手下的畜生办的好事。师兄你这次,必然能见到的,说不定就挂上墙上呢?” 说着,宗万休就是头皮发冷,不管有没有,回头他都要保证那里一定要有,否则回到宗门,挂墙上的,肯定就是他了! 仇伍又是一声笑,“师弟从来都是个有心人哪,嗯,我来帮忙。” 宗万休方一喜,便感觉到他出手的动向,为之大惊:“等等,他这可是‘舍生取义’……” “什么舍生取义,直接爆掉就好,有我护着,你担心什么?”仇伍说得云淡风轻,“无论如何,宗师弟你也不会的真的‘万事皆休’的。” 笑着就要动手,宗万休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心中大骂的同时,鼓起十二分的力量,预备迎接冲击。 哪知这时候,一声清朗的话音传入:“蔡师弟且莫玉碎,子怀来也!” 宗万休和仇伍都是一怔,他们感应敏锐,便听得这声音源头至少在三十里开外,应是以千里传音之法送来,而且直抵蔡选所在之处,精确无比。受音波影响,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年青人身子一动,有些茫然地抬头: “子怀……王师兄?” 蔡选这么一说话,“舍生取义”的法门就些停滞,宗万休却来不及高兴,便听那声音转厉:“清虚、浩然同气连枝,蕞尔小宗,若敢放肆,我便真让你们万事皆休!” 宗万休脑子一蒙,清虚?难道是清虚道德宗? 他本不至于听一句话就给惊到,可是对方在三十里外便将音波准确送抵目标,也对此地细节了若指掌,这等感应神通,寻常修士哪有可能? 又有女声沉声道:“救人要紧!” 前面那声音长笑一声:“甘师叔放心,子怀省得。” 这下宗万休更慌,他终于想到一个人:那什么甘师叔他不知道,但那自称子怀的,岂不就是名震北地的‘鹤仙’王子怀?那可是清虚道德宗四代弟子中,第一流的人物! 若单说名字也就罢了,随着那声音传入,更有一道森然剑光,自十里外横扫而至,只观其锋锐,便让他气沮神丧,一时惊怖之至。两句话的功夫,横跨二十里路,又有如此剑势,便不是王子怀,又岂是他能力敌的? 身后倏地一声响,他猛扭过头去,却见仇伍一声不吭,已是遁走,他这回连大骂的力气都没了,再回过脸,却见周围几个弟子与那剑气一触,当即尸分两半,血染森林,余者当即一哄而散。 “哇呀呀呀……” 宗万休血气上涌,竟是不管对面“舍生取义”的威胁,闭起眼睛,猛地拔身,身形倒撞入地,施展土遁,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年青人的元气爆燃,终究没有发动,那已经千疮百孔的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 ************* 等蔡选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情形让他发呆。这应该是在一个岩洞内部,上面悬着一颗光芒灼灼的大珠,明显是刚嵌进去的,提供照明之用。 旁上有人在谈笑,里面有赵放,正笑得震天响,还有邹博,正裹着厚毯子,有些虚弱,但也言笑自如。至于其他人,正背对的那位看不到头面,但他注意到了那很独特的四轮车,更何况,还有一位佳人正侍立在侧? 这时候,那人回过头来,清俊的脸上笑容微微:“浩然宗的养气法门果然上乘,蔡兄弟应是无恙了。” “卢……卢兄?” 蔡选其实很聪明的,结合昏迷前的变化,便将事情猜出五六成:“刚刚的王师兄……” “当然是假的。”余慈坐在四轮车上,哈哈一笑:“堂堂鹤仙,怎么会到北荒闲逛?只是天夺宗那边做贼心虚,自己跑掉,倒省了一桩麻烦。” 蔡选咧咧嘴角,也觉得好笑,这时他就觉得身上有些古怪,内脏伤势依旧沉重,可气机流转出奇地顺畅,唔,额头有个东西……这是怎么回事? 他摸摸额头,什么都没碰到,却到感觉到皮下有一个奇妙的结点,连着一张网,代替他不堪重负的身体,运转周身气机,使得他魂魄稳固,再无气息奄奄之相。 “一个延命的符箓罢了。你趁此机会,仔细搬运周天,调理身体才是正经。” 蔡选从生死边缘走过来,又是昏迷刚醒,精力不济,闻言便“哦”了一声,听话地去调息,但才闭眼又睁开,对着余慈道:“卢兄,大恩不言谢。” 这肯定是他学着江湖口吻来的,但话里透着真诚。余慈哑然失笑,点头算是回应,看着蔡选入定。 谢不谢的,他无所谓,如今他正奇怪着呢。在邹博和蔡选身上连试两回,可以确认,这延生度厄本星咒,真的是大有精进了。 此咒下接追复生魂定星咒,上与更高层级的太阴役禁厉鬼术、北斗劾魂注死术等高妙符箓一脉相承,并不是单纯作用于肉身或神魂之上,又或召劾神鬼,而是涉及生死大势中的奥妙,若是解悟此符,将其心得反馈到追复生魂定星咒上,限制余慈结成本命金符的阻碍,立时要消解大半。 但它精进的窍门,怎么就这么不靠谱呢? 第七十六章 无念 更新时间:2012-01-03 余慈已经回到了华严城。 他不回来也不可能,蔡选三人中,也就是赵放伤得最轻,经过休息,还保有七八成战力,相比之下,蔡选在掩护同伴后退时,被天夺宗高手打得像破麻袋一样,纵然浩然宗功法上乘,这伤势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养好的,还有邹博,身受重伤不说,驯养的灵兽也在交战中被杀,可谓是大伤元气, 这三个伤号若不尽快送回,在混乱的怨灵坟场,只会是凶人厉鬼的盘中菜,恶灵猛兽的口中餐,余慈既然救了人,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回城路上并没有什么波折,全力赶路之下,一天多的时间就进入华严城地界,早有蔡氏宗族的人得到消息,等候接送,一片庆幸之声,不用再提。 余慈也在蔡家人千恩万谢中暂留下来,准备将伤腿养好再说。 此时,他在一间装饰华美的卧房中,半躺在床上,手中拈着金属飞蛾,呆呆地看上面薄薄一层流光。 延生度厄本星咒的变化,是对邹博和蔡选施术之前,对金属碎片用符之后,这是明摆着的事实,其变化的根子,无疑就在金属碎片上。这就让余慈的心态有所变化,原本的好奇,渐成必得之心,他是无论如何都要探个明白。 “延生度厄本星咒大为精进,不过追复生魂定星咒等系列符箓依然如故,显然这不是你自我解悟所得,而是依仗的外力,没有那外力,你照样没辙。” 影鬼说起实话来真惹人厌,不过确实有它的价值。余慈接受这个答案,也知道外力的源头肯定就是金属碎片无疑,不过所谓的“外力”究竟是什么,才是让人头痛的问题。 对此,影鬼也不能凭空猜测:“你多试试不就成了?” “没效果。”余慈一句话将它堵了回去,发现这种好事儿,余慈怎么可能不多试几回?只不过一天多来他几次尝试,都没有获得任何新的成果。 “许是延生度厄本星咒吃饱了之类……” “其他的也试过了。”余慈不但将涉及招魂驱鬼一类的符箓全部试过,诸天飞星秘法中能用在上面的,也都试了,都没有任何反应。 “那不就是说‘外力’全耗尽了?”影鬼这段时间越来越保不住“万事通”的头衔,干脆就撂挑子:“哇呀呀,你用的符,有没有长进,怎么长进,自己体会去,问我有什么用?” 余慈嘿了一声,知道确实从影鬼这儿榨不出什么了,便中断了和它的连线, “耗尽了……” 将金属飞蛾举到眼前,这其实是一个比较合理的答案,余慈也很自然地想到了,这两个分隔数百里,最终还能粘在一起的玩意儿,还有着成千上万的“同类”,就是在心内虚空中,也还残留着几十个图景光点,根据那上面的显示和大概的距离,找出来似乎并不费事,如果将它们收集在一起,或许会有更多的“外力”可用? 可那“外力”究竟是什么? 符箓终究是由他使出来的,影响了符箓,其实就是影响了他。可余慈并没有察觉自身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一点儿都没有! 怪了。 将金属飞蛾颠来倒去,一时都看不够。腿上则清凉与火热的感觉交织,舒张筋络,十分舒服,可说实话,余慈很有点儿坐立不安的意思。 他仔细研究金属飞蛾,倒有一半是为了摆脱眼前的窘迫。 路上没时间静养,余慈到今天才真正接受陆青的治疗。这时他才知道,原来那劳什子“点玉接春”,竟是按摩的手法,这下他可就尴尬大发了,要按摩,隔靴搔痒自然是不成的,可在佳人面前,脱裤露肤难道就可以了? 他一定是脑子进了水,完全忘了他是怎么被说服的,只知道现在他裸着腿,任佳人纤纤十指紧贴着肌体,轻揉慢捻,固然手法精法,效用甚佳,可正是因为太过精妙了,每一指落下,都有丝缕热流渗入,各处骨节都有奇妙的震感,半点儿医疗时的苦痛都不见,最多就是酥麻发酸,这感觉与其说是医治,不如说是享受。 如此情形之下,要说余慈半点儿歪心不起,就是纯粹的瞎话,幸好心志强韧,控制得力。但他对此的困惑甚至比对金属飞蛾的还要多一些: 陆青,为什么要这样待他? 也许是感觉他的视线,垂首发力的女修有抬头的迹象,余慈忙闭上眼,做假寐状,做出来他又觉得后悔,这蠢笨的举动又能瞒过谁? 但既然做了,再睁开眼就会更尴尬,他只能将错就错。渐渐的,左腿上的酥麻感觉漫上来,渐渐游遍全身,不知不觉,余慈竟真的睡了过去。 有多久没有进入到梦乡里了? 余慈早早就用打坐调息代替了睡眠,近两年来,餐风露宿不说,更要与燃髓咒相抗,与时间赛跑,时刻用功精进,更是再无真正的安睡,可今日,在这辈子也没有享受过的周到的侍候下,他酣睡过去。 他睡得很好,只是临近醒来的时候,也许是太留恋这感觉,竟起了梦,梦境中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不太记得了,只是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仍是陆青。 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看起来女修竟是一直在这里等着,就坐在床边锦墩上,手中把玩着他睡前没有收起的金属飞蛾,低垂着脸,似乎很入神的样子。 余慈坐起身子,他发现腿上盖着毯子,十分暖和,想来也是陆青的手笔,不过他这一动弹就觉得有些古怪,未等思维明晰,陆青已经发现他醒来,微笑示意,将金属飞蛾递了过来: “腿上感觉可好些了?” 余慈“啊”了一声,忙点头道:“好得很。” 说着还屈了屈腿,果然比之前灵便,想着再来两回,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陆青便上前再行确认,余慈突然就醒觉,自家是哪儿的古怪,心中大叫不好的时候,陆青已经到了身前,然后她就稍怔了下,略偏过头。 观其最初视线所指,余慈无地自容。 但接下来,女修并没有说什么,脸上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变化,她将毯子掀起半边,露出余慈的伤腿,这回她是从余慈足部开始按摩,等她手指回来,余慈早施展控制气血的功夫,将一切平复如初。 侥是如此,这一轮按摩结束,余慈背上已经沁了一层薄汗。 一次两轮,至此今日“点玉接春”之术,算是结束。陆青也要出去休息,余慈感谢不迭,也如蒙大赦。 眼看着女修将出门去,忽又停下,招呼一声:“喂……” “啊?” 余慈抬头,正对上女修长而媚的明眸,听她道:“无念之举为精气自注,强控则逆冲气血,对治伤无甚好处。” 说罢,她才真的转身出去,余慈拍拍额头,仰倒在床上,一时不愿再爬起来。 ********** 余慈坐四轮车出去时,已在一刻钟之后。 蔡氏宗族在华严城颇有势力,大约是坐四望三的水准,宗族内也有一位步虚高手坐镇,论辈份,应该是蔡选的玄叔祖,只是当年登九天外域时遭心魔蚀神,虽保全性命,修为上却再不得寸进,此时垂垂老矣,只凭着当年的余威,在华严城给后辈遮荫。 可以说,蔡氏宗族全指望着在浩然宗的蔡选,能给宗族打开生存空间。此次知道是余慈救了宗族未来的希望,兼来历莫测高深,热情自不必说。余慈一路行去,畅通无阻。 相较于阴窟城凿洞为屋的朴实风格,华严城因开发已久,就建筑装潢而言,远较前者来得华美。又因此地植被丰富,在蔡族祖屋周边,竟是开辟了一个不小的地下园林,景色甚是别致。 余慈在四轮车左顾右盼,倒是渐渐忘了前面的尴尬,心里敞亮许多; 无念之举,无心之失,人家都不介意,自家又害什么臊?真论脸皮厚度,流浪天下二十年,还怕她怎的? 转着稀奇古怪的念头,正往前行,却听得园中有人高声颂读:“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由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勿丧耳……” 第七十七章 迁族 更新时间:2012-01-05 听得这文章,就知道是蔡选无疑。 余慈驱动着车子走过小径,果然在园林深处中,见到了蔡选。年青人一袭长衫,负手瞑目,背颂经义,只是从头到尾,翻来覆去,都是这有限的几句, 随他口中颂读,周身元气与外界共鸣,使声音有种撼击胸膛的力量,显然也是一种上乘的行气之术,再靠近一些,颂读声倏地中断。 余慈直接驱车上前:“打扰你了?” “不,就是卢师兄您不来,我也要读不下去了。” 不知什么时候,蔡选直接将对余慈的称呼转成“师兄”,余慈也由他,观年轻人面色,颊侧有些发赤,这是他重伤未愈的表征,但也有些赧然之意。听他感慨道: “圣人经义说得明白,践行起来,却是这般艰难…… 余慈眨眨眼,便有几分明白。要说天底下对生死之间,那残酷滋味的了解,同龄人里能与他比肩的也没几个,蔡选的心态他倒容易理解:“你是说‘舍生取义’。” 蔡选点点头。 好为人师从来都是人之通病,余慈也不能免俗,他就笑问道:“现在感觉如何?你且实话实说。” 蔡选唇角动了动,终于道一声:“怕!” 那就是后怕了,以至于怀疑自己还有没有再来一回的勇气。 余慈大笑,现在越看越觉得这个年轻人顺眼,能这么说,显然是不把他当外人,他便重重拍击年轻人的肩膀:“怕就对了,岂不闻‘生死间有大恐怖,世人谁能安度之’……”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怔,这是谁说得来?摇摇头,甩出莫名的心思,又道:“纵有绝大恐怖,临头也无二般。你能冲上第一回,还怕冲不上第二回?” “我是怕……” “你就是怕‘人皆有之,丧则非贤’嘛。” 余慈毫无压力地篡改了经文,随后又拍他的肩膀:“无知者无畏,一知半解者无‘谓’……就是做一些无谓的想法,胡思乱想有什么用?至少在下一次碰到之前,你已经是贤人了!” 余慈这就是瞎扯,但对年轻人,类似的法子更好用些,而且他这话也有深意。儒门对修为的评断,自有一番标准,即士、儒、贤、哲、圣五个层次,分别对应通神、还丹、步虚、劫法、地仙这等玄门境界,他说蔡选是“贤人”,也暗指若真能践行经义,就是步虚的层次,至于现在,根本没必要给自家摆出那么高的标准。 蔡选听得也笑,心情宽慰许多。 劝解过青涩的小伙子,哪知蔡选却也有事找他:“卢师兄,本族商议,准备将整个家族迁移到北地三湖区域……” “咦?” 蔡选神情微黯:“老祖宗的伤势越来越难拖了,便想趁着我在门中进学的机会,将根基迁转,前些年也一直在做,只是这回得罪了天夺宗,才又加速推进,宗族里也少有人反对,大概就是近段时间了。” 余慈大概了解,也明白任何一个像蔡氏宗族这样扎根几代的大家族,做出类似决定都是艰难的,便道:“只要你在浩然宗站稳脚根,家族肯定也没问题,洗玉盟可比北荒安稳繁华太多了。” “承师兄吉言。”蔡选故做老练地回了一句,紧接着就是不自觉地摸鼻子,欲言又止。 “有事?” “咳,卢师兄,我是想问,师兄您是不是也是北地三湖那边的?” “为什么这么想?”余慈不置可否,却开始有点儿明白为什么蔡选突然向他说起宗族迁移的事儿。 果不其然,蔡选摸了鼻子又挠头,末了也觉得自己这模样,实在不合圣人教诲,忙又稳住,这么一来,更不想什么措辞了:“因为师兄你看起来很熟悉那边的事啊。那天惊走天夺宗的修士,模仿王师兄……” “鹤仙大名,谁人不知?不用这样的人物,也不好吓人哪?” “那甘师叔又怎么解释?” 年轻人果然还是欠磨练,不知不觉就抬起杠来,当然也是他确实有所得,不自觉地要表现一下:“师兄请陆姐仿的甘师叔,是不是四明宗的那位?” 余慈也不说话,就看年轻人怎么说。 蔡选被他看得有点儿慌,语速都不自觉快了许多:“我是想,洗玉盟里,比王师兄高一辈,又是女子,且又姓甘的,只有那位。可甘师叔行事向来低调,名声不显——要不是前两年她突然晋身步虚境界,知道的人只会更少。卢师兄您能用到甘师叔的身份,也许,也许是比较熟?” 是啊,确实比较熟。这话也只在心中说说,余慈更多是在感叹:天底下确实没有笨人!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道:“然后呢?” “然后……” 蔡选莫名地觉得压力很大,干脆也不虚饰,拿出了他最擅长的坦白直接:“是这样,要是卢师兄是北地三湖的,本族东迁,就想着结识一些人脉,也好更容易融进去,就想请师兄您多多照应,咳,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年轻人未必有这么长远且现实的想法,大概是宗族里的哪位支招吧,余慈并不生气,只是摇头:“可惜了,北地三湖我是少去,家也不在那个地方。” 蔡选总算没有笨到再说“那究竟在哪里”之类的话,余慈也不愿他太尴尬,就主动转移了话题:“家族迁移,不是件小事,要想得周全,启程前后也要用心。” “嗯,其实路途也顺,只要从这里到丰都城,乘坐那里的移山云舟,便可直达洗玉湖。东去云舟启动时间大约在五个月后,时间还算宽裕,我是想着在家里一边养伤,一边传书请宗门里几位相得的师兄过来帮忙。” 这正是持重之选。如此一来,便是天夺宗之流想动什么歪心思,也要投鼠忌器,家族风险自是大减。 余慈也知道对待这种事情,蔡氏宗族必然是想之又想,慎之又慎,尽可能地动用一切资源,务必做到万无一失,他并无插手的余地,也只是借此转移注意力而已。 蔡选被他带着转了几圈儿,已经忘了原先要说什么。至于余慈,和这样的年轻人说话,也很是轻松自在,本还想再多聊会儿,心中却突地一动,莫名地有些感应,想了想不知来路,又见蔡选重伤未愈,精神不佳,就让他回去歇着,自己则驱车往回走。 路上,他半眯着眼睛,打开了心内虚空。 没有比这种方式更适合自我检视的了,余慈很快将全身上下、神魂内外都扫描一遍,却没有任何发现,但那感觉却越来越强,直到他忽地醒悟,开启照神铜鉴,才见端倪。 “救苦救难卢仙长,大慈大悲活菩萨……” 寇楮将鬼体缩成一个极淡的圆珠模样,心念不住地颂念类似的咒语,在怨灵坟场时,这一招起了作用,不过眼下看来,似乎效用已经过去了? “老寇,大伙儿也是兄弟一场,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外面有人笑哈哈地说话,“既然是兄弟一场,自然是有福同享,你前些日子得了好处,大伙儿眼热是没错,但又不是要抢你的宝贝!听说那是一部鬼修用的法门,我拿来也没用啊,大伙儿只是要听听你的做法,看看能不能也得一份儿机缘,这想法不过分吧?” “死你丫的机缘,当老子不知道,你小子背后站的是谁?” 寇楮心中大骂,更兼后悔。它和卢仙长等一起回城之后,本来也住在蔡家祖宅里的,因为是卢仙长的跟班,得到的待遇也不错。不过它在华严城生活了上百年,自有一个常驻的圈子,平日里也积有一些事项,它是一门心思想着在卢仙长身边做得长久,就想着趁这次回城的机会,把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结掉,因此便出了蔡家,到原先居住的城郊办事。 前景设想得很好,但就是因为太好了,以至于完全忘记,它如今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富豪”,也是有了让人盯梢的资格! 然后,事情就朝最糟糕的方向滑过去了。 ********** 这段时间更新稍有紊乱,但应该快好了 第七十八章 距离 更新时间:2012-01-06 外面的叫嚣声越来越响。 华严城位于北荒最大的地下森林之畔,空间广阔,木材资源更是无穷无尽,所以城中甚多木制建筑,在这城郊聚集区,乱轰轰地堆在一起,住岩洞的反而少了。 寇楮现在就是藏身在一处半新不旧的小庙里。 北荒多教门,供神、供鬼、供仙、供妖的不计其数,成气候的却没多少,反而让人看轻,可谓是泥沙俱下,庙里香火不盛,供的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寇楮也不关心,它还是更关心自家小命。 “梆梆”的声音传入,那是器械撞击外墙发出的声音,像是催命的丧钟。 “老寇,守着金山是不错,可也要开采得出来!你得了好处,便要见好就收,通报个消息又能如何?难不成那人是你失散多年的亲爹、亲祖宗?” 说着又是大笑。 寇楮闷声不语,外面那人绰号“黑狼”,但人们习惯称他为黑狗,由绰号可见其为人,是典型的北荒散修,大约是十年前加入了阎罗堂,是外围一个小头目。 原本双方确实有一点儿交情,不过那点儿脆弱的联系,早因为黑狗的没下限的作法而断去,以前寇楮没受到太严重的伤害,是因为它没什么可失去的,如今,对方只是再次表现出他一贯的习性而已,可很可能就致它死命。 黑狗纠合了至少十五个同伙,将四面八方围住,这里面,黑狗是通神上阶修为,只他一个,寇楮就难以应付,此外还有五个人是通神初阶,其余人都是明窍修为,没有突破凡俗三关。 这种力量,在真正高手的眼中,自然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可对寇楮,对它这个鬼修来说,已经是个迈不过去的坎了。不说别的,外面这些人,都是年青力壮之辈,气血旺盛,平日里多沾血腥,那种戾气,一个两个的不显,纠合在一起,就能对寇楮这样的鬼修形成极大的压制,再有黑狗主控局面,后面更有阎罗堂的支持,寇楮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凶多吉少。 “可恼哇,怎么脑子进水,非要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 寇楮此时所在,还算是人烟稠密的区域,乃是在城郊聚集区的外围,就广义上的华严城来说,仍算是在中心地带,但仅就华严主城而言,已经是“乡下”了。 此处距离卢仙长所居的蔡府,直线距离也有二百多近三百里路,更不要提,中间就是阎罗堂的势力区域,只想想,寇楮便有深重的绝望。 “找到了!”外面突有人喊。 华严城鬼道盛行,针对鬼修的手段也相应地很是丰富,寇楮藏得还算隐秘,可是大致的范围瞒不过人,缩得再小又能如何? 砰咣一声响,黑狗的手下直接破墙而入,震得窗棂屋梁都在发颤。 寇楮也知道,如此狭小的空间内,埋头缩腚没有半点儿活路,它心中狂叫一声“上仙保佑”,鬼体膨胀,显出了形体,却是出现在抢入那人的侧面。 这一下来得突然,对方虽是个通神初阶修为,却没想到寇楮此时鬼体精纯到了竟然可以随时收张,流畅自如的层次,竟被寇楮硬欺近身来。下一刻,他太阳穴中像是被锥子戳中,护体真息一攻即破,脑门侧方张开了可怖的裂口,木头桩子一般倒了下去。 这是寇楮从《无常法解》中学到的一招“解杀锥”,乃鬼体阴气凝化而成,威力不俗,它前两日又大着胆子,主动找铁阑请教,要说那位鬼修前辈当真是好脾气,颇是指点了两招,这一下锐气森然,效果之强,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击得手,寇楮也是愣了愣。 此时尸身倒地,红的白的一发地流出来,血腥气流溢,小庙之外猛地一窒,紧接着就是喝骂连声,四面窗裂墙开,五六波冲击先后轰了进来。 对方自黑狗以下,谁个不是实战经验丰富的主儿?寇楮这一击,就将自己完全置于外面众修士的对立面上,双方不死不休,对面也就立刻拿出了杀手。 此时,寇楮已经没有退路,决心是很好,就是面对四面汇聚的冲击,办法不多,只能狼狈后退,转眼又被堵回到小庙深处,紧靠着香案。 一连串裂响过后,四面都进了人来,随后大门轰声爆开,黑狗大笑着进门,看了眼地下的尸体,又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盯过来:“老寇啊老寇,几天不见,长能耐了!” 寇楮见这些人进来,心头就是一动,并不答话,一头冲侧方,打一个立足未稳。 它如今鬼体凝实,距离突破通神中阶,也就是一线之差,修炼《无常法解》时间虽短,但跟随上仙多日,见识已有不同,仓促间竟然也能抓着较弱的一环,刚刚建功的解杀椎又出,当头那个虽也是通神初阶,却忌惮这招凌厉,当即就让了。 寇楮为之一喜,身形化烟,似聚似散,一下子晃晕了周围人的眼,这又是铁阑传授的一招儿,非是鬼体纯粹不可学得。眼看就冲到墙前,又猛地折下,施展鬼体最擅长的虚实变化,要穿地而走。 一连串动作简直是它巅峰的杰作,整个过程,冲进庙里的黑狗一伙儿,都像傻子一样被它晃过,心中喜悦已难自抑,便在此时,脑宫中陡起震荡: “笨蛋,停!” 那震荡来得是如此激烈,又是如此熟悉,寇楮当场就傻了,本能地就按着几日来养成的好习惯,令行禁止,一下子凝住鬼躯。 也在此刻,外面叫了一声:“收网!” 诡异的丝丝之音不绝于耳,随后整个小庙的光线都为之一暗,从门窗透光处可以看到,那边都被交错的黑线大网封住,而地下分明也浮起一层似尘土般的烟气。 寇楮只觉得毛骨悚然,幸亏它及时停住,否则地下张开的网子,岂不是要把它陷在里面? 但这后怕的感觉还比不过心头的惶惑和更甚之的狂喜:“仙长!” 呃,仙长在哪儿? 此时别人可不知道它心中的想法,后面黑狗就森然道:“既然来找你,会不预备伏阴网吗?如今天下地下,四面八面都有网子罩住,我倒要看看,你往哪儿跑!” 寇楮完全没听进去,它扭头四顾:“仙长?” 脑宫中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又道:“顶上半刻钟!” 寇楮不知道卢仙长是怎么和它联系的,但此时,它心思出奇地清明,半刻钟,步虚高手全力飞行,跨越三百里路,大约也就是要这些时间了。这岂不就是说,仙长他们还在蔡家? “可是,中间有……” “废什么话,顶着!”传过来的意念有些不耐,应是对它婆婆妈妈的不满,但显然还是关心它的。就是似乎强度削弱了很多,这也不奇怪,穿透三百里空间的远距离传讯,绝不是那么容易。 寇楮呆了呆,潮水般的情绪冲击几乎将它淹没,成为鬼修之后,早失消失的气血似乎又冲上脑子,更激烈的心念顶上来:“是阎罗堂,上仙小心!” 无声的意念传输之后,就是决死的冲锋,寇楮完全不把自家的性命当回事儿了,因为他明白,距离是最要命的,就算是卢仙长全力来援,中间全无阻碍,无论如何它也撑不过半刻钟的! 更何况,中间还拦着一个似乎不怀好意的阎罗堂? 它没脸让卢仙长为了它来冒险,几日来,再造之德、救命之恩、连续的不计回报的恩惠扶持,难道还换不得它老寇一条贱命? “哇呀呀呀呀……” 寇楮鬼体凝若实质,对着当中的黑狗冲击上去。前面挡着的修士,正是刚刚被他解杀锥吓得让开的那位,此时见得寇楮回冲,更是没有力敌之心,再一次躲开。 但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几个通神修士都有真息外放,轰击鬼体的能力,四面力量聚合,寇楮如遭雷击,冲击速度立刻就慢了。此时黑狗才好整以暇地拿出一样东西: “愚不可及,难道不知,伏阴网的枢纽是由你狼爷握着的?” 语罢,四面网丝透墙破地,向内收拢,对常人无损,就锁定了寇楮这个鬼修,只一下,漆黑的网丝便将它牢牢缠住,更有诡异的力量渗入鬼体,将它仅有的一点儿反抗之力抹掉。 寇楮一头栽下地去,自从转了鬼修之后,还从未觉得身体有如此滞重过。 黑狗又一次哈哈大笑,慢步上前,却是陡地一腿飞出,正中寇楮鬼体肩部,“嘭”地一声,竟将部分鬼体生生打散,轻烟流溢。 “大伙儿都来试试,被伏阴网抓着的,就是这副丧家犬模样了,别担心,踢不坏,老子当年曾试过,把一个鬼修全身踢爆,十天半月也死不掉!哈、哈哈……呃?” 黑狗笑音倏止,四起的凑趣笑声却没消停,一时都未发现他的变化。 此时此刻,在黑狗眼中,一点银白色的火焰,在寇楮胸口燃起,见不到热力,可是笼在它身上的网丝,却如沸汤沃雪,转眼消融! 黑狗当了那么多年小头目,见识是有的,他唇齿启合了几回,终于抓着重点: “火……符火!” 银白色火焰跳了跳,蓦地炸开。 第七十九章 法力 更新时间:2012-01-07 黑狗在看到银白火焰的时候,已经提高了警惕,他反应也快,及时避让开来。 但听他的“号召”,聚拢过来准备落井下石的手下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崩溅的火星洒在至少三个人身上,就在他们一怔的功夫,火星已经找到了助燃的材料,一下子烧穿了衣服,熊熊火焰呼地一声冒起来。 几人都是大惊,急撕外衣,又运气挡住火光,然而不提气还好,一旦提气,那火光竟是把涌动的真息当成了燃料,贴着身子就烧了上去一边烧,又一边迸出更多的火星,四面飞溅。 “这符火好毒!” 这下黑狗的脸都绿了,哪还顾得上手下的死活,二话不说抽身便退,直接撞墙出去,另一个没有被沾上的幸运儿也学他一样,前后脚撞了出去,外面就一阵骚动。 小庙中只剩下还没爬起身来的寇楮,以及三个在火光中跳荡挣扎的倒霉蛋。 寇楮也是恍恍惚惚,看那三人眼见就不活了,自己却是好好的留了性命,尚疑是梦中,怔了半晌,总算记得试探询问: “上仙,上仙?” 卢仙长没有片言只语回应,但很快,寇楮身上一抖,似乎是过了电,莫名地体内阴气有些波动,然后头顶就有灵光凝化,星光细织如浪,如小巧天河倒挂,倾洒下来,落在寇楮鬼体之上,莫以名状的清爽感觉蔓延全身,激得他精神一振。 这个寇楮是见过的:卢仙长的天河祈禳咒! 它一下子翻身起来,游目四顾,小庙中,三个通神初阶的修士,已是眼耳鼻口都迸出火来,随后相继仆倒,惨叫声已断绝,显然是死得透了,外面的骚动依旧,不知是黑狗在调派人马还是怎的。 可是,卢仙长何在? *********** 看着寇楮茫然无措的模样,余慈也有些有头痛,事情正往一个他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 在发现寇楮遇险后,余慈本已出铁阑去接应,不过紧接着就“看”到,寇楮那边情况糟糕,眼看就撑不住了。越是在这种时候,寇楮的心念越是强烈,余慈也能更清晰地感应到对方的心意变化。让余慈颇为感动的是,这鬼修真正是把他当成了依靠,心念之虔诚,实在难得。 只凭这一点,余慈也不容其有失。 可是,相距近三百里路,就算铁阑极速驭剑,也要小半刻钟的功夫,这期间,寇楮死十遍都足够了。 便在铁阑出发后不久,那边已经事态激化,寇楮解杀锥建功之后,却是傻乎乎地往别人布下的罗网里钻,余慈看得发恼,也没想那么多,直接发言提醒,心念通过神意星芒的渠道,霎那间输送过去。 余慈以前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对“小家伙”和“混球”这两个曾专门饲养训练过的生灵,他已经习惯了用神意星芒为渠道,传递命令。但奇妙的是,三百里的空间距离,竟然没有形成任何延迟,就是消耗大了些。 这是变化的第一个关键节点。 然后就是寇楮心绪激动,竟要以死明志,结果当然是惨不忍睹,可那一刻,余慈也感应到了,鬼修的心念也是前所未有的明晰纯粹,那种强烈的感觉,甚至于化为一道“强光”,反激回来。 那一刻,原与寇楮完全统一的视角,陡生变化。 天旋地转中,余慈竟然进入了居高临下的俯瞰模式。这感觉他并不陌生,有时候观察照神图,这个角度是比较舒服的,但眼下的情况却是远超出照神图的范围。那么,还有一个答案,也是他刚刚经历不久的。 “十方!” 金属飞蛾?余慈早已将这玩意儿映现在心内虚空中,但并未刻意联系,而那里面的简单意识自觉地吼出这两个字,分明是从沉寂状态中激活了,然后余慈就发现,那道反激回来的“强光”,已经化为一道五彩丝线,连缀在他和寇楮之间。 这场面,好熟啊。 余慈能够感觉到,正有一股奇妙而微弱的力量,从寇楮那边输送过来,他不明其中原理,却是有些焦躁: 都什么时候了,还反输力量回来,嫌死得不够快吗? 心念一起,五彩光丝就是一个震荡,力量输送在刹那间逆转,余慈只觉得真煞波动,反成了他向那边输送,标准的非此即彼。 余慈陡然间明白,那五彩光丝,就是通过力量的不断流动而存在的。毫无疑问,寇楮那边正需要力量,余慈并不介意反输过去,把那边的麻烦解决掉。可是还丹修士的真煞,其层级明显超出了寇楮的承受极限,就是一点点,寇楮的鬼体也吃不消。 该怎么用?余慈是这方面的行家: 非要运用超出极限的力量的话,符箓就是最佳选择。 所以,银白色的火焰在寇楮胸前燃烧——太乙烟都星火符。 这是十二元辰级数的符箓,也是此级数符箓中,余慈没有凝成种子真符的四个符箓中的一个,侥是如此,符箓的威力却没有降低太多。所谓“星火”,即有“星火燎原”之意,此符纯化的火焰,以元气为燃料,扩散最快,最利于应付群攻乱战,用在此处,极是适合。 这符箓本不是那么好结,可接下来的步骤又是顺理成章。 在心内虚空中,他的心念找到了已经锁固在法坛中心的射星盘,这件纯粹的工具,通过与法坛融合,终于也能显化在心内虚空中。 他利用符盘的特性,导入符意,自动成就符箓雏形,便像是个“模子”,再通过五彩光丝,将“模子”传输过去,剩下的,就是吸收元气这个最简单的步骤了。 其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也证明五彩光丝是可以传输比较复杂的力量形式的。 银白色的星火炸开,当场灭掉三个通神初阶的修士,解决了危机,余慈又记起寇楮被伏阴网伤到,便放出天河祈禳咒,已经结成种子真符的符箓,则不需要射星盘的中转,运化更是顺畅,当微型的天河倾泄星光时,连余慈自己都差点儿分不清,究竟是他在远方遥控,还是寇楮自发的动作。 他分不清,寇楮更分不清。 鬼修站在小庙中,寻不到上仙,却见银白色的火焰在它胸口燃烧,没有烧到它半点儿;天河祈禳咒的灵应已经过去,但效力仍在,此时的它,便感觉到体内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内到外,仿佛获得了新生。 恍惚疑惑中,上仙的意念终于过来:“冲出去,不要让外面再来合围!” 寇楮感应到余慈的意念,却是激动得要哭出来:“上仙,你在哪儿?” 余慈见它有浪费机会的嫌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三百里外!” 哪知寇楮一怔之后,又是更为激动的心绪传回:“这是上仙赐下的法力?” 什么跟什么? 可余慈正要它提振信心,只好含糊地应了声,却不想寇楮经过大起大落,死里逃生,脑子已经有点儿不正常了,闻言就是愈发激昂的情绪反馈回来:“小的明白,绝不给上仙您丢脸!” 喂,那是我在操控好不好…… 余慈哭笑不得,正要给它明显充血的脑子降温,寇楮已拿手在胸前一抹,竟是在银白火焰中沾了三五点火星,另一只则化为解杀锥,意气昂扬地冲出庙去。迎面就是那个刚逃去的通神初阶修士,他正代替黑狗指挥手下,见寇楮雄纠纠地杀出来,猛吃一惊,又见那银白火焰,一时间惊得魂不附体,转身便逃。 “死来!” 寇楮大喝一声,手上沾的三五点火星尽都投射出去,竟是疾若飞矢,又极有准头,飞散四面,还都沾到了敌人身上,前头那个通神初阶修士,也不例外。 转眼就是几个火人重现,惨叫声连成一片,外面的包围圈当即溃散。 余慈瞠目结舌。 第八十章 信众 更新时间:2012-01-08 它真能用?余慈反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 太乙烟都星火符操控起来并不容易,因为那是由无数细小的星火组合而成,聚合解离都要有一定的技巧,很容易打乱既有的战斗节奏。正是这个缘故,虽说此符威力甚强,余慈用的次数也并不多。 可如今,一个此前完全没有接触过该灵符的小小鬼修,用起来竟是流畅顺手——它凭什么? “十力难制一巧,十巧不敌一信。”这是影鬼在感叹。 什么? 余慈没听清楚,但不管余慈如何困惑,事实胜于雄辩,寇楮确实借着太乙烟都星火符之力,威风八面,当者披靡。一时想不通,余慈就暂将此事搁下,转而提醒有些忘形的寇楮: “别浪费时间!” 语气略加严厉,寇楮就是一缩,乖乖地收了将要再度出手的星火,趁着外面一片混乱,窥了个缝隙便走。 黑狗等它远去了,才敢现身,他是真怕了那诡异的符火了。 然而擒杀寇楮,询问、试探卢遁一行来历,是上面布置的任务,他此时已经办砸掉,除了表现态度端正,他还能做什么?无奈之下,只好尽力呼唤周边人手,力求合围。 黑狗只是阎罗堂外围的小头目,能够调动、影响的力量非常有限,从全城的大势来看,正和长青门放对的阎罗堂,就算摆脱不了强梁习气,却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不入流的鬼修,派出精干力量,这就给了寇楮极大的活动空间, 它以太乙烟都星火符和解杀锥攻坚开路,一时间四面汇聚的几十号人竟是一次次地被它杀散,无论如何都形不成包围圈子,却让这一片聚集区鸡飞狗跳。 这里毕竟是北荒,多的是桀骜不驯的“浑不吝”,真给惹恼了,管你是谁?当下有不少人鼓嘈闹事,更有的直接和阎罗堂人马干起来,这片城郊聚集区,很快进入了混乱之中, 这时候寇楮却在余慈的指点下,见好就收,余慈为保险起见,也为了心中一点儿好奇,送来了第三个符箓:出有入无飞斗符。 此符本就是隐身、遁术兼能,寇楮又是鬼体,用起来最是得心应手,灵光加持上去,寇楮鬼体便近乎透明,收敛气息后,阎罗堂人马转眼就失了他的踪迹,为之阵脚大乱。 ************ 寇楮藏身在木屋里,外面是一处偏僻的街道,等着铁阑大人过来接应。此时,铁阑已经到了百里之内,不久便可到达。 今儿它叫一个扬眉吐气,自修以来,何曾闹出过这么大的场面?上仙果然是神通广大,遥隔三百里,将法力输入它体内,竟也有千军辟易的能耐,它老寇总算是眼睛不瞎,跟对人了! 遥想今后,只觉得光辉灿烂,那前景激得他鬼体打颤,难以自抑。 外面的声息忽起忽落,有时极远,有时极近,它却一点儿不怵,大不了,借上仙法力,再杀一回!当然,情况也没那么糟,透过窗棂缝隙向外看,偶尔有几个面色不善的人物匆匆过去,却都没生出任何感应,出有入无飞斗符正起着效用。 正嘿嘿偷笑的时候,街上又走来一个人,黑袍裹体,步履匆匆,让人看不清脸面,这人一看就不是阎罗堂的,倒像是犯了事的“难友”。这种人,华严城里哪天不见上几个?寇楮也没在意。 哪知这人从它栖身的房前走过时,猛地一惊,凌厉的眼神直刺过来。 侥是寇楮受法力灌输,状态正佳,也觉得心头悸动,整个鬼体都为之一麻。 “高手!” 念头刚生出来,街上那人的目光中便似透出一道寒光,寇楮鬼体骤沉,明明无声无息,耳畔却似响了一声轰天雷,震得鬼体欲散。 “以目光杀人……这是还丹高手!” 寇楮没即时死掉,已是幸运,大惊之下,它怎敢留手?用了小半的银白火焰呼地一声脱手飞出,随后身形急退, “嘭”地一声闷响,银白火焰被震得漫天四散,可翻涌的气流就是“火油”一类,刹那间,这处偏僻的街道,就爆起一团夺目的火球,映得十里透亮。 不用说,这是谁也瞒不过了。 下一刻,人影冲开火焰,尖锐的杀意直抵心头,竟是不依不饶。飞掠的过程中,火焰将来人的罩袍化为飞灰,但往更里层烧过去的时候,却被极具爆发力的真煞反冲硬生生压灭,这正是对付太乙烟都星火符的好办法。 寇楮不想对方这么简单就破了自己的绝招,它纵有出有入无飞斗符加持,也无法抹平巨大的速度差距,眼看着那人冲过来,一时间骇然失色,正狂叫上仙护估的时候,对面那人却是轻咦一声: “是你?” 黑袍化灰,里面的华美裙服就此显现,尽展修短合度的身姿,环佩叮当,香气幽远,与这处破漏的木屋废墟完全不搭调,寇楮,以及它身后三百里外的余慈,也都怔住,目光不自觉落在对方姣丽精致的面容上。 “活菩萨?” 寇楮话音落下的时候,周围已经有大批人马被爆燃的火光吸引过来,这里面当然有阎罗堂的喽罗们,但也有一些闲人,以及…… 那衣装华美的佳人再看寇楮一眼,止了杀手,身形一转,从另一个方向破墙而出,刚出去没多久,尖锐的嘶啸声骤起,澎湃的真煞横扫数里方圆,大片的惨叫声随即连成一片。 这是还丹级数的对战啊…… 寇楮也在这范围中,无论是天河祈禳咒还是出有入无飞斗符,都不是护体的符箓,眼看着周围残破的木墙被碾成飞灰,他欲避已是不能! 值此要命的时刻,半空一股绝大吸力罩下,将寇楮往上吸。鬼修不惊反喜,是铁阑大人! 铁阑将寇楮护住,随即化烟流逝,但事实上,它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形成的战场上绕了一圈儿,这才远离。 它绕这一圈,自然是余慈的命令,借此机会,余慈已将战场的局面尽收眼底。此时战场已经是三方混战了,当然,真正战起来的还是那位美人儿和另一拨来历不明的家伙,阎罗堂那群喽罗,纯粹是做了一回最悲惨的路人,顷刻间战斗余波扫灭干净。 在铁阑护持下的寇楮,就看到那个黑狗运气不再,被真煞冲击夹杀,转眼就爆成了漫天肉末。 ********** 是游蕊啊。 三百里外的蔡府,余慈就奇怪,这女人怎么突然就成了过街老鼠?她不是和三家坊关系密切吗? 这事儿让他有些疑惑,不过他更在意自家的变故。 看着铁阑和寇楮回返,余慈用的仍是那个俯瞰的视角,同时有一根五彩光丝从他的视角方位延伸出来,进入寇楮脑宫位置,非常奇妙。 要说他近期是有类似的经历的。那是在他在法坛上,以地气治疗伤腿的时候。当时,赵子曰手中的金属碎片从数百里外飞来,和他手中那块合在一起,形成金属飞蛾,内里意识乱流终被降伏。 他进入金属飞蛾中的意识空间,发现了里面行将熄灭的十多个小光点,那些小光点后面,都是受金属碎片控制的修士,便是现在,也还剩下一个。他在观察这些修士的时候,切入的就是俯瞰式的视角,也有五彩光丝连接,和当前情形一模一样。 金属飞蛾把寇楮控制了? 类似的念头刚生出来,就被余慈否了,因为这不合情理。相反,另一种可能,看起来更实际一些。 如果仔细去看,在探入寇楮脑宫的五彩光丝末端,连接着一颗星芒,那不是别的,正是余慈几天前植入寇楮脑宫的神意星芒。 而在心内虚空中,照神铜鉴和金属飞蛾二者的气机明确相接,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物件,却都经过了余慈的祭炼和控制,又同样映入心内虚空,具备了最基本的联系。 他开始怀疑,两样宝物的功能,有了结合。这不是没有前例的,如今他祭炼的几样法器,如道经师宝印、十阴化芒纱、捆仙索等,其实都整合在鱼龙外相之上,化烟成爪,浑若一体。 具体怎么结合,当然还要再研究。 “对了,你之前说什么来着?” 余慈问的是影鬼,之前他听到这家伙感喟一声,却没听清楚。 “是‘十力不如一巧,十巧不如一信’。” 影鬼确实有些感慨,它回应道:“信者,纯也。就是说信众对神祗虔诚之心,纯粹无瑕,便如个透明的琉璃,什么都能原原本本地映射出去,最能体现神主威能。落实在修行上,只需将‘信’化为‘纯’,正是剑意纯化之意……” 余慈不是听它来授课的,直接抓着最关键的一处,问道:“你说信众?” “你没觉得,那个寇楮有点儿这个意思?” “唔……”余慈没有立刻回答。 没多久,铁阑便将寇楮带回,来去如烟,蔡府上下竟然一无所觉。 看着跪在地上,感激涕零的鬼修,余慈又好气又好笑,但更多还是好奇。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这是他首度亲口确认和寇楮的关系,鬼修闻言就是狂喜,叩头叩得余慈都觉得头痛。 这就是信众……呃,只算是信徒吧? 对他有意义吗?余慈不敢确定。 第八十一章 夜访 更新时间:2012-01-09 “青松先生已经快十天没露面了,阎罗堂步步紧逼啊。” “主城还算稳当吧……” “怕也撑不了太长时间,最近传言可多。城里的,城外的,辨不清虚实。” “传说怨灵坟场中,又掘出许多宝物,不过看起来倒像是刻意编排,有转移视线的味道。” “不过听人说,森林里确实埋进去不少人,尤其是鬼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放和邹博师兄弟你一言我一语,说起华严城局势,竟然头头是道。 本来两人也没这么闲,不过余慈已经确定,明日腿上伤势痊愈之后,就要离开蔡家,今晚他们便和蔡选一起过来,算是临别叙话。蔡选因重伤未愈,中途回去休息,就剩下他们兄弟两个,拿华严城的现状当话题来聊。 余慈对这个兴趣不大,就很少开口,不过赵放师兄弟其实也是别有所求,渐渐地就将话题引到余慈的行程安排上。 倒不是说二人在刺探什么,他们本是到北荒修行历练,收集本地生灵特有的骨血灵种,然而目前得罪了天夺宗,计划已经全盘打乱,有意回返宗门,却心有不甘,此时二人其实就是在试探余慈的口风,看能否和他们眼中这位高深莫测的强者同行,如此安全有保障不说,说不定还能挣一些机缘。 显然这不可能,余慈不动声色地拒绝了。 赵放和邹博都有些失望,如此他们只能随着蔡家迁移的大部队一起东渡,安全性或许要更高,可是旅程必然是平淡如水,什么历练、收集之类都不用提了。 得了余慈的回应,两人失望之余,也只能告辞离开。 他们说话的时候,陆青一直随侍在侧,调制一会儿按摩所需的药油,等二人出门,她忽然道:“你究竟是什么打算?” 余慈一怔,但对陆青也没什么好瞒的,就道:“应该是在怨灵坟场里,找一处僻静地闭关吧。” 余慈心中早有定见,虽然步罡七星坛仍不完整,可太阴幡制成,法坛的倾向性便可确定,以其为助力,在心意魂魄之术上下功夫,当可事半功倍。缺少令牌、圭简当然会带来些风险,但火烧眉毛的时候,谁还顾得了这些? 而且,他还有一个想法:若与他手中金属飞蛾同源的法宝碎片,都还留存着那种可以提升灵符造诣的力量的话,他就还能找到一条捷径。自然,这“捷径”也要到那地下森林里找寻。 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估计得保守些没有坏处。 他这么想着,却疑惑陆青为什么这么问。 女修没有立刻回答,她将钵里的药油放在火上加热,这就是最后一个程序了,接着她就要余慈褪除衣物,开始例行的按摩。今天这次按摩,要比前面几回都来得复杂,因为是最后一次,必须确保气血筋络涨缩自如,按摩就不能只在伤腿上作功夫。 余慈事先做过几回心理建设,倒比前回更稳了些,听了她的“命令”,就笑问:“前面还是后面?” 陆青更是淡然,只道:“督为阳脉之海,接于脑、髓,故从背部起。” “了解。” 余慈也不矫情,脱得只剩一条鼻犊短裤,趴在床上,任由陆青施为。女修将滚烫的药油均匀涂抹在他皮肤上,药性通过热力,透入筋络骨髓。 对常人来说温度过高的药油,对余慈来说却是刚刚好,陆青的手法又是绝妙,所谓的“点玉接春”手法,在这种情况下,才展现得淋漓尽致,他只觉得全身关节齐鸣,通体毛孔都舒张开了,药力裹着纯净的元气在其间吞吐流转,他甚至舒服地呻吟起来。 这时候,耳畔传入陆青的话音:“这段时日,穷奇一直没有现身……” “穷奇?”余慈差点儿就把这位给忘了,说实在的,相较于远在数万里开外的长生真人级别的威胁,穷奇真的还差了些。 不过陆青显然是一贯重视,她道:“穷奇为吞鬼食蛊之妖类,对它来说,若要疗伤,怨灵坟场是个很好的地方。” 余慈趴在柔软的床铺上,脑子因为过度舒适变得有些迟钝,不过等陆青说到这里,他再不明白,就说不过去了:“你是说,里面鬼修大量失踪或死亡的事儿……” 这是刚刚赵放他们提起来的消息,没想到陆青调制药油时,也留神这边。 “也许吧,但真碰上了,难道还怕它不成?” 余慈倒觉得,越早碰上那妖怪越好,最好是打一个立足未稳,以他们这边两个步虚战力,胜算颇大,否则等那厮养好了伤势,藏身暗处下阴手,问题就真的严重了。 他也感觉到,陆青提起穷奇,应该还有未尽之意,便想着如何将话题引出来。 也在此时,他和陆青都是一怔,目光偏转。正给药油加热的精巧火炉上,轻淡烟气忽地腾转曲折,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收拢描画,在虚空中写出了八个字来: “失虫之人,望见君面。”烟气小字一闪,就消去了,余慈只见得字迹娟秀,别的也看不出什么来。但余慈和陆青都是感应敏锐之辈,竟然也要到烟气变化之初,才感觉到有人施术,此手法也真叫一个诡异。 至于“失虫之人”……余慈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陆青暂停下手上的动作,在变故之初,她未能及早发现,但此刻却再不可能遗漏了,如今按住不发,只是等余慈的态度。 余慈稍一思索,还是笑道:“真是稀客。” 声音不大不小,话音方落,门上就响起敲击之声,很有节奏的三下。 余慈嘿了一声,也不动弹,依旧保持趴着的姿态,道了声“进来”,陆青立刻理解了他的态度,适时又开始按摩,似乎前面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稍顿,屋门无声开启,一位身披黑色罩袍的人影缓步进来,随后将兜帽后翻,登时,整个房内都为之一亮。兜帽之下,来人面若桃花,微施粉泽,妆裹秀丽而精致,让人联想不到她如今的境况。 余慈趴在床上,目光在来人身上扫过,笑了一声:“客人来得快,仓促之间,衣衫不整,莫怪莫怪……咝!” 这是陆青按到了他某处关节穴位,全身便如过电一般,极是爽利。按摩的舒爽度虽是不假,但这姿态显然是刻意摆出来的,不过来人并不在意,美眸流盼,落落大方地在余慈身上扫过,随即轻施一礼: “卢道友正疗治伤势,是游蕊来得唐突了。” 来人正是在三家坊内遇到的女修游蕊,只不过,和当日相比,如今她的情况可是不妙。 余慈心中有数,微微一笑,仍没有起身的意思,心中则在想:怪不得蔡氏宗族要搬走,这些年下来,他们内部当真如筛子一般。消息屏蔽不住也就罢了,连人也漏了进来。 眼前这位女修充其量就是个还丹初阶,却是轻轻松松走到了府宅核心地带,并无一个人察觉,如此状态,还在想北荒生存,岂不是要族灭么? 类似的念头只一闪,余慈便将注意力放到眼前来,依旧是那无礼但强势的姿态,说话则还算客气:“游道友夤夜前来,莫不是为那只栖阴灵虫么?当日寇楮确实是做得差了,因而那虫子我一直保留,如今给游道友也好。” 看似客气,其实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也很明显,给谈话定下了基调。 游蕊则缓缓摇头:“我当日只见阴矿,不见灵虫,也是眼力不及,怎会妄求?今日厚颜到此,却是凭着当日结的缘法,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卢道兄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第八十二章 三宝 更新时间:2012-01-10 “一臂之力?” 余慈拿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遍,唇角带笑:“凝烟为讯,夤夜到访,此等作派,只是要人帮上‘一臂之力’么?还是夏夫人的标准与我这边不太一样?” 他记得游蕊很不欢喜别人称呼其为“夏夫人”,他偏偏就要这样说。略显生硬的话,堵得游蕊一窒,但很快如鲜花般娇艳的俏脸上,又绽开笑容:“卢道兄何出此言……” “与人相交,切忌交浅言深是对的,可既然是要做事,更忌话留一半。” 余慈根本不给她展开的机会,面上做拂然不悦状:“我与夏夫人不过是一面之缘,若真是一臂之力也就罢了,谁不想结个善缘呢?可如今的局面,夏夫人这么轻描淡写,诚意何在?” 他这话是相当诛心的,虽说他还不太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昨日从寇楮那边见到,游蕊明显是遭人追杀,连身边的护卫都不知去向。想她与三家坊那么密切的关系,竟落得如此境地,偏偏三家坊本身全无异状,那缘由岂不是明摆着的? 十有八九是内部倾轧,余慈要有多闲的心思,才会插手这种烂事? 游蕊没想到余慈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留,也是她强势惯了,少有求人办事的经验,自觉姿态摆得很低,细节处却仍处理得不妥当。不过她终究是聪明人,暗自咬牙,将心中翻涌的情绪压下,以极平静的语气道: “游蕊今夜到访,主要还是做一笔生意,做或不做由道兄自决,只是于我关碍极大,成或不成还仗道兄施给脸面,故而说是‘一臂之力’,若是我这边言语不当,卢兄道请勿在意。” “生意?”余慈笑了一笑,“在北荒做生意,不是找三家坊为最优?” 他这话没头没尾,但听在游蕊耳中,则令她一怔,才知余慈竟知晓她的来历,不过这种时候,她倒是表现得愈发从容,紧急换了个说辞,却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若道兄想与三家坊打交道,这笔生意做来才最合宜,因为……” 她顿了一顿,加强语气:“因为这正是为三家坊拨乱反正之举。” 余慈闻言哑然失笑,如此说法,直接坐实了这是一场内讧,他何必去趟这混水:“拨乱反正什么的,应该去丰都城,夏夫人何必到我这儿来?” 游蕊没注意他的表情,又或者是故意如此,稍一欠身,道:“贼人乃是华严城管事左贵、流火城管事王安,二人心怀不轨,欲对我不利,又属华严城的地头蛇,封了内外要道,然而错估了局势,此时大概是骑虎难下……” 听起来比较复杂,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那个叫王安的管事,对游蕊有些非分之想,但由于女修的夫家甚得贺家看垂,这邪心就埋藏起来。然而在前日,忽的传来消息,游蕊夫君在一次行动中被杀,便认为游蕊失了依靠,露出丑陋嘴脸,却转眼吃了大亏,恼羞成怒之下,与左贵一起发力,要将游蕊绞杀在此。可是,他们的做法却是没有得到三家坊高层的允许…… 游蕊是这么说的。 余慈当然不会尽信,最多只是个参考而已。至少从游蕊的表现来看,可一点儿不像是刚死了丈夫的新寡文君。 游蕊也没必要刻意表现什么,她已经慢慢摸索出和余慈交流的技巧,所以,她就不再搞那些玄虚,直入正题:“我想请卢道兄护送我出城……” 这是应有之义,余慈用膝盖想都能猜到。 “终点是怨灵坟场深处,靠近丰都城的‘黑月湖’一带。” 游蕊这个要求有点儿难度,余慈一听就想摇头,但紧接着,游蕊又说了一句:“然后,卢道兄可否为我捎一封信到丰都城,交到三家坊贺三爷手中?” 这女人还真敢说啊,真当别人就是要绕着她转……等等! “贺三爷?” 余慈心头一跳,抬眼看游蕊,一个莫名的念头生出来,是了,她夫家姓夏。 这回,游蕊是真没注意余慈的神色变化,她正想尽办法,让余慈接受她的请求:“既然是生意,势必要有一个让道兄满意的价钱……” 余慈却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言语:“以夏夫人出入蔡府的能耐,出城很困难吗?有这种神通手段,那什么左贵、王安之流,又怎么拦得住你?” 游蕊就露出无奈的笑容,随后,她做了一个动作,稍稍扯松了衣领,露出一段雪白的颈子。 这当然不是什么勾引,虽然也颇是勾人心魂。余慈视线自然移过去,甚至还能看到女修亵衣的绕颈细带,不过,他目光再一转,就看到了一段与香衣雪肤不甚协调的乌黑颈饰。 游蕊将那件东西提出来,给余慈看清楚。 这是一个风格颇为诡异的玩意儿,像是将三个铁片放在一起,再由一根铁丝串起来,乍看是粗糙,不过多看两眼,就能看到所谓的“铁片”上,勾画着简洁但极有张力的图画线条。 那是三头恶鬼,面目狰狞,慑人魂魄,乍一看去,有点儿符箓中“妖图鬼纹”的意思,颇具玄妙。 “这是‘鬼王锁环’,佩带上它,可以封绝还丹修士全身气息,短时间内更有隐身之效。只不过使来太过耗力,坚持不了太久,可惜,若有与之配套的‘步影斗蓬’,我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余慈就明白过来,原来也不是蔡家的太废,而是确有其因。 “步影鬼王秘宝?”为余慈按摩的陆青还是首次主动开口,“这两件‘天成’秘宝,不是遗失在东海么?” 游蕊微怔,再看陆青的时候,眼神就有些变化:“这位妹妹好见识……不错,自天遁宗的七代‘步影’东海上失手陨亡,这两件宝物就流落海上,我也是因缘巧合,得了这一件。” 所谓天成秘宝,既是不需祭炼即可使用的法器、法宝,某些天材地宝也在此列,就像余慈身上的还真紫烟暖玉。一般来说,这种宝贝都不具备强杀伤,却有特殊的用途。 这件鬼王锁环可以隐身屏息,完全遮蔽一个还丹修士的气息,关键时候,既可救命,又能杀人,实在是一等一的实用。像余慈这样得罪了许多强力人物的家伙,若能有此宝在手,当真是多了一条性命。 见余慈盯过来的眼神,游蕊向他略一点头:“这件宝物,也在生意涉及之列。” 之列?余慈听出了里面的门道:“夫人的意思是……” 游蕊浅笑道:“我一共为道兄准备了三样宝物,鬼王锁环便是其一件。只要道兄肯帮忙,便是只送我出城,亦有一件宝物答谢;送我到黑月湖,则有两件;代我去丰都城送信,则是三件。” 明码标价,还真是做生意的架势,余慈也愿意问个清楚:“具体如何分派?” “这第一件,是南国妙手坊所制的一颗‘潜阴雷火’,出手可将方圆三里化为齑粉,已不逊于步虚修士强力一击,此宝出城即可交予。 “第二件,是一滴海魂玉液,出产于东海,大增还丹修士冲关的成功率,更可滋养稳固阴神,故而在冲击中阶,结成玉液还丹时,最具灵效。在黑月湖时,可以交予。 “第三件便是这鬼王锁环,只要道兄将信送到贺三爷手中,并取回信物,此宝就是道兄的了。” 游蕊说到这里,似乎刚想起一件事,便取出一个玉瓶:“瓶中是燕返香精,可吸去我留在贵属下身上的燕返香气,昨日事态仓促,全凭此香,才能在今夜见到道兄,不得已而为之,还望见谅。” 说着,她就将香精送来,显然是不准备收回去,或许这算是订金? “燕返香?” 这又是一个稀奇古怪的香料名目,显然这是下在寇楮身上了,这手段倒和某人……确切地说,是和灵犀散人有点相像,不过此女身上宝物不少,也不足为怪。 要是换个没下限的,干脆直接干一票算了,可再想想,女修头一个便提起‘潜阴雷火’,那真是纯粹的报酬么? 余慈笑了一笑,其实,在隐约得知此女夫君身份之后,余慈就有接下此事的打算。理由嘛,他和夏双河终究有数面之缘,而且在那个翟雀儿跟前,其人还多有美言,如今夏双河死去,给他的遗孀帮把手,也在情理之中,更不用说此女拿出来的报酬,都是极切中实际实效。 而且,似乎还是顺路。他略做沉吟:“黑月湖……” 陆青知他心思,便俯下身子,在他耳边道:“海魂玉液确是冲关之上品,黑月湖附近,也是修行的好去处。” 余慈看她一眼,陆青也倾向于去么?这就是余慈做出决断的最后一个因素。 “也罢……” 他才一回应,便感觉到游蕊是松了口气的样子。这让他多想一节,若按常理,护送出城也就罢了,既然送到黑月湖,何不一步到位,直接让余慈送她到丰都城岂不最好? 嘿,这女人貌似也没什么自信哪! 第八十三章 路上 更新时间:2012-01-11 怨灵坟场作为北荒最大的地下森林,里面阴魂厉鬼,猛禽凶兽以及许许多多地下独有的生灵,自有一个能够不断循环,以至平衡的生态圈子。经过多年来的自我调整,圈子本身已经非常稳固,也因为这样,圈子本身对“外来者”的反制,相当强力。 越深入其间,人们的感受越是强烈。 森林的阴影中,游荡的厉鬼会融合在浓郁的阴气环境下,寻觅目标,吞噬人之阳气;成群的地狼会藏身土层中,待目标走过时,暴起伤人;还有更高层级的魔头,经过成千上万年的修行,已具备灵性,分片划区,统驭一方。 这样的环境,说是步步危机,绝不为过。 此外,当人们踏足约万里深度的区域后,点火已经是个大麻烦,寻常火种根本就点不着,便是点着了,也会瞬间被浓郁的阴气压灭,还可能造成别的什么变故。如此情况下,吃一顿熟食,实在是相当奢侈的享受。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森林中某个角落,重重树影之后,有一团火光摇曳,浓郁的香气在这边缭绕不散。若是有人经过,想必眼珠子都要突出来:这里竟然燃着篝火,似乎丝毫未受浓郁阴气的影响! 至于篝火旁的那些人,是在烧烤吗? 鬼修明明无需进食,寇楮却做着主厨的活儿,它一边转动架子上半熟的鬼狼,一边调控火焰的强度,忙得不亦乐乎,油脂渐渐渗出来,落入下方火焰中,那火焰是银白色的,也即太乙烟都星火符所集起的符火。 本来寇楮还颇有些惶恐,上仙赐给它的法力,却拿来烤肉,实在是一种亵渎,可上仙本人不在乎,甚至是亲口要求,它也没办法,只能亲自去打了猎,支起架子,卖力表现。 不过,眼看烤肉火候到了,上仙外出却还没回来,无奈之下,它只能收缩火力,不得不说,经过这半个来月的历练,它对上仙赐予的符火,控制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一团火光,生灭自然,散聚由心,几乎要成了它的本能,连上仙见了,都啧啧称奇。 坦白说,这给了它无以伦比的满足感。 它目光偏转,篝火旁,青姑娘没有跟在上仙身边,而是借着火光,看那块不久前入手的、随时都会崩解的石碑,似乎里面蕴含着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更远些,那位曾赐给他《无常法解》的“活菩萨”,则盘膝垂眸,似乎在入定,又像是在发呆。 也许是感应到它的注视,游蕊抬头,冷冷瞥了它一眼,没有说话,又垂下脸去。 寇楮也不以为意,这两天女修一直都是这样,如今已经算不错了。 游蕊当然很恼火,她觉得自己被耍了。 在她手中,本有一条通往黑月湖的最佳线路,若按她的计划,半个月的时间,到那里可说是绰绰有余。可如今半个月过去,计算距离,她才走了五分之一的路程,进度堪称惨绝人寰。 其实一行人的速度不慢,在危机四伏的森林中,一天能够前进三千余里,说是狂飙突进也不为过,可问题是,这几天完全就是在地下森林里绕圈儿啊! 卢遁根本不按她的意思来,她提出两回抗议,但对方全不理睬。这让她明白,对方接下来她的委托,其实……是顺路吧! 游蕊真的很恼火,但真要和卢遁翻脸,那是绝不可能的。时至今日,她还对卢遁安排她出城的做法记忆犹新。 一行人就好像是闲逛一般,在大街小巷中穿行几次,便大摇大摆地出城,,三家坊庞大的触角网络只能在他屁股后面徒劳地调动,那感觉,就像是有只洞悉一切的眼睛,批亢捣虚,总揽全局,总是在触碰到危险之前避开,大有先知先觉的架势。 只此一点,便足够让游蕊对其实力有一个新的评估。 说实话,和这种人同行,她很有压力,偏偏在现阶段,她还必须和卢遁在一起——情势所迫,不得不为。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事态。 不管是她的行事也好,王安、左贵的做法也罢,都牵涉着一个比冲突更重要百倍的问题,那就是:三家坊的高层对她的态度,是否发生了变化? 游蕊在三家坊,是妻凭夫贵的典型,至少在王安、左贵等人眼中是这样,所以他们才在夏双河死讯传来之后,立刻换一副嘴脸。但游蕊本人,却还有一定的信心,可以维持原本的地位,虽然这信心也比较有限。 北荒是个非常现实的地方,实力主导一切。 步虚修为及以上的肯定就是首脑,还丹境界以下的,就是喽罗,至于还丹境界之中,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卡在还丹中阶这条线之下,这是整体缺乏适合的丹诀,无法在定鼎枢机的基础上,再进一步的缘故。这种人当然可挣得一定的地位,却无法让人另眼相看,可一旦突破这一条线,地位立刻暴涨,尤其是还丹上阶,某种意义上,已经是北荒的中坚力量了。 比如夏双河,有还丹上阶修为,又有一技之长的人物,其身份可以说是贺三爷的心腹,但更为超然,许多时候甚至可以与贺三爷讨论、争执,贺三爷也能接受,这已经是跻身上层之列,可以与各堂口大佬平起平坐。 论修为,游蕊和夏双河没法比,这就是她给人最直观的印象,也是她最大的软肋,她担心的是,还没有证明自己的价值之前,就被抛弃掉。这几日,她不止一次后悔,为了安全和体面,借夏双河的势子太过频繁,大大拉低了别人对她的评价,所以,她必需要尽快表现自己的价值才行。 在这一点上,卢遁其实是一个很好的筹码……只是这“筹码”,她好像控制不住的样子。 余慈不知道自家临时的“主顾”,心中怎样纠结,他现在忙着呢。 “找到了。” 半跪在地上,扒开潮湿的土层,余慈从无数细碎的土粒中,找出了目标所在。那是一点比粉尘也大不到哪儿去的小小颗粒,打个喷嚏就能飞到天边去的那种,搁在手心,若非余慈以神识锁定,说不定眨眨眼的功夫,就混淆在泥土中,再也辨认不出。 “怎么又是这样的啊。”余慈很有些不满,小颗粒其实就是与他手中金属飞蛾同源的法宝碎片,只不过实在小得过分。这样的体积,几乎没有任何研究的价值,只能暂时保存起来。 他叹口气,从云楼树空间,拿出一个密封金属盒,将颗粒放入,盒子里已经摆放了十七八粒,大小不一,但最大的,也就是细沙一类。这就是他半个月来的成果。 其实还有小部分,似乎和金属飞蛾在结构上贴合,一发现就融了进去,浑若一体。所以余慈在放置完毕后,还拿出金属飞蛾,在盒底绕上一圈,那些细碎的颗粒都在微微颤动,和金属飞蛾彼此呼应,但最终也没有贴上。 时至今日,金属飞蛾左边“翅子”上,有一个米粒大的缺痕修复了,这就是半个月来最大的变化。 余慈就像做一个寻宝兼拼图的游戏,他凭借着心内虚空留下来的图景光点,确认法宝碎片的位置,找出来然后看是否和金属飞蛾贴合,而随着位置的深入,有更多的图景光点进入了感应范围,逐一显现出来。 这段时间,余慈找到了二十多个碎片颗粒,可心内虚空中,那些图景光点的数量,不降反增,已经突破了两百个,遍布在方圆数千里范围内,还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要是都能自动飞来,该多好啊……” “不要贪心不足!”影鬼一句道破他想法的实质,“你这段时间,追复生魂定星咒的进度,已经是前两年的三倍还多了,照这样下去,结成种子真符的话,再找上……两千粒?” 这个数字有点儿保守,不过既然是借助外力,也没什么可说的,吃药多了效果还递减呢,谁知道这玩意儿又会怎样? “这些碎片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余慈此生修行,都是自身精修苦练,很少服用丹药等外物,唯一的例外,就是于舟老道暗赠给他的玄真凝虚丹,所以还是不怎么习惯,非要究根问底才舒坦。 影鬼早说了不知道,自然就不搭理他,但很快,这家伙又笑起来:“你那个信徒,正祈求你回去吃烤肉呢。” 余慈早有感应,不过当然不像影鬼这么无聊,他还是对寇楮操控太乙烟都星火符的能耐更感兴趣些。 “这段时间,它进步可是飞快。”余慈甚至感觉到,他本人操控符火的能力,已经落到了鬼修后面,至少,掌控符火烤肉之类,他是绝对做不来的。 “十力难制一巧,十巧不敌一信。” 影鬼不知是第几遍说了,余慈则深以为然。所以,他特意将其余“赠予”的符箓都收回来,只留下这一个太乙烟都星火符,且给了影鬼更多机会,让它几乎是时刻不停地练习,如此,影鬼固然是火候渐深,余慈对其中的运作机理,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在心内虚空中,寇楮的投影单独占据了一小块地方,它脑宫内,那颗神意星芒灼然闪耀。 第八十四章 盘算 更新时间:2012-01-12 还记得刚将这颗神意星芒放入寇楮脑宫的时候,只是为了加以定位,没想着持续太长时间,故而只能说是“放入”,而不能说是“植入”。就以前的经验而言,正常放入,六个时辰就会自动消失,可是,从坊市那天算起,现在总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吧,神意星芒不但仍然存在,位置还越来越深。 按照神魂结构的理论,神魂从外到内划分为三层,依次是显识、隐识和元神。 那颗神意星芒,最初只是贴在外层边缘,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早已经进入了隐识层面,也因为如此,寇楮一些微妙的心理变化,也在余慈感应范围之内,可以说,它对余慈几乎已没有秘密可言。 这期间,余慈肯定没有任何相关的动作,也就是说,这是寇楮或者是神意星芒本身,自发的举动。 “把根脚落在照神铜鉴和法宝破片上,思路上是没问题的。” 余慈对信徒信众什么的,并没有觉得特别神秘,当年在双仙教,他也不是没见识过,所以他不会轻信那些玄虚的传说,而是直接从更现实的条件入手,从中查找端倪。 在这件事儿上,影鬼比他的兴趣还要大一些,它分析道:“照神铜鉴乃是无量虚空神主的祭器,那家伙虽只算是元始魔主的分身,但自具神通,如今是让曲无劫那厮给顶了,但祭器就是祭器,总还有点儿神通遗存,至于你手中的法宝碎片么,很有可能也是这样的来路。指不定是你或那寇楮的什么动作,正好应了激发神通的要求……” 也许是吧。 余慈想到了广及数万里方圆的碎片散落范围,就算有碎片微小、自行扩散、有人携走之类的理由,这碎片散落的范围也太大了些,但若是与神主威能牵涉到一起,一切就都有了解释。 就算已有准备,余慈心中也有些小爽,刨除掉后面的复杂的背景不说,任是谁收集到原属于某位神主的宝物,也很难淡定,更关键的是,他还能用上! 感受着心内虚空中,照神铜鉴和金属飞蛾频繁的气机交换,余慈得出了下一个结论:“照神铜鉴为主,法宝碎片为次。” 并非他真的看透了里面的运作机理,只因他做了一个实验:如今,与法宝碎片联系在一起的目标有两个,一个是寇楮,一个则是上回幸存下来的家伙。这里面,寇楮脑宫中存有神意星芒,而另一人没有。 余慈便尝试着往另一人身上投射符箓,但失败了,那人对传输过去的力量有所反应,可完全无法形成对应的符箓结构。如此简洁明了的差异,足够让余慈得出初步结论: 法宝碎片是诱因、是渠道,神意星芒才是根源。 余慈现阶段想到的就是这些,至于是否正确,还要看后面的收获。 当前,法宝碎片最近的一个也在两千里外,那是明天的事儿了,余慈准备回去,享受太乙烟都星火符做出来的烤肉。 他可以享受,但某些人必然没那个心情。 余慈当然知道,游蕊的耐性差不多已经到极限了。不过这也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现阶段他占着强势地位不说,心中也早有盘算的。前面的进度之所以那么慢,是因为他收集碎片,用的是“收拢边角、中心开花”的办法。 要知法宝碎片的分布虽是较为混乱,但整体上看,还是呈现内密外疏,向四面八方溅射的形状,余慈便针对这一点,前面的绕圈,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收集外围碎片,务必不使漏过,在后面,反正他要在森林中寻个地方闭关,那时候就稳居中心,四面出击,不用再涉足外围区域,能省不少事儿。 当然,效率最高的,是找到碎片迸溅的起始点…… 此时,感应范围的最外端有些感应,余慈抬头,看上方悬浮的长幡,叹了口气,他另一个试验,看起来不是那么顺利。 掐个印诀,他道一声“收”,四面阴风骤起,无数阴魂厉鬼化为滚滚潮水,汇聚过来。头上的太阴幡微微抖动,如长鲸吸水,将这些鬼物吸纳进去,重新镇压。 “阴魂厉鬼没有生机灵识,也就无法寄生神意星芒,一个个其蠢如猪,全凭本能办事,复杂的事情是绝对做不来了。” 这一段时日搜集法宝碎片,莫说游蕊恼怒,便是余慈本人也有些烦了。成千上万的碎片,各个间距都在成百上千里以上,要逐个定位、寻觅、拾捡的话,耗时耗力,他就想找一个比较高效,且适应“中央开花”策略的办法。 思来想去,驱使鬼物是比较现实的选择,然而想实现这一目标,还是颇为困难。 太阴幡毕竟不是专门养鬼的法器,相反,它主要是利用吸纳的阴魂,洗磨精粹阴气,阴魂厉鬼到了里面,就会被慢慢消磨,逐步虚弱,直至碾得粉碎,化为纯粹的阴气。 当然,余慈也可以逆转法门,以阴气反哺鬼物,但现阶段,祭炼层次尚低,如此这般,对法器的成长不利,这就注定了,里面的鬼物是很难有其独立意识的。 凭借鬼物本能,去做搜寻、挖掘的活计,实在太难。余慈也想过用神意星芒驱使,但这些鬼物和寇楮这样的鬼修不同,寇楮也是阴身鬼体,可它有生机灵识,具备自我意识,这才是神意星芒寄生的根基,那些懵懂鬼物,又哪有这个基础? 这法子注定是失败了的。 将放出的阴魂厉鬼回收后,余慈稍做感应,其总量已经少了一部分,这就是怨灵坟场环境的问题了。那些损耗掉的,应该是被那些“野生”的鬼物或是专门捕食鬼物的生灵猎取。 说到底,还是祭炼的层次不够,仅仅三重天的水准,难以发挥太阴幡的功效。若真祭炼到七八重天,符合还丹修士的水准,长幡一出,方圆数里立成阴司鬼域,周边鬼物必将如飞蛾扑火般汇集而来,他甚至可以借此贯通阴阳两界,从九幽之地,引得鬼神前来,那才是真正的役禁神鬼吧。 现在,还差得远,差得远呢! ************ 不管游蕊怎么恼火,行进的节奏都掌控在卢遁手中,那人想快就快,想慢就慢,完全不给她置喙的余地。 唯一让她有点儿安慰的是,在进入森林后第二十天,卢遁终于开了窍,进度突然加快,向森林内部快速挺进,不过五天的功夫,已经越过了一大半的路程,照此下去,再有七天左右,他们就可到达黑月湖外围。 如此,时间虽是比她希望的最完美结果多出了快要一倍,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然而,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游蕊在计算路程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可有些微妙啊! “卢道兄,有事请教。” 游蕊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在找到今日的落脚地后,她又一次找到了卢遁,语气还算有知礼,但已经越来越掩不住她的怒气。 余慈看她一眼,便道:“夫人有话请讲。” “道兄这二十天走下来,目的地究竟何在?” 余慈皱皱眉头:“怎么,不是黑月湖么?” 看他装痴卖傻的模样,游蕊强按着一个耳光扇过去的冲动,扯开一幅价值连城的怨灵坟场地图,纤长的手指戳在与他们现在的位置紧邻之地。 “若是黑月湖,道兄为何要绕一个大圈,绕到这里来!” 游蕊这幅地图,余慈这段时间也看了几次,但对上面一些标识,仍不能尽数知悉,看着女修纤指所向,他有些疑惑: “这是哪儿?” 第八十五章 乱源 更新时间:2012-01-13 余慈确实不知道女修所指为何处,他有必要知道吗? 游蕊则在盯他半晌之后,也有些有疑惑,也许有人能做戏做到天衣无缝的地步,但那也要看看为的什么吧,卢遁虽然可恶,却不像是会做这种无聊事的家伙。 女修只是让这二十天的进程烧热了脑子,还不至于真的不讲道理,更何况,她暂时也没有不讲道理的资格。 “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摆出了语气强烈的反问句式,但女修已经压下了怒火,现在只是让卢遁认识到她的不满,表明态度。随后,她就将那个位置点明:“华严城近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人投身于此……” 她话还没说完,余慈就醒悟过来:“是新开辟的那块荒地。” 游蕊此时确认,余慈事先的确没有刻意规划到这里来的路径,只是那“荒地”之语,让人情何以堪? 女修纤手所指的方位,就是引动华严城“挖宝”热潮的怨灵坟场新辟区域的入口,从那里进去,就是上回蔡选等人邀请余慈同行的目的地所在。 传说是某个猎团在附近矿井中,无意间打通地下甬道,深入一片被天然迷雾封住的区域,很难想象,这样一块面积不小的地域,一直没有被人发现,但相较于其中丰富得让眼蹦的资源来说,这并不重要。 北荒从来不缺乏冒险者和投机者,数以万计的修士蜂拥而来,相应的种种消息流播,搅得人心绪难定。随着消息扩散,不止是华严城,周边几个大城的修士也闻风而动,四面汇集过来。 这就是典型的混乱地域,人多眼杂,心思莫测,兼又高手如云,势力众多,也无怪乎游蕊会恼火,此时他们距离那地方只有不到五百里,方向也是直插过去,让人不得不怀疑,领路者的打算。 如果余慈真的要去凑一份热闹,说不定就是招灾惹祸,凭生变数。 “这样啊,那就绕过去好了。”余慈接过地图,稍一思索,便重新规划了线路,干脆爽快之至。 游蕊一拳打在空处,难受得很,但紧接着,她便听到余慈接下来的话:“当然了,我本人还是要去一趟……” ********* 无视掉游蕊灼火的怒气,余慈穿了一件遮住头脸的连帽斗篷,便往区域入口行进,对他来说,几百里的路程根本不算什么。 一路上可以看出,就是外围区域,修士的密度也远远超出怨灵坟场的正常水准,而且精神状态普遍地有些过热,对“进去”方向的人也就罢了,只要是“出来”的,无不经受着几十上百道灼然目光的盯视,那里面可没多少善意。 这片区域,拦路打劫什么的不要太多,势力之间的冲突则在暗处如火如荼地进行,这样看来,游蕊的担心决非没有道理。 等余慈抵达目的地,眼中所见,这片还未开采完毕的矿区,此时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倒是开辟出一片临时的集市。最寻常的补给品,在这里也可以卖出天价,也有一些从新辟区域中得来的珍稀矿物、药草等等,就地开卖,当即就有各路大小商家竞价收购,行情火热,这气氛已经要超过三家坊的黑市了。 余慈浮光掠影般从集市边缘走过,没有任何停留。 集市围绕着矿区入口,向外扩展,其实就是到此的修士随手搭建的窝棚群落,这种粗陋的东西也是修士们栖身的首选。所以,可以看到,连绵的窝棚、帐子之类,几乎铺满了矿区所有的“露天”之地,走进去就像是入了迷宫,转两个弯儿就能绕晕掉。 不一刻,余慈就到了窝棚区的某个角落,这里已经没了路,狭窄的过道时隐时现,有时甚至需要顶着人的白眼,从窝棚里穿过去,如此局促的地方,相较于集市上的人流涌动,却显得有些冷清,气氛也颇是压抑。 余慈是头一回过来,可不管这里多么复杂混乱,他的步速始终没什么变化,左转右拐,有着明确的目标,很快,他在一个窝棚前面停下,稍顿,径直进去。 窝棚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人裹着被褥躺在地上,这样看去,此人骨架颇大,面目硬朗,只是此时昏昏沉沉,容色憔悴。 余慈观察片刻,袖中哧地飞出一颗常人难见的星芒,落入此人脑宫。这人正是昏沉虚弱的时候,神魂的抗力几近于无,余慈很轻松就将星芒植入深层,刹那间,属于对方的五感六识、恍惚情智乃至于身上病痛的感觉,都反馈回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余慈皱皱眉头,却没有将其屏蔽掉。 “什么人!” 外间突然有人怒吼发声,紧接着便有一个魁梧的身影撞进来,余慈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就伸手将兜帽的前沿扯得更向下些,然后顺手一指,来人就像木头桩子一样定在原地,余慈则在其后脑勺上一拍,那人当即扑倒在地,已是被震昏过去。 被震昏的,正是那昏睡修士的同伴,记得当时通过俯瞰视角观察,这人身边同伴不少,施救得力,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是的,这人是一个“幸存者”,就是当初吞噬法宝碎片内意识乱流之际,受制于碎片,传输力量过去,以至于生命垂危的那个。但他也是最幸运的一个,和他同样经历的人,已经死绝,惟有他还吊着一口气,月余时间,神智昏沉,难得他那些同伴还能照顾他到现在。 余慈就是为了见他,才到这边来。 此人昏迷的直接原因,是由于法宝碎片无节制地抽取力量,但其根源,则是那个口口声声唤着“十方”的狂乱意识,对其本身意识的压制和损伤。可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试验对象,与寇楮正好形成对比。 过去二十来天的功夫,余慈从这里验证了不少法宝碎片的具体功效,今天过来植入神意星芒,一是为了继续做试验,同时,他也准备采取一些措施,不想看到一个人就那么死在他“眼前”。 冲进来的魁梧壮汉已经惊动了不少人,余慈不能在这里久留,他伸手,想放出延生度厄本星咒给此人医治,可想了想,不能做得太明显,便收了手,在更多人冲过来之前,三转两转,就出了窝棚区,连带着也远离了集市,似缓实疾,一路往外去。 距离增加了,可由于神意星芒的存在,对方的状况反而更加清晰明确。 法宝碎片延伸出来的五彩光丝,达成的是一种简单直接的控制,实现的是力量信息的双向输送,而神意星芒则要深入得多,触及五感六识、心意本能的层次。所以,神意星芒一旦植入,就立刻取代了五彩光丝的主导地位,不管是力量或是信息的输送,都要先通过神意星芒才成。 这也验证了余慈前面的判断。 现在,应该让目标清醒过来了,没有植入神意星芒的时候,余慈做不到这点,眼下则没有问题…… 唔,怎么回事?余慈还没来得及动手,那边明显起了骚动,不是那个小圈子里的,而是整个集市。 余慈还没有远离五十里开外,当下开启照神图,将集市情况尽收眼底。 集市中央,矿区入口处,正有人狂奔出来,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几十上百,他们一个个狼狈不堪,仿佛后面有猛兽妖魔在追赶,与之相应的,矿区里面,惨叫声也是惊天动地。 无数的信息便在此刻流布开来: “有人引来了魔头……” “甬道塌了!” “是故意震塌的,有人使坏!” “那边有人发现了秘藏啊……” “火并了,火并了!” 信息很丰富,就是乱成一团,直到一声远比任何人都要尖锐的声音炸响:“开了,开了,秘府洞天开了!” 整个集市都是一静,只有这蕴含着惊天动地信息的叫声响彻四方:“无尊堂打开了秘府……” 话到半截,吼叫的那人蓦地全身膨胀,“砰”地一声炸碎开来! 第八十六章 黑月 更新时间:2012-01-14 爆开的血雾让所有人都呆了呆,但那也就是千分之一息的时间吧,短暂的遏制反而引爆了更猛烈的冲击。 “秘府洞天,哪个?” “管他哪个,秘府洞天啊,法宝、秘籍、灵丹……” “是无尊堂下了死手!” “放你x的狗屁!” 无尊堂是华严城头号堂口,豪富如长青门、桀骜如阎罗堂,都在它之下,堂内聚拢的修士数以万计,势力庞大,在这儿的修士自然也不少,当场就掀起了骂战。 只不过这是立场问题,便是无尊堂的修士骂起来中气充沛,其实心里是没底,难不成真是堂中某位大佬得了好处,又把事儿做绝?当然,也有不少人多想一层:单指无尊堂,里面有没有借刀杀人的阴谋?, 这都是很正常的想法,但这些人没有得到仔细揣想的机会,尖锐的嘶啸声从矿区内部轰传出来,离得稍近的,便感觉有尖针直刺到脑子里去,忍不住大声惨叫,有不堪的就直接倒地,浑身抽搐,稍远些的,亦觉得气血浮动,百般不适。 如此音杀之术,实在凌厉霸道。 “哪个王八蛋乱放音杀……” 一个嘴贱的家伙吐了口唾沫,眼角就是血光一闪,猛回头,惊见旁边一人手起刀落,将另一人砍倒在地。嘴贱的这位心叫一声“疯子”,正要躲开,颈上一痛,一柄长剑已将他咽喉洞穿。 这一刻,血腥在集市的每个角落迸溅开来,突然就有一部分修士,二话不说,就放出杀招,说是杀招,其攻击简直是盲目到了极致,可集市上人头涌涌,此等密度,便是扔块石头都能砸倒一片,遑论这般突如其来的冲击? 变生肘腋,一瞬间的功夫,集市就乱成一团。 “稳下来,是地下的魔头乱人神智……” 那人不说还好,一说开了,集市便直接炸开了锅。那些来无影去无踪的魔头,乃是在阴魂厉鬼的基础上,或修炼或吞噬,凝成的凶物,其性质已经和和域外天魔接近了,谁人不惧? 集市的混乱倒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见此此等乱象,各大商家及其附庸第一个后撤,大商家是投机者,但不是冒险家。他们要的是和气生财,不管是多么珍稀的宝物,他们要做的仅仅是将宝物流动起来,自有复杂完备的渠道,从中依然能够获取巨量收益。所以不管什么秘府洞天,他们都有退走的底气。 商家一撤,集市上脑子清醒的也开始后撤,但也有一些人,趁着一片混乱的时候,悄然潜入矿区,人群迅速分流 这一刻就是分水岭,大片的人观望、退走,但有更多的人冲进去。 他们不知道里面的残酷吗? 当然不是,他们明白很哪!有一些人,想冲进矿区里去,可实力不济、胆色也欠缺,干脆咬牙跺脚,临阵服下了鬼狱散,借着刺激神智的药性,鼓动气血,怪叫着冲入。 这不是个例,事发后数个时辰,类似的情形每时每刻都在上演。 对某些人来说,还有比眼前的生活更糟的吗?相比之下,死亡也未必有那么可怕。 “这就是北荒啊!” 余慈喃喃感慨,他已经奔出了数百里开外,与陆青等人会合,算是远离了是非漩涡,故而才有这样说话的闲情。 游蕊一路上已经看到了几十拨与他们相向而行的修士,均步履匆匆,那焦虑和希冀的心绪,少有能掩盖住的。不用说,这些都是听闻消息,紧跟去要“分一杯羹”的人…… 便在这时候,她听到了余慈的感慨,出于某种别扭的心思,她冷讥道:“哪里不是一样?” 游蕊以为余慈说的是“人之贪欲”这老掉牙的话题,殊不知余慈指的是北荒修士那无惧生死的癫狂。余慈还是头一回如此直观地见识到北荒的生态——他一贯认为,只有在生死之间呈现出来的,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 都说北荒是全天下失败者的集合,修行上的障碍、行将耗尽的寿元、无意义的生活,自然,还有日积月累的绝望,造就了北荒独特的生命认知,这里,和其他地方是绝不一样的。 在此等情状之下,北荒修士做出的选择,莫名地竟让余慈背脊上寒意森森,久久难褪。 他们一行人没有掺合进去,现在看来,真是最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有意思的是,在听到秘府洞天的消息后,他闪得早,走得快,陆青也是全无动静,倒是早先一直要求加快进程的游蕊,表现出一些心动的样子,不过这个女人最终还是非常理智地摒弃那种想法,按住了贪欲。至于铁阑、寇楮,更不会有自己的意见。 如此,在八方风云汇聚所谓秘府洞天的时候,他们一行人达成共识,反其道而行之,朝着黑月湖高速挺进,很快就将那处乱源,远远抛在脑后。 游蕊对余慈有些佩服起来。毕竟能够忍住秘府洞天诱惑的人物,要么是胆子极小的废物,要么就是清楚知道自己所需所求的聪明人,余慈显然不是前者。 女修的态度微妙变化,余慈能够感觉到,对此,他付之一笑。 *********** 随后的日子,就平淡如水,感觉过得极快。眨眨眼的功夫,七日已过,在余慈的控制下,一行人保持了日均两千余里的高速,斜插进怨灵坟场深处,路途上那些阴魂厉鬼、猛禽凶兽都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不过要是游蕊一个人过来,还真不好讲。 不管怎么说,余慈都算是尽了他护送的职责,虽然时常有走神的情况。 正当余慈考虑第五十五粒法宝碎屑收取办法的时候,近日安静许多的游蕊,突然宣布: “到了!” 余慈唔了一声,抬头四顾,却没见到周围地下森林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现在还在黑月湖外围,看,那边颜色略沉的方位就是。” 余慈举目望去,远方流动的阴雾不是那么好分辨,他也不像游蕊那样精熟本地地理。还好,他有更具效率的观察方式。 心内虚空中,照神图打开,五十里方圆的天地即时呈现,然后余慈就看到了所谓的“颜色略沉”,是个什么概念:西北方,蒙蒙雾气之后,像有一层沉黯的光芒照下,给阴雾涂上了颜色,但那颜色并不怎么讨喜,像是掺了水的墨汁,十分古怪。 不过在余慈这个位置,穿透重重雾影,最多也就是看到几道浅黑的细边吧。 “这是黑月环阵中枢发出的光芒,黑月湖亦由此得名。”再走近一些,曾经来过这里的陆青为余慈讲解,“大约再前行十里,就可以看到此地最独特的景致……” 余慈已经看到了。 照神图中,余慈追着光源移动视角,自然就转向上方。因为地下森林的独特环境,虽是在九地之下,上下地层的间隔,也有数百丈,阴暗多雾的环境下,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视野范围。不深究的话,还真为这里有一片永远都是灰蒙蒙的天空,只是这片“天空”中,永远没有日月运行。 余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可如今,他却看到了一处奇妙的光源,悬在“天空”中,圆转如轮,放射出一层染了色的光辉,这正是给阴雾“涂色”的源头。 那就像是一轮黑色的月亮。 再走近一些,余慈就可以感觉到这里的独特的元气环境。那涂了色的阴雾,以及头顶的黑月,总给人压抑之感,可是这儿的空气,却是出奇的清新。在地下这么久,余慈已经习惯了那阴冷的带着土腥气的味道,乍一进入这里,差点儿以为自己回到了地面上,享受着夜的清凉的微风。 “这处黑月环阵,聚拢八方阴气,又以秘法探出地层,突破沙暴,招引日月之精华,形成这里的独特环境,整个北荒,拥有这样环境的,绝不超过五处。” 按照陆青的说法,再向前一段距离,就是黑月环阵卫护下的村寨,作为进入怨灵坟场的修士的中转地和补给点,那里非常繁荣,只是地势所限,才没有形成城池。 不过,余慈没有很快见识那村寨的模样,到了这边,游蕊自有她的盘算,引着一行人折向黑月环阵边缘,三拐两拐,到了一处极偏僻的地方,这里,有一座独院。 游蕊并不见外,直接打开独院的篱笆,走到里面去,口中则道: “嫂嫂可在?” 第八十七章 尼姑 更新时间:2012-01-15 院落并不大,篱笆也不高,从外面就能看得一览无余。里面有两间屋舍,都是就地取材,以巨木搭建,拼接倒是细致,朴素却不给人以粗犷的感觉。出于礼貌,余慈等人没有进去,看游蕊在里面寻人,奇怪的是无人应和。 游蕊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儿,没有找到人,但并不怎么意外的样子:“看来是出去了,不过她不会离得太远,我们不若先去村寨中看看?” 余慈无可不可,点头应下。 一行人又往里面拐,走了片刻,余慈忽有些奇怪,天上那轮黑月,颜色似乎浅了一些,仔细去看,果然成了深紫色。 很快就有陆青为他解释,据说是由于日月升降变化,导致阵势强度没有一个定数,作为核心,黑月颜色就会改变,状态最佳时为黑色,其后依次为紫、黄、银白三色。也因为这个缘故,黑月环阵外围没有明显的分界,范围也如潮水涨落一般,时大时小。 “不过要说核心处,则是没有争议。”说话间,余慈已经听到了低声水响,似是水波轻拍岸边,发出的“哗哗”之声。 “这就是黑月湖了,这地下湖占地约有千顷,深浅不一,被沙洲隔成了几十块,因黑月环阵,景致为北荒一绝。”陆青轻声介绍,“黑月环阵的核心地带,就是在湖上,至于村寨,也分布其中。” 地下湖啊…… 余慈站在岸边,脸色有些微妙。修行界广大无边,十倍、百倍于此湖面他也见过,但如此规模的大湖,出现在地底,还是比较出彩的。只是他脸色变化,并非仅因为如此。 自从靠近湖边,照神图就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再不成形,余慈估计,方圆五十里范围内,至少有五个以上的步虚强者存在,气机互相冲突,才形这种局面,这密度,未免太夸张了,或者干脆就有一位真人级数的大高手? 余慈心中凛然:“此地的主人是谁?” 游蕊应道:“黑月环阵上一劫建成,传说是一位长生真人建来度劫之用,但似乎出了问题,消失无踪,有一段时间,这里完全是无主之地,后来才陆续有步虚强者喜欢此地环境,入住其间,也曾有过冲突,后经磨合,倒形成了‘不占不治’的局面。也就是谁都可以来,但只到此修行、休养,谁也不能插手此地的事务,当然,也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如此倒也难得。” 余慈点点头,只不知形成这种局面,前头的“磨合”会是怎样的惨烈。 遥望这片湖水,由于光照的缘故,显得黑沉沉的,但掬在手心,便可见到清澈明透,水质极佳。以众人的水准,提气从水面上走过去、甚至飞过去也不难,但游蕊却制止了这种做法,专门绕了小半圈,找到一处长长的石桥,才让过湖。 “黑月湖日夜受日月精气浸淫,元气流动不比寻常,且常有人在湖中修行,若是冲撞了,面上须不好看。”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担心此地藏龙卧虎,说不定得罪了哪个棘手的家伙。余慈就有些奇怪了,既然这样谨慎,游蕊为何还专门跨越万里长途,到这边来? 一行人走上石拱桥,因结构限制,这桥其实是连在岸边和一处较近的沙洲上,沙洲那边则停着几只小船,那才是通行于湖上的工具。 眼看走过了桥顶,余慈也看到了当地人是如何驾驭小船的。只见一叶扁舟划过湖面,轻巧地穿过拱桥下的空间,几无声息,十分轻盈。船上那人的操舟技术当真了得。 游蕊却是一惊,脱口道:“嫂嫂!” 小舟上那人全无反应,游蕊深吸口气,又叫道:“妙相法师,故人游蕊求见。” 听到这一声,小舟上那位才回了下头,随后小舟一拐方向,就近向岸边靠拢。 游蕊面上露出喜色,哪还会去沙洲,扭头就快步走回,余慈和陆青对视一眼,也跟在后面,陆青提醒一声:“高手……” 余慈表示了解。 等游蕊下了桥,那位刚刚系了缆绳,直起腰身,缓步走上岸来。游蕊又招呼一声:“妙相法师……” 那人站住,朝这边看。微光下,凭余慈的眼力,倒也能看个清楚。只见那人身量适中,缁衣小帽,手持念珠,帽沿下耳廓上的区域,光洁无发,竟是一个尼姑。 其实从游蕊的称呼,也见出这点,可毕竟天裂谷以东佛门不兴,让人一时难以转过这个弯儿来。 转念间又走近了些,余慈见这尼姑肤色白晳,姿色虽不若游蕊那般美艳夺目,却也颇见秀雅,尤其她面如满月,法相端庄,垂眸站定,手拈念珠,气态甚是安然。 这就是游蕊横跨万里之遥,前来投奔的人物吗? 想到游蕊最初的称呼,余慈脑子里不免有些想法,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挺无聊的,游蕊已经上前,也许是想做更亲近的动作来的,但那尼姑目光淡扫,便让她只能停在五尺外,行礼如仪。 “妙相法师,弟子游蕊拜见。” 随即她又微笑着为双方介绍:“这位是卢遁道友,与我一同前来……” 妙相合什行礼,余慈也口称“法师”,礼数周全。同时发现这比丘尼不太喜欢说话,是个惜字如金的人物。 游蕊笑道:“卢道友符法造诣精深,精通魂魄心意之术,乃是一等一的人杰,若不是他助我一路东来,弟子未必能到得了这里。” 这是游蕊说的客气话,余慈可没有慈悲到这地步,至于什么符法造诣之类,大概就是游蕊对他的印象了,余慈就苦笑,这种名声传出去,只要是有心人,联想到他前面的“追魂”身份也不难,算不算横生枝节? 游蕊没有介绍陆青和寇楮,后者不必说,至于前者,显然陆青做戏的本事还不错,一路上游蕊也把她当成了余慈的近侍之流,故而明知其修为精深,也不特意介绍。 双方全了礼数,游蕊自然有许多话要和妙相说,准备回返院落,也邀请余慈同去。不过余慈想想妙相所在的那个小院,不像是能塞下四五个人的样子,且也没必要一直跟着来来去去,就婉拒了。 游蕊也不坚持,却是想起一事,先请妙相回返,又请余慈到一边,微笑道:“见了妙相法师,道兄这一程便算送到底了。按着约定,这一滴海魂玉液就是道兄的。” 她取出一个羊脂玉瓶,递到余慈手中:“用法最好是在冲关之时,催化成雾,以阴神汲取,方可固本清源,尽得灵效。” 余慈稍稍晃动,听到里面清脆的声响,又拔开瓶塞验看,只见瓶底有一蚕豆大小的颗粒,便如蓝钻似的,隐透光芒。这几日他听陆青说起过海魂玉液的形状,知道这是特殊的保存之法,也不意外,点头收起来。 “至于送信一事……”游蕊略作沉吟,随后道,“送信一事,仍依前言,只要道兄帮我将信送到贺三爷手中,并取来回执信物,那鬼王锁环就是道兄的,不知道兄意下如何?” “这个嘛……” 说实话,对游蕊拿出的三件宝贝,余慈最感兴趣的,就是那个鬼王锁环,其他的只作为顺路的赚的外快而已。 鬼王锁环作为特殊的天成秘宝,关键时候,就是救命的本钱。不过,游蕊这个要求,实在让人心里狐疑,只需花点儿钱款,有大把的人会去做这件事,论风险,其实也不比余慈这个“掌控不住”的人物多到哪里去,还非盯紧了这一个? 况且,余慈心中也有个想法:经过上回两位长生真人的大战,那位贺三爷还有没有命在,都是两可之间。在夏双河死讯传回的同时,不知道游蕊是否确认了这个消息。 游蕊还有话说:“为取信于贺三爷,给他的信物,我要做下准备,道兄可否稍待三五日?” 余慈不愿给她准信,淡淡道:“看情况吧,若我那时候还在黑月湖的话。” *********** 都说消息永远比人腿跑得快,在黑月湖,余慈终于信了。 一行人进入了这处以繁华著称的地域,却发现村寨的人气远不如陆青、游蕊所说的那样充足,甚至还有点儿冷清,奇怪之下打听,才知道万里之外,所谓秘府洞天的消息,在此地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黑月湖本就是北荒修士在地下森林里的中转站,这里六成以上的修士,都是常年在森林中探宝、打猎、打劫的人物,又如何能禁得住那消息的诱惑? 一夜之间,村寨内的人口就减了七成——多出的那一成,是要就近做生意去。 “减了七成……高手都没动吗?”。 被他问到的小贩,懒洋洋地回应:“高手,哦,你说那几位爷!动了,怎么没动?那几位比谁走得都快,人家直接从天上走的,啧,这就是步虚强人哪!” “咦?”余慈又探视了一眼照神图,见图景仍受干扰,不免就奇怪了,这黑月湖,究竟藏着多少高人啊?又或者是个大号的?看着又不怎么像,干扰并没有那么剧烈。 “长生真人?不可能,黑月湖是好地方,可长生中人哪会到北荒来?来也是过路。” 小贩猛摇头:“我在这儿呆了三四十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大人物,这位爷,您打听长生真人,是要碰机缘?要我说,别在北荒,这儿就是一窝混吃等死的渣滓,嘿,您别看,我也是啊!” 余慈服气了,笑着与这位挺有趣的小贩别过,顺便也花点儿钱财,算是混个交情。 此时已是到黑月湖的第二天,黑月当头,正是阵中灵气最浓厚之时,也是修行的好时辰。到了村寨的码头,余慈随手解了一个小船,往湖上去。 才上了湖面,西方,极遥远的某个目标,将模糊的信息传回来。 ********** 越是周末,越掉链子……更晚了,见谅 第八十八章 简韶 更新时间:2012-01-16 简韶睁开眼睛,耳畔的巨响震得他无法歇息。 时间上溯八日,从矿区中溢出的魔头将整个集市化为一片血海,他在极度虚弱中,被同伴挟着逃命,却是阴差阳错,进了矿区,又被魔头掀动的*推动,混在人流中,稀里糊涂到了这片新辟区域。 其实他们也不是头一回过来,在他昏迷之前,他所在的猎团就已经到了这片区域,所获颇丰。便是他昏迷的那段时间,也一直没有停止过探索,只是分出三五人,在矿区中照顾他,当然,也是为了建立渠道,转移卖出所得。 他是南国一个小门派的弟子,三十年前,门派中的顶梁柱,也就是他的师祖,被强敌斩杀,门派一夜星散。他的师尊带着十几个门人弟子逃到北荒来,以之为根底,建了这个猎团。 由于是以同门为根基,他们的猎团比同行要更有凝聚力,虽是实力平平,也三十年间也勉力维持了下来。可一年前,由于久困还丹初阶,不得寸进,他的师尊终于因寿元耗尽死去,猎团的生计就变得艰难了。 更重要的是,新的猎团首领由四师叔继任后,他在猎团的地位,便一路下滑。 快要混不下去了……这段时间,他一直都这么想,直到碰上那个疯疯颠颠的怪人。 那怪人要他信奉什么“十方大尊”,说那位神主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对此他本来是不怎么信的,可是试水一回,他竟然也能捞到一些神通,由此在猎团中地位看涨,一来二去,就一发不可收拾。 但他心中一直有些疑虑,所以当脑宫里响彻“十方”之音,全身气力疯狂外泄的时候,极度恐惧之余,他的想法竟然是:终于来了! 然后,然后……事情又起了变化? “还不起来?”进入这片区域才两天时间,却已有四名同伴死去,与他同行的只剩下二师兄一人。这个魁伟的汉子昨天在拼斗时被打断了左臂,此时只能胡乱吊在胸前,脸上白中透青,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爆响声更为强烈,强烈的冲击席卷三里方圆,在这片残破的建筑群中扫荡,远方两个还丹修士对战掀动的狂飙,还不能致命,可是一旦被他们察知,想来也绝不会心慈手软便是。 “这俩王八蛋……” 简韶二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趴在地上,匍匐后撤,成片的阴影算是比较好的掩护,帮着他们逃离。 这里就是所谓的秘府洞天。此地大概是穿过矿区后约五千里的位置,不知是谁打破了具备隐形遮蔽作用的防护阵,让深藏在地下森林中的庞大建筑群显现出来。 此处建筑物便是已成废墟,残存下来的感觉依旧气势磅礴,其中最高的已过百丈,笔直如剑,直刺入上方地层,巍峨耸峙,像是支撑这片空间的立柱,令人惊叹。 一层层残垣断壁连绵成片,就像是一座迷宫,错落堆叠,无边无际。自从撞进来,不知有多少人就此失去了方向感,在其间东走西撞,最后死都不知道自家究竟在哪儿。 简韶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实在进来的头一天,他们就后悔了,想退出去的时候,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只能徒劳地绕圈儿,就在这一过程中,四个同伴先后死去。 下一个,还不知会轮到谁。 爬出一段距离,他们开始躬着腰一路小跑,七扭八拐,也不管去哪里,总之快快远离才好。离得远了,气氛显得没那么紧张,二师兄就开始发牢骚: “吴师叔真把大伙儿害惨了!” 吴师叔就是四师叔,也即猎团如今的首领。二师兄是个直心眼儿,对谁不满,也绝不伪饰,“穿了矿区进来,已经是不妙了,不早早离开,还让咱们去和他会合,现在两边儿失联不说,恐怕都要死绝……呀!” 突兀的一声惨叫,他魁梧的身体向后仰,胸口到喉咙,被撕裂了一道大缝,鲜血喷溅。简韶头皮发炸,本能地侧仆,小腹却是一凉,已被利刃贯穿,直接仆倒在地。 这时才有声音响起来:“真有自知之明……第二十三个。” 一个人影从虚空中浮现,踢了下已断气的魁梧汉子,又上前去拔刀。临到近前,来人却是一惊,这死鬼额头上星星似的闪光是怎么回事? 来人是生死搏杀惯了的,一惊之后,立刻拔出备用的利刃,便在此刻,他看到,死鬼眼睛倏地睁开,繁密气机连接成网,统驭到眉心星芒之上。 邪门儿! 来人心中惊怒,上前便要补刀。此时此刻,地上死鬼张嘴一声叫唤: “大尊救命!” 话音起,两道虹光并出,在半空交叉一剪。虹光之前,正扑上的身形,连带刀具,一起两半,血光迸溅。 简韶睁大眼睛,任来人的鲜血内脏扑了满头满脸,嘴唇张了两下,却已耗尽了仅有的一点儿力气。 ************ “‘剪虹绝光法’也能打出来瞬发……” 小舟在湖水中缓缓前行,余慈则在为万里之外的变故而惊叹。游蕊曾经很佩服余慈不为“秘府洞天”所动的定力,殊不知余慈早有桩子打在那边,断断续续传来信息。 传导过来的信息强度并不是一贯的,大部分时间都极微弱,很容易忽略,但满足了特定的条件后,就会猛然变强——那需要目标的心念足够纯粹。 简韶濒死之时,挣扎求生,一心一意求所谓“十方大尊”救命,虽说名号念得岔了,可本质无疵,故而已经深印在他神魂中的符箓应声而发,一记延生度厄本星咒续命,一道剪虹绝光法杀人,绝对是远超出正常水准,一举建功。 自然,消耗也是惊人,剪虹绝光法属于诸天飞星符法体系中“十二元辰”一类,和太乙烟都星火符是同一级别,余慈还没有凝成种子真符,几天前按照对寇楮的故技,将其打入到简韶脑宫。简韶能打出来一个瞬发,不但耗尽了全身力气,而且还以损耗本命元气为代价——倒是样样学他。 随着认识不断深入,余慈对照神铜鉴和法宝碎片相结合的模式愈发清楚明白。他已经可以确认,在法宝碎片的辅助下,神意星芒就像一个印章,随他的心意变化,将符箓结构印在对方神魂深处,就像,就像是当年叶缤传给他半山蜃楼剑意那样…… 对,就是那种感觉! 只不过,叶缤传过来的是更为虚无缥缈的剑意,也仅是作引导之用。而他这一手,则是实实在在地将符箓结构印在目标神魂中,勾连全身气机,形成一个“模具”。 若论实用,似乎是他这个强一些,却是上来就限制得七七八八,什么太乙烟都星火符、剪虹绝光法,都定了性,不像叶缤所传剑意那般,根基虽是半山蜃楼,但领会深入之后,更多的还是自家烙印,依然具备更上一层的可能。 在过了生死关口之后,简韶那边的信念纯度急剧下降,但其水准已经拔高了一大块。他因为生机元气曾被强抽,对类似的情况总有置疑、排斥、恐惧掺杂的心思,如今就多了一些敬畏。 如此复杂的心理状态,余慈也是隐约感觉到,也看出来,这个信徒的纯度,和寇楮差得很远,故而其修为虽已经是通神上阶,距离还丹只差一步,发挥符箓威力的损耗,却远在寇楮之上。 “同样的光源,照进清水和浑水中,结果自然不同。” 余慈渐渐地又收不到简韶的信息了,他也不在意,干脆就中断了与那边的联系。稍稍静心,取出太阴幡。 与黑月光华一触,漆黑的幡布上,那一团玄妙的光源愈发夺目。此幡以“太阴”为名,对太阴月华也有相当的需求。只是在北荒地底,哪有闲功夫天天冒险跑到百里高空,汲纳精粹月华之力的? 黑月环阵特殊的功效,恰恰契合了这一点,在此地祭炼太阴幡,进度相当喜人,要么说,黑月湖真的是很适于修行的地方。 不过,余慈不会在此常住,这里是修行的福地,却不是冲关的好去处。这里的人品流太杂,关键时刻,任何一点儿意外,他都承担不起,支离破碎的照神图,也无法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他已经派铁阑去找合适的闭关之处,一旦找到,他就会离开。 小船顺水飘流,余慈慢慢地将相关符形打入太阴幡中,幡中气机变化密如烟花,一瞬千变,相应的,余慈速率虽慢,却准确稳定,以他此时的造诣,想出现错误都难。 随着时间流逝,头上黑月转紫,颜色变浅,如轻纱的光芒铺下,感官上变得舒坦很多。余慈专心致志,倒没那么些感触,可似乎是老天爷看他太稳,想找点儿乐子,冷不丁的,一圈阴气波动如同突然涨起的潮水,扫过小船的方位。 内外元气失衡,余慈眉头微皱,手上也相应变化,硬是将错乱的气机平抚下来,稳稳打入符形,这才抬头,望向阴气波动的中心。 那是在两里开外,妖艳的月色下,那边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哗拉水响,水波绽开,一具光洁的躯体缓缓升上湖面,仰头看向悬挂的紫月,长长吐息,浅红色的光雾收束如线,自其口中始,直入紫月中心。 紫月红线,雪肤冰肌。 第八十九章 妙相 更新时间:2012-01-17 好圆! 在心里的情绪泛起之前,给余慈直观的印象就是这个。 湖面上的躯体几乎处处体现了“圆润”的概念,自头面以下,由肩头至脚踝,连贯而下又及时收束的曲线,无不丰腴柔美,展现出淋漓尽致的成熟风韵。特别是那光洁的头颅,似乎证明湖面女子天生就适合这一造型,又提醒旁观者其人的身份,挑人心绪。 是那位妙相法师。 紫月下的比丘尼专注于行功,连眼色都没往这里瞥一下,看她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以为,她根本没有发现两里外这个看尽她私密躯体的男子。 呃,该怎么做呢,打个招呼?还是装作没看到,径直离开? 余慈正挠头的时候,振翅声响起,一只毛羽乌黑的鸟儿贴着水面飞过来,临近湖上人影时,拍了拍翅膀,诡异地悬停在半空中,口发人言,余慈听它说的是: “游夫人,还没有决断吗?时间可不多了。” 尼姑不搭理这黑鸟,按部就班,做自己的功课。 天空紫月的颜色也在变浅,朝着金黄色转化,尼姑开始收拢“红线”、闭合唇齿,待红线收尽,她光赤的手臂半交胸前,双手掐动印诀,忽有一颗雪白的珠子自顶门透出,打出一道光,仍落回到顶门上,光芒如水,流泻而下,转眼遍及全身,外围余波荡漾,与之前类似的阴气潮汐就此生成。 黑鸟嘎嘎发笑:“阴幻舍利不过是旁门左道,你又是半途转修,肯定是毫无希望,何必一条路走到黑呢?不如依我之言……” 话说半截,更强烈的阴气大潮横扫湖面,波纹暗起,滋滋有声。 这鸟不过是个传声器,吃阴气一扫,当即生机绝灭,一头栽到湖里,顺水飘走了。 果然不是个真正吃斋念佛的。余慈见尼姑动手如此干脆利落,倒是突然明白过来,眼下二人仍未交流,但显然妙相早就发现他的存在,只是采用漠视的态度,与杀鸟的干脆形成鲜明对比。若她真要动手,早就动了,何苦让他再饱这一阵眼福? 显然,人家是真的不介意。还真是……大方啊! 现在他离开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可似乎不太礼貌,既然人家大方,他也不矫情才对。 余慈干脆就停在湖面上,准备全了礼数。他坐在船上,转了个方向,微瞑双目,一边等妙相收功,一边也和影鬼讨论这里面的古怪之处。 “阴幻舍利,是什么法门?” 影鬼并不是真的万事通,它只能就字义猜测:“大概就是邪门外道吧。阴幻者,五阴如幻,假有之理也,听起来就不是正途。” “那她现在是在干什么?” “也就是温养舍利,滋润法体之类。这尼姑是步虚初阶修为,又没舍弃肉身,走的是阳神、真形同修之途,瞧她的打算,大概是先塑真形,再修阳神……这办法太笨了,有这功夫,还不如去九天外域。” 余慈记得那黑鸟还说过什么“半途转修”,但这话莫名其妙,他和影鬼都猜不出来。 看一时半会儿那边也不会结束,余慈干脆又拿出太阴幡。些许的阴气干扰对他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儿,依旧是一个符形接一个符形地打进去,梳理内部的气机。从步罡七星坛半成形到现在,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余慈早将长幡的祭炼层次从三重天十八层,提到十九层,如今正往二十层努力,就在一个节点上。 随着最后一个符形打入,太阴幡无风自动,舒展开来,漆黑的幡面上,奇妙的光源呼应着天空已变化为金黄色的“月亮”,亮度渐增,幡上平日里隐去的符纹一发地显现出来,如有活性般流动,气机整体又有微调。 至此,太阴幡二十层已经祭炼成功。 余慈长吁口气,脸庞已经涂染上了浓重的血色,他修炼玄元根本气法,每一次祭炼都是对自身修为的锻炼,尤其是这种阶段性的成果,提升尤其明显,只不过他如今差着一线,无法结成本命金符,单纯的修为提升,除了让炉鼎沸腾,气血翻涌之外,也难见别的用途。 果然还是要快快成符才好。 内视心内虚空,生死符之外,本命金符的虚影像一个妙手编织的圆笼,小部分亮起来,但大部分仍暗淡无光泽。余慈心念一动,所有黯淡的线条都消失掉,只余下已结成种子真符的那七片。 太乙星枢分身、九曜龙渊剑符、天河祈禳咒、出有入无飞斗符、太阴炼形法、虚空神行符以及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 后两者属十二元辰之列,对初期结符没有帮助,故又隐去,而属于追复生魂定星咒的那部分符纹线条则呈现出来,与其他五处符纹首尾连缀,搭成一个中空的圆珠形状。 六个符箓气机相通,周流不息,但总差了一线,难得圆满。 一线之隔,就是天堑。 现今迟迟无法结成追复生魂定星咒的种子真符,外在的原因是他煞气太重,天生对此类符箓有干扰,质性不合,但本质的原因则是他对这一系列涉及生死大势转换的特殊符箓未能把握玄机,只好以勤补拙,进度自然不如人意。 面对天堑,辛辛苦苦绕过去是一条路,找到桥直接走过去也是一条路,然而其间效率相去何啻天壤? 还好,现在有了那些法宝碎片,省了他好多力气。 感受全身气机周流变化,渐至忘我之境,忽地心有所感,睁眼回头,便见湖面上的妙相便在此时正式收功,正遥看过来。 她依旧身无寸缕,但似乎也没什么别的什么情绪,至今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余慈从船上站起,向那边拱拱手,朗声道:“妙相法师,唐突了。” 尼姑仍未说话,只遥遥合什为礼。端正庄严的佛礼,由她光赤的躯体施来,感觉荒谬绝伦,偏偏又是悦目得紧。 这时候,按照常理,妙相应该是穿好衣物,大家近前来聊两句,全了礼数,各自回家便好。然而事情偏起波折,湖面上又有振翅之音,依旧是一只黑鸟划空而来,口吐人言: “兀那婆娘,你也太过无礼,我是好心助你,你毁我信使,是何道理?” 这是威胁吗?威胁一个步虚修士? 余慈看得奇怪,再看尼姑,冷瞥去一眼,未有一指加其身,那黑鸟便也是一头栽下,死得不得再死。 然后,妙相周边水域波浪翻起,一圈水流绕体而上,遮住身躯,重又落下时,尼姑身上已经是缁衣小帽,重又恢复了初见时的装束,随即迈步,两里湖面,只是两三步,就到了余慈眼前。 “此幡祭炼,用‘天罡地煞’?” 说起来,这似乎是余慈首度听她说话吧,前日初见面时,她礼数周到,却并未开口。与她的外貌相比,相比,其嗓音就显得低哑黯沉,当然也可以说是有磁性,但那更像是对吐字发音把握精到的缘故。 余慈微愕,随即就笑道:“法师好眼力,正是天罡地煞祭炼之术,大路货色而已。” 妙相如满月般的脸庞上微有笑容,丰润唇瓣的弧度恰到好处:“祭法常见,却是玄门正宗。” 这次余慈的感觉愈发明显,这位比丘尼说话似乎比常人要慢上一拍,连说几个字的时候,沙哑的感觉更重,到最后一个“宗”字,甚至有些破音。 妙相眼光犀利,看出他的想法,纤长的手指回点右胸,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受伤损了肺经。” 原来如此。 方是恍然,又听妙相道:“我知她带你来,是何缘故了。” 咦? 第九十章 猛料 更新时间:2012-01-18 妙相口中的“她”,自然是指游蕊,这语气可微妙得很哪。 呃,也不能说是微妙,当笑容在妙相脸上再度绽开的时候,就是傻子也知道这里不对劲儿了。 他试探性地道:“请法师明示。” “她说,你符法造诣精深,尤精鬼道。” “不过寻常而已。” “你身边那鬼修,被你瞬间重塑鬼体。” “呃……” “又有符力加持之法,令寻常鬼修战力剧增。” 余慈听得有些不悦,游蕊这是掀他的老底吗?可这还不算完,妙相又道:“她还说你性格强硬,心有主见,行事算正派,但喜欢针锋相对,有来有还。” 这一句说得太长了,妙相也很辛苦,终于是破了音,吸了两回气,才缓过来。 经这么一个耽搁,余慈心中倒更清明一些。妙相说的这些,对谁讲都好,对他讲才真叫一个莫名其妙,这不是夸奖,是拆台吧! 余慈目光在妙相身上扫过,觉得这一刻,对方出家人的稳重风范淡去,烟火气多了起来,不过,这们也不像是背后饶舌的人啊?比较谨慎地考虑一下,余慈终于道:“法师有用得到符修的地方?” “她以为是。” 是这样? 这回答当然是很理想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余慈松了口气,笑着捧了一句:“法师胸有成竹,自不用别人置喙。” “她也胸有成竹。”妙相的回应更像是一种感慨。 余慈就笑,同时想起了接连飞来的黑鸟。妙相肯定是面临着麻烦,当然,人家摆明了要自己解决的! 妙相也微微一笑,双手合什行礼,这是告辞的意思,但临去时,她又道:“黑月湖上,修行之地,各有其主,为免冲撞,不妨往外围去。 去了外围,就不用再和游蕊纠缠了是吧,这多少有些指使的意味儿,不过倒是契合余慈的想法,所以余慈眨眨眼道:“多谢法师指点。” 事情已经比较清楚了,游蕊是有求于妙相,用“护送”为理由,邀余慈过来,当筹码,然而妙相却不想答应,大概是这两天厌烦了吧,干脆使了个釜底抽薪,让余慈远离,堵住游蕊的嘴。 这脉络算得上清晰,不过让他往丰都城给贺三爷送信,又是什么缘故? *********** “竖子不足与谋!”游蕊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在北荒多年,黑月湖又是个关键地,她当然要布下眼线,只是眼线传回的消息,却让她大为光火。她原以为那日说的“若我还在”之语不过是故意拿架子,哪想到卢遁竟然真的不告而别! 正烦躁的时候,妙相走进来。 游蕊一惊,暂止了怒容,垂眸道:“嫂嫂。” 不出意料,没有任何回应。她心中冷笑,又换回了称呼:“妙相法师。” 妙相止步,看她一眼,哑声道:“生谁的气?” “不就是那个卢遁!”游蕊不用装也是咬牙切齿,“他竟然不告而别,我本要他帮忙为法师梳理鬼池,减一些修炼时的苦楚……” “他没这能耐。” 妙相淡淡回了一句,径自往后堂去,游蕊怔了怔,还要说话,妙相声音传过来:“三家坊那边,需要的是专精斗符的高手,那人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长才,轻率送去,只会减损诚意。” 在渐哑的嗓音中,游蕊好生烦闷,妙相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只是个由头,由头啊! 妙相比她早来北荒十年,却挣得好大一个机缘,如今背靠一位厉害人物,能够直接与三家坊高层对话,她今来投奔,其实也只是要妙相为她在三家坊谋一个相对稳定的位子,然后她自有办法争取更大的利益。 可是妙相几日来的态度,分明就是不愿搭理! 眼看妙相要步入后堂,游蕊终于忍耐不住,夏双河一死,她在北荒的根基就断了一大半,指望三家坊高层有伯乐之能,是绝不靠谱的,眼下就是她唯一能把握住的机会。她赶前两步,大声道:“嫂嫂,夏氏横暴,如今独揽大权,若再不作为,你我更无出头之日……” 妙相停下,扭头看她。 不知为何,游蕊心中骤然一虚,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听妙相道:“我已出东海,出头与否,与我何干?至于你,我以前说过他们想要什么,你却不愿意,转手就指使夏双河去做……” 稍停缓气,妙相续道:“既然你愿意委身于他,那也无妨。可如今他死了,你又当如何?” 游蕊心头重重一跳,本能地就摇头:“绝对不成!” 脱口而出的,就是她的真实心意,她又觉得太过直接,只好加以补救:“我做不来的……” 妙相轻描淡写地道:“慕容做得,你做不得?” 那个名字出口,便等若是在游蕊心头狠.插一刀,她脸色煞白,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 ********** “夏氏?慕容?东海?” 数百里外,余慈听得呲牙咧嘴,便是他对修行界称不上熟悉,某些如雷贯耳的名字,他还是能记住的,更何况,这里某些人物,还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他呆了半晌,不免感叹:“真是运道,这……这岂不是险又栽到坑里去?” 确实走运,自那晚和妙相交谈后,余慈很快就离开了黑月湖,倒不是说积极响应妙相的意见,而是出去两天的铁阑及时回返,并来了好消息。 鬼修果然不负所望,擅长感应地脉灵窍的它,寻到了一处非常适宜修行的隐秘地点。余慈正有去意,干脆领着人就过来了,临走前他多个心眼儿,放了神意星芒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嵌入游蕊脑宫,原本是对其行事有些疑惑未解,却不想今天硬撞上一个猛料。 游蕊……游,嘿,不就是“幽”的谐音吗? 些许的疑惑就像烟尘,那边的“风“稍稍一吹,就拂了个干净。 他必须要庆幸,剩下的一点儿未明之处,也不再关注了,如今他那可怜的一点儿精力,实在没有能耐再度分薄。 余慈现今所在是一处‘绝窍’,即正常延伸的地脉被外力强行打断,由原本流动的地气在此蓄积而成。地脉不可能长时间断绝,而是会顺势绕行他处,慢慢地这里就成了无源之水,前面的积蓄虽是丰厚,但用尽了也再无补充。 “已经足够了。” 余慈相当满意,由于位置隐秘,这里少有人来,除了丰厚的地气储藏外,催生的灵草异果都得以保留,收集起来,足可发一笔小财,这里也有守宝的凶兽,只是无一个能抵挡铁阑的飞仙剑气,早已授首,省了不少功夫。 这里人迹罕至,但距离黑月湖也不算远,闭关时需要什么补给的话,会很方便,余慈就在此地安顿下来,正式闭关。 说是闭关,其实前一段时间,余慈更多的还是外出搜寻,目标自然就是那些法宝碎片。 余慈是很希望到当初法宝粉碎时的冲击中心去,铁阑选择地点的时候,按照他的要求,也将这一点考虑进去。可沧海桑田,不知多少年的变迁,想在如今的分布图上,找到精确的位置,也太过难为人,如今只好将就,还好,这附近的碎片的分布密度,远超以往任何地点。 半个月的功夫,余慈就取得了数倍于前一个月的“战果”,如今余慈手上,除了直接“粘合”到金属飞蛾上的部分,那些不相连的碎片总数已经超过了三百。只可惜,再也没见到组成金属飞蛾的那种“大玩意儿”。 要渡过“一线天”,看起来还要再熬一段时间。 眼下,他正在返回的路上,已经沉寂很久的简韶突地近乎疯狂地祈求: “十方大尊,大尊救命!” ********* 囧,迟更了,年前事多,写作节奏有点儿问题,一时调不过来,请大伙儿见谅哈。 第九十一章 正主 更新时间:2012-01-19 简韶的运气用完了。 说实话,他能在这处庞大的建筑群落中,活上大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是个极大的奇迹。只他本人所见,这段时间,就有五个还丹修士身殒在此,至于像他这样通神境界的小人物,死掉的更是数以百计。 如今,命运也要降临到他的头上。 这里是一处倾颓半边的殿堂,残存的高大漆红立柱以及依然闪耀光芒的琉璃瓦显出殿堂崩塌前的气派,不过第一眼看过去的话,与周围建筑废墟的也没什么差别。 简韶就是因为这样,轻率进来,才碰到了大麻烦。 在他眼前,立着一个身高足有丈余的大汉。其人皮肤黑如焦炭,上面还有几道血红的裂口,包括脸上,也有一道,狞恶丑陋,站在那里,就如一座小山似的。 突然遭遇,那黑肤大汉也不吭声,一步跨出,就是数丈距离,然后张开蒲扇大小的手掌,五指内扣,看样子是要抓烂他的脑袋。 简韶吓了一跳,本能地就放出两道光弧,交剪上去,正是剪虹绝光法。 光弧犀利,转眼落到大汉手臂上,紧接着就听到“锵”地一声鸣响,光弧深入寸许,紧接着竟给弹开了,崩溅的血雾中,大汉的手臂直伸过来,未能阻挡分毫。 原本无往不利的神通,此时竟没了效用,简韶只惊得汗毛倒竖,眼看大汉手掌临头,正狂叫我命休矣,手掌拍在头上,却只是一麻,全身气力就此消失,黑肤大汉走上前来,不管自家手臂伤势,将他拎起,简韶也是高个子,骨架甚大,只是近日才消瘦一些,可那大汉拎起他来,就和拎一只小鸡似的。 下一刻,简韶只觉得天旋地转,等他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变化。 原本宽广敞亮的空间一下子收缩,大概是一个封闭的石室,黑肤大汉站在这里,就似乎可以将整个地方充满一样。 壁上燃着几盏灯,火焰却都如豆般大小,光线暗得很,气味也很糟糕,简韶全身难以动弹,眼珠转了好几圈,见到墙壁上与建筑废墟大体同源的纹饰,才想到,这肯定还是废墟中某个地方,最大的可能,是地下……的地下吧。 黑肤大汉松开手,简韶一下子摔在地上,痛倒不怎么痛,可是一落地,眼前那曲折扭动、纵横交错的血红纹路,就让简韶心中寒意深透。 这纹路,根本是用血液抹画的,看起来,怎么都让人觉得头皮发炸。 生灵的本能告诉简韶,绝大的危机正在逼近,可他如今全身乏力,又能做什么?这时候他又想起那位莫测其深的存在,在心中祈求“十方大尊”不止,希望那个存在,能够听到他的祈告,救他于危难之间。 可是,临时抱佛脚顶个屁用? 简韶谈不上有几分真心的呼唤,也只是病急乱投医罢了,而对方的动作比他想象得还要干脆一百倍。 没有任何拖延,黑肤大汉扯着他来到这个空间的最中心,让他四肢张开,呈大字形躺在地上。 越是紧张恐惧,简韶的感应反而越是清晰,他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停留在血迹纹路的某个节点上,森森寒意似乎从地底透出来,渗入肌体深处。 那人要干什么? 心念未绝,他就看到,黑肤大汉手中,亮出了四根尖锐的长钉。 “别开玩笑……啊!” 变了调的惨叫声硬拔起来,简韶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放声大叫,震得胸腔都要裂开,可是任他如何激动,被钉死在地上的四肢,都没能从长钉下挣脱。 地上冰凉,长钉火烫,似乎专门涂抹了毒素,两种不同的感觉在伤处交缠,就像是将里面的肌肉筋络逐一挑开,慢慢碾磨,疼得简韶死去活来。 血液从伤口流出,没有一点儿旁溢,同时也没有停顿,没有凝结,只是顺着既定的血迹纹路蜿蜒流动,所过之处,那纹路隐约都泛出光来,妖异诡谲,更似有着令人惊怖的魔力。 做完这一切,黑肤大汉再不管他,无视了他的惨叫呻吟,转身一跨步,就从这里消失掉。 简韶疼得用后脑勺猛砸地面,头破血流亦不自知,但这样,丝毫不能缓解,对比之下,反而更凸现出四肢的苦痛,逼得他简直要发疯! “救苦救难,十方大尊,救命,救命啊!” *********** 简韶在那边惨叫,余慈也很头痛。神意星芒将那边的感应忠实地传递回来,纵然经过万里长途的衰减,感觉也不甚妙。那长钉和血迹纹路上肯定有特别的东西,剧痛中,简韶的感觉竟是分外敏锐,痛感也比寻常清晰十倍、百倍,甚至还有继续堆砌的趋向。 进入简韶的视角,“感同身受”一词,真不是说说而已。 “这手段,是血祭之类吧?” “唔,唔……”影鬼并没有立刻回应,半晌才埋怨道,“那边的小辈脑子不清楚了,看不清下面的祭纹走向。” 这种情况下,有几个能维持冷静的? 余慈越发觉得那边的情形诡异莫名,突然杀出来的黑肤大汉,根本不像是来探宝的修士,那个封闭的石室,那些蔓延满地的纹路,也不像是临时制成,整个事态一下子绕上了层层迷雾,看不真切。 由于痛苦和恐惧,简韶的心防正以惊人的速度崩塌。 “冷静”早从他的心窍中移去,没一刻钟的功夫,他开始大叫大嚷,诅咒喝骂,用近乎自残的方式挣脱长钉的钳制,但这一切都是无用功,只能让他的血液流失更快,地面上的血迹纹路也越来越亮。 因其焦躁的心态,余慈这边接收到的信息也变得微弱不堪,好几次都断掉了,也就是因为绝境之下,人们总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相应的对所谓“十方大尊”,简韶也还保留着一线希望,这才断断续续,维持住了,但要想看清纹路走向,那是想也别想! 余慈觉得要做点儿什么,至少要让“信息源”稳定下来。 这就需要相对稳定的情绪,还有足够纯粹的信念。换了是寇楮的话,应该很容易做到,但这位,余慈要讲究一点儿策略。 想了想,余慈尝试着送出一缕安抚的意念。 这缕意念从他心头发端,通过照神铜鉴和法宝碎片的双重作用,向万里之外发送,只耗费了令人惊奇的一眨眼的时间, 不过余慈也发现,这极短的瞬间,他发出的意念就遭遇了极大的干扰,倒不是说中途如何,而是作用到简韶神魂上的时候,猛地就折射并扭曲,再不复原意。 焦躁中的简韶甚至没能察觉到这细微的变化,依然是在大嚷大叫,嗓子叫破了音,也没有止歇的意思。 影鬼冷笑一声:“他自己信念不纯,你又怎能帮得上他?” 余慈觉得也是,事情最怕一个“比”字,将寇楮和简韶摆在一起,就能发现,对于赐予力量的“上仙”或“大尊”,前者的信念纯粹得像是一块完全透明的琉璃,往送回输几乎都全无窒碍;后者的信念中则要多出许多杂质,余慈除了在最初的时候,印在其神魂上两道符箓之外,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沟通。 这就是一个互动深度的问题了,余慈实在没法处理。 “再等等吧……” 余慈被断断续续传回来的信息搅得有些心烦,就要暂时切断联系,等到简韶冷静下来再说,可这时候,那边简韶猛一个哆嗦,心念突地集中起来。 石室中,刚才的黑肤大汉竟是去而复返,居高临下,冷冷看来。但他却不是主角,真正有所动作的,是大汉身边新出现的一个家伙。 由于传来的信息模糊,余慈也看不太清模样,只看到那人缓步上前,用目光仔细巡逡简韶遭遇重创的肢体,然后点点头:“就这么着吧,再有百来个,就差不多了……这之前要是死了,记得及时换新的。” 大概是恐惧对意念的集聚作用,这两句话传到余慈这边,也是清晰明透到了极致。 余慈咧了咧嘴,身上有些发凉。 那人的形貌也渐渐转明,看上去肌体不若实质,竟是一个鬼修,它对着已经被恐惧吓呆的简韶笑了一笑:“十方大尊,神通无边,你能为他老人家出死力,也是一番造化。” 简韶呆滞,而万里之外,余慈身上的汗毛刷地一下竖起来。 第九十二章 拓印 更新时间:2012-01-20 半晌呆滞之后,简韶眼中骤然燃起希望之火,他大叫一声:“我也信奉十方大尊……” 鬼修哈地一声笑起来:“现在想了?大尊信众,却是宁缺勿滥!” “不是,我是说……” 话说半截,鬼修嫌他聒噪,在他头面上一拂,瞬间封了他的嘴巴,余力所及,视听味触等感应亦接连灭去,简韶挣扎着想说话,又哪还能够?隐约中,只听到鬼修森然笑道: “待你血液流干,生机绝灭之后,自归大尊统辖,眼下不用着急,不用着急!” 不是,不是! 简韶挣扎着想说话,可是那鬼修与黑肤大汉有许多地方要转,哪会停留太长时间,石室中已是寂然。 随着鬼修法力进一步侵入,简韶五官机能已尽被封死,他根本不知道那两个家伙走了没有,但也没有任何意义了,如今他只有思维还在流动,只有向那个他一直将信将疑的存在求助: “十方大尊,饶了弟子性命!” 意念因为专心致志的缘故,是前所未有的清晰,不过对此,余慈保持沉默。 影鬼奇道:“碰上正主儿了?” “正主儿?” 余慈沉吟不语,因为对面五感相继断绝,他对那边环境的感应也都灭掉,只有简韶的心念变化,成为唯一的信息源头。 恐惧、绝望,还有种种负面情绪到极致之后,不可避免的幻想,一层层地剥开。余慈能够感觉到,简韶的生机正在加速流失,深重的恐惧加速了这一进程,而这也是设此死局的人物所希望的。 对此,余慈没有动作,也确实无能为力。他考虑片刻,问道:“十方大尊……以前确实没听到过这名号吗?”。 “确实没有。” “那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迷惑中,余慈的心念在“金属飞蛾”上转了几圈儿,“十方”之音如浪潮般一波波地掀起来,由于是余慈主控,这声音不再像最初时那样混乱,来来去去间,澎湃辽远,甚至还有一点儿空灵之意。 其中玄妙,渐渐显露,虽是碎片,余慈仍要赞上一声:真是好宝贝啊! 那另一个疑问就浮上来了:这可是能够自我修复的上等宝贝,到现在也难以估量其完全恢复之后,会有怎样的威能。既然如此,怎么还轮得到他来收取?正主儿为什么对漫山遍野的法宝碎片视而不见? 观其信众设局,似乎已经有了相当时间的准备,人数也是不少,有这个时间,搜寻一下法宝碎片,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若将自己代入进去,余慈是肯定不会错过这种宝贝的,除非…… 无用,有害,或是不知。 思路在这里分岔了,余慈一时间无法判断,只能再将注意力放回到简韶那边去。 凿开四肢,流尽血液而死,确实能够让绝大部分人都崩溃掉,在这上面,简韶没有超出常人的素质,所以,在长时间乞求未能获得回应之后,他也崩溃掉了。 绝望的人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原先的敬畏变成了愤恨,他的意念转为怨毒,这种发泄式的诅咒辱骂,余慈又不痛不痒,自然不会在意。 不过,很快,余慈就感觉到,受到简韶激愤的情绪冲击,一直深植入其神魂深处的神意星芒竟开始摇动,并遭到一股向外的力,显然是被排斥了。 这倒是新情况,那边的感应转眼就微弱到了极致。 不过,激动的人除了激动本身,什么情绪都是暂时的,往往都是有始无终。眼看着神意星芒给排挤到外层,简韶的情绪又是一变,开始呼天唤地,又苦苦乞求。 余慈就想,若是换了天地间任何一位神主,此时早该与这厮一刀两断,或者干脆一个天雷劈死他,他倒还不至于,只是一直观察,看着神意星芒在其神魂中的深度来回变化。 时间在缓慢却坚定地流逝,不稳定情绪加速了精力的损耗,简韶的意识早已混乱不堪,和余慈的联系也中断了三四次,这期间,余慈投下的符箓刻印,已经不是简韶神魂所能承受了的,先后破碎,不久,其身体上又有了新变化。 余慈从微弱的联系中,隐约感觉到了,简韶生机的流失还在持续,不过有一股向内的力量从其全身各处渗透进来,并遵循着一定的轨迹流动。 应该是血迹纹路的作用吧。余慈这样猜测,与他共享视角的影鬼一声不吭,自顾自地记忆梳理这些路线。 简韶好像成为了那血迹纹路的一部分,全身气机渐而嬗变,一段时间过后,完成就成了另一种模样:那已经完全不符合人体生存所需,所以,简韶在简单的挣扎之后,生机绝灭。 至死他都不知道,十方大尊为什么会这样对他! 不过,简韶的神魂还残留着,依然装在生前的身体内,保持一点儿未泯的灵识,却逐步变得迷蒙昏沉。 星芒是以生灵的自我意识为依托,才能成功寄生,当那感觉反馈回余慈这边,余慈就判断:看样子,神意星芒很快就要“脱落”了。 吐一口气,慢慢平复略有波澜的心情。余慈无数次从生死间划过,也无数次置人于死地,却还是首次如此清晰地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由盛而衰,直至死亡的全过程。 尤其是以这样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居高临下,看着那人在绝望中挣扎,最后在迷蒙中死去,终于,像是所有的光源瞬间灭掉,那边的感应一下子进入了黑暗……不,连黑暗也算不上,而是一片纯粹虚无,那奇妙的感应传导过来,受其影响,有那么一瞬间,余慈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这感觉仅持续了一刹那,余慈不确定那边发生了什么变化,但对彻底的寂灭虚无而言,任何微小的刺激,都如同惊雷,撼人心魄。 那边突然铺开了一片光亮,当然,那不是什么“光”,而是烟花般炸开的气机反应,因其太过密集,才有这样璀璨的效果,甚至于让余慈为之眩晕,也因其密集,余慈早就“眼花缭乱”,根本无法探究其中奥妙。 这时,他心中一动,借用神意星芒的感应,尽量将这激烈的变动拓印下来,送回到心内虚空,由于事发仓促,全无准备,还有感应精度上的问题,他也难窥全貌,只弄了大概三四成的样子,且后面还要梳理。 做完这一切,感应断绝已然在即,但余慈有一个最大的疑惑没有解开: “这一串变故,究竟是为什么?” 他能够感觉到,因为气机的激烈变化,已经几乎彻底丧失灵智的简韶神魂残余产生了某种异变,这不仅导致其长时间留存,还与外界发生了某种交流。 现在,那“交流”才是主流!余慈植入其间的神意星芒已经摇摇欲坠,用以输送力量的五彩光丝,则是早已断掉。余慈现在真的成为了完全的旁观者,在越来越模糊的感应中,分辨属于“交流”的讯息。 是意念上的…… “十方!” 极其遥远,但又无比熟悉的意念冲击过来,便像是一排巨浪,转眼将简韶神魂吞没,一瞬间的功夫,残魂就完全被征服了,余慈心头猛震,属于他的神意星芒竟然也被“吞”了进去,感应不但没有断绝,反是又牵连得紧了一些。 这是简韶残存的意识仍未能分清两个“十方大尊”的差别。但“误会”持续到这里,终于也到了极限,也许是一息,或是两息的时间,除了余慈之外,“交流”中的两方陡地明白了什么,当然,简韶残存的意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真正明白过来的,是那个余慈无比好奇,且又抱有更胜十倍戒心的神秘存在。 “十方大尊?” 在余慈心中做出初步判断的时候,一道冰冷的意念扫过神意星芒,对绝大部分修士都有完美隐形效果的星芒,这回却是没能再瞒过去。 相隔万里,余慈和那个存在,通过简韶的神魂,碰撞了一记。 心内虚空中陡起震荡,鱼龙外相蓦地抬头,发出无声的咆哮,整个心内虚空模糊了一下,又渐渐恢复清晰。 冲击过去了。 余慈的脑袋有些晕眩,但在可承受的范围内,只是与万里外的感应就此断绝。 ********* 跑冒滴漏啊……看看过年的时候,能不能补回来。 第九十三章 复盘 更新时间:2012-01-22 神意星芒被毁了还是被截了? 余慈不能确认,但他也没有太担心,不能植入神魂的星芒,最多六个时辰就要自行消散,对方想凭借那个来锁定他的行踪,几乎不可能,他倒是对那位的实力级数更关注些。 影鬼就道:“肯定不是神主一级,否则法力作用无远弗届,你死定了; “也不像是劫法修士,那些人经过劫炼,神通具足,只要有一线联系,万里长途,如在眼前,你也没得命在…… “也不像是长生真人!” 这次开口的是余慈,他有面对长生真人的经验,之前碰撞那一回,对方意念确实强大,远远超出他的水准,可给他的压力,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强。 “你要这么想,就真的死定了。”影鬼嘿地一声笑,“看起来他现在确实实力有限,不过你看这个……” 征得余慈的同意,影鬼借用一点儿力量,在心内虚空中现形,酷似曲无劫的脸上,还带着冷笑。它一挥手,便在虚空划出一连串交错的线条。 余慈在符箓上造诣精深,对线条轨迹也就十分敏锐,只看到前小半,就认出来,那是石室中血迹纹路的布局,虽说这肯定不是符法的路子,但还是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奇道: “你都记下来了?” “怎么可能,感应最多照见五尺方圆,又时断时续的,不过后来作用到那小辈身上的气机流动痕迹,倒记了七八成。” 说着,线条又丰富了许多,且已不在一个平面上,而像是用细竹条搭成的奇特造型,非常抽象。余慈心念微动,这造型之上,忽地现出一个大字形的人体轮廓,以之代表简韶,准确地再现了当时的情况。 有了人体做参照,显然更为直观,影鬼调整了几个小细节,这次属于它的“复盘”就完成了。 相对于石室内整个纹路布局,这只能算是一小部分,但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毕竟血迹纹路再复杂,都要作用到简韶身上,对影鬼来说,这已经足够。 它指在人体轮廓上的某个位置:“看到没有,这些个节点,还有这边的三环三叠转折,象征天魔九变,无穷无尽之意,是典型的祭礼天魔之法。” “祭礼天魔……魔门?” 余慈倒没想到,这里还牵涉到了北地魔门,不过有些古怪,真是魔门行事,哪用这么鬼祟来着? 很快,影鬼就道:“以后大概是,但现在不好说。” “什么意思?” “若我所见不错,这是以血献祭,谋求‘洗质换形、转化天魔’的法门……” 它刚开个头,余慈猛地想起来:“就是你做过的那种!” 当初影鬼做它的沉剑窟主人之时,曾耗时千年,精修魔功,成功转化为无形天魔,以此突破星轨剑域的封锁,余慈对此记忆犹新。 影鬼冷哼一声,没有搭理,继续道:“洗质换形,就是要舍弃皮囊,将阳神化为至阴魔物,成就域外天魔法身。这手段,寻常修士想也不用想,至少也是阳神成就、或将成未成之辈才能办到。只要办到了,其天魔法身层次,起码也是个‘天外劫’的级数。” 域外天魔以无生念、集阴煞、天外劫、末法主为四大层级,天外劫魔便与修行界的“劫修”相对应,实力从长生真人起,绝对是一等一的强敌。 余慈沉默了下,他也明白了影鬼的另一层意思,既然需要用到此种法门,对方的身份,肯定与魔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想必不是魔门嫡系。他还注意到,影鬼并没有把话钉死了。 “有办不到的可能吗?”。 “当然,要是你现在去破坏了那家伙的仪式,肯定让他前功尽弃。” 余慈哪可能再跑上几万里路,专门去冒险?影鬼就是在调侃他。不过余慈并不生气,继续问道:“能不能确认时间?” “一般到血祭的时候,就是在后段了,不过成功之后应该还有一段温养期,总在一年半载左右。” 这才是影鬼如此放松的原由,余慈听了也吁出一口气,有这段时间的缓冲,很多事情就有可操作性了。 “不过,那个倒霉的小辈,莫名神魂转质,里面有点儿意思……” “转质?”余慈心念又是一动,象征简韶身形的人体轮廓上,又显出一团丝线轨迹,乱麻似的,让人看得发晕。这是简韶死去后,在其神魂中炸开的气机反应,余慈将其拓印过来,只有三四成,观其大略倒是勉强可以。 影鬼低咒一声,又忙活起来,这次它尝试着将已定型的祭纹结构,和这团气机反应轨迹相结合。二者本就是因果关系,小半个时辰后,它还真的在二者之间勾连了百十根,象征着血迹纹路引发的气机变化,一团乱麻的气机轨迹终于有了一些条理。 但也是影鬼所能做到的极限,它半是判断,半是解释:“那厮转化成天魔不错,但和我用的有分别,应该是倾向于操控人心之类。” 余慈嗯了一声,其实复盘做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错了,他没什么不满意的。 然后他又问了一个问题:“致死的纹路是哪个?” 影鬼立刻明白过来,连着点出了四处,正是连接简韶四肢,汲取精血的那些。然后也不用余慈再说,它又指点道:“这几处是献祭的,只不过延伸到远处,未得全貌,还有反作用于小辈肉身的,作用于神魂的……” 分门别类的同时,他也点出这几个部分之间的联系,任何纹路都有各自的倾向和作用,但要真正发挥作用,还都要从属于一个整体。魔门祭祀之法和玄门符箓相差甚大,但在这基本思路上面,没有区别。 余慈看影鬼梳理其间脉络,对魔门祭礼之法,仍然似懂非懂,可是对其间力量的流动,已经有些概念。尤其是他对简韶心理层面的乱象、身体机能的衰灭、六识感应的变化乃至于神魂转质的一整套过程,都有一定深度的记忆,两边结合,认知也就愈发清晰。 这里面不只包括了上下左右的空间概念,而且还有快慢时机的时间因素,结合起来,就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渐渐的,当时简韶主要的气脉筋络也显化出来,充实了原本非常简单的人体轮廓,而这愈发充实完备的“活例子”,也就通过心内虚空,用最生动的方式演化下去。 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周而复始。 余慈进入了长时间的静默,在他身边,影鬼也是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简韶生生死死总有成百上千回了,余慈显化在心内虚空的身影,终于抬起手,直接点在那拟化出的人体轮廓上。 “这里!” 此时正演化到简韶生机将断未断的时刻,余慈一指点出,正中生机彻底衰亡前,残余之所在。 眉心! 指尖落下,心内虚空中,忽地有了变化。 影鬼敏锐地发现不对劲儿,脸色微变,想要提醒,牵动的气机已经布满了整个心内虚空,更有有密密麻麻的轻爆声响起,这是一个内聚的趋向,中央生死符周边,光芒璀璨明透,飞绕的鱼龙外相,更是遍体生光,光波流窜如电。 生死符外,本命金符的虚影之上,同样有光芒透出。 但相应的,外围孤岛夜海都变得模糊不堪,而影鬼的身形更是首当其冲,直接被抹消掉了。 对此,余慈当然也是有感应的,不过那些感应就像是在梦境中,总与他的理智隔了一层。如今他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了那边的天魔血祭纹路上。 之前他一直在旁观,从当时看着简韶死掉、神魂异化,到心内虚空中,一遍又一遍地观看简韶的生死流程,他惊叹于其间的复杂玄妙,却由始至终找不到自己能够介入的时机。这岂不是说,若那十方大尊照葫芦画瓢再来上十回八回,他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任对方为所欲为? 余慈当然不乐意。所以他投入所有精力,从一团混乱,到梳通条理,再到若有所得,认知无疑是在迅速进步,相应的,他终于能够判断出那个时机节点。 如今他出手,正是要在这原本插不进去手的流程里,留下自己的痕迹。 简韶死掉没什么,但若换一个他真心要救的对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做? 就是这么做! 一指点在眉心,追复生魂定星咒就此启动。 他仍不能完全认知、扭转生死大势,但抓着生死转换的一线之机,施加一个让“秤杆子”倾斜的力量,却是他最擅长的手段。 人体轮廓一个剧烈的震动,那是追复生魂定星咒影响了既定的气机走向,已经相当充实完备的“活例子”,非常真实地做出了反应。 刹那间,仿佛是时光倒流,余慈再次面对十方大尊冰冷的意念。 “简韶”眉心,追复生魂的星芒灼然闪耀,此星名曰“定盘星”,便像是投出的一根长索,死死捆住其“神魂”,和虚无之后中的存在直接角力。这样还不够,余慈心念再发,第二颗星芒,亦即延生度厄本星咒所发的“本命星”投入。 定盘锁魂,本命固本,两颗星芒名有不同,本质如一,都是生死大势上压沉“秤杆子”的关键,故而融合无碍,效用并发。 “简韶”再震,同时震荡的,还有心内虚空! ************** 新年零点前争取再送出一章,为大家拜年。 第九十四章 新星 更新时间:2012-01-22 濒临破碎的石碑插在土中,陆青站在碑阳一侧,看着上面几乎将碑洞穿的拳印缺口。缺口给人的印象是,由中心向四角辐射的裂纹随时能够让石碑崩解。但如果真的伸手去碰,人们就会发现,其实没那么容易把碎片掰下来。 石碑之中,有一层极难探知的力量,它要把石碑崩碎,可与之同时,它又凝定在其中,维持着一个将发未发的状态。所以,石碑留存至今,依靠的不是本身的材质坚固与否,而是这力量如今的态势。 如果让这态势重新流动的话…… 陆青站了片刻,身体略沉,忽地一拳击向缺口,拳锋几乎要碰到石材裂隙尖锐的边沿,才猛然停下。整个过程,并没有带起任何风声,然而石碑却在嗡嗡颤动,内里的力量状态有不稳的趋向。 缓缓收拳,陆青所在之地,方圆里许的浓重阴气竟在无声无息间排了个干净。在这近乎纯粹的空气中,女修心中意念闪动:“这就是他巅峰时的印记……” 这时候,她忽有所感,讶然回头,却见后方三里左右,地气流转突发异常,那是她那位便宜主人闭关之地。 眉头微皱,陆青随即收了石碑,往那边赶去。眼看到了近前,却见外间,同行的两个鬼修停在那里,铁阑还好,寇楮却是整个鬼体阴身都趴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 “沉……沉!” 寇楮眼下是当真狼狈,它其实也没受什么伤,只不过莫名地鬼体沉重,绝大的压力从它神魂中迸发出来,压制得它连转念头都困难。 陆青和铁阑对视一眼,气机变化是瞒不过有心人的,发生了什么事,两个有步虚修为的高手,都能猜个七七八八。陆青便安慰它道:“没关系,是卢老爷修行精进了。” 随后她又道:“怨灵坟场阴邪众多,如此境况下,欲猎取精气、阴神乃至夺舍之辈不在少数,你我要加固防护才好。” 铁阑略一点头,道:“你在内,我在外。” *********** 十方大尊冰冷的意念烟消云散,余慈猛然间从复盘的推演中清醒过来,旁边的影鬼早已不见,心内虚空震荡正起,亿万条气机化为一圈圈可以目见的波纹,让这片天地都失去了真实的形状。 中央区域,一派光芒璀璨,电光绕行,生死符外,本命金符的虚影已经被缭绕的电光照彻,但其本身的灵光,才是引发这一切的根源。 作为这片空间的主宰,余慈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有准备,也希望如此,却还是没料到,竟然会这么快! 九曜六符中,已经结成种子真符的五个,不知道是哪个先亮起来,灵光如流,在其间游动。符纹连头串尾,可以视为一个镂空的圆球,外部形成一个近乎完美的曲面,而内部则是千百符纹勾连。流动的灵光看似轨迹曲折,实则环行有序,所经之处,就有无数气机响应,灵光流动越来越快,整个符箓圆球发出嗡嗡的震鸣。 余慈的心念随着灵光一起流动,太乙星枢分身、九曜龙渊剑符、天河祈禳咒、出有入无飞斗符、太阴炼形法…… “卡索!” 嗡嗡之音中,似乎有这么一声响,一块以往总是缺失的部分插了进来,量身订做,恰到好处。 追复生魂定星咒! 灵光也在这个时刻,流经此间,一无窒碍,周流圆满。 余慈心神猛地一空,紧接着便似担了千斤重物,直坠下去,显化的身形转眼消散,他全副心神都坠入到符箓圆球内,坠入核心生死符上。便在同一时间,无数气机放射,其源头既有生死符,也有符箓圆球,两边气机便像是亿万条丝线,绞缠合股,彼此勾连,复杂得让人眼蹦,却是出奇地条理清楚,丝毫不乱。 此时此刻,生死符和符箓圆球,亦即本命金符彻底连接、锁定且共生,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与之相应,气机聚合,整个心内虚空似乎都向中心处凝缩,周边的影像也严重扭曲,但这已经不算什么了,余慈心念自然分拆,一部分留在心内虚空中,另一部分则回归现实层面。 闭关区域,早不复平日的安静。余慈周边元气涌动如潮,托举他的身体,自发悬浮半空。此种状态下,余慈全身放松,某些特殊的气脉窍穴隐隐震动,那是与种子真符相关之处。 种子真符正是将常用的符箓精炼凝化,成为“种子”,寄入窍穴,关联气脉,以达成精粹玄妙的效果。其寄入的窍穴都是根据人体结构、气脉流转,选择的最适合之处,自有其玄机。 此时无需内视,各窍穴就都有感应,由此联动的气机,便如一张渐渐绷紧的网子,捆着他的手脚肢体向内收,终至全身蜷缩,如重入母体的胚胎,浑抱如球,内外如一。 至此,余慈的意识亦似归返先天浑蒙之境,似明非明,忽有“通”地一声响,似在耳畔,又如在心头,随即便演化为龙吟虎啸之音,震魂荡魄,更形之于外,牵动外间气机,哔剥作响,四面岩壁都受到影响,石粉簌簌而落。 心内虚空中,符箓圆球并生死符层层压缩,如今不过拳头大小,却有星星点点的光屑喷溅出来,如星河绕天,华丽璀璨。鱼龙外相飞绕在更外层,如龙戏珠,自发勾连,气机互通。 这就是本命金符? 余慈有一种奇妙的喜悦,可并不纯粹。他形容不出眼下是个什么滋味,好像是吃饱了,但又觉得还可以继续塞上一点儿…… 当追复生魂定星咒的种子真符成形之际,九曜六符已经圆满,本命金符的第一阶段自然成就。这样结束应该也没什么,可余慈就是感觉着,还有一线之机,未曾寻觅到,这似圆满而又未圆满的感觉,好生古怪。 硬要比较的话,还不如复盘时,点在人体轮廓眉心之际,那种忘我的欣悦和满足。 眉心? 这心念一闪,余慈的眉心突地发热,正是追复生魂定星咒的种子真符寄入之所,但又不只是这个。 已经凝实的本命金符上,突地又是一震,属于十二元辰的几道符纹纷纷呈现,虚空神行符、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不用说,已经是种子真符成就,另外还有…… 延生度厄本星咒! 两个同样作用于生死大势的符箓紧紧咬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灵光闪耀不息,与之相对应,定盘星和本命星在眉心祖窍浑融,连迭跳动,好像外界有一块磁石吸引着它,几乎要破颅而出。 那吸引他的源头,源头…… 在天上! 蜷缩如胚胎的余慈猛地抬头,眉头处星光一点,嗡然跃动。可是,其面对的是并非是哪处的天空,而是十里、数十里的厚重地层。 这又如何?余慈无意识地咧嘴一笑,一道清光自眉心射出,视上方岩壁土层如无物,转眼不见。 真实与虚幻的分际再不是那么明显,清光变化,渐渐放粗,铺阵鳞片,终成为一条活生生的鱼龙,口中则衔一颗光芒流转的圆珠,转眼破开十多里土层,突破漫天风沙,一跃而至百里高空。 正值深夜,天空如墨锦黑缎,向无边远处铺开,星辰闪耀,天河盘转。 通过心象投影,余慈顷刻间跨越了百里长途,在高空,通过这里的视角,将整个天空都纳入进来。 天边,一颗不起眼的星辰骤然闪亮。 那光芒比之璀璨的天河星群,相去何止百倍?可余慈莫名地就生出感应,移转视线,让那微光投射过来。 “那是什么?” 比他的认知要更早一步,鱼龙外相口衔的圆珠已经殷殷震动,奇妙的感觉从百里高空直贯下去,传导至遥远的本体处,那边眉心滚烫! 亿万里外,某位伏案瞌睡的老人忽地一激,从梦中醒来,怔了片刻,他站起来,紧赶几步,推开通往外面平台的雕花木门,迎着微冷的夜风,抬头上看。 天边,正有一颗星辰,用它独特的频率闪烁。 “天垣本命新星!” ************ 祝各位书友新春快乐,心想事成,万事大吉! 第九十五章 寄托 更新时间:2012-01-24 一样星空,两样天地。 刚下了一场细雨,便有几十股清流自峰顶泻下,山泉漱石,妙音潺潺,空气中又有幽香浮动,绕转亭阁,溪声花香染化一处,浑不知是水中蕴香,或是香滴水响。 这里有个名目,便叫听香苑。 园林中,女主人素袍赤足,长发自然垂肩,斜倚在竹榻上,正自观书。忽地心有所感,透过枝桠间隙,遥望星空。 “本命新星?” 她一向待人宽厚,身边近侍也没那么多规矩,一左一右两个美婢都抬头看天,十分好奇:“什么是本命新星?” “在上清宗里,但凡修炼天垣本命金符的修士,一旦金丹圆满,便可接引星力,并在星宫中定一颗本命星,将自身生死玄机寄托于星辰之上,天人感应,平日修行多有仰仗,使符施咒时也有增益之效……这是本命星。” 两个美婢都是灵动之辈,齐声道:“那新星呢? “天垣本命金符乃是此界最艰难繁复的丹诀之一,能修炼有成者,无不是一时之杰。当年上清宗修士,但凡修炼此法到圆满境界,所寄托的本命星,多是列入三垣之中。” 女主人仰头遥望天穹之顶,那里正是号称三垣的核心星域,她悠然道:“三垣星宫乃诸天星域之中,星力汇聚、演化最是高效。三垣中,以紫微垣为最上,太微垣次之,天市垣又次之,入此三垣者,可以进修步虚术,争一争长生之机缘。其中机缘修行上佳的,则可进一步修炼度劫秘法。不过,终究也有一些时运不济的,不入三垣,甚至稍靠外的二十八宿也未入得,只寄托到一些旁散小星上,未来修行境况,自然无法与前者相提并论。” “原来是个不入流的……”美婢中个头较高的那个便哧笑一声,她眉目如画,笑起来显得明媚娇娆。 女主人淡淡瞥她一眼,美婢立刻就垂下脸去,知道自家有些过了,忙道:“紫蕖知错。” “未能归宫入垣,此人日后修为或许有限,可人之成就,焉能纯以修为论……咦?” 女主人再次抬头,锁定之前的星域,可是那颗不起眼的星辰似乎在她一分神的空隙间,与其他的星光混淆在一起,难见影踪。但她当然不会这么想,她更信任自己的感觉: “区区一颗散星,是谁为其遮掩天机?” 念头未绝,天穹正中,紫微垣星域,一颗相对黯淡的星辰蓦地大放光明,乍看去便像是扩出一层赤晕,一下子压过周边所有的星光,可莫名地又开始摇动,不安其位。 “这是虚其位,以待后进?” 女主人一时没敢确定,然而事情的变化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小半刻钟之后,那颗星辰已经明显偏移位置,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在赤光晕散中,斜坠而下,曳出一条长长的芒尾,切分了半边星空。 有那么一刻,女主人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散星之象,能察觉的人不多,但紫微垣中星象变化,稍微了解天文的人物,便可得见,更不用说那些通晓天机的大能,一时天下震动,不知几声慨叹,几声嗟呀。 “朱师伯……” 赤足站在微带湿润的草地上,女主人怔忡良久,方幽幽叹息。 刚刚星宫剧变,天底下能知其脉络的,不过三五人而已,她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极有可能是最知根底的那个。亿万里外那位老人,无疑是用这种方式,与这些人对话。 尤其是她。 “让我顾念香火情吗?”。女主人微露笑容,寒意森然:“看来,人人都知我羽清玄好说话!” ********* 头顶星辰陨落异相,余慈也看到了,不免惊叹一回,不过他更奇怪的是,与星坠天象前后脚,自己勾连的那颗星辰,怎么突然淡去了? 眼看着星光敛灭,他很是疑惑,但相应的,他在星空中的感觉没有变弱,相反,还在持续增强,那感觉,就是星力的强度。星力源于星辰,但并非是单纯的长线传输,更准确地说,应该更类似于共振或投影。 眉心祖窍,追复生魂定星咒和延生度厄本星咒形成的种子真符已经完美交融,由此牵动他本人生死之机,微微跳动,而天空中,则有一个与其频率完美契合的星辰在回应,至此建立起极玄妙的联系。 余慈将他的生死印记映射到星辰上,星辰则作出回应,将其星力投影到他的初结成的本命金符中,打入生死符内。 这一刻,心内虚空,已显现出一颗星辰,与其在真实星空中的位置完美对应。 心内虚空有了,天空中却隐没不见,这是什么缘故? 余慈想不明白,但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别的,自星力注入后,他全身气机又开始洗换,纵然只是微调,但亿万气机合在一处,连串变化,积少成多,也是个了不得的工程。 更重要的是,还丹修士丹诀有成,气机的频繁变化,神气合抱,圆转如珠,其蕴含的精血阳气,终于把周围那些阴邪之物引来,不只是怨灵坟场中,便是心象投影所在的百里高空,亦是如此。 “破!” 鱼龙外相一声长嗥,额头道经师宝印一圈光芒放射,始发之际,就凝成星砂一般的符法灵光,化为一圈冲击波,四面迸射。 余慈出手便觉得与以往不同,符箓发动时,已经感觉不到明显的气机运化,心念一动,就是纯粹的振动,振动如同呼吸,无需刻意控制,完全化入了本能之中。 生死符与本命金符浑融如一,自有节奏,与之呼应的,则是他寄托生死之机的星辰,两边交互感应,符法威能便在这感应的过程中,蓦然放大,没有多消耗他半点儿力气,其范围竟是轻松突破三里方圆,将这片虚空洗净。 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 左边上方和正下方,接连响起两声惨嘶,两头阴邪之物还未现出形体,就被打得散了。 一击建功,余慈也不与这些阴物纠缠,他心象投影发挥全部战力,还是要在照神图覆盖的五十里范围内。如今既然本命金符成就,亦是寄托了星辰,他没必再逗留下去,投影倏化流光,转眼回返。 睁开眼睛的时候,进入还丹中阶的“后遗症”依然存在,气机的全盘洗换还需要一定时间,毕竟,这不只是本命金符的成就,还包括全身肌肉骨胳、筋络血脉的整体变化,肉身的进阶还要一定的过程。 这一过程中,精血元气的聚拢运化时刻不停,没有特定准备的话,是肯定遮掩不住的,这也是大量阴物趋之若鹜的原因。 不过,余慈有两个极称职的护法,虽说地下森林中阴魂厉鬼太过密集,但两个步虚战力联手,在不出现特别强大阴物的前提下,足以将方圆二三十里范围封锁得风雨不透,余慈很放心。 现在,他想仔细梳理一下脉络。 寄托生死之机到星辰上,他修炼“诸天飞星”的时候,朱老先生可没告诉过他。不过他想着,某个地方应该有类似的描述和介绍。 从云楼树空间中取出一个珠串,是由十九颗紫红木珠连缀而成,光滑.润泽,十分耐看,余慈手捻珠串,稍一转动,就找到了他的目标。 珠串无名,是当初在离尘宗,朱老先生赠给他的,原本是想着让他在含章法会上佩戴,看是否能吸引几个故人,但后来无疾而终,老先生干脆就在原本十八个木珠的基础上,再加一颗,里面封入天垣本命金符的全套修行法门,供余慈参考。 之所以是参考,是因为余慈修炼玄元根本气法,开辟心内虚空,可以将复杂的气机运化,显化为最直观的心象图景,情况与大部分人都不相同,原本天垣本命金符的修行,可要比他如今所修炼的复杂成百上千倍。 余慈大部分时间,是把这里的修行法门,当成字典资料翻阅的。 “寄托星辰,寄托星辰……有了!” 有了明确的目标,心念的扫描最是便捷,余慈转眼就抓着了相似的字眼:“本命星?三垣?新星?” 他忽地愣住,新星?不入流的? 等等,不对,这明明是指本命金符大成后,亦即还丹圆满,行将突破步虚关卡时才有的异象。 他这刚成就九曜六符,后面还有三个关口要过的修士,又算什么? 第九十六章 白虎 更新时间:2012-01-25 天垣本命金符之所以被形容为“繁复”,便是因为它从还丹境界算起,要经过五道关口,才可大成。 定鼎枢机是其一,不涉金符本身;九曜六符是其二,为其雏形;元辰六符为其三,算是巩固成型;二十八宿为其四,是再跃升一阶,可算小成;周天星数为其五,这才算圆满。 其实这个也贴合正常丹诀的定鼎枢机、玉液还丹、金液还丹的三阶段,但在后两个阶段,都用了两个关口加强,又是以最考较心力的符法为根基,说它繁复最为恰当,但道基也打得是一等一的牢固。 如今余慈理论上讲,是完成了前两个关口,进入还丹中阶的门槛。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追复生魂定星咒和延生度厄本星咒两个涉及生死大势的符箓,一举凝成了种子真符,并且融为一体,这里面涉及到某些东西。 细想来,再无他物,唯生死而已。 寄托星辰,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触动生死玄机,余慈通过前面的“复盘”,参透了简韶生死大限,得以“落子应手”,一举突破之前限制他的迷障,借顿悟之力,将那生死玄机触发,恰又逢本命金符成形,这才能寄托星辰,一举达到金符圆满成就时的功效。 然而生死间的玄机,哪会是轻易就能参透的? 当年,绝大部分上清宗修士,都是通过苦修,用水磨功夫,硬生生将诸天飞星三十六符磨成了真符种子,全心全意凝练本命金符,又有砺心、磨练等一番艰辛过程,这才了悟生死,厚积薄发,当然可以在三垣星宫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相比之下,余慈的认知还显得浅薄和浮飘,寄托在散星之上,也就顺理成章了。早走两步,根基却不牢,眼下他也说不出这里的好坏,不过,日后要做什么,他倒是了然于心。 “归宫入垣……是这个名目吧。” 观看紫红木珠中记录的“天垣本命金符”修行法门,余慈终有所得。 机缘一事,虚无缥缈,寄托本命星之事,纵然要看实力和感悟,却也有一份运气在,若是某人一时失了运道,在三垣中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这里倒也有补救之法,虽然比正常的修行要艰难许多。 这便是“归宫入垣”之法。 循星辰经天之道,从散星到四象二十八星宫,再遍历三垣,直至进入最高成就的紫微垣,“归宫入垣”之法上,都有涉及。 这个方法,对那些辛苦修炼,好不容易金丹大成,却难入星宫的修士来说,显得太过漫长,他们也很难激发出更多的潜力,以供移位所需。相比之下,余慈的情况则完全不同。 他刚刚成就九曜六符,后面至少还有元辰六符、二十八宿、周天星数三个关口,亦即三个全面提升修为的机会,若是规划得好,未必不能转入三垣。对了,刚刚星辰陨落,观其位置,正在紫微垣…… 余慈心中略有异样,还没想出个一二三来,心内虚空中,他那颗本命星的投影陡地明暗变化,以极大的幅度闪烁几次,这才稳定下来,相应的,他心内虚空振动的气机也急剧波动,最终平缓如故。 余慈不以为怪,他知道这是寄托他生死玄机的星辰终于稳定。不过,此时再感应星位,似乎是偏移数分,方位大概是……三垣以西? 这代表什么?低头又看“天垣本命金符”的法门。 四象二十八宿大体上是围绕三垣的庞大星域,整体以青龙、白虎、朱雀、玄虎命名,一象为一星域,一宿为一星宫。在天垣本命金符的本命星系统中,这是那些未能得入三垣的修士,寄托本命星的次一等选择,侥是如此,也比散星强上太多。 三垣以西即白虎星域,行庚辛之气,主兵凶战危、杀伐灾劫,亦有震慑邪妄,降伏鬼物之灵应。这隐然和他当前精通杀伐剑道,擅摄鬼驱邪的修行方式相对应。 余慈便有些明白了。 寄托本命星辰,说到底还是天人感应,自然要循天道之理。显然,他这颗散星要想想早早打入四象星域,便要依从性情,先从白虎星域着手。这样一来,修行的脉络也可以明确了。 以此为参照,余慈便寻到了对应的‘白虎七宿感应心诀’,这是一篇符咒兼通的法门,需要日常修行,以此呼应庚金之性,提升杀伐之气,逐步向白虎星域靠拢。 余慈尝试着默念咒文,心结符形,有玄元根本气法傍身,只要是与符箓相关,他都可以很快入手,没用多长时间,寄托星辰与本命金符的共振就有了细微变化,在此过程中,莫名地有股森然锐气自他顶门刺入,遍体寒透,然而寒至极处,却有灼热之气生发,转眼如滚沸油,通达筋络骨血,无一不至。 闷哼一声,余慈只觉得眼珠子有些发烫,视野都在发红,抬头上看,只看到了厚厚的岩层。可是借助对本命星辰的感应,他能够感觉到,此时本命星虽没有明显的移动,却是隐然与西方星域建立了微弱的联系。那个方向,正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如同一道光束,先‘命中’了本命星,又折射而下,刺入他的顶门。 “这就是白虎星力。” 余慈正要细细体会其中微妙,心头又是一动,寇楮杀猪似的叫声响起来: “上仙饶命!” 微微一怔,余慈将心念移到闭关场所之外,那里正是他最虔诚的“信徒”所在。只见那鬼修蜷成一团,整个身体都缩了一圈儿,正瑟瑟发抖,鬼体时隐时现,竟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余慈猛吃一惊,这才想道,寇楮与他心念气机隐隐相通,他刚才的突破、承受的星力都会对其造成影响,至于最后面借到的白虎凶煞之威,对阴邪鬼物的打击简直是致命的,要不是寇楮及时嚎一嗓子,说不定就给灰飞烟灭了。 “这就是标准的无妄之灾啊。” 余慈哭笑不得,忙进行调整。其实这也好办,再凶煞的星力,终归是要通过他来起作用,他只要及时调整心念,给寇楮一个特例就好。 寇楮压力骤减,却是承受不了急剧的变化,一松劲儿就昏睡过去。余慈确认它没有大碍,苦笑着摇头,与之同时,他又想起一事:和他有联系的对象,也不止寇楮一个啊。 心念一转,感应便有不同。 余慈放开感应,首先就要提升五感六识的灵敏度,由此涉及本命金符的运化,本命金符又与寄托生死玄机的星辰保持着玄妙的共振状态,而本命星正与白虎星域建立着微弱但实际的联系。如此逐级推动,级级上升,莫名的,余慈的意识便如同飞空的焰火,直登天穹,一个恍惚,便似在九天之上,凌虚而立,俯瞰下来。 站得有多高,看得有多远。 刚闪过这个念头,其实他什么也没看到,心头“嘭”地一声闷爆,漫天烟花四散,余慈一个激零,无法保持那绝高层面的视野,从九霄云外直跌下来,眼前心中一片空茫。不,也不尽是空空如也,有几点或强或弱的光芒,在心内虚空呈现出来。 那一瞬间,余慈已经与几个相对强一些的信息源头建立了联系,毫无疑问,都是神意星芒寄生的对象。 最近的当然是寇楮,略过。 相对来说,比较接近,也在成千上万里外的……啧,是游蕊,不,是幽蕊!这确实是除寇楮外,最“近”的一个了。 余慈的感应出奇地清晰,那边,一贯精致打扮的骄美女子正按着额头,秀眉微蹙,有些痛楚,更多的还是迷惑。瞧她的模样,应该是余慈进阶,还有白虎星力的灌注,也对她造成影响。 当然,能有这样独立的视角,不是神意星芒的能耐,而是法宝碎片的功用。然后…… 余慈心头骤然一紧,他又“听”到了一段熟悉的经文: “他年劫来时,五阴烦恼,三毒炽盛,轮转生死,无有竟已;他年劫去后,三界天通,不设障锁,六道浑一,难分贵贱,混染泥中,挣扎无从。惟诸佛子、诸善信、善布施者,必得涅槃永离三涂生死之患……” 第九十七章 劫经 更新时间:2012-01-27 灵犀散人! 那个正被包裹在茧子里的家伙。 只一瞬间,余慈就做出了判断,他只在灵犀散人的深层意识里,见识过这段经文。 念头明确的同时,经文引导着他的感应,依稀判断出对方所在的位置。那是个极远的地方,距离……参照寇楮和幽蕊计算,起码也是从华严城到阴窟城那么远,也就是说,自从当初大战之后,黑袍根本就没动窝儿。 如此距离,远远超出余慈任何一次感应极限,出奇地却并不怎么模糊,只不过绝大部分信息,都让经文盖过。经文如流水般绕过心头,说不出是什么声音颂念,却是缥缈来去,自有其独特的脉动。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灵犀散人好像……在苏醒! 一个微弱的意识,正从虚无中萌生。 最初只是单纯的反应,余慈以为是针对这段莫名其妙的经文,但很快就发现不对,经文与灵犀散人本是一体,无分彼此,那微弱意识真正针对的,另有其物。 除了经文,还有什么刺激……是了,它针对的正是神意星芒。 余慈哑然,难不成弄了半天,最后是他把灵犀散人从沉睡中惊醒过来的? 这个,情况貌似不妙! 他不好猜测那边的黑袍会是怎么个做法,但如果是他代入进去,毫无疑问会在灵犀散人苏醒后第一时间,施展各种手段,将有关黄泉秘府的讯息盘问出来。或者更干脆些,用魔门最擅长的魂魄心意之术,直接攻破心防,撷取其中的情报。 这些个念头转过来,对解决当前的局面没有半点儿帮助,余慈就骂,刚刚白虎星力贯注的时候,怎么没把这厮直接灭杀掉? 他还发现,这么远的距离,终于超出了法宝碎片作用的范围极限,五彩光线够不到,那个居高临下的旁观者视角也就无从谈起,想在里面使点儿力都不成。不管是钉头七箭书还是北斗劾魂注死术,在相隔数万里的漫长距离下,都没可能发挥半点儿作用。余慈现在能做的,也仅仅是观察而已。 长生真人的感应灵敏程度,绝对不容低估。仅仅是数息时间,极微弱的意识波动就引来了某种力量的窥探。 当明显属于长生真人级数的神意力量探入之时,余慈也给吓了一跳。 虽然神意星芒藏身于灵犀散人的神魂深层,可说是相当地隐蔽,但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真人境界的搜魂法力,有意识地来“捉迷藏”,还是平生第一回。 应该是黑袍吧,那家伙对神意力量的操控非常精到,真难想象,一个举手便是熔岩如潮,震动百里的强悍人物,操控神意时,竟是缥缈若虚,如烟似雾,虽是侵入神魂浅层,却没有对仍处于相对静寂状态的灵犀散人,造成任何额外的刺激。 显然,这位也是被第一回强行催醒目标造成的后果,心有余悸。 灵犀散人意识的萌发,显然瞒不过黑袍,那位在神魂浅层驻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仔细“观察”那微弱意识的状态,好久才退了出去。可以想见,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内,黑袍肯定会提起十二分的精力,把茧子里的这位给看死了! 余慈平缓心情,看着灵犀散人的意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滋生,从最原始的反应,到基础的判断,像一颗颗珠子,逐一地串联起来,渐渐成形。如同复现一个婴儿接触外部天地的全过程,只是这过程好生迅速,毕竟已经有了一个完备的结构在,现在要做的,仅仅是复苏或是填充罢了。 莫名地,余慈想起了一位很久没见的朋友。那位姓叶的大少爷,谈及神魂结构之时,就做过类似的描述,只不过当时余慈是绝不可能有这样直观的体会。 同心圆结构中,元神居内,识神居外。灵犀散人的昏睡,其实就是识神消寂,不管是显识还隐识,都像是枯死了一般,只有元神如灯火般,依旧燃烧,统驭其体内气机,维持生机。 现在他意识苏醒,照余慈看来,应是其元神受到神意星芒的刺激,重新开启后天识神的养成之路,有前面的基础在,想来不会花太多时间……咦,神意星芒已经渗入到这种程度了吗? 余慈这才想到,如今神意星芒寄生的位置,已经是神魂结构的最深处,也就是说,已经触碰到了灵犀散人的元神,那可是在寇楮这个虔诚信徒身上,也没有实现的植入深度。 这算什么……一念既起,那边轰然大震,余慈的心念刹那间坠入一个莫名的空间。上下四方极尽虚无,无边无际,这感觉是如此熟悉,余慈很快就记起来,这里应该就是灵犀散人的神魂最深层,在最初植入神意星芒的时候,他来过的。 而且在这里,他的视角有些古怪。 此时此刻,他是空间中央一颗金色的莲子,隐透光芒,照映虚空。 这是一个相当奇特的代入,但不是第一次了。余慈还记得,最初时莲子还是黄中透红,不知何时已转化为纯金色。也是这颗莲子,外皮已绽开小口,余慈自然就明白了,灵犀散人意识不生发则罢,一旦生发,必是从此中出来。 这正是灵犀散人元神照映的景象。 还有那经文,什么五阴三毒、三界六道的辞句,化为纯粹的脉动,缭绕在莲子周边,一层层加持上来,莫名地就有充实之感,这让余慈明白,其实就算没有神意星芒的刺激,被这篇经文连番加持,“莲子”也已臻成熟,随时可以重启生机。 余慈不免有些好奇:这经文是什么来着?念动甫动,莫名地答案已浮在心头: 《无量星宿劫经》! 心头隆声巨响,似乎这篇经文的名字,也有着无边法力,余慈只觉得神智一昏,魂魄摇动,至此刻起,经文的每一个字音,都带着动摇心志的力量,更有着无孔不入的渗透之能。 他看出来了,这篇《无量星宿劫经》是要通过层层加持,渗入到金色莲子中,也就是要渗透到灵犀散人的元神中来。 在经文之力骤然加重的渗透冲击下,金色莲子在虚空中跳动,受此刺激,灵犀散人的意识越发地清晰,可波动也越来越大。余慈仔细感应,似乎这一位对经文的力量,也不是毫无选择地接受,其元神仍有一个本能的排斥之力。 灵犀散人愿不愿意,余慈不知道,但余慈本人肯定是不愿意的。如今他神意星芒植入了灵犀散人元神,也就要直面经文之力的冲击,纵然只是一缕心念在此,也觉得很是吃不消。 唔?也许可以…… 余慈心头闪过一个念头,若真是这样的话,他也许真的可以做点儿什么。 心念瞬间转回到他闭关之处,此时外面阴邪之物的冲击,已经被扫灭大半,再没有什么威胁,寇楮也已缓过劲儿来,正在调息。余慈给他一个“静心安神”的意念,随后站起身来,略作调息,突地往地上一指。 云楼树空间打开,已经缩小了数十倍的步罡七星坛平平落地,像当初一样,盖在地脉灵窍之上,余慈一个法诀打上去,坛体急剧增大,磅礴的灵光迸发出来,扫荡整个静室。 余慈深吸口气,迈步而上。先擎出了七星剑,又取出道经师宝印,悬于身前,并燃起妙洞真香,却并未取出太阴幡,而是面向西方,持剑肃立,缓缓举剑过顶。 随他姿势,本命金符振动,心内虚空星辰投影闪烁,穿透数十里地层、百里沙暴,再至无限高远处,那颗寄托他生死玄机的本命星辰,立生反应。 余慈调匀呼吸,闭上眼睛,缓缓吐音,字字清晰:“五行感化,元精所致,清音肃肃,威慑山林,执搏挫锐,噬食鬼魅,用彼化身,来立吾右……急急如律令!” 随字节一一吐露,整个静室无风生啸,憾人心魄,下一刻,森然锐气当头刺下,直入顶门,余慈身躯剧震,整个身体都胀大了一圈儿,窜动膨胀的肌肉硬生生撑裂了外衫。 他睁开眼,整个静室都涂上了一层血红颜色。 第九十八章 莲花 更新时间:2012-01-28 余慈扭扭脖子,都膨胀一圈儿的筋络骨肉发出细细的摩擦声响,自顶门贯入的森然锐气,已经转化为岩浆般的灼热力量,蔓延全身,这正是余慈发动“白虎七宿感应心诀”,从星空中引来的白虎星力。 如此力量,作用在肉身上实在是浪费了,余慈也没这个打算,他虽是肉身异变,却置之不理,继续持剑作势,颂念心诀,同时在心中观想白虎七宿星图。 他修行就是从存思入门,心内虚空更是最适合存思观想的地方,法门使来驾轻就熟。感觉着火候将至,余慈突地迈开罡步,在步罡七星坛上来回游走,白虎星力猛地暴涨,凶煞之气横溢,几乎要将他身躯撑爆! 不过等充溢到了某个节点,凶煞之气反倒开始收敛,气魄则越来越足,如猛虎踞而将跃,扑杀凶顽之势。 如此蓄势,足足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以他这接引星力的速度,真到正面强敌时,早给击杀了十回百回,实用性几近于无,但当前施以符咒,却能从容安排,将状态逐步调整到最佳。 此刻,心内虚空的天穹,除了本命星辰闪耀之外,西方天际,白虎星域所涉及的数百颗星辰,亦如晶钻般缀挂天幕,亮度大增。在余慈观想时,诸星联线,其骨架真若一头行将跃击的白虎,渐渐皮肉丰满,神意如真,倒似随时都会扑下来。 所谓“白虎入梦”、‘神通上身’,不外如是。这也是余慈所能承受的极限,如今他阴神颤动,已经很难再接受新的星力加注。知道火候已成,余慈长长吸气,直至腹部鼓胀,全身肌肉都在微微颤动,这才逆转气机,“昂”地一声闷吼。 静室四壁猛地一颤,低沉的音波如同海底暗潮,碾压四方,碰到周围的崖壁,只是稍稍一窒,略有反射,但还有大部分穿透过去。岩层厚实,层层阻挡,音波也层层削弱,可不管是怎么削弱,其根本的脉动依旧存在,并具备着无以伦比的穿透力,一直打穿到空旷之地。 外围,陆青和铁阑正扑杀那些阴魂厉鬼,莫名地心头一激,先后停了手, 此时此刻,静室之内,步罡七星坛上,余慈张开嘴巴,又是一声吼啸。 这声音比上回还要低沉,势头却更猛,音波后浪赶着前浪,推挤过去,这一回,厚重的岩层几乎完全起不到阻碍的作用,相对空旷的地下森林中,低沉的声浪就从岩层内扩散而出,瞬间席卷三里方圆,直到这时,蓄积的凶煞之力,才轰然迸发! 离得最近的寇楮,鬼体剧颤,但它受余慈特别照顾,体外自有一层波动抵消了冲击, 它也是唯一一个受照顾的,声浪扫过,只要是在范围之内,一切阴魂鬼物都是像是被强酸泼了一般,惨叫嘶吼,鬼体阴身纷纷扭曲崩解,有些较弱的,直接就灰飞烟灭。 如此冲击,便连陆青和铁阑都不幸免。当然,两个步虚强者,也不至于被伤到,陆青只是觉得心神摇动,稍一定神便无事,铁阑则是挥剑,以精纯剑气屏蔽掉那凶煞音波的冲击。 这时候,第三声低吼响起。 但这回,吼声的杀伤反而降了下去,倒是那些被抹杀掉的阴物,其怨厉之气缭绕不散,第三次吼声起来,反被卷缠在声波脉动之中,化成一个内聚的漩涡,如百川归海,反输回去。 新的声浪又起,但已经不是吼声,而是呼噜噜的怪响,好像声波全在嗓子里面打转,冲击性渐无,振动之力则愈发明显。 陆青皱了皱眉,返身往回走。不一刻,她来到余慈闭关的静室外,这里还处在完全的封闭状态,女修伸出手,想推开石门,然后手指沾到岩壁的时候,却有一波细密的震荡顺着那微小的接触点传导过来,她整个身子骤然一麻,感觉随又消失。 她微微一怔,仔细体会,心头却像是压上了重物,莫名地有些发闷,而且,这“重量”还在一层层地累积,受此影响,神意运化有些不顺畅。 陆青见识不俗,立刻作出判断:由外而内,由肉身至神魂,煞气横溢,应是某种锻炼阴神的偏激法门,却不知是什么来路? 她暂时没有答案,但如果余慈在这儿,会这么回答: 白虎炼神,便是如此了。 借白虎七宿凶煞星力,养心炼神,使气机与星域遥相呼应,神意暗合,直至形神蜕变,也是“白虎七宿感应心诀”、乃至“归宫入垣”的四象二十八宿阶段,不可或缺的一步。 步罡七星坛上,余慈已经抛了剑,增巨了整整两圈的身体微躬,做出一个蓄而不发的势子,白虎真意便借势发动,且并不外烁,而是一层层累积到神魂层面,用如山强压和凶煞戾气,淬炼心神。 养心炼神之时,务必要心窍澄静,虽受白虎凶煞之力浸染,却要始终留一线清明之心。也多亏余慈经了不少杀伐之事,白虎星力虽是暴戾凶煞,他短时间内,也能支撑得住,慢慢的,还能再分出点儿心思出去。 毕竟,淬炼心神是一方面,余慈真正要得到的效果,还在别处。 借白虎星力磨炼神魂,星力及其独特的煞气,自然会贯注其中,且由于余慈是刻意接引,其来势比寄托本命星时少了许多圆融,冲击力却是更强。按照余慈的推断,整个过程中,白虎星力不只是作用于他的神魂本体,而且会延伸出去…… 分出的一缕心念转移,略过寇楮,落在了相对较近的那位身上。 那位正是在黑月湖的幽蕊。 余慈心念一触,便知这女子当真是吃了一番苦头。此时她正跌坐地上,紧蹙秀眉,勉力运功宁神,在她身后,站着妙相尼姑,正伸手按在她头顶,助她行功。二人所在的房间已经是一片狼籍,各类摆设碎了一地,倒似被暴风刮过一般。 莫不是受白虎凶煞之气刺激,发了狂性? 这很有可能,若是余慈不慎被白虎凶煞浸染,也要大开杀戒,发泄一通才会罢休,那幽蕊猝不及防之下,着了道儿,自然也好不到那里去。 只是这样,便是傻子也要起疑心了,幽蕊本人也就罢了,那妙相尼姑出身不凡,修为又高,余慈还真有些担心她会看出什么端倪,便想着寻一个机会,将植入幽蕊神魂的神意星芒取出。 不过,这种事儿可以回头再考虑,当前余慈还是更关心别的。 心念再转,刹那间跨越数万里的距离,来到灵犀散人所在,直接打入其神魂深层,投入金色莲子之中。眨眼间,灵犀散人元神照映的一切,都呈现在余慈心中。 《无量星宿劫经》依旧缭绕周边,无时无刻不想渗透进来,但与前面不同的是,此时金色莲子内部,也有一股外烁的力量,无时无刻不想冲出去。 与经文深邃无尽的感觉不同,莲子中的力量凶横霸道,形成了巨大的斥力,时时都与经文作对,两股力量来回冲突,灵犀散人刚刚萌生的意识被夹在其中,竟是越来越弱。 适当的刺激会加速意识的成长,但过分强烈的刺激,对那相对简单的意识来说,就等于灭顶之灾了。让白虎凶煞之力与《无量星宿劫经》打对台,重创甚至灭杀灵犀散人的意识,正是余慈打的主意。 “死吧,死吧,死吧……” 余慈喃喃说话,看着灵犀散人的意识反应越来越弱、越来越弱……蓦地,他心头跳动,某个信息反馈回来。 “你妈!” 只来得及咒了这么一声,那边虚空中,已是明光大放。 在白虎凶煞之力和《无量星宿劫经》的对冲下,金色莲子积蓄的力量,已经过了临界点,不管内外力量冲突得多么剧烈,它要绽开了!上下四方无边无际的虚空,就此轰然破碎,尽化为亿万流光,但感觉中,更像是金色莲子迸发出的无量光芒。 余慈的心念一阵恍惚,他和金色莲子本就是共享感应,这一刻,他分不清本体和分神的不同,也分不清余慈和灵犀的差别,他就是一颗莲子,在莫名力量的驱动下,将内蕴的生机显化。 萌芽、抽茎、展叶、开花! 顷刻间,一朵粉红的百叶莲花就此呈现。 灵犀散人周身气机转眼勾连而上,随莲花绽放,由沉寂渐转为活泼,转眼完备。 有大笑声响起来。 第九十九章 玄蜂 更新时间:2012-01-29 我在哪儿? 恍惚中,笑声把灵犀散人惊醒。他睁开眼,恰逢一层灰白的薄翳开裂,微弱的光从裂隙中透进来,外面站着一个人影,非常模糊,他勉强能看到对方罩着黑袍,不露头脸。 是谁? 这个疑问险些就脱口而出,不过逃亡这些年,他应对种种威胁及突发事件的本事,全天下也是少有,心思一转,便将当前的局面推断出了五六成。 当日他被那个神秘道士一剑贯脑,又被扔下地窍火眼,本该死得不能再死,然而也是运道,这般遭遇恰恰符合他预谋已久的一个计划,他趁势发动,就此“借死转生”,若是一切顺利,既可以提升他久久停滞的修为,又能摆脱已经臭了大街的名号。 此时此刻,自然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家的情况。 神魂深层,核心元神处,一朵百叶莲花绽开,每一朵花瓣都勾连着他身上多处气机,上百片花瓣合在一起,便是全身上下,统驭如一,无所不至,无所不达。 奇妙的气机统驭方式,完全颠覆了他以往神魂元气的运化方式,更重要的是,也改变了他筋肉骨络、五脏六腑的质地、布局甚至于功能。他微微活动了下身子,破开的茧子里,发出“扑扑”的怪响,随后就是嗡嗡震鸣。 “成功了!” 灵犀散人方喜又忧,现在看来,借助那部经文残篇,“借死转生”这一步是完成了,可是预想中那种天高鸟飞、海阔鱼跃的前景,却有些不妙。这黑袍…… 外面那黑袍人笑声不绝,抚掌道:“有意思,茧子里面竟孵了这样的玩意儿。” 灵犀散人不知此人来历,但其话中显然并无善意。他身躯微颤,生出杀心,但并未轻举妄动。一来眼前的局面他仍未彻底搞清楚,二来眼前这黑袍修士,带给他的压力,实在是前所未有,尤其是“借死转生”之后,大幅提升的灵觉,更是将对方的气息源头,隐约映现心中。 这一刻,灵犀散人竟是想起,那差点儿将他的肉身烧化的滚热岩浆,眼前这人,感觉很是相似,又或者,根本就是一座将要喷发的火山! 强人! 纵然是成功转生,修为大进,灵犀散人仍觉得心里发虚,心念转了几圈儿,蓦地开口发声:“滋嗡滋嗡……” 声音发尖,还带着奇特的颤动,嗡嗡作响,无论如何,听起来都不是人腔。 然而才响了几声,对方罩头的兜帽下,就有两点火红的光芒亮起来。被光芒照着,他胸口猛然一滞,紧接着黑袍修士敛去笑声,把身子前倾了些: “哟嗬?真当自己是只大马蜂?嘿,别看你现在不成人样,我知道你是谁!” 灵犀散人心头猛地一揪,不过到这种时候,他除了装傻还能怎地?当下又是两声鸣叫。 黑袍修士见他如此作法,又是哈地一声笑: “灵犀散人!” 这一声当真有石破天惊之效,不管灵犀散人心机如何深沉,此刻也无法保持淡定,几乎是出于本能,嗡地一声大响,灰白色的茧子炸裂,一个足有六尺长的巨蜂飞出,透明的薄翅上还带着未干的粘液。乍一飞起,鼓胀的腹下,径长超过尺余的毒刺已经抬起来,乌光流动。 这是个比寻常蜂子要大上千百倍的怪物,换个胆小的过来,恐怕只是正面相对就要心胆俱裂,可是黑袍修士远非常人可比,他甚至连动都没动,兜帽之下,双眼如同燃烧的煤石,死盯在巨蜂身上。 “果然是玄蜂妖身!究竟是你小子原本就是蜂妖化形呢,又或根本就是刚刚转生成妖?” 说着,黑袍修士倒有些疑惑了:“妖身化形成人好说,人身化妖……天底下有这等法门吗?”。 巨蜂看着胖大,其实速度惊人,黑袍修士表示奇怪的时候,尖锐细长的毒刺已经要刺透外袍。 “哈!” 彤红的火流刹那间流布十里方圆,巨大的热泡胀起、炸裂,其半实质的高热,可以瞬间将人骨肉化灰,触目所及,整个地下空间完全化为了岩浆的世界,更恐怖的是与灼热火流并起的滔天凶威,这一瞬间,黑袍修士就是主宰这片岩浆世界的魔神,除他之外,任何生灵,都不过是蝼蚁一流。 惨哼声中,巨蜂半身着火,一头栽进岩浆里去,更大的惨叫声响起来,黑袍修士嘿了一声,看着那妖异的巨蜂半边焦黑,气息奄奄,这才动念,流动的岩浆迅速变冷、凝固,却是将其封在凝结的岩层中。 巨蜂全身抽搐,透明的薄翅已经完全化灰,本就妖异丑陋的外表,更是面目全非,只剩下了本能的抽搐。黑袍修士这才上前一步,居高临下,俯视灵犀散人的惨状: “唔,要死了……你别给我耍花招!” 轰雷般的叱喝声里,岩层中的灵犀散人当即一声惨叫,留在岩层外的半边身子剧烈颤动,这下什么都不必说,只能连喊“前辈饶命”,终于恢复了人声。玄蜂妖身与人体结构大异,但转化之后,自有一些原初本能降下,让他可以自由在蜂鸣和人声中切换,至此他虽是狼狈,却尽显妖物生机的坚韧,便是被打得这么惨,也还神智清醒,不至于丢了性命。 黑袍修士这才满意:“早早如此,还用吃这番苦头么?最初老子只是好奇岩浆里怎地结了茧,但贺家小辈一来,你的底细我便能猜个七七八八。灵犀散人……好吧,现在老子可以叫你‘灵犀妖人’?” 灵犀散人是难得的心志坚定之辈,可此时也是气沮若死,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灰暗。他拼着不要性命,以《未来星宿劫经》转化妖身,本以来天下大可去得,哪想到刚睁开眼,就碰到这样恐怖的人物,转眼就把他打得难以翻身,莫不是老天爷专门玩他? 这个时候,黑袍声音低沉下去,殷殷如雷,碾进耳中:“你是灵犀散人?” 他呆怔了半晌,终于应了声“是”。 “就是把着黄泉秘府隐秘的那个?” 灵犀散人猛地一激,忽然就发现黑袍修士的如雷沉声,其实是一种撼动心魂的秘术,可是这种情况下,他稍有反抗,下场都会比眼前悲惨十倍,他此刻的心态,也实在不足以让他充好汉,更何况,他从来都是个知机的人物。 稍停,他回应:“是!” 黑袍紧接着就追问:“在哪儿!” 灵犀散人脱口而出:“我不知道!” 这下,黑袍倒是愣了,随后就是凶厉杀气激如潮涌,灵犀散人险些就被碾杀当场,急迫之下,他的嗓音变得无比尖锐,却是一口气将所有的话全吐出来: “玄灵引丢了,玄灵引丢了!没有玄灵引,就算知道位置,也找不出黄泉秘府啊!” 黑袍那边杀气凝滞,半晌方道:“玄灵引?丢了?” 局面已经败坏至此,灵犀散人却忽地发现,自家很是熟悉这种境况。事实上,被全天下修士追讨的这几年,他也不止一次地遇到这样完全绝望的场面,不过,他都一一熬过来了,到现在,也还活着。 他的思维一下子灵活起来,也让他说话更加流利:“是,这些年小子被追杀得喘不过气来,曾与一拨人合伙,又觉得那些人不值得信任,便使了个手段,将玄灵引藏到随心阁的货船里,那晚去取,本来一切顺利,却不想被人劫杀……” “是谁?” 灵犀散人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但总算是照过面,正要开口,可莫名地,心底深处一个微小的触动,让他到嘴边的话,自然而然地扭转:“晚辈被一剑透脑,不知那人是何模样……” 呃,我说了什么? 但紧接着他就感受到黑袍修士灼然的杀机,猛地一震,就此叫道:“晚辈精通闻香秘术,那人在何处,必然可以寻摸到……” “这样就好!”盈盈笑声缥缈如雾,缭绕身外,与黑袍低沉的嗓音完全不同。 灵犀散人心头重重一跳,当即狂喜: 机会! 念头未绝,他头上已挨了重重一记,昏死过去。 第一百章 谈判 更新时间:2012-01-30 “啊呀呀,黑袍师哥自从离了师门,做起事来,越发地小气了。” 话音里,一身男装打扮的俏丽美人负手踱出来,笑嘻嘻的十分可亲的模样,见黑袍目光扫至,她又抬起手,学男子一般作了个揖:“师兄一向安好?” “翟雀儿,亏得你敢过来。” 只是怔了一下,黑袍就嘿嘿冷笑。女修神出鬼没的手段确实烦人,可身为鬼铃祖师的亲传弟子,没有这手段才真叫奇怪。他确认若给翟雀儿时间,这女人前途无可限量,但如今,以二人修为的差距,他真要发难,起码有七成把握将眼前的鬼丫头化为飞灰。 然而出于对眼前女子的了解,他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周围——这女人确实胆大包天没错,但也总有后手埋伏着,绝不是轻易将自己置身险地的笨蛋。既然能捕捉到他的踪迹,又怎么会单身至此?嗯,话又说回来,她手下有那种能威胁到他的高手吗? 黑袍心念转了几圈儿,还没得出结论,便见翟雀儿笑眯眯地说话:“师哥看起来真的很在乎那黄泉秘府,嗯,是想着把那里占为己有吗?”。 “你话真多!” “秉性难移,师哥你就见谅哈!” 翟雀儿拍了拍手,依旧是摆出笑脸:“不过我也是刚知道,师哥你除了修为日益精进,连符箓、阵法等等,都是让人刮目相看呢……” 黑袍森然道:“你什么意思?” “佩服你喽。” 女修笑靥如花:“那黄泉秘府怎么说也是奇门洞天的水准,里面各类禁制阵法层叠不穷,师哥你敢单枪匹马过去,若不是符箓、阵法造诣精深,又怎么攻破那‘五岳真形图’和‘玄符锢灵神通禁域’,摘取里面的宝藏呢……靠他?” 翟雀儿视线在昏迷的蜂妖躯体上一绕,撇了撇嘴:“玄灵引充其量是个指路的标识,它能打开的,我们也能打开;但那些我们打不开的,它难道就能打开吗?”。 黑袍听到了翟雀儿的自我称谓,他冷冷一笑,没有答理,可是心念的转速却是越来越快; 鬼丫头态度微妙,杀气全无,惑敌之计?又或是想和我谈价钱?荒谬…… 他至今没摸清翟雀儿的底牌,若按他的脾气,便是不将翟雀儿击杀当场,卷了灵犀扭头走人就是。然而,属于长生真人的灵觉,却压抑住他的冲动。 再看看,再看看! 他没有等多久,女修已经取出了一样东西:“黑袍师兄,你看这是什么?” 纤纤素手捏着一样东西,很是眼熟,但相隔时间比较久了,黑袍一时没有辨认出来。翟雀儿叹了口气,直接将那玩意扔过去。黑袍心念百转,终于还是伸手,将其接着,乍一入手,就是愣住。 那玩意儿本体是一块牌子,偏偏看不清形制,一入手,就有一圈黑影扩散,把他的半边手掌吞没进去,场面十分诡异。换了别人,或许会以为这上面有什么害人的机关,但黑袍不一样,他怔了半晌,终于挤出一句话: “二叔?” 翟雀儿双眸笑得如月牙儿一般:“不错,正是柳师伯刚刚造出的‘影虚空令’。” “他不是囚困在血狱鬼府吗?”。 “黑袍师兄若是一直关心咱们‘东支’,早该知道,四年前,柳观师叔重归魔主麾下,回返天辰宫的消息。只不过近些年来一直闭关修行,上个月才出关,恰好小妹我将师兄你的消息报上去,听闻你修为长进,已是长生中人,他老人家很是欣慰呢。” 黑袍沉默不语,作为柳观的族侄,他知道,这里十有八九是真的。 当年闯下赫赫声名的“影天魔”柳观,与魔门东支如如今的祖师鬼铃子份属同门,本是天南地北,却巧合是同年同月同日同个时辰出生,以此为机缘结识,互称师兄,关系极佳,当年柳观被黄泉夫人戏耍,也是鬼铃子第一个为他出头,这份儿交情,并没有因为柳观囚于血狱鬼府而有什么失色。 当年黑袍拜入鬼铃子门下,是柳观的推荐;后来叛出宗门,几十年里能在鬼铃子的阴影中活得好好的,也有一大半是柳观的缘故。 作为当事人,黑袍又何尝没有以此为仗恃的想法呢? 而如今,若柳观真的回来了,对他来说,情况恐怕还有些不妙。 他沉思良久,直到翟雀儿道一声“黑袍师哥。” “嗯?” “实话实说,凭你当年做的蠢事,想要重回宗门,是绝不可能了。” 翟雀儿微敛笑容,轻声道:“便是我,也不会允许师哥你回来,平添一个对头。” “哼。”黑袍表示不屑,他既然叛出宗门,就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可是呢,师哥你出门太早,本门的度劫秘法都没修到,日后修行,怕是有些不便,要么说,怎么叫蠢事呢?” 兜帽下,黑袍如火炭般的双眸燃起,显然听了这话,很是不爽,但这话确实打在他心尖子上。 翟雀儿说得一点儿不错,他当年在步虚上阶叛出宗门,虽然东躲西藏的日子刺激了修为,让他一举突破长生三关,成为真人,但没了更进一层的度劫秘法,对他来说,已经不是能否精进的问题了,而是关乎生死存亡。 “师哥有没有想过走柳师伯的关系?” 黑袍心中一颤,举目望去。却见翟雀儿哈地一声笑:“真不好意思呢,柳师伯已经答应师傅,他绝不插手你和‘东支’的恩怨,完全置身事外,你要去找的话,也就是叙叙旧,然后他老人家肯定会把一脚踢出来!” 被耍了……黑袍双眸欲燃,但同时也知道,被这鬼丫头东拉西扯一通,他的心思已经有些乱了。 冷静,冷静! 偏在此时,翟雀儿又道:“师哥你常年在外,见多识广,有一个事儿正好向你求证。三劫以前,黄泉秘府最后一任主人‘无归羽客’死掉,那一门惊天动地的‘碧落通幽十二重天’法门已成绝响,但据说其正本是藏在秘府中,是也不是?” 黑袍狠狠咬牙,险些真的一巴掌将女修轰杀当场,好险忍着,长吸口气,道:“还兜什么圈子!” 翟雀儿闻言,轻轻击掌,笑道:“师哥好聪明,咱们这就说开了吧。凭着香火缘份,‘东支’愿给师哥你一个机会,黄泉秘府中,可任由你挑选一件法宝,法器若干,若那‘碧落通幽十二重天’尚在,也给你带走,剩下的,自然是由我们支配,如此可好?” 黑袍森然道:“打得一手好算盘!” 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确实是当世第一流的修行法门,但对驻世久远,底蕴深不见底的北地魔门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至于法宝什么的,更不用说。 对一个宗门而言,真正有价值的,只有秘府洞天本身,那是能够扎根固基的关键。翟雀儿一下子划去了真正的大头,胃口当真好得很哪! 翟雀儿笑吟吟地道:“哪里,量体裁衣罢了。” 黑袍当然不会就此甘休,他还要再说,却又被翟雀儿抢先一步:“黑袍师哥,前段时间,和你拼斗的那人是谁?那家伙先一步斩了三家坊请来的灵巫,不知抢了什么东西去,最近一段时间,可是没有了声息……” 黑袍心头又是一紧,漫声道:“路数驳杂,不过有些东西,和北边有些牵连。” 嘴上说着,心头转得却比风车还快:不能再谈下去了,至少现在绝不能再说! 黑袍脑子一清,忽地哈哈一笑,抓起地上灵犀散人,施了个遁术,转身就走: “师妹你说得很有道理,让我再想想吧!” 第一百零一章 奴才 更新时间:2012-01-31 翟雀儿没有阻止黑袍离开,还挥了挥手,表示送行,只在最后叫了两句:“师哥别忘了常联系啊,对了,要是那个大马蜂耍滑头,你提一句‘怨灵坟场’,肯定没错的!” 黑袍怎么想的不好说,但这话音传过来的时候,意识深层,灵犀散人的心念却是狠狠抖颤了一记。 能够在被人一剑贯脑后,还可以转化妖身的人物,当然不可能因为一记闷棍而彻底失去意识,他仍可通过特殊的方式,感应外界的变化,两个魔门修士的交谈,他也听了个真切。 可听得越是明白,他心中越是凉意浸浸。 一是来人和缓的态度,导致他趁乱逃走的计划胎死腹中。 二是那个翟雀儿对黄泉秘府的熟悉程度,那“五岳真形图”、“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等信息,还有对玄灵引的了解,包括那一部“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上乘法门,都是他这几年来辛辛苦苦打听出来,却不想别人已是如数家珍,单人之力,与魔门这样的大门阀相比,何其不堪! 最后,那一声‘怨灵坟场’,几乎就让他魂飞魄散,他险些跳起来质问: 你怎么知道? “原来那黄泉秘府,就在地下森林里吗?”。缥缈的意念莫名地掠过,随即扭曲掉了。 灵犀散人先是心头一紧,却又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迷茫间,肉身传导过来一个强烈的刺激,那是黑袍要他醒转,他不能耽搁,意识回到浅层,接管了玄蜂妖躯。然后就是令他的窒息的力量碾压下来: “你要死要活?” “自然要活!” “很好,正好我出门在外,缺个奴才,你就暂跟着我吧……对了,这北荒我不太熟,你说,往哪儿走?” 灵犀散人愣了愣,待看到黑袍兜帽下燃起的两点火光,才醒悟过来,却不能立刻回应,只能道:“我要施一门法术……” 黑袍再盯他一眼,不言不语。 灵犀散人知道短期内,他别想逃出这人的手掌心,只好努力平复气息,调运心法。刚刚被黑袍打成重伤,不过妖物肉身恢复很快,他已经缓过劲儿来。眼前他要做的,就是找出那个将他一剑贯脑,抢夺走玄灵引的家伙,那也是他现在活着的价值所在,虽说就本心而言,他不认为玄灵引还有这样的价值。 他是修成妖身后,头一次运用精妙的法门,与之前凭借妖身本能攻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未来星宿劫经》残篇,他从人身转化成玄蜂妖身,虽然听说前半辈子修炼的法门,并不会因此而被抹消,他还是非常谨慎地尝试。 转生之前,他修炼的是“九窍迷神丹诀”,讲求的就是将炼化精气,如烟似雾,与特殊香料结合,看似缺乏力量,实则迷、毒、毁、杀等等手段,一应俱全,算是旁门丹诀中非常特殊的一种。 《未来星宿劫经》神通广大,转化妖身时,可以针对目标的实际情况自发调整,他成就玄蜂妖身,大半是自己斟酌选择,但也有一部分,是由《未来星宿劫经》的微调。 现在就是看效果的时候了。 法力运化,原本的九窍迷神丹已经发生了质的改变,一次波动,其影响直抵神魂最深处,触发了那朵粉红的百叶莲花。 灵犀散人转生之前,已经是还丹上阶的修为,成就玄蜂妖身,其实已经一只脚踏进步虚阶段,登上新境界,只是时间问题,这个阶段,他运化法术,已开始借重元神,粉红百叶莲即是元神的显化。 元神者,禀受先天真性种子,可谓生灵自具神通之源,在各类修行法门中,都是一等一的重要,《未来星宿劫经》也是如此。 灵犀散人便觉得有一团光从神魂深层扩散出来,与九窍迷神妖核的气机浑融在一处,自生变化,心中莫名地就有感应。 若事情到此为止,也就罢了,可奇怪的是,他还觉得心中有一股焦躁凶悍的气息,随着元神之光弥散开来,他就发现,这凶厉之气,竟与《未来星宿劫经》隐隐冲突。 这是妖物自带的戾气? 灵犀散人先是驱动《未来星宿劫经》,试图将其化去,但莫名地心头沉重,警兆频生。等到了一个极点,他的脑子陡地一片空白,但又很快醒觉,然后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 怎么能太过倚重那经文呢!听说这经文用得多了,必须敬奉那劳什子上仙,老子从闻香教出来,可不能再转回去…… “拖拖拉拉干什么!” 黑袍不耐的情绪甚重,灵犀散人不敢再耽搁,立刻顺着感应道:“往东,那个人应该在那个方向!” 黑袍嘿然冷笑,重重一脚踹下来:“还能转成人身吧,换个形状,看得烦人!” 灵犀散人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当下咬牙忍辱,在地上一滚,身上一片灰蒙蒙的光华抹过,再现身时,已经是恢复了人形,就是全身光赤,不挂寸缕,妖身的伤势也被转过来,血肉模糊,焦痕密布。 “前辈……” 他的储物指环已经被那个一剑贯穿他脑子的凶手取走,眼下只好眼巴眼望地看着黑袍。 呼地一声,一套与黑袍修士穿束差不多的袍子摔在他脸上:“快点儿,老子没那么多闲功夫!” 草草披上袍子,灵犀散人站起身,低眉垂眼,听任黑袍吩咐。至于心中怨毒之意,他不会蠢到表现出来,但也不会以为,黑袍会忽略掉这点。 “去东边,就先到阴窟城吧……你是从城里出来后,被那人跟踪,然后被杀的?” 这话里味道有点儿怪,不过灵犀散人还是点头。 黑袍嗯了一声,蓦地出手,袖中一道赤红强光打出,灵犀散人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胸口上已挨个正着,一圈热力就此扩散开来,深入四肢百骸。灵犀散人呃了一声,其实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还稀里糊涂的时候,就听黑袍道:“你去打个前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两天后和你会合。” 灵犀散人拿出茫然的姿态,其实心中念头百转,在猜度黑袍的心思。这时候,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奇特的念头升上来: 那家伙要投石问路、放饵钓鱼! 等下,为什么是“又”?“投石问路”、“放饵钓鱼”是什么意思? 灵犀散人心头寒意陡生,他觉得自从醒来以后,自家的状态就很是不对劲儿,难道是《未来星宿劫经》修炼岔了? 正惶惑间,耳畔传来黑袍的吩咐:“小心点儿,别动什么歪心思。老子能容你,打进你体内的‘熔核神火禁’可没那么好说话,要是搞到形神化灰,别怪老子没提醒过!” 说罢,黑袍倏地不见。 灵犀散人呆在原地,没有动弹。他不急着往阴窟城去,他必须要搞明白,自己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心念一动,神魂深层,元神所化的百叶莲花便是震颤,同时《未来星宿劫经》颂响,他将心意沉淀到此,却奇怪地发现,自己像是成了一个旁观者。 无需他催动,经文在心中自发颂响,化为一圈彩光,明灭变化,自具神通,便是如此,它竟然只能在百叶莲花外围打转,虽是每时每刻都想着渗透进去,偏偏就不能如愿。 而在百叶莲花之中,确实蕴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凶煞之气,与彩光抗衡着,但那一点儿都不像是玄蜂妖身自具的原初本能,倒像是,倒像是…… “昂!” 神魂深层剧烈震荡,一道略显模糊的虚影从百叶莲花中腾起来,张口吼啸,竟是将外围圆转的彩光震散! 然后,那愈发模糊的虚影扭转,两道血红的目光直刺过来,灵犀散人心念剧震,那力量其实说不上有什么强大,可莫名地就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冲击之力,碾压过来。 是了,那是元神之力,是一切本我神通之源! 可为什么,我转化的是玄蜂妖身,莲花现出的却是…… 白虎! 无可抵御的震波横扫而过,灵犀散人全身抖颤,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你搞什么鬼?” 刚刚隐去的黑袍重又现身,一脚踹在他身上:“别想破解老子的熔核神火禁,你现在要寻死,老子我还不愿意呢!” 灵犀散人也不答他,只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以黑袍的角度,看不到他的眼中,光芒聚散不定,好半晌,才恢复常态。 第一百零二章 鱼饵 更新时间:2012-02-02 余慈只觉得气虚力弱,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心力的损耗,从万里遥感中退出来。 元神为人身神通之源,灵性萌发之地。人心意念、显识隐识,说白了就是外力刺激元神,堆积起来的各式“反应”,成规模后,彼此联系贯通,渐转复杂,成就识神,这里面有一个先天后天的差别。 白虎真意与《未来星宿劫经》碰撞,正是在元神归属上的角力,其间的碰撞,就是最强烈的刺激,由此形成的新“反应”,正是识神的“原料”,也势必会对人心意识产生极大的影响。 若是个孩童,心念单纯,这种影响还没什么,但灵犀散人已经是个具备完整成熟思维的成年人,这种激烈的“新反应”,势必会与其原有的思维产生剧烈冲突,远非自然成长式的迂徐和缓,造成的冲击就相当痛苦。 这等若是一次强行洗脑,有什么“后遗症”之类,并不意外,余慈也不关心。 他只要知道,现在的灵犀散人由他控制,就足够了。 心念转到步罡七星坛上,他略有些感慨。 他借白虎七宿星力,强化神魂,最终影响万里之外的神意星芒,其真正用到的力量,恐怕连万分之一都不到,可就是因为早先趁其转生之机,将神意星芒植入元神,像灵犀散人这样,能够在无数修士追杀下,也能进退自如的强人,竟然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固然是让他捡了个大便宜,但多想一层,也觉得寒意森森。 这里有照神铜鉴的魔力,但亦可证明元神的重要性,拿捏住了元神,当真是一言而决人生死,他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死死守固元神,不使人有可趁之机。 身前,道经师宝印光芒直透印堂,这是发挥法印的灵效,调匀白虎七宿星力中的凶煞之气,使之不至于伤损神智。侥是如此,余慈心念自灵犀散人那边移回来的时候,也觉得心头有股子躁动之意,便像是厚厚的冰雪上,浇下的沸油,冰冷和滚烫的感觉交缠在一起,折磨得人要发疯。 不能再耽搁了。余慈目注法坛上、龟鹤炉中燃起的香气轻烟,依着《白虎七宿感应心诀》所言,对着袅袅烟气躬身拜下。上清宗为道门宗派,礼敬道尊,亦认为白虎七宿各具神性,这也是施法完毕,收式敬神之意。 本命星辰当即切断了与白虎星域的联系,凶煞星力也从他体内退内,亦有一部分化入本命金符之中,使修为更进一层。不过,残余的煞气也让本命金符跃动不休,因其太过活跃,心念也受到影响。 余慈长长呼气,要将那些不可控的负面情绪全都呼出去,但这样做,效果实在不怎么样。他念头转动,手中七星剑一振,以剑为指为笔,就在空气中虚画,灵光闪烁,又带着剑刃的寒芒,冷意森森。 虚空亦被这轨迹切割成无数块,便从诸裂隙间,生就一组略显狭长的符形,在半空中翻滚,可听得铮铮之音。 余慈随手取出一枚空白玉符,投入进去,灵光符形立时聚拢至玉符上,这是用“剪虹绝光法”制的符,自然可称之为剪虹绝光符。白虎星域位于西,五行属金,与符意相合,余慈指剑成符,自有凌厉锐气化蕴其中,威力凭添三成以上。 一符已成,余慈心中却还堵着东西,当下半点儿不停,收剑归鞘,随即伸出手,划破指尖,直接催发血气,再度凌空虚画。这次画的符形,则是“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 此符据传是当年上清宗某位前辈,在九天域外,碰到一位旁门大神通之士,论道切磋时,摹画对方神通得来,故而杀意极重,甚至有残毒之相。凝化的星砂打入神魂,便可造成无法逆转的重创。 这一符箓,余慈早就结成了种子真符,威力自不待言,恰又符合白虎七宿凶煞之机,彼此催化不说,余慈还火上浇油,以自身精血为引,将其暴戾凶煞之威尽数引发,此符的质量,还要远胜过前面那“剪虹绝光符”。 一连两道符箓画成,余慈再次呼气,心头重压终于消散,呼吸也渐均匀。这时候,他倒是明白了一件事: 修炼《白虎七宿感应心诀》的时候,最好是与“诸天飞星”的某些符箓相结合,就是那种讲求煞气杀伤,又或是镇鬼驱邪的,除了剪虹绝光法、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之外,还有五方星陨杀印、太阴役禁厉鬼术等等,这样两相结合,彼此促进,或许是更佳的修炼之途。 如此借归宫入垣之术,循周天运转之法,连转玄武、青龙、朱雀三星域,再入中央三垣,每转一个星域,都可促进与其质性相似的符箓,这种“待遇”,那些结了本命金符后,才辛苦归宫入垣的上清宗修士们,可是享受不到。 当然,这只是余慈的推论,毕竟那归宫入垣之法,极少用在他这样本命金符没有大成的修士身上,效果如何,还要看实际的情况。 收了诸法器和步罡七星坛,余慈开门,迎面就碰上陆青。两边视线一对,他咧嘴笑道:“没事儿了……” “恭喜。” “同喜同喜。” 这种客套话随口而发,谁也不会计较里面的意思恰当与否,陆青微微一笑,让开了通路。 余慈心情真的不错,但更多的还是迫切之心,把灵犀散人暗中降伏,确实是个无以伦比的大收获,不管那家伙能不能形成助力,单只是他脑中记忆的诸多信息,就让余慈眼界大开,也让他对后面的行事,有了更明确的规划: “我们可以离开了。” “去哪儿?” “唔,先去黑月湖一趟。” *********** 在余慈一行人风尘仆仆,回返黑月湖的时候,灵犀散人也踏入了阴窟城的地界,在这里,他的名号是臭的,只是以他现在的颜面、装束,别说走在街上,就是大摇大摆走进三家坊,到那些管事、执事眼前转几圈儿,也没有人能认出他来。 他早早就想用转生化妖的方式,来一个金蝉脱壳,转移掉那愈来愈不可收拾的压力,故而在预备身份上很下了一番功夫,化成人身之后,身形、容貌都有调整,当真是连亲娘都不认得。更妙的是其中全无易容、幻法的痕迹,连气机运转都有了变化,完全是天然生就,不虑被人看出破绽。 黑袍这回是真的和他拉开了距离,他也不知道那人究竟在哪儿。不过他确信,那家伙肯定跟在后面,不会给他丝毫脱身之机。进入阴窟城之前,那家伙说是让他在城里呆上两天,做什么他都不干涉,这更坐实了“放饵钓鱼”的意思。 灵犀散人面上正常,其实心思到此刻都还是乱的,除了被“熔核神火禁”控制的沮丧外,更多还是因为脑子里莫名多了许多信息,每当想深究的时候,又是一片空白。如今他更像是在做梦,又渐渐模糊了梦境与现实的边际,越是想分开,越是乱作一团。 哎呀呀,当真可恼! 他心思焦躁,便想着找些事情消消火,在城中转了一圈儿,于僻静处宰了个看不顺眼的小辈,拿下其储物指环,又慢悠悠地离开。 短短三五个时辰,他在阴窟城中寻到了三五只肥羊,连下辣手,到后来已经是薄有身家。这种事情在阴窟城、在北荒那是再寻常不过,不会有人注意。当然,堂堂还丹上阶高手,眼看就进入步虚的强人做出这等事来,也实在是掉价儿。 灵犀散人完全不在乎,一方面他确实一贫如洗,急需本钱;另一方面他也是在测试本人修为的进境。结果让他比较满意,九窍迷神丹化为妖核之后,神通自生,剧烈的妖毒不说,以前操驭香气的手段也有精进,如今他只是要再做适应而已。 转了这么久,他也厌倦了,想找点儿新乐子,便慢悠悠踱步到最繁华的南海街,在周边寻到了一个好去处。 红牙坊……听说这里不错。 ********* 囧,真断更了。不过这个星期一定会补上! 第一百零三章 寻死 更新时间:2012-02-03 灵犀散人从梦中醒来,独院中尚算得安静,六识敏锐也有一桩不好,周边人声自然钻入耳中,如蚁蚊嗡响,搅得人心中不宁。在不在天日的地底,很多人的作息完全就是乱的,红牙坊的生意也没有早晚之别,人流不算密集,却是时刻不断。 身边女子身上不着寸缕,或是前头乏得过了,在昏睡中犹自无意识地低声呻吟,活色生香,却再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红牙坊不算是青楼楚馆,里面的女子做些皮肉生意,也多是招待熟人情郎之类,生面孔的灵犀散人,就常理而言是捞不到的,可他既然有心,便有十七八种手段,让女人乖乖就范。 粉腻温香,是他最喜欢的调调,可如今,得偿所愿,他却是愈发焦躁。 “在这儿荒唐,那厮也不管,便是‘饵’也放得太长了吧?” 身不由己就是这样难过,想着他又有些自怨自艾,拼命搏一条出路,眼见成功却一头栽进绝地,任是谁都控制不住。心中烦闷之下,他不再理睬这边,整理下装束,径自出了小院。在门口却是恍惚了下,不知往哪儿去。 这时小径那头处拐了个人影出来,灵犀散人记得那是红牙坊中的牙郎,非常年轻的样子。 “是兰姐的朋友吧……”那人像是路过,见到灵犀散人还愣了下,随后脸上就摆出非常职业的笑容,冲着他点点头:“客人要走了?” 小子倒机灵。灵犀散人心中冷笑,明明是发现他太过面生,觉得“兰姐”允许客人留宿不对头,过来窥探虚实吧。只是这又如何,吃抹干净了,难道还能让他吐出来? 咧嘴一笑,也不说话,灵犀散人负手离开。后面,那小子也不再维持虚伪的态度,急匆匆进去院中查看。看着事情趋向变坏,灵犀散人倒是莫名地高兴起来,也许他到红牙坊,潜意识里就是要惹事儿吧…… 不过他也不准备干等那年轻人出来,随便寻了条路,一路走过去。小路曲径,两侧假山花墙拼接出一个又一人半独立的空间,或安静、或嘈杂,移步换景,步步不同。 两个侍婢模样的女子走过来,叽叽喳喳地说话,内容颇是大胆: “……原来宝蕴姑娘好这一口,这回可是遇到能降住她的人了,旁人谁也不见,整日里陪着那位。” “谁降住谁还不好说呢!两三个月了,那一位还在这儿驻留不去,貌似还不是城里的人!” “肯定是宝蕴姑娘弱势些啦,你看这段时间,温温柔柔,娇娇怯怯的,可不是她的性子……” 两边错身而过,两个小婢还对灵犀散人露出笑容。 宝蕴?他有印象,似乎是红牙坊里最漂亮火辣的一个,想来比刚刚那女人要强上一些,他开始感兴趣了,今儿不妨来个双响,哦,有相好……那是什么? 带着坏人好事的邪恶愿景,灵犀散人觉得身子都轻快了很多,找人问了问路,七拐八绕,闲逛似的,眼看到了目的地。宝蕴的独院在红牙坊中稍靠里一些,布置什么的并没有多大差别,已经看见那边半截花墙,正想着用什么手段,把那美人儿炮制一番,却见独院花墙后,人影闪动,正好有人出来。 红牙坊的独院设计都是半遮半掩,讲求一个意趣,灵犀散人看得分明,屋中走出两个人。其中一袭红裙,灼然如火的佳人,自然就是宝蕴了,果然韵致生动,对得起他一路的想象,尤其此时似乎方起身,服饰大胆,衣钗横乱,勾得他喉咙里发火。 娘的,上了! 正摩拳擦掌上前的时候,一直在假山花墙阴影中另一人走出来,意态悠然。灵犀散人心中冷笑,这小白脸儿……呃? 灵犀散人身上陡地一僵,脑子里有一刹那,出现了完全的空白, 然后,在生机危机中千锤百炼出的本能接管了身体,依旧保持着原有的步幅和速度,从独院前面绕过去,恰与那人擦肩而过。距离越来越远,灵犀散人却不敢停步,沿着小路一直向前,又是七拐八绕,好不容易停下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到了哪里。 扶着一旁的花墙,又转了半圈儿,见了人才知道已经要快到后院,那里面不允许外人进入,换了以前,灵犀散人说不定非要进去瞧瞧不可,但如今,他懵懵懂懂,按人言找了个路径,返身折回,一路走出红牙坊去。 等到红牙坊的招牌从视野里消失,他脑子才开始转圈儿,鼻窍中,那特有的气息似乎还缭绕不散,排斥掉其他一切气味,化为庞然压力,堵在心头。冷汗刷地一下溢出来,转眼背上湿透。 他其实没看到那人的面容,但只凭气息,已足以给他留下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记忆。在他精修苦读的香料典籍中,将此气息冠以一个名目: 长生香! *********** 灵犀散人在阴窟城惊魂甫定的时候,余慈一行也到了黑月湖附近。这处北荒难得的修行胜地,因为西边那处新辟丛林区域的缘故,一部分常驻于此的修士已经前去挖宝冒险,上次余慈在湖心村寨,都觉得冷清,更不用说黑月湖外围。 一路上几乎没见到半个人影,便是有什么阴魂鬼物,也被轻松解决。 眼看黑月湖在望,余慈收到了万里之外的讯息。其中,灵犀散人的惊惧情绪相当明晰,相比之下,他的经历就模糊很多了,余慈还要费心梳理,脚程不自觉慢了下来。 陆青就在他身边,自然生出感应。 “怎么?” “唔,没什么。”余慈当然没法解释,含糊了过去,心中则在想,“长生香?要说还有点儿印象……这一位,十有八九就是和黑袍争夺‘猎场’的强者了,” 所谓长生香,全名应该是‘觉道长生香’,为世间修士迈入真人境界后,与天地元气吞吐交换,生就的气息,身具‘长生香’的,自然就是长生中人。一般没人去研究这个,但那部无名香经典籍上面,就有记载,灵犀散人是使弄迷烟的行家,对此自然非常敏感。 “觉道长生香”也有分别。一般来说,释、玄、儒三类修行法门,气息都比较统一,很容易辨识,魔门修士则各有特点,隐晦多变,像是黑袍,真要感应,便如火烟一般,入鼻就令人窒息难受。 至于在红牙坊碰到的那位,气息应是倾向于玄门,不过又略有不同,具体是什么差别,仓促之间,灵犀散人也分辨不出,仅是那点儿端倪,已经惊得他汗如泉出——他本也不至于这么没用,可是想想刚才差点儿出手,在一位长生真人眼皮子底下,害人“相好”,那自寻死路的憋闷感觉,也实在不好受。 活该…… 余慈没想到就这么一日夜的功夫没理睬,那厮就办出这等事来,方知此人恶名,自有来处。这时他忍不住朝陆青看了一眼,想不到红牙坊里会出现这样一个人物,且还留连不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此时他不免就想到,当初陆青莫名地从阴窟城出来,到偏僻地区独居,和那人有没有关联? 刚才不好回应,现在也不好询问,余慈心中苦恼,终于决定暂将此事按下,又通过元神莲花向灵犀散人发出“暗示”,要他将此事告诉黑袍,看那边是如何反应。 他定定神,将注意力放到眼前。他回黑月湖,一方面是幽蕊脑宫中那颗神意星芒,有点儿着相,过来看看该怎么处置;另一方面,他新近从灵犀散人那里得到了些信息,正应在外围某地。 当然,他现在不会去实地勘探,径自往黑月湖那边去,先找到落脚地再说。 一脚踏入黑月环阵范围,天空中银白的“月轮”悬挂,正是“月光”效力最差的时段,这时候修炼效果不好,此地修士普遍都会闲下来,在外走动。可惜余慈进来,还是没看到人,只看到一只惊起的乌鸦。 第一百零四章 勘探 更新时间:2012-02-04 乌鸦振翅飞过,漆黑的毛羽隐透蓝光,还嘎嘎地叫了两声,在鬼气森森的怨灵坟场中,这场面实在称不上赏心悦目,余慈抬头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在湖边找了船,一行人往湖心村寨去,准备先安顿下来。值得注意的是,那乌鸦在众人头顶很是绕了一通,直到上船渡湖后,才不见了踪影。 “这么嚣张?”一直跟随在后的寇楮低声嘟囔,其实鬼修并不清楚乌鸦的来历,但鸟儿的行径又能瞒得过谁? 余慈是一行人中,唯一能猜到乌鸦来历的,但也并不上心。他和那人没什么利益冲突,而且真要惹出什么事,他也不惧。 一行人已经是轻车熟路,很快找好了住处,余慈以连续赶路,需要休息为由,一个人呆在屋里。 他先用照神铜鉴看一下周围局势,果然还是和上回一样,无法形成照神图,倒是借用神意星芒的时候,还比较清晰,只是寄生星芒的对象,也就是幽蕊,此时正在发呆,看不出什么来。 因为前日白虎星力贯入的影响,女修颇是吃了一点苦头,也让余慈动了收回神意星芒的念头,免得露了形迹。但眼下,他还可以观察一段时间,余慈真正上心的,是另一个打算。 看着无人打扰,余慈顶门一道无形波动透出,随即消失在空气中。 自从控制了灵犀散人,那家伙对余慈来说,就再没有秘密可言,除了“翻阅”记忆时,比较耗费精力外,其他一切都很好。余慈此番回黑月湖,就是从中搜索到一系列极其重要的信息: 有关黄泉秘府的。 自从黄泉秘府上一任主人死掉,就再没有人能够确定秘府所在,灵犀散人因缘巧合,得到了玄灵引,由此得知,黄泉秘府外,是由修行界一件著名的宝物——“五岳真形图”卫护, 这宝物肯定已是“法宝”的级数,其防御守备之力,也是修行界最顶尖儿的层次,传说可聚五方地气龙脉,只要挨着地面,便有雄浑浩大的地气源源不断地供应,后劲堪称无穷无尽。 更令人惊叹的是,此宝一旦展开,聚拢地气到了一定规模,就会自然生成地心元磁,到最后蓄积雄厚了,甚至会化为‘九地元磁神光’,离合变化,妙用无穷。但作用到黄泉秘府上,其最大的作用,就是干扰一切探索手段,并与地层最深处的地心元磁遥相呼应,随地气走势,移转变化。 黄泉秘府封闭已有三劫,万年时光,足够“九地元磁神光”成形,也就是说,人们至今寻不到黄泉秘府,除了秘府位置确实隐秘到极致外,更重要的一点是,秘府其实也是在不断移动的,黄泉秘府,其实就是一处可以时刻移动的奇妙洞天。 如此秘府,实在是闻所未闻。当初剑园归墟,奥妙无穷,却也是深植剑园,不像这黄泉秘府,到处转圈儿来着。 当然,就算五岳真形图真的形成了“九地元磁神光”作用,也还要有个限度,不可能带着黄泉秘府,满天下地乱跑,其活动范围,总还是有一定限制的。按照灵犀散人得来的消息,这个范围大约就是三万里方圆,至于黑月湖,其实就是当初黄泉秘府主人陨落前,最后一次出现的位置。 如果以此为参照的话,黄泉秘府再怎么移动,也不会超出怨灵坟场的范围。话又说回来,纵然划定了区域,想找到黄泉秘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三万里方圆的广大范围,已经让人抓狂,更不用提受地心元磁的作用,黄泉秘府在地层中的深度,也是捉摸不定,真要在数百里、甚至数千里深的地底,世间除了劫修一流,还真是谁也进不去了。 所以,测算黄泉秘府的方位、深度,是最关键的问题。而玄灵引,就是为此而生的。 值得注意的是,灵犀散人手握玄灵引,逃到北荒之后,也曾经用过一回,那是在三年前,当时测定的位置,也在黑月湖附近,只是那一次,事机不密,被人发现,功亏一篑。 余慈今日到黑月湖来,正是要实地勘查一番。 放出心象投影,真幻转化间,已经到了黑月湖上,外间陆青亦无所觉。投影依旧隐着形体,深潜入湖,湖下,正是三劫之前,黄泉秘府所在。而不久前测出来的,则是在此往西南去,两边直线距离不超过三百里。 这次入湖,已经没有美人儿出浴,余慈很快下到湖底。地下湖水颇是静澈,但三劫以降,沧海桑田,湖底那处所谓“遗迹”,表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来。 上一劫,黑月环阵建起,黑月湖周边的改变颇大,且对四方地脉都有影响,便是翟雀儿背后那个大势力,在计算黄泉秘府位置的时候,十有八九也要把黑月环阵的影响加进去,否则必定谬以千里、万里。 这里的算法实在复杂,余慈只是想想,就觉得脑仁儿痛,他也很快离开湖底,按着灵犀散人的记忆,前往三年前测出的方位。 那时灵犀散人第一次动用玄灵引,由于这“钥匙”的功效,那一次黄泉秘府出现的深度,可说是最适合修士进入,只在地下两百里左右,可因为事机泄露,还有其他一些因素,灵犀散人没能进去。也是那次,他第一次假死,即骗倒湖海散人那回,诸般盘算也是功亏一篑,重又回到遭天下人追讨的死局里。 世事移易,不可测度,如今湖海散人早就尸骨无存,灵犀散人也被余慈控制了元神,纵不是行尸走肉,也再无前途可言,倒由余慈尽得其间好处。 有前车之鉴,余慈无论如何也要沉住气,绝不能露了马脚。无声无息到了预定位置,这里已经是黑月环阵外围,但还在修士常规的活动范围里,当年灵犀散人事机泄露,不得不说与这位置大有关系。 眼下黑月湖冷清静寂,倒是没什么人在此,余慈维持着心象投影的隐形状态,直接深入地层里去。 两百里深度不算什么,就算因为距离过远,心象投影的力量削弱一些,但在已经臻至还丹中阶、成就本命金符的此刻,余慈有大把的手段临时强化投影,感应范围并未受到影响。 在这里,最有价值的,无疑就是三年前黄泉秘府留下的移动轨迹。纵然“九地元磁神光”与土层作用,分地如分水,过而无痕,但毕竟是进入了规整有体系的黑月环阵区域,两边相斥,必然有所遗留。 以余慈如今的见识,想从那痕迹中寻找信息,略嫌不自量力,事实上,他只是要得一个答案: “确实有拓印、破坏的痕迹。”摇了摇头,世事果然没有侥幸可言。 上次灵犀散人事机败露,其实已经泄露了天机,那些有心人又怎会不抓着机会?要知地脉流动总有一定之规,如今又知秘府在黑月湖先后两次出现的时间、位置、移动的轨迹,将种种条件代入计算,纵然无法确切捕捉,但对黄泉秘府,再不是没有脉络可循。 如何算法,余慈不知,但若真找到了计算的方法,没有玄灵引又如何?前日翟雀儿之所以胸有成竹,很可能就有这样的因素。 若对黄泉秘府有想法的话,眼下势必要抓紧了。 呃,他有想法吗? 余慈忽地哑然失笑,他当然是有想法的,虽然他对外物的渴求不是那么严重,可真有机会在眼前,也绝不可能漏过去——只要那确确实实是机会的话。 在地层深处移动,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余慈便要直接回归,也在此时,一声嘶叫,从土层间透过来,嘶哑刺耳,似乎含蕴着无尽的痛苦,令人毛骨悚然。 第一百零五章 鬼池 更新时间:2012-02-05 余慈愣了愣,放开感应。随即发现,在十余里外,一处区域亮起,只一转念,那里情形,就历历在目。 原来是她们。 附近能给他这感应的,除了寇楮外,也只有幽蕊了,此时,那女人正笔直站着,感觉中,心情略有些发紧的样子。原因无他,只因在幽蕊眼中,正呈现一幕让人头皮发炸的情境。 那是一处宽逾两丈,深及十丈的方形地窟,一看就是人工开凿而成,地窟中满溢的,竟是一片惨绿光芒,光芒密密交织,乍看去就像是燃烧满窟的鬼火,明明是虚无的东西,却给堆积成了实质,其密度之高,让人咋舌。 此时正有一个人影,在其中翻滚挣扎——那是妙相。 说她是“挣扎”,半点儿没有夸张,透过幽蕊的视角,虽然大多数时间,妙相的身躯都在惨绿光芒的遮掩下,但每一次显形的时候,她丰腴光赤的肉身都在剧烈抽搐,虽没见到她的脸容,但是皮肉较少的脖颈处,发青的血管已是清晰可见。 当然,还有那嘶哑凄厉的呼叫,每一次响起,都是对人心的折磨,如此情状,实在很难让人联想起那位相貌端庄,气态安然的比丘尼。 幽蕊明显就是满心的不适,见惯了的还这样,余慈这初次见识,为之汗毛倒竖,也不奇怪了。 “这是……鬼池!” 想到当初暗探二人底细,听幽蕊说起的只言片语,余慈总算能对号入座。当时听到幽蕊向妙相解释,说要他到黑月湖的目的,就是为妙相梳理鬼池,减少修炼时的痛苦,现今看来,倒也不完全是辩解,如此修行,实在是偏激诡谲到了极致。 余慈也是怔了半晌,才动起脑子。这次回来,还想着和这姑嫂二人打几回交道,现在再看,势必要调整策略。使用这种偏激手段谋求修为精进的,本人性情势必也要受到影响,最是不可估摸,还要重新评估才成。 正想着,那鬼池中,惨绿火焰倏地暴涨,颜色似是有些变化,未等细看,就听到妙相用撕裂喉咙的力量喊叫,整个身体却是骤然凝定,在熊熊绿焰中悬浮不动,从幽蕊的那个角度,只能看到女尼肩背腰.臀顺滑的曲线,同时还有“滋滋”的低响。 有那么一刻,余慈几乎以为妙相燃烧了起来。 这种事情总算没有发生,惨绿火光最猛烈的*之后,似乎是耗尽了元气,甚至不再维持火焰的形态,而是化为茫茫气雾,能见度大大降低,很快将妙相遮掩起来。 又过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妙相分开惨绿雾气,一步踏上鬼池边沿。 赤足才接触实地,便是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双眸光芒黯淡,状态可说是糟糕到极点。然而不能忽略的是,她在惨绿火焰停留这么长时间,全身肌肤竟是愈发光洁白净,细看去竟有一层莹光流动,如宝珠美玉,极是养眼。 这修炼法门是叫‘阴幻舍利’吧,看起来果然妖异得很。 正奇怪间,那边呼拉拉一声响,却是一只乌鸦飞临,高踞枝头,又呱呱叫了两声,清清嗓子,再有响动时,已是人声: “幽夫人,你看你修这阴幻舍利,有甚好处?” 眼前、远方,没有人会为乌鸦开口说话而疑惑,这类事情,他们早见怪不怪。 乌鸦呱噪地说下去:“浴鬼炼体的手段,固然能维持青春活性,然而外强内虚,时刻受鬼厉之气扰动,就是修炼成了又能怎样?只要前往九天外域,必难逃域外天魔夺舍之厄,精进无门,你这是自讨苦吃……” 仅从视觉效果上看,一只乌鸦在那里侃侃而谈,实在有趣,不过妙相和幽蕊显然都不觉得这有多么好笑。其实妙相身躯仍微微颤抖,接过幽蕊递来的衣物时,动作也很缓慢,至此还是沉默。 见无人回应,乌鸦又道:“想你一个弱女子,破门出户到北荒来,真心不易,求人相助也不丢人,何必倔强……当初,那一位传授给你阴幻舍利的法门,助你起沉疴,祓巫毒,如今要进阶精修,为何不去求他?” 妙相终于开口,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神态却甚是从容:“我信佛,不涉旁门。” 谁都能看出她的敷衍和嘲弄,乌鸦传递的声音也笑:“幽夫人真是豪气!我也是这么想的。你不求那人,为何不来求我?我那天王伞,如今祭炼至十三重天,足以携夫人去九天外域,不受天魔所伤。价钱取得也公道……” 幽蕊厉声喝断:“无耻之尤,我飞魂城主母,也是你这不入流的野鬼能打主意的?” 乌鸦那边嘎嘎大笑,对幽蕊的喝声完全不予理睬:“夫人破门出户,自绝于幽家,如此决绝,怎地还放不开?再说,我等得起,夫人等得起么?这浴鬼炼体的法子,早晚都要毁伤神智,时间可是不多。” 至此,笑声忽地沉潜了些:“就算夫人意志顽强,那一位等得起么?你我都是一般,串在一条线上,若不能同心协力,眼前的日子亦不可求……” 妙相终于不再听下去,挥挥衣袖,乌鸦直接倒毙,摔在树下,话音亦是中绝。 这时幽蕊倒有些不安,迟疑了下,道:“嫂嫂……” 仍无回应,幽蕊只好再换称呼:“妙相法师,那厮虽是其心可诛,但有些话也在理,一直这么下去,真是难以为继,我们应当尽快决断才好。” 妙相瞥她一眼,也不说话,缁衣罩体,遮住了丰腴柔美的身躯,径直离开。幽蕊垂下头,心中情绪翻涌,最终却无奈何,只能追上去。 十几里外,余慈没想到又碰上这样一出,不免又奇又笑,但抛开事情本身不谈,那乌鸦还真抛出了几个比较新奇的讯息:妙相孤身在此,站住脚跟,原来背后还有人支持,只是听起来相处不太融洽…… 一边想着,一边到了鬼池前面,看看这个差点儿和他扯止关系的鬼池,究竟是什么东西。 离得近了,余慈看得分明。这里其实是一处阴煞之地,天然就能聚集鬼物,若是放任不管,几十上百年后,就能生出具备灵智的厉鬼阴物,只是此刻,内里鬼物粉碎,又受秘法控制,无法消散,越积越多,怨厉阴毒之气,着实令人触目惊心。 若是再特意将其凶煞之气引爆,引气入体……如此“洗浴”,真不知会是怎样的残酷。 不过余慈在外面一站,相邻的部分就安定许多,说起来,余慈具备的能力、拥有的宝物,如天龙真意、白虎凶煞、还真紫烟暖玉等,大半都有这等功效,倒也不足为奇。 满足了好奇心,余慈也不再逗留,转身欲去,心中忽觉有异,后面咝地一声低响,来势好快,等声音传入时,已有一物贯胸而过,比强弓硬弩还要凌厉迅疾百倍,更有一缕极致阴寒之力透入。 只是鬼池边上的余慈,实为心象投影,真幻变化,随心所欲,实物攻击,几无效果,而那阴寒之力,自有天龙真意抵御,如此凌厉一击,竟没有半点儿用处。 余慈轻咦一声,已将那物看个分明。 “双头蛇?” 那东西长有四尺,径不过三分,自中部分叉,两颗三角形的脑袋各连在一截细长颈子上,上下游移,蛇信吞吐,四只小眼,放出幽蓝光芒。尤其醒目的是,此物背脊两侧,竟是伸出两对极小的羽翅,翅上羽毛花色,便如孔雀翎似的,成孔成眼,十分妖异。 余慈心中点头,此地既然是妙相修行之所,自然要有防护措施,这四翅双头的妖蛇,怕就是妙相豢养的吧,呃……还有! 鬼池周边,又有殷殷鸣响,分明是哪个防护法阵开启之兆,余慈哪还不知机,依旧维持隐形状态,第一时间归返本体,这种状态下,什么法阵也困不住他。便在他离开的瞬间,林外人影连闪,竟是妙相感应到问题,迅速折返,两人算是擦肩而过。 *********** “觉道长生香……玄门!” 黑袍兜帽下两点火光燃起,让人不能逼视:“你确定?” 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在最擅长的领域,灵犀散人是自信的,因此,他虽没有正面回应,但神态已足够说明问题。黑袍死盯他半晌,随后进入深思状态。灵犀散人只听他喃喃说着“玄门,玄门”,好像很是意外的样子。 此时灵犀散人已经和黑袍碰面,说起在红牙坊的遭遇,果然黑袍对此很感兴趣。任何一位真人修士的思维速度都不容小觑,很快,黑袍就哈地一声笑: “有意思!” 这家伙猛地兴奋起来,甚至是绕了几个小圈儿,最后一拍巴掌:“干了!” 什么干了?灵犀散人完全不懂,但感觉着,黑袍似乎猜出了那人的身份,且有什么谋划。接下来,黑袍快速制成了一道传讯玉简,却又按住不发。北荒地势特殊,平常的飞剑传讯等方式都受到很大限制,安全性也不好,还是要另选渠道。 “你把这个送到三家坊去……” ********* 尼玛星期天开大会……今天要补更,所以晚上九点左右还有。 第一百零六章 查底 更新时间:2012-02-05 不久前装晕那一回,灵犀散人得到了一些比较有用的信息,所以,当他进入三家坊,拿出黑袍给他的信物,进而见到了那位娇俏可人的男装美人儿时,其实并不怎么惊讶。 翟雀儿翻看两眼黑袍的信物,又掂了掂传讯玉简,并未查看其中内容,只道:“你对黑袍师兄说,这封信我会尽快送到柳师伯的手上。” 灵犀散人这才知道,这传讯玉简,翟雀儿也只是转交而已。 他虽变了形貌,却也瞒不过翟雀儿,这女修显然对他是很感兴趣的,主动道: “你想不想谋个出身?”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灵犀散人既遭受着巨大压力,又被人拿捏得很惨,如此境遇之下,又如何不明白女修的意思?这种时候,他绝不会假清高,在短时间的惊讶之后,立刻摆出急切和犹豫交织的状态: “可以吗?”。 “可以考虑。”翟雀儿说话,当真是没有半点儿诚意的样子。 灵犀散人险些被她噎死,却又不能生气,只好垂下头去,暗自咬牙。人心就是这么奇怪,他原本是有五分在做戏,现在反倒是有了七八成的真心,也因此越发地憋屈。 “事无不可对人言,别在心里头说人坏话。” 灵犀散人就是一激:“不敢!” 翟雀儿瞥他一眼,笑吟吟地道:“不敢最好。我知道你的境况,确实比较糟糕,黑袍师兄是顶难侍候的,人也没个长性儿,事后也不会有什么好安排。若你真觉得难过,要在这儿存个念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要做到三条……” “哪三条?” “有用、有心、有趣儿……明白?” 明白个屁! 看这个男装美人儿自然挥洒,嘻笑间自有丘壑,莫名地给他极大的压力,灵犀散人也不敢真当真屁话来看。当然,他也明白,正如对方没有给他确切的承诺,他也不需要明确的答复,只有在心里有谱就行。 果然,翟雀儿很快就换了话题:“接下来,黑袍师兄有什么打算呢?” 对此,黑袍早有安排,灵犀散人便道:“弟子无能,前面失了玄灵引,幸好还能感应那人的气味,黑袍前辈是要一路往东,先把玄灵引取回来。” “玄灵引啊。” 看起来翟雀儿兴致并不怎么高,只是随口问道:“听说那玩意儿除了寻找黄泉秘府的用途外,在进入的时候,也很有用?” 灵犀散人略一迟疑,道:“听说是。” “听说?”翟雀儿眼睛眨了眨,忽地再换话题:“有一件事我很好奇呢,当初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有玄灵引,闹得沸沸扬扬,可这把‘钥匙’,你又是怎么到手的?” 灵犀散人闻言就有些走神。翟雀儿并不是问这个问题的第一人,他不由想到那个猫不离手的沙盗,迟疑下才道:“我以前曾拜入闻香教,是教中一名执事,此物是在一次探宝发现的,是在南方一个散修洞府。到手很久,才知它是玄灵引,后来不慎走漏了消息,才叛教出门……” 这里他有意无意混杂了信息,却没有半句虚言。翟雀儿也不计较,只是疑道:“闻香教?” “是南国一个中型教派……” “嗯,有点儿印象了,你那稀奇古怪的法门,也是从教中学的?” “是也不是。” 这还是首次有人问他类似的问题,灵犀散人小心翼翼地道:“我修炼这《未来星宿劫经》,并未见教中人懂得,但我逃出教中时,携出来一本论述香料的典籍,这《未来星宿劫经》便在其中一个条目下,只是一篇残缺的经文,我略一颂念,便觉得心血来潮,甚有灵应,仔细研读,才发现其中妙处,以此为本,再通读典籍,莫名地就有诸般法门传下,转生化妖之术,亦在其中……” “哦,还有这等事?” 翟雀儿真的感兴趣了:“那部典籍拿出来给我看!” 灵犀散人只有苦笑:“我被一剑贯脑后,玄灵引并一身行李,都给那人夺去了。” “这样啊。” 翟雀儿有些失望,不过兴致并未打消多少,她负手踱了一圈儿,略加猜度:“你那法门,当真是有趣得很,若是那个‘闻香教’精研此法,必然要比现在出名得多啊?莫不是买椟还珠……” 灵犀散人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闻香教中根本经典是《九莲经》来着,那是教中核心信徒方可修炼,这部无名香经,只是作为配套法解使用,我们这些执事,修炼的法门,就从此中来。我是带艺入教,也得了一部丹诀。” “有意思!”翟雀儿笑吟吟地点点头,再没说什么,挥手让他离开。 灵犀散人自然要回去向黑袍报备,但这边还没碰面,他和翟雀儿的对话,已经为余慈所查知。 “啧,两边合流啊!”余慈揉着眉头,觉得很是头痛。到手边的宝贝,他当然想要,可若是带着无可抵御的风险,慎重考虑则是必须的,他要再好好计较一下。 同时,灵犀散人对闻香教和《未来星宿劫经》的说法,让他有些好奇,记得当初在天裂谷,他就与那个教派打过交道,他手中的百灵化芒纱,便是从一个叫褚妍的闻香教弟子手中得来,那可是见了血的死仇。 当然,还有那本无名香经,不正是在他手上吗? 将那枚记载了巨量信息的蜃影玉简取出来,余慈按着灵犀散人所说,很快找到了那个条目,果然,曾多次在灵犀散人神魂深处感应到的经文,这上面就有记载,仅是摘抄了几段的样子。 条目本身是说一种佛香,名曰‘集道’,文中对其功效吹得天花乱坠,而在描述时,就引用了这经文片断,余慈念了两遍,却没有半点儿所谓“心血来潮”又或“灵应”之类。 这经文莫不是还挑人?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依旧找不到下手的地方,疑惑之余,只好放弃。 其实,余慈对《未来星宿劫经》倒真不怎么看重,这种妖异的法门,学来又有什么用处?不过他倒是对这部无名香经的价值,又高看一头。《未来星宿劫经》是一条,还有那九窍迷神丹的丹诀,在修行界,都是难得的宝贝,若流出去,那是要被人抢破头的! 再看如此巨著,真不知还有多少法门没有发掘出来,余慈对它也更有兴趣了。 正细细翻看的时候,敲门声响起,随后陆青道:“夏夫人来访。” 那就是幽蕊了,倒是耳目灵通。 余慈对那女人没好感,但还不至于到拒之门外的地步,略一沉吟,便出门相见。 其实昨天初到黑月湖的时候,余慈已经通过神意星芒见过了,基本是什么也瞒不过他。不过正式见面,他也要感叹一句“秀色可餐”。幽蕊装束依旧华美精致,绫罗珠玉增益颜色,愈显得雍容贵气,自有她独特的魅力,只是想想她还是一位新寡文君,给人的感觉就有些微妙。 见面时,幽蕊猛地一怔,却是发现了余慈修为又上一阶,不免惊讶。但她毕竟眼界甚高,很快回复过来,笑意嫣然,如过春风,一点看不出当日余慈不告而别之后,怒斥“竖子不足于谋”的恨意,便是有一些表现在外,也就是轻嗔薄怒的埋怨。 “便是当初同行时,她还没这么好说话呢。” 余慈就觉得不对,没等想个明白,幽蕊已向他深施一礼:“道兄精于符法,又擅魂魄心意之术,今有一事,与妾身及妙相法师相关,恳请道兄施以援手。” 话说到此处,余慈自然知道是哪个,他就奇怪:人家妙相都表明态度了,这女人还不死心吗? 念头未绝,旁边陆青忽地踏前一步,低喝道: “谁?” ************* 补上一更…… 第一百零七章 不屑 更新时间:2012-02-06 陆青这一喝,声音不响,却以特殊法门发出,撼魂动魄。屋外就有一声轻爆,空气中嘶嘶作响,随后再无声息。 这是演得哪一出啊?余慈就看向陆青,女修低声道:“有人以秘术窥伺。” 余慈一奇,他知道,论感应的敏锐程度,精修天魔裂魂分身的陆青是要胜过他的,看着陆青当先出了门,他也跟上去。 他们一行人的临时居所,是一处租赁的庭院,处在村寨边缘一个较清净的小岛上,紧邻水边,又有陆青这等人物,入住第一天晚上,她就将此地打扫干净,颇是清爽,不过此时在院中角落,平白多了一滩污水。 余慈摸摸下巴,如今他见识日增,很快就辨认出,这污水,应该是某种阴秽之物所化,刚刚陆青一声喝,将其震散。 这鬼祟之举,可不像有善意的样子。 余慈眉头微皱,转过脸去的时候,幽蕊若有所思,正要开口,头顶振翅声响起,一只乌鸦在金黄的“月光”下,略一盘旋,来到:“还以为是哪个,原来是进了新人。” 又是它! 余慈也不知见了多少只类似的鸟儿,却始终不见其真面目,不想这厮粘粘乎乎的不说,还挺多事儿! 余慈实在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又未明确其来间,没有第一时间回复,忽听到幽蕊冷喝道: “老鬼,你管得太多了!” 好个蛇蝎女人!余慈闻言大怒,若是他不知其中来龙去脉,绝看不出里面的门道,这个老鬼什么的,分明是一个修为不俗的步虚强者,本来是纠缠妙相,久不能成功,可幽蕊一句话,岂不是将其怨气,移到他身上来了? 这女人其心可诛! 他越是发怒,脸上越是安定从容,甚至还露出一点笑容,做个手势,阻止幽蕊再说下去,幽蕊不是那么好相与,但她此时是客人,也不好做得太明显,余慈就上前一步,对那黑鸟道: “哪位前辈传话?敝人卢遁,修行远游,初临此间,正结交各路前辈高人,不知可否面见,聆听教益?”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一来不愿让幽蕊称心如意,二来也是测试那位的性情。 “不用玩这些虚的,唔,对了,小子,原来我见过你!”乌鸦背后那位放声大笑,“那晚上你是好眼福,幽家的婆娘可还风骚么?” 余慈当然可以笑眯眯地应一声是,不过他做人也有底线,在背后嚼舌头,正是他极不屑去做的。故而,他抽动嘴角,直接将此问略去。 乌鸦紧接着传声过来:“小子,给你一个忠告,要从别人嘴里分一杯羹,也要先看看自家的资格。” 稍一顿,对方又将矛头指向幽蕊:“那边的婆娘,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别急别慌,你们姑嫂两个,我都有安排!” 说罢又是大笑。 这位真是粗鄙……相对于其步虚强者的身份而言。 其实余慈并不歧视这种人,食色性也,不管粗鲁还是文雅、具不具备格调,本质都没差别,便是余慈自己,对当夜紫月之下,那成熟丰腴的美尼姑,也不是没有任何念想。 在这种事情上,个人的好恶更为明显,他就是不喜欢那人的腔调,仅此而已。当然,他也不会虚伪到义正辞严地喝斥,只是维持着唇边的弧度,不知是笑或是嘲弄。 “去死!”厉叱声中,锐风破空,那乌鸦尸分两半,污血溅了一地。 余慈没有阻止幽蕊动手,回头看,见这女人俏脸眸光冷厉,杀意灼灼,显然是气恨交迸,只是这里面,又有几分是真实,几分是伪装呢? 这女人,势必要给她一个教训! 余慈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要趁机将神意星芒收回,眼下也不着急了,不过他对幽蕊的印象真是糟糕到极点,也不愿再和她纠缠,冷淡地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如今麻烦上门,我要想想对策,夏夫人,不送。” 不给幽蕊说话的时间,他挥袖回屋,至于送客一类,自有陆青去办。 至于幽蕊怎么想,与他无干。 说是“祸从天上来”,但那是对幽蕊的说辞,其实余慈本心是不怎么担心的。 从一系列事情来看,乌鸦背后那位,是步虚强者没错,但实力未必就比妙相强出多少,否则以其粗鲁的行事风格,不会这么粘粘乎乎。而在他身边,步虚战力足有两位,若是应对得当,余慈本人也能发挥作用。穷奇、蛊雕这样的步虚大妖,他们都能杀伤之,对这位,便是硬桥硬马地对撼,又能怎样? 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关注这件事情的背景,好像妙相与此人还有点儿说不清的关联,更有一个未明的背后势力……魔门?又不太像! “总之快刀斩乱麻,尽快把事情解决了才好,否则被这事儿绊住,如何腾得出手,做更重要的事?” 余慈便想着,如何将这麻烦解决,最好也不让幽蕊那女人如愿…… 然而没过多久,外间忽又有人前来拜访,这次仍和幽蕊那边有关,但来人让余慈有些意外: “妙相法师?” 虽说正式见面只有两回,但利用神意星芒,人前人后地探查,余慈知道,这位外表雍容恬淡的比丘尼,也是一个内心颇为高傲的人,也许是出身不凡的缘故,言谈举止中,总有那种发号施令的做派。尤其她还是步虚强者,亲自登门拜访,面子可说是给得十足。 余慈迎出,见那位美貌尼姑缁衣小帽,静静站在院中,手捻佛珠,意态自若,自有其独特的气度。念头转了转,余慈降阶相迎,然而妙相也不见礼,只用她沙哑的嗓音道: “今来登门求助。” 咦? “我有一处鬼池,里面戾气躁乱,久未整治,修行时效果不佳,听闻你是符修,又精通魂魄心意之术,故而登门拜访,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梳理鬼池。” 对妙相来说,这是比较艰难的长句,余慈则被这尼姑弄得稀里糊涂,当初湖面上,她明说不需要符修帮忙,接下来与幽蕊单独说话时,也说不信任这边的实力,音犹在耳,怎么又变卦了? “是这样吗……”余慈也不好说“老子早知你们的根底,少来搞这些弯弯绕绕”之类的话,只能打个哈哈,稍做缓冲。 然而妙相远比余慈想象的直白得多:“去实地验看一下?” 我还没答应呢! 余慈真是服了这位幽夫人颐指气使的派头,可话又说回来,幽蕊来请和妙相来请,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在北荒这地界,步虚强者对还丹修士,完全有资格这么讲,甚至还算是客气的,要是余慈拒绝,才真叫不识抬举。 倒要看看你打的什么算盘。余慈脸上带笑,略一沉吟,便答应下来,也没有让陆青跟随,若真有什么事,藏身在云楼树空间内的铁阑,足够应付了。 黑月湖上不适应飞行,二人当下移舟过湖。至半途,余慈还在转动脑筋的时候,忽听妙相道: “游蕊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 余慈眨眨眼,他已经见识过妙相给小姑子拆台的场面,只是一笑,保持淡定的姿态。 妙相立在船头,缓缓道:“她今日恶了你,也没什么,然而她又祸水东引,激得马槐将怒气抛到你们头上,这事做得却是蠢之又蠢,且无半点儿格调。” 余慈品味其话中意思,心中略有些感叹,这个尼姑,当真是眼明心亮,什么都瞒不过她。不过他有个小疑问:“马槐?是那个驱使黑鸟的?” “这人东边一个小宗门的首脑,上一劫末,得罪了我俗世的夫家,被灭了门,他只逃出残魂,不想这些年转了鬼修,仗恃一柄祭炼十三重天的天王伞,登临九天外域,眼看又恢复了修为,如今是步虚中阶,比我强上一筹。” 妙相语气淡然,并不以那人为意,不得不说,她们姑嫂二人的眼界之高,真是一样一样儿的:“此人天性凉薄,灭门之仇,在它眼中,远不如毁身之恨,我那俗世夫家颇有地位,它不敢真去报仇雪恨,故而是在我身上打主意,大约是觉得这样做,能折辱那边罢。” 她语速缓慢,余慈耐着性子听完,方道:“那法师让我去梳理鬼池,和这个有什么关联?” 这纯粹就是装样儿,妙相的回应他都能猜出个八九分。果不其然,妙相稍稍解释了里面的缘由,最后道: “我在鬼池中多坚持一日,他便一日难以如愿。幽蕊便在此事上做文章,引他怒气,只是,我又何需让人替我挡灾了?” ********* 大伙元宵快乐,且看看午夜前能不能再出一章。 第一百零八章 过限 更新时间:2012-02-06 妙相嗓音沙哑,语意却是铮然。 “我让你来帮忙,便是将事情做到实处,那马槐寻你的晦气,自有我来接下,你不用纠缠此事。” 余慈哑然,虽不知眼前这位还有没有别的算计,仅以目前来看,妙相尼姑的气魄格调,实远在游蕊之上,不过,余慈又何至于让人挡在前面? 人在世间,别的都无所谓,但若让人看不起,实在是愧为男儿。 不过,他也没有再多说,只道:“先看鬼池吧。” 妙相领他前去的地方,果然就是昨天那处地方。过了几个时辰,鬼池中的气雾在惨绿中掺了点儿灰白颜色,能见度更低。 头顶渐转银白的“月轮”将光华投下,这光纯粹些,看得也更清楚,鬼池中时时有一些残缺不全的肢体、脸面的虚影乍隐乍现,这应该是那些被阴煞之地新近吸引过来的阴魂鬼物,被鬼池中更恐怖的怨厉之气绞杀分解的过程,其间出奇地没有半点儿声音。 余慈在池边转了半圈儿,这次时间远比上回宽裕,他看得更仔细,甚至对周围法阵也有认识,那个四翅双头蛇,却是不见,想来还隐藏在池中。末了,他就问: “这鬼池,应该刚用了没多久吧。” “昨天用过。” “那就还要一段时间积蓄才行。” 这是内行话,妙相闻言看他一眼,略微点头:“大约还要六天的功夫。” 那就是七日一次“鬼浴”了,这频率也让人牙痛。余慈心中有了谱,又问道:“法师的意思是,使其流转更有条理,同时消减这里的戾气?” 如果是这样,对余慈来说,还真没什么难度。 妙相微笑摇头:“不,要增加。” 余慈哑然,愣了愣才道:“增加?” “若能扩容,自是最好。”妙相简单回应,此时她仍不相信余慈能有什么建树,只在唇角微露笑容,“鬼池浊而不纯,效用大减,眼下我只要精炼而已。” 余慈正起脸色,他原本以为妙相是用鬼池聚集阴力煞气,以淬体炼神,虽失之旁门,但原理和他修炼“白虎七宿感应心诀”也没什么差别,但现在看来,似乎他想得有些简单了。 他止住勘探的步子,又确认了一回:“法师的意思是,请人梳理鬼池,其实是要增加这里的怨厉凶煞之气……这很危险哪。” 后面一句是他看见妙相的表情,临时变更的。 妙相淡淡道:“步虚修士登临九天外域,汲取至粹玄真时,亦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被太阳真火化为灰烬,更会遭域外天魔夺舍,毁伤道基,我这手段,难道还会比那些人更艰难吗?”。 这个,应该是不同的吧。余慈没有相关的经验,自然无法回答,他也没法再说,只有真正见过妙相修行的人,才知道那有多么危险残酷,但他现在应该是“一无所知”才对。 想了一想,余慈道:“仅是精炼,倒是好说。” 他取出太阴幡,迎空一展,自有摄阴聚煞之力弥散开来,惨绿气雾中,那些灰白色的杂质,都被长幡卷起,借幡中封存的神通碾碎纯化,成为细沙似的精纯阴力,当空洒下, 对气雾中那些只余下凶杀怨厉本能的鬼物碎片来说,这就是大补之物,当下便如鱼群争相夺食,鬼池中的惨绿气雾急剧沸腾,无数鬼脸隐现涌动,大都是凶戾或绝望之色,更有无边贪婪之意。虽是如此,惨绿气雾颜色却越来越纯粹,朦朦地像是披了一层绿莹莹的光。 这一过程中仍然没有任何声音,可是在池边两个修士,都是感应敏锐之辈,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来自鬼池中激烈的阴力震荡,若再深入一层,其中纯粹的凶煞戾意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妙相见状,眸子亮了起来,她半蹲下身,探手入池,在气雾中搅了两下,看得出,她比较满意,但又想起一事,回眸微笑:“若是你常常在此也好,但若你不在了,又当如何?” 那也简单。余慈已经彻底明白了妙相的需求,他表示,只要安一个‘过滤’的网就好,完全可以通过符法来解决。 妙相站起身来,坦然道:“之前是小看你了。” 余慈微微一笑,到此为止,见好就收也不错,可是和妙相一手接过马槐威胁的大气相比,似乎还有逊色。所以,他道:“精炼本身,其实也是扩容,同样的容积,杂质少了,阴煞之气自然更具规模。” “哦,你还能再精练下去?”妙相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勉可为之。” 余慈站在池边,正要动手,林子外,有人声传入:“嫂嫂……呃,妙相法师。” 匆匆而来的,正是幽蕊,她是听到消息后就追过来,正好看到余慈和妙相在鬼池边研究。原本这是她最希望看到的局面,然而很不幸,这里里面却少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在余慈和妙相之间,竟然没有她本人的存在! 她有一种深重的危机感,稍稍定神,她就笑道:“原来卢道友已经来了……” 幽蕊是想凸显自己的存在,可是另两人都没有配合的想法。余慈只是瞥她一眼,就继续准备符法,妙相则问他: “进去直接感受,似乎会更好?” “这倒是。说得再好,不如法师亲身验证,我也要知道法师修炼时,如何运用此中阴煞戾气,便于对症下药,过程中,若是里面戾气过重,逐步适应也最安全。” 妙相略一沉吟,就摘去头顶僧帽,露出光洁圆润的头颅。 余慈眨了眨眼,忽地想到修炼时,妙相的形态,心头一跳,不免就有些想法:这美尼姑,不是故意诱惑我吧? 不管他怎么想,妙相的动作并未停下,只是事先对他点点头,轻描淡写道一声“失礼”,便解褪缁衣外袍并内衫等,缓缓走下鬼池。那隐透莹光的雪肌冰肤,曲线圆润柔顺,自具风情,在气雾中渐渐模糊。 说实在的,她角度选得很好,余慈除非是伸头探身,从头到尾,也就是看到一个侧面,侥是如此,心跳速度也有变化。 这时候,妙相回身,微微颔首,颇是嘉许:“此时效果,已比得上平常蓄积七天时。” 说话时,妙相是正面朝着余慈,气雾并不能完全遮挡身躯,在修士的利眼下,什么隐秘部位,都等若毫无遮掩,然而她神态自若,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此时,幽蕊走过来,停在他身边,脸上没有任何被无视的嗔恼,反而是露出笑容:“果然了得,妙相法师很欣赏你呢。” 这大约是好话吧,可与妙相当前神态合为一处,却透出高高在上的味道来。 撮合不成,就要挑拨离间……果然像妙相所说,幽蕊也只有点儿小聪明而已。 余慈心中冷笑。然而人心之所以为人心,就在于它并不完全受控于理智。余慈也能够感应到,妙相有那种心态——一个人,是不会因为在牛马猪羊面前裸露而羞耻的,不对等的层次,很容易让道德失去存在的基础。 稍稍调匀气息,余慈脸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搓了搓手,道:“开始吧。” 言罢,太阴幡展开,虚悬半空,按而不发。 妙相深吸口气,激发气机,一层莹光自她顶门亮起,慢慢下移,过印堂,穿咽喉,直入胸腹之间,这一刻,妙相的丰腴圆润的娇躯分明是透着光。 光芒扫过之处,惨绿气雾登时澎湃翻滚,几乎可以目见轮廓的阴魂鬼物,如飞蛾扑火,群集而上。妙相娇躯分明颤了一记,原本笔直的背脊略弯,挤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嘭”地一声,惨绿气雾燃烧起来,重现了当初通过幽蕊的视角,所见的那一幕。莹绿透明的火光烧灼着妙相每寸肌肤,甚至是从她的面部七窍中透进去,让她的身躯蜷缩得更厉害,并开始无意识地挣扎。 终于,惨烈的嘶叫声响起来。 余慈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但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在声嘶力竭的喊叫声里,幽蕊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但看到余慈久未动手,她还是刺了一句过来: “现在可不是愣神的时候。” 余慈唇角勾起,看也不看她一眼,悬在上空的太阴幡一抖,封在幡中的神通运作,那是太阴役禁厉鬼术。位列“诸天飞星”之术二十八宿之列的上乘符法,便是只露出冰山一角,整个鬼池的运转也开始变化。 幽蕊倒抽凉气,在她的注目下,池中惨绿火光,竟是从外而内,几个波次之内,变成了铁青颜色!仅十余息的时间,那处虚空,都被进一步提纯、爆燃的阴煞之气扭曲了。 而在那里面,妙相身躯剧颤,随后竟是僵在鬼池虚空中,肢体完全绷紧,像是一张已到了极限的弓。 “差不多了……” 余慈已经测出了妙相的极限,正要收手,鬼池中,那位竟是猛地睁开眼睛,此时,她的嗓子已经完全发不出声,但那意念却是透燃烧的瞳孔刺过来: “继续!” 不改颐指气使的气派……余慈摇摇头,稍稍加了一丝力气,鬼池中铁青鬼火,颜色开始转淡。可也就转了那么一点儿,妙相身躯多处,已经晕上一层赭红颜色。 真过限了,收! 随着太阴幡收卷,鬼池中的阴火轰地一声,被硬压到池底三尺高处,将妙相空了出来,为她解压,可妙相没有动作。 既然还在浮在半空,应该没事儿才对。 余慈是这么想的,但紧接着,他就看到,妙相开始了轻微的抽搐,悬空的身子开始不稳,同时……连绵的液滴顺着圆润修长的腿线急速滑落,不知何时,她双眸中灼灼火光消去,如今却是空茫混沌,全无焦点,再晃了晃,便一头栽下。 ******* 元宵加更,恳请支持哈。 第一百零九章 排毒 更新时间:2012-02-07 “你……”幽蕊盯着余慈,一时愣了,也不知余慈是依言帮忙呢,还是暗中使了坏?不怪她多疑,委实是这场面太过妖异,以前妙相修行,可从来没有落得这般境地。 余慈不让她胡思乱想,直接瞪了过去:“还不扶法师上来?” 幽蕊如梦初醒,再看余慈一眼,跃下鬼池。 余慈觉得这个蛇蝎女人那一眼意味儿复杂,正细品之时,就听到她惊呼一声,以更快的速度弹射出来。在她身后,那条久违的四翅双头蛇紧追不舍,振翅间,翅上鬼眼流转,四个蛇瞳放出幽蓝光芒,阴森可怖。 这算是怎么回事? 游蕊花容失色,叫道:“快救我!” 开什么玩笑,你还是个还丹修士呢!呃,说起来,那怪蛇似乎战力更强的样子。 见余慈站在那里不动,游蕊好悬没气昏过去,偏偏还不能当真发怒,只能以最快的语速解释:“这是法眼豢养的鬼翼蛇,用来守护鬼池,她昏迷之后,这蛇会攻击一切靠近她的人……” 说话间,她已是连遇险情,那双头蛇趋退如电,似乎还可流布邪毒之气,若不是游蕊对它也算有些了解,恐怕早被击中。 这种境况下,游蕊再也按捺不住,近乎失控地尖叫:“快叫醒她,我撑不了多久!” 这女人的小聪明总算发挥作用,道出了最适合的解决办法。 余慈摇头,真叫一个麻烦!感叹中,他随手取了妙相之前褪下的缁衣布袍,很谨慎地绕过鬼翼蛇那边的战场,跳下池去。 还未落地,便见到池底中央,妙相仰躺在那,修长圆润的玉腿微微支起,全不动弹。可这本就不是一个放松的动作,说明她的肢体还在绷紧状态,铁青鬼火就在她身边燃烧,似乎还能听到“滋滋”的声响。 余慈恍然,暗骂自己也昏了头,再一动太阴幡,将那处鬼火排开,这才落地。 离得近了,看得更清楚。 长年浸泡在阴煞之气中,又受鬼火炙烤,池底的土壤呈现某种晶化状态,仿佛铺上了一层粗砺的卵石,尚算得上干净,妙相就躺在上面,一对眸子依然是空茫无焦点,身体则在无意识地颤抖和抽搐。 没了鬼火炙烤,大量的汗液从她毛细孔里排出,全身肌肤都镀上一层水光,原本这都是通过与外界天地元气交换来代替的,如今这般,只能说明她体内元气流转失衡,情况看起来相当严重。 余慈靠近的时候,发现她肌体又一次比较明显的颤动,同时二人气机碰触:“咦?没晕啊……” 妙相显然对他有所感应,可就保持那个姿势不动,不知是无力还是无意。 余慈叹了口气,展开缁衣,盖在对方身上,遮去了那让人目眩的景致。有物罩体,妙相仍保持那个姿势不变,外袍盖在支起的腿上,也顺着笔直的线条滑落到腰腹处,只能说聊胜于无,溢出的汗水很快将衣袍打湿。 想了想,余慈半蹲下身,取过妙相一只手,为她把脉,指尖按在手腕上,也感到汗液的滑.润,但观其脉相,却是强健有力。余慈愣了愣,再看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瞳光渐渐开始凝聚,现在,余慈更相信她对着鬼池的上方出神。 “法师?” 手上突地一滑,余慈本能要抓住,两边腕指却是交错而过,一愣神的功夫,倒是他的手腕被抓个正着,力量很大,一时也挣不脱。 余慈有些不悦:“妙相法师……” 妙相仍无回应,握着他手腕的力量反而更大了。 余慈正要使个手段挣开,目光恰好扫过妙相的面庞,却见原是木然的脸容,略微有了变化,闭合的唇瓣后,她在咬牙!绷紧的面部肌肉已过了极限,唇瓣亦是微微颤抖,显然,她正处在极大的痛苦中。 终于,余慈和她的视线碰撞,那刚刚恢复些神采的眼睛转过来,似乎在传递着某种信息。 “要求……帮忙?”余慈脑子转了一圈儿,其实他心中已有判断,却不太敢相信,然而,妙相盯着他不放,始终坚持。 很好!余慈发现他有些佩服这个美尼姑了,他也是干脆的人物,也不再犹豫,头上太阴幡波动,新的指令放出去。正在半空中与鬼翼蛇纠缠幽蕊,便见到鬼池底部,已经被排出丈许开外的铁青鬼火,骤然内聚,转眼将两人吞没。 一声压抑到极至的呻吟从里面透出来,旋又中绝,至此再无声息。 幽蕊几乎要咬碎银牙,那两个家伙,究竟在搞什么!也在此时,那四翅双头蛇倏地退开,不再紧逼,但那四只幽蓝蛇瞳,依旧死盯着她,没有丝毫放松。 幽蕊气极,眼下凑近你主人的,不是那个卢遁吗? 鬼翼蛇才不懂她的心思,这个战力强绝的灵物,自有其判断的标准,依旧护卫在鬼池边上,不让幽蕊靠近半步。女修只能远远看着,半透明的铁青鬼火中,余慈和妙相的姿势,都没有明显的变化,像是变成了两座雕塑。 幽蕊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疑虑:怎么感觉着,那位下堂的嫂嫂对她越来越疏远了呢……也许从来没有亲近过,可像现在这样,明显地表现出来,还是头一次。 扑楞楞的振翅声响起,某个粘粘乎乎的家伙又派了他的传声筒兼探子过来,幽蕊冷哼一声,反手将其打落。出了手,她忽地一惊,这里的情况可不太妙,那个马槐不会趁机动手吧? 幽蕊一下子紧张了,不过事情似乎不像她想象得那么糟,自那黑鸟被打落后,再没有别的事发生,如此过了小半刻钟左右的时间,鬼池中铁青鬼火终于也到了极限,“呼”地一声,迸成惨绿色的气雾,转眼又被太阴幡排开,露出中央那两人。 余慈终于抽回手,看着腕部乌黑的指痕,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在他身前,妙相依旧是那个姿态,刚刚披在她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鬼火烧化,连灰烬都没剩下来,此时依旧是不着寸缕,但之前大量出汗的情况已经停止,全身上下莹洁透光,无有瑕疵,眼神也已完全凝聚。 然后她坐起身来,曲起右膝,加上胳膊,就那么发怔……或者是思考。 鬼翼蛇无声退出鬼池角落,幽蓝失了钳制,稍怔,随即也下了鬼池,来到二人身边,关心道:“妙相法师,可无恙吗?”。 妙相抬头看她一眼,唇边微勾:“是我不自量力。” 她嗓音更为沙哑,但吐息稳定:“卢道友的符箓之功,远超出我的想象。” 若是余慈记得没错的话,她还是头一次称呼自己为“道友”,这就是最明显的改变,而隐蔽一些的,就像自家遭殃的手腕,鬼火二度炼体时强行抑止的呻吟,都指向一点: 妙相认识到了他的价值,不再视他为猪狗牛羊之属,自然而然多了些礼数和矜持。 此时幽蕊取出一件披风,披在妙相肩头,美尼姑略掩身姿,慢慢站起,仍有些摇晃的样子,幽蕊忙又扶着她,才一碰触,就低呼一声: “好热!” “巫毒排出,自然如此。” “巫毒!”幽蕊脸上变色,闪电缩手,如避蛇蝎。她本能的反应做出,才知失态,一时就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妙相也不理她,面向余慈,慢慢道:“总算见识到卢道友的能耐……” 巫毒,什么巫毒? 余慈正在心中向影鬼询问,闻言分心回应,也是检讨问题:“惭愧,第一次操控,加压减压都太快了……” 这有点儿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很容易让人想到妙相之前的狼狈,不过余慈也是就事论事:他一方面是经验不足,另外罡煞运化的风格,也以明快凌厉为主,这种循序渐进,掌控火候的手法,还需要多练几回。 妙相并不在乎这个,追问道:“改造鬼池后,不知能否达到这一效果?” 余慈真佩服了,原来这美尼姑还没受够呢! 第一百一十章 追迹 更新时间:2012-02-08 不管余慈对妙相的耐受力有怎样的看法,改造鬼池的工作,总归是落到他头上了。对他来说,这不算什么问题,或者说,几乎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份儿工作了。 借太阴幡施展的太阴役禁厉鬼术,对驱役阴物,自有其灵效;结成本命金符之后,余慈还能借用白虎凶煞星力,一般的厉鬼阴物,当真捏扁捏圆,随心所欲。几个因素结合,改造鬼池,精炼阴煞之气,对他来说,真如探囊取物一般。 接下来这段时间,余慈每天只拿出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在此事上,其他时间,就去干自己的事儿,非常轻松。 之所以没持续更长,是由于妙相的耐受力毕竟有限,随着阴煞之气日益精纯,引发的鬼火愈发猛烈,就算她意志力强大,且有逐日长进的趋势,但总体上,她在鬼池里坚持的时间是越来越少的,纯为她量身订做的鬼池改造工程,自然也视她的情况而定。 其实余慈有些怀疑,照这个势头下去,这美尼姑所谓的“排毒”,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吧。 前几日已经询问过影鬼,所谓的“巫毒”,说它是毒素,其实有点儿牵强。准确地说,那是修炼巫术的人,在转修其他长生术的时候,体内自发产生的排斥力。 其成因就是巫术对人之形神强大的变异作用,修炼巫术日深,对其他类别的长生术就很难适应,若强行修炼,气血郁结,还有变成致命病灶、病根的可能,那时就会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巫毒”。 按照影鬼的描述,真正的“巫毒”,可说是巫法变异的血肉菁华,平常状态下无害,但若经特殊手法催动,充分发挥其巫法变异之效,则是此界最难抵御的毒物,因为经由巫法变异的血肉没有哪两种是完全相同的,其毒力也很难找到完全对症的解法,受到的影响也不尽相同,甚至是有好有坏。 有的直接暴毙,有的修为尽丧,有的精神失常,但也有功力大进、寿元增长的,稀奇古怪,不一而足。 影鬼也说不好妙相的情况是轻是重,但“巫毒”一事,确实与她原为飞魂城的“主母”的旧时经历相对应。要知飞魂城正是上古巫门传承比较完整的一支,相比之下,另一个以修炼巫法出名的宗门,亦即与之联姻的千山教,其巫法传承,已经改动得面目全非,接纳了释、玄等多种长生术的影响,算不得纯粹。 飞魂城和千山教的信息,影鬼这老古董并不知道,这是余慈从陆青那里问到的,两相结合,脉络确实清楚了一些。 正想着里面的道道儿,纯青颜色,甚至要更浅一些的鬼火“轰”地一声响,被强行分开,妙相从中走出来。 连续几天都在鬼火中挣扎,其频率太高,是极损伤心神的,可在前期的萎靡之后,这两天妙相的精神倒有点儿病态的兴奋,便如这般,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从高度精炼的鬼火中走出来,比头一回短时间内昏厥失神,肌体失控的情况,可要强上太多。 “这次果然又有精进。”也不知妙相是说她自己呢,还是评价余慈的手笔,她径直拾起地上衣衫,遮住娇体曲线,说话时轻松随意,真如对待一位老朋友那样。 余慈问她:“巫毒排出情况如何?” “势头减缓了。”妙相摇摇头,旋又补充道,“这才正常,残余的越少,就越难祛除,只有慢慢磨尽。” 余慈嗯了一声,觉得这几日的改造,也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接下来正好有件事需要他全心投注,正要将此事说明,妙相已经先一步开口。 “卢道友助我改造鬼池,几有再造之功,我应有重谢……道友也尽可提出来。”说着她皱皱眉头,“这里理所应当之事,无需矫情。” 她说的是余慈含糊的态度,这几日,妙相一直想拿出实在的谢礼,且她很大气地要余慈提出要求,她再加以满足,余慈却一直没有明确的回复。 正说着这个问题,让人心烦的振翅声响起,又有一只鸟儿飞来。余慈也没看清品种,反正总不出那几样儿。 马槐这厮不知是怎么想的,一直没有露面不说,放出的传音鸟儿,要么是乌鸦,要么是八哥,要么是夜枭,总之都是黑沉沉,乌蒙蒙的鸟儿,真是让人无语的恶趣味儿。 那家伙对余慈已很是憎恶,但一直也没有实质性的行动,今天也是如此。鸟儿嘴上叼着一块玉简,飞到二人头上,直接丢下,就此折返。 这是哪一出?余慈微怔,转过脸,只见妙相将玉简接着,也有些意外,待看到玉简中的信息,静思半晌,对余慈道:“今天先到这里,后面几日,我有事外出,这鬼池道友可以自行安排布置……对了,暂也不用担心马槐那边。” 说着,她似乎是冷笑了一下,余慈感觉里面有些情绪,不过,这个事端倒生的正是时候,省了余慈一番唇舌。 ********** 灵犀散人的心情不太好,这段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状态有些古怪,很多时候,他就像是在做梦,总是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指使他做这做那,偏偏他还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偶尔,他会像现在这样迷惑和憋闷,但很快…… “找到没有?” 灵犀散人忙回过头去,这几日,黑袍的耐心以可观的速度消耗着,心情不好了,就在他身上踹两脚,灵犀散人恨得牙根痒痒,却是一点儿不敢显露出来。他只能装孙子: “是的,前辈,在城里,越来越明显了。” 这里是华严城,经过几日的长途跋涉,灵犀散人和黑袍到了这里,目的自然是为了追索那个夺去玄灵引的“神秘人物”。 气味的痕迹确实是越来越强烈了,他记忆中的那人气息,明显在此地驻留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循迹绕上一圈,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做,更准确地说,他没有做完整。 他第一站来到的是华严城中的三家坊,和黑袍一起踏入坊市,他则解释道:“那个人在这里停留过,和其他人的气味混杂,变得有些模糊。” 三家坊是北荒最大的黑市,超然于一切堂口之上,一个有实力的人,有七成可能会到这里来淘几件宝贝,看看运气如何。说那人到三家坊来,是有理由支撑的。 黑袍表示认同,但这不代表他会满意:“然后呢?” 然后…… 灵犀散人表现出了胸有成竹的架势,在三家坊停留片刻,又出了门,在偌大的华严城中绕圈儿,足有两个时辰,在黑袍兜帽下已燃起危险的火光时,终于是出了城,径直往怨灵坟场中去。 “那人肯定是进到了这里面,大概是往东边偏北方向去了。” “那是哪儿?” “黑月湖、丰都城……但应该没那么远,方向也有点儿偏差。” 黑袍脑中转动,他是有眼有耳,且灵便非常,之前在城中转上几个时辰,也不是全无收获。此时在华严城中,最火的消息有两条,一个是长青门和阎罗堂的冲突,另一个,就是地下森林中,一处新辟区域,还有那区域中一处不知来头的遗迹。 前面的就罢了,后面那条,好像遗迹的方位,就在那边。 一个实力不俗的修士,去遗迹里转转,也是正常……且这种事情,灵犀散人作假的可能性很小,要知开辟出新区域的时候,这家伙还在茧子里昏迷呢。 “过去看看……你看什么呢?” 见灵犀散人眼神飘移,黑袍顺其视线一瞧,那边还真有几个人,且不是美貌女子之流,他心中就有些疑问。 灵犀散人一激,不敢欺瞒,低头道:“那几人都是沙盗,晚辈当初受情势所迫,和他们混了一段日子。” 黑袍兜帽下,火光闪了一闪,这事儿,灵犀散人前面也曾交待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神术 更新时间:2012-02-10 前面那拨人约有五六个,衣饰各不相同,但都有一股子精悍之气。当然,在北荒,这是非常大众化的模样,没有人会特意关注他们,除了深知他们底细的灵犀散人。 “不是有个抱猫的家伙吗?”。黑袍这些天,通过时不时的盘问,几乎把灵犀散人翻个底掉,对一些人、事也有印象。 灵犀散人摇头:“这里没有他。” “里面有几个知道黄泉秘府的事?我是说,玄灵引,还有相关的那些……” 灵犀散人立刻就明白了,他没有正面回应,只道:“三年前,黑月湖,姓赵的也在。 那就是知情了。黑袍的兜帽略动一下,那意思是要跟上去,对此,灵犀散人心领神会。 前面那拨人速度不慢,很快就深入森林百多里,但他们也不可能再深入下去了。一个时辰后,森林中一个偏僻地点,黑袍将手中已经奄奄一息的修士丢下,转眼去看灵犀散人。 “他们说是来起赃销赃。” 灵犀散人转生为玄蜂妖身后,对迷香之术,可说是精益求精,即使此时长年积存的上等迷香都已不在,但对付这些人,还是相当轻松,很快就让他们吐露实情,但与黑袍相比,他还是逊色得多。 两人分开盘问,他问过的修士仅是神智昏沉而已,可黑袍那边,只要是沾了手的,就是面目痴呆,更惨的就是大小便失禁,完全废掉了。 黑袍哼了一声,两个臭气熏天的家伙五官七窍同时迸出火光,转眼化飞,只剩下四人,对眼前的景象也已全无知觉。 “销赃是为了参加丰都城那边的随心法会,好像姓赵的对会上一样宝物感兴趣,打的是暗偷明抢不成,就参与竞拍的主意。” 这些事儿,黑袍都清楚,他也不关心这个,只问:“你那边问出行踪没有?” 灵犀散人只能摇头,从这些沙盗身上得知,自上回与他联系的老三、老七被杀,他也失踪后,赵子曰似乎有些不妙的感觉,行踪就飘忽不定,和老部下的联系也少了,偶尔现身召集,安排事项,也是一现即隐,这些人里,也有两个所谓的“心腹”,但上次见赵子曰,也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 黑袍也不多说,拿过灵犀散人逼问的那两人,用他特有的粗暴方式,直接破开神魂防护,查验事项,确认之后,这二人也和白痴差不多了。黑袍挥挥袖子,剩下这几人便也都燃烧起来,毁尸灭迹的功底深厚。 “走吧。” 黑袍有些不爽,受翟雀儿点醒之后,他已经明白,其实玄灵引也不是唯一的钥匙,只有收集到足够的信息,有超卓的计算能力,硬生生推算出黄泉秘府的所在,也不是不可能。如此,按他的想法,像赵子曰那样很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人物,杀一个就省一份儿的心,免得到一来平添变数。 “算那厮警醒……不过他说要去丰都城,若真是如此,不如给翟雀儿那鬼妮子提个醒儿,在那儿解决掉?” 黑袍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他是个想到做到的性子,转眼就是一道传讯符书就,飞剑传书是不用想,他干脆命令灵犀散人再跑一趟,送到三家坊去。 灵犀散人自然没法拒绝,心中诅咒一声,正要离开,黑袍的动作突地一顿:“等下,这是什么?” 顺着黑袍的视线,茫然去看,灵犀散人见到,林间焚尸后的黑灰中,露出一块不规则的硬物,隐透着碧光。 黑袍拿起来看:“这是……诅魔结晶、碧血瞳术?” 灵犀散人愣住,他在摸爬滚打多年,当然听过这种又诡谲又恶心的魔门秘法。 “有意思哎。”黑袍哈哈地笑起来。 “不是说修炼这种法门的修士,必须是碧眼吗?”。灵犀散人有些疑虑,已经死掉的贺五爷,很可就是修炼的这种法门,但刚才那几个人里面,可没有碧眼的。 “不不不,这家伙没有修炼。” 黑袍将那块不规则的晶体拈在两指之间,原本完整的诅魔结晶是眼球形状,细节完备,但如今已被高温融了半边:黑袍看得仔细,口中啧啧有声:“这块诅魔结晶只是个半成品,若是自身修炼到了火候,还不至于此。” “那是何故?” “这上面气息与其本人相异,自然是外面安进来的。”黑袍越看越笑,分明是胸有成竹,“不错,是通过神道法术,将特定法门打入,背后这人,倒学了点儿神主法门。” 神主! 灵犀散人当即为之一激,甚至有点儿晕眩,天底下五大神主,哪有一个好惹的? 黑袍却是大笑:“怕什么,若真是那几位,怎么会用这种粗糙的手段?直接授人法门,为神主法门中最下乘者,以人为符、为模,哪能收到信众,神魂变异之下,除了傻子就是呆子。” 话里灵犀散人倒有一半儿听不懂,黑袍倒是被这突发事件激起了兴致,话比平时多了许多:“既为神主,既要刺心探幽,明理知欲,又要植种子、洒心力,广种薄收,哪是常人能玩得起的?要不然同样是巅峰成就,天底下地仙层出不穷,神主从古到今,也就那几个?” 这是层次上的差距了,灵犀散人刚才还能听懂一半,现在是完全不懂。 黑袍则是又恢复了常态,嘴里嘟囔着“有意思”,细思片刻,方道:“那个赵子曰,又或是他背后的人物,我倒要看一看,是个什么模样……去,把这符让本城的三家坊管事转交!” 他没有变更计划,毕竟,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黄泉秘府。 *********** 什么刺心探幽,明理见欲?什么叫植种子,洒心力,广种薄收? 余慈也不懂,不过有些话他是懂了,尤其是靠前那段儿,直若正面打他的耳光,虽是相隔万里,余慈仍有些讪讪。但话又说回来,黑袍此言,不啻于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至少让他明白,自己做的这一出,算是怎么回事儿。 他倒不觉得自己修的是什么“神主法门”,他现在做的,完全是通过照神铜鉴和法宝碎片两样外物,没有这两样东西,他什么都做不成,也没有想着去做。 这件事值得研究,不过眼前倒有一件事比较当紧,就是寇楮那边。 黑袍说什么“以人为符”,正是切中实际,余慈不知道后果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后果,又如何能让问题潜伏下去?但这段时间,寇楮明显已经习惯甚至是喜欢上了凭空得来的能力,要想让它接受,还真要多费费心思。 余慈想到就做,向外吩咐了一声,不一刻,寇楮便跑到这边,跪下行礼,口称主人。余慈也摆出主子的架势,先让它起来,又问起这段日子内外有没有什么事,寇楮谨慎小心地回报几样,不外乎左近有人窥探,有人登门拜访,它按照余慈的吩咐回绝之类。 对此,余慈自然是心中有数,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完,后又问起寇楮近日来的功课进境,拿出了指点的架势。 寇楮自是大喜,细细说来,大部分都是它如何练习太乙烟都星火符,又想到什么技巧之类。哪知才说了一半,余慈就沉下脸去: “我给那灵符,是让你有护身之力,免遭意外,却不是让你舍本逐末,荒废了本来功课的!灵符练得再好,本身修为不长进,有个什么用处?百年之后,不是照样烟消云散?” 寇楮还是头一回见余慈如此严厉,吓得忙又跪地,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余慈依旧绷住脸,道:“这段时间,你要抓紧修炼,我先收了那灵符,免得你用志不坚,等真正精进了,再给你不迟!” 寇楮自然是有些不舍,可是余慈在他心中威严日重,理由又极是充分,它也没什么可说的。余慈当下动念,神意星芒和五彩光丝同时作用,寇楮神魂深处,太乙烟都星火符的印痕转眼抹消。寇楮只觉得脑子一空,有些茫然,不自觉像以前那样尝试了下,却是半点儿火星儿没迸出来,当下颇是黯然。 余慈见它没有什么明显的不适,便挥挥手,让它出去,眼看出了门,却又想起一事:“这两天,你跟着铁阑,到鬼池那边修炼吧。” 学妙相那种自虐式的方法没可能,也没必要,但在那处特别布置的阴煞之地,像寇楮这样的鬼修,修行起来也能够事半功倍。 安排好了寇楮的事儿,余慈准备把注意力放到更关键处,然而心念一动,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摊开手,也不见怎么用心,一簇火苗便平空生出来,随后散化为万千火星,乍闪乍灭。 ******* 唉,断了-_-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合流 更新时间:2012-02-11 正是太阴之气最盛的“黑月”时段,余慈在黑月环阵外围慢慢踱步,十数里外就是鬼池,那里铁阑和寇楮正在修炼,余慈本是和它们在一起,不过随着遥远的某地传来讯息,他必须要集中精力,应付一阵。 现在他有九成把握,能引得黑袍到那遗迹中去,摸摸所谓十方大尊的底,要是顺势再来个两败俱伤什么的,自然是最好不过。那样,对黄泉秘府,他会更有把握一些。 在僻静处停下,余慈倚在一棵巨木盘坐在地,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那边去。 如果说前面半真半假,还能把黑袍骗住,眼下实质性的阶段,还要让他不生疑,就比较困难了,余慈只能尽可能地掌控灵犀散人的意识,避免功亏一篑。 长生真人的脚程当真了得,带着灵犀散人赶路,上万里的路程,一天的时间就赶到了。通过灵犀散人的视角,余慈见到,那处通过新辟区域的矿区,真叫一个面目全非,自上回服离开后,起码又经过了几次大规模的冲突,断肢残骸随处可见,原本的地形也有改变,那条甬道直接就被震塌了前半截。 这样也好,那些连土遁都没学会的小辈,就不用想着进去添乱了。 如今,新辟区域以及那里面遗迹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北荒,成百上千的还丹修士、步虚强者,正从四面八面赶过来,这种时候,哪一方势力都不敢搞所谓的“划地盘”的把戏,否则惹了众怒,那些无法无天的蠹修,可不会有任何顾忌。 黑袍和灵犀散人非常顺利地就进入了甬道,这时候,黑袍最后一次确认:“玄灵引在里面?” 灵犀散人苦笑摊手:“前辈明鉴,小子不敢保证,这地方稀奇古怪的……” 顿了顿,他道:“只能说,夺了玄灵引的那人,肯定来过这里,而且逗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后,周围就没有别的痕迹了。这里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还留在这儿,一种是他用什么法子把气味抹消了……” “你不妨求老天爷保佑是前者……” 灵犀散人显然是给自己留后路,对此,黑袍心知肚明,对其分辩也并不感冒,但仍未想到灵犀散人如今是满口胡柴,只是敲打一回,别让他懈怠了。 两人顺着甬道往前走,没有再交谈,灵犀散人脑子却是始终不停,便是想停,意识深处某股力量也不让他停下。他一直不停地在考虑如何让两边大战起来,战后又如何应对。 忽地,黑袍“咦”了一声,身形倏止。 灵犀散人心中有事儿,反比他超前一步,忙停下身形,回头去看。未看得真切,黑袍兜帽下已有两点火光燃起,一道无形波动排开,灵犀散人全无抗拒之力,被硬挤在甬道崖壁上,动弹不得。 黑袍并非是针对他,针对他也用不了这种架势。甬道温度在急剧攀升,灵犀散人只觉得脸上滚热,本是寒暑不侵的体魄,却有细汗渗出。 怎么了? “原来这儿还有个了不得的人物……”黑袍嗓音沉了下去,气机却如同行将爆发的火山,澎湃的力量足够灼伤旁观者的眼睛。甬道中并非只有他们两个,前前后后,数里长的线上,总还有十几个,黑袍气势一起,那些个倒霉蛋便稀里哗拉倒了一串,有的更是口喷鲜血,生死不知。 灵犀散人“呃”了一声,想说话来着,最终还是沉默。 “是个强敌!” 黑袍心念电转,他没想到,这里竟然也有一个与他同级数的强者,实力高下不好说,只因对方暂时还摆出咄咄逼人的架势,相当内敛,但也更加深沉,他一时间有些有犹疑。 因为黄泉秘府的事,他已经和人争过一次“猎场”,结了仇怨,如今还没解决,他再怎么强势,再树强敌的话,也要仔细考虑考虑。 可玄灵引的下落…… 念头百转之时,与对方气机隔空交锋对冲已不下千次,但没有一次落到实处。彼此都在试探。时间一久,黑袍就发现,那一位气机运转间,还远远称不上圆融,但其中的味道,好生熟悉啊…… “天魔秘术?”黑袍心头一紧,心中念头一下子明晰,“同道啊!” 他可没有半点儿“他乡遇故知”的感触,魔门内部,倾轧只有更加残酷,他可从未听说过魔门各宗里,有这样一个家伙隐身北荒,想来所图甚大,如今被他识破了行藏,焉有不动杀机之理?换了黑袍,也必是如此。 那个灵犀小妖,还真会给老子添麻烦!两次了啊…… 无聊的念头只一闪,便又消去,偏在此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响起来:“黑袍师兄,哪有到别人家里,还剑拔弩张的?” 这下子,不管是黑袍,还是灵犀散人,又或是别的什么人,统统愣了。 伴着话音,一位男装打扮的娇俏美人儿负着手,笑眯眯地踱出来,正是翟雀儿! 兜帽下,黑袍眼睛,火光凝如刀刃,刺在来人脸上:“你跟踪我?” 上次见面是在数万里开外的绝壁城,灵犀散人送去传讯符则是在昨天,正常情况下,那传讯符应该还在路上呢,可现实就是,翟雀儿这个大活人已经到了眼前。 对此,翟雀儿笑吟吟地,矢口否认:“哪有,小妹只是在回返丰都城的路上,见了师兄送来的传讯玉简,才急急忙忙赶过来。” 黑袍哪有这么好骗,他冷笑道:“我让你去对付那个赵子曰,可没让你到这儿来截我的道!” 翟雀儿闻言就笑,同时摆动手指:“师兄这次可想得错了,要对付赵子曰,还真要到这儿来,只要你能说动此地的主人,将其拜把兄弟,交给你处置就成!当然,师兄你当年能驳一回师尊的面子,现在也不怕驳第二回——此地主人十方尊者,可是师尊亲敕,请来的外门长老、护法真人!” 略微一顿,这精灵古怪的美人儿便抚掌笑道:“这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哪!” “开什么玩笑!” 看到这一幕,仍贴在岩壁上的灵犀散人,整个脑子全是乱的,也在此刻,他意识深处某份压力陡地消失。 ********** 余慈倏地睁眼,万里之外的事态走向,刚刚激发出心底的荒谬情绪,一种极强烈且危险的刺激,便从他体外刺来。 这一刻才见余慈的反应,他的身体比眼皮的弹动更快一分,在危机感袭来之际,他背靠巨木,偏偏猛地向后撞,身体便似消去了实质,直接穿过巨木,这是瞬发的出有入无飞斗符之效,比五行遁术更胜一筹。 稍迟一线,他原来盘坐的位置,已是“笃”地一声响,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森然寒意,便是隔着合抱粗的巨木,也让他胸腹微凉。那个位置,正是刚刚他头脸所在,若他不及时闪躲,眼下脑子肯定碎成无数片! 余慈毫不停留,身形再闪,这时候,对敌人的感应才落到实处。他咧了咧嘴,手上燃起火苗。 一击不中,白线激闪,因其速度过快,已经扭曲了形体,只是在余慈连续闪身,时机把握得太多,它不幸判断错了方向,想着掉头的时候,忽地发现身边有无数小若米粒的火光,像是千百飞萤,顺着它带起的恶风,倏然聚合。 “砰砰砰砰”一连串闷响,白影身上炸起一团又一团血光,尖锐的嘶叫声里,它落在地上,连滚了几滚,可这时候,刚刚炸入皮肉深层的火力,轰地一声爆燃,转眼将它裹在了高温火焰里。 眼看要将敌人烧成焦炭,余慈却没有半点儿喜色。 地上,赤焰熊熊,高温扭曲了周围的空间,可里面的影子却是支起身子,四肢着地,一金一蓝两只眸子映着火光,死盯过来,喉咙里发出“呜呜”地的低吼。 “摩奴,停下!” 伴着话音,林子那边有人出来。那家伙姿势很怪,一手持剑,一手则高举过头,手中则是一颗鸡蛋大小的玩意,外壳火红,颇为醒目。最重要的是,他是倒退着出来的,似乎在和林子里的空气对峙。 余慈看不到来人的脸,但如今就是用膝盖也能猜出来了。 “两位道兄,话说敝人手中这枚六阳天火雷沉得很,万一失控,十里方圆尽化齑粉,大伙儿都不好过,不若暂且罢休,套套交情如何呀?” 隐在暗处的是铁阑,而持剑握雷、口若悬河的这位,余慈刚在万里开外听到他的名字,却是旧日相识。 余慈冷冷一笑:“赵子曰!” 话音落下,一旁合抱粗的巨木摇了摇,轰然倒地,火焰中白色狮子猫第一击,已经将其斩断,稍有点儿外力震击,就倾倒下来。 ********** 又迟又晚,真是抱歉。本周貌似断了一更,那么自然是周末补上,今天不好说,明天肯定有,如果没有临时任务的话……汗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火轮 更新时间:2012-02-12 巨木倒地,溅起一片烟尘,让众人的视线受到影响。这一刻,赵子曰身上的肌肉的略微绷紧,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 刚刚他忽略掉的那个“鬼剑修”——亦即是“剑修的鬼修”,正以凌厉的剑压抵住他,这次,他再不能像上回那样,与其纠缠抗衡了,手中那件能够克制鬼修的法器,甚至没有使出来的机会。 说又说回来,这倒是印证了他前面的一个猜测。 “上回在华严城外,地气异动前后,摄走‘碎片’的,莫不就是道兄你吗?”。 嘴上说着,赵子曰仍未回头,仅就威胁性来说,那位正以剑气遥指他心口的步虚剑修明显胜过一筹,不过,自这次偷袭发动以来,事态的走向让他明白,要“讲理”的话,还要找后面的那位才行。 见他如此坦白,余慈就知道他必是认出了铁阑,也对,当初他们是交过手来着。不过这家伙连铁阑都认出来了,难道还认不出这边的“故人”? 余慈仔细打量这个人,自绝壁城一别,大约也有四五年的时间没见了,余慈自是今非昔比,赵子曰看来也不差,纯以气机推断,此人修为应该也在还丹中阶和上阶之间,比当初要提了至少一个档次。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颗“六阳天火雷”上,他确实感受到了极其澎湃的火行力量,这是个变数,但仍不足以拥有主导话题的资格。倒是这家伙认出了铁阑,极有可能也认出了自己,转眼间成为了对他最知根知底的人,余慈可是不爽得很哪。 所以,他问了一句:“六阳真火雷比之潜阴雷火如何?” 赵子曰就笑:“怎么能比……” 却不知余慈根本不是对他说,林子中有人淡淡道:“六阳天火雷乃是截取修士度劫时的天雷劫火制成,来势猛烈,发则必中,与潜阴雷火相比,当可全面胜出。不过以驱使天雷劫火,反噬必不可免,视修为强弱,发动时也要有半息到一息的僵滞,距离近了,并不实用。” 听此言语,赵子曰愕然之余,气势顿挫。 尤其是对方发言时,语音缥缈,虽是字字入耳,偏偏听不出来路,不可避免地牵扯他一部分精力,再加上前面鬼修的凌厉剑压,他的心神损耗登时大幅增加,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至此,他已被逼到了墙角上,就算还保持着从容的姿态,嘴里却有些发苦。 陆青来得时机正好,省了余慈一番口舌。他愈发不着急开口,事情来得太快,他也要把思路梳理清楚。说实话,正听万里之外的那些大人物说起某人,“某人”转眼就在他眼前出现,且是带着浓重的杀意而来,这感觉也太过古怪。 必须要明确对方的目的,但在此之前,余慈还要把对方手中的“变数”打掉。 接收到他的指令,铁阑待要发动,却见赵子曰一松手,那颗火红色的六阳天火雷便顺着手臂滑入到袖子里去,与之同时,他弃了宝剑,双手空空,摆出了放弃的架势。 只不过堂堂修士,激发六阳天火雷,还用得着手吗?把那恐怖的玩意儿遮住,反而让人更难判断。 这是个好姿态! 赵子曰轻咳一声,就要再度开口,此时余慈却笑了起来,抢在他发言之前,下了指令:“动手!” 想杀想杀,想停就停,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况且赵子曰做得越是圆滑,越能说明这厮完全没有与人偕亡的打算,此刻自家占了绝对的上风,又岂能给人机会? 在赵子曰的骂声里,这片地下森林气机骤然爆开,五个点,五个方向,彼此却像是有皮筋连着,每个点动作,都会引发其他四个点的变化。 混乱交错的气机中,余慈第一个做的不是攻击,而是矮身侧移,因为这一刻,赵子曰和他那只“狮子猫”齐向他攻来,显然是把他当成了可供突破的最弱一环。 只不过,赵子曰才动了一动,铁阑便以凌厉剑压将其彻底压制,真正冲过来的,只有那只“狮子猫”。 余慈避让得很及时,而且也不是纯粹避险,身形一动,袖中已有一道无形剑光横在半空,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咝”地一声响,冲过来的猫身白影已和无形剑光撞在一处,身影猛窒,更发出一声尖锐的嚎叫,此时陆青拳意已横空而来,将其拦下。 余慈一剑得手,却是暗抹一把冷汗。 那“狮子猫”来去如电也就罢了,还是铜皮铁骨,不,应该是比铜皮铁骨更皮实,先前被太乙烟都星火符击中,对那足以熔金销铁的高温,已是无视,如今由诛神刺驱动太初无形剑,迎头正中,竟然也能挡住……这猫儿是哪儿的品种来着? 当初在绝壁城,可没有注意它有这般能耐! 赵子曰也是一声惨哼,精纯的飞仙剑气已将其护体罡煞绞碎,破体而入,他身上爆出一片血雾,人也抛跌出去,只是他身上的黑袍似乎颇是不俗,血溅在上面,竟是激发出了一圈赤红的光焰,将后续的剑气截断。 他这才有了说话的机会:“摩奴,你害苦我了!” “嗷!” “狮子猫”一金一蓝的双眼陡地变成血红,身外竟然也涨开一层与赵子曰身上相似的赤焰光圈,就此搅乱了方圆百尺范围的气机。陆青眉头微蹙,竟没有再阻挡,而是落到余慈身边。 余慈莫名地觉得眼前一幕的哪个元素有点儿熟悉,微微愕然。 转眼间,白猫已经冲到赵子曰身边,正好迎上铁阑下一波的剑气冲击,莫名地,赵子曰和狮子猫身外的赤焰光圈竟是融在了一起,颜色骤然加深,更有焰光吞吐——不是那种爆发式的乱迸,而是翻转如轮,自具法度。 “哧哧哧哧……”连续几声长音,无坚不催的飞仙剑气投入焰光之中,刺耳的哨音震得人耳膜鼓胀,如轮的赤焰光圈略有扭曲,但整体依旧稳健,在余慈感应中,它竟是将入微入化的剑气折射出去,防御之坚韧,令人惊叹。 光圈中,赵子曰再次吐血,却是死抱着“狮子猫”不撒手,折射的剑气则将周围巨木扫倒了一片,这处黑月环阵边缘的林地,已经是一片狼籍。 铁阑终于现身,对一波剑气无功,也感觉到惊讶,还待再出手的时候,余慈却喊了停。 巨木倒折的声响终于止歇,赵子曰“呸”了一声,吐出口中的血痰,抱着猫站起来,身边依旧焰光如轮,接下却是微微而笑,一点儿都不见濒临绝境的紧张:“几年不见,余仙长果然还是那睚眦必报的性子。” 果然是给认出来了。余慈摸摸下巴,三年间蓄起的胡须,早就刮去,此时他的形貌,与几年前比,并无大的改变。不过他倒有点儿好笑:“哦,没想到当初是给你这么个印象,怪不得呢……” 当年绝壁城中,灭掉白日府的回忆倏闪而过,余慈点头回应,“怎么说也算是共御强敌,没想到一转眼,就落得兵戎相见。” “这回我可真是冤枉,我本人可真路过,只是这位……” 赵子曰晃晃手中的肥大的白猫,说着他也觉得这事儿荒谬,自顾自笑起来:“畜牲发狂,我也没辙不是?” 余慈视线从那只狮子猫身上扫过,那只猫的金蓝双瞳也退去了血色,恢复正常。在此他又见到一桩异处,一般来说,面对强光的时候,猫儿总是会眯起眼睛的,可眼下焰光如此强烈,这“狮子猫”的瞳孔依旧大睁,森森幽光,盯着他不放,还真有点儿“恨恨”之意。 他心中又是一动,刚刚才闪过的“熟悉”感觉重翻起来。但那感觉也是模糊得很,一时想不明白,余慈将这个感觉记下,眼下,他有更直接的问题需要解决。 “现在,你给一个交待吧。”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交待 更新时间:2012-02-13 “你必须给我一个交待!”黑袍一字一吐,他现在很恼火,不是恼火突然蹦出来的三大姑八大姨的关系,而是恼火翟雀儿刚刚提出来的一个事实。 “已经给师兄你交待了啊,我还有什么没说明白的吗?”。 翟雀儿倒是一脸无辜。只是今天这个表情她已经摆得太多了,黑袍才不吃她这一套。 “我就想知道,那个什么十方、八方的,凭什么要在黄泉秘府中分一杯羹?” 翟雀儿就睁大了眼,很是震惊的样子:“师兄你说得好没道理,要说资格,咱们可都是外来人,人家十方尊者,才是生于北荒、长于北荒的‘主人’人家本是怨灵坟场一个天生阴魔,好不容易在上一劫开了灵智,修炼了一身了不起的神通,在这遗迹也有成百上千年了……” “这跟黄泉秘府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师兄你一门心思去找玄灵引,还不清楚,要想不依靠那东西,纯凭推演计算,测出黄泉秘府所在,有多么困难!要不是十方尊者拿出千年中测出来的怨灵坟场范围里各处地脉走向的资料,我们现在还一头雾水呢!再说,人家也明言,只取黄泉秘府中一样宝物,其他的一概不管……” “利字当头,信它才有鬼!” 黑袍冷笑一声:“没有玄灵引也就罢了,有了玄灵引又如何……你,赶紧办事儿,办完了走人。” 他向灵犀散人勾勾手,此时一行人已经出了甬道,来到新辟区域的外围,从这里再往前去,就是遗迹所在。 灵犀散人有点儿怔神,听到黑袍的命令,愣了愣才懂得回应:“前辈,还要往前走。” 黑袍冷嘿一声,一把抓着他的肩膀,施展神行之术,顷刻间已去了数里外。他速度惊人,翟雀儿却也不慢,反正在地底下,长生真人的速度也不能完全发挥,她跟得还算轻松: “师兄急匆匆地做什么去?哦,对了,你身边这人说过,是去找玄灵引,是也不是?” 黑袍全不回应,灵犀散人却觉得自家的肩膀几乎要碎掉了。 “喂,那个属蜂的,玄灵引难道就在这儿么?” 灵犀散人额头微汗,不自觉就想到女修曾经对他说过的“三有”标准,脑子更是混乱,一时间不知道该讲还是不该讲。不过翟雀儿也不必听什么回答,只凭眼前的情况,足以做出判断了: “有意思呢,测出了方向没有?” 任灵犀心思百变,此时也是给这始终笑吟吟的精灵美人儿逼得无路可走,黑袍才不会给他解围,想来这两个人,都有让他“表明心迹”的意图,至于“表明心迹”之后,会落得什么下场,谁在乎? 不过大概是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了,前方忽地有人影闪现,应该是一波过路的,见到黑袍以绝高的速度呼啸而来,一时间都是目瞪口呆,长生真人一般都高来高去,平时人们哪会见到如此惊人的速度? 但也仅此而已了,黑袍现在见谁都烦,冲过的时候,全不减速,带起的风压凌厉如刀,当下就有人惨叫出声,七八个人个东倒西歪,不知有几个溅血匍地。 也是这么一次耽搁,倒让灵犀散人想出了一招,他小声兼小心地开口:“前辈,往左偏一些。” 这回答是很狡猾了,既没有明言,也算是回应,黑袍兜帽下,那两团火焰微闪,灵犀散人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过了一遍热气,差点儿就背过气去。还好,黑袍没再表示什么,且移动方向且依言微调。 “你真的知道?” 翟雀儿很是惊讶的样子:“前面遗迹,就是十方根基所在……你是第一次来?” 灵犀散人哪知道什么遗迹、根基,可他莫名地就是有一种感觉,指引着他相应的方向,当然,那不是什么气味感应,而是早先就刻在他脑子里的痕迹。 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气恼惶惑间,他脑子一晕,又稀里糊涂地将这事儿绕了过去。此时黑袍已擒着他飞出十数里路,鼻间却是“嗯”了一记,尾音上挑,有些不满的样子。此时,前方一道若有若无的阴寒之意扑面而来。 黑袍又是哼了一声,身外空气微微波动,大气温度骤然升高,与寒意对冲,两相抵消,不过对方已经将信息送抵,一个略显尖锐,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响在他们耳畔: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十方见过。” 对方提早打了招呼,但又没有提及黑袍的名号,也是绵里藏针,摆出了一个较高的姿态。 黑袍嘿嘿冷笑,此刻,他们眼前已经现出那片恢宏又苍凉的遗迹,“参天”的石柱具有着压抑人心的力量,当然,这对黑袍无效。 “就在前面。”灵犀散人只能这么说。 翟雀儿看他一眼,毫不掩饰她的好奇心,然后她就对黑袍道:“要不要见一面呢?” 黑袍不管她,只看另一位。莫名拥有了决定权,灵犀散人却称不上高兴,他嘴角抽动,想了想还是去问翟雀儿:“那位在哪个方向?” “十方尊者吗,不就在前面?” 你娘的太巧了吧!灵犀散人后颈冰凉,对心中那个若隐若现的影子愈发地惶惑且恐惧,最终却只能朝黑袍点点头。 “这么巧?” 黑袍也是奇怪,兜帽下火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翟雀儿却不管这些,她笑吟吟地超前一个身位:“前面那处大殿就是了。” 所谓大殿,其实也是废墟,边角还缺一块,却不掩其恢宏之势。三人脚不沾地,从大殿正门直入,眼前光线变暗,随即恢复正常。进殿后,灵犀散人莫名有些呼吸困难,一抬头,心中就骂: 怎么这么多人……呃,还有鬼。 他第一眼便能看到,主殿尽头,高座之上,有个极妖异的影子,明明是人体的轮廓,却看不清楚面目,身上披着一件袍子,底色苍黑,上面却烙着数道幽绿的纹路,略一摆动,便像是数条青竹蛇游移不休,又像是连成一线的鬼火,绕体而飞。 这就是十方尊者了,高踞座上,确实气魄非凡,让人想不到,千年之前,这位还只是一只游荡在丛林中的阴魔。 自主座而下,竟有十多个人影分列两边,灵犀散人的感应也算敏锐了,搭眼一扫,便发现这些人的气息强度竟是个个不弱于他,有半数还在他之上。如此,这岂不就是一窝子步虚强者? 怪不得进殿就觉得气压极低,方圆不过百尺的空间内,放下这么多高手强人,只是交错的气机,就足够压抑了。快速扫了一眼,灵犀散人发现,这里面多数都是鬼修一流,但也有常人,其中还有一位雍容沉静的比丘尼。 对灵犀散人是重压的环境,黑袍完全可以无视,他灼灼目光在殿内一扫,便又哼了一声,直接就问:“那玩意在哪儿?” 他当然是问灵犀散人,至于大殿那头的十方大尊以及众多步虚修士,他直接就无视了。灵犀散人张口欲言,那边是几十道如霜如刃的眼神刺过来,任是谁被人彻底无视,心情都好不到哪里去,那些步虚强者压不住黑袍,还压不住他的下人吗? 然而灵犀散人虽是虎落平阳,却也不是任人欺侮的软蛋,他腰背一挺,已经无限接近步虚境界的气机嗡嗡作响,支撑着他站在大殿上,声音反而更大了些:“就在此地!” “好胆!”不知是前面哪个人呼喝。 黑袍闻声,也不多说,大殿之上,忽有一片红光抹过,中央主位之上,那个模糊人形竟是呼地一下,化为轻烟,只有一件袍子落地。人人错愕之时,只听他森然道: “一具分身,也有资格在老子眼前坐着?” ********** 失约了,今天下午加班加得我欲仙欲死,晚上word又莫名地来回重启,等发现是输入法的问题……好吧,我有罪! 第一百一十五章 猜忌 更新时间:2012-02-13 在别人地盘上拿出这等肆无忌惮的手段,也就是黑袍这样的长生真人才做得出来,而且他如此粗暴,背后也有一份计较,在看到殿中林立的十多个步虚修士后,他忽然想到,他如今可算是孤军深入,单只一方他无所畏惧,但若是那个翟雀儿也掺合进来呢? 若是给他设的局…… 他这么一手使出来,殿中果然是群情涌动,殿上有不少人就是喝骂,甚至提气就要动手的,不过黑袍仔细观察,这些人的想法并没有统一,仍有几个冷眼旁观的,殿中的力量没有真正统合在一起。 手下不齐心也没什么,但自家的首脑受此对待,这些人的反应,可是深值商榷。 黑袍一下子放了心,原来也是个半桶水。 他这么想着,翟雀儿也笑吟吟地上来缓颊:“黑袍师哥也太暴躁,十方尊者亦有不便之处。” “哦?” “最近……” 她话说半截,大殿中便有潮水般的阴冷之意涌上,与黑袍依旧张扬的灼热气机碰撞在一起,整个大殿的空间都似是扭曲了,无疑,这就是反击。 黑袍难道还怕他不成? 不过,没等事态进一步恶化,翟雀儿已经猛地击掌:“停手!” 翟雀儿的修为比他二人都差了一个档次,然而对峙的双方也不会真的打起来,只不过各要一个台阶下罢了。因为十方大尊明显是失面子更多一些,翟雀儿就将态度略向他那边倾斜: “师兄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十方尊者刚刚完成了天魔血祭,正要调整休养的时候,凝一个分身出来,已经是全了礼数,你还要怎的?” 天魔血祭? 黑袍哪会是真的暴躁?闻言就是嘿了一声,并不说话,心念则是急转,不过从肢体语言上看,他还是昂着头,十分不屑的样子,可既然不说话,就有很多种解读。 气氛终于缓和了些,翟雀儿立刻转变话题:“喂,问问你家属蜂的,玄灵引在哪儿?” 见她姿态,黑袍又是不满,灼热的视线在殿中那些修士身上扫过,森然道:“你倒大方,进入黄泉秘府的话,阿猫阿狗也算么?” 这一棍子横扫大殿,没一个不中招的。 翟雀儿忍不住就拍额头,知道她这位前师兄,已经将黄泉秘府视为禁脔,也对,这就是他的性格,但翟雀儿绝不会完全顺着他来,很快就反击回去:“师哥这些年倒是练出好胆色……” 这就是讥嘲黑袍连阿猫阿狗都怕了,但从另一个方向,似乎又是在嘲讽黑袍不自量力,也算是捧了一下殿中的其他人。 黑袍自然不满翟雀儿的态度,但他暂时不会翻脸,最终还是要看灵犀散人。要是真找到玄灵引,他不介意立刻撕破脸皮。 这时候,十方大尊略显尖利的声音在殿中回响:“玄灵引……若是你们找到了,本座也不留难。” 你留难得起么? 黑袍总算没再将此话出口,此时,灵犀散人已成为焦点,迎上殿内诸人的目光,他稳住心神,四面张望。见他的模样,殿中诸人都是惊讶了,难道玄灵引真在这里? 黑袍沉声问道:“在哪儿?” “应是在……地下?” 黑袍看向翟雀儿,女修又讶又笑:“地下是哪儿?” 殿中没有人回应,还是十方大尊略一沉吟,方道:“是我血祭之处。” 地下还真有空间……惊讶的不只是其他人,连灵犀散人都很意外。翟雀儿便笑:“十方师兄抓了那么多人,那个夺走玄灵引的说不定还真在其中。好好检视一番,也是对的。” “也对,本座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遗珠在此。” 十方大尊的回应,等若是扫清了障碍。 这些大佬之间的交锋,灵犀散人完全没有置喙的余地,甚至他自己,也不由自己做主,当下大殿光影骤然扭曲,等他回神,眼前的视界就变得狭小阴暗许多,显然已经是大殿之下。 传进来的只有他、翟雀儿、黑袍,以及刚刚在殿上的一位鬼修,十方大尊肯定在关注这边,不过仍未现形。 传进来的鬼修面相显老,标准的“老鬼”一只,看上去有些阴森,但此时却在笑:“敝人负责此地血祭之事,这里地形复杂了些,敝人可以带路。” 那就是十方大尊的心腹了,黑袍等人都无所谓,自顾自地打量周边环境。看起来,大殿之下更像是一个分割成无数小格的迷宫,只是各自封闭,只能以遁法进出。 可封闭得再好,一到了这里,阴冷而沉郁的气机便缠绕上来,让人皮肤发僵,灵犀散人分辨出,这是怨灵阴物的“气味儿”。 灵犀散人只感觉到不适,黑袍则可以见出更多。他的心机隐藏在凶横暴躁的外表之下,别看一路上急匆匆的,注意力看似完全放在玄灵引上,可暗地里,他无时无刻不在观察遗迹的格局,这是一个经验丰富修士的本能。 他看出来了,这处遗迹的形成,是经过了一场剧烈的战斗,其层次之高,远超乎常人的想象,但这种战斗的冲击下,遗迹竟还能保持现在的状态,只能说明其材质或者是架设在其中的防御法阵威力惊人。 材质的好坏他已经鉴别过,非常普通,那么,就是后者。他不得不多想一层,这里的防御法阵修复到了什么地步,要是恢复到了原来的六七成,就算得上是个麻烦。 进入大殿之下,是个很好的观察机会,让他有些放心的是,大殿之下开辟的空间,和上面的遗迹整体不那么契合,味道也不一样,更像是后来搭建的。不过,另有一点让他很在意,这时流动的气机,像是…… 他暗中传音出去:“天魔血祭,是你们传给他的?” “没有。”翟雀儿回答得十分干脆。 “是吗?这法门看起来纯正得哪,是东阳正教?地火魔宫?还是冰雪……” “要是有答案,师哥你尽早告诉我好了。” 翟雀儿的回应让人无奈,可黑袍才不信她见不出半点儿端倪,以其精明,又怎会和完全不知底细的人物合作? 瞒着就瞒着吧,黑袍比人们想象得更有耐心,他转而去问灵犀散人:“在哪儿?” 灵犀散人有些走神儿的样子,闻言震了震,选了个方向,试探着走了一段距离,慢慢的才有了谱,也不用那老鬼带路,领着黑袍等人七拐八绕,到了一片区域:“就在这附近,具体的……” 具体的他也不好确认,他的理由很充足,这里血腥味太重,而且有极强的气机干扰,玄灵引的气息在这里完全散化掉了,一片区域都是,分不出浓淡,他没法再追踪下去。 好吧,这也正常,那么究竟是在哪儿? 此时,他已知晓,这片“迷宫”其实就是存放血祭“材料”的地方,十方大尊借所谓“新辟区域”和“遗迹”,引来无数修士觊觎,他却隐在暗处,截掠那些适合的血祭牲品,终至成功。那些牲品生也好,死也罢,身上的各类行李物件,最终都是由其支配…… 黑袍突地想起了灵犀散人之前说过的一些话,好像是说玄灵引要么是留在了这里,要么是被人使了手法断去线索。现在他倒觉得,两个可能结合一下会更实际一些。 此地主人,难道真的会任这样一个关键钥匙,从眼皮子底下漏过去? 他看向翟雀儿,这个女人又是怎么想的? 然后他看到,翟雀儿也是若有所思。 ************** “道兄不妨说得明白些,让我怎么个交待法呢?”赵子曰看起来很是诚恳,他见余慈说了那句话后,突然一段时间没了下文,疑惑之余,也想着尽力将话题主导权争回来。 余慈却是从远方的感应中回神,同时接收两方面的信息,对他的心智是个很大的考验,最好还是专注些比较好。可是刚刚灵犀散人那边实在很重要,他必须加强暗示才行。 好不容易将黑袍等人的疑心充分调动,余慈立刻切断了与那边的联系,专注于眼前的事。 看着一人一猫身外的赤焰光圈,余慈很想让他报报家门,但又觉得缺乏力度,正计较的时候,心头忽地闪过一个信息: “咦,赤火妖炎?” 第一百一十六章 胡柴 更新时间:2012-02-14 说话的是已经沉寂好久的影鬼,自从余慈修炼白虎七宿感应心经之后,周身都缭绕凶煞之气,暂时外表不显,可与他气机勾连的影鬼,明显感觉着压力挺大,多数时候,都在寄生的妖物头颅中静心安神,以免受到影响。而今它一开口就点到了要害。 “赤火妖炎?” 影鬼的话如一道电光,劈开余慈雾沉沉的思路,照亮心头,某段记忆立时翻涌上来:“无天焦狱,大梵妖王!” “正是那厮!”影鬼语气中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想当初在剑园,他与大梵妖王合谋,成就天魔之身,抢夺原道法体,又要开辟无天焦狱向修行界的永久甬道,哪知遭到了曲无劫和罗刹鬼王的的迎头痛击,惨遭失败。 大梵妖王败退之时,还把影鬼当成了挡箭牌,也是导致影鬼如今悲惨局面的推手之一,影鬼恨之入骨,也不奇怪。 “修行界哪能见到这等纯度的赤火妖炎?那个姓赵的,是依靠那件外袍发出,可那只猫,绝对是自身元气所化!” 有前面与大梵妖王的“交情”在,影鬼的判断,自然是权威无疑,如此,赵子曰所说的狮子猫发狂,也有了解释:如果这只“猫”,对剑园一役有所认知,他这个导致大梵妖王功亏一篑的帮凶,当然在其必杀名单上。 只是,怎么又和那边扯上关系了? “查,一定要查!” “嗯,确实……扯蛋。” 余慈忽地醒悟过来,去查大梵妖王的老底?就算他的好奇心旺盛,这种蚍蜉撼大树式的行为,是个脑子正常的就不会去做,也许经由剑园之事,那个大梵妖王绝不介意一巴掌拍死他,可他也能够确定,那位顶尖妖魔在北荒的行事,不可能牵涉到他…… 好吧,或许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从现在的情报来看,赵子曰莫名地就和那什么十方大尊成了结拜兄弟,那黄泉秘府,想必是要分上一杯羹的,可到现在为止,他们已经是站在明处,余慈则在暗处,手握玄灵引,更是占了一份先机,闷声发财才是正道,若是不自量力,打草惊蛇,引来大梵妖王“垂顾”,莫说黄泉秘府,就是自家的性命也是难保。 所以,余慈想也不想,就在心中否了。 “什么查根问底,再也休提……” 唔,等下!如今已经把人给得罪了,麻烦总省不掉,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杀人灭口,岂不周全?” 一念既生,就有些按捺不住。 从眼前的局势上看,他这边明显是占了上风的手边有铁阑、陆青两个步虚战力,他也能帮得上手,纯实力已在对方之上,如今又知其根底,正可谓“知己知彼”,占了先手,若能神不知鬼不觉,将这一人一猫击杀,不但免了日后的麻烦,连带着也能让大梵妖王那未知的计划再受挫折,正是两全齐美。 他此念一生,便与近日来接引的白虎凶煞之力纠缠在一起,如火上浇油,心头轰地一声,杀气爆燃。总算他养气功夫了得,按住不发,然而眸光移转之际,终究有些端倪显露。 赵子曰与他视线一对,便叫出声来:“道兄且听我一言!” 这家伙好生敏锐!余慈杀心炽热,却是理智不失,反在脸上露出笑容: “赵兄想好怎么交待了?” “还能如何,花钱买命,总要让道兄满意就是。” 赵子曰倒也坦白,但这显然不是他真正的意思,拿钱?拿什么钱?如意钱还是龙宫贝?在如今这个场合,简直就是个笑话。 “道兄莫笑,我觉得,也许你会对黄泉秘府感兴趣?” “黄泉秘府?” 余慈倒是一奇,这赵子曰先是与灵犀散人勾搭在一起,之前又被爆出与十方大尊结拜,且那十方大尊和翟雀儿也有联手取黄泉秘府之意,余慈倒是不敢肯定,这厮是信口胡说呢,还是有的放矢? 略一思索,余慈试探了一句:“你不要说,灵犀散人落在了你手里。” “哈,看起来道兄也很关注这件事儿。”赵子曰笑得很是开怀的样子,不过能看出来,这家伙身外流转的赤炎光圈愈发地厚重,显然他的状态在逐步回升。 余慈可不准备给他太多回气的时间,这种变化让他杀心更重,赵子曰明显感觉到了,他一下子加快了说话的速度: “黄泉秘府哪有那么好进?灵犀散人其奸似鬼,其狡如狐,到现在也没个消息,说不定那家伙早就暗地里抢进去,赚了个盆满钵满,也未可知。我要说的,是与这秘府洞天相关联的另一个消息……道兄或许会感兴趣。” 原来真是满口胡柴,余慈咧嘴一笑,这家伙会说真话吗? 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他一边左耳进右耳出,一边与身边的陆青传音交流:“用上化血刀,破得开那猫的防御吗?”。 陆青简单回应:“可以一试。” “那就动手……” 陆青微不可查地点头,与另一侧的铁阑气机相合,正要出手,余慈耳中忽地闪过一串熟悉的名号:“……却不想有人宗门另辟蹊径,那清虚道德宗、离尘宗、四明宗等合力,借助玄苍戒,运用大罗天虚空神念法,漫天撒网,还真给他们找到了一处秘府洞天。我意外得见,那里面似乎有谢仙长来着。” 余慈一惊,眼中电光打闪,盯着他看。 谢仙长?毫无疑问,赵子曰说的是谢严,那正是当年在绝壁城,余慈最大的靠山。 赵子曰嘴中却是滔滔不绝,继续笑道:“当然,那不是黄泉秘府,但来头也是不小,乃是大名鼎鼎的东华真君陆沉在北荒的行宫之一。想那陆沉,自与黄泉夫人结为道侣之后,就定居南国,建东华宫,自在逍遥,少问外事。然而当年纵横北地,人莫能敌,便是八景宫等顶级门阀,也要给他几分颜面,说他是地仙第一人,怕也没几人有异议……” “说重点!”余慈看出赵子曰的拖延之计,不过要想从其嘴巴里撬出更关键信息,恐怕比杀他还难。 这次他又在信口胡说?余慈倒有些不确定了。 因为在他离开离尘宗的时候,谢严和解良二人,正是奉了师门之命,前往北地,传言就是为了黄泉秘府之事,后来解良回返,谢严却还留在北方。三年时间,当然什么都可能变化,可是赵子曰提出的“玄苍戒”,却是余慈所知的另一个有谱的信息。 玄苍戒,不正是范佬为了帮儿子在天法灵宗站稳脚跟,用来换取“混球”怪鸟的宝物吗? 前段时间,余慈还遇到过天法灵宗修士赵放和邹博,且救了二人的性命。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轻易地回想起来,还记得当时,何清对此宝很是迫切来着,或有宗门的意志在里面? 种种因素凑在一起,由不得余慈不信上几分。只是那厮突地提起离尘宗,提起谢严,却是何故? 赵子曰依旧在讲古:“想那元始魔宗四分五裂,由陆沉始,可说是恨其入骨,然而又不敢上东华宫去寻晦气,只能拿别的出气。这陆沉的行宫,在北地也有七八座,大半都被发掘出来,供人出气,当然,也有一说,是讲当年陆沉在北地磨砺拳意,到得意处,将半生所学,尽录于某处行宫之中,当然,那什么定元锤之类的无双拳意,常人就是学也学不会,然而这里面仍可大做文章……” 余慈突地叹了口气,这古怪的态度让赵子曰一怔,然后他就看到,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鬼修持剑上来,剑意森然。 赵子曰立刻就知道,再拖下去,便要弄巧成拙了,忙换了口吻:“道兄乃是聪明绝顶的人,如何不明白我的意思?北地陆沉行宫,乃是魔门势在必得之地,其重要性不比黄泉秘府差多少,他们岂会轻易放过?此时谢仙长等人,眼看就要入局了也!”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抵达 更新时间:2012-02-15 这是一处很难用言语来形容的恢宏建筑,形状像是宫殿,然而高及数百丈,座落面积近百庙的殿宇,直可参云,任何人在其间,都如蝼蚁一般,已经超出了人所共知的常理。 巨大的殿门完全敞开,里面没有半点儿光亮,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粗可数十人合抱的廊柱泛着血红的光泽,由于太高,仰头上看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它随时可能倒下来。 在廊柱的最底下,谢严全身都遮掩在阴影中,身下是不知多少千级的台阶,他就在这儿站着,身躯笔直不弯,如枪如剑,自有凌厉之意,瘦削的脸上则没有半点儿表情 与外表展现的不同,谢严心中并不平静。他无意识地转动手上的戒指,那上面有北来后的成果,这处深藏在北荒虚空之后的秘府位置,就记录在这玄苍戒中。 虽然不是黄泉秘府,但有此一项,已经能够让很多人满意了。事情可说是告一段落,他忽然想到,自从离开山门,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回去了。 头顶上忽地闪过强光,随后就是电裂长空,雷声轰鸣。 这处秘府之中,与外界自然气象大不相同,可说是风云变幻,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陡然间就乌云四合,电闪雷鸣。粗大的金色电光劈下来,轰击在巍峨的宫殿的顶端,竟撞得这庞大无匹的建筑微微摇动,扭曲的电火顺着廊柱窜下来,每一个爆开的火花中,都充斥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力量。 “真是一处奇绝之地!” 有一人从敞开的殿门后走出来,此人身量中等,比谢严要矮一个头,面上却是俊朗秀逸,颔下留着短须,打理整齐,观其步伐节奏,就让人感觉到他有无穷的活力,显得神采飞扬,声音也是清越嘹亮,便是上方雷动九天,也不能将他压过。 他朗声道:“东华真君不愧是五劫以来第一人,竟由拳意自生天地,浩瀚恢宏,不可思议。上溯此界英杰,惟有当年无劫剑仙方可比拟,只可惜如今陷在温柔乡里,不知还有当年几分气概。” 后半句就是说笑了,即便陆沉近些年来低调许多,东华宫中流出的只言片语,亦可致南国无数宗门兴衰成败,具有无以伦比的影响力,就是论剑轩这样的顶级门阀,似乎也有些逊色。 谢严嗯了一声,对其所言兴致缺缺,不过来人的身份,让他也要重视起来。 此为名曰杨朱,是四明宗三代弟子中最耀眼的一个,天才横溢,儒玄双通,修道时间与谢严差不多,如今却已是长生真人,在整个修行界也是第一等的人物。二人都是性子比较高傲奇倔的,但同行这些人里,杨朱倒是和他更有些共同语言,至少都是修行起来极度专注之辈。 “真奇怪,这种拳开天地的神通,放在修行界,也是最难得、最拔尖的一种,陆沉为何不继续下去,反而是做了一半,就南迁了呢?” 谢严沉默,没有回应。 杨朱不以为忤,又道:“陆沉的拳意气概无双,谢师弟亦取的是虹化之剑,虽是拳剑殊异,但法理相通,为什么不去参悟一二?” 谢严终于开口:“自家的事情理不清楚,还管旁人作甚?” 杨朱一怔,随即抚掌大笑:“你这可把我,还有端阳师叔他们都给扫到了!” 看似提醒,可他放声大笑的模样,又何尝在意此事了?随后杨朱就道:“师弟说得不错,自家的法门还没修行圆满,管其他人的作甚?回去后,我便要向宗门申请修炼《大威仪玄天正气》,期以百年,望有小成吧。” 谢严唇角勾了一勾,这杨朱当真是个狂生,《大威仪玄天正气》乃是四明宗的度劫秘法、根本经义,百年小成,岂不就是说一百年后,他就是劫法宗师了? 对其话中深意,谢严不那么在意,只是说起来《大威仪玄天正气》,他却不自觉联想到自家宗门的事情,心情一时大坏,不想再说话。此时,殿内有人招呼: “你们且进来,这里又见一层壁障。” “是,端阳师叔。” 杨朱和谢严对视一眼,走入那黑沉沉的大殿中。 ************* 百里高空中,黑沙风暴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浪赶过一浪,似乎永无边际,在黑潮上方,晴空罡雷舟驾驭雷光,破空飞行。 在陆青的操控下,罡雷舟顶部完全透明,高空湛蓝的颜色透下来,还有多日没见的阳光。长久在北荒地下呆着,乍一到晴朗的天空下,人的心情不自觉地都开阔不少,不过也有看起来不是那个味道的。 赵子曰看起来还好,黑袍玉面,安坐在飞舟中,算得上从容,只是脚边那只“狮子猫”,左转转右转转,坐卧不安,焦躁得很。 此时,他们是在前往丰都城的路上,更准确的说,已经离丰都城不远了。 距离在黑月湖的谈判,也不过刚过去了六个时辰。 赵子曰双手环抱胸前,仔细打量那个将他强带到飞舟上来的“故人”。此时,余慈闲着没事儿干,正在掌指间玩火,低着头,很是投入的样子。也因为如此,赵子曰无法探知他的想法。 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呢?赵子曰想了一路。 在黑月湖,他拿出谢严的安危消息筹码,看得出来,余慈虽是莫名地离开了离尘宗,但对宗门长辈还是有感情的,他以为这交易就要成功了。却没想到,余慈下一个命令,就是让他那两个步虚级数的战力齐上,一轮狂攻,将他和摩奴揍得昏天黑地,眼看就要用出大代价逃命的时候,那厮突又停手,这才开始真正的谈判。 早一点儿,赵子曰肯定自己还要再纠缠几句;晚一线,他和摩奴就要搏命逃走,时机把握之精到,实是无以伦比。至此,他和摩奴仍有反抗之力,但那代价将是他不愿承受的,所以,大伙儿仍要回到“和平交流”上来,但这时候,主导权已经完全落入到余慈手中。 照他原本的打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说一些有关于谢严等四宗修士的行踪也就罢了,可余慈那厮一口咬死,没有确切的证据,一切休提! 他没好气地说了句“证据在丰都城,老兄你飞过去啊”之类的话,一刻钟后,他们真的飞了。 这余慈,究竟是心中焦虑,风风火火呢,还是疑心极重,谨小慎微呢? 赵子曰最终觉得,他还是低估了余慈心思中极冷静、极现实的一面。 现在,真的要调整策略了。 此时,晴空罡雷舟微微一震,开始减速,丰都城就在眼前。 其实从四五千里外开始,百里高空这个区域,穿行的修士、飞梭密度突然增大,渐渐的倒有了聚居区中,川流不息的味道。晴空罡雷舟之外,雷光环绕,外形本是比较醒目的,陆青却似知道余慈的心思,早早将雷光收敛,此时就像是一艘在黑潮上航行的乌篷小船,在时时掠过的飞梭之前,并不起眼。 余慈收了闪闪灭灭的太乙烟都星火符,抬头去看。只见前方数十里外,黑砂风暴的运动显出很大的变化,至于怎么变的,离得远了,看不太清。 他不知道,赵子曰却是心中有数,便笑吟吟地道: “元磁大阵开启……应该是有移山云舟到了,咱们顺路下去,倒省了再破开沙暴的功夫。” “移山云舟?” 余慈一奇之际,耳畔就传入嗡嗡的震鸣之音,这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耳熟,想了想,联系到“移山云舟”,他猛地记起来:这不就是接引飞梭的泊阵发动时,独特的震荡吗? 当年在天裂谷外的移山云舟码头,他是见识过的。 他走到船头,仰脸上看,湛蓝的虚空中,却还见不到那传说中庞然大物的影子。不过周边那些飞梭以及驭剑、驭气的修士,都是放缓了速度,靠近远方黑砂风暴变动处的,更是直接停下。 “看,黑暴打开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变卦 更新时间:2012-02-16 赵子曰就像是一个称职的向导,为余慈介绍元磁大阵的情况,同时,陆青操驭飞舟,缓缓前行,到了发生变化的黑暴外围。余慈就看到,一条截面直径超过十里巨大甬道,按着赵子曰的说法,这条甬道直达地面,那里是丰都城的地上附城:三连坞堡。 黑暴形成了甬道的环壁,进行着高速旋转,中央空洞却是半点儿沙尘不见。黑暴中当然绝不会缺乏那些凶兽猛禽之流,但在这里,什么凶物冲过来,都逃不过被环壁外阵势绞杀的下场。 这等场面,当真让人惊叹。 “这是就元磁大阵,最初时,其实也平平无奇,只能分开黑暴小半刻钟,还经常被意外打断。有这般威能,乃是数劫以来,各路符法、阵法大师增减精益的结果。” 赵子曰对此如数家珍:“据说,这里面余留的大师手迹,在四百种以上,最远可追溯到六劫之前,也可说是当之无愧的古迹了,每年前来此地研究考据的修士,可不是个小数字,便是那天篆社,也破了‘无大师不驻,无英才不留’的惯例,特意从南国请来广微真人,在此设了分社,这一劫来,倒是激起了北荒斗符之风,尤其是自丰都城向北,最是流行。” 余慈一边听赵子曰讲古,一边目注飞舟之外,围绕甬道的环形上端,千百修士、飞梭以及更大体积的浮云船都暂时停驶。在泊阵与移山云舟接驳、接引云梭起降之时,万一有什么外物插进来,说不定就是个惨痛事故,所以他们要等到这一过程完毕,才能趁机上下。 不一刻,余慈便见到一团彤红的火云,自高空降下,直入黑暴甬道之中,在其马上进入甬道内部之际,又有一朵火云逆向飞上,与之擦肩而过。 “多口泊阵啊。” 余慈想起来在天裂谷码头时学来的知识,在条件成熟的地段,确实可以在设计之初,就将接引云梭的上下通道各自分立,效率提升何止一倍? 这些云梭都是载客的,连续穿梭七八艘之后,终于不再飞出来,不过周围修士都没有动弹。 “载人之后,还有载货的。”赵子曰这么解释。 果然,相隔约三十息后,泊阵与移山云舟相互牵引形成的嗡嗡之声骤然放大,天外一道红光洒落,抬头看,那也是一朵火云,只不过比前面那些接引云梭要大上太多,起码也是一艘浮云船的规模。 离得近了,余慈又发现,他的估计还是略显保守,何止是浮云船,那圆形底部,直径少在两百丈以上,相较于黑暴甬道的入口,算不上什么,但计算泊阵与移山云舟的牵引力,那实在是一个让人望而生畏的层次。 “这就是货舱了,里面都是一些价值连城,但又不那么适合存放在储物指环里的东西,像是活物之类。” 赵子曰笑着说了句,却不自觉地伸出舌头,在嘴边舔了舔。 见余慈看他,他便笑道:“像我们这些做无本买卖的,抢一次移山云舟,可是能吹嘘八百年的好活计……” 飞舟之外,忽地响起一声轰鸣。 一道急剧扩散的火光就在货舱外围炸开,似乎就是潜阴雷火和六阳天火雷那样的火器,直接轰乱了元磁发力的方向,巨大的货舱猛地跳动一下,位置有些倾斜。 这变故来得太快,百里高空的气氛猛地一窒,一些人便是呆了。 下一刻,不知是谁发一声喊,黑暴甬道周边,至少有七八架飞梭冲起来,还有几个驭器飞天的修士,直直冲向那有失控倾向的货舱,余慈听得分明,有人就尖着嗓子大叫: “破舱见宝,人人有份儿……” 这可是在北荒,且能在百里高空赶路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在场的谁不是无法无天之辈?叫声一起,周围那些刚刚从惊讶中回神的人们就有些骚动,显然很多人都跃跃欲试。 余慈啧声道:“这就开抢?” 赵子曰哧地一声笑:“好久没见这种蠢货了。” 话音未落,黑暴甬道中,就有无数道电光逆向蹿升,刹那间,甬道上面的虚空,像是绽开了一朵千瓣大花,正中央就是巨大的货舱,除此之外,所有外物,都被电光淹没。 所有冲上的飞梭刹那间粉碎,里面的修士被抛出来,随即化为飞灰,有些看起来是还丹境界的修士,没有在第一时间死掉,却被电光剧烈冲撞的火焰“粘”在半空,像是在蛛网中徒劳挣扎的飞虫,随着第二波电光涌上,终被彻底吞没。 两波电光过去,四面才又有人飞起来,表明身份是这批货物的主家护卫,护货舱慢慢调整好姿势,重又降了下去,好生轻松自在。 前后不过几十息的时间,已经是几十上百条人命丢掉,百里高空处,气氛自然有些古怪,不过北荒的修士,自我调整能力相当不错,在货舱降下,泊阵和移山云舟的连接断开后,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四面飞梭、修士等开始陆续飞下。 陆青也操控飞舟进入甬道,余慈站在舟中视野最开阔处,打量甬道结构,黑沙风暴中,有灵光凝结的符箓分形忽隐忽现,看上去自成体系,玄奥莫测,让人忍不住兴起探究之心。 赵子曰笑眯眯地道:“刚刚那是‘逆空磁雷’,乃是元磁大阵中的一个变化,还丹修士在其中,从来就没有能活过三波去的,这几十年前没有动用过,看来许多人都忘了。” 余慈点头道:“想做笔买卖,确实不容易,知己知彼,实在是金科玉律,不可轻忽啊……眼看到了丰都城,赵兄想好怎么证明了吗?”。 一下子点在正题上,赵子曰却是早有准备:“道兄只要随我前去,我自会让你明白。” 余慈仍看着外面闪掠的符箓灵光,漫声道:“赵兄,你这这地头蛇,就莫要再拿人了,若我真随你去了,说不定就是这逆空磁雷临头,寒刃利斧加身,到时疑惑未解,做了枉死鬼……不,怕是连鬼都做不成啊。” “道兄也太过小心。” 眼看着飞舟已经要降落,赵子曰一边计算时间,一边随口回应:“你拴着我不放,我又怎么给你证据?一来二去,谢仙长怕是就不妙了。” “是啊,谢仙长安危不明,我实是心急如焚,脑子也不合用了,赵兄智深才高,必有计策教我。” “咦?” 赵子曰忽觉得话锋不对,正奇怪的时候,余慈已经对陆青道:“下面人多声杂,不好用心,咱们先到偏僻处去。” 陆青也不说话,眼看着飞舟已要落地,却是一转方向,贴着下方城坞,低空掠过,眨眼已见到黑暴甬道的出口,飞舟直射进去,再一转,就冲进了漫天黑暴之中。飞舟之外,雷光飞绕,一切黑砂、凶物等,暂时都影响不到他们。 明明到了好用力的地方,一转眼的功夫就再次远离,也就是赵子曰养气功夫高深,脸上才没有变了颜色,但话音已很是不爽:“道兄,要来的是你,过门不入的也是你,这算什么?” “刚刚说过,向赵兄问计啊。” 余慈微微一笑,回手指了指自己:“谢仙长遇到麻烦,我这后辈自然是要献上一份力量。可你也说过,谢仙长如今已不在丰都城,想阻止他涉险,已不可能,若事情真到了最糟糕的地步,赵兄觉得,凭我这点儿能耐,真能挽回局面?” 赵子曰正想开口,余慈已经摇起了头:“那根本不可能,所以赵兄提出以这个信息交换,除了让我心里添堵,别的一点儿用处没有。所以说,赵兄打的好算盘哪,既换了自家性命,又让我心里难过,天底下的便宜,怎么都让赵兄一个人占去了?” 这岂不是得寸进尺的先兆?没想到这小子真能舍得下脸来,打人一个冷不防。赵子曰心中暗叫不妙,同时摆出不满的姿态:“道兄的意思是,这就要翻脸不认了?” “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既然赵兄敢拿出这个消息,自然就有解决之道,我是向赵兄取经来了。” “阶下之囚,有个屁经!”赵子曰又换了一种态度,爆了粗口。 余慈摇头道:“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以道兄之能,又是北荒的地头蛇,难道就不能想个主意,尽快将门路理清,帮助谢仙长脱困吗?若能做到这一点,道兄现在离开也无妨啊!” 唔?这小子脑筋是不是有问题? 赵子曰一怔神的功夫,余慈便笑:“当然,赵兄的为人,大伙儿都清楚,我呢,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这样,离开可以,总要押一个东西为质……” 余慈拖了个长音,然后,视线落到了赵子曰脚边。 摩奴本还在焦躁地打转,忽地发现不对,抬起头来,金蓝双瞳幽光流动,微微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从余慈这个角度,还能看到它生着倒刺的血红舌头。 ************* 更新时间一步步往前赶…… 第一百一十九章 购剑 更新时间:2012-02-17 “这就是道兄你的打算?” 赵子曰眼中冷光内蕴,说实话,刚刚确实给闷了一记,但他这等胆大包天之辈,又怎会真的任人宰割了?眼下已经在丰都城附近,真要就此翻脸,打出好大的响动来,他和摩奴未必不能脱身。 这样想着,他已经准备发力……你娘! 这时他看见,余慈身边,一道接一道的灵符亮起,灵光交织,仅有些许外露,便与外界元气共振,发出嗡嗡低鸣。 赵子曰恍然大悟,这厮早在做着准备!当然,他自己也是如此,六个时辰下来,前面的伤势都给压下,来一场生死之战也能支撑,可余慈显然准备得更充分。 给一个符修探查虚实的机会不说,甚至还给他充足的准备时间,六个时辰啊,看着像是一直玩火,谁知道他究竟做了多少个符箓出来?里面又有多少个具有针对性的? 赵子曰不擅符法,只能通过一点儿常识去判断,余慈这时却吝啬起来,完全没给他仔细分辨的时间,那些符箓又都隐去,紧接着就笑道:“怎么,赵兄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说话的时候,余慈是看着摩奴的。 赵子曰心头再震,忽地想到某种可能,若是这家伙看出什么端倪……不,说不定现在已经出问题了。 他心念百转,同时变幻表情,再看余慈时,就像看一个傻子,同时咧嘴笑道:“道兄这不是自找麻烦吗?我这只猫,也算是天生异种,凶暴得很,战力甚至在我之上,偏偏又不服管束,有我在和没有我在,那可完全是两回事儿。它不可知什么抵押、人质,到时候闹腾起来……道兄,你和人讲理容易,又怎么和猫讲理去?” “那就是说,道兄是准备自己留下,让贵宠去帮忙张罗了?若是能做到的话,我也无所谓。” 姓余的,老子x你娘亲! 赵子曰心中越是怒气勃发,脸上笑容愈是鲜明:“可老兄要是撑不住场子,伤了我的猫,又或是被猫伤了……” 余慈完全不受影响:“那是我的问题。便是天地灵种,还能金贵到哪儿去?暂扣一会儿,事后归还,只要配合,就不伤它一根毛发……赵兄也不能太宠它,宠物就是宠物,该抽鞭子就抽鞭子,可不能把它当爷一样供着!” 说话间,两人视线撞上,都看到彼此眼中森然的杀机。 在他们脚边,摩奴弓起身子,随时都会扑击过去,而在暗处,铁阑的剑气如地下暗河,无形中自有杀机凛冽,扔有着不可忽视的牵制力。还有,不要忘了稍远些的陆青,她主控着晴空罡雷舟,某种程度上,这里就是她的地盘。 没胜算啊没胜算……还有,他非要在这里拼上性命吗? 许多念头在赵子曰心头闪过,他静了半晌,忽地向后退了一步,这一步,让脚边的摩奴猛地据头,金蓝双瞳中,充盈着暴怒的情绪: 你干什么! 暂退一步,不要因为没意义的事,折了性命! 你这个窝囊废! 别忘了,你正和这个“窝囊废”绑在一起,而且,全靠着“窝囊废”,才有这番局面…… 瞬间意念交错之后,赵子曰对上余慈,重又让笑容鲜亮起来:“也罢,就按道兄你的意思,我回去想想办法,总要让谢仙长安然脱困才好。” 余慈也笑,像是完全忘记了刚刚一触即发的态势:“赵兄明智。” 赵子曰咧开嘴,左右看了一下,唯独没有再看摩奴,他问道:“那我现在可以离开了?” “当然。”余慈微笑点头,“时间不等人,赵兄可要抓紧。一天,一天之内,我希望有确切的进展。那时候,我们在此地再会。” 如果一天之内没办成怎么办? 赵子曰没去提这种愚蠢的问题,此时他身后,飞舟开启了外出的门户,他一声不吭,倒飞而出,撞入漫天黑沙风暴中。 走得到也干脆。 余慈感叹一声,回头再看那只毛皮发炸的“狮子猫”,笑了一笑,对方用凶狠的“嗷”声回应,观其金蓝妖瞳中流动的幽光,余慈毫不怀疑,这只来历不凡的所谓“灵种”,只要逮着机会,就可能给他好看。 不过嘛,暂时他是不会它机会的。 “麻烦你们把它看好了,我也出去逛逛。” “咦?” *********** 自从凝成本命金符后,余慈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让他全力出手的场面,他对自身实力的定位还是比较模糊,不过他倒是感觉到了,让北荒修士闻之色变的黑暴,对他来说,似乎还不能造成压力,体内元气在本命金符的统驭下,自然生成一个无有瑕疵的防御圈,将外界的冲击挡下,而且是具备“无瑕剑圈”的特性,天然流转,几乎全不费劲儿。 他没有其中体会多久,不一会儿便冲出黑暴范围。此时元磁大阵的已经到了闭合的边缘,从天上降下的修士们,都急匆匆地往地面上唯一一座城池里赶去。 听陆青和赵子曰说过,这城池名叫三连坞堡,算是丰都城的地上分城,也即正规的入口所在。赵子曰是去丰都城,但走的不是这条路线。 对那样一个家伙,余慈当然不会忘记,放一颗神意星芒过去。只是这人灵醒得很,余慈不敢深种,只能是六个时辰换一次,在其活动范围不那么大的前提下,已经足够了。 此时,赵子曰的形迹,对余慈来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余慈知道,赵子曰眼下应该是恨死他了,而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让这家伙轻松过关。 谢严遇险一事,不管是真是假,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都要当成大事来办。如此自然要举全副心力,争取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赵子曰这厮神神秘秘,牵扯着十方大尊、翟雀儿不说,更与大梵妖王纠缠不清,余慈所知的北荒几个强大势力,竟都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一个人物,怎能放过? 在黑月湖时轻轻放下,就是为了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摩奴这档子事儿,给他一个压力,那人想来会多拿出一些举动,多露出一些破绽,这就是余慈放他离开的缘由。 赵子曰应该是要到丰都城去,余慈除了监视他的行踪,自己也有事情要办。进了三连坞堡,他就问清了随心阁店铺的位置,赶了过去。 随心阁在这里开的店铺,开在最繁华的路段,看起来生意是不错的样子,阴窟城的挫败,还不至于让这个举世闻名的大商家伤筋动骨。相反,不久之后就要在丰都城举行的“随心法会”,大大提振了随心阁的声誉,临街的店铺,不时有修士出入,十分热闹。 “这位爷,您请进!” 门前的伙计看起来是个只懂得粗浅炼气法门的凡夫,却是口舌伶俐,趁余慈进门的空当,他往门棂上方瞥了一眼,见那里悬着的五色云盘的指针停在黄色区域,这就是还丹中阶了,他的笑容更显得谦卑: “爷,楼上请,您是想……” “有没有传讯飞剑出售?” 伙计一怔,随即道:“有的,有的。” 要购买传讯飞剑的修士,说实话可真不多见。许多店铺根本就没有存货,余慈在黑月湖,曾想着就近买一把,却没有如愿,只能到这边再想办法,还好,随心阁算是名不虚传。 余慈松了口气,谢严之事,若是真的,他一人之力有限,很难将事情担下,这时候,往离尘宗报讯就是个很必要的选择。那边毕竟是此界有数的大宗,在修行界自有人脉,就算事态紧急,天高路远,说不定也能使上力的。 这种局面下,任何一点儿力量,都不能漏过。 第一百二十章 秘会 更新时间:2012-02-18 到了楼上,就不是伙计招呼了,随心阁派出了一位管事,脸上笑容要矜持一些,但仍显得很是亲近,他开门见山,风格明快:“客人想要传讯飞剑?” 余慈点头:“急用!速度、安全,都要最好的。” 管事就笑:“本阁有徐维映大师亲制的碧落无痕一系,高蹈千里,飞动无痕,疾若流光,一个时辰可飞出两万四千里,将近长生真人速度的四倍。” 这个速度听起来吓人,天底下若有人具备这等驭剑速度,纵横天下,绝无问题。但事实上,在传讯飞剑中,这还算比较正常的。 传讯飞剑名曰飞剑,其实和修士自用的飞剑完全不同。它不是杀敌用的,从制造出来,就是为传递消息服务。 每个成规模的中大型宗门,必然都有接发传讯飞剑的法阵,宗门再根据这法剑,量身订作统一配式的传讯飞剑,结合宗门修士自身精血气息,万里之外,亦可寻踪觅迹,送抵指定人员手上。至于宗门修士往宗门发讯,更是如鸟还巢,再容易不过。可要是拿此剑杀人……至今余慈没听说过这样的先例。 余慈计算一下,照此速度,到离尘宗约要三日功夫,还可以接受,他立刻拍板:“要了。” 但只有传讯飞剑还不行,没有与之对应的传讯法阵,根本就是无头苍蝇,一辈子也到不了地方。离尘宗的传讯法阵标识他倒是知道,如今只需要这边也安排一个,他自己就能调适。 随心阁既然会卖传讯飞剑,法阵自然也不会缺,管事便令人取出传讯飞剑及配套阵盘,趁这个空当,余慈才问起价钱,管事也伸出三根手指: “盛惠三千如意钱。” 这价钱相当于一件祭炼六重天的法器,乍看不贵,然而传讯飞剑可是一次性的,没有回收再利用的可能,价钱可不便宜。余慈当然不会在乎,如今他也算薄有身家,只颔首不语。 在北荒这地方,想要节省、捡漏、一夜暴富,三家坊这样的黑市是最好的去处,但要想清白、高效、货真价实,还是到随心阁这样的大商家处购销最好,在这儿也节省,省的是时间和心力。 余慈确认了这笔买卖,管事自然很高兴。一手掷出三千如意钱的客人不少,但拿出来买消耗品、尤其是这种非丹药消耗品的真不多。他就主动与余慈交谈,有试探之意,余慈当然不会给他套出话来,管事也很知趣,见余慈的态度,就不再试探,真的闲聊起来,态度非常端正,余慈也知道了,此人复姓皇甫。 很快飞剑与阵盘送到,皇甫管事便笑道:“北荒地界,传讯飞剑不是甚合用,客人若要万全,最好是到黑暴上方。本阁出售的阵盘,名曰‘天河盘’,催发时以天星定位,效果更佳,哦,这是配套的简册,请过目。” 余慈看那传讯飞剑,只有寸许长短,像是一个没有炼制成功的剑丸,只是细看去,却没有剑丸的实体,拿在天光下,其大部分都如流质一般。想用这样的“飞剑”杀人,简直就是笑话。 “碧落一系的传讯飞剑,是以‘流霞石’为主体,轻若无物,在高空高速移动时,亦能挥发,故而越飞越快。当然,挥发的速度是有标准的,十日夜之内,绝无问题。” 余慈点点头,又看那天河盘。这阵盘只有巴掌大小,不过看玉简上的介绍,以口诀发动,可以凭空布下一个百尺方圆的阵势,吸纳天地元气,给传讯飞剑提供发动时的力量。这阵盘是专门给还丹及以下修为的人准备的,若是步虚修士,就不必这么麻烦,只用本身力量即可。 确认两样东西没有问题,余慈便拿出一块玉牌付账。见此皇甫管事一怔,随即就笑道:“客人,这是本阁阴窟城分号的牌子,在那边有用,在这里……” “哦,抱歉,拿错了。”余慈随手又换了一枚,这回就没问题了。 皇甫管事接过牌子,告一声罪,去后面划去钱款,不一刻就走回来,笑眯眯地道:“如今元磁大阵已经封闭,客人要到黑暴之上,为安稳计,不如找一架飞梭。” 余慈嗯了一声。 皇甫管事见状,便继续道:“出门左拐,是大通行在此地的分铺,里面操舟驾梭的师傅都是极稳当的,而且,大通行与本阁有些生意往来,持本阁的牌子,能免去乘梭离城的税款,价钱也还公道,客人不妨一试。” 余慈闻言也笑着道了声谢,将传讯飞剑和阵盘收起,缓步下楼,自有伙计将他送到门外。 他抬起头,三连坞堡的天空,也是灰沉沉的,只是那防御阵要比他初来北荒时的破城强出太多,任黑暴如何击打,声响也不会传下来,不过在大街上,还是堆积着嗡嗡的人声。 一座时刻受到黑暴打压的坞堡,其繁华程度,比之阴窟城也没有差太多,可以想见在它下面,号称北荒中枢的丰都城,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 余慈慢步走在大街上,走了几步路,便见到皇甫管事所指的大通行分铺,他也不迟疑,直接走了进去。 大通行也是与随心阁齐名的大商家,移山云舟便是由其一家专营,在交通出行一事上,确实是最权威的没错。余慈进去店铺,讲明来意,店中伙计自然熟悉流程,便笑道:“客人想乘飞梭,可先在这儿登记,再由本店的蜥车送到城边……” 他口齿清楚,余慈也没什么疑问,便拿刚刚在随心阁掏出来的第一块玉牌付账。 半刻钟后,余慈由蜥车带着,到了伙计所说的城边上,这里就是大通行储放飞梭的所在,有十多架飞梭整整齐齐地摆在那儿,按照大通行伙计的说法,他找到了靠在内侧一个看上去体积最小的,钻了进去。 这是专门安排的短程飞梭,只负责从三连坞堡到黑暴上空这百里路程,起降频繁,容纳的人也很少,只有十个座位,但余慈进去之后,除了负责开动飞梭的修士之外,一个人都没见到。 那修士回头看他一眼,道:“客人稍待,还有一位过会儿便到,那时我们就出发。” 余慈微微一笑,寻个座位坐下,径直闭目养神。 心内虚空铺开,神意星芒映现出来的种种图景,自然在其中闪现。此时,赵子曰已经到了丰都城,余慈通过他的眼睛,扫视着这处地下城的风景,也在好奇,他究竟会去见什么人,使出什么手段。 这个问题是如此有趣儿,以至于他差点儿忘记了原本的目的。 直到耳畔传入声息:“果然是你,怎么把胡子剃掉了?” 余慈睁开眼睛,咧嘴笑道:“我也奇怪,就是想请你帮个忙而已,用得着这么神秘兮兮吗……沈掌柜?” *********** 谢严面色严肃,面向外,持剑而立,在他身侧身后,还有五名修士,围成了一个径约两丈的圆圈,由清虚道德宗的端阳道人盘坐中央,自然形成一个阵势。 此次清虚道德宗、四明宗、离尘宗和浩然宗四宗联手,到北地发掘秘府洞天,最明确的目标当然是黄泉秘府,不过各宗自有基业,不可能当真拿出全副精力,去寻找那个虚无缥缈的秘府所在,这更像是在某个名义的号召下,四宗保持联系、联络感情、交流心得的渠道。 所以,四宗联合队伍的人员流动是比较大的,五年来,一直未变的只有谢严,还有精通大罗天虚空神念法的端阳道人,这一位是清虚道德宗的二代弟子,辈分最高,自然成为队伍的首脑。 此外,还有端阳的师侄鸿远道士、浩然宗的程象、程挚兄弟,再加上杨朱,共有六人。这里面,端阳、杨朱为长生真人,其余均是步虚强者,六人合力,不敢说天下去得,横行北荒绝无问题。 可在此刻,他们寸步难行。 ********** 差点儿又断掉,抱歉!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眼 更新时间:2012-02-20 三丈之外,就是黑暗。 其实里面并非是没有点起灯火,而是所有的光源,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锁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不离得近了,根本就见不到。 这是大殿之中。 雄伟的殿堂不知是用哪门子的营造法式,内里连柱子都没几根,却支撑起了庞然如山的重量,更给了内部无以伦比的广阔空间。再广阔的空间也有极限,可是这里封绝光线的无形力量,让人无法见到大殿的尽头。 在场的没有哪个人是纯凭着五感六识认知世界,黑暗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可在他们与黑暗之间,强烈的割裂感才是最要命的。一切感应,都在三丈之外切断,平日轰击十里的剑气,也在那里无声消失,并非是被挡下,也不是被消融,就是莫名地消失不见,中间完全缺失了过程。 面对这局面,杨朱依旧从容不迫,他回头看了一眼,端阳道人依旧盘坐不动,这位精通大罗天虚空神念法的长生真人,正全力探测此间详情,其他人相对来说,都给闲住了。 他稍一思索,取下腰间悬佩的玉玦,甩手扔了出去,这个动作牵引了人们的部分心神,除了端阳道人之外,五名修士的神意或显或隐,都追着玉玦移动,玉玦转眼没入三丈开外,蓦地形影俱消。 眼见这块玉玦就要像前面试探那些东西一般,凭空消失,杨朱朗声道:“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与其声呼应,黑暗之中,如击玉磬,舒扬清越。君子比德于玉,儒门往往以玉为寄托蕴籍之器,杨朱身配之玉玦,也是一件由他神气洗炼百年的宝物,自具神通,与之心神联系,远非常物可比。 这是一行六人困守此地以来,首次从外面传来的声息,不过很快,声音诎然而终。 已经足够了,在场的谁不是修为精深之辈?凭借声音起落变化的牵引,他们的神意总算缠绕上去,捕捉到玉玦飞动的轨迹,所经之处,气机变动,还给了几人判断的依据。 “气机向杨先生左边自动偏移,夹角很大。” “看似平滑移动,实则上下颠扑,方位有别。” “玉润之气圆转如常,天地元气似乎没有太大变化。” 三句话从气机偏折、空间方向、天地元气等角度,梳理出大殿中的空间变化,换了修为见识稍逊的在此,怕是直接就混乱了,但对这些最差都是步虚境界的修士来说,已经足够在脑子里形成一个模糊的概念。 杨朱失去了一件随身多年的宝物,却是神色不改,只笑道:“虚空交叠,若非我们都还有几分修为,护住这块地方,如今怕是都要到虚空乱流里打滚去了。” 所谓虚空交叠,他们这些修行数百上千年修士自然明白,两处虚空,或者说两个世界,其运行法则可能一样,也可能不一样。比较相似的,就好像是修行界与血狱鬼府,差别微乎其微,两边生灵,可以彼此往来。但就是那么一点点儿的差别,也导致生灵易地相处会有强烈的不适应,一边的强者到另一边,说不定就是一两个等阶打下去,稍弱点儿的,甚至可能直接毙命。 生灵互换已如此,若是不搭界的两边天地撞在一处,便真是大灾大难。便如当日剑园,大梵妖王要将修行界和他那无天焦狱强接起来,只开了个头,就是地动山摇,若真如他所愿,万里方圆的地界崩毁,也只在旦夕之间。 这还是差别较小的,若是规则彼此抵触,不相通融,强行扭合在一起,那后果真是无法想象。 众人判明了局势,对这里的因果也就差不多了解了。 “这是我们自找的祸事。” 程象不愧是浩然宗出来的,儒门自省的功夫忆已刻到了骨子里。他手拈颔下美须,摇头道:“此地本就是东华真君拳意开辟,等若自成天地,虽广阔却不稳定,我们进来参悟一二也就罢了,处处深究,总是不美。” 他弟弟程挚不如兄长那般相貌堂堂,黑瘦矮小,但也在摇头:“陆沉也是此界中人,怎么开辟天地,运行全不依常理?” “咄,东华真君且做他的,我们不告而入,又有什么置喙的余地?” 两兄弟感情深厚,但说上两句就有抬杠的趋势,其他人也都熟知,只笑着旁观,整体氛围还算是松弛有度。杨朱却发现,自从他射出玉玦以后,谢严一直没有回应,沉默时间太长了些。 “谢师弟,你觉得如何?” “虚空诸事,我不精通。只是觉得剑前有碍,好生憋闷。” 这是谢严式的回应,众人都笑。虽是暂被困在此地,他们的自信却不是那么容易受到影响的。 杨朱就道:“两处虚空交叠,虽然麻烦,但有端阳师叔在此,也不惧它……” “不是两处,是三处。” 中间,端阳道人缓缓起身,纠正杨朱的错误。此人头发黑白掺杂,梳理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是个很顺眼的中年道士,然而看他看得久了,却会让人觉得眼前发晕,似乎这个人影始终都在微幅晃动,频率还非常之快。 这是修炼大罗天虚空神念法到深处,不灭阳神与外界气机剧烈作用的影响,寻常修士,怕是多看两眼,就被那神念反噬,击碎了魂魄。 杨朱就奇怪了:“三处?” “正常的修行界是一个,陆沉拳意生就的天地是一个,还有一个……” 他伸手前指,先前杨朱用掉一枚百年洗炼的玉玦,也没闪出光来的黑暗,蓦地被一道如剑闪光劈开,几个修士自动调整瞳孔大小,都看到了,在二十丈外,一处扭曲到极致的虚空漩涡,盘旋伸出的波纹轨迹,像是四条巨大的触手,而其前端,又时刻变幻着模样。 如人如鬼,如妖如怪,仿佛就在那里上演一出剧目,生旦净丑走马灯似登台、谢幕。这妖异的景象随着“触手”旋转如轮,又合成了一幅神鬼妖魔的图录,微映光芒,只有漩涡中央,深邃如故。 这样来看,又好像是一只巨大而阴森的巨眼,里面就是天地神魔的生灭演化。 端阳道人的神念也只能维持这么久,转眼间黑暗重临,而这回,三丈外浓郁如墨的颜色中,却不再像刚刚那样死寂式的平静,而是大潮涌动,拍击魂魄。 这边六名修士,一时都是屏息,许久,不知是谁惊叹一声: “天魔眼!” ************ 尖锐的啸音在百里高空处响起,转眼又消去。一眨眼的功夫,传讯飞剑已经高蹈入空,再也看不见了。 余慈长吁口气,晃动阵盘,虚空中放置的十条杆阵旗都化光飞入其中,化为条条光纹,除了耗费的元气实在不小之外,可算是,方便实用,这种巧思,实在让人佩服。 沈婉就在他身边,一身宝蓝长袍,腰系玉带,结发束冠,乍看上去极是俊逸潇洒,但若多看两眼,那种阴柔婉媚的相貌,反而愈发地醒目,让人很难估错她的性别。 又看她一眼,余慈就问:“想好没有?” 沈婉摇头:“四宗联手发掘秘府洞天,本身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但我觉得你必须要清楚,这是洗玉盟和离尘宗在剑园之事前,就进行的合作,声势很大,毫无疑问是刻意的造势,这种局面下,北荒的势力,没有一个愿意去招惹他们,更不会刻意探查四宗队伍的行踪……” 稍稍一停,她就笑道:“真去探知的话,不怀好意还差不多。你完全可以置疑那个沙盗的情报源,或者可以认定,他也是不怀好意的势力中的一个。至于随心阁,确实没有这方的情报,也没法去收集。” “赵子曰本人呢?” “可以尝试。” “那好,我要他最详细的情报,此外,还有一件事,你要帮忙想一想。” 沈婉有些无奈,但仍然回应道:“你说。” “就算是我的传讯飞剑发到离尘宗,他们没有一点儿怀疑、耽搁,立刻派出实力最强、速度最快的那人过来,到这里也是五天后的事了,帮不帮得上忙,还要另说,不过就是尽人事而已。所以我想知道,假如,我是说假如,现在离尘宗得了消息……当然,得消息的可以是清虚道德宗、四明宗、浩然宗任何一个,他们想尽力、高效求人的话,会用什么法子?” 见沈婉仍未明白他的思路,他又补充了一句:“在北荒的势力、名望、人脉……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 沈婉迟疑了下,道:“这样的话……或许有一个!” 第一百二十二章 牧场 更新时间:2012-02-20 赵子曰走在街上,熟悉的喧嚣入耳,虽然是在数十里深的地下,但这里的建筑、人流、商家,与修行界任何一处繁华的大城相比,都毫不逊色。可是,走在街上,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看着那些表情各异的脸孔,赵子曰莫名觉得身上发冷。 嗯,没有摩奴跟在身边,他倒有些不习惯了。 丰都城毫无疑问是北荒的中枢。一方面来看,丰都城比北荒任何一个地下城都要繁华,全天下一等一的大商家,全都在此地设有分铺。土生土长的三家坊,背靠着魔门东支,也混得风声水起,成就了修行界最权威的黑市之一,每年真华坊开坊之日,各方修士汇聚在此,不乏长生真人甚至更高端的大人物。这种影响力,整个修行界能与之相当的,不过三五处而已。 另一方面,它又比任何一个城池更疯狂。 “啊哈哈哈,丽春院的娘们哎,哟嗬?” 斜刺里一个人撞上来,七扭八叉,完全失去了平衡,赵子曰直接让开,来人一屁股摔在地上,正要发怒,却又莫名地笑起来,对着赵子曰举起已经破损的葫芦: “哥们,来一口……呃!” 他举着葫芦,忽地手上一软,里面劣酒洒了满头满脸,随即葫芦落地,那人也捂着胸口,翻起白眼,开始剧烈抽搐。 赵子曰懒得再看他,按着原来的步速离开,不只是他,街上其他人也一样。在他身后,那人的气息急剧衰弱,终至于无。至于后面有没有人收尸,谁知道呢。 碰上这种事儿,赵子曰一点儿都不吃惊,城中修行者,还丹境界以下,有超过八成的通神修士服用或者曾经服用过鬼狱散,至于“凡俗三关”中的,更是无法统计。如此庞大的基数,因为药性伤害死去的人,每天都有个三五起。 赵子曰也曾经有过这样醉生梦死的日子,也曾为这样的世界困惑,后来总算是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从绝境中挣扎出来,成为一个横行北荒的沙盗,然后,他碰到摩奴,接触到了远在血狱鬼府的恐怖存在,听到了另一种解释: “鬼狱散,或者说鬼狱散出现之后的北荒,真是一个无以伦比的杰作。” 在那之前,北荒是不入流的垃圾场,是蠹修暂时的栖息地,商贸繁荣,但却只是那些大商家的低端市场,是他们一处再寻常不过的敛败之地。修士们到这里来,多是躲仇避险,只是要凭着恶劣和污浊的环境,获得一时的喘息之机,来来去去,从无长住的打算,那时候,千宗百派并存,空气清新自由的南国,才是修士们最向往的福地——当然,现在也是。 但北荒毕竟是不同了,因为有了鬼狱散,这种让人绝望,又给人希望,更允许人在虚幻快意中生活的药散,简直就是为天下所有的失败者专门制造出来的一样。 因为他们失败,所以他们无法拒绝。而鬼狱散的强烈致瘾性,还有除北荒外,全天下对此种药散或无形、或明文的排斥和封杀,就使得只有在北荒范围内,那些蠹修才可能无节制地获取这种药散,尽可能地延长他们做梦的时间 无形之中,留在北荒的蠹修越来越多,北荒也越来越繁荣,无数人就算是穷困潦倒、朝不保夕,也一门心思留在这里,聚集、堆积、腐烂,最终形成一处人间鬼狱。 那位无天焦狱之主这样赞叹:“他们绝望,但又存着侥幸;他们蠢笨,却奢求回报;他们卑下,偏偏向往高位;他们短视,仍然臆想未来。总之一句话,他们做不到的,却做梦也想得到……多么广阔的牧场!” 是的,这就是一个已经准备好的牧场,里面的猪牛羊们个个膘肥体壮,就等着最后的宰杀,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来接手,也许是没了兴趣,更可能是出了意外,但不管怎样,这样一处已经成熟的所在,有志神道的人,怎能不来收割? 所以,这里就是根基,是在无天焦狱在修行界必争之地,也许不如另外一处那样直接,但影响更为深远。 那位恐怖存在这样与他明确。 前面多年,他以沙盗的身份巡游北荒,就像是一条看家的狗,为主子搜索这片地面上,一切具备威胁的对象。 这期间,他找到了十方大尊,经过一番试探交往,和那个走了狗屎运的阴魔结拜,原本以为,这已经是最可能干扰无天焦狱之主的障碍,可徐图之,哪想到近几年风云突变,突然跳出来一个黄泉秘府,使得北荒一下子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由此连串意外发生,近期四宗联手发掘,竟又扯出来了东华真君,这就让他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还忽略了什么? 也许,把那个余慈推出去,试试水深水浅,是个不错的选择? 在城中转了一圈儿,赵子曰终于来到目的地。这是一处相对来说比较清净的院落,常年无人居住,不过在赵子曰放出联系的信号后,已经有人等在这里。 双方见面的第一时间,来人就勃然变色:“摩奴大人呢?” “碰上点儿麻烦,给扣下了。” 赵子曰说得轻描淡写,但下一刻,来人手足不动,凛冽的剑意已刺在他眉心:“姓赵的,关键时候,你给大伙儿拖后腿?” “别人都能说,唯有你们没资格。” 赵子曰完全无视随时都能破颅而入的剑意,径直找了位子坐下:“是谁雄赳赳派人去剑园,结果把事情办砸了的?你们盘皇宗连自家的祖宗都舍了,可如今,剑园在谁手里?” 说话间,他眉心寒意直可穿透颅骨,但赵子曰全不在意:“我与摩奴大人是共生之体,我在它在,我亡它亡,事关重大,骁长老,你最好还是小心些。” 骁长老是个身材高大的老人,在步虚境界蹉跎数百年,如今垂垂老矣,脾性却是老而弥辣,他上前一步,身躯略微前倾,阴影将赵子曰罩着:“你还有脸提摩奴大人?” “我与它同生共死,有什么不好提的?” 赵子曰笑眯眯的,当年摩奴跨界而来,因为不适应此界环境,奄奄一息,偏偏盘皇宗的人马接应出了问题,被他这个小小沙盗捡了便宜,最终成了共生体,一跃成为无天焦狱在北荒的话事人,这可是盘皇宗那边绝大的耻辱,所以两边的糟糕的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争执,赵子曰完全没压力。 骁长老被他抓着旧伤口使劲儿地挠,又不敢当真下手,只气得三尸暴跳,整个厅堂便似进了万载冰窟,桌上滚沸的茶水,都给冻结。 赵子曰断绝了骁长老借机敲打他的机会,神色平静下来:“便是王上也说过,北荒之事,以我为主,我办砸了事儿,自有王上处断,嗯,摩奴大人也可以,其他人还是不要置喙的好。如今恰巧你在城里,维护摩奴大人周全,也多出几分把握。我先将事情来由说一下……” 他短短几句话,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清楚,又着重介绍了一下余慈的身份背景: “此人在剑园时,可谓是我们最终失利的祸首之一,如今到了北荒,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只是他手边的力量相当不俗,先前摩奴大人估计失误,致有此失,这样的错,咱们不能再犯一次。还有,黄泉秘府之事将近,十方那里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节外生枝,也非智者所为,所以,这件事儿,我们要先忍下来。” 听一个“忍”字,骁长老就是大怒:“摩奴大人陷于敌手,你忍他个球!” 赵子曰瞥他一眼,伸手虚引:“那么请吧,只要你能从两个步虚强者手中,毫发无损地将摩奴大人抢回来,且做到不留一个活口,否则一天之后,你们盘皇宗,也许还有王上,势必就是全北荒、乃至全天下的笑柄……请啊!” 骁长老仍自不服:“若宗门精锐尽在……” “莫说你们只有两个真人,就是砸过去十个,也保不了万全。人家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们准备,他们也在准备!” 赵子曰最后一次提醒他,然后语气转冷:“我要四宗发掘的详细情报,且不能惊动魔门东支;我们也要做把水搅混的准备,也能在暗处使使劲儿,事态绝对要控制,否则四宗大举进驻,这里必然又是一塌糊涂……当然,这期间,你可以设计一个截杀的方案,如果真能让他们死绝,我乐见其成。” 说着,赵子曰却有些出神:谢严等人死掉,北荒一片混乱,黄泉秘府平生变数,难道东支那边就乐意见到了?翟雀儿等人如此用力,又岂会给自己下绊子? 北荒乱掉,谁能得利? 赵子曰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 ************* 本来想着放话捐先天元气的,可是这个星期单位上情况诡异,说不定就有意外。只好尽可能地早发,看看七天能发几章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照壁 更新时间:2012-02-21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嗯,也许吧,天下之大,总能碰到几个蠢货,烦人!” 在下降的飞梭中,余慈莫名其妙的回应,差点儿让对话进行不下去,还好,余慈很快就中止了不必要的感慨,换了个比较轻松的话题:“倒是你,我知道你在随心阁不那么好过,可是这样易容改妆,兜兜转转的,有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想让你这张底牌太早翻出来。” 沈婉笑吟吟地回应:“我在北荒,也是有无数眼睛盯着,纵有皇甫伯伯撑腰,但若是有一次行差踏错,南边那些人绝不会错过彻底击垮沈族的机会,能小心些就小心些吧。” 虽是这么说,余慈却能感觉到她比较明显的情绪:“你似乎挺高兴的?” 沈婉学男儿状向他拱了拱手:“多谢你寄卖的那些宝物……” “里面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是巽风八焰旗?”那已经是余慈所知的最好的法器了,六十九层、十一重天的祭炼水准,在步虚修士那里,也算不俗。 沈婉笑着摇头,见她卖关子,余慈有些疑惑,他在剑园里,自己收集到的东西不多,大都是后来刑天交给他的修士遗物,印象不深,脑子转了一圈儿,也没有想出是哪件。 既然已经交由沈婉寄卖,早晚都要知道的,余慈也不在意,这时候,飞梭落地,在微幅的震动中,余慈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三家坊贺三爷可回来了么?” 沈婉本待给他说宝物的事,见他这样子,也就暂罢,答复道:“两个月前就回来了,据说一行损失惨重,他的谋主夏双河也死在外面……” 这还是余慈第一次明确夏双河的死讯,而不只是猜测判断。他不免想起黑月湖那边的姑嫂二人,他来得匆忙,继续优化鬼池的事情是搁下了,但以目前的效用,也说得过去。就是那个无半点儿悲戚之意的新寡妇,被孤零零扔在那边,想来正恨恨不已吧。 此时,沈婉也问他:“你什么时候去登门拜访?” “材料总要快点儿到手,一会儿就去吧。” “材料?” 见到沈婉的模样,余慈才知道他理解错了:“你说去哪儿拜访来着?” “天篆社啊,广微真人那里。” “呃,我是说去三家坊。天篆社……我为什么要去?” 刚刚听说的广微真人的信息,在余慈心头流过,沈婉为他提供的人选,真是非常适合。那位天篆社的符法大师,出身玄门正宗,与清虚道德宗、离尘宗等都有香火情份,且法力深湛,不可测度,正是救援的上佳选择。 只是,余慈早过了天真的年岁,有些时候,求人也是要有技巧和资格的,当然,他没有明说,只道:“他们四宗联手,惹人眼红,造下这等事来,与我何干?” 谁刚刚急火火地找人来出主意的?沈婉一时无语,然后就看到余慈笑起来:“有人比我更有资格……对了,贵号有没有易容的东西卖?” 过了一个时辰,又一番请托后,余慈告别了沈婉,走在丰都城的大街上。此时,他已是满脸虬髯,并且换上道袍,腰间束了丝绦,重又恢复初入北荒时的模样。 说是拜访贺三爷,他就一点儿不耽搁。趁如今丰都城局势未乱,翟雀儿也还没有回来的时候,快快将材料取走,完善了步罡七星坛,才是正途。否则一旦牵涉进去,建造法坛等事,真的是遥遥无期了。 想得很好,但很快,余慈就要承认,权势真是个好玩意儿。 当初在阴窟城的时候,贺三爷想找他,大摇大摆,直接登门,可没讲什么礼数,但在丰都城,余慈要“回访”的时候,却没有那么容易。到三家坊那里寻人,贺三爷却不是什么寻常管事之流,哪是那么好见的? 也就是主事的人见余慈修为不俗,才勉强维持一张笑脸,但“小辈不自量力”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得!对这种情况,余慈也不会死乞白赖地求见,没的让人看轻。他随手递一张名刺,转身便回,若那贺三爷真的重视当日他与翟雀儿的约定,要寻他相见,以他们的灵通耳目,想来也简单得很。 走在街上,距离和赵子曰约定的时间还早,那边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余慈倒想在这繁华的地下城中走动走动。 这时他倒想起先前与沈婉谈及天篆社的问题,当时说来轻松,但那天篆社的门面朝哪儿他都不知道,一些事情须不好安排。又想到翟雀儿提起的斗符之事,记得他的云楼树空间里,还存着天篆社一个甲类卷轴呢,这些日子奔波不定,偶尔留驻的时候,又忙于修行,倒是把这件事儿忘了个干净,自从入手之后,甚至还没细看一眼。 不管翟雀儿安得什么心思,知道此事后,想必都是要着恼呢。心中闪过那娇俏精灵的女修抿起紫唇,似怒非怒的模样,余慈哈一声笑,随便扯过一路人,问明方位,安步当车走过去。 作为此界极具影响力的集社,天篆社在修行界地位超然,设在丰都城的分社,位置上也体现了这一点。此社远离了喧嚣繁华的闹市,在内城与外城之间,是一个独门独户的院落,占地不小,且是开放式的,院门敞开,并不见什么守卫,门面也是冷冷清清,余慈在外面站了半晌,也不见有人进出。 不是来错地方了吧。 余慈心中嘀咕,缓步进门。翟雀儿和夏双河都提起过,北荒斗符之风盛行,就算是夸大其辞,作为当地最权威的所在,又是符法大家的居所,这里冷清得是不是过分了? 疑惑中,余慈进了正门,前院门庭竖着一块照壁,精雕细琢,很是华美,余慈正往后绕,忽地一怔,重又走回来,在照壁上仔细打量。 照壁上镂空雕凿,异兽祥云,虽是一色砌成,却愈显格调。余慈伸手摸了摸,这上面的镂空的砖石呈青白色,摸上去清冷湿润,像是洒了水,但事实上,这只是感觉而已,应是材质不凡之故。 看上面说不出名字的异兽腾云驾雾的神姿,常人只会觉得栩栩如生,精巧华美,但在余慈这种层次的符修来看,这构图的线条,隐现的结构,分明就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灵符。 照壁上镂出的孔洞,绝不只是起到立体、美观的作用,那分明就是一个个灵符窍眼,罗列得清楚明白,不多不少,绝无缺失冗余,准确详实。 余慈看得就有些发呆,如此安排,岂不是将照壁上符箓的玄妙尽显于人前?任是哪个符修过来,抄录一份儿,也能学上个七八成吧。 他仔细观察,越看越觉得此符虽是复杂,不符合朱老先生所说的“实用”原则,但其中显示的分形组合、气机贯通之道,真是上上之选。堪与《上清聚玄星枢秘授符经》里的那些上乘符箓相媲美。 越看越是欢喜,他又想到自己早年修炼符法时的艰辛,不由赞叹道:“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若是世人授符,都是这般明白,不知让人少走多少弯路!” “焉知这不是把你从悬崖上一脚踹下去!” 余慈一怔,紧接着就是背后生凉。他被人接近到背后三尺之地,竟然半点儿感应都没有,若不是对方主动开口,他想必依旧不知。 碰上高人了。 余慈静了一静,回过头去,目光一转,就向下瞥,那里,一位身高不过五尺,略显臃肿的人物站在那里,道装打扮,此人足足比余慈矮了一个头,单看脸面,还算端正,肩上背着一个对修士来说很少见的褡裢,一对眼睛充盈着血丝,风尘仆仆,似乎刚从远方来,很是疲乏的样子,又但他看过来的眼神,却是焦躁里带着认真: “一头栽进窍眼里,可没人把你拔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通天 更新时间:2012-02-22 这人是谁?余慈一头雾水。 矮胖道士修为高深,说话却是古怪,什么“一头栽进窍眼”里,听来似乎对“画符知窍”的理论,不是那么赞同? “我看你一眼看出那‘麒麟生云符’的妙处,也是个有造诣的,千万不能误入歧途,知窍固然有用,无神又岂能成符?最紧要的,莫于晓性灵、通神明,自有天成之美……” “又要四处宣扬你那手段?” 声音震得四面墙壁微微发颤,照壁之后,忽地转出一个人来。此人圆脸长须,面色红润,身材甚高,却比矮胖道士还要胖些,双手扶着腰带,使他那特别突兀的腰围更是显眼。但最要紧的是,一眼看过去,此人面上的红润,便如霞光一般,彤红中带有光线强弱的层次,印堂周围最强,脸颊外侧则铺开了晕染的红纹,这样看去,倒像是印堂位置,升起了一团太阳,让人难以直视。 毫无疑问,后来这位,就是广微真人了,余慈听过沈婉的描述,一下子就认出来。 余慈可没想到,如此轻易地就见到了广微真人,至于后面的矮胖道士,虽不知是什么来路,可既然能够当得广微真人亲身出迎,身份想必也是惊人之至。他心中想着,外面则向二人分别施礼,道一声“广微仙长”,另外那个不知道号,只能含糊过去。 广微瞥他一眼,略微点头,旧友当面,他自然是顾不得余慈的,点点头已算是涵养高深,转而又向矮胖道士说话,也不见发力,便是声如洪钟:“辛乙道兄,你不是去九天外域?快请进。” 矮胖道士哎了一声,却是又转向余慈,伸手指了指:“你可要记着了,通窍贯气造死胎,性灵通神才是真……” “用你那邪路,没的教坏了孩子!” 广微真人一把抓着矮胖道士的肩膀,硬往里拖,矮胖道士哎哎两声,却也没有挣扎,转眼就到了照壁之后。见他们往里走,余慈竖起耳朵听,还好两人声音都很宏亮,也没有刻意遮掩的打算: “怎地突然到北荒来?” 砰地一声响,余慈虽未目睹,却感觉着是那位辛乙道人猛一跺脚:“我正与天语老魔在域外争斗,见星官移位,太乙陨落,才匆忙赶回,朱太乙可还在?” 广微真人静了一下,方道:“道兄没去离尘宗吗?”。 “我一路杀回来,势衰力竭,哪能辨识路径?等等,你是说……” 后面又是轰地一声震,不知是辛乙又做了什么,这一声震不只是在地上,还轰中了余慈五脏六腑。 余慈呆在照壁之前,麒麟生云符似化为扭曲的光影,然后就是一片虚无。 不知怎地,他脚下一个踉跄,超卓的反应让他马上恢复了平衡,他也一下子清醒过来,却见自己不知怎地,已经到了天篆分社之外,在下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踏空。 回头看那块已藏入阴影中的照壁,余慈浑不知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只知道,他现在很不舒服,胸膛里面便似被浇了一勺沸油,滋滋作响。走了两步路,他懒得再走,就站在墙角下的阴影中,看着街道发呆。 太乙,为紫微垣中星宿,亦即余慈寄托星辰,生就天垣本命新星时,自紫微垣坠下的星光根源。他这段日子精研归宫入垣之法,结合当日情形,早已确认。 只是,若非矮胖道士与广微真人说话,他还是漏过了最重要的那条信息。 朱太乙……姓朱,又在离尘宗,除了朱老先生,还有哪个? 余慈摸着腕上珠串,不敢说看破生死,却也知人生无常,单只是生老病死,他也无力去在乎什么。然则朱老先生星陨往生,时机也太过巧合,由不得他不深想一层。 难不成…… “啪!” 重重拍打脸颊,余慈强行中断了自己的思路,再想下去,全然无益,斯人已去,他这里伤悼悲叹作妇人之态,又有什么用处?嘿嘿,难道他反出离尘宗的时候,还想着以后重与故人相见么? 又拍了两下脸,余慈终于回神,因为矮胖道士过来,计划似乎有些变故,他也要仔细应对才好。他转移心念,落在城中另一处,喃喃说话: “还没有消息吗?赵子曰你个废物,废物……” 似乎是冥冥之中,他焦躁的诅咒起了效果,在那处院落中,赵子曰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阴山之西,双盘城之北,这离你们不是挺近的?” 骁长老面色不怎么好看:“那又如何,看在眼里,吃不到嘴里!” “看这局面,谁吃崩谁的牙……但这一条信息还不够,总要骗得那余慈肯放手才好。” 对你们来说不够,对我来说,暂时也够了! 余慈从来没相信过那赵子曰真会帮他解决问题,事实证明也是如此。那厮仍一门心思想着糊弄,这笔账,余慈自然记下来,以后再慢慢清算,如今,就要另一位出场了。 两个时辰后,一群面色焦虑的修士匆匆而来,一头撞进天篆分社中,也顾不得礼数,叫嚷道:“浩然宗弟子罗乾、蔡选……求见广微师叔祖!” 原本算得上清净的院落,一下子就纷乱起来。 余慈看到这一幕,微笑远离。 求援之事,做到这里,已经完备了八成。余慈从来就没想过,把自己扔到前台去,至少,他不会让自己在广微真人这样的玄门大佬心中留下印象,平白生出事端,也难以取信于人。 蔡选此人,余慈还是看到移山云舟后才想起来的。蔡氏宗族,要举家搬迁到东方洗玉盟地界,算算时间,还有三个月左右,才能等到东去的移山云舟,但此时先头人马已经抵达,有随心阁帮忙,要联系上并不是难事。 不管蔡选在或不在,以他的性格,听到这消息,肯定是坐不住的,只要余慈稍加点拨,要么飞剑传书,要么亲身前来,以其浩然宗亲传弟子的身份,苦苦哀求,想来那广微真人也不会见死不救。 便是迟疑又如何?不管怎样,广微真人都是一个放大器,消息到他这里,就等于是通了天,必将遍传诸宗,总比谢严等人无声无息失踪了要强些。 哪知也算是运道奇佳,那蔡选为了迎候接了他飞剑传书,过来帮他搬迁家族的同门,竟是拖着病体,到了丰都城,这批浩然宗弟子,以罗乾为首,此人乃是浩然宗四代弟子中的佼佼者,论在修行界的身份地位,远在蔡选之上,正是乘坐今日的移山云舟到此,正准备暂歇一晚,明日去华严城,通过随心阁渠道的信息也到了。 一听说程象、程挚两位师叔遭困,浩然宗诸弟子自是大惊。也有对消息来路有些怀疑的,但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有余慈托“卢遁”之名,赢得的蔡选全心信任,两下一合,这些浩然宗弟子,便如牵线木偶一般,往广微真人这里来了。 “尽我之力,也只有如此了。” 余慈走在丰都城的大街上,这里已经不是天篆分社外的冷清之地,外间可说是繁华喧嚷,也能说是群魔乱舞,一件事暂时解决,另一件事紧跟着过来。 为取信于人,他以“卢遁”之名传递信息给蔡选,这点瞒不过有心人,特别是赵子曰那边,只要对一对时间,对方就能察觉这里面的问题,不,事实上,赵子曰已经得到消息了。 “怎么搞的!”骁长老拍案而起,手边的桌案当即粉碎,“怎么走漏的风声?” 赵子曰开始并没有作声,沉思半晌,才对骁长老道:“查,从消息渠道上一步步地察,我们的、他们的,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漏过!还有,两手准备,一个是想想万一捅破了天,咱们怎么脱身;另一个,我们要和那家伙谈一谈……” “那家伙?” 赵子曰没有回答,他也站起身,拍拍衣袖:“给我准备一间静室,我洗个澡。”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封印 更新时间:2012-02-23 余慈觉得赵子曰这厮的脑子回路必然与众不同:“洗澡,什么意思?” 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静室中,赵子曰身外灵光如水,连带着衣物,将浑身上下都冲刷一遍,其间灵光颜色多次变化,十分妖异。 这是洗除身上有可能潜伏的法术咒力——这厮的脑子果然还是清楚的,第一时间就懂得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过神意星芒的特殊性,注定了他一无所获。 一番施为之后,赵子曰暂时消停了,他坐在静室中央,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等余慈也等,今天他就和赵子曰较上劲儿了。 终于,外面传来了消息:广微真人与其友离开了丰都城,因为广微真人是天下知名的长生真人,无人敢近,所以也不知道另一人确切的消息,更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听到这个消息,赵子曰不知喜怒,余慈却是长出口气。 静室中,赵子曰再次思虑片刻,忽地划开手腕,血液流出。鲜血便似有着灵性,又或是被什么力量牵引,滴落地上之后,余力不止,扯出一道道细线,一直蔓延到四面墙壁、甚至天花板上,形成一片片扭曲的纹路,如藤蔓,如妖花,如恶鬼,让人心底生寒。 转眼,满屋都是血光。 赵子曰一直在低颂咒音,待鲜血纹路铺满室内,他也将咒语念完。只听“砰”地一声响,室内红光剧盛,每一条纹路上都燃起了火焰,那正是赤火妖炎。至于那些燃烧着的纹路,看着眼熟…… “是黑魔法坛。”已经沉默太长时间的影鬼,突兀说话。 余慈一怔,界河源头的记忆倒流,这里面可不是有黑魔法坛的味道! 这……大梵妖王的力量,已经可以随意降临此界了吗? 惊叹之时,那边忽有一道火焚般的痛感直插过来,让他轻抽一口凉气。由于有神意星芒的联系,赵子曰遭的罪,余慈也能感受一二,那些妖魔伎俩,果然都是纯折磨人的! 正诅咒的时候,余慈心头猛跳,初结的本命金符亦是如此,这是绝大的警兆! 静室中,红光反照,赵子曰全身上下都被照个通透,这期间,他全身气机都与那类似黑魔法坛的符纹相连接,以其自身的生机,供养符纹的深层变化。 神意星芒与其神魂勾连在一起,清楚探明,赵子曰神意如束,带着某种信息,穿过满室红光,打入天花板上一处核心符纹中去。 “呵!” 似是吐息,又似冷笑的声音莫名地回荡室内,赤火妖炎轰声爆燃,充斥了整个静室,同时卷缠到赵子曰身上,出奇地没有烧毁衣物、肌体,但那痛灼人心的高温毒焰,实在是最惨痛的刑罚。 赵子曰身体一软,蓦地跪伏在地:“王上!” 数十里外,余慈脑中剧眩,来自遥远虚空后的大能,只是一个字音,其中含蕴的力量,就险些撑爆了他的脑宫,作为承载的介质,神意星芒也为之动摇,那边的情景骤然模糊起来,似乎是到了极限。 此时,那个声音道:“做事要有轻重缓急。” 这八个字音,每一个都带着恐怖的力量,仿佛是滚烫的岩浆喷涌,高温充斥虚空。余慈唯有咬牙苦忍,越发模糊的情景中,赵子曰的意念勉强还算清晰:“是,小的明白。王上在此界根基为重,一时利益为轻;黄泉秘府为眼下最急切之事,旁枝末节可缓……” 对面没有回应,但看起来似乎是比较满意的。然而下一刻,虚空中突地迸出一个上扬的调子: “嗯?” 听得语气变化,赵子曰一怔,紧接着就是头皮发炸,天花板上红光急旋,中央反而空出,黑沉沉的,便似打开了一只眼睛。那是一只洞彻三界九幽的魔眼,从中射出灼热的光线,转眼破颅而入,将赵子曰的脑宫照彻。 赵子曰惨哼一声,整个身子都软.掉,只是他脑宫中,并没什么可疑的痕迹。 “走运,走运!” 数十里外,余慈抹了一把冷汗,莫不是冥冥有老天庇佑?魔眼照彻脑宫之时,神意星芒六个时辰的限时正好到了,星芒先一步消散,总算没被逮个正着! 至于对方是否生疑,疑心指向何处,那是后话,余慈一时也顾不得了。他缓过口气,开始与某位做交流:“大梵妖王已经能够破界将力量送过来了,他怎么做到的……喂,在吗?”。 心内虚空一片寂静,可那家伙先前明明还出声提醒来着。 “喂,还没想通吗? “不至于啊,这样就遭打击了? “败给大梵,算不得什么吧……” 余慈其实不怎么会哄人,当然,他也没有哄人的意思,那一位怎么说也是活了万年的老鬼,心思深,脸皮厚,如今只是稍微有点儿失常而已。 正无奈兼好笑的时候,忽听到影鬼开声:“余慈……” “嗯?”余慈还是头一回听到影鬼直呼其名,而不是用“小子”、“小辈”之类的来代替。略一怔神,便在心内虚空回应: “怎么?” “给我一点儿事做。” “你什么意思?”余慈看出影鬼有些情绪低落,这是正常的,可话中的意思,却有些古怪,“你想做什么?” “什么都成,只要别这么死人似地闲着!” 余慈微怔又微笑:“哦,这是恨大梵呢,还是怨我?” 坦白说,此时他心中有些警惕。拔了牙的老虎依旧是老虎,不会因为前几年学几声不伦不类的猫叫,就真的习惯在人脚边赠痒痒了。余慈没有忘记,剑园中,这个家伙是如何算计玄黄,又是如何配合着大梵妖王,险险将他逼上绝路。所以,余慈把它封入妖物头颅之中,炼成末流法器,用这特殊的法子,把它永久禁锢。 现在,这家伙要借势改变这一局面吗? 可余慈很奇怪地发现,当影鬼真求过来的时候,他拒绝的心思,并不是多么强烈。 “让我考虑考虑。”余慈是这么回应的。 影鬼嗯了一声,似乎也并不怎么急切,转眼就若无其事地道:“现在说说大梵的事儿吧。你故意留了好大的破绽,让他们警觉,总不是要他们不顾一切翻脸动手……但要是想逼他们谈和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 *********** 大殿中呼呼之声不绝,似乎有巨兽喘息,恶风阵阵。 谢严等人仍维持着那一阵型,只是各人方位有些移动。 万千魔影啾啾,聚散分化,自黑暗中层涌出来,其他人都没动,只有鸿远道士一拍额头,顶门便飞出一道清光,上面腾出一座七层寒玉楼,通体青碧,四角垂铃,叮叮有声。只在半空一转,便有光芒如波涛,层叠而去,一应魔影,尽都扫灭。 寒玉楼放出的清光也在黑幕前止住,化为一圈屏障,将众人护得严严实实。任那些魔影如何冲撞,都难以撼动。 鸿远的任务就是守住两个时辰,看起来并不是太难。 “不愧是端阳道长亲传,这‘九转神照寒玉楼’已是纯之又纯,想来这些年也是常去九天外域历练的。” 杨朱抱臂在旁观看,赞叹之余,面上还有些困惑:“只有传说中,魔域之末法主破界而来时,方有天魔眼呈现,至长不过百息。如今至少是十二个时辰过去了,怎地仍是这些伥鬼阴魔,不见正主儿出来……又来了!” 一道阴冷寒意自天魔眼方向刺过来,视周边护持清光如无物,便如无形的触手,在众人身上抹过。杨朱身上震了震,莹蓝光芒在体外绽开,将其挡下,使之不能渗入体内,其余人等,也都是如此。 “事情当真古怪。” 程象抚须道:“末法主以魔念刺探,一天之中,也有个十来回了,咱们的虚实,它应该已经探明,怎么仍旧按住不动?” “也许是我们轮流抵挡,有充足的回气时间,它仍找不到破绽。” “那此魔实力应当有限,如此能耐,如何能破界而入,将自家魔域与此地勾连?” 说到此处,众人忽然都是一怔。 中央处,端阳道人也在此刻睁开眼睛,长时间运转神念,探索虚空,让他极是疲惫,但总算也有了阶段性的成果:“这不是它自愿破界而入,而是早早就被强行勾住,并被陆沉拳意强行压制,脱身不能!” 众修士又是一惊,杨朱则已是恍然,他猛一击掌:“不错,这里根本就不是拳意开辟天地却未竟全功,而是以拳意压制……不,封印此獠之地!” 众修士心头疑云转眼拨开大半,但很快又有疑问生成: “陆沉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爽利人物,生平对敌,从来都是一拳轰杀,什么法体、阳神,统统碎如齑粉,是哪方魔主,让他舍了一座行宫,长年累月地压制封印?怎地不再加把力,断绝后患?” 正努力思忖之时,众人头顶忽地一亮,随即就是一声霹雳声响。鸿远道士腾起的寒玉楼竟是摇晃不定,一道金光仿佛自天光飞来,直落在众人头顶,凝化成一条长幅,上书几个大字: 诸君可无恙? 这长幅没头没尾,只是五个字却堪称是跌宕遒丽,别具气象。端阳道人一惊,转眼再看长幅下方,不显眼的画押纹路,不由长吸口气: “是辛天君到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玉玦 更新时间:2012-02-23 话音才落,那长幅便收卷起来,在空中一滚,化为一道符箓,落入端阳道人手中。细看去,符箓上书有难以辨识的蝌蚪文字,如有灵性般游动,金光玉润,好不眩目。 端阳道人连连摇头:“也只有这位,才会把天府符诏这么个用法。” 杨朱则在疑惑:“不是说前年,他与天语神魔约战域外么,怎地突然传诏?还有,我们在此行事甚是隐秘,他怎会知晓?” 对此,端阳道人却不怎么在意:“外面或许有些状况吧。此地妖异,涉及到魔主层次,纵然是被东华真君封印,也是麻烦,有辛天君在,也能增添不少胜算。只是,他符诏到此,人怕是还在万里开外……” 杨朱嘿了一声,有些不以为然。倒不是他对辛天君有什么不满,只是觉得十二个时辰闷在这里,已经憋闷得很,先前不知虚实也就罢了,如今已经有了判断,看端阳道人的意思,竟然还要等下去,也太过保守。 他这边刚想说话,虚空中忽又震动,初时微不可察,转眼便如山崩海啸一般,喀喇喇连串裂响,鸿远道士以“九转神照寒玉楼”所化的清光障壁,竟是四面开裂,这等冲击,任鸿远的修为再精纯,也是承受不起,脸色发白,已经受了反噬。 “收!” 端阳道人助他弟子将寒玉楼收回,这边杨朱则嘿了一声,也不作势,周围想趁势扑击过来的伥鬼阴魔等,便被如山岳一般的力量碾成粉碎。 程象奇道:“怎么回事?是刚刚符诏打入虚空,使三方虚空相互勾连的结构不稳?” “也许。”端阳道人精通神念之术,可在千里之外动念杀人,但对虚空神通,并没有什么研究,里面一些细微变化,他能够感觉到,却无法准确地形容出来。正为难的时候,他们头顶上,巨木砖石轰声落下,声势惊人,但离得还远,就被诸修士护体罡煞绞碎。 这大殿……塌了? 诸修士都愣了下,随即就感觉到,原本盘踞在大殿之内,让人呼吸不畅的磅礴拳意,在这一刻急剧衰减,随即冰消瓦解。 杨朱一下子就想到,三方虚空冲突,原本形成了均势,然而辛天君金光符诏强行破空而至,生成的冲击力,将均势打破,三方虚空,势必要有一个承受均势崩溃后的冲击,这样,本就起到中间转接作用的陆沉行宫,就成了最倒霉的那个。 他能这么想,别人也一样,诸修士一时都是皱眉。 “陆沉行宫毁掉,拳意随之消亡,岂不是说,那末法主之魔域,直接与修行界相接?” 程挚黑瘦的脸上颇是沉重:“末法主之魔域,多是在九天外域开辟,千奇百怪,往往都与此界有绝大不同,两界相接,指不定灾祸当比剑园那回还要厉害,我们应该想法将其压制回去才好。” “正合我意。” 杨朱立刻响应:“不管陆沉当年如何想法,他封印魔主,就是无量功德。如今这局面被我们无意间破去,若不积极作为,岂不成了罪人?” 端阳道人正要说话,忽又改口示警:“小心!” 要知众修士就站在三方虚空的交界地带,一角崩溃,带动全局,原本还算稳固的三丈方圆之地,已经动摇起来,虚空的变动也牵扯到众修士气机,这是根本控制不住的。 “走!” 喝声中,端阳道人额头开裂,现出一只竖瞳,瞳孔乌黑,却有灿灿金光流电,聚散周围。下一刻,金光如剑,破瞳而出,去势凌厉,可在黑暗空间中,其轨迹竟是曲折如闪电,在黑暗中标识出一道路径。 这是玄门“玄瞳神照”之术,可破一切执迷幻象,若以真人阳神发动,则自具先天神通,端阳道人这时候不顾后患强使出来,果然一举见功。 不用他再提醒,诸修士结成阵型,沿着金光轨迹,急速前进。 虚空交叠,局面一瞬千变,多亏玄瞳神照具备先天神通,总能及时修正路径,帮助众修士在纷乱破碎的虚空间穿梭。此时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否则被卷入虚空乱流中,真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但一直这么高速移动也不是办法,杨朱便仔细观察周围虚空变化,想从中找出可以下手的地方。哪知他一旦用心,便觉得这里虚空中有一个极熟悉的气息,飘流不定,始终与他本人的气机相勾连,一时就是奇怪。 说来也巧,不过数息时间,那物件便在一阵虚空动乱中飘流过来, 杨朱一瞧,心头便是微喜:“原来它还在。” 飘流过来的,正是他刚刚掷入黑暗中,以试探虚实的随身玉玦。杨朱早已是“不滞于物”的境界,但毕竟是随身多年的宝物,失而复得,总有一番喜悦,他便顺手一捞,将玉玦抓住。 熟悉的触感入手,心头却骤地一惊,端阳道人的警告又一次响起:“注意了!” 虚空接连剧震,让人心肝抖颤的迸裂声,就在众修士结成的阵势中响起。虚空就在他们结成的阵势中央,砰声裂开。阵势不攻自破,不管是谁,一时都稳不住身子,随着迸裂的虚空,自四面八方分开。 杨朱又惊又怒,下一刻便被卷入虚空乱流之中,也在此刻,他看到端阳道人双手高举那枚天府符诏,大声念颂咒文,黑暗虚空中,金光如水,自端阳十指间溢出,随又化为滔滔大潮,奔腾四方,无远弗届。 原本混乱迸裂的虚空,竟是有稳固的倾向。 不愧是辛天君…… 念头未绝,他手心玉玦突地一跳,已经被金光凝滞的虚空蓦地再生变化,一阵天旋地转,虽只是一刹那的不适,但他再定眼去看的时候,只见得星辰如海,深邃无尽,竟是无有上下左右的方位感应。 此地竟无半点儿空气,且是阴冷到了极致,滴水成冰也不能形容其寒彻,这根本就是连思维都能冻结的绝域。杨朱却很熟悉这环境,他自然转为内呼吸,护体罡煞自成一域,将外界酷寒恶劣的虚空隔绝。 “九天外域……这就是那末法主的魔域所在。” 他冷冷一笑,虽是与同伴分开,独自面对高出他两个境界的强敌,与生俱来的高傲与豪情却让他无所畏惧,他拈着那枚玉玦,强横的意念扫荡百里虚空,此域不能传音,但他的意念却足够强烈且明晰。 “兀那魔头,你既用玉玦赚我过来,又为何吝于现身一见?” 虚空中仍无明确回应,但他还有抓到了一点儿痕迹,猛然回头,却见星海之中,打开了一对眼睛。 那又或只是纯粹的感觉,杨朱竟无法形容其形状大小,却能见那眼中,一刹那就有无数虚空生灭,千百世界交叠,无量神通自其中生发,无有穷尽。 那种气魄法度,让高傲如杨朱,也不免倒抽一口凉气,是哪个,哪个魔主才有这等神通? 以他的见识,要找到正确或近似的答案,其实也用不上多长时间。是了,虽不怎么清楚以其神通,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但也只有那种层次的存在,才可能迫得陆沉只能封印而不能灭杀……是了,是了,就是这样! 当认知明确,他突然就感觉到,这对眼睛之后,是一个虚弱到极至的魂灵——也许那家伙曾经是强大的,但如今它甚至无力操控这对拥有无量神通的“魔眼”。 杨朱心头微颤,莫名地就有一个念头盘旋绕升,片刻之后,就再也按捺不住。 也许,也许…… 他慢慢上前,而在他手指尖上,玉玦一闪一闪。 第一百二十七章 鬼牢 更新时间:2012-02-24 “广微身边的人物身份确认:是辛天君!” “辛天君放出神通,金光如虹,具体不详。” “探子被发现,方圆千里范围之内的观察点全部失效,目标地点尚完好。” “有金光打入目标地点……周边虚空震荡。” “辛天君和广微真人到了,目标地点周围观察点撤退。” “似乎有传讯飞剑的剑光从高空飞过,发射地疑似目标地点,数目方位均不详。” “四宗修士均已脱困,具体消息不详。” 三劫以来,盘皇宗从开派祖师盘尚以下,一直扎根北荒,论根基之雄厚,也仅在魔门之下,各类信息渠道自然都是不缺。赵子曰坐镇城中,自有无数消息雪花般飞至。便在数万里开外,也只是延后三五个时辰,虽是细节不详,连猜带蒙,总还略有所得。 只是这件事,是轻是重,是缓是急呢? 不要看赵子曰在大梵妖王透空而来的意念之前,回答得爽快干脆,真到了选择判断的时候,他也有迟疑不决的阶段。但最终,他还是把陆沉行宫之事放在后面,将和余慈相关的情报摆在了前面。 也许前者影响的深度和广度远胜后者,但在当前,余慈那件事儿,真是火烧眉毛,他不得不为。 这方面的消息也连迭送来,晴空罡雷舟依然停留在黑暴中,在那边区域游荡,看起来真要等到时限结束。相应的,骁长老已经往宗门发了讯息,盘皇宗仅有的两个长生真人也往丰都城赶来,可是要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从最北边的双盘城赶到丰都城,就算是长生真人,也做不到。 骁长老想在时限结束前抢夺摩奴的计划,还没开始就破产了。 就算他们赶过来吧,现在的症结难道是摩奴吗? 赵子曰摇头,他发现,如今自己就像是一个赌徒,在赌上所有本钱的死局里,翻了骰盅、掀了底牌,明明是超高的点数、上佳的牌面,对面却是迟迟不动,安稳从容。 要么是唬弄,要么就是真有通杀的能耐! 赵子曰希望是前者,但肯定要从后者的角度考虑。 作为共生之体,赵子曰和摩奴是有特殊联系方式的,因此得知,余慈早不在飞舟上,且一直没有回来。所以,他转过目光,在另一方面的消息中,找了几条看起来比较有价值的: “疑似余慈的目标在随心阁购置一把传讯飞剑,后乘飞梭登空,不知去向。” “浩然宗罗乾登门拜会随心阁阴窟分铺掌柜沈婉。” “三家坊贺三爷下令寻找符修‘追魂’,目标白面虬髯,身材高挺,精通符法。” 前面两件事他大概能理清脉络,四宗修士被困的确切消息,就是从沈婉这个渠道传入浩然宗弟子耳中,再送到广微真人那里的。 后面一条,则完全出自直觉。 追魂此人,他以前听翟雀儿提起过。是这回抢占黄泉秘府之前,准备的符修资源之一,为此,魔门东支还拿出大手笔,专门准备了五十枚演天珠,可以布置成“大衍图阵”,以此推演黄泉秘府内外真符法阵的奥妙,以绕过玄灵引的限制,直抵中枢。 那个追魂,就是几十上百个人选中,翟雀儿颇满意的一个——当然,这与她亲自发掘不无关系。 赵子曰莫名就想到,余慈也是精通符法的。 天底下精通符法的修士何其多也,不一定非要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根据盘皇宗的情报,余慈假托的“卢遁”其人,最早出现是在华严城,其间因为从天夺宗手里,救了蔡氏宗族最出息的后辈蔡选而知名,那蔡选正是接收四宗修士被困消息的浩然宗弟子。 至于追魂,则是以一手“一气贯重天”的祭炼手段,名震阴窟城,那也是此人最初现身之地。 两边相隔数万里,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可是中间还有一个充作消息渠道的沈婉呢? 从三家坊那边的渠道得知,随心阁阴窟城分铺的女掌柜,曾经单独前去追魂府上拜访,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而赵子曰本人脱身回来后,也绘出了余慈身边几个同伴的形貌,仔细打探。其中一个不入流的鬼修不必去管,那个铁阑一时没有消息,但那位侍女模样的女修,身份却是出人意料,乃是阴窟城中红牙坊的坊主,且从来都是以还丹修为示人,难以想象,竟然是一个了不得的步虚强者。 追魂此人,正与红牙坊关系密切。 赵子曰身子后仰,靠着椅背,目光失去焦点,已经进入深思状态。而在他身前案几上,精致的沙漏已经快要落尽,十二个时辰的期限,马上就到终点。 *********** 余慈手持两枚玉简,里面各刻印了一份名录,其中一个是本次随心法会展示的各路珍品的信息,另一个则是只属于他的那部分法器,在名录中的位置和法会上的具体安排等等。 玉简自然是沈婉交给他的。 随心法会是北荒少有的拍卖大会,在整个修行界也不是能轻易见到的。这样的活动,自然不会像易宝宴那般,什么宝贝都到最后时刻才起底,而是早早拉出名目,分门别类,形成详细准确的资料,公示天下,供八方修士参阅,便于积极准备。 由于各方宝物汇聚还有一个过程,公示的资料也在不停地变动,但一般来说,在临开幕前两个月左右,拍卖的珍品已经差不多固定了,就算是变化,也只会增长,不会临时调换,持有玉简的人,只要在随心阁任何一个分铺刷一下,就能获取最新的信息,相当方便。 余慈用两块玉简来回参照,很快搞明白了里面的玄虚。 玉简中的名录分类甚是详尽,什么法器、丹药、灵物、心法、书籍等,林林总总分了十几类,下面又有各自的小项,若是有特定目标,按目录查阅,当是非常方便。 但对那些没有明确目标,却又真正财大气粗的实力派修士,随心阁是用了更直观的法子:玉简中,名录其实分为三个部分,取了“青录紫章”、“玉书金篇”、“玄牒幽符”三个名目。听来玄虚,其实就是上中下三品,各以紫、金、黑三色标明,拉出了档次。 余慈交给沈婉寄卖的宝物中,便有一件进入了“青录紫章”区域。但并不是余慈交出去的那件祭炼层数高达六十九层的巽风八焰旗,而是一个余慈自己都觉得陌生的玩意儿。 “九幽牢?” 念起来有点儿拗口,余慈仔细看上面的图示,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上面是刻着一幅百鬼夜行图,颇是精细的样子,随心阁的功夫做得很到位,这玩意儿和原物没有任何区别,似乎是通过某种方式直接撷取的图像。余慈想了半天,终于从记忆深处将相关的信息扯出来:这好像是他在剑园归墟中,与华西峰、王九合力斩杀一个厉害鬼王后,掉落的玩意儿。 后来余慈修炼与魂魄心意之术相关的符箓时,也尝试拿出来练手,可莫名地最厉害的鬼王已经召唤不出了,就是当初见到的那些极弱的阴魂鬼物,也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早已不是当初的规模。无奈之下随手扔到角落里,后来又一发给了沈婉寄卖。 这个……莫不是他走眼了? 余慈看图示之下的鉴语:九幽牢,天成秘宝,可通幽冥、可召劾鬼神而禁锢之,为己所用。视鬼物修为,归心期长短有别:还丹百日、步虚十年、真人一甲子,其间需日日以精气喂养,不可中断。盒面百鬼图,为前任禁锢鬼物显化,已半空。 最后是定品:上品下,精于鬼道者,价值不可估量。 余慈盯着这段图文,愣了半晌:呃,我现在不卖了行不?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我知 更新时间:2012-02-25 “不卖了?” 沈婉面上只是略显惊讶,但收拢在袖中的手,还不知是怎样纠结。 二人此刻是在沈婉准备的城边洞窟内说话,余慈本不想这么麻烦,沈婉却执意如此,他也没办法。此时沈婉被惊到,余慈只是笑:“这等宝贝,要是真卖掉,才叫奇怪吧。” 沈婉拿眼看他,良久,方道:“就算你拿回去,短时间内也未必用得上。” 她似乎也知道这理由不怎么能说得过去,神色虽如故,语气却有些低沉,尾音更似叹息。 余慈眨眨眼:“怎么说?你们那鉴词写得不错,但细节含糊,我有点儿不明白。像是这归心期怎么讲?日日以精气喂养又作何解?” 沈婉微怔,随即抿唇一笑:“原来你真的不知。” “若是知道,怎么可能让你轻易拿去?” 余慈瞥她一眼,手中一刻不停地把玩玉简,等沈婉的解释。 “所谓归心期,其实是个委婉的说法,将鬼物禁锢在九幽牢后,里面自生‘转轮屠灵魔光’,作用在目标身上。据说那是天底下第一等的酷刑,残忍绝伦,便是修行心如死水,也承受不住,早晚都要磨销灵智,变成一个只有本能的白痴,那时候,自然可以为人所用。” 余慈咧了咧嘴,又问:“精气喂养呢?” “无论是九幽牢的禁锢,还是转轮屠灵魔光的发动,都要耗力呀,不喂养精气怎成?” 余慈这次在心里翻白眼,脸上则很是严肃:“嗯,有些减损阴德,但对那些鬼修倒是个震慑。对了,阴魂鬼物可以克制,对什么天魔之类……” 沈婉摇头,这倒没有听说。 倒是影鬼在心内虚空道:“天魔不入五行,无谓生死,种种感应与其余灵物殊异,就算转轮屠灵魔光抹其灵智,但其本源仍是天魔,依然是坏人修行的恶物,并无你我之分际,世上除天魔之外,何尝听过有能役使天魔者?” 这倒也是。 余慈想想自己修炼的太阴幡,包括太阴役禁厉鬼术等符法,似乎也无这方面的能耐。 此时,沈婉则劝道:“此物能否震慑鬼修,还在未知之数。九幽牢对天下鬼修而言,直若头悬利剑,九幽牢的消息放出后,便有许多鬼修明言要将它买下,随即销毁,若是真有哪修精通魂魄心意之术的修士入手,说不定未出丰都城,就要被万鬼噬魂……” “所以撤掉最好呀,你们随心阁不说,天底下谁知道这盒子是我拿走的……你们会说吗?”。 沈婉哑然。 但接下来,余慈却是转移了话题:“这事儿且搁下来吧,反正随心法会还有两个月不是?我倒是对名录上一些宝物感兴趣,不如你帮我介绍一下,透透底细?” 听他这么讲,女掌柜眉头终于忍不住皱起,说来轻松,但这岂不是把她当成了“内线”? 如今她已是恍然,余慈提起九幽牢之事,恐怕打的就是“挟宝自重”的心思,只要撤换的权利在其手中,不怕自己不出力。 心中恼怒之余,她不免再度后悔,早先在阴窟城,就该定下一个更严密的协议才好,但那个时候,她又哪有底气? 余慈才不管她怎么想,将把玩已久的玉简拿出来,流水般报出十多个宝物名称。 沈婉一开始是没好气地听着,但某个名称入耳,她就是一怔,接下来连着跳出两三个,都与她心中一件事相勾连,慢慢的脸色就变了,看向余慈的目光也有几分异样。 余慈极其敏锐,他停了口:“怎么回事?” 沈婉看他良久,又想到了什么,眉目舒展开来,略一摇头,轻声道:“五年前冬春之交,你在天裂谷移山云舟码头。” 余慈自己都有些迷糊,想了一想才道:“没错,就是你们在绝壁城举行第一次易宝宴之后。” 沈婉点了点头,脸上绽开笑容:“是我想岔了,我们继续?” 等等,这事儿古怪。 余慈心中自有盘算,如何能让沈婉含糊过去?他追问道:“你什么意思?” 沈婉不答,可余慈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只想一想时间节点,便恍然大悟:“你是说周有德那场劫案。” 这个名字一出,沈婉还不怎地,他自己脑子里却骤然闪过一道电光,再看刚才自己定下的那些宝物详情,一个以前从未存在过的念头,猛地跳出来。 余慈不言不语,脑子却是急转,一个想法已隐约成形。 “沈掌柜,你们在华严城那边有没有眼线?” 沈婉没跟上他思维的节奏,茫然看过来。 余慈手指在玉简上划过:“我也是看到上面的宝贝才想起,这上面,西方佛国的宝贝不少啊,莫不是北荒流行这个?华严城以前也是高僧大德曾驻留过的地方,说不定也有收获呢? 换了任何一个人,面对他没头没尾,故弄玄虚的说词,都会是一头雾水,但沈婉不一样,她早有一桩心事,横在心底五年之久,不得解脱,余慈这些言语,对他来说,每个字、每个音节都充满了暗示性,让她连拒绝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稍一沉默,她缓缓点头。 ************ 在修行界的记载中,并没有提及北荒的黑暴不知是什么时候起来的,而眼下也看不出任何终结的迹象,北荒修士已经习惯上头顶上有这样一层要命的东西,纵然哪天都要诅咒两声,但转眼就会投身到更现实的事情上去,抢*、服服药、玩玩女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 相对于那些只有今朝,不见明日的虫豸,赵子曰的眼光不知要超出多远去,他心里有恢宏的设想、全盘的计划、光明的前景,但这一切,都要先过去今天这道坎。 他一个人在黑沙风暴里,在昨天离开的位置站定,虽是心中如明镜似的,确认晴空罡雷舟就在头顶二十里处,但他还是故作不知,只扬声道: “余仙长,我依约而来,请出面一见。” 赵子曰负手等待半晌,无人回应。头顶上的感应偏又始终不断,这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搭台子唱戏的丑角,心中自然不爽。他也记得,约定中还有一些条件,可如今事态变化,他再拿出那些来,岂不徒惹人笑? 也在此刻,头上忽生变化,嗷呜声中,摩奴的猫躯从天而降,来势直如天降陨石,行将落地还势头不减,把赵子曰吓了一跳。 砰地一声响,摩奴直接撞在沙地上,以其钢筋铁骨,当然不会受伤,可狼狈是免不了的。 “你怎么搞的?” 摩奴呲牙咧嘴,本来称得上漂亮的金蓝妖瞳,已经气得充血:“那贱女人,用拳意压我……” 两边信息瞬间交流,赵子曰不免有些茫然:“他们这就把你送回来了?” “去他妈的!” 摩奴利爪在脖子上挠了一下,一块隐在它长毛中的玉简就此掉落。 赵子曰一把接着,也在此时,黑暴中晴空罡雷舟发动,隆隆雷鸣声传导下来,从静止到高速飞行,几乎全无间隔,正是动若雷霆。赵子曰接住玉简的空当,雷声已经在十里开外,如此速度,比长生真人全力飞行,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姓骁的还想动手……嘿! 赵子曰心中冷笑一声,顺口问道:“余慈还不在?” 摩奴仍在为刚刚的狼狈而恼怒,它喉咙里低吼不绝,意念则是如岩浆喷发一般:“我要活吞了那个女人……” 赵子曰知道它性子火爆,只好先劝一声:“姓陆的女人不像会干这种无聊之事的人物,十有八九还是余慈的主意……他今天是打定主意不出来?” “我怎么知道,自从昨天离船,一直都没回来。” “原本以为他不船上,也会隐在暗处。如今看来,他谨慎得很,不愿让咱们一网打尽。” 赵子曰嘴上说着,又去看玉简所留的信息,下一刻,他脸色沉了下去。 摩奴刚从暴怒中缓过来一些,扭头看四方飞旋的沙暴,终于发觉不对:“那混蛋就这么缩了?” “因为他找到了比你这个不安份的‘人质’,更好的抵押物。” 赵子曰冷冷回应,松开手,呼啸的沙暴立刻将玉简卷飞出去。摩奴反应神速,一爪拍下,将玉简截留,神识透入,却见其中只留了十个字: 天知、地知、你们知、我也知。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谈判 更新时间:2012-02-26 “道爷,这边请。” 前面仆从恭恭敬敬地引路,余慈身披道袍,安步当车,在回廊中穿行。没多久,那熟悉的嗓音就响起来:“是追魂老弟吧,多日不见。” 仆从引他进屋,里面久违的贺三爷熊躯挺直,站在那里相迎,粗豪的面孔上也算是在笑吧,声若洪钟:“当日那般劫数,老弟能安然脱身,真是不简单。” 余慈此刻,是以追魂身份,与贺三爷相见。 其实当初余慈和他相处得并不好,倒是已经死去的夏双河多次释放善意,但这次,贺三爷的态度相当随和,甚至换了个“老弟”的称呼,或许这也有余慈已经成功进入还丹中阶的缘故。 北荒范围内,有极高比例的蠹修存在,也就是说,陷入瓶颈的修士特别多。这种情况下,一名修士具有还丹初阶的修为不稀奇,但一旦进入中阶,就证明了该修士拥有一部丹诀,有成体系的修行方式,这份儿资源和实力,立刻能在北荒占据一席之地。 余慈在北荒见得比较多。夸张点说,一些还丹初阶的修士,被人像狗一样使唤,可一旦登入中阶,立刻就是另一个层次,反过脸来就能把以前的同伴使唤得像狗一样…… 他向贺三爷拱了拱手:“追魂依约而来,贺三爷虎威依旧……雀儿小姐何在?” “咳,有事外出未归,老弟你再等上几日。” 贺三爷在接人待物方面并不擅长,但两天前余慈送来了名刺,翟雀儿也在远方发号施令,要他留住这位在“叠窍合形”上极有造诣的符修,他只有勉为其难,主动邀余慈过府一叙。 干巴巴闲谈几句,两边都难受,干脆不约而同提起及了已经商定的报酬问题。 “许给老弟的几件材料,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带老弟去清点一下。” 当初,余慈与他前后两次约定,将五雷灵木、玄水曜岩、通心灵玉三样材料折下五成出售,其实就等于是白送的。不说这里面亏赚如何,以三家坊的势力、财力,要收集几样材料,真心不难。 贺三爷单辟出一间屋子,将材料摆列出来。 “五雷灵木出自天台福地,是经五行雷光洗炼过的两劫松木,材质上佳;通心灵玉则是出自北地三湖之中的环带湖,是由玄门真人点化过的,又经日月星三光浸洗,很是不凡。两样东西都是从洗玉盟运来。还有这玄水曜岩……” 余慈连法坛都造好了,还缺这些玄水曜岩吗?听着贺三爷介绍,他的心神都集中到托盘中摆放的灵木、灵玉上去了。步罡七星坛最基础的五个基本部件,他已经做成了三个,只余下令牌和圭简,有陆青这位妙手在,想必很快就能完工。 至于玄水曜岩,虽说在步罡七星坛用不到了,先收着也不错,以后运用土行符法时,多有能用到的时候。 交结清楚后,余慈又问起与翟雀儿约定的所谓“大生意”,对此,贺三爷是拿出这么一个由头:“随心法会召开在即,我们三家坊也不甘人后,真华坊一年一度,已成规矩,没必要为此破除,不过我们准备开一个斗符法会,聚起一批英杰,造出声势来。这可是个扬名立的好机会,老弟在叠窍合形上造诣如此精深,不如加入进来……” 余慈哦了一声,眉目间也不见有多么兴奋。 如今他有多个信息渠道,作出判断最容易不过,贺三爷的理由,一听就是假的,他又怎会在意? 贺三爷不是个精细的人,口沫横飞说了半天这斗符大会的好处,才察觉出余慈心思不在上面,自是不免尴尬,此时他就开始念夏双河的好,有那位智囊在,他哪会这么吃力? 他不是有急智的,一时就想不出别的说辞。本来这等活计就与他性格严重不符,真要随他心意,见追魂这厮如此不识趣,劈手揪着胸口衣服,先教训一顿再说,哪会拼这等口舌? 局面正僵滞的时候,有人匆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贺三爷便愣了愣,正念着夏双河呢,那女人就回来了?她回来也好,正好问个清楚……而且追魂这厮心思太深,他降伏不了,还是让翟雀儿使唤去。 贺三爷就道:“追魂老弟,我这边有点儿事……” 余慈会意,站起来告辞。哪知刚出了门,贺三爷又唤住了他:“你就住在客栈里?太简陋了,不如搬到这边来,此处灵脉汇聚,对修行有利。” 余慈摇头:“那边随意一些。” 贺三爷想了想道:“城里还是太乱了,我让人给你打一处清净的地方,免得出什么意外。” 他是怕余慈对所谓的“大生意”没兴趣,直接走人。余慈却在想随心法会举办在即,丰都城三教九流的人物每一刻都在涌入,有些时候确实比较烦人,这次没有拒绝。 他又跟着贺三爷的仆从往外去,没走多远,脸面微热,想是有人注目过来。他扭头去看,却只见到一个素白的影子,有点儿熟悉。 他嘿地一声笑,自出门去。 从三家坊出来,先由贺家的仆从引导,在内城边缘的找了处院落住下。其位置大约就相当于他在阴窟城居住的百转行馆,位于真修圈内,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 安顿已毕,余慈也没有在此多留,又到沈婉的私密院落走了一遭,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由易容药物催生长出的虬髯已经消去。这时候,可以称他为余慈,也可叫他卢遁,手上则把玩着一枚玉简。 此时已经是他到丰都城后的第三天,距离扔下摩奴、留言赵子曰也有二十个时辰过去了,在他周围,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其实已是暗流涌动。 他手中的玉简,其实就是他留给赵子曰的那枚,二十个时辰里,双方像是在比拼各自的渠道,通过各种方式,使玉简在二人手中来回传递,倒手了至少七八回,里面的信息也是逐条增加: “天知、地知、你们知、我也知。” “几年不见,仙长倒是喜好故弄玄虚了。” “先拿出个章程吧。” “你我不妨明示。” “先拿出个章程吧。” “你总要有一个解决问题的诚意!” “先拿出个章程吧。” ……… “仙长,咱们谈谈?” 余慈见到这个回应,笑了起来,终于舍下“先拿出个章程吧”这让赵子曰血管涨裂的回复,换了一条信息。 现在,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半个时辰后,他慢悠悠到了天篆分社。广微真人离开,这里还开着门,却依旧没什么人气,余慈走进去,那面镂刻着麒麟生云符的照壁前,已经站了一位,黑袍白脸,正是赵子曰。 上次到这里来,在这片照壁前,就被那个矮胖道士教育一通,又惊闻朱老先生不幸,余慈没心思到里面去,这回,他是打定主意要去转一圈儿。至于赵子曰,今日没带那只猫来,余慈不惮用恶意猜测,是不是这家伙已经习惯了单飞? 赵子曰还真是有意不带摩奴来的,因为那只“狮子猫”已经将余慈视做它的生死大敌,以其一贯的骄躁,说不定见面就是大战,那还谈个屁? 两人视线一对,余慈就笑道:“咱们里面走走?” 赵子曰有些迟疑,这天篆社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而且,也绝不是一个能商量秘事的好去处。可说话间,余慈已是侥有兴致地绕过照壁,他也只能跟上。 天篆分社的院落有三进,隔墙还有一座小巧的园林,在地下城,这布置是很豪奢了,但与广微真人的地位相比,又不算什么。 院落中相当安静,余慈二人走过前厅,也只见到两个洒扫的仆人,都是凡俗之人,除了手脚勤快之外,一无可取。一路行来,余慈就奇怪,这天篆分社,究竟是起什么作用来着? 有这个疑问,他就问地头蛇。 姓赵的地头蛇则解释,广微真人喜静不喜闹,这前后三进的院子,是他的居所,所以没有闲人敢在这里停留,那些来分社请教学习的,都跑去隔壁园林里去了,广微真人每日会到那里指点,据说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出几道题,挑拣英才。 余慈听得兴致盎然:“那咱们就去园子里看看?” 又是这种语调,却没给人任何反对的机会,赵子曰眼角抽搐,一口气没转过来,余慈已经穿堂过户,险些把他甩脱。 在中堂外有一个月门,可以直通园林,余慈往那边去,临到门前,却见彩光闪动,旁边雪白的墙壁上,显出层层图案,十分精致。余慈看到,那是一道颇为复杂的符箓,旁边还有小字注解,似乎是什么题目来着。 这个有意思。 余慈立刻省悟,这是一种“入园考”,他头一回接触这玩意儿,正要细看,砰地一声,赵子曰的手已拍在墙上,满墙彩光散而复聚,却是看不太清了。 第一百三十章 成果 更新时间:2012-02-27 抬头看人,却见赵子曰还是那张笑脸:“余仙长,这园子你进得,我进不得,进去之前,咱们还是把事情弄得圆满才好。” 余慈定睛看他半晌,才笑了一笑:“我以为你见面就会拿章程出来的。” “……” “还是说,你还抱着一点儿别的念想?是不是盘皇宗那边给你的压力挺大的?” 听到“盘皇宗”这个名目,赵子曰眼神冷凝。余慈见他表情,也不再打算看题了,往旁边走了两步,免得挡住门:“我毕竟是从剑园里出来的,归墟去过,界河去过,也算是见过赵兄主家一面。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儿,赵兄你还要让我亲口说出来,未免太过多疑。” 赵子曰森然道:“既然知道盘皇宗两位长生真人,余仙长也该明白,把事做绝了,你无论如何都逃不过去……” 余慈摇头:“你那主家,想必对我观感不佳;你那头宠物,早早就要取我性命;至于盘皇宗什么的,那有什么差别?”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一事,笑道:“哦,对了,让他们两个回去吧,你们这两天辛苦搜索,是不是仍没找到机会?” 赵子曰默然,正如余慈所说,盘皇宗一直都没有放弃“一网打尽、永除后患”的想法,可是和余慈同来丰都城的陆青、铁阑等,这两日从来没有在一起出现过,个个神出鬼没,显然是有意为之。 还有余慈这段时日,也很是活跃,经常在外游荡,显得轻松随意。但对赵子曰等人来说,余慈和任何一人的交流,就算是和贩夫走卒,都让他们这边如临大敌,生怕那绝大的秘密就此流传出去。 长此以往,他们离理智崩溃了不远了,那时候杀不杀得掉余慈无所谓,真让修行界各宗各派齐剿,很好玩儿吗? 想到这里,他又想到“轻重缓急”四个字,脸上倏地现出笑容,向余慈微微躬身:“余仙长的能耐,从来都是让人佩服的。好吧,余仙长,咱们互不干涉可好?” 余慈指着他笑:“赵兄说得真轻松,你知道我的能耐,难道我不是知道你的么。以赵兄大才,真的全无干扰的话,必将成事。不久之后,那一位说不得也要到这边来。那时以北荒为基业,横行天下,便如东海罗刹教一般,也未可知……等那个时候,赵兄翻翻手,我就要化为齑粉,可对?” 猜测是一回事儿,真正遇到则是另一回事儿。虽然余慈已经压低了嗓音,听在赵子曰耳中,仍如惊雷一般,这里每一句话,都打在他心口上,尤其是什么基业、罗刹教之类,更是让他后颈汗毛直竖,他险些就要扭头四顾,看是否隔墙有耳。 此时他更后悔,听从余慈的安排,到这见鬼的天篆分社中来了。心念百转,他终于用最低沉的嗓音开口: “余仙长,你究竟想要什么?” 余慈看着墙上渐渐模糊的光影,信口道:“我对长生不死挺感兴趣。” 赵子曰连半点儿迟疑都没有,立刻回应:“余仙长若愿意转化魔体,别的不敢说,千把年的日子还是过得起的,若再精修秘法,长生可期。” 答案中不中意另说,这干脆的态度,终于让余慈正眼看他。 见余慈这种反应,赵子曰却是想着刚才余慈盯着墙上符箓的模样,心头一动,某个曾经有过的念头又浮出来,越发地清晰。末了他猛一击掌: “咱们就都透了底吧。” 拿出最直接的架势,赵子曰道:“余仙长的心思我明白,不就是要保万全吗?可坦白说,此事最终如何发落,全看那一位的意思,我便是口吐莲花,许下重誓大愿,又有什么意义?” 见余慈眉目略动,他忙又道:“余仙长,我知道,要保万全,最根本的还是要那一位答应,可这真的没意义。你们定下元神血咒?修为完全不对等,那位稍探出一点儿力气,你可就要给炸碎了;或是让那位赌咒发誓?嘿,真是这般,上应天心,三界震动,那才真是谁都瞒不过了……” 余慈闻言,眉头皱起,似在沉吟。 赵子曰一看有门儿,恨不得仰头大笑三声。他终于明白了,虽说余慈这厮握着把柄,占尽主动,可是他区区一个还丹修士,眼界见识都还有限,怎能与大梵妖王那等存在掰腕子?怕是连怎么交流都成障碍吧! 如此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抬个什么价钱,只能拿什么“章程”说事儿,其实也是心里发虚之故。 赵子曰既明这一点,立刻就趁热打铁:“天底下哪有万全之策?像余仙长你这样,以一人之力,锁着我们命门的,本就是不可思议,要想再撇掉风险,未免太不知足。我们这边,只有许下一个期限:十年!只要你把那件秘密烂在肚子里,不给我们这边添乱,十年内,我们绝不与仙长你为难。至于十年后,就看事情成或不成……仙长你明白的。” “十年?” 余慈脸上冷笑:“瞧你这模样,是说我只有十年的性命?” 他越是这般,赵子曰越是心中喜悦,暗叫成了,当下又道:“三十年!” 余慈摇头:“起码二百年。” 还想善终么?赵子曰心中冷笑,立时就砍了一大半下去:“五十年、八十年……一百年?仙长莫急,另外还有一桩好处。” 余慈微怔,随后便听赵子曰笑道:“余仙长,不,追魂道兄……” 余慈被他突变的称呼麻了一记,咧嘴道:“赵兄什么意思?” 赵子曰变化称呼,却没收到预期的效果,就知道余慈果然是不在乎的,就不再动别的心思,也学余慈一般般,咧开嘴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这一桩好处,道兄想必是极乐意的。当然,在合作之前,道兄还要发一个誓来。” 余慈有些不满地皱眉:“和你们合作?还要发誓?” “不错。这里牵涉到一桩天大的好处,正好道兄这‘追魂’的身份有所涉及,可惜,只是个弃子之流。但若与我们合作,情况就完全不同……事涉机密,道兄一定要先发个毒誓,我才好解说。” 余慈盯着他看,赵子曰则以笑容回应。 事成矣! 半个时辰后,赵子曰回到自家院落,面上已经不见喜怒,摩奴迎面扑出来,劈头盖脸地痛骂:“你个蠢货,那是黄泉秘府啊,怎么能和他合作……” “为什么不行。能和东支搅在一起,还怕容不下这一位?” 赵子曰没有开口,纯以意念与摩奴交流:“大衍图阵,五十颗演天珠,何等的投入,东支是志在必得。区区十方,便是转成了天魔,难道就能让东支接纳了?这时候,在他们大衍图阵中插一根钉子,不好么?如此看来,我还巴不得给那小子吃下定心丸,才好成事。” 摩奴脾气暴躁,却绝不是笨蛋,它愣了愣:“你……” 赵子曰微笑起来,但下一刻,新的信息传入,他的笑容就有些发僵: “撤掉了?为什么撤掉了?” 摩奴奇道:“什么东西……圆光琉璃大成佛龛?” 它嗷呜一声叫了起来:“都已经登上了青录紫章,怎么又撤下去了?” “据传,是有人先一步找到了门路,直接和卖主联系上,私下交易,把随心阁也给摆了一道。” 赵子曰深吸口气,原本做成划算买卖的得意全都打灭,无数心思翻起,最终从牙缝里挤出来,只化为一个字: “查!” ************ 心情不错的余慈正在沈婉的小院中,观赏宝物: “这就是圆光琉璃大成佛龛?” 他绕着呈放的台子走了一圈儿,啧啧称奇。该佛龛呈葫芦状,下方底座为缠枝花叶,屈虬盘绕,无论葫芦、叶枝,均晶莹剔透,无有瑕疵。 其上部中空,有一尊佛像,结跏趺坐,宝相庄严,看得久了,便觉得其佛像头上,有圆光汇结,层层叠叠,诸色交映,无上高华。 “这是西方佛国大广化寺中的一件佛宝,据传是依据当年一位佛陀法相所造,灵应非凡。然而十年之前,寺中遭了魔劫,诸僧离散,许多宝物流失在外,周伯伯六年前西去佛国,有一大半的收获都是从此寺中来。” 沈婉站在他身边,轻声解释:“那批宝物被劫后,我便想,北荒黑市最是兴旺,各路赃物都在这里流转,尤其是随心法会在即,可趁机查一查线索,像这件佛宝,还有名录上一些,都是我设法从西方佛国购来,与那次劫案相关,或是能够相配的……” 这是引蛇出洞的招法。 余慈点头表示明白,同时去看青录紫章上的鉴语:圆光琉璃大成佛龛,内供西极十方慈光佛法相,具无比灵应,体悟圆光,可悟佛门神通。 定品:上品下,释门弟子最是相配。 或许是自佛国远来,不好评鉴,更可能是沈婉特意安排,这鉴语很是短小,也更模糊。余慈当初看这段鉴语的时候,就有些奇怪,如今,他想得更深一层。 “十方慈光佛?” 第一百三十一章 黑白 更新时间:2012-02-27 沈婉事先已经做过功课,立刻答道: “十方慈光佛是当年三千剑修西征时,佛国诸佛陀之一,在无劫剑仙剑下败而不死,然而一劫之后,倏然转世,再无所踪,传言是被斩雷辟劫剑意毁了宿世神通,已然寂灭。” “果然有些来头,看起来也是可疑……对了,华严城那边怎么样?” “的确流入了几件西方佛国的法器,现在消息还较模糊。仅从外型上看,确有些与周管事那批宝物相关的。”沈婉轻声慢语,每个字音都极是清晰,然而里面带着的寒意,却如阴风一般,吹入心窍。 “是吗?竟然真放了四五年才出手,这就越发地古怪了……” 余慈记得在华严城外,灵犀散人和黑袍曾逮着了一批赵子曰的同伙,用了番手段,问出一个消息,就是赵子曰筹集了大批钱款,准备在随心法会上出手,竞购宝物。 原来余慈并不以为意,但到了丰都城后他才知道,赵子曰竟是早就和盘皇宗勾搭上了,甚至有节制之权,如此强大的后援,怎么还需要他自己去筹款? 那赵子曰可不像是公私分明的性子,且那笔筹到的款子,数目虽是巨大,可与举宗之力相比,仍是不成比例,如此怪异的事情,余慈自然不会放过。他就按照那笔款子的数目,设一个模糊的区间,将其涉及的宝物划入,看是否能发现什么线索,当初向沈婉询问那些宝物信息,其意也在此。 哪知道,这些宝物中,有两三件都是沈婉放出去钓鱼的! 巧啊! 当年周有德商队到绝壁城,平生都在北荒活动的赵子曰也到了那里;二者前后离开,周有德便被人劫了道;多年以后,赵子曰筹款,那批被劫的西方佛国法器就流入黑市;沈婉故意拿出的一些法器,其价值还与他筹款的数目差不多…… 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 前日,余慈就让沈婉详查华严城那边黑市的情报,又将这几件佛国法器从青录紫章中撤下,虽是暂时还没有收到赵子曰那边的反应,但余慈已经肯定,此事八九不离十了。 赵子曰就是当然劫杀随心阁商队的元凶! 若那厮是上回从*所获的佛国法器中,得了什么好处,又或者干脆是大梵妖王的计划有此一环,那么,现在破坏了他的计划,正当其时啊。 想到这里,他又问沈婉:“你单拿出这佛龛,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沈婉微微一笑:“上回那些佛国法器,以大广化寺中所出为最佳,脉络又最是清晰,我想,贼子真有预谋的话,针对它们的可能性最大。而这座佛龛是由十方慈光佛座下,弘光菩萨未成道前,依佛陀法相金身亲制,极具意义,偏偏功用上有些模糊……” 余慈一拍大腿:“不错,不错,现在要是能查出来,华严城流出的那些佛国法器的详情,对照当年单据,用排除法,应该更容易做出判断。若能找到还在赵子曰手中的、与佛龛等相对应的宝物,就是再好不过了!” 沈婉秀眉微扬,其中意态,自在不言中。 ************** 天篆分社,余慈走入小园中,头上柔和的光芒照下,几若月光,十分舒服。 园子并不大,然而小桥曲水、亭阁花树之间,总有人影留连。非是赏景,而是与人交流符法精要。见余慈进来,就有人笑着招呼: “老二十七,来了?” 园中符修,不止二十七人之数,余慈之所以混了这个绰号,却是因为当日和赵子曰商谈,耽搁那么一会儿,才开始做题,进来后,发现他在园中诸符修里,解题速度排在第二十七位,自是最慢的几人之一。 但这里并没有什么恶意,广微真人喜静,更乐意用符箓说话,常来这里的修士也多是能适应这种方式的,那种只会闹腾,沉不下心的人,少有能呆下去的。余慈入得园来,很是认识了一些符修同道,彼此切磋,甚是有趣。 不过今天他倒不想和人交流,找了一处清净地方,坐下独处。这里有讨论的,也有自处沉思的,他如此作为,并不惹眼。 这里有一个石桌,几个圆墩,桌上摆放着一盘归元棋,棋子分为五色,分别是红、白、黑、青、黄,象征五行,这棋可以取乐,也能用以推演符法,但下法很是复杂,余慈还没学会,只拿起棋子把玩。 这段时间,他心思很重,和赵子曰达成的协议,虽是完全落在他的算计中,但并不是说他今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相反,因为这条协议,他已经正式踏入了以黄泉秘府为中心的漩涡里。 这里面,又都是些怎样的庞然大物啊。 余慈摇摇头,手中一颗红子落下:大梵妖王。大梵妖王本身虽不能至,但盘皇宗在北荒立派足有万载,势力盘根错节,绝不容小觑。还有那十方大尊,与赵子曰结为兄弟,九成已经拜入大梵座下,嘿,起码就是三个真人战力。 紧接着,又一颗黄子落下:魔门东支。这一支现在露出水面的力量还不算大,可真论实力,扎根此界的魔门,可要比远在无天焦狱,鞭长莫及的大梵妖王厚实得多。 想了一想,又落了一个黑子:这是黑袍。此人现与魔门东支貌合神离,到头来大打出手的可能性更大些,故而另算一支,但也要小心二者真的合流。 然后就是青子,那个与黑袍恶战连场的修士,不知此时还留连在红牙坊么?其人神秘莫测,又隐在暗处,真要小心才好。 少顷,白子落定:这是清虚道德宗、离尘宗等。若说明面上的力量,真以这些人为最,若是连广微真人、甚至是辛天君都请来了,便是一个凌绝气象。只是这些人似乎被陆沉行宫绊住了手脚,也不知是哪方的谋划。 这就是……不对,还不只这些。就像是已结下生死大仇的大妖穷奇、北荒内外已经窥伺良久的诸多修士、还有许许多多隐在暗处的各路大能,哪个不是变数? 至此,余慈看看了手中五色棋子,又是嘿地一声笑,真是各路人马都对应一色棋子,又哪里足够? 他这么分法,已经是错了。当下,他将桌上的棋子撤掉,只留了黑白两色,但这次,他划分的标准已经不同。 细察自身,他人微力弱,却占有一桩好处,就是有持玄灵引,若说从正途进入黄泉秘府,谁也不如他。尤其是灵犀散人被他控制之后,此事天底下再无第二人知晓,他便能安居于暗处,伺机而动。 想一想,在以上诸方势力中,他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后门”在,可以探听消息,甚至参与到更具体的事情中去。如此形势,若要在黄泉秘府上有所作为,什么“抢”、“夺”之类,是想也不必想,真正现实些的,约摸就是一个“偷”字。 对他来说,在暗处有益,在明处则有害,这才是关键。故而以“益害”相分,就分“许他在暗处的”和“把他逼到明处的”! 如此一来,局面大开。 余慈拍下黑子:这各路人马,真正知他根底的,只有大梵妖王一支而已。虽说他现在已经定了协议,但只有傻子才深信不疑,尤其是赵子曰主动提及“黄泉秘府”之事,看起来是想利用他“追魂”的身份,动一动“大衍图阵”的主意,但焉知不是想借刀杀人? 至于这白子,所代表的诸方势力,相对他来说,都在明处。只要他始终按着一两张底牌,进退腾挪,均有余地。 所以,真要使力,赵子曰那边,就是目标所在! 事情再想深一层,他在“白方”,虽居于暗处,明处的身份却弱,不好调度,可与赵子曰定了协议之后,那边对他相对放心,有些事情反而更能算计。如此阴中含阳,阳中带阴,奇正变化,正合了成事之道。 至于什么协议,嘿…… 第一百三十二章 旁门 更新时间:2012-02-28 把事情想得分明,余慈心胸就是一阔。从自家的沉思中醒来,听到旁边修士高谈阔论。 这两日,园中的话题总离不开斗符大会。虽然余慈已经知道,这只是为了掩护翟雀儿真实的目的,抬出的一个噱头,但风声早早就放了出去,在北荒符修中,影响很是不小。 既曰斗符,就是“叠窍合形”和“应求成符”两种,本不分上下,然而传说广微真人被邀为此次大会的主考,要出一道题目,这题目究竟涉及哪一块儿,很值得讨论一番。 “他老人家出身正一道,在符箓上注重‘千宗万派,博而取之,精而淬之’,少有门户之见,故而最喜考验修士之灵性,应求成符,当是考点。” “此言大谬,越是撷取万家,根本符法越是关键。广微大师平日讲授经义符箓,都是以窍眼为主,串联各家,任他千万符箓,我以一法贯之,才是正道。” “非也非也,大师平日多教我们知窍贯气,若再拿出类似题目,外来那些同道又如何?如此可谓欺生,他老人家处事公正,必反其道而行之。” “咄,大道岂有生熟之别?不见入门麒麟生云符吗?”。 那边吵吵嚷嚷,却还记得用符箓遮了园中声息,不使外传,总体来说,还是热烈但不喧闹,并未打扰到别人。 余慈对这个问题,其实兴趣不大,还好园子里议论的也不只是这一个,稍远一些,就有说如何让天罡地煞祭炼术,作用在那些“一器一法”祭炼的法器上。 听着那边的话音,余慈慢慢走过去。 他身怀玄元根本气法,在祭炼一门上天生比常人多出许多机会,且有玉神洞灵篆印在手,时时参照,对天罡地煞祭炼术,当真是登堂入室,在园中这些符修之中,绝不落于人后。不过,毕竟是修行日短,许多见识还未补足,听这些人说起祭炼时遇到的种种难题,以及各种解法,也是有趣有益。 占据讨论核心地位,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眉头总是皱着,似乎时刻怀着心思。园中符修,以他外表最显老迈,修为虽不俗,却也不是拔尖,和余慈一般,都是还丹中阶,但一身符法造诣,当真了得,入园时间在诸修士中排名第三,人称“三爷”,绰号古怪,脸面愁苦,为人却很热情,最喜与人讨论符法。 “不能用天罡地煞祭炼法的,多是旁门、魔门又或佛宝之类,质性本就不同,用起来自然颇有不足,只不过,若能探明其根本,不求圆满,只在实用上下功夫,借祭炼发其优势,抑其劣处,倒也能做一点儿事。” 他取出一件小巧的葫芦,向众人展示一下。 “这件‘惊魂葫芦’,出自旁门,可集束音波,放出一道撼灵锤,以音杀之法伤人魂魄,原本是用特殊法门祭炼,然而我入手之后,借用天罡、地煞各层的阴阳五行变化,逐一调整,不讲求调和阴阳,而是专走极端,用天罡第七、第十三、第三十六层,分别引动地煞层数……” 他后面说的,常人已经听不懂了,但周围修士却是心领神会。还有人提出问题:“以此强转阴阳,数度叠加,确实提振威力,可后续阴阳失调,又该如何办法?” 三爷苦笑:“没法办。” 周围都是愣了。 三爷晃晃葫芦:“祭炼到此,是四重天,预计着能到八重天,但已经到头了,再往下,法器必然损毁。” 看着诸修士的表情,三爷笑道:“也许这件法器,永远也达不到十八重天大圆满,不过,大圆满的法器,如我这般修为,又哪能使得起来?不如这样,走一个极端,至不济也能唬人一跳。” 说笑着,他将葫芦递到周围人手中,传了一圈儿,众人都看得啧啧称奇,又撺掇着他试了一遭,果然颇有些威力。 三爷兴致渐高,又笑道:“这里最难的,全在其间的检验和调整。尤其是最初的检验,要明确此宝的阴阳变化,五行生克,又要探其内蕴法力的质性,甚至还要琢磨神通,最是麻烦,一步做错,后面的多步都要重来。制这一个葫芦,前前后后花了我十年时间,但在检验之法上,总算也有了心得。” “可曾报了广微大师知晓?” 三爷忍不住就有些得意:“十日前曾向他老人家请益,颇得几句赞语。说我能无师自通这等法门,在祭炼之法上,已经是登堂入室了。” 众人赞叹两声,却有一位奇道:“怎地是‘无师自通’?” “他老人家说,其实在此界,早有类似的法门,却是非长生真人莫传,相比之下,我这种法子自然粗疏,可是胜在门槛极低,若能整理出确切的法门,也能自成一派。” 这评价就相当高了,众人自然又是一番赞叹。当下有个与他相熟的,直接就拿出一件旁门法器,请他帮忙检测,三爷兴致正高,一口答应。 这一下子就煞不住车,园子里几十号人,类似的旁门法器所在多有,有确切需要的也好,凑热闹的也罢,立时就有七八个送上来,要三爷帮着看看。 余慈见这种场面,心里面忽地一动。 他这些年的收获中,自然也有一些因为没有祭炼法门而闲置不用的法器,但那些都交给了沈婉寄卖,不过说起来,身上还有一个类似的,一个是照神铜鉴,他有独门祭炼之法,可惜法门不合,且不论它;另外就是他腰间系着的捆仙索。 这是他当年从鬼兽巢穴中得来的宝物,乃是罗刹鬼王弃用的,来头不小,属旁门之物,虽也能用天罡地煞之术祭炼,但从一开始,余慈就觉得,用这种法子,总是隔靴搔痒,无法尽现此物的神通,不如拿出来测上一测,不管结果如何,也算凑个热闹。 这样想着,他就将腰间丝绦解下,递到三爷手中。 此时三爷这边的旁门法器,林林总总也有近十样,他几乎要托不过来,看着这些器物,他本想笑着调侃两句,但莫名地有种情绪冲上,喉头堵塞,原本的笑容竟也维持不住。 园子里慢慢静了下去。 三爷张了张口,想再露笑脸,却不知不觉垂下泪来。朦胧中见得众人神情,终于老泪纵横:“我一生最喜祭炼之术,每每废寝忘食,耗尽心力,论勤论苦,不下于人。时至今日,好不容易做出些成就,偏偏余日无多,这天道世间,非得是修行祭炼两相误?这是何故?这是何故?” 满园之中,无一人能够答他。 余慈深吸口气,心里莫名有些发堵。他早就知道,玄元根本气法对他来说,是他领先于人的极大优势,却没有更直观真切的体会,今天他终于见到了…… 三爷也知道自己失态,忙将诸法器放在一边,拭去泪水,这时就有人默不做声,要将法器取回,却被他拦着: “不不不,且让我一一看来。长生于我,早是幻梦一场,唯有眼下这未完满的法门,或让我能留些声名,传于后世……哈!” 他真的笑了起来,他的这番心思,却是合了许多人的想法,有几人也笑,园中低落的气氛有些回升。 三爷又道:“诸位可要记得了,这法门尚不完备,用在法器上,很可能祭炼个五六层,就再无通路。这是法门的缺限,务必小心……” “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突然有人开口,截断了三爷的言语。园中修士的注意力都在三爷身上,闻声扭头,却见是个生面孔。 此人又矮又胖,披一件道袍,显得颇为臃肿,但走起路来步子迈得却是极大,总有急匆匆的样子,身上背一个褡裢,像是刚从远方来。 余慈见了此人,眉头就是一跳,不自觉垂下视线。眼前这位,当日他在照壁前见过的,这可是让广微真人亲自出迎的主儿,后来又去北边救援,是位神通广大的强者。 这两日,他和赵子曰力拼消息渠道,对一些仍只在小圈子里流传的隐秘消息,颇有几分认识,由此也得知了这一位的名号: 云中山、八景宫,大劫法宗师、符法宗师辛乙辛天君。 他回来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机缘 更新时间:2012-02-28 辛天君是与离尘宗当代祖师方回同级,甚至更胜过一筹的大人物。 可能是来去匆匆的缘故,园中这些修士竟没有一个认得。说也奇怪,余慈见了方回几次,不管其为人行事如何,其劫法宗师的威煞,总能让人喘不过气来,可这一位,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儿高手气度,仔细感应,也察不出任何异样,不知是缘故。 众修士不认得他,却知能进园子里来的,都是同道中人,态度都还和善。 只是这位辛天君好为人师的态度不改,指着三爷便道:“你既然能够想出这检测法器的法门,就是个聪明人,怎么连一点儿自信都没有?事情做不下去,是你的问题,但非要是你的法门的问题?” 他话里意思颇是古怪,既然是三爷的问题,怎能不涉及法门? 三爷被人指着鼻子训斥,一时也是愣了:“不是法门的问题?” “你们这些人哪,总把简单的事儿给搞复杂了!法器要坏,你就找法器的问题嘛!” 辛乙的理由当真强大,满园的符修都不知该拿出什么表情才好,差不多都是想笑又不好意思之类。但紧接着,辛天君又说出一番话来: “祭炼是做什么的?还是用在炼制出的法器上,炼器、器炼,一前一后,还不是一回事?你的法门使不下去,前路不通,就不该再把眼光局限在这里,触类旁通听说过没?换个角度会死啊?” 他一把抓起余慈那条捆仙索:“就像这条丝绦,这里面它的材质最好,炼制结构也合理,所以用寻常的天罡地煞之术,打打太平拳,也能祭炼圆满,但那就是暴殄天物!用你那种法子,才真不枉了……至于你那葫芦,四重天已经到了极限,但只要活络一下脑子,结合着祭炼的要求,炼制改造,一点点地磨过去,谁说那是个死路?” 三爷完全被他绕晕了,只能喃喃道:“我,我不会炼器……” “屁话,你能硬想出那个检测的法门,又想出这剑走偏锋的法子,谁敢说你不懂得炼器?难道非要烧炉打铁才叫炼器?凭着祭炼之术,改换性质,加以神通,那不叫炼器吗?”。 “这个……” “辛乙道兄,天底下有几个是与你一般,在符箓、炼器两边都是大成的?你看来轻易之事,却要害苦他们了。” 这次说话的人,园中诸修士可没有不认得的,当下纷纷转身行礼,称呼“广微真人”、“广微大师”不绝,又有几个心思灵动的、见多识广的,听到辛乙之名,直接就愣在那里, 辛乙倒没在意广微的招呼和自己的名声给园中修士带来了怎样的困扰,只把脑袋摇了摇:“早早放开眼界,没什么不好。都道‘夏虫语冰’,但谁不是从虫子长起来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三爷晕乎乎的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还是有相熟地踢他一脚,才回过神来:“晚辈,晚辈许泊……” 辛乙嘿嘿一笑:“你说这葫芦做不到九重天,我却不信。这样,咱们打个赌,你若能做到这一点,就去云中山,我携你修行可好?” 一言既出,满园哗然,三爷腿上一软,跪在地上,然而这回反应却是极快,他重重叩下头去:“敢不从命!” 必须要说,辛乙的赌约看起来儿戏,实际上难度绝对不低。技术上的问题且不说,三爷如今至少二百六七十岁,在还丹修士之中,可说是垂垂老矣,剩下三十年的寿元,真能做得到么? 当然,这个时候,他不会去想这些,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泪流满面。 广微真人见状叹息:“这也是一门机缘……既然如此,若辛乙道兄不介意的话,不如给他们讲讲此道要旨,总不能只惠及一人。” 辛乙一点儿都不矫情,爽快答应。 他一点头,已经有人忍不住欢呼起来,广微真人见状,猛地想起一事,忙又道:“只讲祭炼和炼器的要义,旁的暂不涉及。” 众修士都是茫然,余慈低头摸鼻子,好不容易将笑容闷了回去。 *********** 百里高空,并无云彩遮掩,夜空无垠,余慈头上,天河横空,繁星如海。 他举目西望,只见白虎星域近千颗主要星辰,分布夜空,其形未必如何明确,然而以“白虎七宿感应心诀”观之,则有凶煞威肃之气贯于西方,他那颗寄托星辰,近月时光,已经离那片星域近了一些,所感应的白虎凶煞星力,愈发清晰。 脚下踩了踩,是实地。 他凭虚而立,不算稀奇,可脚下数百斤重的步罡七星坛,也虚悬夜空,才是真正了得。这证明,法坛如今的祭炼水准,已经不俗,一些深层的运用,已经可以尝试。 这两日,他拜托陆青,用多余的玄水曜岩,又做了法坛的栏杆等物,还有一个香案,此时就摆在眼前,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道经师宝印、七星剑、以及用五雷灵木新制的令牌。侧方,太阴幡迎风招展,他手中还持一圭简,就是通心灵玉所制,以之敬神,一应心念,都润化其中,化为一道灵光,透入虚空,与天上星官暗合,甚是灵应。 香案上并未供奉神明,然而香案前,龟鹤炉中燃起妙洞真香,袅袅升腾,他又以白虎七宿感应心诀,借引白虎星力,与法坛气机合在一处,星空一点灵机洒下,那轻缈烟雾中,隐约就有人影端立虚空,如神相然。 那日在天篆分社园中,辛天君和广微真人突地闯进来,惊得满园修士都如傻子一般。后来,辛天君口吐莲花,讲授祭炼、炼器相辅相成之道,即便只是谈其大略,不涉心法,依然让人陶然欲醉,受益匪浅。 余慈自然记得辛天君对捆仙索的解读,有这位当世第一流的人物评断,他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事后不忘请三爷为他检测一下,然后立刻开始尝试那种走极端的方法。 试验了十天左右,捆仙索的祭炼层次猛掉了三重天,三十六层的祭炼层数直接砍了一半。但从第十一天起,却又迅速恢复,仅过三日,便到了二十七层,四重天的水准。 捆仙索也确实发生了变化。 此时捆仙索上,多了一层血色,后渗入原来的金绿颜色中,竟化为深紫,细看去又蒙着一层朦朦血光,真煞透入,便有一层虚影腾起,模糊中看不清面目,只觉得有冰冷凶意直透心口,只有四重天的祭炼水准,品相竟比原来更胜一筹。 这里面当然有余慈借白虎凶煞之力,对法器的刺激更强劲的缘故,但任何事情,总是“思路”最宝贵。余慈不知道在罗刹鬼王手上时,这钩索是怎么一番模样,这半月祭炼,虽是每每剑走偏锋,不合天地交泰的正路,可作用在上面,却是心器暗合,十分爽利,让人觉得就该如此,不由对那位醉心于祭炼之术的三爷,愈发佩服。心中也暗祝他能抓住那份机缘,再攀长生之路。 今日祭炼已皆,余慈拜谢了神明,捆仙索便敛了凶威,化为宫绦模样,依旧缠在腰间。 这时候,法坛外.阴风卷起,太阴幡微微晃动,幡上月华之光照下,显出三丈之外一个阴森鬼物。 这是太阴幡上存着的鬼物,被余慈放出去护卫。自从余慈修炼白虎七宿感应心诀以来,常借白虎凶煞修行,幡中收容的鬼物,就真倒了大霉,不但要受到长幡磨洗,供应阴气,在白虎凶星照下之际,更是一下子给杀灭大半。 不过剩下这些,都是有些修行的,撑过了第一波,自然就缠绕了凶煞,更是厉害。十几头鬼物扑上去,寇楮那样通玄中阶的鬼修,都要被扑杀,也能称得上是助力了。 这鬼物手握着一只飞隼,还扑楞楞地扇动翅膀。余慈认出,这是北荒独有的“沙隼”,颇具灵智,嗅觉灵敏,可飞天,可遁地,速度极快,在黑暴亦可通行无碍,常在短途传讯中用到。 此时,它爪下就有一枚玉简,里面存了一个极短的信息:“速回。” 信息后画了一个符号,是三家坊的联络钤记。 余慈半点儿不觉得惊讶,因为他早就知道,今天,是翟雀儿回来的日子。 第一百三十四章 测验 更新时间:2012-02-29 余慈由仆从引着,踏入三家坊专门为翟雀儿安排的居所。一路上亭台楼阁、琳琅满目就不用提了,真正进入女修处身的阁楼,见得正主儿的时候,余慈也不免眼前一亮。 翟雀儿斜坐在书案后,随随便便挽了头发,披一身家居常服,不过就是抹胸加背子,配一件长裙而已。她显然是很喜欢紫色的,不但唇瓣如此,从开襟背子中看到的抹胸,也是浅紫颜色。衬得肤色如脂如玉,绉纱背子上倒是有些稀奇古怪的鸟兽纹饰,显得很是活泼。 余慈还是首次见翟誉儿的女装打扮,一时颇是惊艳。 书案上铺开一幅书卷,翟雀儿就一手支着香腮,一手在上面不知点着什么,怎么看都不是个正形儿,且眉目低垂,显得懒散闲逸,看不出是在用功还是打盹儿,侍女都不好上去禀报了。 还好,翟雀儿的感应相当敏锐,很快抬起头来,见到门口的余慈,眼中就是一亮:“啊哈,你还果真是信人哪。” 翟雀儿“你你我我”的称呼,透着熟人的亲近,她笑吟吟地从书案后站起来,请余慈坐到她边上,确实有些礼贤下士的味道。 可没等到侍女送茶上来,她却是劈头就问:“我给你那幅卷轴,你看了没有?” “这段时间,多有深研,越觉得其中大有妙处。” 余慈一本正经,他会告诉翟雀儿,自己是到丰都城后,才临时抱佛脚,多看那么几遍吗?眼下自然就是考较了,余慈也不等翟雀儿引导,径自滔滔不觉地说开了。 那幅天篆社的甲卷考题,仍是一个叠窍合形的题目,但相较于上一个九命幻灵符,似乎实用性不那么强,但难度远胜。 余慈便取出一块玉简递过去,里面就是他针对此卷轴做的功课,亦即九个符纹分形结构。 “这九个分形结构,被人刻意散成三百余个更细碎的碎片,出题人大概就是要人将这些分形重新拼合。只是这人好没意思,凝成的九个分形之间,并无联系,若强要整合成一体,势必弄得更乱,纯粹是拿出来糊弄人的……” 余慈信心满满,他一开始也给糊弄了,幸好身边事多,见做不下去,就暂时放下,没有跳到陷阱里去,回头脑子清醒了再看,就查出了里面的问题,换个死脑筋的,真可能可绕死在里面。 翟雀儿草草看过一遍,却是笑嘻嘻地道:“其实我也不懂的……不过,这九个什么结构,倒也不是全无联系。” 做错了?余慈讶然看她,犹自不信。翟雀儿笑得很开心,将书案上那幅已展开的卷轴给他看:“那个是上卷啊,纯粹是给人埋坑的,要和下卷合在一起看,才是完整的题目。” 余慈呃了一声,接过卷轴,仔细打量,果不其然,这卷轴上的混乱分形,和上卷是一样的思路,很多脉络都是承继于那边,心中立刻就信了。 此时,翟雀儿在他耳边道:“你能多久做出来呢?” 余慈却没有回答,转过脸来,与翟雀儿对视:“雀儿小姐,这和斗符大会相关吗?”。 “一点关系也没有!”翟雀儿笑吟吟回应,“倒是和那个大生意相关。” “可贺三爷……” “他骗你的呀。” 如此坦然的回应,让余慈怀疑,若不是他早有准备,会不会气得噎过去。现在他也沉默了半晌,方道:“容我再问一句,雀儿小姐,那大生意,与咱们那天所见的长生真人,是不是也有关系?” 翟雀儿全不迟疑,当即点头。 余慈脸上就有些迟疑:“上次死里逃生……” “放心放心!”女修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他“意图退缩”的苗头,“那是我师门的师兄,上次只是因为一点儿小误会,如今误会消除不说,他还要和我们联手呢,平添了好多胜算。” 小误会个头!有那种死人的小误会吗? 余慈腹诽一句,面上则惊道:“雀儿小姐的师门是……” “不告诉你。” “……” 余慈这回真给噎住了。就算这来往几句都是演戏,也架不住翟雀儿这般强大的回复。他脑子混乱了半晌,后面那些设想中的“合理桥段”一个个崩塌下去, 他这边发愣,翟雀儿则略正颜色:“那生意,不愿做了吗?”。 “总要留得性命才好……” 翟雀儿你真是善解人意呀。余慈就是想说这句话,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在险被长生真人宰掉后,都会是这种反应。 “你想得太多了!” 翟雀儿摇摇头:“贺师兄说是斗符大会,其实意思也是尽到了。因为你要做的,和斗符大会上差不多,就是解解题什么的,风险嘛,当然也有……可是你当初想的‘大生意’,就一点儿风险不见?” 根据赵子曰那边传来的消息,翟雀儿这话诚意还是很大的,余慈沉吟片刻,也拿出坦白的态度:“生意的报酬怎样?” 翟雀儿微微一笑,指向了他手中的卷轴:“因人而宜!” 余慈嘿地一声笑,深吸口气,定睛看向卷轴内让人晕眩的符纹分形。他是真的放下一切杂念,沉入进去。 翟雀儿托腮看他一段时间,又垂下头,支着案子,百无聊赖地看着上面的纹路,似要睡下。 然而没半个时辰,一声轻响,余慈把卷轴合起来,搁在案上。女修讶然起身,见他已经拿了一枚空白玉符,往里面注入真煞,临时炼制。 “这么快!” 翟雀儿一直都是咋咋乎乎,带着点儿夸张的喜气,让人看不清她是真的高兴还是平日的习惯,不过这回,她的声音明显高了一阶:“做好了?” 就算有上卷的思路和提示,还有计算前段时日的思考,这个速度也是大大地出乎她的预料。余慈倒是比较沉静:“算是吧,还要再看看。” 说是这么说,余慈却知道,八九不离十了。 进入还丹中阶,体现出来的不只是修为的提升,还包括思维、意志等一系列的长进。尤其是余慈这样修炼玄元根本气法的,符箓的思维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每一次修为的长进,都会让这份儿思维进入到更深、更广的层面。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灵感和判断。 余慈如今解析符法,一眼看去,就知其要点所在,就能在千丝万线中,捉到那小小的线头,省去了无数次推演计算的功夫。这已经有他先天神通的一两成体现,也是结成本命金符后,元神之力的逐步外化。 “上卷是九个分形结构,下卷则是七个,合起来十六个,这样就能拼接在一起……成了。” 手上玉符滋啦啦一串气机响动,无数符纹镌刻其上,发出光来。余慈心中已有一些判断,知道此符的效用并不在破坏力上,顺手就激发了。玉符化为一个哧哧转动的光珠,飘浮起来,却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 “咦,这是怎么搞的?” “这是大衍图的解析法门,辅以演天珠,才能尽显其威力。” 外间突然有人说话,随后人影闪动,阁楼门口一下子进来了五六个人,贺三爷也在其中。当头那位,面容枯瘦,头发焦黄,门牙还往外凸得厉害,其貌不扬,但瞳孔中两点精芒慑人,让人不敢轻视,刚刚说话的就是他。 翟雀儿已经从刚刚的惊讶中回神,懒洋洋地介绍:“这位是葛福葛道长,是精通符箓的大师,你们是同行呢。” 余慈没有说话,他的视线在葛福那边一扫而过,主要还是落在了两张极熟悉的面孔之上。 妙相尼姑进门前后,都是垂眉敛眉,圆润的脸上庄重安然,她本就风韵如此,谁也不知她心里如何想法。而隔着一位贺三爷,落在最后的幽蕊,一身素裙,不着脂粉珠饰,是前所未有的朴素清丽,然而眸子中却带着锋芒,迎上了余慈的目光。 余慈面无表情,在有心人眼中,他越是如此,越能解读出别的消息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锦帕 更新时间:2012-02-29 有几道目光落在他脸上,其中意味莫明。翟雀儿的声音依旧是懒洋洋的,伸手指向葛福身边,一个颇是稳重的中年男子:“这是涂山,也修符法。” 她介绍涂山时就更加随意,让人一下明白亲疏。 余慈早从赵子曰那里得到消息,葛福乃是十方大尊座下的高手,精于符箓之道,有步虚修为;而涂山则是翟雀儿这边的王牌,同样是步虚强者,符法上虽是不俗,但与葛福相比还有些逊色。 二人主揽这五十人的符修团体,以葛福为主,涂山为次。说实在的,二者之间确实有些差距,这个安排比较“合理”,但翟雀儿背后的魔门东支,又怎会喜欢这种安排? 说是大伙合作,真到了黄泉秘府,还不是各有各的算盘?这时候,一个主次,可就是先机之所在。可惜魔门东支虽人材济济,但道魔有别,在符箓方面,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这时候,余慈以追魂之名,在阴窟城崭露头角,引起了这边的注意。 可以这么说,翟雀儿力邀余慈加入,就是新加一层保险。至不济,也要起到一个搅屎棍的作用…… 赵子曰在解说这背景的时候,甚是得意。虽说以翟雀儿的心计,像余慈这样的人选,未必只有一个,但她亲自选中的人物,偏是赵子曰一方的,如此错上加错,在符修团这边的天平,又往那边倾斜了一些。 余慈感觉着,如今的赵子曰大概会拍案大笑吧。 嗯嗯,余慈也想笑来着。 他还真笑了起来,同时冲着妙相颔首招呼:“原来雀儿小姐还请了妙相法师……” 翟雀儿有些惊讶的样子:“你们认得啊?” “是由夏夫人引见。”余慈又向幽蕊投去视线,略致歉意,“当初在华严城,我受伤避难,换了个身份,两位莫怪。” 妙相显得雍容沉静,并没有做出什么惊讶之态,只道:“卢遁道友符法修为确实高明,援手之德,不敢或忘。” 至于幽蕊,在这里没什么发言权,只是冷淡地颔首回应。 “卢遁?”翟雀儿明眸一转,就问余慈:“你究竟是叫追魂哪,还是叫卢遁?” “追魂是绰号,卢遁才是本名。” 余慈说了一句谎话,紧接就将当时的情况解释了一下,其实来龙去脉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被来自六蛮山的大妖重伤,换个身份避险,也不丢人。 之前余慈没有房间掩饰两个身份的异同,赵子曰还曾征询他的意见,是否要下点儿功夫,被他拒绝。 那日他到三家坊去见贺三爷,出来的时候,已经和幽蕊打了照面,瞒是瞒不过的。这个女人成事或不足,败事绝对有余,余慈没必要将把柄送到她手上去。不如直截了当,只要注意一些细节,比如别把这些人都不知道的铁阑顺口带出来就成。 真正有点儿麻烦的,其实还是他以卢遁之名,传信给蔡选,暗示他去寻广微真人帮忙之事。这一点瞒不过赵子曰这样的有心人,若是三家坊真下力气去察,恐怕也瞒不过。但余慈也能以“交情”、“旧恩”之类的理由搪塞,整体来说,问题不大。 至少,翟雀儿就没有再置疑什么,反倒是对他述说的穷奇和蛊雕很感兴趣:“六蛮山的大妖啊,我还真没见过呢。” 说着她就给贺三爷下令,让三家坊注意这方面的消息,这种态度,倒让余慈有些意外。 身份的问题就此告一段落,稍停,余慈便问起所谓的“大衍图”,其实这玩意儿赵子曰也说起过,只是一个外行讲起这些,总有点儿语焉不详,还是自己体验一下比较好。 大衍图的话头最初还是由葛福提起,如今这人却拿出矜持的态度,爱搭不理的,倒是涂山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件颜色艳丽的彩锦方帕,向他笑道: “这就是大衍图了。” 余慈定睛细看,见这锦帕也就是一尺见方,上绣层层云纹,仅以图案论,有些单调,但色分五彩,十分华丽。他也看出来了,明明葛褔才是符修团的主控者,关键的宝物却在自家副手那边,也怪不得他心有不平。其中龃龉,便是早先赵子曰不提醒,余慈也能看得出来。 大概是看在翟雀儿的面子上,涂山态度还算温和:“此宝乃是专门为符箓、阵图推演所打造,可以由最多四十九人催动,再加上一人主控中枢,共计五十人,亦即‘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的术数变化……只说没用,来,你把刚刚结成的符箓打进去。” 余慈依言而行,一道白光注入,这幅方形锦帕上,如云的线条纹路竟开始分折流动,便像是千万条活泼的鱼儿,或环圆,或连线,千变万化,十分晃眼,但再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正疑惑间,涂山也是一道白光打入:“往这儿看。” 说话间,他拿出一个卷轴,观其印记,也是天篆社的甲类级别,乍一展开,里面繁复到极至的符纹分形就铺展开来。 余慈往那边看,随着信息自眼入心,锦帕上就是一颤,上面的线条纹路急剧变化,竟是凝成那些符纹分形的模样。心中又一动,便见得锦帕之上,那些符纹分形自动整合,窍眼三五相叠,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分出了条理。 其实余慈也知道该那么做,但一眼过去,那处已经变化完成,分毫不差,其速度竟比他的思维还要快出一线,而这差距,还在逐步拉大。 原来如此。 余慈抬头,迎上涂山的视线,两人都有些惊讶。余慈是刚刚切身体会到此宝的好处,这方锦帕,竟是能够将多个施术人的心力整合在一起,合力推演符箓中的奥妙,此等功效,和演天珠非常相近,但要更加直观。而且余慈肯定,这里面还有别的功能,只是未曾展现出来。 涂山则是意外余慈极强的推演能力,其间微妙,只有他这当事人才能体会。 此时,翟雀儿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是笑吟吟的,对余慈道:“这大衍图配合五十颗天演珠,可结成阵势,汇集五十个符修高手的心力,天下怕是少有能不被破解的。不过呢,几十名符修借助大衍图推演,令出多门,势必会有混乱,想达到最完美的局面是不可能的,你可要有些准备。” 余慈倒是表现得比较轻松:“葛福道长是正选,还有涂大师查缺补漏,我只是在旁学习吧。” 他这样说,是给葛福和涂山二人一个尊重的态度,算是比较圆滑的回答。只不过涂山在想事儿、葛福则认为理当如此,倒也没什么反应,倒是翟雀儿横他一眼,似乎很不满意的样子。 这微妙的表情变化,是个男人都忍不住要多想两层,余慈心中也是一荡,随即就多加了一句:“真遇上难题,势必与大伙儿戮力同心,全力以赴,绝不让雀儿小姐您失望就是!” 话说到这份儿上,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他被刺激了一下,葛福、涂山依然没什么反应,倒是幽蕊抬起头,瞥过来一眼,难说是个什么想法。 他的反应,却是翟雀儿希望见到的,她拍手笑道:“很好,那我们走吧。” 余慈正心中冷笑,借看大衍图掩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当真是给晃了一记:“走?哪儿去?” 翟雀儿笑眯眯地道:“自然是办正事去。” 余慈愕然旁顾,却见涂山全无反应,葛福一直冷淡的面孔则为之变色: “现在?” “是啊,现在。” ************ 新的一月到来了,俺也不知道能不能继续双更下去,坚持一天是一天哈。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分组 更新时间:2012-03-01 赵子曰被涮了; 十方大尊被涮了; 所有盯着斗符大会的有心人都被涮了; 余慈也被涮了。 坐在蜥车内,余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斗符大会是三家坊这段时间最大的动作,不管是涉不涉及黄泉秘府的人物,都按照思维定式,将此会作为一个节点,当然,还有以稍后一些的随心法会为节点的,自然而然而认定,那个阶段后,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却是少有人想到,翟雀儿竟会在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之际,就突然发动。 这个时候,赵子曰在随心法会上的目标没有得到,十方大尊刚刚转化魔体,还在虚弱期,最关键的是,各人的心思都没调到步点儿上,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应对失措失当,怕是免不了的。 出了翟雀儿的独院,一行人便分头离开。出城的决定是如此突然,余慈甚至来不及和陆青告别,幸好通过影鬼中转,他和铁阑联系上,再让铁阑告知陆青,但想了想,没有说明目的地。 此时和余慈坐在一起的,就是涂山,这位沉稳的中年人,就是未来一段时间,他的搭档,或者说是上司。 余慈的出身来历,注定了他不可能进入决策圈,涂山也就不会告知他任何理由,只要他做好分内的工作就成,余慈也不会询问,倒是主动请教一些注意事项。 涂山对他的识情知趣很满意,指点了几个关键处,又将尤其重要的那一点指出来: “不管你自己得出什么判断,到最后,大衍图上的结果,一定要合乎雀儿小姐的意思,这个,你明白?” 余慈有什么不明白的?赵子曰不也强调了:最初怎么合他们的意都没关系,最后一定要按着我的意思来。能做到自然最好,做不到,就给他们下绊子! 说这些话的时候,赵子曰还不清楚余慈在符修团是个什么位置,若他知道现在的情况,想必更是欢喜不尽——前提是,如今他没被气得吐血的话。 半月前,辛天君突然从陆沉行宫处回来,随后就开始了在丰都城和双盘城来回折腾的日子。这位老大人有千里一粟的神通,来来去去不当回事儿,却让有心人一日三惊。赵子曰便将已经赶至丰都城的两位盘皇宗真人又发派回去,惟恐露了马脚。 而今日翟雀儿骤然出发,全无消息征兆,等两个真人得了消息再赶回来,也要一两日的功夫,那时怕是黄瓜菜也凉了,有六七成的可能,就要给堵在黄泉秘府之外,如此,情何以堪? 当然,余慈也没有嘲笑别人的资格。 他很多准备都还没做,包括最最重要的玄灵引,都还没从那块金属取出来。他也不认为这一路上还有可能做到。 还有一件事,如今翟雀儿和那些盟友们,应该在商讨进入黄泉秘府的细节问题,这种高层的会议,余慈的“耳目”无法发挥作用,赵子曰本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上次他请来大梵妖王意念垂注,险些破了神意星芒,让余慈心有余悸,非属必要,还是不要冒那个险了。 这样纯粹是一个睁眼瞎子,怎么办才好? 乘坐蜥车出城,随即转乘飞梭,往东南疾飞,按照余慈感觉,大约飞行近万里之后,众人又弃了飞梭,直入地底,这时已经进入怨灵坟场深处。 此时仍不见翟雀儿等人现身,倒是葛福道士通过另一个渠道赶来会合,还带来了七八人,不只是他这边,随着路程深入,有越来越多的修士汇集过来。无疑,这些全部都是大衍图阵所需的符修,但已经不止五十之数。 涂山告诉他,多出来的那些人,就是补充的人选,以保证大衍图不会出状况。 这里已汇集了近百位,其中三分之一是鬼修,里面怕是有大半是十方大尊的嫡系,在北荒,某种意义上,鬼修和符修就是冤家对头,能聚集这种独特的修行者,十方大尊在北荒这些年,决不是空渡时光。 余慈在这个空当,已经将众多符修看了一遍,发现这里都是生面孔,大概都是借着参加斗符大会的名目,从四面八方调来,如此可以最大限度地排除别人的疑心。 他还注意到,在天篆分社见过的二三十个符修精英,这里竟没一个。没有了参照,这些人的实力怎样,怕是要到实战方知。 这时候,信号传来,葛福和涂山对视一眼,后者很是礼让,将发号施令的权力全数交出。倒是葛福,明显犹豫了一下,有些拖拉。 看到这个,余慈就能肯定,因为翟雀儿的“肆意妄为”,赵子曰和十方大尊那边的准备肯定是错漏百出,到现在都没修补过来。 可这又能如何? 据余慈所知,测试、推演黄泉秘府位置的工作,一直是由翟雀儿那边负责,她只需要拿出“秘府现世,今日是最佳时机”的理由,便是刀山火海,大伙儿也要冲上,便是吐了血,也通通要咽回去。 任葛福如何拖拉,也难以争得太多时间,他冷瞥了涂山一眼,接部就班地下令。 按照大衍图阵术数推演的要求,五十人除葛福主控中枢之外,共分甲乙丙三组,人数不等,甲组三人,乙组十人,丙组三十六人。 这里有一个逐级加权的结构,丙组做最基础的推演,他们算出的结果交到乙组,由乙组梳理、判断;乙组在此基础上得出进一步结论,再交给甲组;甲组最终得出的结论,一般来说就是最终的结果,但作为主控者的葛福,可以对此提出置疑并加以修改,不过如此一来,会拉低效率,空耗心力,就常理而言,不会频繁出现这种情况。 如此分出组别层次,虽然多了两次分析判断的流程,但有效地降低了令出多门的影响,冲突扯皮的情况会少很多。 按照这个分组方式,就是符法水准一般的在丙组,较高的在乙组,最精锐的在甲组,但每一组又要有一个较权威的人物坐阵,有效减少分歧。分来分去,余慈便给分到了乙组,经由涂山授权,葛福同意,成为了乙组的最权威的那人,得了一个“乙组符令”的名头。 接过这门差使,余慈回头看向他那些临时搭档,或者说是手下。 里面既有鬼修,也有常人,环目一扫,果然都是生面孔。不过还有区别,里面的四名鬼修都有还丹初阶的修为,实力平均又高强,外表阴森沉静,看不出喜怒,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常人修士中,竟有一个还丹中阶,常理上与他是不分轩轾,看向他时,神情颇有些微妙,剩下那四位各有特色,修为有高有低,余慈也没法一一顾及,也不知这里面,有几个是专门盯着他的。 多想无益,余慈要想在大衍图阵中发挥作用,或者使坏之类,先把自己的活儿干好,才有可能。 “这样吧,我和大家都是头一次见,彼此都不熟悉,若有时间,认识一下也不错,可是现在正事要紧,咱们就免了各种客套,先做点儿前期的准备。” 余慈视线从各位临时手下的脸面上扫过,表情倒也轻松:“为便于沟通,大伙儿不必互称姓名,起个代号就成。我是本组的符令,大伙儿就叫我‘符令’。至于你们,鬼修的诸位,一二三四;这边的,金木水火土;土兄看来修为了得,便做我的副手……就这么着吧。” 不管那些人、鬼各式各样的表情,余慈招呼了“土兄”、也就是那位还丹中阶的高手一声,一起往涂山那边去,那里,已经开始分发演天珠了。 自剑园之后,余慈没真没再碰过这玩意儿,拿在手中,倒有几分欢喜。不过,让他更欢喜的,还是涂山交给他的另一件玩意儿。 也是他参与此次“生意”,预收的订金。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入地 更新时间:2012-03-01 余慈接过的是一件太虚青莲法袍。 此袍原是修行界极有名的一件法器,披在身上,便有万朵青莲护体,刀兵水火不伤,诸邪不侵,然而后来不知何故,已祭炼到大圆满境界时,器灵遁走,携走了九成九的灵气,使之威力骤减。后人重又祭炼,却因先天灵性缺失造成的损伤,无以为继,无奈改制成一件天成秘宝,较原来的威力差得很远,但发动起来,亦可放出九朵莲花,寻常飞剑法器一时都难以攻破。 这是余慈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护体法器,以前拥有的,多是有次数限制,或是只能维护心神的特殊宝物,像这样全方位的防护宝物,尤其是穿上就能使用的,在眼前莫测的局面下,更显珍贵。 余慈也不矫情,当即换上,此袍是以百层鲛绡薄纱重叠织就,搓起来却是浑然一体,除手感细腻之外,便如寻常布料一般,可其繁复精致之处,却是巧夺天工。也因为这种结构,能够加入许多炼制手段以及祭炼法门,原本可说是前途无量,想来实在可惜。 袍子披上身上,与体内玄门真罡气机交映,便散射出一片青光,映得人须发皆碧,这也是法衣前后数代主人都是玄门修士,气机相和之故。 余慈这边声势不小,林子中有许多人都看了过来,见是涂山亲手“赠袍”,某些人不免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态度上的转变。余慈知道,这是涂山为他架势,他自然也笑纳了。领了演天珠,径自交给“土兄”,倒觉得这位看他的眼神,比先前要收敛得多。 他还要想着进一步了解几名手下, 可这时候,葛福又开了口,其面容不甚好看,可说话顿挫有序,还是很有压迫力的:“今日汇聚这么些人,组成大衍图阵,就是为了破解一个困难的关碍。一会破关之际,若有什么异象,不论是谁,都不能轻动,尤其是现在组成阵势的这五十人,绝不能超出大衍图阵千尺方圆的范围。 他视线扫过林子里这百十人,稍稍一顿,用很明确的目光示意两边。诸修士随之旁顾,却见不知何时,两翼林间,已经多了十几个人,分别有人领着,均是冷漠站立,气机凛冽。 当头的两人,余慈却是认识一个,亦是刚刚在翟雀儿那边见到的妙相尼姑。 “运行阵势之际,自有妙相法师和高继道兄领人为诸位护法,这十六人里面,最差也是还丹上阶,故而无需担忧邪祟之类,你们也完全不用出手,只一门心思推演即可。但如此周全之下,若还有人自行其事,搅乱阵势,坏了局面,需记得我有言在先……后事做绝!” 林中猛然一静,原本一些窃窃私语之声,全数中断。 余慈在妙相身上一扫,又转向另一边的高继。这人被葛福称一声道兄,应该也是步虚修为,外表甚是年轻,皮肤惨白,眉中却有一根红线,直抵额际,恍若煞气冲顶,令人不敢直视。 一番话后,葛福向涂山略一点头,涂山便让三组人马依着阵势要求,慢慢形成三个松垮的同心圆,丙组在最外,乙组其次,甲组在内环,而葛福则在最中央,暂未加入阵势的“预备队”散落在外,偏向圆周的后部,而妙相、高继率领的护卫则在更外围游弋。 余慈在阵势中间,看了下当前的局面:外围,两个步虚强者加上十四名还丹上阶,在有充分准备的前提下,将百多名符修斩杀殆尽,也不费什么力气,但要照顾这些人可不会有多么轻松。 这百多号人在森林中快速前进,因为地形的影响,阵势当然不会多么严整,赶路时也有人在窃窃私语,步履声、私语声、穿林打叶声汇总起来,形成一波不小的声浪,有些不长眼的阴魂鬼物,或是在林中生活的凶兽闻声赶来,却在外围被第一时间斩杀殆尽。 又前行了二十里路左右,余慈遥见到林中,停了一车一辇,还有十多个人影,似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余慈知道,车、辇之中,就是翟雀儿、黑袍和十方大尊等最重要的首脑。外面则是最精锐的战力,当然,还有相当一批隐在暗处,明面上的,算是冰山一角,赵子曰就在其中,看来也在刻意低调,另外,灵犀散人也在。 冥冥似乎有什么感应,在余慈看到灵犀散人的时候,灵犀散人也朝他这边看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擦过,都没有任何停留,灵犀散人也没有任何反应。 自从余慈借神意星芒之力,控制了灵犀散人元神之后,他们还是头一回正式照面,余慈不好说灵犀散人会否受到什么刺激之类,但这次视线交错之后,他能够感觉到,他对灵犀散人控制,依旧牢固。 车辇那边,并没有和符修队伍交流的意思。 两边一照面,圆阵中央,葛福蓦地打出一道早就准备好的灵符,林间蓦地响起一声沉雄的低嗥,在音波震荡中,有一层明黄色的光气扫过,这边百多个符修身上,都有灵光闪耀,绕行全身。 余慈认出来,这是遁地龙符, 乃是一种极高明的土行遁符,加持此符后,不但能在较浅的地层通行无碍,进入更深层的地底后,还能抵挡不断加大的压力,对地心元磁、甚至对最危险的地肺毒气,也有一定的抗力。 余慈也曾想过学习此符,应对黄泉秘府外独特的环境,但他显然做不到葛福这样瞬间加持上百人,依旧举重若轻的地步。 葛福出手,离他最近的涂山没有表示,但外围的那个高继,却是面无表情地放出一件法器,乃是一面青铜镜,镜面灰蒙蒙的,但照下的光芒却是雪白透亮,到了地面,所照之处,土层竟是变得透明,可见清晰见到下方交错的巨木根系,还有其间游走的虫豸。 光照面积迅速扩大,蔓延到几乎每个人的脚下,符修队伍中就有些骚动,余慈多次听到“天遁宝镜”这一名称。这时涂山才开了口,沉声道:“各自收敛气机,不要惊慌,注意不到落到镜光范围之外!” 只一句话,前面二十里路都难以齐整的队形,瞬间变得无比紧凑,然后就是急速地下陷。 天遁宝镜,镜光所至,可破天下绝大部分隐身之术,亦可穿透五行,飞天遁地,是一件非常实用的法器。 临入地层之前,余慈还往车辇那边看了一眼,那里,似乎也开始移动了。 有天遁宝镜和遁地龙符护持,一众符修几次呼吸的功夫,就到了近二十里深处的地层中。这个位置,岩浆活动似乎比较频繁,天遁宝镜镜光照处,很多时候都碰上那红彤彤的高温流质,需要临时修正路线,有时甚至险险从边上擦过去,让人看得一身冷汗。 此时,葛福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不要去管别的,如今要祭起大衍图,都驱起天演珠预备了……” 地层中次第亮起几十个光球,先后与各自的天演珠融在一处,便在此时,一时闲在阵中心的涂山念颂咒音,一道彩光腾起,化为一方锦帕,在众人头顶滴溜溜打转。 又是一声令下,天演珠上,白光激闪,从圆阵的各个角落,打入头顶锦帕之上。这些白光似乎就是大衍图的养份,只见锦帕受了白光,竟是越转越疾,越转越大,不过十数息的时间,竟化为广及千尺的庞然大物,随后嘭地一声失了锦帕的形态,化为翻涌不休的云气。 众人头顶,便像是铺开了无数五彩云朵,将天遁宝镜的光芒都遮蔽了。 “高师兄!” 这是涂山的招呼,下一刻,天遁宝镜的光芒从五色云气边缘斜照下去,化为一道刺眼的光柱,足有环抱粗细,穿透了数十里的厚重地层,打向某个位置。 余慈眯起眼睛,然后他看到,光柱中段,骤然扭曲,随即崩散。 可也在此刻,地层中露出了一圈与雪光镜光迥异的光芒,吞吐间如同燃烧的火焰,偏却是灰黑颜色,乍一现形,所有人都觉得身上一沉。 “九地元磁神光。” 魔门东支果然算出了黄泉秘府的方位——在没有玄灵引的情况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定位 更新时间:2012-03-02 黄泉秘府既曰秘府,自辟虚空天地便是最基本的标准了,但又不比洞天福地,可以自生元气,自给自足。与外界必然有元气交换,所以才让人追迹而至。当然,以九地元磁神光的玄妙,与地脉浑然一体,若不是被人推算出位置所在,用天遁宝镜照下,又哪有这么容易被发现? 灰黑色的磁火,乃是九地元磁神光密度高到一定程度的表现。 虽然相隔足有二三十里,五色云气之下,诸修士依然不由自主往下沉降,降得越多,身上的压力越重,阵中便起了一阵混乱。 “慌什么!” 葛福叱喝一声,话音未落,天遁镜光内,忽地现出一个人来,往数十丈高的元磁火焰上扑去。临有百丈之时,冲势骤然加快,明显是被元磁捆缚,直坠而下。 眼看要被绝大重力碾成肉泥,那人身上一道白光喷出,化为一个广口瓷瓶,悬空平放在肩头,喷薄而出的元磁神光一近身,便被瓶口的无形力量扭曲,化为光束,投射进去。 那人缓了这一下,止住下坠之势,开始艰难爬升。 这就是磁光万化瓶吧。 余慈曾听赵子曰说起过一些流程,尤其是翟雀儿那边已经公开的措施,磁光万化瓶就是顶重要的一步。 该瓶在修行界颇有几分名头,可说是一切修炼元磁法门修士的克星。持此宝瓶,可以吸纳元磁之力,储进瓶中,到一定浓度之后,自化为元磁神雷,反轰回去,反伤敌人。 当初魔门分裂、内哄之时,魔门东支有强者携此瓶,斩杀光魔宗步虚以上修士三十余人,令其元气大伤,那光魔宗便以极光元磁为镇宗法门,自那以后,该宗沦落为二流,时至今日,都没有恢复元气。 若不是此瓶祭炼所需的条件太过苛刻,早被人不计成本地祭炼到法宝层次,但如今也是十五重天九十一层的水准,和余慈见过的大洞七变五方真形符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操纵此瓶的是魔门东支一位长老,传说是步虚上阶修为。余慈念头转过的时候,瓶中的元磁已经蓄积到一定规模,瓶口强光一闪,元磁神雷反喷而出。 在地下,音波传递尤其之快,众修士只觉得耳鼓一震,强劲的震波已经透入颅脑、胸腔,在里面来回激荡,修为稍弱点儿的,人类气血翻涌,鬼类形散意迷,都是狼狈。 激荡中,操控磁光万化瓶的修士已经跳出了天遁镜光的范围,立刻就看不到了,后续有什么手段,众人也都不知。然而磁雷与磁光逆极冲撞,放出无数彩光,如雾如丝,形势万端,便是在地层深处,也显得瑰丽妖艳,绝难想到,这竟都要人命的玩意儿。 倒是大衍图阵借此机会,又往上浮起,拉开了安全距离,五色云气之下,葛福又下了命令。大衍图阵开始移动,是在土层中平移。只不过这时候,大衍图阵更像是无楫之舟,随大海潮起潮落,往往是进三步退两步,举步维艰。 葛福等人都知道这时的窘迫,但没有人会下令换个方法。 九地元磁神光乃是五岳真形图汇聚地气生成,必然与五岳真形图联系紧密,只有这样正面硬撼,生成绝大震荡,才可借此机会,整体观察五岳真形图的玄妙之处。葛福等高层人士,也有其独特的观察手段,在数十里的距离之外,达成收集的目的。 余慈本人倒是没什么,这等级别的冲撞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只是跟着阵势左移右晃,脑子里还在考虑接下来的做法。 但这个时候,云气之中,第一个符纹分形印了进来,其来源不是葛福,就是涂山。接下来,奇屈古怪的纹路接连不断地打入,通过演天珠,为诸修士所知。 这些不过是九地元磁神光之后,显现的一鳞半爪,完全不成体系,亦没有联系可言,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碎片加入进来,其中屈折变化,多数显出令人瞠目的妙诣玄理,诸符修都是行家,眼光高明,不免就开始议论纷纷。 此时,演天珠里,终于传来明确的指令。 众修士反应有先后,不过仅隔一息,头顶上的五色云气便轰地一声沸腾起来,云气垂流,将所有人罩在其中。 外围丙组那边,已经有极其强劲的反应,那是三十六个修士的心力汇聚于一处,余慈这里却有一股力量莫名发动,牵引他的身子往上升,他没有抗拒,旁边他的临时手下们也是一样的遭遇,内层葛福、涂山等人,甚至比他们的升势还要快一些。 转眼间,五十名符修已经按照组别被分为上下四层。最底层当然是丙组三十六人,他们中间正亮起一块巨大的云气圆盘,里面气机窜动,灵光闪耀,气象万千。 余慈等乙组十人便在这块圆盘上方,垂目即可看到全局,在他们顶上却是看不到甲组,因为那三人已经升到五色云气最上方,凭云而立。唯一离开云彩的,就是葛福,也只有他一人,对整个大衍图阵,具有操控之权——在涂山不和他作对的前提下。 余慈绝不喜欢让人踩在他头上,且无论是翟雀儿还是赵子曰,包括他自己,都希望在某个节点上使点儿手段,搞点儿乱子,但最初时,他觉得还是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用力比较好。 他也是头一次见到三十六个精于符法的修士,心力汇聚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番局面。 云气圆盘之中,成千上万的符纹如鸟飞鱼跃,时刻变化,轨迹莫测,尤其是里面若断若续,不连贯之处甚多,以余慈个人眼光来看,短时间内实在找不到头绪。 可在此刻,那翻滚的云气中,灵光气机却是瞬间寻到了条理,也许并不完整,可想想前面收集的信息又是什么模样! 下层的结果送上来,余慈搭眼一扫,不管临时手下们投来怎样的目光,直接递了上去。他知道,葛福等人不是要从中破解什么,而只是要做出一个判断而已。 很快,一直跟随着五色云气移动的高继,再次打出天遁镜光,照向另一个方位。无声无息间,粗可合抱的镜光再度扭曲,证明他又抓住了黄泉秘府的一角,而这次,冲上去的就不可一位了。 “这是南。” 葛福将判断传达到大衍图阵几个关键人员那里,以此明确方向标识——此“南”不是修行界的东西南北之“南”,而是五岳真形图的南岳方位。 从南岳方位突入,是既定的方针。 五岳真形图为上古重宝,早早就是名震天下,翟雀儿等人在此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查阅了无数资料。 不管是哪种资料或传说,都言道五岳真形分划五方,其中东岳慑伏神鬼,可处断生死;南岳定星分野、重推演变化;西岳五金聚精、可冶性提质;北岳守灵润物,能广治虫兽;中岳化生山川,为中枢运转。 说白了,就是从东方进,碰到的多是神鬼幽冥之变化;从南方进,则是星象推演的困局;从西方进,五金杀伐是免不掉的;从北方进,兽灵虫豸便如潮水一般;从正中央突入……五方齐攻,看你怎么招架! 翟雀儿等人分析计算,又各自妥协,终于决定,从南方突入。南岳威能重视推演变化,大衍图阵更容易发挥作用,至于后续如何,还要临场应变,谁也没法计算什么。 此时此刻,灵犀散人那边传来讯息,他们开始动了。包括一车、一辇所载的各方高层,全数上冲,从天遁镜光所照之处突入,九地元磁神光刷过数十里地层,所过之处,土石凝结,坚比金钢,一斤的原重就能给强化至几十上百倍,可是驭使磁光万化瓶的魔门东支长老,已经转过来,用元磁神雷倒转轰击,强开出一条路来。 余慈借灵犀散人的视角看得清楚,几若身临其境,然而一转念,却是猛醒: 如此一来,我倒是落到后面了? 念头未绝,九地元磁神光倏地收缩,地层光线变暗,但这不是自然的变化,而是某种不可知力量的作用。 灵犀散人那边、余慈这里,翟雀儿的宣告和涂山的示警几乎同时响起: “五岳真形图发动了!” 下一刻,不管是谁,眼前突现无边星海。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截分 更新时间:2012-03-02 说是五岳真形图发动,其实在地下这些修士中,真正能得知这一消息的不到一半,尤其是余慈所在的大衍图阵中,听到涂山示警的实在了了。 余慈很想知道他那些临时手下中,有几个具备这等资格,可是眼前铺展开来的无垠星空,却似有着吞噬人心的力量,让人忍不住将全副注意力都投向星空深处。 “幻阵!”有人这样叫嚷。 人的思维总是先入为主的,也容易被混淆,此言一出,就是知道更确切信息的人们,也忍不住朝那边想。 这时候,葛福一声厉喝:“闭嘴,没见识的玩意儿!” 他话音方落,涂山也接着开口,这回是朝向每一个人,全无差别:“这是四极天星神禁,乃是感应触发的禁法神通,各自收敛气机,全力维持阵势,擅离者死!” 他这话就比葛福来得高明,言之有物,下的命令也具有可操作性,这一下,他在诸修士心中的地位,就有不同。 不知道现在葛福会怎么想,但如今的情势确实有些不妙。 按照翟雀儿等人的计划,大衍图阵是要和五岳真形图较量一番的,但前期主要是在外围收集信息,推演变化,以得出一定的规律,真正的短兵相接,要到基础打得足够牢固之后。 可如今,五岳真形图发动,范围竟是一下子扩到了数十里外,身在局中,又怎比得上超脱局外看得清楚? 此时受这四极天星神禁的困缚,什么局面都见不到,周围尽是繁星点点,看得久了,便觉得这庞大无边的星海似乎在缓缓运转,慑人心魂。 纯以五感六识,是绝对无法透过漫天星光,看到二十里外的翟雀儿等主力一行的,余慈也是通过灵犀散人,探知那边的情况。那里远比大衍图阵这边要沉得住气,此时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动…… 那边与葛福、涂山这里自然有方法联系上,相隔二十里,无论是主力还是大衍图阵这边,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动禁法威能,同时又竭尽全力,感应收集周围的气机变化,传到云气圆盘中,希望能拼接出一个相对清晰的轮廓,很快,葛福就将一系列信息打入下方云气圆盘,生成了一片新的气机灵光,随即下了新指令: “测算方位,不求破解,只算路径。” 不管是什么神通手段,一旦涉及“禁”字,大都是由符箓、阵法、咒术等演变出来的高级形态,法度森严,威力无穷。四极天星神禁据传是南岳方向的星象禁法之一,名气不小,但也因为禁法强力,经历过这手段的修士,大都灰灰去也,留下的资料少得可怜,具体的法度,还要现成推演。 可以想象,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余慈一边在丙组送来的轮廓图上修改,一边怀疑:五岳真形图威能铺开后,他们真能挣出这样的时间? 没多久,便有一个声音印证了他的疑问:“九地元磁神光!” 这声音非常之陌生,源头也非常之遥远,是翟雀儿那边的,原本是很正常地一次警示。毕竟元磁神光和五岳真形图紧密相联,不会因为四极天星神禁的出现,便“礼让”什么。 可这声音透入星空后,莫名地膨胀放大,便像在山谷之上,一声唤、百声应,且声波层层相叠,竟是越来越强,最后轰隆隆便如雷鸣一般。 大衍图阵这边,人人给搅得气血浮动,进行中的推演也受到影响,一时间错谬百出,不知有多少人的念头冲突,临近成形的符纹分形,也崩溃了十七八个。 葛福见状又是一怒,正要开口喝斥,却忽地一滞。 只见无尽星海受此激荡,群星聚散,刹时重组,再现时已经是人们无比熟悉的一片夜空景象:北辰居中,群星拱卫,三垣四象,星宿分列,让人恍惚中已经到了明朗的夜空下,精于星象者,甚至能借此判断出自己所在的方位。 这是什么变化? 余慈本人处在五色云气中,视野受限,看不太真切,不过通过灵犀散人的视角,还是看到了这回星海变化,饶是他所修行的法门中,也带着“星”字,近期修行移宫归垣之术,也对星象下了一番功夫,此刻仍是茫然。 便在此刻,“天空”中几点星光亮起,那位置人们都是极熟悉的: 北斗闪耀! 带动气机灵光,其变化无比繁复,然而变化速度却又是惊人的快,仿佛是一团缠绕不清的丝线,被人伸手一捋,便条条顺直,绞合成索,只有急剧“摩擦”的电火,迸出清亮的爆响。 “铮”地一声,拨动的是诸人的心弦,不知多少人心头震荡。 也在此刻,余慈皮肤骤然一紧,似是有森冷寒意划过,无数次与此感觉擦肩,余慈一下子就辨认出来, 这是死亡的味道! 余慈想到了诸天飞星之术中,一门与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并列的顶级杀伐符箓,亦即北斗劾魂注死术。 北斗主命,司生司杀! 念头转过,余慈的脊柱凉浸浸的,如冰水浇注。或是老天爷看他还顺眼,那感觉只是一掠而过,也脱离了大衍图阵的范围,紧接着,就扫过了灵犀散人所在的位置。 错过去了,然后…… 砰声轻爆,就在灵犀散人左手边,隔了一个人,一具人体倏化飞灰,直接被抹消干净。 随后就是呛啷啷的声响,那人肩上一直虚悬的广口白瓷瓶被爆开的冲击波打飞,这时人们才发现,瞬间化灰的,就是刚刚控制磁光万化瓶魔门东支长老。 这可是步虚上阶的大高手啊…… 恐惧而混乱的想法中,那件祭炼十五重天,价值无可估量的广口瓷瓶打着转,眼见要栽进似幻非幻的星空里,终于有人忍不住伸手,一把攥着。 可他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表情,天上北斗星光又闪,寒意垂注,又是砰地一声,灰烬爆开,转眼再收一条性命。 这次,没有人再敢伸手了,眼睁睁看着那件宝瓶“坠入”星空深处,不知去了哪里。 两边是死一般的寂静。 短短一息时间内,连续感受到两回死亡的滋味,再眼睁睁看两位修为精深的强者转眼化灰,任余慈多么擅长在生死一线间游走,也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北斗注死,符箓咒法中多有表现,然而这完全看不出发力源头和过程的恐怖禁杀之术,如何抵挡? 心头正紧,翟雀儿清亮的嗓音响起:“不要慌,是元磁感应!是元磁感应引发了四极天星神禁!” 一言既出,周围僵滞死寂的气氛立时一缓,而后十方大尊那略显尖利的嗓音也响起来:“连毁两人,如何高妙的禁术也要缓冲片刻,不要耽搁!” 这就是命令了,葛福乃是十方大尊最重要的手下之一,闻声立刻反应过来,当即又是一条命令发下。不知算不算幸运,受五色云气还有天星神禁遮挡,那边瞬间抹掉的两条性命,并没有对百多名符修造成影响,反倒是禁法变化之后,又暴露出许多气机游动的痕迹,对推演大大有利。 不过数息时间,云气圆盘上,便有符纹扭结,几欲成型,余慈过了一下手,调整了一处窍眼,便见得这枚半成型的符箓喷发气芒,哧哧作响——这绝不是对四极天星神禁的复原,而是涉及到大衍图阵的更深层运用。 涂山直接将其提交给葛福,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葛福大声念咒,咒音落在耳中,阵中四十九名符修,齐感脑子微眩,周围五色云气再度沸腾,竟是抽出部分,凝化为一只弥天遮地的巨大手掌,倏乎间打出十里开外。 巨手手心处,就是那枚刚刚成型的符箓,此时却化为一只幽光闪烁的大眼,透射金光,所过之处,星光转黯,随即就被云手推挤开来,硬生生分开了一道幽深的裂隙,裂隙之后,就是真实的土层。 手眼通天,乾坤倒转。 这才是大衍图阵的真正作用! 四极天星神禁有再度发动的迹象,可此时禁法已经不完满了,翟雀儿那边一声令下,众主力便朝裂隙间冲入,转眼已经破禁而出。 葛福松一口气,又是哈一声笑:“我们也去!” 笑声中,五色云气也往那边飞动,眼看裂隙已在眼前,禁法发动还有一段时间,连涂山脸上都微露笑容。忽见得裂隙之中,千百青幽光芒亮起,乍看去如纯青的火焰,可事实上却是寒气流布,透云而入。 葛福立时瞪大了眼睛: “五岳位移,这是东岳……” 话音未落,无数鬼影如蝙蝠一般,扑飞而出,鬼声啾啾,如坠幽狱。 第一百四十章 奇禁 更新时间:2012-03-03 葛福反应也是快的,忙收了云气巨掌,也即大衍图阵所带的“通天法掌”神通,缓住去势,但鬼影已经扑了上来。 事发仓促,这时就见到妙相和高继等强者的手段。莫看妙相尼姑在鬼池中,被鬼物阴气折磨得生不如死,那实是要祛除体内巫毒之故,真正对敌时,她修炼的阴幻舍利虽属旁门,然而一道白光冲破顶门,悬在上方,亦是大放光明,见不到半点儿旁门邪法的痕迹。 白光连转,扑上来的鬼影吃白光扫过,转眼便被抹消,只有明显强力的存在,才能突入进来,又有十四名专责护卫的还丹上阶修士挡下。 此时,天遁镜光照下,转眼将裂隙洗了一遍,有几个隐身其中的鬼物,立刻现了形迹。便听到妙相口颂咒音,头上阴幻舍利放出的白光,竟都成了森白的火焰,裂隙中一时间火光冲天。 这是旁门舍利结出的阴幻火,本就是以阴气为燃料,鬼物正好是阴气所聚,根本逃不过去,惨叫着奔逃出来,又纷纷化为灰烬,便是一时不死的,也是元气大伤。 妙相放出如此神通,大衍图阵内外人等,士气一时大振,突变带来的影响,便给压制到最低。 “往后退!” 葛福和涂山几乎在同时下了命令,两人随即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葛福道:“方位变化,不可擅入。” 这是因为南岳、东岳方位不同,若进去便可能被彻底分割开来,但现在,还有区别吗? 五色云气向后飞,只是想退又哪有这么容易? 覆盖森白火焰的裂隙中,突有音波如剑,铮然而出,裂隙中的火焰,立被压伏,听闻这尖音,大衍图阵内外,诸修士都是一眩,而那些与护卫缠斗的鬼影,却是猛地状态激变,变幻出种种妖异形态,有将局面扳过去的趋势。 这还不止,悬空的阴幻舍利之外,空气骤显波纹,分明是受到冲击,让沉静如妙相也皱了皱眉头。 虽说和她搭档的高继乃是魔门东支一方,面和心不和,不过敌人当前,轻重缓急是知道的,高手之间,更有默契,妙相神情变化,高继立刻作出反应。 天遁镜光再次将裂隙照住,只是这次,显现出来的已经不是土层,而是难测其深的黑暗。 天底下哪有能遮蔽天遁镜光的暗影?镜光再一亮,这层黑暗便给剖开,可紧接着黑暗之后,竟也烧起了火焰。 与妙相所发的阴幻火不同,其焰光火红,鲜艳纯粹,火光放出,声势浩大,映得周边红彤彤一片,森白火焰转眼便被压制得没影儿了, 此时四极天星神禁的异象早已消褪,显出原本的地层景象,吃这焰光一照,周围地层却是光怪陆离,那些与护卫缠斗的鬼影,更是狰狞可怖。 “这又是什么禁法?” 在火光映照下,高继分外显得年轻的脸上,眉中红线愈发明显,看起来有些烦燥,他掌住宝镜,在火焰中连回扫射,却没有更进一步的发现:“葛福,你们就没个谱?” 葛福懒得理他,其实大衍图阵的推演早开始了,可这些火焰看着声势不小,却没有掀动什么气机变化,也就让人很难辨明里面的虚实。 “不管它,再往后退!” 葛福一时查不出端倪,更不想在这上面消耗时间,要知道,现在他们已经与主力那边隔开了,即使靠着早先的准备,还能联系上,可这联系明显已经不太稳当,十方大尊已经传来命令,催着他们赶紧想办法破开禁法,赶去会合! 葛福一边控制大衍图阵后退,一边道:“你们将裂隙封住,我们要到更外面去。” 只有脱离了当前困局,才能再测方位,从南岳突入。 高继冷笑一声,却没有多言,一边掌着天遁宝镜,一边准备另一项手段。 哪知此时,众人身上都是一沉,随即无声震荡席卷而来,震波所及,五色云气竟有“嘶啦啦”连串裂帛怪音,似是受到某种强大的撕扯力量。 高继掌着天遁宝镜,看得最清楚,一时大惊:“九地元磁神雷!” 话音方起,又有震波轰至,这下,大衍图阵中诸符修,甚至维持不住原位,一时间东倒西跌,狼狈不堪。 “好胆!” 高继又惊又怒,天遁镜光移动,转眼将目标照个正着。那是一个人影,就站在裂隙红艳的火光之中,任烈火上身,巍然不动。他肩上悬着一件广口瓷瓶,双眸幽深,气机绷紧如弓,显然是个极厉害的高手。 见了那人,高继便是目瞪口呆:“洪长老,你……” 高继话说半截,猛然反应过来:洪长老早在上次四极天星神禁中化为飞灰,又怎么可能活过来?可那面目表情,功法气机,与洪长老一般无二,便连已经弹飞的磁光万化瓶,都回到他手中,这是怎么回事? 妙相轻叹口气,沙哑的嗓音响起:“我们已经被困住了,这是个什么禁!” 涂山摇头回应:“东岳真形禁法中,最出名的是‘森罗冥狱神禁’,说是有三千神鬼刑台,处断生死……可这不像啊!” 无论是葛福、涂山这些内行,还是妙相、高继等见多识广之辈,一时都是茫然,可是,这神禁中的手段可不会因为他们茫然就停手,那与洪长老一般无二的人影也不动作,肩上磁光万化瓶中,元磁神雷又喷吐出来。 此地积存有巨量的九地元磁神光,经过宝瓶运化,元磁神雷可说是无穷无尽,这等元磁杀法本就是天底下最难应付的手段之一,寻常手段根本无法抵御,大衍图阵铺开的五色云气,数息时间便给轰击千疮百孔,虽是葛福、涂山齐齐厉声命令阵内外修士安定下来,可这种情况下,岂不是强人所难? 骚动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弹压不住的。 已经结成大衍图阵的修士在五色云气之中,不管这玩意儿有没有防护之能,看上去总隔了一些,还算好些,那些没有入阵的修士却是直接暴露在外,元磁神雷轰至,就算妙相、高继这等步虚强者都自顾不暇,外围的十四名还丹上阶护卫,都伤了三五个,又哪能照顾他们。 一波神雷过去,就已经出现了死伤。 能在符法上有些造诣的,哪个会是蠢蛋?这些人无不清楚,如此禁法之下,单枪匹马,就是取死之道,故而没有人往外跑,反而一窝蜂地冲到五色云气之中,转眼将已经稀散的阵形弄成了一锅粥。 葛福气得拔出剑来,要斩杀几个泄火,涂山却是叹息一声,知道事不可为,转眼划了底线出去:“甲、乙二组不可乱……葛道兄,遇鬼遭凶,绝不可退,退而阴邪势大,再不可收拾,我们都要死在这禁法之下,便冲前去吧!” 他这边等于是下了令,甲乙二组都是知情人,修为也都精湛,当下便有人出手,将两个意图冲到云层上面来的倒霉蛋重手击倒,惨叫让下面混乱的局面猛地一顿,涂山已趁机厉喝道: “葛大师这就要发动‘通天法掌’,尔等还不用力!” 葛福终于知道,在判断局势、驾驭人心的手段上,他不如涂山远矣,暗一咬牙,也就按着涂山的建议招呼外围诸护卫: “都聚到这边来!” 话音一落,他就借着上回众符修聚起的余力,再度放出云气巨手,当中一点幽瞳金光剧盛,正打在裂隙之中,那“洪长老”身上,只见得那躯壳胸口当即开裂一个大洞,如此伤势就是步虚强者,也该死了,然而其肩上,元磁神雷仍是喷吐不绝。而伤口处,却有熊熊火焰燃烧,将伤口弥合。 只不过紧接就是通天法掌碾压而至,其势无可抵御,一把将其轰进了裂隙之中,随后裂隙也被巨掌撑大,大衍图阵内外百多人,顺势冲入。 便在此刻,刚刚那逆转局面的尖音再度拔起,余慈便听到,挤入了近百人的五色云气下部,响起连串的惨叫,血腥气升腾起来,有人就嘶喊道: “他们鬼修都疯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号令 更新时间:2012-03-04 惨叫声里,原本挤在一起的人群猛地向四面炸开,还带起了血肉之类。 余慈低头下看,人群中,至少有七八个鬼修失去理智一般,放手大杀。虽说寻常修士具备肉身,对战时理论上更占上风,可那些鬼修个个悍不畏死,只想着爆出最大的杀伤,且似是对鲜血之类,有极大的渴求,抓着一个受伤溅血的修士,就蜂拥而上,那模样更像要分而食之,几若疯魔。 即使不知它们着了什么道儿,葛福等人是绝不允许混乱蔓延的,妙相正要出手,忽地当头就是一道元磁神雷轰下。 她只能回手抵御,扭头看时,却见四面鬼影幢幢,不知多少阴物涌来,由于过于密集,甚至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形体,化为凶煞阴气,一个潮头打来,就是万鬼号哭,撼人心魂。 见到这种情形,妙相本能地想到了鬼池,鬼池之中,情形倒与之差相仿佛,而元磁神雷的源头,就在这阴森的潮水之中。 这时,高继忽是一声低吼:“封亭?” 众人移转目光,只见另一个方向,也有人影踏着阴鬼潮水,夹击过来。观其面目,不正是之前想接磁光万化瓶,却步洪长老后尘,被打成飞灰的那个? 如今也现身于此,实让人心头寒意深重, 幻相?傀儡?元灵? 众人心头连珠似地闪过这些个可能,却又很快被否决。而这么一耽搁,大衍图阵下层,又生变故。 那七八个丧失理智的鬼修,莫名形体扭曲,原先这些鬼修再发疯,却总还保持着人形,可转眼间一个个就形貌狞恶,便如同被泼了强酸,肢体更像同病树枯枝,盘结扭动,完全失去了人的形态。 白光连闪,妙相终于出手,将那些发疯的鬼修重创。 可让人头皮发炸的是,妙相明明未下死手,可白光一至,这些鬼影便像是挤破的脓疱,又像是遇热的蜡像,一下子融解,而在其阴体深处,却燃起了一簇彤红的火焰。 火焰随即炸开,没有任何火星,却化为了无形的烟气,转眼将整个大衍图阵覆盖。 也在此刻,四面鬼潮涌至,葛福、涂山、妙相、高继这四个步虚强者,不得不同时出手,抵挡冲击。 五色云气中,余慈身外青光扩散,刚刚入手没多久的太虚青莲袍发动,九朵碗大莲花自青光中涌出,清气环绕,什么烟气都给挡在外面,不得其门而入。 他护得周全,其他人却没这么幸运,尤其是鬼修,被烟气一扑,都是鬼体颤抖,状态异常,包括他身边鬼一、鬼二、鬼三、鬼四,四个还丹级别的家伙也一样。 便在此刻,当头两个声音撞在一处: “卢遁!” 沉厚的是涂山,沙哑的是妙相。声音入耳,余慈眉头就皱了皱,这二人都知道他精通魂魄心意之术,故而直接点将,余慈也能会意。 眼下祸事临头,确实需要同舟共济,他也不迟疑,袖中一道黑气飞出,迎风招展,就成了太阴幡。 长幡之上,月华四射。 自步罡七星坛彻底完成之后,余慈的祭炼主要是在调和各个组件的祭炼层数,弥补差距,单独祭炼的时间少了,如今太阴幡只是四重天的水准,本身效用一般,但余慈使出它来,只是为了掩护太阴役禁厉鬼术这等第一流的驱役鬼神的符法。 月光中自有钳制阴物的神通,性质生克之下,即使这里有超过三十名鬼修,其中更有四五个还丹修为,依旧被余慈束缚了一息时光。 紧接着,余慈袖中又是一道乌光飞出,却在半空中打了个霹雳,其中似有惊魂慑魄的力量,众人不由都抬头,便见乌光之中,用暗金颜色书了六个字,上面小些,是“敕令”二字,下面则是“五雷号令”。再一转,显了另一面,则是曲折深奥的符箓,内中雷光流动。 “缚形!” 余慈一声厉喝,声出雷响,只要是鬼修,都如木头桩子一般定着,然后又是一记“定神”喝声,诸鬼修脑中就是一片空白,随修为高低,持续时间有长有短,但那烟气似乎也发散极快,有几个修为较强的,已经恢复正常,神智无恙,这就足够了。 大衍图阵四周,也是连串爆响,四个步虚强者也用了雷霆手段,与还能动手的近十名还丹上阶护卫,凭着高手的直觉和默契,形成了联手之势,硬生将四面鬼影大潮打散。但是,“洪长老”和“封亭”的身影却都及时退走,不知所踪。 战场正在扫尾,涂山忽又出手,一道灵符打出,半空竟化为一只金雕,破空而飞,这是与九命幻灵符有些相似的符法手段,涂山使来,符意透入,金雕似有灵性一般,在空绕行一周,涂山与之共享视角,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末了,他向余慈招了招手,要他上来议事。葛福、高继等也没有什么异议,显然是余慈凭着定缚群鬼的手段,赢得了相应的地位。 余慈一上来,涂山就道:“我们莫不是已经进来黄泉秘府了?” “嗯?” 葛福等人都是奇怪,余慈则低咳一声。魔门东支一方,从来没有对他明说过所谓的“大生意”究竟是什么,但也没有刻意隐瞒,如今涂山直接说透了,他不做点儿反应,也说不过去。 涂山冲他微一点头,又继续前面的话题:“这地方不是什么幻境,而是真真切切的天地……高师兄,你那天遁宝镜,也没别的发现吧。” 刚才一通好杀,高继额头火线愈发鲜明,只面无表情地点头。 葛福便说:“应该是五岳真形依托秘府虚空设禁,是个请君入瓮的设计,真正的威力,还是在这边才对……” 说着,几人便看天,这里的天空红彤彤,似乎四周不知名处,都燃烧着冲天火光,将天空染成了这般模样。 如此异境,似乎也符合葛、涂二人的推论。 “那洪长老二人又是怎么回事?”明知称呼不当,妙相也只能这么说,几人又是面面相觑。 葛福就道:“通天法掌击中他时,可看到了?那绝对已非人身……应是东岳禁法拟出这个形象。” 涂山神色凝重,旧事重提:“这不是森罗冥狱神禁的样子。” 葛福则回应道:“五岳真形图乃是此界第一等的神禁法宝,据传内蕴禁术五五之数,五岳均有五重禁术,哪能都为外人所知?森罗冥狱神禁只是最出名的那个罢了。且像此处,对鬼修压制如此巨大,也符合东岳禁法的性质。” 这个倒没错,谁也挑不出里面的毛病。可……下面怎么打算? 众人又是沉默。 半晌,涂山问道:“我们这些人在其中,推演还成,但若破禁,实在是痴人说梦。葛道兄,贵主十方大尊神通广大,又是走的神道法门,或有什么手段?” 葛福摇头:“东南二岳,几若两重天地,便是大尊他老人家神通无边,要加持神力于我,也不那么容易。” 余慈知道这是实话,他与灵犀散人的感应,就非常微弱,便如同隔了数万里路一般。 葛福续道:“现在最要紧是找出破禁之法,最好能是转入南岳方位的手段,待我等与禁术碰撞时,大尊或可适时介入,大增胜算。” 余慈闻言,心中就是一动,照葛福的说法,十方大尊果然是能够以所谓“神力”加持的,说起来,这种法子他也会——虽只是皮毛。 不知道十方大尊加持神力的方式是什么,和他借用“金属飞蛾”的法子是一回事儿吗? 葛福的法子不是太得力,但在眼下这个局面,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当下众人便暂定此法,由葛福、涂山二人整合那些惊魂甫定的符修,重新排出阵来。 不过这时候,除了几个修为高强的,还有十七八个鬼修,被余慈用五雷号令震伏,动弹不得。脑子里都被雷音弄得一片空白,还要他先解了这禁制才成, 这些都是小事,但余慈动手的时候,心中一动,却是拈了几颗星芒,弹入其中五人鬼体之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反穿 更新时间:2012-03-04 在场的涂山、高继都是魔门高手,说不定会对照神铜鉴有什么感应,所以余慈动手时非常谨慎,这么一来,他逐一解缚,行事就有些拖拉,还好诸人前面见他五雷号令威煞,都是印象深刻,也不怀疑。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余慈又往“鬼一”脸上瞥了一记,那些鬼修不过是小卒,真要在这等级别的家伙身上种一颗,见事才更明白。此人是还丹初阶,应该发现不了,但还有十方大尊,即使其神通比大梵妖王差得很远,但神道之事,总要小心,只能寻着机会再说。 此时,涂山又将符箓所化的金雕放出,往远处飞掠,一方面是了探明这处天地的虚实,另外也为了触发禁法,给大衍图阵的推演收集信息。 前面一波鬼影大潮,除了鬼修惊乱和“死而复生”的怪事之外,相较于之前四极天星神禁,显得比较弱势,这反而让人们心下不安。 飞了没多远,涂山一声轻咦,随后人们也都发现局面变化。 似乎是金雕触碰到了什么东西,红彤彤的天空中,忽然也燃起了火,像一层铺开的鲜红幕布。 乍与之接触,金雕便被扫成了一片扭曲的光影,立即消失。 涂山闷哼一声,受了点儿反噬。他并不生气,想了一想,竟是从储物指环中取了一副修行界极少见的弓箭,很是熟稔地张弓,一箭射出,出奇地没有听到弓弦振音,以及箭矢的破空声。 那箭速度出奇地快,离弦之后径成一道直线,眨眼已到天上,破火幕而去,半晌,又划了道弧线,斜插在数里外的空地上,箭尾犹在晃动。 这么一来,许多人心中就有所悟,涂山就问:“我那金雕符,吃火焰一扫即灭,放出的‘杀神箭’,却浑然无事,这里差别在哪儿?” 旁边葛福一言不发,从袖中取出一件招魂铃,晃了一晃,地面中便涌上烟雾,化为一只鬼物,明眼人一看便知,这鬼是全无灵智的那种,完全不入流。葛福晃了晃铃铛,道一声“去”,那鬼就重化烟雾,飞上半空,冲着火焰飞去,转眼便入,然后出来,如此打了十几个滚,也不见半点儿损伤。 “噬灵之火!” 不管是谁,心头都给惊了一记。所谓噬灵火,其实就是那种只烧化有灵之物,对死物一概不管的火种,天底下也有七八类,里面哪一种都不是好相与的。 不过此时天火烧起,这片天地气机变动频繁,倒给了大衍图阵推演的基础。最底层云气圆盘又是气机灵光闪烁,众修士惊魂甫定,各种错漏冲突难免,但架子总算是又支了起来。 余慈一直在看,偶尔参与,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结果。过了小半刻钟,突地有人在叫,叫声立刻将半截的推演打乱。 出奇地,葛福和涂山没有喝斥,只是抬头看天。余慈运足目力,破开云气上看,入目的情形让他眼角抽动,狠狠地眨了两记才好些。 天空火焰之中,“洪长老”、“封亭”重又现身,还有一些面孔熟悉的,正是刚刚死去的那些符修,共是十五个身影。 这些人似乎嵌在天幕上,各方都有,没有什么顺序,但位置相连的话,大约能形成一个穹顶似的弧面,将大衍图阵罩在其中。这些人正俯视下来,见不到什么表情,瞳孔中却有火光燃烧。 被此妖异目光锁定,不只是余慈,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片天地,正在迅速发热。 彤红的火焰从天上压下来,从四面推过来,火势燎原,火舌反倒是压得很低,不过两三寸,如荒原上低矮的草梗,一阵风吹过,便有俯仰之姿,又像是铺开的刀山,每一道火舌,都能让人皮开肉绽。 天幕上那些个人影就在这等火焰中肃立,死寂呆木,让人看得心里发堵。 高继怒喝一声,天遁宝镜早被催运起来,如横过天际的利剑,东西南北,四处劈砍,然而镜光照不穿任何火幕,眼前一切都是真实不虚。 “多了一个!” 不知是哪个眼尖嘴快的叫起来,余慈眼皮跳了跳,他已经看到了,原本在天幕下,是十五个人影,突然又加进来一个,仿佛是划开火幕,迈步而入。定住之后,同样是火光环绕,神情木然,而且看起来也有些面善。 此时,葛福开了口,嗓音不自觉有些干涩:“是范虎,他……刚刚在在南岳神禁中死掉了。” 这是他以特殊渠道,从十方大尊那边得来的即时消息,听了这话,全体沉默。 范虎亦是鬼修之身,却是十方大尊座下十三个步虚强者之一,如今五岳真形图的门道还没摸清,再算上洪长老和封亭,已经有三个步虚修士死掉。便是死后,也是这般诡异的形态。 紧接着,葛福就是一震:“等等,大尊他老人家决定过来……” 啊? 刚刚不是还说要他们过去吗? 别人都在惊讶那边的反覆,余慈则揉动眉头,葛福知道的,他也通过灵犀散人探知了一些,只是毕竟身份上有差别,只知道十方大尊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翟雀儿,要移岳换位,全员冲入这东岳神禁中来。 符修团这边毕竟不是主力,首脑们的决定也不是他们能够置喙的,这里消息来回交通就不必说了,原本的计划又要修改。大衍图阵中又是一阵混乱,不过听到几个主事人主动过来,这里的士气倒有小小的提升。 余慈终于忍不住,趁着众人忙乱的功夫,将一颗神意星芒打入身边鬼一体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刚做了没一刻钟,具体的情况已弄清楚了。 余慈这时才知道,十方大尊那边,竟是有一杆“无碍小三界旗”,可以无视符阵禁法的阻碍,在修行界与洞天、福地、秘府中来去。但每使出来一次,都要大伤元气,不可轻用。 更重要的是,事先还要有标识才行! 也就是说,有此旗在手,若是进来秘府,暗中留了标识印记,不管是谁入主,那厮都能无视防护,来去自如? 听到这消息,不知多少人心中冷笑:有这样的宝贝,怎么最初不说明,非要到这种局面下才拿出来? 很多人都是这么个想法,但余慈想得更深一层:之前不拿出来,现在也还没到非要取出来的地步。这般打草惊蛇,必然有相当的理由。 记得当初翟雀儿说起十方大尊探索黄泉秘府的理由,是为了其中一样宝贝,如今它不惜代价,匆匆赶来,莫非便是这件事? 而且,看这决定做出的时间点,也很是仓促,这就是说…… 余慈再次抬头,看到那十六个“嵌”在火焰天幕中的人影,莫名地就有一种沉甸甸的压力堵在心口。 如此场景,只要看到,怕是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它象征着什么? 余慈知道,这应该就是答案所在了。 短时间内,余慈得不到确切的答案,而现在众人要做的,就是赶紧将对应的标识做出。本来这标识要持旗人亲自动手,但这里,十方大尊座下徒众甚多,遥空加持神力的话,也能“写入”十方大尊本人的印记。 葛福是一个,甲组中也有一个叫幽松子的人物属十方大尊阵营,便由这二人负责。两人做了片刻,却发现四面火焰推动速度加快,迟恐生变,稍一考虑,又叫了乙组的鬼一帮忙。 真是天助我也! 余慈揉着眉心,似乎是在为大衍图阵中持续变化的推演结果伤脑筋,其实大部分心思都集中到了鬼一那边,他倒想看看,所谓标识、所谓加持、所谓神道,究竟是什么样子。 三个造诣深厚的符修同时出手,速度果然加快很多,最初只是画下符阵,但到了后半段,就需要有十方大尊的气息印记注入。为此,葛福三人形成一个三角,在已经成形的符阵边缘正襟危坐,默祷乞告。 余慈眉头一痛,是他不自觉手指用力,掐痛了眉心。 果然是一样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势急 更新时间:2012-03-05 有一根五彩光丝,自鬼一阴体中抽出,穿透虚空,与另一片天地中的十方大尊相连——后半边是余慈的想象,但应该没有问题。 莫以名状的力量就借着五彩光丝,注入到鬼一体内,但余慈还发现,与之同时,鬼一体内,也有一种什么东西反输回去,余慈没有让神意星芒植入太深,只能隐约感觉到,似是某种心绪意志,与十方大尊注入的力量比较,显得虚妄缥缈。 不过,两种力量交换,产生的气机变化,又是真真切切,无比清晰,甚至让余慈忍不住有想模仿的冲动。 这就是神道? 余慈感觉着,这回他抓着了一个极有价值的信息,也在此时,他眉心背上同时一痛。 这次不是指甲掐的。眉心后接明堂、洞房、紫府等脑宫窍穴,紫府为存神之所,若有变则眉心感应,在余慈而言,就是心内虚空有了变化。至于背上…… 云楼树还“种”在那儿呢,他身上大部分家当,都存在其开辟的空间中。 他愣了愣,当即打开心内虚空。随着他修为进阶,祭炼的宝物增加,这其中倒是愈显得五色斑斓。 中央步罡七星坛显化,坛上正中,就是本命金符所在,太阴幡、五雷号令、通灵圭简呈三角形虚悬周围,而鱼龙外相则游走其间,彼此气机浑然无隙。再向外一些,有些斑斓的光影片断显现,这些就是激发了“金属飞蛾”这一法宝碎片后,显现出来的其他碎片位置,被余慈记忆下来,显化其中。 余慈自从进入还丹中阶之后,修行重心已经落在了“移宫归垣”上,收集这碎片的心思也就没以前那么大了。但此刻,正是这些光影,更准确地说,是光影之后,以“金属飞蛾”为代表的法宝碎片,生出了反应。 余慈心神顺势导入云楼树空间,旁的都不管,只看收着法宝碎片的盒子。便见其虽是处在这相对封闭的空间内,竟还是在颤动不休,情形诡异到极点。 他不免想到,最初拼接成“金属飞蛾”时,原属于赵子曰的碎片,竟是穿越了数百里路,一直飞到他这边。看眼下的情况,若这些碎片不是藏在云楼树空间中,是不是就要直接飞过去了? 是哪个大的碎片吗? 可是,心内虚空中,也没有显化出其位置啊。 不过这时,余慈倒是明确了一件事——他早就怀疑,这些一直“吼”着“十方”的法宝碎片与十方大尊及赵子曰有很深的联系,现在看来,已经能够下定论了。 念头又一转,他就有点儿奇怪,十方大尊放着外面漫山遍野的碎片不用,辛辛苦苦跑到这里来,又是怎么个想法? 考虑片刻,他暂时按下放出一粒碎片,以测定方位的心思,继续看戏。 但心中已经做了决定,十方大尊过来之后,就轮到他暗中下绊子了。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厮轻易到手,这样反复个几次,足可以让十方大尊疑神疑鬼,最后毫无疑问会指向翟雀儿那边去。 到时再设法让灵犀散人煽风点火…… 余慈的想法是很好的,可那边的火还没煽起来,这边的地面上,却是先烧着了! “快躲!”还是葛福这等人物反应迅速,明明是正全神迎接十方大尊神力加持,却猛地拔身飞动,至于已经完成九成的符阵标识,也是顾不得了。 只隔一线,那红彤彤的火焰直接从地下冒出来,威力好生恐怖,只一沾身,不管是鬼修还是寻常修士,都是惨叫摔倒,那火竟是透身而入,从外到内,再从内到外,烧了个通透,一眨眼的功夫,便化为灰烬,只这一下,就是二十多人灰飞烟灭,还包括四个还丹上阶的护卫。 大衍图阵轰然腾起,带着幸存的修士飞上半空。众修士见下面寸火如草,摇摆如浪的景象,大都是面色青白,已经是心胆俱颤。 人们大都想着十方大尊等主力过来,事情会比较容易解决,却没有想到,这里的禁术完全不配合,如今天上地下、四面八方,火焰竟将他们完全包围,如此绝境,怎生得了? 此时又有人叫:“看天上!” 人们纷纷抬头,只见火焰天幕之下,那十六个已见过的人影旁边,纷纷添加新成员。一个接一个地跨火而至,悬立天空,微倾上身,俯视下来。观其面目,分明已经刚刚死去的那些。 不知是否是错觉,那些人影燃烧的瞳孔中,似乎含蕴了什么情绪,汇结成无以名状的压力,又好像是另一种无形之火,烤炙人们的神经。 又是一声惨叫,人群中一个修士手按着胸口,极度痛苦的模样,下一刻,他五官七窍齐齐喷火,内火外烧,直接焚化干净。轰地一声,周围修士都闪开了一大段距离,看着那人化为飞灰,闪灭的火光中,映出的全是恐惧和绝望的脸。 连那无形之火,也能杀人! 葛福脑门已经开始流汗,但他修炼到这种地步,心志的坚韧也远超常人,一咬牙,干脆是任事不管,便道:“继续,在空中直接凝化符阵!” 他这决定不能说是错的,若能将主力移来,当前困局或可缓和,然而他一门心思扑在上面,主控大衍图阵的,就成了涂山。涂山先下指令,提了两个候补,分别替了幽松子和鬼一的空缺,既而对着一众符修森然道: “你们慌什么?要知道,这火只烧有灵之物,咱们有大把的手段来抵挡!” 此话一出,众修士都是一怔,涂山趁机又道:“躲在这大衍图阵中,这火奈何不了咱们,但若是再生什么古怪的变化,咱们还是难逃一死!这时候,咱们就要定下神、安下心,戮力以赴,凭这大衍图阵,破开禁术,在这火里,开出一条道来!” 说到这儿,他突然又扭头,向着半空中催化符阵的葛福怒吼:“都这时候了,你那位大人就不能透个底儿?” 这一手太狠了,一语既出,所有人的视线都对准了葛福。不管这里有多少十方大尊的信众,事关生死,绝大部分人的立场,总会本能站在自己一边。这些情绪汇集起来,转眼就把葛福打入了绝对的被动境地。 偏在这时,葛福连计较的时间都没有。他脸色发青,死盯了涂山一眼,却不知这表情,是他本人的呢,还是背后那位。接着,他同样吼了回来:“这不是玄门禁术,是佛法神通!” 原来如此! 不知有多少人,像余慈一样,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推演,众符修对此天地,已经有了零星的印象,但总是隔了一层,见不分明,此时听葛福一语道破,立有茅塞顿开之感。反应到云气圆盘上,就是一些矛盾冲突之处立刻消失,虽然他们对西方佛国的手段仍比较陌生,但换个思路,局面就立刻不同。 这一下子,大衍图阵中的修士们,心气儿又生变化,且是向好的一面发展。 涂山借势发力,趁热打铁,又说了几句鼓动人心的话,随后就连迭地发下指令,此地不管是甲、乙、丙组,都给他调动得如车轮般飞转,没用多久,几十号人就全神贯注,倾情投入到推演禁术的过程中去。 人们越是投入,杂念越少,余慈这乙组的符令,倒是更为从容。他仍关注着鬼一那边的变化,也抽空打量火焰的推进速度。 有个疑问他仍未得到解答:“西方佛国,有什么出名的噬灵火种吗?”。 “不用猜了,这是业火!” ********** 七天双更,完成!为啥人家举手之劳,对俺就这么难啊!求安慰,求鼓励,求支持!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业火 更新时间:2012-03-05 “恶业害身如火,地狱门开来迎。” 影鬼突然提醒,意念幽冷,有一股阴森森的意味:“这是那些秃驴所谓的焚身业火,一切有情众生,莫能逃过。在西方佛国,不管是佛、菩萨、缘觉、阿罗汉,死在此火之下,都要化生在地狱中,受无尽苦痛折磨。” 好像挺厉害的样子?余慈听得有些迷糊,他也曾读过佛门典籍,大概知道业火的定义,只道是宗教劝善修行的说法,却不想还有这等不可思议的神通。 释教修行体系中,佛陀堪比地仙、神主一流;菩萨、缘觉则与劫法宗师相对;阿罗汉与长生真人仿佛,都得证长生、正果的大能。这样的人物,也挡不住业火吗? “这是释教佛门一项大神通所在,堪称是立教根基之一,自然有其不凡之处。因此火恶毒到极处,便是释教之中,也无任何一种法门能够修炼驾驭,只可持咒、或以佛宝召唤……要小心,业火之可怖,不在它多么难以抵御,而是一旦沾染,便是不死,也有所谓宿世恶业缠绕,几无可能再修行有成,换句话说,就是长生无望!” 开什么玩笑! 影鬼当真是不开口则己,一开口就抵在要害上,任余慈胆大包天,此时也觉得心口重重跳了几下,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虚空中忽然有一道白光刺出,视其源头,乃是葛福三人中央,那符阵标识已经完成了。 似乎不愿意让更强劲的人物到来,四面业火加速合围,就如同越来越狭小的牢笼,将符修团困得动弹不得。此时没有人敢留在大衍图阵之外,包括妙相和高继,都钻了进来。 高继跟在甲组那边,妙相则走过来,从容和余慈打了个招呼。余慈满脑子都是业火的疑惑,看到这位美尼姑,不免就想,都是佛门弟子,这一位难道就没看出什么? 唔,对了,这位是半路出家的旁门。 传授她旁门“阴幻舍利”法诀的,现在想来,应是十方大尊没错,那位肯定是最知情的,否则怎会不顾一切地赶过来? 符阵中,白光射出五丈高下,又辗转变化,像是一个旗子的轮廓,想来就是那无碍小三界旗了。光旗摆了几摆,随即白光分化,如喷泉般溅射四方,一道白光过后就有一人出现,连续闪了三十多道,方才传送完毕。 “啊呀?这地方可真的古怪。” 此时车辇什么的,都没可能过来,首脑们自然也就现身,翟雀儿是里面最让人赏心悦目的一位,她仍穿着宅子里的装束,只在雪足上套一对绣鞋,再披一件披风了事。拿出了百无禁忌的气派,笑吟吟地环视这一片火焰天地。 余慈还看到了黑袍,他看起来很孤僻的样子,和绝大部分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身边只有一个灵犀散人。寻找玄灵引无果,如今灵犀散人地位尴尬,只能是鼻观口,口观心,站在黑袍身后,如桩子一般。 这些首脑对八方合围的业火并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尤其是翟雀儿,饶有兴致地看了几眼,就问一个人:“赵道友,你觉得如何?” 作为大梵妖王的真正代理人,赵子曰却是很低调地隐在人群中,比较符合他区区一个还丹上阶修士的本分。听到翟雀儿主动和他讲话,便躬了躬身,道:“雀儿小姐,敝人就觉得,要想在这里活动,破禁与否先不说,首先要压住这火……义兄能说破此火的来历,又主动要求过来,必是胸有成竹才对。” 看似回应,其实没一句有用的。翟雀儿俏脸上笑容不变,转而扬声道:“十方长老,你那件宝贝在哪儿呢?” 白光再闪,十方大尊这时才现身。 这位的外型倒和当初余慈借灵犀散人视角看到的分身差不多,只隐约见一个人体轮廓,身上披着苍黑长袍,烙刻幽绿的纹路,略一摆动,便如鬼火飞动,倒看不出运用无碍小三界旗而大伤元气的模样。 对这样的特殊存在,余慈自然是非常好奇。想仔细打量一番,十方大尊反倒主动转了下脑袋,只这一个动作,其灰暗莫名的瞳孔,一下印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一股阴郁的压力,如同地层下的暗火,碾压过来。 哗啦一下,不管手里有事没事,只要是属于十方大尊一系的修士,尽都跪伏下去,若不是如今被困在半空,这些人必是五体投地,以示敬服。 要论威煞,同为长生真人的黑袍并不输给他。只是此刻,黑袍却摆出了冷眼旁观的架势,让十方大尊出尽风头。 余慈环目打量,让他有点儿意外的是,不但他身边鬼二、鬼三、鬼四都行了跪礼,便连他一手指定的副手“土兄”,也是如此——啧,这次可猜错了,原以为这位是魔门东支修士来着。 当然,十方大尊一边,也有人没跪,赵子曰不用说,另外便是那些步虚强者,只是微微躬身而已,至于他旁边的妙相,根本就是毫无表示。 还有些不爽的——刚把大衍图阵打理顺畅的涂山,就是如此,原来的推演已经有了些苗头,十方大尊这么一作势,推演中断,自然是前功尽弃。 对此,十方大尊肯定是不在乎的,这位已经是天魔之身的新晋真人,确如赵子曰所说,成竹在胸。他无视那些跪伏的信众,转动目光,将这片天地看了一遍,尤其是火焰天幕下,那数十个面孔木然的人影。视线逗留许久,忽地嘿了一声。 音起,他漆黑的法袍骤然掀动,呼啦一声响,那袍子便似是可以无限延伸扩张,暗影如幕,转眼遮住半边天空。余慈眼前一暗,四面八方的业火,已经被遮了一半,所谓弥天盖地,不外如是。 有那么一瞬间,余慈甚至以为十方大尊是要将这些业火收起来。 “不是收起来,是挡住……” 影鬼已看得分明:“业火焚一切有情众生,却不毁死物。但那些祭炼的法器、法宝,遇到业火,其沾染的生灵气息,亦即祭炼层数必定全毁。十方这件法袍,肯定是特制的天成秘宝,不沾染生灵气息,所以业火不能伤。” “天成秘宝能挡住?” 余慈心头又动,他身上这件刚得的太虚青莲袍,可也是天成秘宝来着。 此时黑幕之下,十方大尊伸手。他的手已经完全失去了人手的型态,竟似能够无限延伸,像是一条扑食的巨蟒,猛探出去。业火疯狂聚拢,却冲不破黑幕的防护,十方大尊便在这硬辟出来的空间中,手指发力,突地握住一物。 嘎声尖叫,声波尖锐到极点。符修团的修士对此颇不陌生,那不正是最初导致众鬼修失了神智的源头么? 业火中有人,这些变故,都是被操控的? 在人们的念头闪动时,十方大尊已经将那东西提了回来,越过火焰,让所有人都看了个清楚。 彤红的光线之下,人群骤然一静:这是哪类怪物来着? 被十方大尊提来的这位,通体也有五尺高下,约是个人形,可是身上焦黑,又处处可见被火燎油浇毁去的皮肉,显出暗红的血肉。人们完全看不到它的五官,勉强找到应是头部的位置,那里却已彻底成了一团烂肉,像是被通红的烙铁来回磨了十七八遍,将五官都给推平了! 唯一有点儿形状的,就是那黑洞洞的口腔。 就是这样,那家伙还在发出嘎嘎的声音,音可传意,让人们明白,它是在笑! 余慈牙缝里丝丝地进出凉气,最终摇摇头,实在不想让这形象再折磨他的眼睛。心内虚空中,影鬼的声音却是骤然高亢起来: “看哪,这是地狱众!” 也在此刻,十方大尊也是沉沉笑了一声,他就是抓着这怪物,也是隔了一层法袍大袖的,此时手上用劲,砰声中,竟是硬生生将此怪物捏爆。 接下来,并没有血肉横飞之类的场面,那怪物在爆碎开来之后,立化为一道轻烟,无影无踪,看得人目瞪口呆。 如此古怪的情形,却没有给十方大尊造成任何困惑,他扭头向上看,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随他一起移动。目标正是火焰天幕下,木然呆立的那三十余个本应化灰的人影。 有心人就发现,这里面,又多了一个! 十方大尊的视线就盯在那里。 新出来的那个,并不是刚才五尺黑炭,一滩死肉的模样,其身高拔了一截,双瞳如血,五官丑陋但清晰,头上几乎全秃了,头发只有干枯的几绺,皮肤显出比较诡异的青灰色,却是肌骨强健,如壮汉一般。 这家伙与其余木愣的人影有很大不同,一对血眸中并未燃烧火焰,而是带着几分阴郁和凶残的模样,居高临下,盯紧下方修士,尤其是十方大尊。 这死去活来的……看起来好生诡异。 余慈隐约有些领悟,随后就听到影鬼嘿嘿冷笑: “果然是地狱恶道,业力化生!不知是西方佛国哪个大能在此?”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地狱 更新时间:2012-03-06 西方佛国中,天地习惯将一般世界划为六道,即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又曰六凡界,一切不得长生之生灵,都入此间,生死起落轮转,不得超脱。 将这轮转化生的大.法则最终实质化,便是西方佛国无上佛宝“六道轮回”。 地狱道便是六道中最恶劣、最痛苦之地。佛国的基本法则:造最重恶业者,会投生于地狱道中,在此受无穷无尽无间痛苦,便是死亡,亦将重新以业力复生在地狱里,不得解脱,这些地狱中的生灵,便称之为地狱众。 地狱众? 他抬起头,看上面已经增加到三十七八个的人影,微皱眉头:“就是上面这些……” “按照那些秃驴的说法,这些人已非人,而属地狱众,虽是生灵,却是生死不由他,非要经过无穷次酷刑苦痛,历经数劫数十劫,恶业销尽,方得解脱。” 余慈就奇怪了:“这种玩意儿,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这是五岳真形图,东岳方位,生死之地,鬼神所居,是实打实的玄门法宝!” 影鬼冷凄凄笑了一声:“事实就是如此!按照释教的说法,既然死在业火中,就会化生在地狱里。这是佛国轮转化生的大.法则,许多根本密咒衍生于此。说不定这就是哪个潜伏在暗处的秃驴,使出来的手段,用佛国法则、业火之力,污染了五岳真形图的力量……否则,那姓洪的和封亭,都是被四极天星神禁所杀,还有那后来的范虎,也是死在南岳神禁之下,他们怎么也化生此间?” 也许是你根本就猜错了呢? 这话说出来,就是耍赖皮了,余慈便按住不发,心中已信了九成。只听得影鬼在心内虚空笑音不绝: “当年一众秃驴自破六道轮回,将昊典等打入永沦之地,我以为世间再无这地狱道,却不想今日又能得睹。” 森森寒意,如千丈玄冰,冻彻虚空。 五劫之前,八千剑修西征佛国,以曲无劫为首,十九剑仙剑锋所指,所向披靡,诸天佛陀菩萨阿罗汉,均难抵其锋芒,那时便有不少佛门大能,拼得业力缠身,永世沉沦,在人间短暂显化地狱道,要与敌同归于尽。 到了攻上初有痷的关键阶段,佛国更开启无上佛宝‘六道轮回’,真将八千剑修逼入地狱道中,化生八寒八热及近边、孤独等十八地狱,以无边无尽无间痛苦,困杀剑修主力。 如此手段,就是十九剑仙合力,都被困了八个日夜,也因此终于让佛国缓过劲来,设下最终破局之法,由此艰难取胜。 不管影鬼身份如何诡异、尴尬,它都算得一位“当事人”,对这六道轮回的神通变化,最是熟悉不过。 “六道轮回也好,更在其上的四圣界也罢,按那些秃驴的说法,都由业力构建之所。业力为构建六道轮回的根本,尤其是地狱道中,一应地狱生灵都是直接由业力化生,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一切地狱众都要以业力化生,地狱道本身也是业力化生,这业力从哪儿来?” 在西方佛国,自有释教法则,有情众生一切行止,一切念头,都会产生业力,亦即因果之力,聚沙成塔,无穷无尽,不可胜数,业力供应决不虑缺乏。可在东方修行界,天地大道却又有所不同,虽不是完全不相容,但想轻轻松松获取业力,也是不能。 业力不存,六道何在? 影鬼便道:“有没有觉得,自你们进入这鬼地方以来,业火之威越来越强?” “有的。” “是了,这就是暗处那人,将你们摄入这残缺不全的地狱道中,以佛国的运转法则,替换了外面的天地大道,你们一举一动、乃至念头生灭,都会产生业力,又被这地狱道收集,再化为业火,给你们消受。由此让你们惊惶恐惧,发起恶念恶行,又产生更适合地狱道的恶念业力,由此循环不尽。” 这里面的道理很浅显,余慈一听即明。只是……残缺不全? “真正的地狱,有八寒八热及近边、孤独等一十八层,内里地狱众数百数千亿,呼号终日,其场面岂是今日可比?这充其量就是集尔等业力,临时生就一处基础的‘孤独地狱’而已,要知当年西征时,那些不怕死的和尚以密咒显化地狱道,大都是根基于‘六道轮回’那佛宝,如今真正的‘六道轮回’已毁,一应‘地狱道’显化,如无根之萍,虚妄居多,不要被吓住了。” 这样! 余慈知道了其中道理,转转念头,立刻就明白了十方大尊为什么是这种做法:这是要釜底抽薪啊! 他能明白,翟雀儿等见识不在他之下的人们当然也明白,翟雀儿当即鼓掌叫好,赞道:“十方长老果然神目如电,竟找到这样一个简单的法子!” 说是简单,可若没有能屏蔽业火的天成秘宝,众人仍然是一筹莫展,这里还是十方大尊才有能耐动手。 这一位也确实神通广大,短短十数息时间,便似将那地狱众玩弄于股掌之间,连续抹杀近二十次。 历经千劫万苦,单纯的死亡,对地狱众来说,不算什么,可按照六道法则,它每一次被杀,都要由业力重新化生,想这地狱道只是最初级的一类,连最简单的孤独地狱也才勉强显化出来,还是靠着刚刚摄入这些人积聚的业力,又怎能经得起这般消耗? 尤其是后来十方大尊觉得只杀一个不过瘾,再施手段,将刚刚凝成的那三十余个地狱众也来了个反复屠杀,一点儿都不介意这些人刚刚还属于他们这一方。 现在就看出来,由于业力的匮乏,新化生出来的地狱众,连灵知都缺乏,力量也不大,否则也不会只干挂在空中吓人。前面洪长老的冲击,也只是靠着磁光万化瓶的能耐而已。 如此连续化生个七八次,四面八方的业火势头就遭到了严重扼制。眼看着再有个二三十回,就差不多了。 可这时候,十方大尊突地停下了动作。 人们都意外的时候,余慈眉心背上,又是同时生痛。 这次的感觉,远比上次来得更清晰、更持久,余慈捏着眉心,不自觉望向一个方向,也是这一刻,十方大尊分明也是扭头看过去。 他也有感应? 念头刚闪,耳畔就是哗啦啦如暴风过境,再举目看时,原本已被业火封堵的一侧天地,竟是被十方大尊猛力一拂,硬打开一个径约五尺,一直贯穿了近十里火海的通道。 若是之前,业火威势大炽之时,十方大尊绝难轻易做到这点,如今自然不同。 见此甬道,众人都是一喜,又听十方大尊沉沉一笑,饶是如此,声音也不掩尖利,嗡嗡如群蝇过境:“如此进境太慢,擒贼擒王,我去将那源头扼住再说。” 这话说得突然,不等人们反应过来,那悬在空中的黑影已倏地不见,而那道贯穿业火的通道,也开始缓缓闭合。 扼你个头啊! 这分明是要趁业火封锁的机会,抢得夺宝的先机。 显然,十方大尊不信任翟雀儿给他的保证。 余慈忽地感受到一个视线,扭过头,却见是翟雀儿。看她脸上表情,一贯的笑容下面,似乎还有点儿别的味道,且视线逗留的位置,也有问题,余慈愣了愣,随即恍悟: 这位聪明精灵的美人儿,不是在后悔吧?她明明是盯着之前付的“定金”,亦即太虚青莲袍,这不正是一件防护型的天成秘宝? 等下,这恐怕不是后悔…… “十方长老为解我等之困,独力与暗处贼人相抗,真是堂堂气度,令人赞佩。只是长老他连番动作,元气损伤,并不在全盛之时,贼人实力又不明,单枪匹马的话,怕是有失啊。” 十方大尊一方的修士,都当作没听到。可这又怎能难得住翟雀儿,她笑吟吟地转过脸来: “卢遁道友,咱们急着去帮忙,你也搭把手如何?” ********** 突然出差,这是在青岛的网吧里赶出来的,真不好说明天会怎样……幸好这个星期没脑子发热持续双更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怨尤 更新时间:2012-03-08 事实证明,余慈的不祥预感没有错,翟雀儿就是那种绝不会浪费资源的人物。 余慈在业火中穿行,在一个方向,业火覆盖范围不过就是七八里路,以余慈的速度,几次呼吸的时间就足够了。 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红彤彤的火焰穿过九朵青莲射出的清光,将直指人心的阴郁力量透射进来,在里面穿行,太虚青莲袍的防护更像是一个透明的蛋壳,似乎随时都会在这毁灭性的恐怖力量中粉碎、灭顶。 尤其是业火对生灵气息十分敏感,余慈绝不能以任何本身力量加在上面,也就是说,一切对业火的防护,都要由太虚青莲袍自发完成,否则很可能被业火寻隙而入,那时就死定了。 这就要余慈将自家性命完全寄托在这件刚得到的天成秘宝上,万一……只要有个万一,他就是万劫不复! 如此的路程,保证没有人想再跑第二趟。不过第一趟出来,余慈想再收手已不可能。 因为和他一起出来的是翟雀儿。 这个看来精灵古怪的女子,真做事的时候,却是堪称光棍儿!在最开始没验证太虚青莲袍效用的时候,是她第一个站出来,和余慈一起进入业火,最终安然突围。有她在外面,余慈能够说“老子跑一趟就够了”这样的话吗? 余慈首次后悔,他不是那种百无禁忌的无赖。 而且,翟雀儿虽然是一贯笑嘻嘻的模样,可真要挑战她做出的决定,余慈直觉感到,那必然要有付出可怕代价的觉悟。 这种情况下,连续五次往返! 余慈在业火中整整做了十次穿越,加起来将近百里的路程,约有一刻钟的时间,这期间的经历,与传说中的地狱也没有什么区别。 五次往返过后,太虚青莲袍明显有些支持不住了,九朵青莲在第十一次时飞出时直接被砍掉三朵,足足三分之一的防护被破,那一瞬间,余慈几乎以为他要完蛋大吉! 等他摇摇摆摆冲出来,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汗,只是遍如火烧,尤其是心口,有绝大的热力向外膨胀,撑不开胸口,就顺势上行,几乎要把脑浆给烧沸了。有一段时间,他的视界就是一片血红。 伴之而起的,就是同样沸腾的恶念: 回头定要使个手段,把今天所得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可这时候,罪魁祸首早就不在了。 由于太虚青莲法袍完全自行激发,许多操驭手段不能运用,每次除余慈外,只能带出一个人。余慈第一次带出来了翟雀儿,第二次带出的是魔门东支一位姓龙的长老,第三次带出的是此行第一战力黑袍,第四次又是魔门东支的高手,姓轲名忧;直到第五次才是十方大尊那边强烈要求,选出来的一个牵制人选。 如今,这严重失衡的“接应队伍”已经开拔了,而且不是一起。前三位是第一拨,那十方大尊的手下见业火外无人,虽是既暴怒又疑惧,但还是硬着头皮追上去。等余慈出来的时候,原地只留下轲忧一人,迎接余慈出来。 此人面目清秀,神态洒脱,本是美男子一名,然而皮肤却时常放射出妖异的紫光,瞳孔中更是放射出变幻不定的彩光,迎上去便让人脑子发眩。似乎是也精通魂魄心意之术,其诡异让人敬而远之。 余慈最后一次携出来的人,比较意外的却是妙相自动请缨,那边的智囊“老鬼”迟疑了一下,竟也答应了。 也就是美尼姑,陪余慈冲过了那段惊魂之路。她如今的状态,看起来也不太好,一出来就盘坐地上,默默调息。 “真是惊心动魄。” 轲忧是看到余慈那太虚青莲袍只余下六朵青莲的,经这么一回,原本堪比一件九重天法器的天成秘宝,势必要受到损伤,甚至可能再无法恢复。这人明知如此,洒逸的笑容中,却明显透出“我早知道”的意味儿。 说着,他就将注意力移到女尼身上:“不想你最后带来这么一个妙人,听说来头也不小?” 余慈不做声,冷瞥他一眼,垂目调运呼吸,他很不爽这个人,这家伙大概是人们心目魔门修士的典型,遍体邪气,为人可鄙,尤其是毫不遮掩,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大魔头一样。 但不得不说,翟雀儿选这个人也是大有深意的,就是有这个人在,且让余慈看出他是一个毫不讲理的人物,欺凌弱小绝无心理障碍,才会在她们先一步离开的情况下,又折返回去,跑了第六趟,差点儿就死在业火中。 如今,他恼恨翟雀儿自不必说,对这个从不把别人性命当成一回事的魔头也抱着强烈的厌憎之心,却又因为实力不及,只能压抑不发,如此憋屈的感觉,自离开离尘宗后,再没有体会过。 可恼啊,要不是走的时候太过仓促,连铁阑都没有带来,当前岂会被此人压着翻不了身?翟雀儿那女人,突然发动,不只是打乱了赵子曰的步调,更把他的暗牌全给甩飞,当真可恼可恨,要是,要是…… “不要命了吗!” 心内虚空突然炸起一声尖锐锋利的厉喝,尾音如剑鸣,铮然震动,余慈一震又一惊,随后就有股同属于他的冰冷意识,从焦躁的情绪中挣扎出来,如一把抵在心囗上的利剑,又如冰层下的暗流,在火焚般的心头流过: 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因人成事”? 余慈猛打一个激零。 力不如人,陷入这困局,本就是最正常不过……又或者,翟雀儿只是对他稍假辞色,他就真以为,自己在此行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 人患在不自知。 冷汗不知不觉,已渗出一层。余慈这时才明悟,就是转几个念头的功夫,他已经从鬼门关转一圈儿回来。 业火是很可怕,但更可怕还是其诱发心魔于无形的阴郁力量——恶念起处,就是业火烧时。 要知在这片天地中,运转的已经是西方佛国的惯常法则,人之行止念头,无不生出业力,尤其是人之恶念执念等负面情绪,正是业火源头之一。 多亏心内虚空中,影鬼及时点醒他,否则将业火激发,内外交攻,任是通天修为,也要坠入地狱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刚刚,他就差半步而已。 其实便是没有业火,那心态持续下去,也是不妙。 人贵有自知之明、自强之心,遇事怨天尤人顶个屁用?常此以往,人也就废了。 虽是明悟,余慈对那个轲忧的观感仍是丝毫不变,那家伙就是个人渣! 此时轲忧正绕着盘坐调息的妙相踱步,如赏花观鱼,口中啧啧赞叹:“不艳而媚,媚而不俗,当真是好风情,就不知‘接人待物’的本事如何……小子,怎么不说话?” 余慈淡淡应道:“我和前辈不熟。” 轲忧目光刺来,那流动的彩光竟如刀子一般,能在身上挫开裂口,吃彩光照下,竟有种失血的虚弱感。但很快,余慈的心内虚空中,天龙真意应机而发,将此感觉抹消。 或许是见余慈能承受得住,有些另眼相看了,轲忧竟又笑道:“没关系,这不就熟了么?我不是个小气的人,一会儿心情好,必然要分你一杯羹,且少安毋躁。” 什么“分一杯羹”,余慈更相信这是他的恶趣使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但念头转过,心神却是暗中接通了云楼树空间,口中则漫声道: “那还真是不巧,晚辈一向喜欢吃独食。” 轲忧愣了愣,随后就是大笑:“我以为翟雀儿找来的都是聪明人,没想到还有个想充英雄的傻子……” 大概是看余慈的作为太荒谬,他竟不再理会这碴儿,自有说不尽的蔑视,只又靠近了女尼一些,笑吟吟地伸手,竟是去摸妙相微浸出汗的光洁头颅,口中则道: “且教你个乖,要知摸皮知性,摸骨知心。你看她骨肉匀称,肤色光泽,如此端正圆润,正是一等一的妙人儿。待我摸来,当知她周身关窍妙处……” 说着,他手指已经触到妙相头顶,当即舒服地哼了一声,然而下一刻,声音就变成了凄厉的惨叫: “贱人!” ********* 回家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立场 更新时间:2012-03-10 余慈看得清楚,那一刻,妙相顶门上,先起了道灰雾,然后才有一道白光冲出,将轲忧的手掌冲得猛向后折,双方都是步虚强者,反应也该差不多,邪门儿的是,轲忧竟是错过了直接伤及妙相致命要害的机会,一路飞退,刚刚摸上女尼顶门的手,已经僵得不听使唤。 也在此刻,妙相睁开眼,轻声慢语:“聪明一世,却是糊涂一时。翟雀儿也有挑错人的时候?” 咦,有古怪啊……但自己不直接动手的话,岂不更好? 余慈意图出手,也是一贯吃软不吃硬的性情使然,而非理智的考虑。如今既然事态生变,自然乐得安稳,忙收住正要拎出来的法印,想了想,还是换了一枚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不动声色往后退,冷眼旁观。 妙相缓缓站直身子,宽大的缁衣也不能尽掩她丰腴优美的曲线,只是如今轲忧是没有欣赏的兴致。 他半抬着僵木的右手,咬牙切齿:“巫毒?” 妙相轻声回应:“经过多年的提纯,你沾一下,还满意么。” 听到妙相沙哑的嗓音,轲忧一时说不出话来。 所谓巫毒,与其说是毒素,不如说是诅咒,只是以毒素的形式存在,乃是巫道中人背弃巫神所必然承受的代价。更可怖的是,这诅咒是能够转移传染的,就算转移之后,自动掉落一个档次,其毒性也直透骨髓、难以祛除。 如今虽是传说巫神永久沉眠,以至巫道式微,可一旦牵扯到某位神主,哪会有好果子吃? 妙相见他脸上变色,语气倒是愈发平淡:“翟雀儿以为留你一个在此,十方那边出来两个,以二对一,能刹住你的邪性,却不想戈大愚蠢至极,竟一个人追上去,当然,你也不遑多让……” 戈大就是刚才急匆匆追上去的十方大尊方面的修士。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妙相的口吻,有些不符合既定的身份。 轲忧恨怒交加的情绪微冷了片刻,再看妙相,忽地就明白过来:“对了,你出身飞魂城,你是……” 话没说完,他身形如电,急速飞退,竟然是直接跑掉,如此虎头蛇尾,实在让人目瞪口呆。 余慈不是傻瓜,看到这情况,如何不知道双方的立场有变: 呃,似乎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内幕了。 念头急转之时,妙相看过来,哑声而笑:“让道友见笑了。便是雀儿小姐精明强干,也不能尽除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能不能别说得这么明白?你们私下媾合,关我屁事? 余慈暗咒之余,心里面只有庆幸。 原来妙相竟是翟雀儿这边的!想当初赵子曰想给他在十方大尊那里使把力,特别是妙相和幽蕊的那里,把“追魂”和“卢遁”的身份问题解释得更完满,余慈却因不算授人以柄而拒绝了。如今看来,也幸亏如此,否则今日等着他的,就不是太虚青莲袍,而是当头一刀了吧! 他动动嘴角:“这种事情,我不想掺合……” 这话有点儿掩耳盗铃的意思,却能够很清晰地表明态度。妙相却不那么配合:“也许吧,但刚刚道友的态度可是不同。” 她的语气比较亲近,在黑月湖的那几日,他们也确实是以这样的态度在交流:“你修为远远不及,却硬顶轲忧,不令其欺侮于我,真要再承你一份情。” 余慈心事颇重,只漫声道:“一时义愤而已,还是法师胸有成竹……” 妙相视线始终投注在他面上,声音低哑却温和:“我给轲忧一个教训,免得他今后目中无人。只是此人向无格调可言,不敢对我动手,你却要小心一些,不要落了单,给他机会。” 余慈听得皱眉,其他时候他倒不怕,可这黄泉秘府中,势单力孤的,且事态百变,他又怎能保以万全? 想到这里,他心中倏地一动:“法师可愿意帮我的忙?” 果不其然,妙相颔首应道:“道友助我良多,至今无以为报。若真为此事苦恼,我愿诛此獠!” 真是爽快,这就是还人情了。 余慈知道,妙相虽是女流,又是出家人,可为人甚是大气,曾说过要偿他的人情,许他以重酬,便绝不会赖帐。当然,类似的人情,也是用一回少一回。妙相虽不至于此次事了,就翻脸不认人,可真斩了轲忧,接下来连续的影响势必不小,牵扯到魔门东支那边,一轮纠葛下来,原本的人情红利,想必也要用得七七八八。 不过,余慈何尝又在乎妙相的人情之类?用掉就用掉吧,他倒想看看,妙相怎么下手……至于轲忧那厮,早早死掉,才是天下人之福。 嗯,还能顺势测一测,妙相在翟雀儿那边的地位。 他正要开口,妙相忽地举手作势,余慈也警醒过来,扭头一看,这片除了连天业火之外,并无什么起伏的旷野中,竟是慢慢走来了一个人影。 余慈眯眼细看,紧接着心口就是重重一跳:“观主!” 几乎不分前后,妙相也惊声道:“幽灿!” 两处唤声一碰,便激起灵光如电,接下来二人当真是异口同声: “咄!” 妙相以是类似的佛门狮子吼的音杀发力,余慈则是动用了天龙真意,两边的声浪对在一起,没有抵消,反而更有增益,轰隆隆一声雷震,那边人影晃了一两晃,面目骤然模糊不清,然后,整个身形都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手段? 余慈还在困惑的时候,妙相已经有了结论,她沉声道:“轲忧,你还敢回来!” 缥缈的声音随即响起:“美人儿莫怪,主要是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些日子,天天追究那位十方长老的底细,对你们这些人,也有一些了解。听说,你修炼阴幻舍利,难以大成,最怕天魔侵扰,是也不是?” 妙相没说话,轲忧则是大笑:“与其让你来诛除我这恶‘獠’,不如我先下手为强了。刚刚那个,是我在九天外域,花了好大力气,诱捉回来的正牌域外天魔。当初是有天外劫的境界,如今衰弱了许多,但想来,也足够美人儿你消受!” 他说这一大段话,没有任何一句是在同一位置,让人难以捕捉。可相较于这等小术,真正麻烦的,还在别处。 余慈知道,轲忧那家伙说的十有八九是真。刚刚有那么一刻,他竟然见到了已经虹化而去的于舟老道,虽然转眼就与妙相的反应冲突,就此醒觉,但已是心神摇动。 如此直指人心的惑神手段,传说中,域外天魔最是擅长。 世上没有能被驱役的天魔。 但出身魔门,像轲忧这样的人物,却有几十上百种法子,在短时间内,使天魔完全忽视自身的存在。这本是元始魔宗的秘传,是在九天域外保命的上乘法门,用在这里,真的挺合适。 面对隐匿不见的域外天魔,妙相外表看来依旧从容,但余慈能够感觉到,她如今有些紧张。 余慈并不清楚,身蕴巫毒,又修炼阴幻舍利这等旁门,对天魔的抗力会降低多少,但他能感觉到,远处的轲忧,似是正拿不怀好意的眼神盯视过来。恶意如同阴冷的毒蛇,择人而噬。 有天魔牵制,妙相怕是很难及时伸出援手,危机时刻,果然还是要靠自己呀…… 他又将心神沉入心内虚空。 直接对上轲忧,就是找死,但若换一个思路和目标,对付域外天魔,余慈倒还真有办法,只是如今还要看,怎么才可能地将事情做到天衣无缝。 云楼树空间打开一条缝,将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送到他手心。 此符乃是诸天飞星之术中,三大雷法之一。论威力,自然非同小可,不过余慈这次用它,却不指望它灭敌,只是要用其无俦威煞,遮掩住后面的手笔——有照神铜鉴在手,天魔也收了好几只,怕他怎的? 只是,做戏做全套,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确实是早早做好了一批,可如今是还丹中阶了,余慈已有了进一步提升其威力的方法。 诸天星君,请借白虎凶煞一用! 心中默祷已毕,心内虚空,显化的星海之内,那颗本命星辰大放光明,与之同时,西方白虎星域,七宿灼灼,与本命星辰交相辉映。 天人交感,余慈虽是在黄泉秘府之中,也能透过心内虚空显化之能,遥感九天之上,有精纯煞气化育,借本命星辰,投射而下,在体内稍一盘转,就被本命金符运化,注入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中。 雷符立时跃跃欲动,其中威能,尽被白虎星力引发,正是火上浇油的态势。余慈正待趁势打出,忽又一愣。 自从被五岳真形图禁术困住,他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家方位所在。这一刻,他像是神魂出窍,直入云霄,寄托在本命星辰之上,居高临下,俯瞰这个世界。 既知本人所在,五岳真形图,甚至于黄泉秘府的方位信息,自不必说。 这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刑台 更新时间:2012-03-10 余慈略有怔忡,随后恍然。 也对,五岳真形图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法影响到亿万星辰的亘古无休的运转。余慈修炼天垣本命金符,正在寄托星辰、并“移宫归垣”的阶段,以本命星辰定位,辅以四方天象,自然是什么禁术也遮掩不住。 如此,好处自然是十分明显,面对这种超大规模的符禁、阵禁之法,身陷其中,很难得出全面的认知,如今有一个不受干扰的全局视角,若再利用大衍图阵这样的法器,推演起来,必是如虎添翼。 这里似乎能够做一做文章……怎么回事? 余慈心头猛地一揪,耳畔仿佛是千百柄刀剑齐齐出鞘,破空尖鸣,本应清越的振音,汇聚不分,便如一道排天大潮,轰然而至。 隆隆之声里,刚刚与星空建立起的联系,转眼给冲得七零八落,四象三垣的星域再也无法感应,只有本命星辰那一线联系,还能艰难维持。 似乎是对这道坚韧的连线十分不满,排天大潮般的啸音更强,势头更猛。余慈便觉得心神摇动,胸膛几乎要被剧烈跳动的心脏撞开了。 余慈怀疑下一刻他就会心脏炸裂地死掉,倏乎间又感到脚下不对,也顾不得别的,身形急退。 地层轰然震动,土石炸开,就在他眼前,一座高台拔起,若不是他退得早,此时必是被顶个正着。高台至少高有数十丈,使得余慈就是仰断了脖子,也无法看到台上情形。 可紧接着,就有污浊血光自台上奔流而下,染赤高台,其蔓延扭动的纹路形成了无数符纹,而在其央,曲折环绕,最终竟形成一只竖立的血色巨眼,盯视过来。 “这玩意儿不好惹……” 余慈心中刚一闪念,就发现事情糟糕,被巨眼一照,他竟是全身不受控制,被一股大力扯着,直落向高台顶部。 转眼脚踏实地,也算登高望远,余慈赫然见到,这一眨眼的功夫,这处天地,竟是密密麻麻立了不知几千几万个类似的高台,每个高台之间,相距约一里,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如同连片的墓碑坟茔。 脚下粘乎乎的,低头去看,高台地表,果然就是那冲下的污浊血光的源头,此时已经台上已经完全泡在血流中,腥气扑鼻。 他想浮起来,又哪做得到? 努力安定心神,游目四顾,余慈倒是看到了熟人:与他紧邻的高台上,就是妙相,此时美尼姑不再为天魔所扰,可这情况似乎要更糟一些。 两人目光碰在一起,那边似是说了什么话,可余慈完全听不到。 无奈之下,扭头再看,刚刚还模模糊糊,找不到踪影的轲忧,就在与他相隔五里的高台上,此时紫光贯体,像一个诡异的大灯笼,正是全力挣扎的样子,可是,没有半点儿用处。 见轲忧都如此,余慈干脆就熄了类似的心思,手中已到了爆发临界点的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也暂时按住不发。 这时,他感觉到另一边光芒有异,回过头,便见了那一片连天业火。业火中同样是高台林立,彤红的火焰甚至遮掩不住其上大睁的血眼,或者是因为这个缘故,即便业火声势依旧不小,却莫名让他觉得有些受压制而变弱的样子, 正惊讶之时,一个声音蓦然响起,如洪钟大吕,震荡天地: “森罗冥狱神禁,三千神鬼刑台!” 音波扫过,千万高台嗡然齐鸣,生成的巨大声响,简直要把余慈五脏六腑外外脑浆全都颠倒沸腾。因痛苦他不由弯腰,却看到台上的血水也在沸腾,且就在这片咕嘟滚沸的血色气泡中,有东西慢慢升起来。 余慈也顾不得浓重的血腥气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抬眼,盯着高台血水中央。 升起来的东西,长柄曲刃,乌光带血,殷殷震鸣,是一把看起来就无比锋利的长刀。此时长刀倒竖,其刀柄尾端,竟是一颗狰狞的鬼头,鬼脸正面朝他,面目漆黑,阴森僵冷,鬼眼透着绿色的光焰,只一扫过,就让人身上发寒。 吃这鬼眼一照,余慈心中莫名有些发紧,忍不住就想往鬼眼里瞧,至此如何不知这是一种慑心之力?当下立刻鼓动天龙真意,犹自觉得不太稳当,干脆又用上了佩戴的还真紫烟暖玉,如此内外交并,果然心头一松,鬼头依旧诡异,却再无法给他最初的那种感觉。 虽然脚下被血水陷住,可一旦摆脱了鬼眼的慑心术,余慈还是立刻拿出防御的架势,七星剑入手,直对鬼刀。 可是鬼刀除了拿鬼眼盯他,自身殷殷震鸣之外,再没有别的动作。 倒是另外一个高台上,有尖鸣声入耳。 余慈视线飞快地偏移一下,亏得修为长进,眼神敏锐,见是妙相另一边的高台上,竟是同样有一把鬼刀,鬼刀之前,是一个若隐现在的影子。 稍一怔,余慈就反应过来:台上是域外天魔,这玩意儿也然也被束缚在高台上! 他视线连转,果然如他所想,除了这两处,妙相那里、轲忧那里,都有一把形制完全一致的长柄鬼刀,自高台血水中浮上来。只不过,和域外天魔那边不同,他们面前的鬼刀,都还没有动作。 至于没有人的高台上,则是什么都没有。 再看域外天魔那边的高台,鬼刀已经划了一道弧线,无声提起、嗡然下落。 嘶声怪响,刀锋之下,刚刚还让妙相头痛至极的域外天魔,其身影被一刀切断,这时它才来得及发出一声尖锐厉啸,可随后,就嘭然散化一团烟气,盘绕在鬼刀之上,转眼又被鬼头吸纳进去,最终不见。 余慈有些头皮发麻:“既斩又吃……这就是森罗冥狱神禁?” 念头刚转至此处,他蓦地发现,自家眼前这柄鬼刀,蓦地生出一层烟气,就像刚刚斩杀了域外天魔,所呈现出来的模样。 这一瞬间,刀柄鬼脸上,那对鬼眼中的绿芒倏地转暗,却又化为莫测的幽光,一眼看去,那边的鬼刀便似扭曲了一般。微微恍神,再看时,又哪是鬼刀,分明就是…… 逝水剑? 无可言喻的情绪从心口冲出来,顶上天灵,却在还真紫烟暖玉的氤氲紫气中消融,更有天龙真形长嗥示警,余慈也就是一个恍惚,很快明白,却忍不住勃然大怒: “滚你的蛋!” 被鬼眼中骤然增强的异力击中心底禁忌,余慈本能挥剑相向。七星剑上七星,转眼熄灭了六颗,一剑之力,已经是他当年还丹初阶时的十六倍,他也不管什么用剑之理,挥剑横扫。 剑气排空,那倒立的鬼刀终于提起,轻若无物地画了一道弧线,从剑气中切过来,犀利寒意,透肤而入。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对险被怒火烧毁了理智的余慈而言,便如一桶冰水,迎头浇下。 明知是陷阱,怎能硬往里跳?是了,刚刚受业火的侵袭,怕是余毒未靖…… 余慈心思变化,因愤怒而蛮横滞笨的剑势倏化轻灵,雾化剑意精于入微变化的优势尽显,竟然在这一线之间,化为无瑕剑圈,铮地一声响,将鬼刀封了出去。 可刀上的力量简直是如山岳一般,透过无瑕剑圈传导至身上,只一下子,余慈全身都麻痹了,若鬼刀回头再斩,他必死无疑。 然而,鬼刀一击无功,却又退回原位,依旧倒悬,鬼脸朝向这边,殷殷震鸣,没有了后续动作。 余慈的脑子彻底清醒过来,已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不再斩?” “安心定神,不要给斩鬼刀可趁之机!” 妙相独特的嗓音突然响起,观其震荡微妙处,就是狮子吼一类的音杀,可在余慈耳中,却如蚊蚋一般,不细听,根本听不清楚。 余慈愕然回望,却见妙相望向这边,唇齿开合,显是在讲话,只是有些吃力的样子:“神鬼刑台,内聚斩鬼、杀神两类法刀。斩鬼刀破虚击弱,专攻台上目标的弱点,一旦斩杀,中者神魂法力均为此刀所摄,借此蓄力,再击斩下一目标;杀神刀却专斩目标最强点,以强破强,却需要斩鬼刀蓄力到一定程度,才能发动,一旦出刀,传说连仙佛都能斩杀……不要再给斩鬼刀蓄力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九章 蓄势 更新时间:2012-03-11 还有这样的禁术? “原来是这个。”心内虚空中,影鬼倒是恍然。 “以前交过手吗?”。余慈想想就郁闷了,“这场面,你应该看到就想起来吧。” “以前哪会给他排出阵禁的机会?说起杀神刀,就明白了。” 影鬼说得理所当然,但想想也是,虽不知曲无劫当年是和黄泉秘府的哪一任主人交过手,可无劫剑仙当面,等这些高台钻出来的空当,什么人物都要给抹杀干净,自然没哪个人蠢得拿出来现丑。 没有见过这场面也没关系,影鬼记忆中也有相关的知识:“记起来了,据说斩鬼刀斩下,耗力不大,还能增长力量,反哺给五岳真形图;而斩神刀虽是强绝,可是损耗惊人,那什么斩杀仙佛,一刀就能让五岳真形图几百年缓不过劲来儿,当然,斩了你还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那为什么不见出来?” “是啊,为什么呢?” 影鬼和余慈都思考这里面的原由,可这时候,面前的鬼刀又有变化, 余慈抬头,只见刀上倏现一道虚影,脸面扭曲,满是惊骇恐惧,饶是如此,也遮掩不住其上灼然灵光,那是能刺伤常人眼睛的强度,但很快,就被刀上鬼头吞噬。 余慈现在也知道了,只要是在森罗冥狱神禁中被斩杀,不管在哪个方位,都会呈现在斩鬼刀上,其力量也会输送过来——这倒是很及时的讣告。 影鬼嘿了一声:“步虚阳神……” 余慈沉默了下,才回应道:“这是戈大。” 戈大就是被他带出业火的第四人,刚刚被妙相评价为“愚蠢至极”,但怎么说也是十方大尊座下的忠诚信徒,实打实的步虚修为,如今,却已经被斩杀了吗? 扭头看这无边无际的高台之林,深重的危机感压上来。 妙相还说不要给斩鬼刀蓄力的机会,可现在看来,三千鬼狱刑台,当真是铺到了每一个角落,戈大早走一步,如今已该在数百里外,说斩也就斩了,那翟雀儿等人、甚至是十方大尊,恐怕都免不了走这一遭。 斩鬼刀对他们也有用吗? 余慈不得而知,他更关心那些更现实的问题:“总不能就停在这里挨宰吧?这玩意儿该怎么破!” 影鬼,或者说是它的本体前身,可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问题,当即沉默下去。便在此刻,虚空中又传刀风,铮然有声,惨叫刚刚拔起,旋又断绝。 五里外,那个“紫色灯笼”光芒泯灭,性命自然不存。 惹人厌的轲忧,终于还是被斩了!但还没来得及幸灾乐祸,余慈身上又过了一层寒意。 看眼前的斩鬼刀,刀柄鬼头已经不是最初僵冷木然的模样,而是变得狰狞扭曲,尤其那脸面,有些像戈大,又有些像轲忧,便似将两个面目硬生生揉在一起,让人看了也要作呕。 余慈越发地明白了,在这森罗冥狱神禁中,每斩一人,斩鬼刀的力量都强上一层,也都会趁势对仍在刑台上的对象重新检视,之前未曾发现的弱点,这回就未必能再遮掩。 “这规矩真他娘的又臭又长,极不痛快!” 余慈陷在高台上,只能被动防御,自然是牢骚满腹:“老子在鬼刀面前,最弱的自然就是力量层次,真要劈下来,我哪能担得住?” 影鬼嘿嘿发笑:“因为这本就不是什么刀,而是一种神通。寻隙捣虚,找的是你心境中的缺陷,只要被发觉,就算强若真人,也一刀斩了,顺势取你的力量,为它所用。但若发现不了,你就是个婴儿,也可保万全。” 余慈心里没破绽吗?当然有破绽,只不过他心境中最虚弱处,恰是掩在强点的后面,有天龙真意和还真紫烟暖玉维护,天底下能正面突破他心理防线的,还真不多。 但这么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事情也巧,念头刚转过,身前的斩鬼刀化为一道长虹,直入高空。余慈以为它要斩过来,作势要拦,却再没见它下来。 也在此时,余慈发现脚下的血水粘劲儿松动,喝声中猛地发力,身子直向上拔起。 结束了吗?余慈在半空中,看着血染的高台,心有余悸。 后面风声响起,妙相已到他身边,表情却是变得轻松起来:“我们的难关应该是过去了,斩鬼遍及不漏,杀神万中择一。等阵禁中所有人过了斩鬼刀这一关,禁术会生成杀神刀,一般而言,杀神刀只对一行人中实力最强之人的最强一点……不会针对我们。” 谁最强?从已知情况的话,毫无疑问要从十方大尊和黑袍两人之间来选,以余慈的修为眼力,不怎么有资格评断。 纯以理智而言,黑袍是老牌的真人修士了,应该是比十方大尊强出一筹,可话又说回来,十方大尊走的是神道,又一贯神神秘秘的,焉知没有底牌? 最重要的是,杀神刀的判定标准,谁知道是怎样的? 余慈摇头一笑:“要说这森罗冥狱神禁,可比四极天星神禁讲理太多了,一刀落下,还有许多讲究……” “限制越多,当杀神刀落下,才是愈发地不可抵挡。” 妙相轻声道:“我曾听闻,三劫以前,黄泉秘府最后一任主人无归羽客,不过是劫法修为,遭遇魔劫,大限将至。绝望下退守秘府,就是仗着五岳真形图中的森罗冥狱神禁,连斩十万天魔,其中还包括一位‘末法主’,最终还是被人截了地脉,法宝后继无力,方才死去,神禁之威,实是惊天动地。” 余慈惊道:“若是如此,他们怎么还敢来?” “谁知道呢?不过当初无归羽客走火入魔,以至遭遇魔劫,据说就是魔门某位大能的手笔,也许他们知道里面的内情吧……这也只是传说罢了。” 余慈在心内虚空问影鬼:“那神禁有这么厉害?” 影鬼不屑回应:“只有蠢货才会给他杀生蓄力的机会。” 那就是有了…… 余慈心中有了谱,耳中忽听到震耳欲聋的声响,和妙相一起移转目光,落到那片冲天业火之上,那里连续传出几十声雷鸣震爆。 妙相一奇:“现在放雷火?里面怎么了?” 当初翟雀儿在出去前,为了安抚留在业火中的修士,贡献了大批量的成品火雷等物。这些东西不沾染人之气息,只要大量地抛出去,依然能够对那些地狱众造成损伤,慢慢地把业力消耗掉,维持众修士的生存空间。 这方法虽说很没有效率,但总算是个办法,可这时机不对啊! 真要说最容易被斩鬼刀击杀的,还是业火中那些符修。然而世上福祸莫测,那些人之前可能还在怨望自己被留在业火中,但现在应该是庆幸才对。 若不是地狱道隐然与东岳神禁相冲突,余慈毫不怀疑,那些人都要上刑台走一遭,推己及人,能留下一半就不错了。 这时候,老老实实呆着才对啊……呃,是这样。 余慈将视角切入灵犀散人那边,很快发现,那边也是无奈之举:众修士不是不知业火与森罗冥狱神禁的互相牵制作用,可事情变化太快,地狱道牵制了森罗冥狱神禁,反过来,那禁术也逼得地狱道的范围骤减,非自然地形成了内聚的势头,使里面修士的生存空间严重萎缩。 一个不慎,又有四个符修压不住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被业火从内而外烧了个干净,悬在空中的地狱众已经超过了四十个。 业火一时大炽! 妙相却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杀神刀怎么迟迟没落下来?” 第一百五十章 破封 更新时间:2012-03-12 余慈漫声应道:“说不定早砍下去了。” 妙相摇头:“传言中杀神刀一出,天地失色,方圆百里气机如沸,如今也太静了些。” 说到这儿,她也不想在上面多费心思,轻声道:“卢道友。” “嗯?” “如今可是个好机会呢!” “哦?” 余慈扭头看去,因为这没头没尾的话,他倒是不好确认,这一刻,妙相究竟是站在哪方的立场上。他很想去问,是什么机会,但念头转过,口中出来的则是另一句话: “我只想活着出去而已。” “是吗?”。妙相有些意外,表情都很直白地显在脸上了,其中并无多少夸张伪饰。 自从修建鬼池之事后,她是一贯将余慈视为可与她平起平坐,商情议事的对象,却险些忘了余慈的修为境界,还有在这个队伍中的尴尬地位。 “那么,卢道友想做什么呢?” “里面不是还有一群人等着救嘛!我想留在这儿找找办法。” 妙相哑然失笑:“符修团确实要救,只是业火与神禁两难之下,就是想使力也不可得……” 说到这里,她话音断去,思路也转到了别处:余慈留在这里,恐怕救符修团是假,置身事外才是最终目的! 虽说眼下森罗冥狱神禁发动,可斩鬼刀阶段已过,像余慈这样修为逊色之辈,反而是最安全的,留在此地,不管出不出力,一条性命总能保全。若是如此,再扯着余慈行动,未免有些不美。 换了翟雀儿在此,必然不会让余慈有这等逃滑的机会,妙相则乐得装这个糊涂。 稍停片刻,妙相才嗯了一声:“留一个人在外照应也好。只是……” 余慈也能将她的心思猜出几分,当下慨然道:“法师身负重任,十方长老、雀儿小姐等,都要你帮忙,自然不能留在这里,我懂的。” 说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妙相也就没必再矫情,她无声一笑:“这样,我就去那边看看。你一人在这里,总要小心些。” 余慈应了,妙相也不多言,破空飞去。看着她渐渐消失在阴沉的天空下,余慈倒是很想问一句,在翟雀儿和十方大尊之间,做这种活计,是为了什么。 当然,只要他还有哪怕一点点的理智,也不会当真问出口去。 看着妙相离开,余慈松了口气。要是妙相真的要和他在一起,他还真有点儿头痛来着。 符修团灭掉,就等于是这次的探险大败亏输,像是十方大尊,手持无碍小三界旗,真到不得已的时候,完全可以旗子一摆逃出去,可余慈这样的,岂不是要给困死在这里? 就余慈本心来看,此次进入黄泉秘府,已经输了八成,剩下两成机会,也要付出远比计划中惨烈十倍、百倍的代价,这时候,他必须要给自己谋退路了。 后路在哪儿? 十方大尊的无碍小三界旗自然是一个,若说翟雀儿那边没有后手,余慈也不信。可想想前者自去取宝的自私,还有后者逼他在业火中穿行的算计,那两位又怎能指望? 另外就是赵子曰,之前翟雀儿拉人出去的时候,这家伙出奇地低调,可以其心计,怎么可能让自己陷入险地?所以,在赵子曰身边,也是一条很好的退路。 可不管是十方大尊、翟雀儿,又或是赵子曰,说到底,都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别说涉及生死,就是那三位突然来个心情不佳,说不定也要把他一脚踹开,决不足恃。 事关生机,后路还是要自己来。 余慈自己也有后路。 他稍微观察了下形势,确认周边再没有别人,便一路潜行,借着林立的高台掩护,到了数十里外,然后心念连接云楼树空间,很快,一个已经很久没有碰到的东西入手。 此时此刻,业火包围之下的灵犀散人眉目微动,有些惊讶的样子,但因周围人们都在紧张击杀地狱众,故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就是灵犀散人自己,也在瞬息之后,变得茫然,随即就在鬼老的指派下,窥准一个地狱众,扔出手中的雷火。 余慈隐藏在高台的阴影中,手里握着一块奇形怪状的金属,像是一个面目模糊的雕像,外面又涂了一层铜膜。 这就是引得修行界一片混乱的玄灵引。 余慈再次确认周围没有旁人,便取出七星剑,对着金属当头一剑劈下。剑气飞绕,如庖丁解牛一般,将外面那层玄铜薄膜斩开、撕下。 玄灵引的本体露了出来,那确实是一个雕像,去了外面包裹的铜膜,看上去还算精致。雕像呈立姿,是道装打扮,双手拢在袖中,低眉垂目,十分恭敬的样子。 从灵犀散人那里得到的消息,雕像是用此界非常稀少的‘不朽藤’刻制成的,刀兵水火不伤,当初灵犀散人是直接把这雕像扔进了融化的玄铜水中,仍然无损。 这才是真正的玄灵引。 瞒了这么久,终于找着机会让它现世了。 玄灵引没有一个确切的用法,以前灵犀散人也是自己琢磨了好长时间,才找出一个办法来。余慈也没别的主意好想,干脆萧规曹随,按着灵犀散人的方法去做。 他将玄灵引半埋入土中,随手画一个聚气符,引动周围地气,汇聚到玄灵引上,刹那间,以他所在的位置为中心,方圆里许就有些晃动,那是地气不安于位的表征。说也奇怪,随着土行之气集聚在上面,玄灵引雕像的顶门部位,有一道纤细的金光射出。 余慈这时还真的挺紧张的。 当初灵犀散人在黑月湖,使用这玩意儿的时候,就是没想到竟是声势浩大,方圆数里的地气都为之震动,使得黑月湖动荡,露了形迹。如今在五岳真形图中,各类禁术层出不穷,一时半会儿震荡应该不会太惹人注目,但在内在外使用,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呢? 然后余慈就看到,雕像上顶门射出的金光,开始毫无规律地打转,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好几次都打在余慈身上,却没有任何别的异相。 “失败了?” 灵犀散人当初使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当时金光非常快捷准确地锁定了黄泉秘府所在的位置,若不是声势过大,露了形迹,如今灵犀散人说不定已经在秘府中喝茶了。 余慈看得直挠头,又觉得无奈,见半天都没有好转,只能接受这一事实,伸手要将玄灵引拔出来。 哪知,一提竟是不动!余慈心头一紧,再次发力猛提,雕像却像是和这里的大地融在了一起,真的纹丝不动。 余慈不惊反喜:有门儿! 他当即静下心来,手按在雕像上,仔细体会周围元气的变化。在这片天地中,余慈感应不到地脉之类,可是土层中浑厚的地气却做不得假,此时玄灵引就与地气粘在一处,像是在吸收运化,速度缓慢而坚定。 余慈感应得久了,隐约也有了些概念,似乎玄灵引需要地气来做些什么。 玄灵引肯定是有什么操控法诀之类,可是灵犀散人不知道,余慈更不知道,以至于效率低下。 余慈不缺耐心,可眼下也不是讲究耐心的时候啊。 念头急转,余慈脑中忽地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东西,忙从心内虚空中取出来,却是一个表面彤红,约五尺见方的石台,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复杂的符纹。 这是前段时间,他为了驱动“地祗厚德神符”,用玄水曜岩制成的地气运化中枢,设计之初,就是为了运化地气,倒不是专对着“地祗厚德神符”去的,故而现在也能用。 余慈打个几个法诀,那块石台便被埋入地下,贴在玄灵引底部,这一下子,地气汇聚的速度,就是几十上百倍地提升。 周围地层的震动愈发强烈,余慈开始还担心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但到后来,他也不管了,只因雕像之上,不再是顶门透光,便连五官七窍,都发出光来。 光芒汇聚在一起,却是颜色转暗,化为一片灰黑,可形态却像是燃起的火焰。余慈贴上去的手掌陡地一震,整个身子都给带得向前倾,差点儿脸面着地。 这感觉他已经不陌生了! 九地元磁神光?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二轮 更新时间:2012-03-13 余慈没想到转了一圈儿,又回到了九地元磁神光上去,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不过这层新近成就的元磁神光,对他倒是无损,他的手就放在其中,除了压力颇大,倒也没有实质性的伤害。只是气机紊乱,而且声势越来越大,再这么下去,要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不朽藤有没有天然运化元磁神光的能力?”余慈突然问影鬼。 “应该没有。”影鬼迟疑了下,才做出回应,话音方落,它就有些明白了。 余慈翻来覆去地打量雕像,却没有在上面发现任何符纹刻痕,要是制作雕像的人高明到能够将符纹痕迹隐藏在天然纹理之中,余慈也就认了,可现在不是这个情况。 由此,余慈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面还有东西! 他想把雕像劈开,却哪有这么容易?不朽藤本就是刀兵水火不伤,此时外面又蒙了一层九地元磁神光,一应铁器到到这个范围,都会立刻偏移,就是余慈用出了诛神刺,也感觉到剑锋前滞碍难行, 这里肯定是有特殊的驾驭法门的,余慈再次肯定了这一点。 想了想,余慈握住玄灵引,刚一发力,闷响声中,这雕像已经给拔出土层,刚刚粘死了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而环绕在雕像周围的元磁火焰,却没有半点儿消褪的迹象。 再试试别的法子……余慈正要再测,脚下忽又震动起来。 是骤然拔出玄灵引,周围地气失衡? 余慈开始是这么想的,然而某种莫名的压力倏然侵袭心脏,他猛地抬头:“是上面!” 然后他就看到,阴沉沉的天空中,正有一柄样式与斩鬼刀差不多的刀锋,从虚空中伸出来,刀锋上,有一层血光流动。血光是如此浓郁,以至于刀锋本体倒是有些模糊了。 “是杀神刀?” 余慈只觉得头皮发炸,其实除了周围变动剧烈的气机之外,他还没有看出这玩意儿比之斩鬼刀强在何处,但影鬼和妙相的介绍,多少影响了他的判断,心脏的跳动幅度明显失常。 而且,刀锋的方向,似乎是……这里? 余慈屏住呼吸,尽力维持周身气机如常,慢慢移步,错开角度,让开刀锋所指。随后的情形,让他稍松了口气,刀锋并没有随着他的移位而变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架势。 不是对我!余慈暗中抹了把冷汗,又顺着刀锋所指,移去视线,然后他的眼睛就狠眨几记,觉得事情终究还是超出预料了。 那里是……业火? 他没来得及想出个合理的答案,耳畔已有一记结结实实的震波扫过: 嗡! 阴沉的天空风云四散,刀锋探出的位置,瞬间绞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余慈就像是一棵被伐倒的木桩子,直挺挺摔在地上,恐怖的强压从他身上碾过,像是一把钝刀子,贴着皮肉刮过去。周围几座高台都在咯吱做响,竟有倾倒之势。 这一刻,方圆百里内,气机如滚如沸,余慈所能做到的,只有尽可能地维持自家气脉运转,使之不至于受外界的影响,一个失控,炸碎了自家的脑袋, 手中雕像上,九地元磁神光形成的灰黑火焰,向着那个方向撇出焰尾,连成了一条磁火的长线,但很快就被压制得几乎熄灭, 余慈艰难回头,只见到那片连天的业火,陡然失去跃动的力量。 在三十多年的生命中,他不止一次见过强人用剑气刀风,撕裂虚空,任它什么巨浪火海,都能一刀两断,可这次是不同的。 熊熊业火不是熄灭,而是直接就冻结了,漫天的焰簇火舌,在那一刹那间,尽数化为了一块僵硬的雕刻,随即砰声粉碎。 被影鬼称为“孤独地狱”的半独立空间,在杀神刀下,瞬息崩溃,那一片天地,像是下了一波碎晶骤雨,险险将里面的符修团埋掉! 影鬼当年,见惯了这样的情形,也不以为怪:“杀神刀的力道,直接超过了它承受的极限,那些晶体碎片,都是被负面业力污染的天地元气实质化而成,收集起来,精炼一下,拿出去害人绝无问题……确实是对着孤独地狱去的,里面的人应该还活着吧。” 余慈没有回应,事实上,在孤独地狱破碎之际,余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将燃烧着磁火的玄灵引,扔进云楼树空间里去,却没有成功。 雕像上的磁火放出了绝大的斥力,死活不到云楼树空间里去,影鬼就道:“这玩意儿和外界气机联系太密切了,除非全部切断……” 怎么切断?余慈完全不知该如何下手,这个燃着磁火的雕像实在太过惹眼,若是赵子曰等人看到了,哪还有好? 正头痛的时候,又一道激荡天地的合音大潮碾压过来,余慈已经熟悉了这“潮音”——仿佛是成百上千把利刃出鞘,正是森罗冥狱神禁发动的前奏。 又来了,斩鬼刀! 余慈念头还没转完,身边高台血眼睁开,大力涌至,他又给扯了上去,落在高台上,依旧是被高台血光禁锢,也许十方大尊那样的人物,能够强行脱身,可如今的余慈绝对不在此列。 面前的斩鬼刀没什么变化,之前斩杀戈大和轲忧后变动的鬼脸,也恢复了最初的模样。这回余慈连反抗的心思都淡了,只是及时将玄灵引收入袖中,掩去那惹眼的磁火。 不过,这时他心中也形成了大致概念:现在看来,森罗冥狱神禁发动时,是以斩鬼刀、杀神刀先后发动为一轮,一轮过后,就是重新开始,之前经过斩鬼刀考验的修士,也会重上刑台…… 唔,是不是哪儿不对? 余慈眼睛倏地一直:这回,与禁术分庭抗礼的业火地狱,已经粉碎了!也就是说,符修团那边,全部都要上刑台? 这回苦也! 念头初动,虚空中就有一声刀鸣,自远方来,声音浑厚沉重,入耳之后,余慈心头也是骤沉。出刀了,而且,绝不是一刀! 相隔数十里,余慈看得很是勉强,可是,斩鬼刀柄上,那个扭曲的鬼脸却能说明一切——超过十个形态各异的人影,呈烟气状,在刀柄上空,扭结得和麻花一样,被硬塞进去。 原本僵冷的鬼脸即刻变得狰狞可怖。 远方的哀嚎呻吟骤然拔起,便是余慈这边,都能隐约听到。余慈闭上眼睛,对那些人的意志力再不抱希望,果不其然,又是铮然刀鸣,这次不像上回那么整齐划一,但森然刀声串在一起,给人的刺激,比上次好不到哪里去。 “别大意!” 影鬼提醒他:“你看,那斩鬼刀明显是不一样了。” 余慈闻声睁眼,此时斩鬼刀的形制未变,可刀柄鬼头分明是膨胀了一圈儿,冒出一层惨白的火光,尤其是鬼眼中,惨白火光内聚,便如两颗火球,层层光焰累积、交叠、旋转,多看一眼,就觉得脑子发晕。 这几轮刀砍下去,符修团还能剩下几个? 换个角度想,如今符修团那边还有四五十号人,对斩鬼刀来说,这可都是养份,若是让它的力量这么持续累积,就是原先能撑过鬼刀判定的,后面怕也要凶多吉少了! 如此恶性循环下去……余慈终于相信,当年无归羽客仗着森罗冥狱神禁,斩杀十万天魔,确实是有根据的。 余慈握着玄灵引的手愈发沉重,稍停,远方又传刀声, 可未等余慈看清新的倒霉鬼是谁,高台忽地剧烈震动,像是遭遇了一场突发地震,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吼!” 惊天动地的咆哮声化为声势绝不逊色于禁术的音波大潮,震惊百里,余慈确定,那是十方大尊等人所在的方向。 与之同时,背上忽又一痛,云楼树空间内,盛放法宝碎片的盒子砰地炸开。 第一百五十二章 黑莲 更新时间:2012-03-14 “开!” 十方大尊的咆哮声里,捆缚他的高台绽开了无数裂纹,血眼亦是扭曲,随即轰然崩塌。 森罗冥狱神禁在全盛期时,确实有斩杀仙佛的能耐,不过经过两回斩鬼刀锋,十方大尊已经发现,这地方,还困不住他。 脱了禁锢,十方大尊高悬在空中,漆黑的袍袂在虚空中波动飞卷。这时他也是心中一松,刚刚杀神刀出世的时候,他还以为要再生变故,没想到刀锋所指,竟是莫名其妙指向了那处孤独地狱。 那样也好,省了一个麻烦。 他的情绪略有些亢奋,体现在外,就是那灰黯的瞳孔中,也有了亮光。 相比之下,黑袍倒是不声不响,他仍被高台钳制着,斩鬼刀竖在眼前,他却半点儿不在乎,扭了扭脖子,去看另一边。那里,翟雀儿正饶有兴味地关注着十方大尊的情绪变化。 与她相邻的台子上,比常人瘦小一圈儿的龙长老,眉目低垂,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黑袍对这个家伙颇有几分忌惮,见此,就暂时按下心中燥动——再等等吧。 此时,翟雀儿主动开了口:“十方长老,你说的宝贝,就在这里?” 好心情被干扰一记,十方大尊有些不悦,事实上,他对翟雀儿不依不饶追上来这档子事儿,已经很是不满了,眼下忍着没撕破脸,也是因为马上就要得手,不愿旁生枝节而已。 他冷冷一哼,不愿答理。但受这提醒,他倒是起了一个主意,当下还是开口道:“我知道这台子困不住你们……不过现在没什么事儿,你们呆一会儿也好。等我取了宝物,再出来一块儿探索秘府不迟。” 蹬鼻子上脸是吧!黑袍性子一向暴躁,哪可能真由他人摆布?一声冷笑,就要用实际行动抽对方的脸。 “十方长老太小心了!”翟雀儿笑吟吟地开口,同时打出宗门的特殊手势,制止黑袍发力,“只要十方长老稳得住,别来来去去的不给个说法,我们大伙儿也没什么意见。” 黑袍不屑她的指令,但另外一个高台上,龙长老抬起眼皮,往他这边瞥了一记,动作不大,却让黑袍皱皱眉头,终究没有再动。 十方大尊不管翟雀儿怎么说,他需要的就是这一段时间内,不受到干扰。 他梦寐以求的宝物,就在眼前了, 如林高台之间的某处,隔着地层,他也能感觉到那独特的脉动。那脉动是如此深沉隐晦,偏又和他紧紧勾连在一起,就像是……像是心跳一样。 不知多少年前,他就是阴魔之身,如今更已转化天魔之躯,呼吸心跳之类的感觉几乎就要遗忘干净,可现在,他又记起来。 隔在二者中间的,不过是三劫以来,因黄泉秘府内部的地质变动,形成的天然地层。十方大尊纯以意念,也能搬动。 当土石剥离,呈现在十方大尊眼中的,是一具呈盘坐姿态的骸骨。 骨架是最简单的双盘坐姿,头部低垂,多处都呈现出惨烈的粉碎状,左臂已经不见了,连带着半边肩胛,还有半扇肋骨。不过骨架还是保持了相对的完整,骨头也不是一般的惨白颜色,而是泛着玉一般的光泽。 仔细去看,骨头上还有细丝般的纹路,呈暗红色,倒像是开裂的纹路。 “这是谁啊?”隔了老远,也没能挡住翟雀儿的视线,她很好奇地发问。 略一迟疑,十方大尊还是回应道:“一个和尚。” “从西方佛国来?” 这看起来是很正常的猜测,东方修行界的佛宗大能很少很少,有些修行的,都在西方。对此,十方大尊回应得很干脆: “我不知道。” 他确实是不知道,当年他承接的灵识片断里,没有这方面的信息。他只知道,自己当前的成就,来自于这和尚当年遗失的一件宝贝,另外,就是这些年来从各方收集到的与之相关的残缺情报,还有此刻已经强烈到让他浑身发抖的同源感应而已。 这具骸骨下面,就是关系着他未来成道之基的关键了! 他伸手去碰骸骨,眼看到碰到,心念电转,身上黑色法袍翻卷,一下子将整具骸骨抽飞。 这动作相当突兀,也极其粗暴,周围高台上关注这里的人们正惊讶之时,骸骨重重摔在地上,明明已经残缺不全,还有多处粉碎,可这一撞竟然没有散架,连碎骨粒都没掉下来多少。 骨架虽是倾倒,却仍旧保持着双盘坐姿,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紧接着,彤红的火焰就从骨头里面冒出来,转眼遍及骨架每一个角落。火焰无声燃烧,火光中,晶莹如玉的骨架没有半点儿变色、变形。 那是业火啊! 翟雀儿做出了判断,业火内蕴,就像是火焰的余烬,铺上点儿干燥之物,吹一口气,就又燃烧起来。 三劫以来,这地方都没再进人了,就是说,这具骸骨被业火煅烧了上万年时光,依附的皮肉应是已经化灰,但骨架本身至今还有‘玉骨银髓’的质地,可谓是“金刚不坏”,在其全盛期,又会是怎样一个人物? “能留尸骨在此,似乎是沾染业火之前已经死掉了。三劫前死在东岳神禁之下,又是个和尚,龙长老,你觉得是谁呢……” 一直不吭不哈的龙长老,仍是简单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十方大尊扇飞骨架之后,只往那里瞥了一眼,就不再关注。也许这和尚严格来说,可算是他祖师之类,正是靠着和尚遗留的宝物,他才有今日。但他绝没有什么感恩之心,因为他在那上面,也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且时至今日,仍无消减,只有变本加厉。 “回头若顺利使二宝归一,免我千年之痛,或许会给你一个挫骨扬灰的待遇!” 嘎嘎笑了一声,如今他全副注意力,都放在骨架掀起后,露出的那块凹地里。 彤红的业火又冒出来,蔓延了整个凹地,让人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十方大尊也没动手,他只是按照心中特殊的感应,念颂千百年来,已经刻骨铭心的咒诀,和凹地中那件宝物,建立起最直接的联系。 “出来吧,出来吧!” 与他的呼唤相呼应,一片深灰的光芒渐渐充满凹坑,竟然遮去了彤红的业火,两种光芒揉在一起,慢慢转为更深沉的乌黑颜色。便在这片污浊的光影下,又探出一颗花苞似的颗粒,然后就是鼓起、开裂、绽放! 这是一朵妖异瑰丽的黑莲,十八朵乌黑的莲瓣呈内外三层,依次铺开,总有巴掌大小。中央却有一团灰色气芒来回翻滚,似乎孕育着什么东西。 就是它,就是它! 十方大尊再也忍耐不出,迸出一声发泄式的吼啸。 震动百里的音波里,他的魔躯开始发生变化,周围气机运转也明显不同。 这时候,翟雀儿对黑袍眨了眨眼睛。黑袍无声冷笑,火红的熔岩从他脚下漫出去,混入高台血水之中,又直透下去。 转眼,他脚下的高台也是崩溃。 十方大尊生出感应,回头一看,就是大怒,可没等他们再搞什么交涉,远方天际,虚空开裂,血光下,刀锋鸣音横扫三千神鬼刑台。 又来了,杀神刀! 还好出来得早! 这时候,不知有多少人长吁口气。某种意义上,斩鬼刀比杀神刀还要来得可怕,尤其是有大量生灵为其“祭刀”的情况下,几刀下去,威势叠加,随之而来的“破虚击弱”的判定击杀,能抵挡者几稀。 如今陷在高台上的这些人,若再来两刀,死掉九成,也是有的。 不少人因为暂时死里逃生而庆幸,余慈则没心思去理会,他甚至顾不得头上的刀锋。云楼树空间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骤然加重的感应,通过心内虚空,再转入云楼树空间,引发了法宝碎片的*,直接在里面撒了欢儿。 余慈反应不慢,立刻切断了心内虚空与这边的联系,效果倒是立竿见影,法宝碎片失了牵引动力,纷纷坠落,可那绝大部分是比灰尘还要细碎的玩意儿啊,回头只是清理也烦死了! 头痛之余,他干脆撒手不管,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外边。抬头就见,杀神刀按而未发,这角度……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刀锋所指移过去,然后落在一处高台下的暗影中。 那里,正有一个人影艰难移动,下肢已经不知飞到了哪里去,却依旧凭着焦黑的双臂,一点一点地爬着。 至于爬到哪里去,怕是连它自己都不清楚。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现 更新时间:2012-03-15 “是那个地狱众吧,杀神刀不是很挑吗?”。 余慈眯起眼睛,仔细看着,末了又道:“刚刚还听妙相说起,森罗冥狱神禁似乎是只斩生灵来着?” “她没说过……不过据我所知,确实是这样。咳,地狱众也是生灵,那些秃驴便将有情众生分为胎生、卵生、湿生、化生等,一应地狱众便是属化生一类。” 影鬼的解释,余慈不置可否:“我是说,刚刚第一刀对着的,也是这家伙?” “也许?” 影鬼觉得不好确定,但被余慈这么一提,他也觉得有点儿意思:“真有可能,一刀不死,乃是杀神刀未能斩断业力之故……唔,你是怎么想的?” 余慈见它有些醒悟,便笑道:“孤独地狱已碎,哪来的业力?喂,咱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哪个?” “你说那孤独地狱是某个佛门人物召唤出来……” “我是说可能。”影鬼倒是滴水不漏。 余慈全不理他,自顾自地道:“里面的地狱众,均是新近死在禁术之下,为地狱道摄入,供养业力,以为养份。” “那又如何……咦? 影鬼一下子醒悟过来,可未等它回应,余慈已经点透:“那这个地狱众,是怎么回事?” 他指向正艰难爬动的半截人影。这一位在孤独地狱围困符修团之前,便曾用慑魂之音使得符修团中鬼修自相残杀,可观其面目本事,却绝非是本次进来探索的人物。 “这是新近死掉的修士?还是早早就在的?若是后者,这孤独地狱或不是新召唤出来,而是早就存在……存在多久了?” 不给影鬼回应的空隙,余慈续道:“按照传闻,三劫时间之内,黄泉秘府都没有外人进入,那就是说,这孤独地狱很可能已经存在了上万年。你不妨想一想,当初剑仙西征时,那些高僧大德,舍身显化地狱道,能持续多久来着?” 影鬼沉默了。 余慈仍在进一步考虑:“以地狱众的虚弱模样,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东岳神禁中的最强,那么,杀神刀的判定,就有些问题了。世上修行法门千万种,同样修为的,擅长的也各不相同,如何判别最强? “但如果换一个角度来想,杀神刀不是斩杀最强者,而是斩杀在它‘看来’最具威胁的那个……正是如此!” 余慈只觉得思路一下子敞开了。 斩杀最具威胁者。 如果森罗冥狱神禁贯彻的是此一原则,那许多前面散碎的东西都能够在此基础上拼合起来。 明明是玄门法宝的五岳真形图,在其东岳神禁中,竟然出现西方佛门地狱道; 明明死在南岳四极天星神禁中的修士,竟也坠落在此地狱道中; 明明是依靠新死掉的修士才勉强维持起来的孤独地狱里,竟然还有一个“老户”! 这显化出来的地狱道,已经和东岳神禁、乃至于整个五岳真形图扭结在一起,一释一玄,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凭什么? 是了,这三劫以来,受地狱道浸染,五岳真形图恐怕已失了纯粹,这从孤独地狱喧宾夺主、四极天星神禁灭杀的修士坠入地狱道等事就可见端倪, 在森罗冥狱神禁的判定中,自然是认为,这显化的地狱道,或者说,显化地狱道的源头,才是最大的威胁,而这这个地狱道中仅存的“老户”,就是关键所在! 是什么,让联系着九地之气,威能堪称无穷无尽的五岳真形图,也如此“狼狈”,而这种情况,又该怎么着手才好? 念头至此,天空陡然一声霹雳响,杀神刀再发。 余慈闷哼一声,被自天而降的刀煞死压在高台上,半边身子都被台上血光染赤,耳畔这才响起亿万气机激荡沸腾带起的鸣爆,千百高台瑟瑟发抖,在上面,似乎随时都会被甩下去。 他知道这是关键时刻,虽是狼狈,仍强睁着眼睛,趴在高台边沿,去看远方的变故。 刀煞神通降下,天地昏暗无光,只有刀芒切过的轨迹,才是唯一的光源,这道笔直的光带,正好照映出那边高台阴影中,只余半身的地狱众。 那地狱众似乎知道不可能躲过,只仰天一声大叫,伸出手臂,竟是主动迎上裂空而至的刀光。 刀、臂相交,几乎不能称之为碰撞,只因两方交击的刹那,地狱众直接就气化了,倏化虚无。 这一过程中,前端手臂和后面身躯的崩溃,几乎没有时间上的差别。 这样就结束了? 余慈大皱眉头的时候,数百里外,一声嘶哑嚎叫如刮卷的飓风,扫过林立高台,轰然而至。 激变的声势实在太过惊人,余慈艰难地扭过脸去,入目就看到十方大尊等人的方向,一道暗灰气柱冲天而起,离得太远,很难辨出那气柱的规模,只见其高接云气,里面却似有一股绝大的力量,令其扭曲盘转,如同一只发了狂的巨蟒,在天地之间挣扎。 气柱外围,又有数道散逸气流,半虚不实,仿佛怪物的触手,四面挥打,与这片天地气机相接,就是电光雷火,闪灭不定。 看那边明灭的光线,余慈忽然觉得,这条在天地间挣扎的“巨蟒”,似是正疯狂地吞吃着周围的一切——这纯粹是一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那条“巨蟒”正在膨胀,其膨胀的速度甚至导致其失去了原本的形态,就像是一个臃肿的什么东西,“吱吱”的怪音从那边传过来,却是好没来由,余慈想了半天,才想到,这就像是一窝耗子躁动的声响。 看那边庞大的规模……啧,那要有几万万只耗子啊! 脑子里转着奇怪的念头,杀神刀斩下的方向,又有感应。余慈只好又扭过脸去,然后他就发起了呆。 在地狱众彻底气化的虚空中,在那杀神刀之湮灭神通依旧肆虐之地,忽有一颗微尘似的颗粒呈现,它似乎吸收了虚空中某种不知名的养份,眨眼膨胀到指尖大小,然后萌芽、抽茎、展叶、开花! 一朵幽暗黑莲,眨眼间显化于此。 十八片莲瓣之上,都燃烧着漆黑火焰,又跃动不休,现出诸般奇妙法相,里面似有如蚁众生,做出种种形态,又无一不是呻吟哀嚎,在诸般苦刑折磨下,遭受无尽痛苦。 一朵莲花之上,便似一个地狱世界。 而莲瓣中央,一团蒙蒙的灰气,里面似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影鬼蓦然发声,那声音有些恍惚:“没有无穷无尽的业力供应,世上就不可能存在绵延万载时光的地狱道,东方修行界更没有这样的土壤。” 余慈愣了下,才想道影鬼是在回应他之前的问话。 他真服了这位,这反应回路也太曲折了吧。他哑然笑道: “然后呢?” “然后?” 影鬼又有点儿走神的意思,这时余慈终于发觉不对,正要再问,却听影鬼的意念声音骤然拔高,其尖锐刺耳,像是又回到了当初在界河尽头时,那种不可理喻的癫狂状态: “然后……他娘的只有最正宗的六道轮回在时,才有这样见鬼的玩意儿啊!” 余慈呆了一记:“六道轮回?” 一直藏在云楼树空间内的妖魔头颅弹动,影鬼几乎是要从里面中跳出来:“看,看那莲花,那不就是无尽恶业化生之相?业力只漏出一点半星儿,就能自发演化地狱众生相,那就是地狱道!” 余慈彻底给绕晕了:“你说清楚,是六道轮回还是地狱道?” “你还没明白!六道轮回早该碎了、完了、连点儿渣子都不剩!可是这莲花中展现的,分明就是地狱道的本质,只不过没有全盛期的规模、没有和其他五道合而为一、没有形成轮回体系——可它确确实实就是是地狱道! “不是什么秃驴召唤来的,不是那种投影之流,它就是无数劫以来,亿万秃驴依循他们的佛理法度,一点点夯实的‘十法界’根基的最下层,没错,就是真正的地狱道!” 余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这时,影鬼反倒问他:“那边是怎么回事?” 直到这时候,影鬼才注意到另一边的天地异象,然后,它静滞了一瞬间,继而用某种无法形容的语气,再次向余慈询问: “不是吧,饿鬼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鬼相 更新时间:2012-03-15 数万万只耗子在耳边尖叫的感觉如何? 以翟雀儿的意志水准,也不愿再考虑这个问题。 最宽处直径达到近二十里的“巨蟒”,早成一个无比臃肿的庞然大物,里面有无数躁动且混乱的气机,孕化为极似生灵的反应,同样是无法计数,真像是挤压在一起的亿万只耗子,在挣扎尖叫,这些“耗子”,每一次挣动,都要消耗周边天地元气,亿万只集合在一起,这片天地又哪有这么多元气可以供养? 翟雀儿只能往后退,而当前的情况下,就是强如龙长老和黑袍,都只能和她一样,远远避开这片元气严重匮乏的区域,而这片区域正在急剧扩大,且没有半点儿减缓的势头。 “似乎是失算了呢……” 翟雀儿没有想到,十方大尊见到那黑莲之后,竟是失态至此。尤其是杀神刀斩下,目标在数百里外,可众人眼前那朵黑莲竟倏地消失,随后,众人便通过各自的信息汇道,先后得知黑莲竟然是从被击杀的地狱众处重新绽放……然后,十方大尊直接发狂了。 关键是那个地狱众啊! 翟雀儿确认她当时也走了眼,几番不爽的心情累积在一起,让她有些小小的不满:“妙相传过来的情报,可不是这样!” “什么不是这样?” 暗哑的声音就响在身后,翟雀儿回眸,脸上依旧绽开笑容:“没什么,这不能怪法师你……我们也没想到,十方长老竟还藏着这样一副牌。我只看出来,此‘牌’和西方佛国有些干系,法师能认出来么?” 妙相终于赶到这里,这时候,她的立场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落落大方地在旁边道:“何需费这个心思?如今十方长老,不正是要打出来吗?”。 话音方落,前方那道灰光浊雾的臃肿“巨蟒”,似乎在“腹部”开了一个口儿,一波青灰色的污浊浪潮从中喷涌而出。 细看去,这哪是什么污水,而是难以计数的怪物,个个头大腹鼓,口角流涎,四肢如枯枝一般,扑出来后或滚或爬,也有飞纵疾掠的,转眼就将前方数里方圆淹没,且蔓延之势无休无止,一轮接一轮地向前冲击。 就是翟雀儿和妙相这样胆识过人之辈,见到这场面,也为之变色。 兜帽下,黑袍双眼火光灼灼,盯着那青灰浪潮不放,一直淡定的龙长老,其瘦小的身躯骤然挺直: “胎生分化神通?” “是那个?” 翟雀儿见识是极好的,一听龙长老所言,就想到了七八成,她看着那越逼越近的污浪浊潮,竟是又绽开笑容:“再这么下去,十方长老怕有灵智迷失之虑,大伙儿要助十方长老一臂之力呀……” 音落,更明确的信息传达出去: “抢下那朵莲花!” 百里外高台上,自然是立刻响应。经过几轮斩鬼刀,剩下这些人中,倒有三分之二,属魔门东支一脉,当下就有五个人影扑下高台,自然形成一个环形阵势,当中一人去取黑莲,其他人则做好防护。 眼看得手,头顶阴影罩下,然后才是雷震般的吼啸。 大气发出濒临崩溃的呻吟,四名修为都在步虚境界的魔门修士,竟是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硬生生弹开,眼睁睁看着一个庞大无匹的身影直撞下去,合身撞在那欲摘黑莲的修士身上,发出“砰”声闷响。 被撞的家伙哼都没哼一声,护体真煞粉碎,整个身体像是没了骨头,一头撞进黑莲旁边的地层中,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混账!” 不知是谁咒骂一声,随即就是四面攻伐聚合。弹开的四名魔门修士反应都是极快,两个放出阴毒剑光,另一个放出阴雷梭,瞬间反制,还有一个稍慢一线,却是抛出一颗绿惨惨的宝珠,光焰飞腾,有千钧重量,直取凶手顶门。 然而,这些攻击打在凶手身上,剑光破不开、阴雷炸不动,那颗压落的宝珠甚是给直接弹开,凶手只是咧开嘴,无声大笑。 是他! 这一个余慈曾见过的,即是当时是和“老鬼”一起,处置简韶的黑肤大汉。可这时,其人形象却是巨变。原本就有丈余的恐怖身高,此时竟然又硬生生拔起一截,皮肤铮亮如铁,额头部位更是硬生生长出一只血红弯角,黑面獠牙,眉骨高耸,喘息粗重,口鼻间喷吐灰光,肩肘等关节处,骨节鼓起,哪还能称之为人? 影鬼森然道:“金刚夜叉法相!” 话音方落,那边就传来惨叫声,刚刚放出宝珠的魔门修士,竟是莫名胸口洞开,心脏都被人挖了去,偏偏不见凶手形影,只听虚空中一声尖啸,其人顶门腾起的元灵,也被一口吞掉。 影鬼又是一口道破:“虚空夜叉,是那‘老鬼’。” 也是此刻,黑莲周围,厉啸连声,凶横的嚎叫声激荡四野,令人心神摇动。周边高台之上,多个人影,陡然间形体巨变! 通过灵犀散人的视角,余慈感受得最是真切。刚刚几轮鬼刀斩下,还真要数十方大尊这一系的高手损失最小,除开始的范虎、戈大之外,只有一个步虚强者被斩杀,再刨除妙相,还有九人。 便是这九人,除去黑肤大汉和老鬼外,其余七位,不论是鬼修或是人身,都是有灰光吞吐,转眼就是形貌大变,之前无论俊丑,都是一发地往丑怪方向激变。 随之而来的戾气杀意便像是深冬荒寒,将这一片天地染成了冰冷严酷之境。 其余人等,一时都呆了。 影鬼切齿而笑:“均是夜叉、罗刹猛鬼恶相,果然,是饿鬼道!” 饿鬼道,亦属六道轮回中的一道。饿鬼者,非寻常鬼类,因贪婪故,欲望无有穷尽,却因业力所感,便是奇珍异宝、美食佳肴在前,也无法感受其间快美,只能在无止境的贪婪痛苦中挣扎灭顶。 其中有神通者,称为夜叉、罗刹,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以鬼力恶念加持,最擅长杀戮毁灭之道。 毫无疑问,这些修士形貌变异,就是十方大尊遥空加持之故。 区域中,异变带起的思维空白,也就是一刹那而已,随后就是更激烈的冲突。本来是合作者的两边,转眼生死相搏,竟是半点儿心理障碍也无。激战带起的元气飓风席卷数十里方圆,而在其中,黑色莲花依旧绽放。 余慈向更外围退去,绝不想做被殃及的池鱼。而相较于黑莲周围乱成一锅粥,十方大尊那边的形势,似乎更刺眼一些。 那是在泄洪吗? 其实只要是在这片天地中,都很难忽略那汹涌而来的污浪浊潮,那如蚁、如鼠的庞然灾厄群体,正以让人头皮发炸的速度冲击而来,转眼跨过近百里的路程,所过之处,连高耸入云的高台,都连续倒塌,随即就不可思议地被蚕食干净,东岳神禁,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就是十方大尊……又或是饿鬼道的神通? 余慈不管了,现在他明白了一件事儿:强者大能交战,想活命吗?那就跑吧! 他毫不迟疑,从高台上跃下去,展开虚空神行符,转眼就到了十数里外。 影鬼习惯地性讽刺:“遇到鬼子母的胎生分化神通,虽然连其全盛期的亿万分之一都没有,但还是跑掉才明智,你倒是聪明了些……” “废话。” 余慈虽不太明白什么叫胎生分化神通,对鬼子母了解也不多,但最基本的眼色还是有的。几十个步虚强者,再加上长生真人打生打死,他这种还丹小辈,稍靠近些,被绞成碎末,也没有人会掉一滴眼泪。他只是有些哭笑不得: “真服了他们!五岳真形图才转了两岳方位,就直接撕破了脸,后面可还有‘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呢,这算什么?” 影鬼则是冷笑:“真是六道轮回这种层次的宝物,就是碎渣,黄泉秘府比起来算个屁!前者是直接涉及到天地运行法则的无上佛宝,后者再是秘府洞天,也要依靠着一定的天地法则才能过活,怎么比?” 正说着,两人都是一梗,随即齐齐转移目标,原因无他:灵犀散人动了。 而且,那不是余慈的命令! 第一百五十五章 磁力 ?在别人眼中,灵犀散人像是一个被冲击波扫到的倒霉蛋,手舞足蹈地从高台上坠落只不过修为深厚,才在坠落过程中调整好姿态,向外飞遁 然而,灵犀散人挑选的方位很敏感,他要从黑莲花侧上方斜切过去,这立刻引来众修士的警觉,其尴尬的地位在此刻尽显无遗,竟然是双方的修士同时对他出手 灵犀散人摆出了惊骇欲绝的模样:“我没有……” 尖锐的嗓音紧接着就化为“嗡嗡”的振鸣,下一刻,灵犀散人的玄蜂妖身,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两对透明翅膀急振动,带着六尺长的妖身,想飞起来,却在四面冲击下,狂喷一口鲜血,歪歪斜斜坠落 此时杀神刀的威煞已散,灵犀散人直接砸在黑莲边上,险险就撞到了,黑莲也摇动两下,漆黑的火焰似乎已把他烧到 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对灵犀散人生出杀机,可他的反应总算救它一命,看都不看黑莲,蜂躯六足加两对翅膀连续挣动,连滚带爬地逃出数丈开外,才又振翅飞遁,如避蛇蝎 足以致命的剑光就擦着他的翅尖掠过去,险到极致,不过既然他直接跑掉,旁人也就懒得再理,继续打得热火朝天。-< >-. 数十里外,余慈咝地吸了口气,飞遁的身形不自觉停下 没有人能比余慈能洞悉灵犀散人的举止心念的奥秘 别人因为角度等问题,看不真切,余慈却是心中雪亮:当灵犀散人将要坠地之际,在其黄纹黑皮的巨大肚腩下,长近尺许的毒刺一个极隐蔽的伸缩,从黑色莲花上擦过 莲花外围黑炎,瞬间将毒刺锋尖蚀去,痛不可当,灵犀散人却是硬生生忍住,以毒刺“刮”了点儿什么下来,随后向外狂飙 这一轮变故,余慈没有使上半点儿力,全都那个既狡猾又大胆的家伙“自作主张”——准确地说,是受他本能层面的某个冲动驱使而细究冲动的源头,则于“植栽”其神魂深处的百叶莲花 有意思了 不过,这种时候,远离危墙之下,才是最要紧的余慈再度发力飞遁,同时盯死了灵犀散人,决定不管这厮跑到哪儿,只要自家到了安全的地方,就要好好研究一番 可这时,灵犀散人却是一颤 无边无际的青灰颜色,从天边拍击而来那是亿万贪婪饿鬼垒积在一起,形成的吞没一切的恐怖浊潮在此大潮面前,就是黑袍这样桀骜不驯的家伙,也要一路后退,不敢摄其锋芒 潮头之上,十方大尊的身形显化 他仍是面目模糊,看不真切,披着黑色袍,却是敞开了怀,那肚子鼓涨得比十月怀胎还要大上两圈,余慈也见过大肚汉,天篆分社的广微真人,就是身量宽大,肚腩明显,但其人气度非凡,虽是体型如此,也不显丑怪 可十方大尊不同,他肢体未变,与庞大肚皮相比,愈显干瘦而在他肚皮上,一层层青灰掺杂的光芒叠上来,甚至掩住了下肢,仿佛那巨肚就是一切,而光芒下蜂拥而来的贪婪鬼子,已经分不清,“生”出来的时间,是之前,还是现在妖异诡谲的模样,令人呕心 “果然鬼子母相” 影鬼的声音不自觉都低了许多:“怪不得他会转化天魔之躯,有了天魔无穷变化,结成此等相,也省了很多力” 饿鬼道中,最厉害的鬼物有三种,一为夜叉,二为罗刹,三就是这鬼子母前两者都是个体战力惊人,只有这鬼子母,天生有胎生分化神通,可以分化出千万鬼子,均是食人噬灵,所过之处,比蝗虫过境还要来得干净 十方大尊,鬼子母? 余慈咧了咧嘴,对二者形象间的关系,实在是联想不能不过他却联想到另一件事:“鬼子母与那些鬼子之间……” “自然是有心神联系”影鬼加以确认 余慈心中忽起了个判断,难道这就是十方大尊的神道根基?不知他那个已死掉的“信众”,叫什么简韶的,是不是也是这鬼众的成员之一? 十方大尊就是奔着黑色莲花去的,对渺小的玄蜂小妖,完全不屑一顾,灵犀散人得以换个方向,继续飞逃,但能否绕过亿万鬼子垒积的大潮,仍是未知之数 此时,大潮已经逼近到距黑色莲花仅三十里处,这里已经算是战场了,也进入了十方大尊神通作用的范围 当下,这片战场上,所有属于十方大尊一边的修士,莫不煞气贯体,战力激增,之前那些属于符修团,修为较逊色,作壁上观的鬼修们,也一个个形体剧变,不要命似地冲入战圈,让局面变得为混乱. 十方大尊灰烬般的魔眼死盯着黑莲的方位,伸手虚拿,当下放出一只深灰巨手,类似于大衍图阵上“通天掌”的神通,直朝黑莲抓去乍一放出,大潮中便分出成百上千个鬼子,跳跃攀附上去,中间有人想干扰,附在巨臂上的鬼子就扑击厮打,一眨眼的夫,就将那人吞没 如此手段,把魔门东支一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事急之际,翟雀儿一声清叱,身边龙长老默不作声,背后却有一片紫光腾起,在虚空中凝成一轮紫日,光芒大放,这一刻,方圆数十里的气机简直是炸了锅,有两座高台直接就被震倒,轰然崩塌 十方大尊还是抢了先手,那只深灰巨手撞开了一切挡在前面的障碍,照着黑莲一把抓下他是长生真人的水准,又展开了鬼子母相,对劲力的运化当真是随心所欲,如小山似的巨掌,却有拈花之柔,将黑莲轻拢而起 看到这一幕,人们心头都是一震,但也有人心志坚凝,不为所动,龙长老就是其中一个 他身后紫日相乃是魔门著名的强横神通,名曰“天无二日”,是说紫日一出,连天上的太阳都要失色,堂皇大气,发动起来,百里尽成火海,如今与十方大尊气机相冲,发动略慢,但爆发力依旧强绝 紫日强芒如剑,一击就将深灰巨手齐腕斩断,上面什么鬼子都一起化为乌有 十方大尊怒啸一声,身下鬼子污潮翻涌,正要再出神通,啸音却戛然而止 深灰巨手前半截其实还拢着黑莲,只因气机切断,难以保持原型,大半都化为烟气,便在这灰蒙蒙的烟气中,那黑莲竟是散开了,十八朵莲瓣飘飞,却被一只无形的手碾得愈发细碎 “怎么回事?” 虽然第一号耳目灵犀散人已逃得不见踪影,但余慈早先植入神意星芒的对象,到现在为止,还活着两个,通过他们的视角,余慈总算是看到了黑莲散掉的那一幕 和那边所有人一样,余慈也为之错愕 偏在此时,影鬼放声大笑:“原来如此我就说,六道轮回怎可能修复?” 余慈一怔,立刻请教.影鬼心情大好,当下就指点道:“黑莲有形而无质,现地狱之相,却无地狱之质,说明它只不过是地狱道本源则的投影,聚集了点儿业力,拿出来唬人罢了,若以当年全盛时期的六道轮回来比较,它只是刚刚发了个芽儿……唔,不过这本源则如此完整,根基在何处?” 余慈无奈了:“我问你呢” “此事要查个清楚” “你自己查去”随口回了一句,余慈飞遁的度一直不减 冷不丁地,他飞动的身形忽地一滞,然后就是天旋地转,就像是被人拽着双腿转圈儿,整个身子腾空,完全没了方向感他只能看到,周围高台在扭曲,不,应该是整个天地都在扭曲变幻 远方,不知是谁叫了一句,话音通过他的“耳目”传来:“五岳真形图发动……这是移岳换位” 话音未落,余慈就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个极强的甩力,五岳真形图似乎是要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将这里的人们统统扔出去 也对,如果五岳真形图有灵,想必也对这里的境况忍无可忍了 自嘲的笑容里,余慈已经做好准备了可这时,他左手处陡地一沉 下一刻,他就像是坠了一块千斤巨石,被硬扯着直砸向地面闷哼声里,余慈来了个硬着陆,与肢体的撞击痛感相比,左手心的滚烫才真拿人,待伸手看时,他蓦地醒悟: 是了,玄灵引还在我手上呢 此时,以不朽藤制成的雕像上,灰黑磁火烧得好旺那火已经不只限于雕像上,而是沿着余慈的手臂向上蔓延,却不毁肌体衣物,转眼已遍布余慈全身 余慈没有感觉到骤增的重力之类,但是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五岳真形图“外甩”的力量也不见了而当他脚踏地面,脚底心的感觉却有点儿怪,他像是踏在江面上,地层之下,就是奔涌不息的“江水” 那是……九地元磁神光 他好像有点儿明白了 此时此刻,原本如火如荼的战场,人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包括十方大尊、龙长老、黑袍这样的长生真人,包括那浩荡如海的亿万鬼子,都不能幸免,不过,十方大尊在被甩出去之前,还是锁住了大半黑莲碎片,另外那些,则被三五人瓜分 混乱的局面下,无人注意到,数百里开外,还有一个余慈,稳稳地站在地上,巍然不动 *********** 这是上架后的第一章 刚看到尼摩、历史的尘埃和忘记的那个我三位的投票,再翻了翻上架公告,突然发现很囧的一件事,我……是不是忘了求月票了?如果诸位书友中,哪个是会员的话,敬请给《问镜》投下月票感谢 第一百五十六章 佛骨 ?随着移岳换位的进行,这里渐渐没有了下四方的概念,虚空扭曲,天地倒颠,余慈只能以脚下所感应的九地元磁神光为参照,脚下便似生了根,任它如何流动,我也吸住了…… 咦,这不对呀!眼前的景象分明也在变化来着,初时他以为是幻相,直到平白无故地撞一处高台,头晕脑涨之余,才确认了,他脚下虽粘得紧,但确实是在移动的。-< >-. 真见鬼! 出现这种问题,原因很简单——九地元磁神光本身,就是在流动的。 黄泉秘府真是个古怪的地方。九地元磁神光在动,五岳真形图在动,但二者的流速不同,运动的方式也不一样。打个比方,前者就像是流动的江水,后者是飘浮的云彩。 之前,包括余慈在内,一行人都是被“云彩”裹着,东飘西荡,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如今他握住了玄灵引,就从“云彩”里脱了身,却又坐一叶扁舟,行驶在“大江”。 余慈猛然醒悟:只有在这儿,依靠着磁力,才能摆脱五岳真形图的控制,至于玄灵引,不就是能航行在九地元磁神光的渡船吗? 现在好了,他有一个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的移动方式,且能够试着消除磁力“岸”,不受五岳真形图的限制,可也有问题,九地元磁神光的流向没个定数,他怎么确认,一脚踏去的,就是个善地? 眼前光景变幻,周围环境越发地陌生,余慈已经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何处,对其他人更是早没了感应,只能暂时随波逐流,脑子则在急速转动。 当务之急,是要有一个相对固定的参照物才好,正所谓“风动云动星不动,水涨船高岸不移”…… 嗯哼? 他脑中灵光一闪,倏地有了计较,这参照物,他有啊! 内外虚空交感,西方白虎星域外围,一颗外人几难得见的黯淡星辰闪了一闪,自有天地间最玄妙的一类感应,将其信息反馈回来。 虽然外边环境恶劣,本命星辰的联系,依然没有断绝! 余慈心头一松,又想到回感应天星方位,五岳真形图似乎反应极大,可这回,那边却又“冷漠”了下来,对他不闻不问,也不知是不是玄灵引在手的缘故? 不管如何,已近丧失的方向感一下子就回来了,就算整体感觉还差些,但与回的认知相对照,计算出二者的方向、角度和距离,当真是一点儿不难。 余慈开始尝试着“操舟”,以前他没修炼过元磁神光之类的法门,对磁力的操控两眼一摸黑,最初有点儿手忙脚乱,不过玄灵引没有在这面给使用者设门槛,多试两回,也就成了。 没过多长时间,余慈便来到了他最初引动天星之力的点,虽说是想停下来的时候,因为操作不熟,不能及时脱身,又“飘流”了百十里路,但他终究还是岸了。 眼前的情景好生熟悉。 森罗冥狱神禁召唤出的数以千计的高台,此时仍有大半耸立,可这里的气机流动完全不同,给人的感觉自然也不一样。对此,余慈并不感到奇怪。 水流云飞岸不移,这里已经不是五岳真形图的“东岳方位”了,至于是什么方位,又是什么禁法,还要再观察。 玄灵引的磁火慢慢熄灭,余慈踏实地,跺了跺地面,确认没有问题,猛以拳击掌,以示庆祝。 能够找到玄灵引的运用之法,确实是可喜可贺。他现在已经有七成以的把握,能够从这五岳真形图中全身而退,就是冒险深入,也不能说没有机会。 他仰头看天,这里当然见不到外面的星空,可是他与本命星辰的感应,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多亏了这颗本命星辰,多亏了修炼天垣本命金符这等法门,说明他终究还是有几分运道。 心中欢喜,思路也越发清晰。余慈既而想到一件事:他有天星定位,在黄泉秘府中寻觅方向,可没有的又该如何?若是玄灵引的正牌“传人”到此,是用什么方法来辨明方向呢? 余慈继续看天,心中渐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他无意识地走动,刚走出几步,影鬼突然示警: “右边,小心!” 余慈一惊,本能偏闪,却又觉得不对,回头去看,入目的却是一具本是盘坐,却已翻倒的骸骨,面很诡异地铺了一层彤红的火焰,正无声燃烧。或者是前面思考问题,他竟然没有发现这里还藏着……等等! 这是业火? 有那么一刹那,余慈汗毛直竖,先前在业火中来回穿梭,经历不堪回首,让他本能地有点儿发悚,不自觉又让开一步。 角度移换了,余慈却莫名有些熟悉之感,也在此时,影鬼冷哼一哼:“结跏趺坐,作降魔印,是个和尚!” 和尚?受影鬼点醒,余慈再看,这骸骨虽是左臂连带半边肩胛都已不见,但右手覆右膝,指尖垂下,若是摆正,应是触地姿态。果然是佛门的降魔印,其和尚的身份想必是不会错的。 不过,让余慈生出感应的,不是这个…… 他挠挠头,一时想不出来。然而根据方位、距离,他很快猜到,这和尚骸骨附近,应该就是十方大尊等人翻脸的第一现场,而且,也有很大可能是让他收集的那些法宝碎片“造反”的源头。 很快,他找到了不远处那个凹坑,不过里面除了让人不快的业火残余,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稍一考虑,余慈就准备重新开启法宝碎片对外界的感应,嘴里面则顺势问了影鬼一句: “你能不能看明白这和尚的来历?” 他本是随口问了句,哪知影鬼张口就来:“所谓‘金身玉骨银髓’,有金刚不坏之能,这和尚生前起码是个阿罗汉,不过再算一算业火烧过的年份,其本来水准要更高,只是不管是佛陀、菩萨、罗汉金身,内外如一,皮骨筋肉无有分别,不存在哪个更禁烧的问题,怎么单只留下一个骨架,还值得商榷。” 稍顿,影鬼又接着说下去:“死时结降魔印,遭遇魔劫的可能性比较大,但佛门僧众有一点很典型,即应对天魔诸劫,在自身不成气候时,十分不堪;可一旦证了果位,反倒又有了天然优势。这和尚死在魔劫之下,多是自家根基出了大问题,否则不至于此。” “那个,我说……” “不妨找个能隔绝业火的东西敲敲看,那些和尚成就金身后,可成就所谓‘佛骨’,质地与其他骨头都有不同,还有内蕴神通的,据此说不定能测出和尚的修行法门和出身来历。” 余慈苦笑,影鬼明显兴奋了,这滔滔不绝的架势,近来可真是少见。余慈一边将法宝碎片的信息重新显化在心内虚空,一边也在云楼树空间内寻找影鬼所说的“敲击”工具。 影鬼的话音仍是连续不断地传入:“地狱道、饿鬼道先后出现,势必有其因果,有九成九应在这和尚身。怪了,当初十三古佛打破六道轮回,演化三千虚空,根本造不得假,六道轮回绝对是粉碎了,就算西方佛国天地法度不变,要重凝六道轮回,也要在十劫之后,可眼下……难不成又是那群秃驴的算计?” “又?”余慈很好奇,“以前是怎么算计的?” 影鬼冷笑:“自是鼓吹所谓的‘十法界’,将一切有情众生都划入佛国特有的天地法则之中,让世修道之人,都要按他们的标准做事,步虚及以下修士入六道轮回,得证长生的修士则给‘请’入四圣界,从到下,严丝合缝得很哪!” 余慈半懂不懂:“这又如何?” “嘿嘿,这是那群秃驴给天下人排座次呢!佛、菩萨、缘觉、声闻四圣,本是与真人、劫法、地仙对应,可十法界一立,一应非佛门之‘外道’,说是不闻佛法而自觉,只能入缘觉一界,成为什么‘辟支佛’,虽沾个佛字,却也只能和他们的阿罗汉平头,你让那些地仙一流的人物,情何以堪?” “这个……”余慈猛然发现,五劫之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八千剑修西征历史,其掀开尘封的幕布,已被影鬼掀开一角。 影鬼谈兴正浓,不用余慈催促,已继续道:“名利之事,也就罢了。可若真让十法界建成,法则重建,天地寰宇,莫不入佛门彀中,除佛门之外,一应‘外道’修行,都受其法则限制,不涉佛法,便永难有出头之日,如此手段,哪个能忍?” 原来如此,不计成败与否,倒真是大手笔,好气魄呢……余慈这时再看燃烧骸骨时,眼神不免就有些变化。 然而此时,熟悉的感觉又生出来,余慈找不出原因,干脆偏折身子,和翻倒的骸骨平行来看。这时候,法宝碎片已通过心内虚空,重新与外界建立了联系,他眉心也急跳起来。 还有呢? 余慈眼珠一转,从云楼树空间中取出一枚仅有黄豆大小的碎片。这已经是那些碎片中,体积比较大的一个了。此时暴露在外,就在余慈指间激烈振动,待余慈松开手,那碎片倏地斜插下去,决非是自然坠落,势头之猛,倒把余慈惊了下。 然后他看到,碎片直接打入无声燃烧的骸骨内部,位置是……右手! 影鬼失声叫道:“那就是佛骨……有问题!” 话音方落,一簇与彤红业火明显有别的金色火焰,哧声闪亮。 架头两天,不是太淡定,请允许我求几回月票、红票先…… 第一百五十七章 截胡 ?这一刻,余慈分明感觉到,云楼树空间内所有的法宝碎片,都霍霍跳动。-< >-. 金色火焰除了最初闪现时,带出一声气爆,其余时间,都是非常安静的,势头也寻常,只在骸骨右手食指静静燃烧,相邻的指头和掌心都不顾及。和遍及全身的业火是没法比了,但金焰一出现,这处的业火就给吞没掉,同时被吞没的,还有余慈拿出的法宝碎片。 “喂,给烧没了?” “没,还在……好像是渗到里面去了。” 余慈的感应还是比较清晰的,他发现,与法宝碎片生出感应的,非是火焰,而是指骨。那指骨的材质也很古怪,仿佛是由某种液体凝成。法宝碎片乍与之接触,就渗入进去。 他又拿出一粒碎片,一松手,结果与前面一般无二。 有意思! 余慈一下子来了兴致,他来黄泉秘府,除了对这处传说中的修行圣地颇为向往之外,其余的想法,也就是捡捡漏了,那些强人关注的东西,比如地狱道之类,或得或失,他都没什么想法,但别的玩意儿,用点心思何妨? 他毫不迟疑,一下子取出了一大把法宝碎片。 如此干脆,把影鬼都给吓住了:“喂,你开什么玩笑,万一毁了怎么办?” 余慈浑不在意:“叫这玩意儿弄个晕头涨脑儿,早烦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正好看个究竟,说不定这里还是很重要的环节呢!” 他是真不在乎,自从结成本命金符后,法宝碎片的用途大降,况且,他也不是真的孤注一掷,碎片中最大的“金属飞蛾”,还留在他手中。 不管影鬼如何不乐意,余慈掌指轻搓,将细沙微尘一般的法宝碎片慢慢洒下,果然都如飞鸟还巢一般,投入到金焰包裹下的指骨中。虽然碎片微小,千百粒堆在一起,也有一根指头的体积了,但投入进去之后,指骨的体积没有任何变化,金色火焰也只是略有波动而已。 “真烧化了?” “不是,好像指骨更密实了些。喏,里面的气机也在运化,不知会变成什么?咦,这怎么跟炼器似的?”这段时间,余慈让陆青帮忙,自己也动手,将步罡七星坛各类结构组件都制作完毕,也算有了点儿经验,对炼器时各类气机融汇变化,比较敏感。 影鬼也同意:“还真有儿像……啧,那可是天底下最贵重的原料无疑了。” 余慈知道影鬼对自己轻率投下法宝碎片仍有些不满,他也不理会,只是仔细观察,只是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倒看金色火焰,他蓦地萌生了一个想法: “这火肯定不是业火了。” “嗯,不是。” “哦,这就能使力了。” 影鬼大悟,恶狠狠地叫道:“拆了它!” “……” 余慈真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不否认,让影鬼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儿心动。但事情还要照做,他在云楼树空间拿了根好的千锻铁棒,原是为炼制步罡七星坛准备的材料,后来有陆青出手,就没了用处,此时正好用劲儿。 将铁棒点在指骨,金色火焰烤炙着前端,奇怪的是仍没感觉到一点儿热力。把棒子在手中转了转,余慈想不明白,也不再多想,轻喝一声,发力挑,那燃烧的骸骨在他妙至毫巅的控制下,一个翻转,正了过来,稳稳“坐”在地。 影鬼莫名其妙:“弄了半天,你搞这个?” 余慈还不理他,只是前前后后仔细观察一番,末了笑道:“你看看……” 余慈指给影鬼看:“你看,他也是结跏趺坐!” “你脑抽了是?” 影鬼给气得乐了。结跏趺坐又曰金刚坐,是佛门修行一种很重要但也很常见的坐法,十个和尚倒有九个半精通此道,这能说明什么? “你还没明白……” 余慈正要公布答案,却和影鬼同时惊了一记。外面天地间,哗啦啦一声响,似乎有铁链甩击之音,远远传过来。 余慈把心念移到外面,循着声息,见远方虚空扭曲,观其方位,应该是当初支起孤独地狱的位置。 影鬼道:“是哪个家伙又用‘无碍小三界旗’之类的法器……” 余慈摇头,如今在这黄泉秘府里的几十号人,有一大半的实力都在他之,能用到这种破界法器,更不用说,余慈当然不会傻等着那人过来,就想着避一避。 这时候,影鬼在心内虚空叫嚷:“拆下指头!” “当”地一声,余慈用千锻铁棒猛击在关节,但凭此钝器,如何能奈何得了佛门不坏法体? 一击不成,余慈当即收了铁棒,擎出七星剑,又一剑斩在同一部位,这次直接用了诛神刺法门,七星剑七星瞬灭了六颗,全力以赴,半点儿都没保留。 剑光抹过,这柄由鲁德师伯依照论剑轩独门秘术所制的宝剑神锋,一击建功,彤红的业火猛地一涨,骸骨右手食指齐根而落,金色火焰依旧燃烧不止。 这时候,那边虚空动荡几近停止,余慈心中一动,放出一颗神意星芒,迎了去。 在森罗冥狱神禁发动时,拔起的某座高台,一个巨大的铁锚死钉在面,锚爪是四支长有一尺的铁刺,四面箕张,锚尖看去并不锋利,面还点缀着灰黄的锈迹,但有两枝已深陷石层。 “岸了。” 赵子曰将铁锚拔出,重达数百斤的大家伙在他手里便如羽毛一般,连缀着锚爪的铁链有一截缠在他手臂,其余链条向后延伸,一半悬空,另一半却是“插”入虚空中深处,连接着某个不可见的对象。 多亏有这定山锚啊。 赵子曰笑吟吟地举着大锚,暂时没有收回的意思。这定山锚乃是一件奇宝,功用只有一个,就是勾连某两处独立虚空,令用锚者自由来回。用起来比十方大尊的“无碍小三界旗”要省劲儿得多,但使用者必须是两人,那边需要有人牵着,才不会迷失。 此时在另一边,自然是摩奴。 在这黄泉秘府中,步步危机,偏偏自家的战力因为翟雀儿的手段,都没能跟来,赵子曰也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算花力气举着大锚,也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随时可以抽身退走。 赵子曰的目标很明确,回到这处地域之后,就一路疾行,铁链被他扯得哗啦啦抖震,声震四野,只是这片地域的生灵全被五岳真形图摄走,响响也无妨。 不一刻跨越数百里路,他是一直注意着的,远远就发现那处红彤彤的光源,包括那光源中,端坐结印的骸骨。赵子曰见之一喜: “我那便宜义兄的消息果然不错,那东西确是在此!” 转眼到了近前,他看那骸骨多处缺损、又燃烧业火,不免嗟呀当年那场惊天大战,同时也有些烦恼。 他跺了跺脚,扼腕道:“可恨,要是那尊圆光琉璃大成佛龛到手,不是省了一番搬运?” 烦恼亦是无用,既然过来,赵子曰就是有准备的,他自储物指环中取出一个打磨精巧的澄黄铜钟,高不过尺许,径不过三寸,可抛半空,迎风一晃,就化为了一个足可装进去两三人的庞然大物,当头落下,就将燃烧的骸骨罩在里面。 这铜钟本来别有妙用,但此时用来,是借用其天成秘宝的性质,隔绝业火,以便回去处理,如此,铜钟回去想必也是品质大跌,这点,赵子曰却是顾不得了。 他念动法诀,让铜钟封绝业火,隔绝业力干扰,以便收回储物指环,这需要一个过程,赵子曰本也不急,然而不一刻,他脸色就是微变,伸手准备召回之时,已经有人笑语而来: “慢来,赵道,你要把这佛陀遗骸拿到哪里去?” 而在话音来处,已有一道白光腾起,当中翻滚舍利,森白火焰化为拳头大小的光珠,连喷出七八个,飞射而至。 步虚强者的手段,赵子曰可没有无视的资格,铁链哗啦骤响,他一个翻滚,弹射而出,本来还想着再冲回去,可铜钟之外,森白火焰将方圆三里范围都烧成火海,阴幻火力自有其阴毒之处,还丹修士进去,绝讨不得好。 而火海之,已是悬浮一位雍容美貌的尼姑,热力蒸腾,气流飞旋,她身缁衣飘动,有若飞天,美不胜收。 “妙相法师!” 赵子曰一下子被逼开,重宝得而复失,心中焦躁,脸却还算从容,他一振身黑袍,向妙相抱拳见礼:“法师何故阻我做事?” 妙相微微一笑:“不外乎‘见猎心喜’四字罢了。” 说话间,她目注赵子曰,一时倒测不出其心意变化,不免有些佩服, “我在北荒多年,倒也听说过一件事。四劫之前,有一位西来高僧,居于北荒,传播佛法,据传神通殊胜。后来不知为何,再无踪影,今在此见此骸骨,倒觉得有七八成是他。” 稍顿,她语气却是变得缓和一些:“我不知道想拿这骸骨如何,也不想全部占为己有,只求一截佛骨以利修行,不知道意下如何?” 这是加更的一章,晚还有,继续向大家求个月票、红票啥的,感谢。 第一百五十八章 讲古 ?. 追逐]第一百五十八章讲古 赵子曰仰天打个哈哈,没有正面回应,只道:“妙相法师,你乃我义兄座下信重之人……” “不敢,大尊亲疏有别,我尚能分辨。-< >-.” 妙相当面锣、对面鼓这么一敲,摆明了立场,赵子曰想套近乎也不可得。不过,说话间,他已经和虚空“对岸”的摩奴联系上了,那只狮子猫正借定山锚之力,过来支援。 再有三息…… 也在此刻,弥盖三里方圆的火场中,忽地暴起一道jing芒,借着火焰的遮掩,直到近前,赵子曰才察觉。 “啊哟,这nv人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他却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做的,此时闪避已是不及,他只能动一件护体法器,身外莹莹绿光如屏,可那jing芒却是拐了一道极小的弧线,擦着护体宝光掠过,完全没有任何接触! “糟!”赵子曰一个ji灵,也是放出飞剑拦截,可还是慢了一步,“铮”声鸣响,他身侧虚悬半空的铁链吃jing芒一绕,便自中段开裂,哗啦啦坠在地上。而此间虚空之外,便有一个倒霉蛋“嗷呼”一声,一下子mí失在黄泉秘府的某个角落里。 一击建功,那jing芒旋即飞回,落在妙相手中,却是一把尺余长短的yù刀,随即隐入袖中不见。 隔着三里路,两人对视,妙相从容淡定,赵子曰面沉如水。 如今,赵子曰看出了妙相尼姑的行事风格,却是以后路断绝为代价。他也有些后悔,落入这局面,他本人行事也有不足。若他肯舍弃铜钟里的骸骨,第一时间退走,再图后计,可要比现在从容太多。 按下心中悔意,赵子曰后退一步,把手摇了摇:“慢来,妙相法师,你这可不是只要一截佛骨的态度!” “赵道友也没有与人商谈的诚意。”妙相淡淡回了一句,竟是不再理他,径直去看罩着骸骨的铜钟。 唔,这尼姑行事,很看重气派格调,未将事情作绝,想是出身的影响,如此…… 赵子曰转眼计较已定,当下就咳了一声:“法师想来是用佛骨来增进修为的?这个,怕是不成啊。” 稍顿,他朗声道:“这具骸骨中,想必是有佛骨的,只不过,我有十成把握,这佛骨,不合法师的意!” 妙相抬眼瞥他一记,又去盯着铜钟。 赵子曰心中冷笑,嘴上则道:“想来法师会觉得我是说业火的缘故?非也非也,法师既然出手,必是早有准备,不过我还是要说,这具骸骨遍体上下,绝对没有一块儿能有利于修行的,就是祛除了业火也一样。” 这回,妙相终于正眼看他:“赵道友有话要说?” “只是想讲个故事。” 赵子曰摊手一笑,气度自生。他虽是出身微末,大半生都是做强盗的活计,但心计深沉,为人颇有静气,真撂开了来说,倒也是不卑不亢。 妙相确实是比较欣赏这样的人物,而且事关她修行前途,多听两句也无妨。 赵子曰语不紧不慢:“五劫之前,八千剑修西征之事,法师想必是知道了。到头来,剑修与佛国,败是惨败、胜是惨胜,在东方修行界,论剑轩地位动摇,五劫以来一直困居南方,少有作为;西方佛国也是元气大伤,前前后后过二十名佛陀陨落,而且十数劫以来一直进行的‘十法界’之设想,也遭遇重创……妙相法师可知‘十法界’?” 妙相微微颔。 赵子曰就笑:“这样就好理解了,不过法师是否也知道,那一战后,由空有庵牵头,西方佛国内部那一场ji辩?” “这个倒是不知。” 赵子曰随手将断去的定山锚扔在地上,从容笑道:“此间骸骨,就要从那场ji辩讲起。具体的细节,由于年代久远,空有庵控制的也严密,我们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信,那一场辩论之后不久,西方佛国有一位佛陀舍了宿世修为,倏然转世,至此再无消息……那一位,便是曾经在灵山之下,力抗无劫仙剑而不死的大佛陀,十方慈光佛。” 妙相讶然:“你说,这一位就是那十方慈光佛?” “十有**。” 略一沉yín,妙相便道:“这与我何干?” 赵子曰摇摇头:“法师且注意,我前面说过,这位佛陀是舍了宿世修为,转世重修,以前的修为可是全不作数!而四劫之前,这一位在北荒出现,竟然又是神通殊胜,一劫时间不到,就能有这样的成就,佛mén勇猛jing进之功,可就太了不得了……” 妙相心念转动,现果然如此,不免问一句:“这是何故?” “岂不闻佛mén有所谓‘无上菩提心’?借愿力之助,可以获得种种不可思议的果报。据传,那一位佛陀下宏誓大愿,愿舍了修为果位,永沦绝狱,也誓要重塑轮回……” “六道轮回!” “不错,正是那由十三古佛亲手打破,演化三千世界,一举将十七剑仙打入永沦之地的无上佛宝。” 这又是一个具有震撼力的消息,赵子曰说得是抑扬顿挫,但在说话之时,他脚心却是自裂开一个口子,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渗入地下。 他缓过一口气,又道:“以此愿力,这位前世佛陀勇猛jing进,又不知用什么法子,聚拢了散落在无尽虚空中的六道轮回的本源印记,慢慢做出了饿鬼、地狱等六道结构,然而天不遂人愿,又或是其所之愿,不足以做出这逆天之事,不知怎么地就陨落在此,实是可惜可叹!” 妙相看向身下铜钟,若有所思。 赵子曰紧接着就道:“下如此绝愿,却功亏一篑,那怨愤悲绝之意,何其恐怖?故而便是死去,身也是业力缠身。法师,你且看那熊熊业火,绝不是被地狱道浸染,而是由内而外,自而成。 “就算法师能袪除业火吧,可这位前世佛陀下愿誓,以此获取神通,其全身上下,怕是没有一处不为愿力充斥,若是借此力jing进修为,嘿嘿,还愿可不是那么容易!法师不怕被愿力业力沾身,平添阻滞,以至永沦不起么?” 妙相沉默片刻,忽然道:“你是谁?” 赵子曰一怔,随即笑道:“法师在我义兄身边多年,我的底细,你岂能不知?” 妙相冷盯过来:“能有这等见识,焉是区区一个散修沙盗所能为?且愿力难破,你又拿骸骨做什么?” “咳,此事与法师无干……” 赵子曰避重就轻回了一句,也知道妙相已经有几分被他说动,便笑道:“如今法师还觉得这骸骨有用吗?”。 妙相沉yín不语。 赵子曰行事渐有成效,心中略微放松,却见森白火焰之上,这位美尼姑丰腴圆润,明明hua一般地娇yàn,气度偏又迥异流俗,心里一动,便笑道: “法师用佛骨,想必是要用在yin幻舍利上?现在看来,我那位义兄当初给你这mén修行之法,原是为你转成罗刹法相铺路,只是你这些年一直若即若离,不愿信奉于他,才一直有许多缺憾,难以补足。但这种事情,在我看来,其实也不算什么……” 火光中,妙相似是吸了口气,眸光定在他脸上:“好大的口气。” “不敢,其实若是法师有意,我这边……还认得几位jing擅此道的高人,或可为法师解huò。” 话到嘴边,还是变了。赵子曰原是在某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驱动下,想尝试着招揽一回,可他机警之心也是一等一的,很快恢复了冷静。 “法师不妨考虑……” 他会庆幸这一念之差的。话说半截,他忽生感应,猛回头,随即面sè真正剧变。 “不是今日法师传讯告知,我还不知道赵二先生竟是这么了不起的人物。” 因为赵子曰和十方大尊是结拜兄弟,故而也有人这么称呼他,而其中叫得最顺溜的一位,就是眼前刚刚跨空而至的娇俏美人儿。 翟雀儿! 这位魔mén东支的真传弟子,身外灵光闪耀,似是刚用了什么了不起的符箓,这应该就是她能够跨空而至的依仗。此时她伸手按着半透明的细纱背子,似乎嫌这外衣太过轻薄,被大火带起的热风一吹,就有点儿压不住了,仪态无忌,又颇有一番天然魅huò。 与之同时,她灵动非凡的眼眸转动,很快将赵子曰上上下下打量一遍,这眼神似是会说话一般,尽显出“刮目相看”的意思。 赵子曰却是没有闲情欣赏和享受,只苦笑一声:“原来……你们是一伙的!” 他嘴里有句话咽了下去:飞魂城的前主母,和魔mén东支的亲传弟子,可还真是近邻哪,勾搭在一起,莫不是有什么yin谋? 他知道,若这话吐出来,他今天就真正死定了——虽然眼下的局面也是不妙。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他之前动的手脚,已经差不多合用了。如今绝不能再有半分犹豫:“天幸,来之前测过了,这儿现在是北岳方位……魔血化碧,兽灵召来,给我起!” 猛一跺脚,护体法器先一步动,他身外有莹莹绿光护体,而这片地面,倏然如地龙滚翻,砰砰砰砰连响,一条如巨蟒长蛇般怪物破地而出,长躯甩击,几若疯狂,空气中立时弥漫了一层淡淡的血腥气。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夺骨烧身 遗珠云楼 ?. 追逐]第一百五十九章夺骨烧身遗珠云楼 长蛇怪物只是一个开头,以它破地而出为起始,地层之中,便似涌出了一层sè彩斑斓的cháo水,无数毒虫异兽从中翻出来,且是无休无止。-< >-. 在五岳真形图的北岳方位,典籍上说是能“守灵润物,广治虫兽”,其禁法中便有驱兽役虫这一条,名曰“太化玄冥浊灵神禁”。神禁中这兽、虫等,不是寻常之物,而是禁法撷取各类凶灵,打破róu碎了,由禁法催化成许多外界绝无的异种,凶毒绝伦。 赵子曰以自身具备的妖魔气息化入血中,渗入地下,这作法其实就是去捅马蜂窝。这些禁法生灵成千上万只地冲出来,或飞或走,便如凭空起了一片乌云。有的直接撞在yin幻火中,一时不死,还有力气挣动,扑击飞跃,择人yù噬。 便是两位nv修都是不凡,也被这异象惊了一记,赵子曰便趁此机会,不退不闪,而是直冲进了前方的火海,冲着妙相杀了过去。 勇气可嘉,只是修为相差悬殊,在yin幻火中抢出不到百丈,那绿莹莹的护体宝光就碎裂开来,连带着护体真煞,也没能撑过两息时间。他惨哼一声,火光照得分明,他身上已经让火舌tian过,皮开ròu绽。 他又前冲里许,距离妙相已不过一里左右。这时他伸出手,似乎想做什么,但此刻,一道暗红丝线自他背后一穿而入,却是远方的翟雀儿先斩了那条“长蛇”,又出手难。 赵子曰睁大眼睛,“砰”声闷响,他后心均炸出一片血雾,前冲的身子一下子失去平衡,就着余势摔出十多丈远,栽入森白火焰深处。 但此刻,翟雀儿却秀眉上挑:“没穿透……小心!” 妙相对森白火焰中一应气机变化都心中有数,只不过她不可能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赵子曰身上,那些扑击上来的毒虫恶兽,一个个形体丑陋,状若疯狂,任她头顶yin幻舍利滴溜溜打转,放出一道又一道yin幻火雷,一时也杀之不退。相比之下,三里外翟雀儿比她修为还逊于一筹,感觉中却要从容太多。这就是法mén高下的区别了。 听到那边示警,妙相往赵子曰那边看,可她没想到,竟是变生肘腋。 赵子曰趴在地上,便是倒地时也前伸的手掌猛地一合:“给我碎!” 轰声巨震,正是黄钟大吕之音,罩着燃烧骸骨的铜钟就此炸碎。澎湃的冲击bo一下子清空了十丈方圆所有的火焰、虫兽,正上空的妙相猝不及防,只能硬抗一记,但舍利运转之时,下方探来的气机,便让她面sè微白。 燃烧的骸骨竟是被铜钟炸碎的冲击给顶了上来,骸骨本身无所谓,可上面彤红业火,与她气机相接,焰光就是暴涨,一股yin郁残毒的恶意直刺进来,搅得她周身气机骤1uàn。 只一瞬间,妙相已经被业火伤到。 赵子曰一声不吭,从地上弹起,身子佝偻着,却非是虚弱之相,而是像一头扑击的凶兽,一跃十丈,转眼已经到了近前,身外竟也环绕着一层火焰光圈,赤红鲜亮,都是红sè,却和业火感觉颇为不同。 “他度、气势怎么一下子增强了这么多!” 翟雀儿在三里外看见,就知道妙相不好了,这一刻的赵子曰,不知怎地,竟是瞬间突破了关碍,拿出步虚修为!更惊人的是他体外赤焰光圈,xìng质一时不明,可观其冲过森白火焰的过程,其品级之高,远远压过了yin幻火。反观妙相,被业火沾染,心魔便生,此起彼落,竟是赵子曰占了上风。 妙相早过了意气之争的年岁,见事不可为,轻叹一声,用出大挪移的遁术,一闪就在一里开外。 赵子曰没了敌手,却依然绷紧了身子,出一声暗哑的吼啸,继续前冲,他前方就是那具燃烧的骸骨——他直接伸臂抱住了! 业火转眼就沾在他的黑sè袍服上,持续燃烧,一时却无法穿透,这袍服也是一件天成秘宝。 身后,十数道暗红光丝shè来,这是翟雀儿故技重施,用魔mén的‘败血针’攻杀。可这回,赵子曰身外赤焰光圈翻转如轮,竟是纯以热力,将此恶毒的飞针消融。 赵子曰一个旋身转过来,面目就半隐在骸骨头骨之后,对着翟雀儿呲牙一笑:“这次秘府之行,恐怕无一人能到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之前,说到底都是一场空,雀儿小姐不妨早做打算。” 说着,他停也不停,朝向上空疾飞,临到百丈高下,忽地一声喊,高举燃烧的骸骨,令其焰光更盛。这个动作似是给出了什么刺ji。那片区域,虚空扭曲,一下子把他吸了进去。 翟雀儿盯着那处虚空看了一会儿,才身形飞动,冲开毒虫恶兽的阻碍,到了妙相身边,先是问候一声,随即便是灿然一笑:“他这是主动触了五岳真形图的禁制,随机送到哪里去了。看来他已颇有几分心得……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找出去的路!” “你说他要离开?” “也许吧,看起来他们一开始就把重心放在了这具骸骨上,想必有什么关节在里面。” 妙相中了业火,如今状态糟糕,但面上却维持得很好,她慢慢呼吸,放松心情,然后问道:“十方慈光佛之事可是真的?” “这个大概不假。” 翟雀儿对当年之时,也不是一无所知,只不过从未在二者之间做过联想而已。 她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那家伙还隐藏了不少消息。比如这位转世佛陀在北荒的活跃时间大约是四劫到三劫之前,曾经与当初在北荒修行的6沉jiao战,而且……对了,法师需求佛骨,是还想在yin幻舍利上走出一条路吗?”。 她的话题,一下子甩出了十万八千里,妙相则以沉默回应。 翟雀儿摆摆手指:“不可否认,佛宗法mén自有其独到之处,但既然已经走了旁mén,再费心矫正,怕是平添破绽,得不偿失——就拿这位转世佛陀为例,你可知,当初他已经堕入魔道?” 妙相一奇,也在此时,森白火焰中,一道白光冲出,那位置正是刚才赵子曰倒伏之地。 人影显化,让人一眼就看到他那个妖异诡谲的大肚,不是十方大尊,又是谁来? 翟雀儿和妙相一起咒骂:“好贼子!” 她们骂的绝不是眼前的大敌。 不提北岳神禁下的h&#25o;n1uàn局面。在远离战场百里开外的某地,有一棵呈灰白sè的植株,分枝开叶,却软绵绵的没有硬度,似树非树,似草非草,很是蔫巴地伏在地上,和周围其他的草木相比,倒也普通。 北岳神禁动,这数千里方圆,其实都是毒虫恶兽的杀伤范围,只不过受妖魔血气招引,绝大部分都向那边移动,这里只是它们过境之处,绝少有哪个停留下来。 不过意外总还是有的。一只飞天蜈蚣,通体血红,在北岳神禁之下化育多年,可说是刀兵水火不伤,也算毒虫中的一霸。它似乎对这个植株颇有几分兴趣,在上面绕了一圈儿,头上一对如刀剪般的毒钩下探,似乎想试试味道。 “咝”地一声响,锐气抹过,飞天蜈蚣堪比金石硬度的长躯便给一切两半。 原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被分尸后,这玩意儿一时不死,在地上挣扎,出的特殊bo段,使周围经过的毒虫一阵sao动。然而上刻,一道清光飞绕,化为一条长约尺许的奇妙灵物,通体乌黑,贯鳞顶角,只有一对利爪,呼吸间微薄气雾流动,颇是神异。 它在周围这么一绕,自有一番无形威煞压伏四方,一应闲杂虫兽莫不远遁,连那飞天蜈蚣,也死得透了。 云楼树空间内,余慈放出心象分身,算是比较安心。心象分身集聚天龙真形之气、捆仙索、十yin化芒纱等,虚实随意,真论战力,已是堪比步虚初阶,在北岳神禁中支撑一时半会儿不难。 如今,他刚看了一出大戏,趁那边战前jiao涉,吁出口气,又嘿然笑道:“要不要我再解释一回?” 他是接续着前面的话题说的。此时他心内虚空中,早已凝好一个形象,乃是他依据骸骨的实际,按人身肌体结构,推演重塑的完整形体。一旦复原到这种程度,感觉就是不同。 而且,他还等比例地重现了另一个影像,亦即前段时间,从随心法会拍卖目录中撤下的圆光琉璃大成佛龛,也就是那让赵子曰也跺脚怒的宝贝。 两个影像摆在一起,余慈从另一个角度确证了赵子曰的说法: 除了手上结印不同,两边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余慈先前“也是结跏趺坐”的判断,如今有决定xìng的筹码,影鬼却不接他的话碴了,只奇道:“原来是真是慈光和尚?” “还记得他?” “倔强的家伙,给人的印象总是ting深。” 在余慈身边,承载着影鬼的妖魔头颅悬浮半空,随着言语表达,青面獠牙的面孔也随之变化神态,场面看起来怪异绝伦。影鬼却没那份自觉,或者说已经习惯了这种姿态,它嘎嘎笑道: “佛陀金身骸骨,确是是好宝贝啊,让人端走了实在可惜……不过,小子,咱们这回赚大了!” 突然想换下标题风格,嗯,就是这样。另外,大伙儿记着投红票没?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六十章 因缘承愿 勇猛精进 ?. 追逐]第一百六十章因缘承愿勇猛精进 喂,“咱们”这个词儿你不要用得太顺溜啊! 对影鬼的态度颇是无奈,余慈最终还是摇头:“你说佛骨?赵子曰可说过,上面愿力业力jiao缠……” “佛骨上哪儿来的业力?”影鬼直接打断他说话:“佛骨一出,业火消散,说明这愿力纯粹,未受业力沾染,必然是而未毁之故。-< >-.” “哦?”余慈一下子想到,赵子曰前头可是说过,十方慈光佛下绝愿,却功亏一篑来着,“你是说,依附在那截佛骨上的愿力,与其他的地方不一样?” 影鬼自信回应:“那和尚为修复六道轮回,不惜舍弃宿世修为和佛陀果位,却身遭魔劫,功亏一篑。临死之前,徜若有一灵尚在,或怨愤或悲凉,但要绝望,也是不能!我有十成把握,他必然还要为自家誓愿留一线之机,这截佛骨不染业力,便是明证。” “临死之前再愿?” “正是如此。” 影鬼在透析人心上,还算合格,余慈也认可,不过他就奇怪了,就算是这样,不沾业火的愿力干嘛用?能吃吗? “可以jing进修为啊!”影鬼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愿力属佛mén,但只要不是特别限定,便可作用于一切有情众生。若能解其源流,妥善运用,比服一颗仙丹,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你懂?” “当然,若是愿力不可解,五劫之前,我们哪能一路杀到初有庵去?”嘎嘎笑声里,妖魔头颅上下腭咯咯撞击,那场面荒谬绝伦。 不过,余慈还真来了兴趣:“怎么个解法?” “不外乎应、承、毁、弃而已。毁、弃好说,一剑断了证愿的条件,或是bi得愿者心灰意冷,主动放弃,这是最直接的办法,当然,也没什么好处。” 影鬼确实是一见与佛mén相关的东西就兴奋,讲得滔滔不绝:“另一种是应愿,即是帮助愿者完成愿誓,这个相当了不得,便像是以慈光和尚前面那个大愿,其愿力积累的程度,你若能应愿,把你一下子推到长生阶位也不是不可能!” 应愿?想想也是把完整的六道轮回jiao回佛国之类,余慈没那能力,也没兴趣。 影鬼也明白,它着重介绍的还是最后一种:“然后是承愿。就是不管能不能做到,先接下这愿誓,把那包袱担到自己身上来,无量愿力便能暂时为你所用,但能否承受誓愿带来的压力,那是另说。” 余慈皱了皱眉头,嘴上问道:“赵子曰取走骸骨,必是承愿喽?” 影鬼一怔才回应道:“承愿也要有资格。尤其是慈光和尚那等宏誓大愿,岂会随便找一个阿猫阿狗,就jiao了下去?按那些秃驴的话讲,那要是‘有缘人’才成。 “事实上你要有缘,什么志同道合、意志坚忍等等,必然是具备其一的,对了,最好有相同的师mén传承,以高就下,前后相继,一般都能成功……咝,那佛龛!” 余慈微笑点头。 影鬼则挥他对西方佛国的认识,补充道:“不止如此,佛龛虽好,却是有神通而无心法,但应该还有一个配套的,保证他确实能得到大广化寺的传承!” 余慈有另一个疑huò:“若姓赵的真承了那宏誓大愿,后半辈子岂不是很辛苦?” “何止!以慈光骸骨的情况来看,谁接那宏誓大愿,一日不完成,业火焚烧就一日不止,自家的道基必然毁丧,全靠愿力撑着,若心志稍一软弱,就是永沦……” 说到这儿,影鬼忽然有些卡壳,它原本是鼓吹愿力的好处,这么说下,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余慈却依然是就事论事:“赵子曰那厮可不是这样的xìng子,此事还要存疑……至于佛骨上的愿力,我试试看。” 如此决断,倒把影鬼吓了一跳。 这一刻,两人的角sè倒了过来,由余慈说起尝试的理由:“刚刚怎么现出的这根佛骨?虽是靠着法宝碎片,但能ji起灵应,产生变化,按那些秃驴的话说,我也算是有缘人吧,这就有了资格……是也不是?” “呃,不错。” “那十方慈光佛不管是怨愤也好、悲哀也罢,要想给自家的宏誓大愿留一线之机,他本人已经做不到了,只有求诸天意,找一个今日这般,有人探索黄泉秘府的机会,将心愿传继下去。这承愿不能强求,传愿能硬塞吗?”。 影鬼把头颅连摇:“怎么可能!承愿之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甚至是xìng情都要相谐的,否则就有毁弃之患。” “这就是了。说起来这承愿传愿倒也如买卖似的,讲究一个价钱公道。你看他那骸骨的模样,吓也把人吓死了,天底下有几个人会像赵子曰那样,把它当宝贝?那是特例,慈光和尚想必不会期待这种事情,正如你所说,这截佛骨,就是明证。 “如此一来,若说赵子曰那边承愿是‘去求’,我这边,应该是‘来求’才对。既是他来求我,所的愿誓,应该是容易让人接受的才好,甚至还要多给出几分好处。此事便大有可为!” 影鬼上下腭开合两下,忽然现这理由全让余慈倒了个干净,他就是想补充,也没的说了。 呆了半晌,他恶狠狠道了一声:“那就来!” 余慈当下就按照影鬼所讲,在云楼树空间内摆了法坛,仍燃烧的佛骨手指摆放在香案上,。以玄mén之仪轨,承接佛mén之愿力,未免古怪,但这也是澄心诚意之法,并非是看重形式。 等一切准备妥当,余慈向佛骨手指拱手施礼,随后用心念探入。 很快,他“哦”了一声。 影鬼比他还紧张:“怎么样?” 余慈咧嘴一笑:“愿力没感觉到,里面在叫十方……那些碎片还没毁掉呢,倒是聚起来叫嚣。” “妈的!” 影鬼的咒骂声里,余慈重新集束心念,直接滤过了“十方十方”的呼啸,将心念推得更深。然后,他就触碰到了某个很难形容的东西,他心中微动,随即按着影鬼教授的法mén,投了份心念过去: “萍水相逢,因缘际会,可有余愿未了?” 佛骨深处,一道极轻淡的bo动当即反馈回来,余慈全不用力,任这bo动带动他的心念,以探知愿力的根源。 不过有些意外的是,眼前光影闪掠,层层铺开,竟是回溯一段漫长的记忆。 往昔如梦,并不是太明晰,跳跃也很厉害,只给人一个隐约的认识。还好余慈有了赵子曰的“讲解”,倒是很容看出来,那正是十方慈光佛上一世修行、证觉、与剑修ji战、战后千年,又与同mén反目的过程。 之前这一切都是在无声中进行,可到了中段,忽有一段声音显化,似是有什么人在质询,语气惊怒: “世尊,您强收了缘觉法界!” 此时,十方慈光佛已在前面的连番ji战中遭到重创,油尽灯枯,垂垂待死,声音却是沉凝决绝: “心祭如意,毁身蹈火,舍彼一界,再塑轮回。” 此愿一出,记忆中是血污净土,天地变sè。便是事隔四劫时光,余慈心神也为之悸动,这就是十方慈光佛原来的宏誓大愿! 从这里开始,佛骨带动的记忆回溯一下子鲜亮许多,在那宏誓大愿之后,十方慈光佛身化火光,投胎转世,借愿力之助,仅百年修行,就又具备殊胜神通,而后遍及四极八荒,域内域外,历经无数劫难,终于收集到原六道轮回中,饿鬼、地狱两道的本源印记, 此时正好到了北荒,便留在此地,全力重塑两道。而修复地狱、饿鬼两道的法子,则让余慈倒bsp;这和尚,真下得了手! 他一直都奇怪,按照影鬼的说法,六道轮回是西方佛国自具的天地法则经无数劫时光衍化,才逐渐成形,当年初有庵之前,六道轮回粉碎,要想再用原来的法子重凝,就算是已有既定之规,也要十数劫时光。 十方慈光佛再怎么下宏誓大愿,具备殊胜神通,却也不是真正的佛祖,如何就能在短短一劫时光内,把事情给做成了? 现在他明白了,那位修复地狱、饿鬼两道,有两样依仗: 一样是他宏誓大愿中‘如意、火’字样所代表的东西,即以金身为炉、愿力为油、心念为火,燃起的一种不可思议的火焰神通: 心炼法火。 此火正是此刻佛骨手指上燃着的金sè火焰,平时不伤外物,就是吞到肚子里也无妨,便只要心念起处,便可熔炼天地间一切有形无形之物,使之随心意变化形态,提质换xìng。这是十方慈光佛行事的工具。 另一样也在宏誓大愿中,亦即“舍彼一界”。所谓“一界”,便如他刚从回溯的记忆中所见,是十方慈光佛与同mén反目的源头: 缘觉法界! 这缘觉法界,预设为外道旁mén大神通之士所居世界。与佛、菩萨、阿罗汉三界并立,统称为“四圣界”。若说品阶,绝对可以与六道轮回并列,甚至更在其之上,只不过无数劫以来,也未能衍化圆满,只是个半成品。 而十方慈光佛,当年竟是把缘觉法界所化的半成品佛宝抢出来、拆毁了,作为重塑六道轮回的原料! 说两件事:一个是前面文中出现的初有庵和空有庵。在俺原有设定中是空有庵,但从一开始落笔,就莫名成了初有庵。那天写文时查阅大纲,脑子,又变了回去,今天声明:将错就错,以出现次数多的为准,就叫初有庵。 另一个是关于会员作品。特向所有为问镜办理-< >-会员的书友致歉,本来以为这个月上架就成会员作品的,但与沟通出现问题,其实要到下个月初才会转成会员作品,期间订阅还要另外hua钱,这是我在公告时给了大家误导,造成了损失,在此深致歉意。 百拜顿。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六十一章 修殊胜行 得无量光 ?. 追逐]第一百六十一章修殊胜行得无量光 香案上,金sè的心炼法火将佛骨手指包裹着,余慈静静站在前面,在他心中,记忆的回溯仍在进行,演示十方慈光佛,如何在北荒重塑饿鬼、地狱两道,其间种种玄妙,不一而足。-< >-. 可在某个节点上,回忆的sè调骤然暗了下去,好似有一个有着无穷魔力的影子,笼了下来! 记忆的十方慈光佛,明显对这影子有所感应,似乎也曾与之做过ji烈的争斗,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大片大片的记忆断层,偶尔闪现出一点儿图像,也是h&#25o;n浊怨戾,与先前风格大异,就这样连续跳变,不知多少年过去。 余慈猛然间想到了翟雀儿那句话:“你可知,当初他已经堕入魔道?” 一念既起,倏有九天惊雷,于心头,余慈心神剧震,这一刻突然就与记忆中显化的十方慈光佛h&#25o;n而为一,投入到这片记忆断层末端,一个闪现的片段中: 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他仰头上看,头上一轮“明月”,缺了一角,但仍是清辉如1ù如珠,遍染yùsè,自具殊胜神通,他立刻就知道:这是已经不甚圆满的“缘觉法界”! 原本,十方慈光佛只将缘觉法界视为重塑六道轮回的“原料”,可“此时”,大敌当前,他不得不将此宝祭出,希望挡下大敌致命一击。 缘觉法界既曰‘法界’,实有无量无边无尽之能,然而刚刚祭起在头上,却是万籁俱寂。 外界人声、风声不见,意念退到身体里来,连呼吸、血流、心跳的声响也抹消了。 再一个念头掠过,周边不知多大范围,亿万气机的便给彻底冻结,周流不息的天地元气也陷入了绝对的静止。五感六识迅剥离,连思维都定住不动,以至于出现了不知多长时间的空白。 直至擂天撼地的巨响从心头炸开,由内而外,生成的巨大震dàng,远远出了余慈承受的极限,他猛地从十方慈光佛的视角中弹出来,天龙真形之气自护住心神,却也是如过电一般,剧烈颤抖,余慈的意识便如同狂风暴雨下的小舟,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喂,这只是十方慈光佛记忆中残留的一个片段啊!怎么还有这样的杀伤? 也幸亏是片段,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余慈总算把那口气缓过来,记忆也有清晰的意念显化: 定元锤! 五劫以来地仙一人、东华真君6沉的定元锤——余慈总算知道,缘觉法界是怎么粉碎的了。 在显化的记忆,没有缘觉法界粉碎瞬间的留影,等那时的十方慈光佛回神,缘觉法界的碎片已经散落在方圆千里的范围内,更有细若尘烟的部分,顺着飓风一般的冲击bo,推向更远处。 甚至有一些,还顺着拳劲反冲的余bo,打穿了数十里地层,散入地面上永无休止的黑沙风暴中。 余慈这时候隐约明白,刚刚他与十方慈光佛“合而为一”,是因为二者心念突然契合,且这段记忆实在太过深刻之故。他好奇死了十方慈光佛和6沉jiao战的原因,可是记忆中没有答案,而在十方慈光佛被重创之后,表现出的,却是个茫然的姿态: 我是怎么了? 记忆随后又进入了一个h&#25o;n1uàn的时期,但之前那“我是怎么了”的念头,却如烛火一般,经常照一些片段出来,虽仍不连贯,但在余慈这旁观者的眼中,事情已经相当清楚了: 十方慈光佛确实是入了魔道,且似是在某个大能的设计和cào控之下,浑浑噩噩度日,做了许多恶事。等记忆真正恢复清晰的时候,已经是他在黄泉秘府之中,重伤垂死,所谓回光返照,大彻大悟之际。 这一刻的十方慈光佛,记起了许多事情,也将这些信息封在愿力之中,一一传输过来。余慈被这里面透1ù出来的条条隐秘摄住了心神,真到看得七七八八时,才觉头上痛得厉害…… “你干什么!”余慈低吼,他按着脑mén,让影鬼那个丑怪的脑袋连碰带撞的感觉,绝对糟糕透顶。 影鬼也骂:“你搞什么鬼,承愿承到七窍流血?” 一听这话,余慈伸手抹了把脸,再看上面已划了几道半干的血迹,这才释然。知道这是十方慈光佛记忆中,6沉那定元锤的拳意所致。 他摇摇头,想对影鬼解释两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道:“还没开始呢……你不来看看?” 前面影鬼怕干扰承愿的过程,没有加入,如今余慈既然提起,它自然不会拒绝。余慈安排了这位,稍稍定神,又将心念沉入佛骨,十方慈光佛的记忆很快回溯完毕,来到了最关键的环节。心中,有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回响: “我功成时,恒沙回炉,心火炼珠,六道现世。若不尔者,不能断huò。” 这就是十方慈光佛所的第二个愿誓,说实话,远不如第一个爽利决绝,要平缓很多、玄虚得多。后面,则是更详细的说明: 诸法师、善信、同修、道友,若能承我之愿,佛骨为炉,心炼如意,器用无数; 诸法师、善信、同修、道友,若能承我之愿,化界成珠,诸法无别,神通无碍; 诸法师、善信、同修、道友,若能承我之愿,吾佛加持,功德无量,福报殊胜…… 影鬼没看到前面最关键的信息,此时有些晕了:“慈光在搞什么玩意儿?‘不能断huò’我知道是不成功就修行阻滞,难以破关,算是稍有些严厉的了,可什么叫恒沙回炉,心火见珠?” “就是这个。” 余慈取出专mén放在怀中的金属飞蛾,如今他全身上下,只有这么一块法宝碎片了——更准确地说,应该是缘觉法界的碎片。 其余的那些,一部分让余慈投入佛骨中,引出这个机缘。另外是刚才洒在云楼树空间里,不好收拾的。可他拿着佛骨一进来,那些颗粒碎片便疯狂向上面汇集,挡都挡不住,只比最初那部分晚融入小半刻钟罢了。 “这是缘觉法界的碎片,亦即‘沙’是也。十方慈光佛所愿中,便要将这些碎片一个不漏地收集起来,投入心炼法火中,重新铸形。为此,他将心炼法火的使用权转了过来,这截佛骨,就是炼器的熔炉。” 余慈解释得很明白,但就是因为太明白了,影鬼当即呸了一声:“这算什么大愿?含糊不清,目的不明,这愿是为什么来着?这和尚愿不力,给的东西也不怎样,你又不炼器,用什么心炼法火?” 余慈就奇怪了:“如何不算大愿?换了个人,你把那些碎片找来给我看?” 影鬼被噎了一记。确实,它觉得不难,主要是余慈之前莫名降伏了法界中那个狂叫“十方”的灵识,对碎片生出感应,依照提示慢慢寻找,总能成功。可对别人来说,在全无感应的前提下,想找全那如恒沙之数的缘觉法界碎片,比大海捞针要更难千倍、万倍! “况且,找碎片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余慈将定元锤下,缘觉法界破碎时的片段向影鬼描述一番:“看吧,碎片尘埃绝不只是在怨灵坟场范围内,当时小部分散入黑暴中,此时说不定已经飘到了修行界任何一个角落。就算手持佛骨,那些碎片自会来投,但也有一个极限范围,这岂不是要走遍万水千山,遍至修行界每个地方,才能将此愿做得圆满?” 影鬼呆了半晌,随后更是着恼:“这更h&#25o;n帐啊!这种事情,百年、千年也未必能做得成,等做成了,你也早死了去球……不接了,坑人的玩意儿,说什么也不接了!” 它怒的时候,余慈则有些呆。 此时他的脑子里,依旧回旋着那些刚刚得到的信息, 有些时候,人的惯xìng真正可怕,当初在界河源头,曲无劫曾指点他说,蛇鼠一流,见了太多鸟儿的思路,是没好下场的。就是让他离那些高端的争斗远一点儿。 可是才安稳几年?他又一头栽进来。 尤其是,这里绝大部分都是他自找的! 从yin窟城到华严城到丰都城再到黄泉秘府,一步步踏入,刚刚突然就接了那样一些不可思议的消息。那些消息是极有价值没错,甚至能说一声“不可估量”。可世人不知也就罢了,如果有半点儿走漏…… 莫名地,他问影鬼:“以后我夹着尾巴做人行不行?” 影鬼正烦着,闻声没好气地回应:“滚你的蛋!” 余慈却是闻声大笑,笑声中他不再理会影鬼,而是向着香案上心炼法火包裹中的佛骨手指郑重一礼: “因缘际会,莫非前定?小子当承此愿!” 意念比话音更早一步,渗入佛骨之中。影鬼闻之大惊,想要阻止,又哪还来得及?但下一刻,它的上下腭就再也合不拢了。 佛骨之上,有一道光,极大光明,照彻虚空,云楼树空间竟隐然透明,于此光中,现出一尊佛像,高不过尺,却有庄严威仪,盘坐虚空,宝香四溢,乍一启齿,有宏声回dàng: “我作佛时,十方众生,闻我名字,欢喜信乐,礼拜归命,常修殊胜梵行。若不尔者。不取正觉。” 此间,一道七sè宝光自空刷下,洒在余慈身上,氤氲如雾,瑞彩纷纷。周围气机jiao迸,有如梵yín,似诸天佛菩萨阿罗叹齐声称颂曰: 无量寿佛! 影鬼第一时间将此光辨识出来,却是脑子了僵:“佛mén大愿jing进法——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临渊一跃 静以待时 ?. 追逐]第一百六十二章临渊一跃静以待时 承愿而接引愿力入体,一般来说,都是直接灌输,若是同mén同源,一身修为定然是极大jing进,这没有问题;但若换了外道,法mén心xìng不同,效力会打部分折扣。-< >-. 可眼前这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却是佛mén极上乘的辅修法mén,并不直接增厚受用者的修为,却借佛祖所大愿,生就佛光,开启灵根智慧,专ménjing进心法造诣。如劲风鼓帆、火上添油,若是有受用者本身就具备上乘心法,当是更佳。 显然,这是慈光和尚刻意为之,多了一个中间转化的环节,势必要费一番周折,显出他颇是用心。 影鬼知道余慈撞正大运,但好用是一回事儿,擅用则是另一回事儿。心法jing进上,有许多关碍,余慈可莫要把持住了才好。 余慈现在确实面临着选择。 无量佛光照下,他就明白了许多微妙之处。现在他有两个基础选择,一是直接作用在天垣本命金符上,元辰六符里面还有三个未曾形成种子真符的符箓,正用得上;另一个,就是作用在移宫归垣法mén上,亦即白虎七宿感应心诀。 选择前者,说不定一次便将元辰六符修行圆满,六个种子真符成就,可以再将天垣本命金符推上一个层次,那时,他就是还丹上阶了。 而选择后者,也很重要。修为再jing进,本命星辰不能移转星宫,归入三垣,日后成就也是有限,到头还是一场空。 余慈静了片刻,心中便有决断。 他闭上眼睛,凭着心内虚空的感应,很快就寻到天穹上那颗本命星辰。 此刻,黄泉秘府和云楼树空间两重天地,都没有对他形成阻碍。 感应到他的心念,星辰一闪一灭,遥相呼应,玄妙非凡的气机变化,和他默念的祈祷心诀汇合,向着西方星域,出了呼唤。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白虎凶煞星力自虚空中来,经过本命星辰的中转,与余慈心神相接。 他深深吸了口气,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如水般流动,在同一时刻,作用到他心神之上。 他的感应一下子变得辽远而清晰,在白虎凶煞星力的牵引下,他“看”到了,遥远星域之中,似有一荧荧光团,翻滚旋转,仔细去看,又似一头卧虎,身外大放光明,照彻寰宇虚空。光明中便是一颗颗、一团团星宿分列,其最耀眼的七处,都在卧虎巨躯之上。 似乎是对他的“注视”有些感应,卧虎抬了抬眼皮。 余慈心神剧震——那片星域所统驭的天地之力是何其庞然、何其ji烈,只是稍微一点儿的变化,也足够他消受。 修殊胜愿无量佛光就像一个放大器,将原本微弱的咒文“祈祷”,放大为心神的“呼唤”,并成功赢得了白虎的“垂注”,从一刻起,他与白虎星域的气机联系一下子深入到一个新的层次。 那一瞬间,他所处的天地似乎骤然向西倾斜,他有一种要“摔”过去的感觉。 余慈没有任何抗拒,任由心神向那边“坠”去,也因此,他与本命星辰的关系生了微妙的变化。 修炼白虎七宿感应心诀的这段时间,本命星辰在天际的位置没什么改变。其实这就对了,就算天垣本命金符再如何jing妙上乘,又如何能影响到九天域外,亘古星辰的运转? 说到底,什么移宫归垣,转移的并非星辰,而是余慈身蕴的生死之机。此mén法诀本就是那些不甘心本命星辰未入三垣的前辈修士明出来,以逆势而为,强行改变寄托星辰的法mén! 如此过程,如临渊一跃,成还好说,若是不成,粉身碎骨是夸张了,但道基损伤、心神重创的后果,比起来还真不好说哪个更严重些。 但初次尝试的余慈,已然智珠在握。 为什么第一次寄托星辰时,没有特别大的碍难? 因为那是天垣本命金符成就时,悟透生死玄机,以至天人感应,先天衍化而成。可一旦寄托成功,想再改变,此心一起,就立刻从先天坠入后天,刻意用力之下,如逆水行舟,所耗气力比之前要出几百上千倍,且还凶险万端。 可如今,余慈却是借用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通过对白虎星域的深层感应,求得反馈,在白虎星域的带动下,又进入到类似于最初寄托生死玄机的先天玄妙之境。 不是逆天而行,而窥准机会,借天之力。 也在这一刻,余慈冷静而坚决地切断了与本命星辰的生死联系。 他就像是站在天裂谷的高崖上,向那茫茫云气,奋力一跃! “轰!” 瞬间的气机爆炸,让他的心神出现了瞬间的空白,如同刹那间的失重,但他没有“摔”下去,而是在某种力量的牵引下,投往一处新的天地。 这一刻,余慈似乎看到了白虎似睁非睁的眼睛。 某种情绪从心底深处萌,他一下子跃入了回忆的长河。驰想这些年来,无数或清晰或几近遗忘的片断。 从少年用剑伊始,到“胆气为注搏一线,以死换生抢机先”的初步,到与诸修士、妖魔的持剑搏杀,到接受叶缤的半山蜃楼剑意,到向于舟老道的请益……一直到心内虚空外扩,他与五劫之前昊典剑仙的心念合而为一,挥剑长yín: 证我绝学,你也算死得其所! 强烈的情绪反应从心底炸开,西方白虎星域中央位置,一颗星辰骤然大亮,与之同时,一种奇妙的禁制动,遮蔽了这璀璨的光华。 但没有关系,余慈已经在白虎星域找到了自己的定位,生死玄机安放,新的本命星辰反馈,也由此带动了全身的气机变化。 余慈喉咙里不自觉出低沉的噜噜声响,如饿虎扑食的前奏。很快他全身肌ròu都开始膨胀,身子涨大一圈儿,口鼻呼吸都在丝丝啸,如剑刃劈空,铮然鸣动。 这是心神驱动气机,外化在ròu身上的反应,如此自内而外,再由外转内,全身气机转眼给洗了一遍。 他睁开眼睛,视界一片血红,这状态他不陌生,之前接引白虎凶煞星力入体,其实就是这个样子。可现在,余慈绝没有用出任何接引星力入体的法mén,这纯粹是他本人气机自运化的结果。 此时此刻,他与白虎凶煞已经没有任何隔阂,只要他愿意,呼吸之间,都可以化白虎星力为己用,举手投足之间,都内蕴凶煞之威,更不用说符箓、剑意之类。 此时他虽然还在还丹中阶,但战力杀伤,早已远这个阶位,便是正面对上还丹上阶修士,也有取胜之机。 长出口气,竟也如鸣金击yù一般,琅然有声。 再看身外,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竟然还有颇可观的一层。 这里一是由于于十方慈光佛所言“福报”确实丰厚之故,二来刚刚移宫归垣时,余慈心xìng与白虎星力隐然暗合,更与西方庚金之气相契,顺天而为,省了一部分功夫。 余慈调匀呼吸,进入心内虚空中,观看显化的星空,一眼便找准他的本命星辰所在: 在虎腹之间,应是毕宿无疑,具体是哪颗星,倒无所谓了。他将心神从本命星辰上移开,膨胀的身体开始恢复,同时,他定了定神,将剩下的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引入另一个方向。 外面影鬼见他移宫归垣做到一定阶段,似乎不准备再进行,正奇怪的时候,便见余慈身外,佛光以可以目见的度消耗。不一刻,余慈“呵”了一声,有两道白光,划破虚空,如双蛟并行,当空j剪,就是嗡然震鸣。 这个影鬼认得,是剪虹绝光法! 又过片刻,余慈竟从口中喷出一道火光,砰声炸开,星火点点,像是个粗浅的戏法,但那玄mén正宗的法火之威,却半点儿做不得假。: 是太乙烟都星火符! 这两道符用出来,并不是余慈刻意为之,而是火候圆满,气机外化之故。影鬼一下子明白余慈将剩下的佛光用在了哪里,他对余慈知根知底,不免就想看接下来另一道符的变化。 可是,余慈又是吁一口气,睁开眼睛。 影鬼大惊:“怎么回事?” 余慈咧嘴笑道:“玄藏飞星大炼度术,比两个纯粹的杀伐符箓要难许多,想形成种子真符,却还差点儿火候。” 影鬼上下腭jiao击,愕然道:“佛光用完了?” “差不多,不过剩下一点儿,我想用在其他地方……” 余慈伸手,上面果然有一圈佛光流动。 谁管你怎么用!影鬼真是不可思议了:“这么一个好机会,你,你连个阶位都没破?” “急着升阶做什么?” 影鬼只想啐他一脸,败家的玩意儿,你不知道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有么宝贵是吧! 见它这模样,余慈不再逗乐,微笑间将金属飞蛾拿出来,在佛骨手指前略一比划,又收回怀中。 这么一个动作,让影鬼恍然大悟,同时也倒chou了口气:“不是一次!” 余慈点头:“只要往里面投入缘觉法界碎片,到一定规模,就有佛光可用,持续jing进修为。所以,只要我能持续找到碎片,再凝出佛光,并不困难。这才是十方慈光佛所言之‘福报’本义。至于升阶之事……” 他稍稍一顿,正容道:“每一次阶位提升,都是移宫归垣的最好机会,转三象,归三垣,至少还要六次才能做得圆满。这种机会有限,就算是有无量佛光加持,日后机会大增,也是要jing打细算,决不能与升阶割裂开来。我刚转入白虎星域,还没站稳脚跟,立刻转入玄武的话,根基不稳,所以要等。” 见余慈脑子清楚,影鬼也沉默下来,却仍觉得可惜。 余慈则又笑道:“只是再隔三个月而已,最多三个月,我必入还丹上阶,且再转星宫,入趋玄武……当然,这三个月,我要在黄泉秘府闭关才行。” 看他信心十足的模样,影鬼习惯xìng地讽刺:“这里?有了玄灵引,你还真把这儿当成你家了?” 余慈笑而不答,而是一甩手,将袖中的玄灵引扔了出去,这一下子就扔到了云楼树空间之外。 迟更,抱歉。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六十三章 验心炼火 试平等珠 ?. 追逐]第一百六十三章验心炼火试平等珠 玄灵引飞出,外面心象分身自然配合无碍,伸出由捆仙索凝成的爪子,将雕像抓住,不一刻,上面磁火燃起、磁力生作用,它另一只爪子揪着云楼树,就在九地元磁神光之上游动。-< >-.*** 这就是在黄泉秘府通行的最正确方式,凭借这个,余慈自可去留无碍,不过,当前他就是想转换一下方位而已。 此时他所处的这片地界,怎一个1uàn字了得。 赵子曰那厮,退走之前,竟是将无碍小三界旗的标识符阵留下,给了十方大尊穿透虚空而来的甬道。既然双方撕破了脸,十方大尊可没有半点儿怜香惜yù之心,当头一照面,就差点儿就要了翟雀儿和妙相的xìng命。 幸好一直与十方大尊纠缠的龙长老也用破界符箓赶来,才将两位nv修救下。两位真人又在北岳神禁之下jiao手,十方大尊展开鬼子母法相,放出千百饿鬼,又有夜叉、罗刹等潜伏其中,大战龙长老的“天无二日”神通,打得是天地变sè,日月无光。外围亿万毒虫飞舞,恶兽潜伏嚎叫,场面1uàn得不能再1uàn, 这倒给了余慈很好的掩护。他在云楼树空间内承愿的这段时间,心象分身其实已经带着他换了好几处地方,两个真人级数的大高手,却没有任何察觉。 如今得了玄灵引,心象分身的行动更为隐秘,余慈比较放心,定下了方向之后,就趁这段时间,继续整理承愿后的各类事项。 等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的异相消散,他从香案上将佛骨手指取下。虽说是上面金sè火焰仍在燃烧,却对他丝毫无损,这便是心炼法火的奇妙之处。 十方慈光佛在大愿的“福报”中,有“佛骨为炉,心炼如意,器用无数”的说法,说的就是心炼法火,是将其与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并列的。 余慈既然承愿,也就自动获得了cào控心炼法火的资格,他觉得这火虽不伤人,但在自家指尖上燃烧,太过古怪,便将火焰内敛,只留下一截白生生的指骨。 随后他心念微动,再抬手时,指尖却是拈着一枚径不过一分的圆珠,冷灿灿有光芒流动,看起来是金属制成,有点儿像剑修凝炼圆满的剑丸,只是要小了好几圈儿。 余慈看珠子看得入神,影鬼在旁也好奇:“这就是用缘觉法界造出的珠子?” 慈漫不经心地应一声,在他承愿之后,佛骨熔炉中,十方慈光佛预留的安排就已动,将碎片熔炼成这枚金属珠子。那是心炼法火最优先进行的事项,就是余慈获得了完整的控制权,也无法改动。 影鬼表示不解:“这和尚也真是邪mén儿,他和缘觉法界有什么仇,非要炼之而后快?” 余慈将珠子举在眼前,仔细打量,没有回应。 不一刻,心象分身拖着云楼树,来到了预设的目的地。 前面的话题自动中止,影鬼通过余慈的视角,看到外面的情形,觉得有些眼熟:“这儿咱们是不是来过?” 余慈简单回应:“孤独地狱。” 影鬼马上醒悟,不错,正是之前符修团一行人最初进来的地方,又在这儿被地狱道困住,后来这也里是东岳神禁威,斩鬼刀大开杀戒之处。 在五岳真形图“甩人”之前,这里因黑sè莲hua,亦即地狱道的缘故,已经有了一场ji战,后来十方大尊和龙长老的碰撞余bo也接连扫过,此时更是一片狼藉。 高台没有能再立起来的,周围的地层都给翻了一遍,焦土处处。唯一的好处是,长生真人级别的ji战过后,这里的气息也足以震慑相当一部分的毒虫异兽,相对来说还比较清净。 心象分形在余慈的授意下,低空绕行一圈儿,很快就有了收获。 一根透着红光的飞剑被扔进云楼树空间,落在余慈脚边,这已经是心象分身扔进来的第二十件法器了,都是当初死在这里的修士遗留,里面良莠不齐。影鬼只觉得莫名其妙:“你什么时候对这种破烂玩意儿感兴趣了?” “总还有用嘛。” 等了这一会儿,余慈的心思已经调适过来,不再做那些若有所思的严肃模样。笑yínyín地取了一把有些变形的飞剑,往佛骨手指里一送。佛骨既曰“熔炉”,里面自有空间,储着的就是心炼法火,飞剑送进去,片刻之后取出,竟也变成了一颗金属圆珠,有核桃大小。 这金属圆珠虽是圆润无锋,却寒光四shè,看上去相当不凡。 “剑丸!” 影鬼那头颅险些栽到地上去,忽又觉得不对,再细看,就查出异样:“你这是什么劣品?气行不畅,狗屁不通……” 余慈哈哈一笑:“想炼器,哪有这么容易?” 世人都道对法器的祭炼艰难,却不知寻常炼器,也十分讲究。有塑模、贯脉、合气、通变等许多步骤,在模具外型、通气脉络、xìng质契合、自我提升上,都要有清晰的把握,没有专mén的研究,是不可能一步登天的,就算是有心炼法火也一样。 不过送了一把飞剑进去,余慈也确认了,心炼法火确实有其神奇之处,它与其他火焰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完全随使用者心意而动。这么说罢:若他将一颗包裹着铁块的冰球放进去,却要求二种材质同时烧化,心炼法火也能轻松做到。 余慈也炼过几个简单的法器,自然知道,这一点体现出的对原料的绝对掌控,会省去炼器者多么大的心思,且可以想见,在更高深的领域,法火必然也会有其更jing到的用途。 “可惜,在我手上,明珠méng尘……” 这段时间,心象分身又捡了一堆破烂,影鬼的耐心行将耗尽,但下一刻,投进来的东西就让它上下腭咯咯好一阵撞击: “咝,赚了!” 心象分身终于送来一件让人jing神一振的好东西。那是一个雪白的广口瓷瓶,通体无瑕,可若气聚双目,便可隐约见到,上面其实是用奇妙笔法刻画了一层极其复杂玄妙符纹图案,仿佛是一圈圈扭曲贴合的弧线。 余慈抚掌乐道:“运气不错,竟还没被人取走!” 影鬼不知是叹是笑:“如此宝贝,也能丢掉不顾?” 这件宝物,正是当初魔mén东支的洪长老用以反制九地元磁神光,帮助大队人马进入的第一功臣法器——磁光万化瓶。洪长老被四极天星神禁一击化灰之后,这宝瓶就落入孤独地狱之中,后来孤独地狱被杀神刀斩破,此宝也不知失落在哪儿,却被心象分身寻到了。 余慈对入手宝瓶确实有一番想法:“这东西对九地元磁神光的干扰极大,想在黄泉秘府里面有所作为,不得不顾及此物,想来翟雀儿等人也不会放过。还好,刚才五岳真形图动太快,谁都反应不及,而且,前面不是还有业火围着吗,只是想试试看罢了……” 影鬼悚然一惊:“对了,快拿来看,被业火烧了这么久,怕是有所损伤!” 两人拿起宝瓶一研究,不知是幸或不幸,这件原是十五重天九十一层祭炼水准的宝物,已经掉了一重天,但也仅掉了一重天。从九十一层掉到八十五层。以磁光万化瓶祭炼的难度,这一下就是几百上千年的心血化为乌有,不过,仍可稳立世间第一流的法器之列。 影鬼长吁口气:“这磁瓶虽说用途狭窄,但只要有元磁神光在,便能转化元磁神雷,威力无穷。且既然对这里九地元磁神光有克制作用,为万全计,你还是要hua点儿时间祭炼起来,几个月的功夫,nòng上个两三重天也是好的……” 话没说完,他就话句打结,只懂得颤动腭骨关节,出咯咯的声响。 磁光万化瓶就么浮起来,平悬在余慈肩头,瓶口就冲着它,黑dòngdòng的,分明有一团彩光在凝聚: “咦,里面还有一磁雷呢。” 余慈这么说着,影鬼看他与磁光万化瓶之间,气机相连,密密如织,正是最契合之相,此时宝瓶的cào控者,不会再有别人。 它又有所感应,猛往余慈脸上看,却见其额头正中,不知何时绽开一个长约三分的裂缝,如一只竖眼,里面白光层层叠叠,而其深处,又似有一颗冷冰冰的眼珠,微微旋动,令人望而生畏。 见影鬼吃惊的模样,余慈哈哈一笑,伸手在额头一抹,那裂缝消去,再无半点儿痕迹,他手中则多了一颗金属珠子。不是那手法粗劣的剑丸,而是最先从佛骨熔炉中取出来的,由缘觉法界碎片所化的那一颗。 珠子一取下,余慈和磁光万化瓶的气机联系就自动中断,瓶子也落到他手中。 “这是、这是……” “虽还有许多限制,不过‘化界成珠,诸法无别,神通无碍’之语,也没有错处,这就是十方慈光佛留下的第二样福报。” 十方慈光佛在愿力中如此留言:无佛之世,外道观诸法生灭,悟世间无常;睹飞hua落叶,一念相应慧。均是证道,不取高下,亦无佛法外道之别,故谓平等。 此珠便是平等珠!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三事盘算 四道消息 ?. 追逐]第一百六十四章三事盘算四道消息 影鬼瞠目结舌,那一颗妖魔头颅便绕着宝瓶打转,它看得真切,磁光万化瓶的祭炼层数没变,已是无主之物,可余慈也没有任何祭炼手段加之其上,可这,这…… “平等珠,可以作用在一切法器、法宝之上,动其最强威力。-< >-.不管是有主、无主,不管是天罡地煞祭法,还是一器一法的特殊祭炼术,都可无视……好宝贝!” 余慈实实在在是赞叹有加,影鬼则失声道:“这岂不是别人祭出宝物打你,你也能抢到控制权,反打回去?” 之前余慈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愣了下才道:“没试过,不过理论上……也许可以?” “再试试,再试一次。”影鬼已是急不可待。 余慈无奈摇头:“今天是不成了。这么一点儿碎片,凝成的珠子一日只能动一次,每次不过十息时间,然后就要回到心炼法火中重新凝炼。日后收集多了,或许会好些?” 说着,他将平等珠收入佛骨手指中。 “一日一次,十息?也对,否则天下法宝岂不都要低它一头去?” 影鬼有些遗憾,有些释然,却没有半点儿小觑之意。生死jiao战,挣出一点儿机会都是绝大的胜机,而平等珠就是这样一个足以逆转局势的绝顶宝物,只想想今后此珠威,祭炼的宝物纷纷掉头,将原主人砸成ròu饼,那场面,可是有趣儿得很。 内心里,影鬼已经没什么话可说了,可它偏偏又耍别扭,嘿声道:“用缘觉法界这等佛宝,造出这珠子,也没什么了不起。” 余慈不与它抬扛,笑笑就罢。 哪知影鬼思路顺着就延伸了出去:“传说,那缘觉法界,是佛国那些秃驴为东方修行界地仙一流的人物设计的无形樊笼,若是成功,就能对一切‘外道’形成压制,又以佛法洗炼,yòu人归化,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困锁之宝,如今修改成平等珠,确实说得过去。可是……原是对有情众生,如今却对法器、法宝,这功用变化,绝不是自然而成,慈光和尚莫不是有意为之?” 余慈看影鬼的目光很是惊讶,没想到这位竟真猜了个七八成。 “以愿力驱动心炼法火,成就此珠,正如赌咒誓,限定越死,越能取信于人。” 十方慈光佛正是通过类似的限定,使平等珠跨越一切祭炼之术、心器联系的范畴,实现那不可思议的神通。 这时候,影鬼又有些疑神疑鬼起来:“不管如何,这珠子未免好得过头,再算上心炼法火、算上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便是为其走遍天下,穷耗一生,也不好说值不值得……可这不对啊,好处仍是太多了,如此愿,因果失衡,怎会成功?” “所以,要还愿可不容易。”余慈笑了一笑,“那些事,做来不易啊。” “怎么,那……些?”影鬼把重音压在后面,见余慈的表情,忽地醒悟道,“对了,大愿中六道重现之语,我一直没问,究竟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让你重塑六道轮回吧?” 余慈摆了摆手,神态倒也算得上平静:“那怎么可能?其实吧,这里面要我做的,有三件事。” 影鬼莫名其妙,哪来的三件? “奔走天下,聚沙成珠,这是最重要的一件,由这里面,又分出来一样别的事;另外就是六道重现……” 余慈一边说一边思考,到最后条理不太分明,影鬼连忙叫停:“你挨个说!” 看那妖魔头颅七情上脸,余慈一笑道:“之前的记忆回溯你没有看,故而不知,十方慈光佛在其中说了几件事。其中有涉及六道轮回除地狱、饿鬼其他四道的消息,就是天、人、阿修罗、畜牲等道的下落。” “……” 影鬼愣了半晌,才回了一句:“你开什么玩笑!” 余慈闭口不言,他只是得到了这个消息,却没有相应的证据,如果影鬼不相信,他也没有别的办法。 静了片刻,影鬼现余慈的态度其实是相当严肃认真,上下腭开合几记,忽地连珠炮似地问,余慈也能依次应对: “谁修复的?” “不知道。” “在谁手里?” “不知道。” “你到底什么意思?” “十方慈光佛没有说。” 影鬼想扑上来咬死他,这时余慈才摇头道:“十方慈光佛只是说,他垂死前,是通过斩去魔染的部分意识,才得以维持清醒,并下愿誓。魔染的意识则化为天魔之属,裹去了他入魔以后绝大部分记忆,还有他身上仅存的一些缘觉法界碎片,遁入一处未知所在。所以,相应的,十方慈光佛只能得到一鳞半爪的印象……” 旁人哪能想到中间还有这般曲折?影鬼迅找到了关键环节:“斩去的魔识去哪儿了?” 余慈抬头向天…… 影鬼先怒,旋又明白过来:“天上?” “似乎是在黄泉秘府上空,一处隐秘之地?我不是太明白,以前从没有听说过来,你那边有没有消息?” “上空?这个概念太广了。九天外域也是上空,那可差着亿万里呢!” 影鬼很是头痛,只能把他知道的消息慢慢梳理:“黄泉秘府,我那个时候已经有很有些名气了,碧落通幽十二重天是极上乘的修行法mén,jing进极,而且数代秘府主人都能对此有所增益,这就很了不起,当年我们以为府中是有一批人,作以传承,后来才知道,其实只有一两个,大多数时候都是单传,很是让人佩服。 “期间打过几回jiao道,应该是无归羽客的师长吧,叫什么来着?唔,记不得了,和那家伙动过手,却不到生死相见的地步,他们这一脉行事非常低调,常年都窝在北荒不出来的。至于上空什么秘境,从没有听过这种消息。” 梳理到最后,影鬼终于下了定论,同时也有些怀疑;“慈光和尚入魔已深,莫不是真幻虚实不分……” 余慈嗯了一声:“我想的是,有关在黄泉秘府定位的问题。记得吗,想借九地元磁神光移动,需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参照物,我有本命星辰,自不必说。可真正懂得用玄灵引的又用什么?” “未必非要用与你类似的法子。” “也许吧,可我觉得,在黄泉秘府这样的环境中,居高临下,统观全局,才最有效。而且这样,就和十方慈光佛的记忆ěn合了,对不对?” 影鬼不说话了。 “若是十方慈光佛没被魔劫nòng糊涂,那里就应该有缘觉法界的一部分,还有天、人、阿修罗、畜牲四道的下落,都在那里,啧,实实在在一个绕不过去的关键之处。” 余慈望天感叹,影鬼则是yin沉沉道了一声:“找到又如何?” “十方慈光佛倒是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我在探知六道下落之后,想办法将消息传到西方佛国去……这就是六道重现了。” “狗屁!”影鬼对西方佛国的厌憎,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完全没有道理可讲,当下就是暴跳如雷,但它也知道,事情做或不做,余慈自有打算,轮不到它置喙,正因如此,它才更恼火。 余慈自然明白它的心思,不过当年剑修与西方佛国的仇怨,确实让他有些mí糊,便想趁机问个明白:“你们和西方佛国就有这样化不开的仇怨?‘十法界’的设想确实招人恨,可难道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你不懂。” 影鬼的回应殊不客气,却是就事论事:“‘十法界’之类的事儿,也不只是初有庵一家动过脑子,当初八景宫还联合多个道mén,做过‘三十六天’的设计呢;巫教全盛时期,也有‘绝地天通’的想法。这不奇怪。可是对剑修来说,其余的谁来做都行,唯有佛mén不成。” 余慈这回是真的诧异了:“这是为何?” “是其本xìng之故。剑修之道,本就是斩落一切锢锁藩篱,最见不得限制。而玄mén散漫逍遥,巫教朴素原初,他们希求的天地法则,不求严密,只要适用就好。至于魔mén,更是一窝子只会搞破坏的臭虫,他们修为jing进,全靠坏人修行,不可能自找麻烦。故而就由他们去,做出来做不出来都不碍事儿。 “只有佛mén,教义法理严密周详,少有破绽,这是从骨子里就带出来的,那十法界也是涵盖一切有情众生,上下等阶清晰分明。在此基础上形成的天地法则,一旦真正完备,便如天罗地网一般,bi得你只能往那个路子上走,不事先动手,难道还真要乖乖地到缘觉法界做客?” 余慈听得哑然,半晌才道:“你和十方慈光佛,倒是心有灵犀。” “咦?” “那位也讲过类似的话……” 那段记忆应该是剑仙西征之后,转世重修之前,十方慈光佛曾讲过这样一番话:佛法圆融无碍,于一人是大成就、于一法是大完满、于一道是大功德、于大千世界,却非是福祉所在。 十法界若成,则周遍寰宇,无所不至,严丝合缝,不是不分内外,而是内外不通。正所谓“人心似铁,佛法如炉”,一切有情众生,都在炉中,诸天佛菩萨阿罗汉也不例外,等若是自设樊笼,更难解脱。 余慈转述记忆中的片断,具体的字句有所改动,但意思是这样没错。 影鬼听闻,良久方一声冷笑,却半个字都不多说。 虽是今非昔比,可一旦涉及这等原则理念上的问题,影鬼依然存着一些“沉剑窟主人”式的高人风范。它不愿去赞成“敌人”的话,但要它强拧着去抬扛,或者说点儿风凉话,也不可能。 这时候,或许是十方大尊和龙长老的大战刺ji,黄泉秘府中,五岳真形图开始了又一轮的“清扫”,空间剧烈扭曲。在外的心象分身已经按照余慈的指示,借玄灵引死扣在九地元磁神光上。 余慈这么对影鬼说: “无论如何,这三个月,我要呆在北岳神禁中。” 我看了下这个星期的数据,看来寒版下个星期加jing的时候要挠头了……点击啥的不指望了,红票多多益善哪!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利己之心 精进之途 ?. 追逐]第一百六十五章利己之心精进之途 “然后呢?” “然后?当然是出去。-< >-.哦,对了,随心法会马上就要开了,不是要去给沈婉捧场么?” “咦,你不去上面……” “怎么去?为什么要去?从十方慈光佛身上斩下的魔灵,谁知道是什么水准?况且是三劫时间已过,有什么变化,都不知道,以我现在的水准进去……我是傻子又或你是傻子?” 影鬼被一连串反问给噎住了,偏偏它那个问句确实是脱口而出,没用半点儿脑子。,便在它恼羞成怒之际,余慈长吸口气:“拥有一个饿鬼道的十方大尊,就是长生真人的修为,百万饿鬼并夜叉、罗刹动时,当者披靡,就是黑袍那样的人物,也不敢直摄其锋。 “拥有一道的已如此,拥有天、人、阿修罗、畜牲四道,又有至少三劫时间修炼经营,如此人物,动动指头,就能让我死一万次,绝非短时可以探知根底的。所以,我非要到进无可进之时,才会尝试,此前,全天下那么多缘觉法界碎片,还不够收拾吗……这样,咱们就在北岳神禁中困了三个月,这才侥幸脱身,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 影鬼心中点头,嘴皮却硬:“想法不错,可落到你身上……却还真不好说。” 余慈并不否认这点,但现在他也没必要和影鬼抬扛。 三个月的时间说短不短,但要是如他所言,三个月完成元辰六符,进入还丹上阶,且一举入趋玄武星域的话,实是很紧张了。 他需要有一个相当严格且高效的计划才行。 黄泉秘府是一个非常神奇的地方,有山有水有植被,只不过长处地下深处,这片世界永远缺乏向光植物的绿sè,或灰或红或黄或黑,总体的sè调让人不那么舒坦。 在这里,黑袍心情也是有些压抑。 九地元磁神光环绕在秘府周边,形成独特的环境,他的熔核焦狱功隐然受到压制,唤出地火要比平常时消耗更多的力气,且还容易招至五岳真形图的反制,所以出于稳妥的考虑,他行事比外面低调了许多。 不过,对于他这样的长生真人而言,受到越多的压制,感应越是真切。从那日在东岳神禁被甩出,已经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一直在秘府中游dàng打转。找不到更进一步的路途,但五岳真形图也没法拿他怎样。慢慢的,他对五岳真形图和黄泉秘府本身的关系,有了全新的认识。 “这处秘府,各有两千至三千里,面积是比较大了,总是被五岳真形图划为五个区域,大小不一。一般是哪个地方神禁动,面积就大一些,其他的地方面积变小,虚空也不稳定,但似乎没有过三个以上的神禁同时动的情况。和传言中五方神禁有些差别,这是惜力呢,还是确实力有不逮?” 黑袍觉得,后者的可能更大些。 “五岳真形图和黄泉秘府结合得并不紧密,这才给人空子可钻。若是有人坐镇中枢,掌控全局,必不至如此,只是五岳真形图动时,把握时机甚是灵动,一次两次也还罢了,一个多月来次次如此,可证这件法宝便是没有生出元灵,也差之不远了。 “三劫之前,没有听说五岳真形图生出元灵之类。若是这三劫时间,自然养出的话,倒是有意思了。一旦生出灵明,利己之心便不可避免,然而其前主人的安排,却是卫护秘府,这两样势必要生冲突,以这种思路来考虑……” 黑袍兜帽之下,双眸火光燃起,他高声叫道:“灵犀!” 不远处,一人应声站起,正是灵犀散人。两个月来,他憔悴许多,一张脸上皮包骨头,只有双目还算有神。 在五岳真形图造成的h&#25o;n1uàn下,灵犀散人本来是有机会逃走的,可是黑袍下在他身上的熔核神火禁,却是没有那么容易消除,所以到最后,他还是与黑袍“会合”,听候差遣。 “你在翟雀儿身上留的香气还在?” “在的。” “找到她!有件事儿,还真要让她帮忙……” 灰沉沉的天空下,一只蟾蜍模样的家伙,突地从地面下翻出来,藏身于一块岩石的yin影下,鼓动着腹部,却没有声,两眼旋转,似乎有些不安。 本能驱使它提防未知的危险,所以它就放出最得力的手段,体外涨开一圈黑雾,无声无息扩散。这种毒雾专损生灵神智,就是yin魂鬼物等没有躯体的也难以幸免,范围又极大,可说是攻防皆宜。蟾蜍就是通过这种手段,在北岳神禁中生存下来,并成为周围一霸。 可是这回,它惯用的手段完全没起到任何作用。 一道纤细如丝的光柱,从灰黯的天空中投下,以近乎垂直的角度,穿透岩石,从它头部正中刺下, “呱”地一声大叫,蟾蜍丑陋的灰黄躯壳猛地膨胀,黑雾毒气咝咝地向外喷shè,但却徒劳无功,砰声中躯壳炸得粉碎,化为一蓬尘烟,h&#25o;n入毒气中,慢慢消散,而其中灵识根本,早已被抹杀干净。 如此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随着蟾蜍临死前的大叫,引动北岳神禁的气机,方圆十里范围内,地面连震,许多深藏地下的毒虫猛兽都探出头来,有些sao动,远观像是一片大风吹过的草甸,只不过天地下肯定没有任何一处草甸,会像如今这般狰狞可怖。 北岳神禁中的毒虫恶兽,其本质都是禁法衍化出来的凶灵异种,本身是没有实体可言的,但却能依附于黄泉秘府中的土壤、植被之下,化生出栩栩如生的躯壳,并具备一定的灵智。 所以,莫看这里的毒虫凶兽无穷无尽,不管杀多少,都难见血迹,击杀之后,均重化尘土。 但就是这样的凶灵,却也形成一个相对完备的生态圈子,毒虫凶兽之间,有和平共处的、相伴相生的,也有彼此猎杀的,许多凶灵异种,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再衍化jing进,这就是五岳真形图北岳神禁之下的特殊生态。 可是,如今这勉可称上是有序的生态圈子,已经因为外敌的涌入,进入到更为狂暴的模式中。 嗡嗡几声,地层中穿出十多个大小不等的飞虫,这些都是些特别灵敏,甚至有一些感应神通的异种,在北岳神禁的特殊环境下,它们能够察知数百里外的杀气bo动,并遁迹追击。 在它们的带动下,这片区域受到惊动的毒虫恶兽纷纷破地而出,化为五sè斑斓的cháo水,冲击过去。 牵一而动全身,只要在北岳神禁治下,最不缺的就是毒虫恶兽,虚空中甚至有一些凶灵临时扑入土壤中,只一滚,就凝成了躯壳,汇入到这cháo水中去。 眼看一场惊动方圆百里的h&#25o;n1uàn又要起来,天空中纤细光束连闪,威势不彰,也没有什么声响,然而那光束却是一点一个准,最先飞在半空的那些感应灵敏的飞虫,竟是一个都没有走脱,有些飞掠如闪电,眼看就要避开,却是莫名僵,紧接着就吃光束贯穿,纷纷化灰。 没了飞虫指引,这片五sè斑斓的cháo水一下子就没了方向,虽是sao动h&#25o;n1uàn依旧,却大都是茫然不知所措,片刻之后,一部分又潜伏入地底,一部分就地开始厮打猎杀,另外也有一些,就着余bo,向四面扩散,依旧带起h&#25o;n1uàn,但势头比之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就在h&#25o;n1uàn的边缘地带,余慈高踞步罡七星坛上,仔细看远方的1uàn源,微微点头。 与之同时,也有一部分毒虫恶兽现了他,在让人头皮麻的嘈杂声1àng中,渐渐围拢上来。 余慈瞥去一眼,依旧想着自家的事:“果然,在寄托本命星辰之后,玄藏飞星大炼度术才真正显出其威力。有天星定位,注入白虎凶煞,辅以生死之机,若能事先准备周详,杀人于千里之外,也非妄言。只是为避免生死气机错1uàn,只能点杀,不能群攻,有些可惜……” 刚刚他为了消灭那些领头的飞虫,竟把这几天制出的符箓全都用光了,论效率,实在不佳。 这时候,已经有一些飞得快的毒虫接近,余慈袍袖一挥,一轮狂风暴雨般的剑光便呼啸而出。 其实这不是正宗剑气,而是九曜龙渊剑符动。这符箓本来相对简单,只有九窍,威力在通神阶段还算了得,在还丹境界就有些偏弱,余慈很久都没用它了。 可是,自从进了还丹中阶,九曜六符浑然如一,盘结成一个本命金符,其中任何一符动就有本命金符自然加持,而在将生死玄机寄托到白虎星域之后,余慈举手投足,都能带出白虎凶煞星力,这样就是两重加持! 所以这一轮剑气风暴,与一个铸了剑胎的剑修全力出手,也相差无几了。 当头那些毒虫,一下子就没了七七八八,连带着后面稍慢点儿的,也遭了殃,一时间尘烟四溅,不过这里仍有一些北岳神禁衍化出来的异种凶灵,身躯被符剑撕裂,依然凶xìng不减,从烟尘中抢出。 可这时候,虚空中又有十数点火星飞出,sè呈银白,这是太乙烟都星火符,本就是玄mén法火,应机而,是连魂体都能烧着的,空中连爆火团,这一轮打击过后,还能前冲的,也就是三五个而已。 每一个都是有还丹水准,只是灵智稍逊,余慈不惊反喜: “好极,这次竟有三个,如此百灵之数就满了!” 末页大封推期间,望大伙儿全力支持!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煞入剑 千锤百炼 ?. 追逐]第一百六十六章心煞入剑千锤百炼 两轮符箓阻截之后,余慈便任那三个毒虫恶兽靠近,眼见已扑到了百尺之内,瞬间可至,他才指头挑动,劲力shè出,便如实质的飞针一般,灰黯无光,又疾若闪电。-< >-.( 三只毒虫恶兽,连挡下两bo剑光、符火,都还凶残得紧,看不出有什么伤处,可是这飞针一至,便如穿透一张薄纸,当即破颅而入,三个目标竟然是半点儿抵挡之力也无,当场炸成数蓬烟尘。 只是它们死掉之前,其还丹水准的凶灵,都出了一记无声的呐喊,人耳听不到,却是对北岳神禁一个极强的刺ji,太化玄冥浊灵神禁当即动起来, “伏灵!”一声低喝,那“飞针”在空中绕行,三个目标绝灭时的怨戾煞气,当即都被吸纳其中。 余慈脸面如醉,血sè晕染,这一击看起来轻易,其实已经是全力而。如今他更知道危险,所以一旦得手,全不耽搁,cào驭法坛,向后疾退,虚空中蓦地张开一道裂隙,将他和法坛一块吞下。眨眼的功夫,他就到了云楼树空间里。 云楼树空间常年吸他的jing血维持,如今空间约百尺方圆,比储物空间要大得多,尤其是能收容活物,实在是帮了他的大忙。 他躲进这里,就是为了切断气机感应,此时外面由心象分身带着云楼树远遁,必要时可以直接切入九地元磁神光的流动轨迹里,脱离五岳真形图的钳制,这法子屡试不爽,也是余慈这两天来拿北岳虫兽“炼剑”的最大依仗。 “成了,这回数目齐整,且都换成了还丹级别的凶灵,这样,可以了吧?” “也就是北岳神禁里,要是别处,哪有这么好杀!” 影鬼酸溜溜地回应,但也是暗地里长出口气:“两个多月的时间,要是一道成法mén还炼不成,什么入趋玄武、还丹上阶,都是笑话了。” 话是这么说,其实里面难度绝对是一等一的。 所谓“成法mén”,指的是诛神刺,当然不是余慈已修成的十yin化芒纱,而是百灵化芒纱。 一旦涉及“诛神刺”三个字,便是成的外道法mén,其地位也截然不同。余慈是使了个巧,先用前面截留的部分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修通了百灵化芒妙上的心诀,使之无有窒碍,否则哪能轻易就运用自如? 两个多月的功夫,每日里除了苦修玄藏飞星大炼度术,以期早日结成种子真符,其余时间,就是勤加磨砺此技。几十日里,他在北岳神禁中不断猎杀毒虫恶兽,汇集其怨戾煞气,编排炼化,这一道法mén,如今终于有了小成。 刚刚放出,便连斩三个还丹级别的毒虫恶兽,就算是那灵智低下之辈,也足堪自豪了。 站在法坛上,指间一道灰黯光芒静静缠绕,这就是他炼出的诛神刺,实有无坚不催之能,当真不错。 更重要的是,这也算剑吧! 余慈现在的修行越来越往符箓方向偏移了,其实这没什么不好,可是想想日后对敌,隔着十里、百里、行里,对轰,一场仗打下来,不管胜败,连敌人的影子都未必得见,感觉还真有点儿怪。 摇摇头,余慈莫名有些情绪。这个时候,诛神刺还有一道关键手续没有做完,正要他冷静沉稳,可情绪端突如其来,他也无法抑止。 “锵锒”一声,香案上的七星剑金刃自鸣,脱鞘入他手中。气机相接,殷殷有声,又转低沉,倒似有异兽鸣啸,这声音打入心底,余慈莫名就觉得xiong口上撩起了油火,热气上冲,顶得头皮麻,眼睛正好落在剑上,照映出不知何时已变得暗红的瞳孔。 看到这眼睛,他的头略向后仰,整个脸面都映现出来,他似乎看到,有光气腾空,似一头凶兽腾起,余慈的双眼,就是兽睛。 长吸口气,余慈移开眼睛,手上力,似带着千斤重担,慢慢将七星剑归鞘,最后剑身与鞘口的轻声摩擦,就像是凶兽不甘的呜咽。 好久没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斗剑了! 如今他真像是一只困兽,满心都是空虚饥饿,以至于只是握住剑柄,身上的血液就有沸腾之势。 不过,余慈也很清楚,如此情绪,一方面是他心有向往,另一方面,也是白虎凶煞影响之故。 白虎主兵主杀,借其星力,必是煞气充盈,当年,本命星辰位于白虎星域的上清宗修士,大都是好战之辈,多犯杀戒,天人感应之下,自然就有所倾向。 至于寄托之后,凶厉之机时时渗透,如风助火势,只会更为暴烈,尤其是余慈早一步进入这移宫归垣的步骤,不像正常还丹修士,百年jing修,层层磨砺,这种影响来得更为迅猛,难以压制。 此时尤其要夯实根基,不使之受心xìng影响而偏移。便如风吹旗幡,旗子东南西北翻卷无妨,立着的杆子万万不可倒,倒了就一头栽进那星域里去,移宫归垣中断,一辈子修行到此为止,再不得寸进。 对这种情况,心法上也给予指点,推荐的是磨砺锋芒,在白虎凶煞中,降伏杀意,抑狂抑躁,使之圆融,锋芒内敛。当然,这是个水磨功夫,非十年、二十年不能见功。 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他要十年、二十年的磨砺,才能移宫玄武,毫无疑问,这不可能! 所以余慈遵循的是另一种更快捷的法子。 当初豪言三个月内再做突破,不管如何自信,紧张的时间里,还分出jing力,修这种与自身修为没太大干系的外道法mén,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 影鬼曾经说过,诛神刺本就是一种炼制煞气的外道旁mén,只因当年剑仙昊典的喜爱,才将其衍化成一种无上剑诀,成了内修法mén。而百灵化芒纱的法mén,最为贴近其本来面目。 如此用法,内炽外炼,以心火为炉,煞气为铁,真如炼器一般。 说白了,别人是用自我意志,慢慢压制挫消,走的是内炼的路子。余慈则反其道而行之,借用外道法mén,以炼器之法炼心,两个多月来,乘着新近定星毕宿,煞气如燃的当口,在北岳神禁中大开杀戒,如火上浇油,顺势将如燃的杀伐之气,与击杀毒虫恶兽的怨戾之气,汇为一炉,用百灵化芒纱上的法mén,千锤百炼,终凝成一道诛神刺。 诛神刺在剑道中,本就属于“雾化”一类,讲究“入微入化”,在“锤炼”上,要求甚高,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也是时刻锤炼着他的杀意心xìng。只不过别人炼到圆转如意,他则炼成了一根尖针——归根结底都是降伏杀意,也就不用计较是怎么个降伏法了。 但这样的诛神刺,仍算得不得上乘,既然是外炼之法,材质就很重要,用一百只兔子和用一百只老虎结成的诛神刺,效果绝对不同,对煞气的磨炼也有天壤之别。北岳神禁中虽说凶灵无数,步虚水准的也所在多有,以余慈如今的能耐,哪敢轻易触动。 幸好,他还有别的选择。 连续几次深呼吸,并借助还真紫烟暖yù之助,余慈终于稳下心神,伸手到香案上,打开一个石盒,现出里面一颗本sè深蓝的圆珠。 圆珠径不过两分,颜sè深蓝,可在外围,却有一层乌光缭绕,忽涨忽缩,怨厉之气极其醒目,而乍一接触,yin冷酷寒之意,就直透心尖。 这是蛊雕内丹。 数月间,余慈和6青、铁阑联手,击败了穷奇和蛊雕这两个步虚级别大妖,且取了蛊雕的xìng命,虽是又招惹了一个强敌,但总算剩下这么一件战利品。此刻,他正要用到。 影鬼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忍不住要给他提提醒儿: “这里面封着蛊雕阳神破灭前,未能携出的大半jing元,h&#25o;n染怨戾煞气,确实非常适合,可你是否能一剑斩了?蛊雕死前,深恨于你,内丹中的怨戾煞气,可是有方向的,若不能斩得利落……” 话音未落,缠绕在余慈食指上的诛神刺嗡声弹直,化为芒影,自深蓝圆珠上一穿而过。 一声极其闷浊的轻爆,冰蓝sè的光晕向四方扩散,云楼树空间内,温度急降,如入数九寒冬。内丹外的乌光黑气便浮于光晕之上,化为一只头顶长角的大雕虚影,双眸血红,死盯过来。 余慈咧嘴一笑,同样是血红的眼珠瞪过去:“生的还不怕,死的又何妨?” 尾音低沉,郁郁如雷震,又如虎啸山林,煞气横溢。蛊雕虚影不脱yin魔之属,最惧白虎凶煞,吃这一喝,当下虚影扭曲。而飞出去的诛神刺,如有灵xìng般回绕,在上面一抹,只听到一声尖鸣,那虚影就化为丝缕黑雾,被诛神刺吸纳进去。 诛神刺就此浮在半空,这一刻,虚空中丝丝之声不绝于耳,那是诛神刺品相提升,带动的气机ji变。 余慈角咧开,牙齿森白,双眸中血光打闪,遍体充盈的白虎煞气和积累下来的杀伐之意也一地倾注上去。 虚空中,似有一柄巨锤轰下,带着诛神刺,还有余慈的心脏躯壳,都重重一颤。 随后“锤”落如雨,在百灵化芒纱的法mén下,百灵煞气jiaoji,杂质飞散,jing萃汇集,渐归于一。 正是千锤百炼! 第二更到!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六十七章 火炼固本 巫毒伏虫 ?. 追逐]第一百六十七章火炼固本巫毒伏虫 余慈心神与百灵煞气一道,淬炼磨合,如此法mén,其实已经脱出单纯的百灵化芒纱的范畴,掺入了一些十yin化芒纱的心法,但因二者同源而异,依旧是契合无碍。-< >-. 不知多少“锤”过去,在蛊雕怨戾煞气的刺ji带动下,之前近百种凶灵怨戾之气,都“大量”甩出不合用的杂质之类,诛神刺原来还是灰黑颜sè,到了后来,越地虚无透明,真至化为一道难辨虚实的气芒,在虚空中嗡嗡跃动。 余慈气机与之紧密相联,心神更是完全融入其中,在单调的“锤打”中,愈稳固。他想见到自己的极限,同时他也能感觉到,已汇集的百灵煞气中的一部分,尤其是蛊雕那边,还有锤炼的余地。 那就再来…… 念头未绝,锤击振动中,突地cha入一声杂音,然后就是一连串类似的声响,也在此刻,与百灵相ji共振的感觉,一下子粉碎。 “不好,百灵煞气中,有的抵不过锤炼,崩掉了!” 余慈他这次是有些忘形,只盯着蛊雕煞气,想着一路上行,jing益求jing,却忽视了其节奏强度已出部分怨戾煞气的极限。 说到底还是收集的“百灵”质量参差不齐惹的祸。可不管其质量层次如何,每一股怨戾煞气,都有其独特的安排,是非常jing密的整体,其稳固的气机结构打破,诛神刺如何还能存在? 结构的崩溃何其迅,眼看着已经成形的气芒有散失之相,余慈正头皮麻的时候,听得影鬼厉喝:“太初无形剑!” 余慈猛醒,一直缠绕在腕上的太初无形剑放出,当空一绕,便将濒临破碎的诛神刺吸附其上。这把由太初之气凝结而成的神奇剑器,原是剑仙昊典的配剑,本就是与诛神刺最是契合,能给诛神刺一个支立的架子。 两下相接,诛神刺的崩溃之势立时缓和。 这仍不是长久之计,说到底,还是要快快补充怨戾煞气,否则诛神刺崩掉,蛊雕内丹1àng费了不说,最要命的是他两个月的时间,可就全打了水漂了! 余慈咒骂一声,狂风般卷出云楼树空间,也顾不得别的,窥准周边未曾散尽的毒虫猛兽,挥剑便斩。 虽是内部不稳,诛神刺辅以太初无形剑,依旧是来去无影,当者披靡。然而“百灵”所需的标准,又哪能轻易凑齐的,尤其是现在蛊雕煞气入驻,标准再度提高,说不得就有许多怨煞戾气,虽是进去凑数,却很快崩掉。 明明只需要十个,却是连斩上百,依旧填不满空缺……而且,这情况不对啊! 余慈记得在他进入云楼树空间之前,已经触动了北岳神禁的警戒线,照常理而言,应是四方斑澜cháo水翻起,毒虫恶兽无穷无尽才对。他就想着咬牙撑着,收够了怨戾煞气,再借玄灵引脱身就是。 可现在,四面毒虫恶兽的数目虽也不少,但相较于神禁动时的规模,实在是不成比例。再看远方,设想中五sè斑斓的虫兽cháo水倒似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牵引,向相反的方向,急涌动, 余慈在这边大开杀戒,却是被无视掉了。 这都算什么事儿啊! 类似的念头只是闪了一闪,余慈知道没有时间可耽搁了,他立刻拿出照神铜鉴,青光潋滟中,方圆五十里区域便都呈现出来,搭眼一扫,已展开了驭剑术,太初无形剑瞬息远飙十里,一剑将某个高飞的带翅蜥蜴斩杀,卷了其怨戾煞气而去,但那蜥蜴周围,虽是微有sao动,却仍然维持原来的前行方向不变。 余慈跺了跺脚,一路追上。 驭剑三法,附魂、导意、应机。前者附yin神于剑上,过于凶险;后者应机而,不适合久战;惟有导意之术,神意所至,剑光便至,最适合眼前情况。 然而导意一路,对神意运化要求很高,十里距离,已经是他驭剑的极限了,若不是太初无形剑特殊的质地,范围还要再缩小一倍,所以,余慈惟有咬牙追下去,幸运的是,他终究捕捉到了虫兽cháo水的主力。 还好,老天爷不是刻意给他开玩笑,半刻钟后,随着太初无形剑回掠,余慈长长一口气吁出来:“好险哪!” 在诛神刺崩溃之前,他终于摄入了足够的怨戾煞气,重整诛神刺的内部结构,这次余慈就要谨慎太多,反正蛊雕所携煞气已经淬炼了七七八八,他干脆就用一个最便捷取巧的法子,伸手一指,金sè火焰已环绕上去。 这是心炼法火。 心炼法火可炼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去芜存菁这类的手段,最是轻易不过,而且火候掌控完全不是问题,诛神刺在火中滚一遭,煞气杂质便给抹除,化为一道如虚似幻的气芒,结构彻底稳固,h&#25o;n化为一,没有了散失之厄,与心神联系也愈紧密。 但这样,对心xìng的锤炼效果不大,余慈日后还要通过猎杀毒虫恶兽,捕捉置换‘百灵’,提升其层次,来进一步用功。 如此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应该也够,就是北岳神禁别再出什么问题吧? 余慈遥望远方,那边究竟是怎么回事? 照神图五十里的范围,在黄泉秘府还真不够看,余慈赶了一路,仍未现变故的源头,但他也不怎么想往前走了。反正十有**都是翟雀儿或十方大尊那些人搞的鬼,他可不想迎头撞上去。只是,北岳神禁还关系到他今后一段时间的修行…… 余慈便用了个折中之法,挑中了一个较弱的飞虫,神意星芒植入其本源凶灵之中,借其视角,观察虚实。 飞虫全然不知自己的“根本重地”已被人攻陷,依旧循着本能,兴冲冲往那边飞动。 远出百里之后,飞虫就看到了远方一片灰沉沉的雾气,范围不大,仅有百尺方圆,方圆数十里范围内,却是密密麻麻,布满了不可计数的毒虫恶兽,亿万可以飞行的毒虫在天空中盘旋,遮天蔽日,嗡嗡之声,便如同锋利的刮骨刀,直入骨髓,令人máo骨悚然。 飞虫很关注那片灰雾,其本能和低弱的灵智都出警告,那里是个极度危险的地方,可是,那里也是一个拥有致命吸引力的所在。 离得更近些,便能看到,其实有不少毒虫恶兽都冲入到灰雾里,绝大部分都没了声息,但也有极少数的,又从雾气中冲出来。 “嘭”地一闷响,刚刚一个出入灰雾的毒虫凭空炸成一片尘烟,但其凶灵根本却是无损,反化为一道光芒,shè入虚空深处,不知去了哪里。 此事不是个例,余慈见到,只要是进入灰雾又出来的毒虫恶兽,有五六成都是如此,也部分直接没入土壤中,个别的出来之后更是凶xìng大,扑杀同类,总之都很古怪。 余慈通过神意星芒,给了飞虫一个刺ji,原本有些犹豫的飞虫当下就一鼓作气,笔直穿过那片遍布毒虫的区域,直入那片灰雾之中。 一入灰雾,余慈就感觉到,飞虫的本源凶灵在吞吃雾中某种成份,并生着非常复杂的气机反应。这反应是相当ji烈的……好吧,其实和中毒差不多! 虽然雾中险恶,余慈却觉得里面气息有些似曾相识。只不过虫类与常的感觉器官大异,他也不好肯定。 灰雾中“毒素”弥漫,也许有不少毒虫恶兽能撑过去,可余慈特意挑选的这只相对弱小的飞虫绝对不在此列。余慈知道不好,加大刺ji,强行让飞虫继续向里面飞,要看看核心地带是怎么回事儿。 百尺距离不远,飞虫这违背本能的举动让它撑到了那里,随后凶灵溃散。但这时候,余慈已经看到了雾中一个相当熟悉的人影。 心神退回,余慈好生奇怪:“妙相,她也在这儿?对了……” 在看到妙相身影的同时,余慈便恍然大悟,怪不得,灰雾中那很熟悉的气息,不正是妙相身上溢出的巫毒吗? 当初在黑月湖,日日见得,他嗅觉又极是敏锐,故而记忆清楚。 他这边收集了信息,影鬼那边也做出判断:“要是太化玄冥浊灵神禁当真动,这nv人早被毒虫恶兽分而食之,不会像如今这般僵持。这么看来,像是北岳神禁在汲取巫毒?” 太化玄冥浊灵神禁是北岳方位的当家禁法,重在一个衍化变异,对汲纳异种元气很感兴趣,这样可以使其培育的凶灵异种再增变化,由此提升威力。 此时妙相不知怎么地抓住北岳神禁的这个特xìng,困而不死,而是放出巫毒,削减压力。 她的状态绝对算不上好。若她真有能耐将身上巫毒化雾而出,也不会落得在鬼池里那般艰难。如今这百尺方圆的巫毒灰雾,其实是她以自身生机灵气为引,化开巫毒血ròujing华,方得散布,其实依旧粘附在本身气机之上。若是收回气机,巫毒依然会回流体内,此时她就是靠消耗本身元气,yòu使毒虫恶兽上来吞吃。 这其实和在鬼池中差不多,其本身也是双向的,一个不好,被这些凶灵异种内蕴的毒素渗入,很可能就伤了根本。 余慈就奇怪,两个月不见,她身上的巫毒怎么又重了? 月底果然艰难,本日第一更。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六十八章 虹影掩日 东华昭阳 要说对妙相身上巫毒的把握,当世除妙相本人外,余慈不做第二人想。当初他改进鬼池,妙相虽从没有明确对他解释过,但日日裸裎相对,其身蕴巫毒的程度,怎么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看来这两个月,妙相真的挺不好过——她似乎和翟雀儿是一路的,怎么落到这般局面? 余慈又放出一颗神意星芒,在外围观察情况。 要不要帮手? 他几乎是第一时间提起了这个念头。妙相尼姑性情为人都有让人佩服之处,尤其是恩怨分明的作派,余慈也曾从中得益,眼看她身处绝境,伸一伸援手实在应该, 可是……这可怎么下手啊。 以那边毒虫恶兽的密度,便是有玄灵引,恐怕都没有用出来的机会,坦白说,要是援手援到把自己搭进去,余慈是要死不瞑目的。 影鬼也来出主意:“激发五岳真形图,推动其移位如何?” 余慈也想过,但还是摇头:“眼下她与北岳神禁牵扯甚深,怕是甩不脱了。” 正挠头的时候,天地间猛然一亮,余慈呆了呆,仰头上看,却见灰黯的天空中,蓦地现出三五个亮斑,就像是云层后的闪电,乍明乍暗。也在此刻,脚下的地面蓦地震动起来,九地元磁神光明显有些紊乱。 “是谁冲撞五岳神禁?” 这个疑问刚在心头闪过,天上亮斑齐闪,似是交汇一处,灰黯天空登时破碎,一道人影便从中降下,虽远却高,余慈用尽目力,也只见到模糊的影像。紧接着他就醒悟过来,息光遁法和出有入无飞斗符齐施,完全遮蔽全身气机,身体也趴伏地上。 虽不知道这一位的身份,也不知其人怎么冲入北岳方位,但能与五岳真形图正面碰撞的,哪会是个善茬儿? 如此强势,五岳真形图当然要做出反应。北岳方位,之前一直半遮半掩的太化玄冥浊灵神禁即刻发动,原本飞绕在巫毒灰雾附近的亿万毒虫恶兽,只要是能飞的,都轰然而起,恶狠狠地卷过去,里面不乏拥有步虚级别力量的凶灵异种。 那人应该也没想到进入北岳之后,便是这么个场面,急坠的身形倏地一缓,似乎是观察了两眼,下一刻,刚刚被轰破的灰黯天空,再次被电光撕裂。 余慈差点儿被闪瞎了眼睛,那一瞬间,天空中便似聚起了一场雷暴,十方雷火迸发,天穹灰云如怒涛翻腾,随即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而在雷云之下,则有一个最为耀眼的点,便是发自于那人影之上,强光扭曲了人的视线,余慈只能看到,那边天雷垂降,电浆如飞瀑,将大片虚空吞没。 电光刺眼,更多是雷光对照下,无形的高压。所过之处,以万计的毒虫恶兽立化飞灰。 横绝百里,万物化灰——他妈的这起码也是长生真人吧! 余慈不自觉将身子埋得更低些,和他差不多一个动作的,就是在第一波冲击下幸存的毒虫恶兽。这一瞬间,至少有三成以上的凶灵异种屈服于恐惧本能,猛往地下缩。 紧接着,第二波雷暴冲击又来,与前次叠加,直掼地面。 余慈远在百里开外,身子也猛地跳动一下,那是被颤抖的地面颠动的 他有一瞬间的失聪,随后耳朵里就嗡嗡作响,百里之外都如此,逞论冲击的正中央? 比较幸运的是,那个神意星芒寄生的毒虫,竟是侥幸逃过。观其位置,是在紧靠着巫毒灰雾的区域,而那边约有里许方圆,竟是完全没受到任何雷暴的冲击,显然是出手那位刻意控制之故。 不过,那毒虫稍一转换视角,便清楚看到了,那百尺方圆的灰雾,不知什么时候已被剖开,现出一个宽有五尺的通道,直抵妙相盘坐之地。 正看的时候,凶灵异种的本能,将一层绝怖的感觉传递过来。它身子一抖,整整四对翅膀全不管用,直摔下地,且战栗伏低,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只是虫类复眼对移动的目标比较敏感,它还是捕捉到,有一个青衫飘飘的人影,从不远处走过去。 片刻之后,话音响起来,却是妙相独特的沙哑嗓音:“混元雷槌,你是东华宫的哪位?” “巫毒难祛,你是幽灿的下堂妇吧。” 语意殊不客气,然而语音清悠,如风入竹,如击玉罄,分不清男女,却颇是悦耳动听。 百里之外,余慈忽觉得这话音很是熟悉。 余慈忍不住命令毒虫抬头。看到的只是一个模糊侧影,可那情形,却让余慈为之哑然。 只见那人伸手,竟是捏着妙相圆润的下颔,仔细打量。妙相与此人有整整一个境界的差距,又状态糟糕,完全无法反抗。只听此人道:“你此时法号妙相?” 妙相被捏着下颔,自然无法说话,不过,那位也没想着得到回答。只点点头:“气度美貌均有值得称道之处,用这法子祛除巫毒,也是胆魄十足。可惜,总是不如夏夫人……你败得可不冤枉。” 世上还有比这更恶毒的话吗?偏偏话里听不出半点儿刻意之处。 妙相便是默然。 下颔一松,却是那人松开了手,问她问题:“祛巫毒时,把持得这么好,想必是有所依仗。说一说吧,我想知道。” 此人没有任何威胁的话语,但言外之意,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解法,妙相显然要更谨慎保守,她静默半晌,终于用其独特的沙哑嗓音回应:“我和五岳真形图达成了协议……” 远方的余慈便给吓了一跳:“协议,这件法宝生出元灵了?” 那人也有类似的问题:“哦,这件法宝的元灵已经成气候了?” 咦? 不提无干人等的心理活动,妙相盘坐地上,垂眸看着身前地面,用平静无波的语调说话:“原本是没有这么成熟的,只有一点点的意识萌芽,只是魔门东支的修士,用自在天魔法,诱导元灵,无意中将之催熟,使之可以进行初步交流,才有了眼下的局面。” “哦?地火魔宫都毁掉了,《自在天魔摄魂经》还有人修炼?” 对这种偏离主题的问题,妙相没有回应。 “有意思呢。”那人似是在笑,轻若风吟,“魔门想必不会安什么好心……” “是,他们诱导元灵,激发其利己之心,由此找出破绽,此时已经深入玄符锢灵神通禁域里去了。” “那个十方大尊又在何处?” 此一行人的底细,竟似非常了解,每一问都在点子上,妙相的回应也很爽快;“前几日被黑袍和龙元殇联手击败,似乎是遁出了秘府。” 龙元殇便是龙长老,乃是魔门东支派来人马中,毫无疑义的第一强者,在修行界也是赫赫有名的。 “很好……” 那人的嗓音似乎是颇为赞赏,而下一刻,其手掌竟是在妙相光洁的头颅上抚过,轻柔地像地在抚摸一件名贵而脆弱的瓷器。 妙相身上微颤,虽然对方还没有做出任何决定,但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稍迟,清悠的话音自耳畔流入:“天意流转,或损或余,便如天上明月,盈缺变化,圆满者三十而见一,又有阴霾雨雾,愈发地少见,敢不珍惜?” 这又是偏离主题,偏偏有一种让人仔细听下去的磁力:“世上美物何其少耶?世间最可惜之事,莫过于见美物而未能尽阐其美,暴殄天物,必致天谴,敢不信哉?” 此时此刻,便连远在百里开外的余慈,都心头栗然。 好强的杀气,这人杀心早炽,可其行事,怎地如此古怪? 也在此刻,与先前轻柔之音截然不同的喝声震荡:“魔门小辈敢尔!” 只顾得窃听,毒虫全不知如何失了风,喝声中立化飞灰,余慈心神受震,背后一紧,登时闪过一个念头:被发现了……不过怎么是魔门? 便在此时,太化玄冥浊灵神禁再起。 这一神禁的冲击力不如四极天星神禁那般激烈,可强就强在无休无止,只要神禁衍化的凶灵异种不被完全湮灭,都能够迅速汇集并重新衍化变异,附生在土壤、植被中,源源不断。 可是,那位依旧从容。肩上微晃,便有两道光芒射出,一道急速扩张,转眼化为一座架天接地的虹桥,环天一绕,便有无量剑气排空,毒虫恶兽崩散成烟,竟无一个能撑过一合。 而另一道光则是化为圆环,高悬在此人上空。圆环嗡嗡旋转,光芒越来越盛,便如一个小太阳,金光四射,所照之处,自成界域,光辉充斥,什么毒虫恶兽都抵挡不住,或飞逃,或遁地,溃不成军。金光霸道,也将巫毒灰雾刺得千疮百孔,其中涉及到妙相本身生机灵气,反激之下,妙相面如金纸,已是再受重创。 不过,妙相还是维持住了,首次主动开口,淡然道:“虹影剑,掩日环,原来是昭阳女仙到了。” 便在话音起处,余慈已经做出动作,一道流光飞射,却是踩着九地元磁神光,朝黄泉秘府深处飞遁。 这边一有动作,就牵动气机,灰黯天空下,倏有一道虹桥飞架! ************ 恶性循环式的迟更,但还是要保证双更的……大伙儿给点儿支持哈! 第一百六十九章 飞天妙相 铜钵魔引 ?. 追逐]第一百六十九章飞天妙相铜钵魔引 真人修士出手,何其凌厉,虹桥倏来倏去,那人影流光已被剑气抹过,立化齑粉。-< >-. 虹影剑一击得手,旋又回返,依旧绕行在昭阳和妙相外围,绞杀毒虫恶兽,不过也在此时,五岳真形图有了新的变化。虚空急剧扭曲,什么毒虫恶兽都纷纷不见,天幕倏然黯淡下去,又有千万星钻镶嵌其上,明灭不定,其气机变化显示,这里分明是换了一个禁法。 “南岳方位啊。” 昭阳nv仙轻语间,北斗七星闪耀,星光飞落,赫然就是当日一击将洪长老等人化灰的四极天星神禁。 便在此刻,掩日环强光大放,如日中天,转眼就将天幕照彻,星光亦为之转暗。星光垂落,却在掩日环放出的界域光壁之前无声湮灭。 “若在外域,接续星光,倒也不错,可处在九地之下,就失了天然……看来法宝元灵,确实不甚聪明。” 不管外面星光如何,她又对妙相道:“能站起来吗?”。 声音颇是轻柔,却没有给妙相选择的机会,径直伸手,抄着她的臂弯,略一使力,妙相就不由自主站起来,并随着昭阳的步调向某个方向行去。掩日环强光之下,两位风采各异的美人儿把臂而行,看似亲近,谁能想到,内里是那样一番局面? 妙相身量中等,昭阳nv仙颇是纤瘦高挑,要高出小半个头,目前情况也如身高所展示的那样,是昭阳nv仙占据绝对优势地位,没有给妙相留下任何余地。 对此,妙相最明白不过,她只是不清楚昭阳的意图。想那东华真君6沉,何等英姿豪迈,怎么生出的nv儿,却是这样古怪的?想是肖母亲? 念头转过,妙相心情倒是略平定了些:“去哪儿?” “到中岳方位看一看……你说法宝元灵已经催熟了,不知它听不听得到?” 星光依旧摇落,昭阳nv仙莞尔一笑:“也罢,不愿让路,我自去也可。只是在进去之前,有样东西,妙相法师你不妨拿着。来……” 昭阳nv仙按着妙相的手,引她伸入自家青衫袖中,先是碰触到凝脂般滑腻的肌肤,随后妙相就碰到了一个凹凸不平的金属制物,这一刻,莫名就有不可抑止的颤栗自指尖流入心头。 半是昭阳控制,半是心神恍惚,妙相手指屈起,将那物件取出来。入眼是一个小小铜钵,内壁光滑,外壁则镌刻着jing致复杂的纹路,奇怪的是,虽有这种感觉,上面刻着什么,却完全看不清。 “此物乃是我那娘亲早年所制,说是从一件宝物上面chou出又重新封存的东西,我想用在此处最好。且又见得法师,心下欢喜,想来此物正应由法师使来。” 此话刚一说完,妙相便觉得全身jing气飞泄,朝铜钵中注入,想要抗拒,可昭阳笑语间完全截断她回流的气机,依旧是不给她半点儿机会。随着jing气流注,只见那铜钵外壁,本是模糊的纹路就此显化,竟然是佛mén飞天之相。 那飞天悬缨络,饰镯钏,衣裙飘曳,长带飞舞。尤其是体态丰韵,婀娜多姿,依稀倒与妙相有些相似。 如此异类物件,由不得人不生惶huò,也在此时,昭阳一声叱喝:“五岳元灵,若真惜你初生灵识,还不让开了路!” 如此命令,换了一人过来,怕是要笑掉大牙,可那外围四极天星神禁,竟是真的扭曲,然后就有一道几近虚无的甬道出现。昭阳nv仙微微一笑,依旧挽着妙相,身外虹光飞绕,驭剑而走。 妙相只觉得身外七sè光线扭曲,许多图景一闪而逝,mí离中又听昭阳笑语:“此路直入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传说那地方可以封绝神通,演化劫数,那五岳元灵想必是yù借此杀我,我也要让它消受一番……只是苦了你。” 心神凛然间,又听得昭阳低yín:“世上美物,不能尽得其真,便致其幻,天魔之术,所用在此。今日我这般行事,过于仓促,未能尽善尽美,望无怨尤。” 说着,这一位竟又半倾过身子,在妙相额头轻轻一ěn,再直起身时,已是松开了手,妙相手捧铜钵,不自主摔了下去,眼前虚空变幻,转眼就跌到了实地上,昭阳nv仙已无影踪。 不管周围是什么环境,妙相第一件事就是要甩脱手上的铜钵,可铜钵就像粘在她手上,同时大口吞噬她全身jing气,随着jing气吞噬渐多,铜钵上飞天之相愈清晰生动,倒似要从上面飞下来一般。 妙相明知这定是幻相,偏偏无法破除执意,越看那飞天,越觉得是她自己,其半成阳神亦飘然yù动,意图与之融汇一处。 这里面透1ù出的独特气机,恰是她这些年来,最恐惧之物,任她如何按压,终究忍不住一声呻yín: “无相天魔!” 妙相修炼yin幻舍利,因为常年在鬼池淬炼,外坚内虚,根本动摇,所以最惧域外天魔。若是寻常天魔也就罢了,力拒在外,或可一战。 可这无相天魔,乃是天魔中极上乘者,不滞于物,随意演化,其本身虽然战力不弱,但平日绝不与人正面jiao锋,只要人意念一起,无相天魔便趁虚而入,驻在心头,专攻心内虚弱之处,更可依存于人之外相,化人力为己用,可以这么说,妙相对它,完全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她手捧铜钵,勉力坐正身体,心中种种念头,纷至沓来,纵使咬破舌尖,满口鲜血,也无论如何压制不住。 铜钵中,似有清烟流出,如水流之就下,漫出钵中后,就流入身下地面,不见踪影,但周围气机随之变化,渐有沸腾之势。 妙相jing气损耗太过,已经有些恍惚,便在此刻,有个意念透入识海: “不要让……它们出来!” 简单的句子,显化出来的时候,也十分滞涩,磕磕绊绊。 听闻此语,妙相只能苦笑:“我挡不住。” 她此时身遭魔染,一个念头起来,就有几千几万个念头伴生,得不到清净。双方以意识jiao流,对面又非常敏感,当下就被那庞大的信息量冲得懵了,好半晌才又回应: “快停!” 妙相已经陷入半昏mí状态,纷1uàn的意念全无头绪,再也回复不得。 可对面那位,依旧能够感应到这边的信息,只觉得里面多是“死”、“灭”、“魔染”、“无救”等等,一时也是大惧,偏偏双方因为巫毒之事,气机联系紧密,那个凶横的家伙又不知用什么手段,将此联系加固,而无相天魔随心化育,此时也侵入过去,污了它刚萌生的元灵,导致就是想断也断不开。 也就是如此,否则单以妙相一人之力,哪能禁得起铜钵的贪婪索取,此时早就yù殒香消了。 铜钵中仍在放出清烟,这就像是一个引子,将yòuhuò的气息放出来。很久以前,那场大战后的残留,本是被九地元磁神光多年压制,封锁在黄泉秘府深处,此时又蠢蠢yù动,开始向上爬升。 “压不住了……快停,快停!” 反反覆覆地说了几十上百遍,全无用处。对面刚刚萌生的五岳元灵终于是头一回感觉到了情绪失控是什么模样,也终于理解了“死”为何物: “快停啊,我不想死……不想死!” 各人有各人的遭际,各人有各人的窘迫。只不过某些人的运道确实要强一些。 云楼树空间之中,余慈眼神明暗变化,终于是一口血喷出来,忙吞了颗安神丹丸,身上却是冷汗横流。 好险,好险。 千钧一之际,他还是冒险赌赢了。刚刚身为流光,飞出的当然不是余慈本人,而是心象分身,他是全力将其凝实,使之与常人几乎差异,生受了那一剑。也还好,那剑光虹化,威力大到不可思议,便是常人,也要一剑化灰,倒省了后续的功夫。 要是仍有怀疑也没什么,余慈用的却是灵犀散人的形象,只要那位来自东华宫的长生真人不是当真到这边来,且又现云楼树的异处,他还是安全的,以后也不会给那人循迹追来的机会。 在云楼树空间内等了片刻,确实没有变动,这才是惊魂甫定,也才来得及考虑,怎么就失了风,且让人扣了个“魔mén小辈”的帽子上来。 念头转了一圈儿,余慈将目光停留在照神铜鉴上,与魔mén相关的玩意儿,也只此一件了 是了,她竟对神意星芒有感应! 虽说这不是第一回了,余慈心头仍是凛然,若是如此,日后还真要小心才是。 因为这一条,余慈又在云楼树空间多呆了将近半个时辰,才重又凝成心象,以极至虚无之态,探查外面的情况。 此时,天地早换,禁法不同。至于妙相和那位长生真人,都是人影不见。 从云楼树空间内出来,余慈有些茫然,他是不是错过什么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地,余慈觉得周围气机运转变得有些古怪,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七十章 魔识化育 时辰将至 ?. 追逐]第一百七十章魔识化育时辰将至 “自东而入,有相克之利,注意禁法变化!” 涂山站在大衍图阵最顶端,号施令。-< >-.这十几天,不知为什么五岳真形图的活动有些迟滞,禁法变化越来越少,这给了涂山等符修一展长才的机会。 距离当日进入已经快满三月了,当初由三家坊许下的斗符大会,应该已经结束,而会期长达四十九天的随心法会,如今也已过半,他之所以还领着幸存下来的符修,参与到这个连步虚修士都略嫌不够看的1uàn局中,都是翟雀儿的安排, 涂山知道翟雀儿的心思,黄泉秘府固然是好,也要有五岳真形图帮衬,如今那件玄mén重宝已萌生元灵,和黄泉秘府结合的就不那么紧密,这是个收取的好机会,同样,那法宝元灵就此跑掉,也不是不可能。 涂山他们留在这里,一是观察虚实,二就是牵制之用。 这段时间,他奔走在黄泉秘府中,依靠大衍图阵之利,收容散落各处的符修,总体来说,受的擎肘并不大。 自从十方大尊被黑袍和龙长老联手击败,逃遁无踪之后,其手下就成了一盘散沙。初时还有一个拥有虚空夜叉法相的“老鬼”整合,但翟雀儿何等手段,一现端倪,直接让龙长老出手,虚空夜叉可隐形、可短距离穿梭虚空,本是最擅长逃命,但在龙长老“天无二日”的大神通下,依旧很快败亡,至此,十方大尊一脉,败局已不可收拾。 况且,如今手下这些符修,虽然人数比最初少了快要八成,但因身外逆境,又有翟雀儿许诺,希望仍存,都爆出了十二分的力量,磨合了近三个月,如今倒比人数齐整时还要高效。 涂山还是颇有些信心的。 此时,大衍图阵已经重新进入了东岳方位,并准备从此地直趋中岳之地,那里是五岳真形图的核心地带,能在那里站稳脚跟,才真算得上是“牵制”之功。 “啪!” 外围云气化矢,命中一个正往这边凑的虚无魂影,将其打得粉碎。这是大衍图阵的自备防护,本没什么异样,涂山却扭头细看,眉máo皱起: 又是个被魔气沾染的,这段时间可真是不少,难道真有域外天魔潜入此间,又或是是雀儿小组及龙长老等人,用了mén中哪件宝物,留下的后遗症? 就算出身魔mén,对域外天魔之类,涂山也抱有较高的戒心,越是了解,越知道这玩意儿纯粹是六亲不认,甚至对修炼魔功的生灵更感兴趣些,每年死在九天外域的魔mén修士,绝不比其他宗mén来得少。 此时,大衍图阵已按照即定的计划,放出通天法掌,其中运化着亿万气机,看似简单一推,其实是窥准了禁法运转的关键环节,加以扭曲,由此分开一条通往中岳方位的路径。 当然,这也要和九地元磁神光契合无间才行,这实是三个月来,大衍图阵推演的极至。 虚空扭曲,彩光jiao叠,涂山居高临下,透过一处h&#25o;n1uàn的气机,倒是能隐约感觉到对面的情况。五岳真形图,以中岳为,群峰攒簇,土行之气格外醇厚,两边气机一接,人们就觉得身上一沉,如此正是中岳之相。 一击成功,这边人人喜悦,涂山知道这路径不可能维持太久,但仍不忙进去。他一惯作风沉稳,不谋进,先谋退,既知五岳真形图生出元灵,如今进趋其要害之地,怎能不试探对方的反应? 他待将计划中的试探手段使出来几个,但下一刻,临时甬道中,却扑出来一个人影,且是大衍图阵中修士都认得的。 “葛福!” 阵中微有sao动,难道十方大尊一脉的人已经先一步进去了?葛福此人,符法造诣了得,曾经还是大衍图阵的指挥,当真不好对付。 涂山又是疑huò又是恼怒,他三个月来还是次与葛福碰面,只以为此人已经死在五岳神禁中,哪知竟是被其捷足先登?不过此人不借地势之利下手,反而正面扑出来,又算什么? 念头未绝,对面葛福却是咧嘴一笑,神情诡异,未几,他竟是不管不顾,直冲上来。涂山眉头皱紧,却是及时驱动大衍图阵放出最得力的通天法掌,要一击中的。 “嘭”声闷响,通天法掌之前,血ròu横飞,堂堂一个步虚修士,竟是被一击打得粉碎,这一下莫说是别人,连涂山都愣了。 也在此刻,大衍图阵中,诸修士盘结一处的意识流,蓦地增厚许多。作为主控者,涂山是第一个现不妥的,可是未等他处理,心口便是冷彻,让他ji零零打个寒颤。 “不好,天魔透入了演天珠……” 一念既起,万念并生,若是涂山单独一人也还罢了,可他此时心神经由演天珠,和二十个符修串在一起,他能抵挡,别人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其余人等瞬间被攻破心防,那浑浊意念转而齐攻过来,他也是瞬间就没了意识。 最后一刻,他总算明白一点:那葛福竟然是早被天魔降住,充做了血祭之物…… “刚刚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余慈让心象分身在外绕行一圈儿,不过黄泉秘府广大,他也没有别的现。只是他如今的状态,让影鬼很是挠头。 还不是太专心哪……这样真没问题? 就在昨日,余慈玄藏飞星大炼度术终于火候到了,磨成一颗种子真符,元辰六符至此圆满,所差者就是依据本命金符的法度,将之合为一处。原本这是能够一蹴而就的,可为谨慎起见,和移宫归垣同步进行,特意压到了今天。 作为余慈身边唯一的狗头军师,影鬼对此关键时刻地点的选择,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移宫归垣,入趋玄武,以方位论,北岳应该是比较适合的,不过那里毒虫太多,就算在云楼树空间,也不敢保证万全;西岳方位这几个月少去,不甚熟悉,故而否决;南岳则是气机不甚相合,而且上次妙相失踪,也是在那边,让人心下不安,所以思来想去,干脆移到东岳方位。 这里时常跑出一些鬼类,但对云楼树不会产生兴趣,安全xìng是有保障的。 但话又说回来,从人心而言,当人们把事前准备做到极致,以至于吹máo求疵,也正是心下没底之时。 影鬼就是这样。 近来,余慈的心情不是太好,以至于行事都有些古怪。虽然他日日修炼不缀,jing熟玄藏飞星大炼度术、锤炼诛神刺这两样功课都完成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没有前两个月夜以继日,浑然忘我的劲头。 影鬼觉得,余慈有一股子憋闷之气郁积心中,修炼时还好些,可一旦闲下来,脑子里就有些事情干扰,往往引心煞,凶躁之气如油煎,绝不是个妥善的状态。 都是因为妙相那档子事儿。 影鬼认为,余慈对当时没有帮上忙,心中颇是耿耿。只此一件事也还罢了,他和妙相也没有那么深厚的jiao情,可是由此延伸,却是将一些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翻了出来。 怪不得闭关时最忌讳受到干扰呢,尤其在这种临近关卡的时候,一个小小的yòu因,便易致1uàn。 影鬼曾想劝解来着,可是余慈却有不同的认识:“与她何干,蛇鼠之身,羡鸟飞鱼跃,早埋下前因……我知道就成。” 好吧,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余慈有他自己的看法。 妙相事后这半个月,余慈不再把时间都放在修行上,除了按部就班推进之外,就是思考一些事情,还分出jing力,整理以前的一些收藏。这两天,他就对就一枚蜃影yù简特别感兴趣。 那是天遁宗早年流出的一枚教习yù简,辗转流落到大通行诸老手中,当年余慈以牵心角换取竞买玄真凝虚丹的钱款,诸老爽快,用这个当了添头。 yù简上内容很简单,不涉及什么特别重要的心法,只是教授天遁宗的修士,如何匿迹、如何蓄力、如何杀人。以余慈现在的层次来看,这里面传授的技巧,大部分已不太合用,可是,他仍看得津津有味。 就是在这种关键时候,他也拿出来看。 其实影鬼也能猜到一些,余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天遁宗别的不说,隐匿气息,蓄势聚力的手段,确实是天下独步。这与余慈入趋玄武的要求,隐然暗合。 可是“暗合”是一回事儿,“合不合用”则是另一回事儿。 要是“天遁杀剑”、“绝影三遁”等这等高妙法mén在此,看也就看了,可yù简上那些粗浅货sè,又得见出几分真意? 如此还不如求教它呢,《上真九霄飞仙剑经》里,也还有些类似的法mén,单论层次,就要强得多了。便是不能修炼,也有参考价值。 影鬼很是郁闷,它和余慈一荣俱荣不好说,一损俱损是绝对的。事关自家生死,偏又使不上力,这感觉真是难受。 也在此刻,它忽地听到余慈说话: “时辰到了?” 唔,这味儿怎么有点儿怪? 补昨天的一更,中午可能稍晚,大伙儿见谅。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七十一章 跃升紫府 降伏其心 ?. 追逐]第一百七十一章跃升紫府降伏其心 说话间,余慈起身,将手中蜃影yù简一把捏碎,这yù简的使命至此完成。-< >-. 影鬼猜得不错,他确实有想法。不过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影鬼猜度的心态不能为错,但仍流于表面。 他不怕有情绪,因为他本就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平日里思前想后再后,真正事到临头,一切的动机都还是来自于情感层面,而非是利益权衡。 既然不是一潭死水,就不怕有心态bo动,只需看那情绪能否为自己所用。 便如寄托白虎星域,为何如何顺利?除了修殊胜行感无量佛光的驱动,也不可忽略那是余慈xìng情所寄,如水之就下,一蹴而就;可移宫玄武,就需符合其玄冥幽暗,渊深内敛之xìng。 这却是逆xìng情而为——出道以来,余慈何曾真正低调过? 他的耐xìng和隐忍,相较于他招惹麻烦的能耐,实在是天差地别啊。 所以余慈通过修炼百灵化芒纱,锤炼心xìng,两个多月的努力,他以为足够了,但如今看来,还要有所修正才是。 在步罡七星坛下面,余慈“呵”地一声,口鼻间放出一道几近虚无的气芒,正是诛神刺。经过半个多月的锤炼,诛神刺中百灵、十yin两种法mén,整合之势渐成,内修外炼倒是不太容易见得分明,不过cào驭起来愈得心应手,正如他使剑一般。 对他来说,符是一mén手艺,固然有其玄妙有趣之处,但在那万千头绪中,却见不得真xìng,找不清自己的位置,而剑可以做到。 看着诛神刺在虚空中无声游动,凝散万变,他忽地扭头,去问影鬼:“我这诛神刺,若对付那个长生真人,如何? 余慈的“耳报神”死得早,不知那人身份,但影鬼能够理解,嘎嘎笑了一声,难得比较委婉地道:“还欠点儿火候。” “欠点儿?我再练上个三五月,又如何?” 影鬼被他噎着了,好半晌,才没好气地道:“莫说三五个月,就是三五年,三五十年……” 说到这里它停了口,免得再往余慈“伤口”上撒盐,影响后面破关。 可它的意思,余慈又如何不知:“那确实要忍了……” 他吸一口气,诛神刺也吞入腹中,依旧用百灵化芒纱上的法mén温养淬炼,感受这件凶器在体内的细微变化,咧嘴笑道:“一回,两回也没什么,年年月月日日如此,只养不用,锤炼过头了,是要爆掉的。不只是诛神刺,其他的什么东西吃多了,塞爆了肚子,也都活不成。可如今不‘吃’也不成,这就要有点儿消化的技巧。” 他这是有意故nòng玄虚?影鬼看他这态度,倒是有些安定了,似乎是心有定计的样子。 接下来余慈便道:“这几天我看天遁宗蜃影yù简,虽只是皮máo,但里面以弱杀强的心法,当真很合我的胃口。这一点,就是《上真九霄飞仙剑经》也有所不及。” 影鬼虽是不赞同,但还是保持沉默,不想为此干扰余慈的自信。可另一方面,余慈对它的心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可惜啊,像你说的那样,不管是教习yù简也好,息光遁法也罢,都是粗浅的法mén,难以窥及天遁真意——这一点,入趋玄武的话,却能做到。” 影鬼一怔,便见余慈大踏步上了法坛,披散头,燃香顶礼,周身气机已然盘结。 不管影鬼认不认同,余慈的意志不会生变化。 天垣本命金符四道关口,其中后三道是可以选择在何时进入还丹上阶的。这里有一个关键,即是否将盘结在下丹田的天垣本命金符升入脑宫紫府。升则升阶,不升则继续加固。 早升有早升的好处,晚升也有晚升的益处,但既然余慈已经下定了决心,计较里面的差别就没什么意思了。 随他心念启动,深藏在周身窍xùe中的元辰六符,同时嗡然响应。无数气机崩紧,虚空神行符、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太乙烟都星火符、剪虹绝光法、玄藏飞星大炼度术,以及早早勾连生死玄机的延生度厄本星咒,都从窍xùe中喷出来,汇集在下丹田。 诸符箓之间似有着磁力,天然形成内聚之势,而已然初具雏形的本命金符,更是与之遥相呼应,上面早留下符箓镶嵌的纹路、气机空当,待诸符降下,一个个严丝合缝,每一个空当“填上”,本命金符核心处,都有奇妙的律动显化。 这一变化,正是与他生死玄机相勾连,并依天人感应,和虚空中星辰之力相映。 本命金符倏化金光,牵动全身气息,一跃而入紫府。 在本命金符一线玄机触动之时,他心神沉入心内虚空。居于百尺之地,怀想无尽夜空,这一刻,余慈的心神驰骋域外,似在星海中遨游,西极夜空,卧伏的白虎倏然睁目。 在过去的三个月中,余慈通过修炼百灵经芒纱的法mén,间接控制煞气,以利于接下来的移宫归垣,可再怎么控制,白虎凶煞也不会成为平缓温和的东西,随着他情绪的变化,白虎凶煞亦与之呼应,进入到凶厉且又冷肃萧然的状态下。 如果仅看表面,这种状态勉强也能尝试入趋玄武星域了,然而紫府中,本命金符祭起,明光大放,照彻九宫。而其无量光辉,亦直透神魂深处,yin神颤栗,在更深、更本质的层面,压抑已久的情绪就像是临将爆的火山,每一次闪念,都能带起烧灼心脏的火红岩浆。 本命金符升入紫府,自具神通,光辉照下,翻出的都是修行时绝大的隐患,可在冲关的要命时候,化为心魔,令人万劫不复。而此时先一步明晰,并不能避免魔劫,却能正面应对,避开被“暗害”的危机。 余慈明白,情绪端于妙相之事,但此事不过是yòu因,它仅是非常清晰地展示了一个很熟悉的事实: 在问心路上,面对高歌化虹而去的于舟老道时;在与离尘宗决裂,面对给他种下燃髓咒的方回时;在世间闯dàng,面对似乎总是在他身边来去的曲无劫、大梵妖王、罗刹鬼王等此界最顶尖的存在时;当然,那些赫赫有名,却‘仅仅’是真人、劫法一类的大能,亦在他‘面对’之列…… 他确实无能为力。 少年时羡慕长生,向往神通,便称“长生应是一切意义的集合”,让他满足,让他快乐,如今修为渐长,见识日增,他忽然现,那样的想法,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人yù无穷尽,既然要集合一切意义,便是要满足一切愿望,无所不能——而这又怎么可能? 当愿望理想和现实碰撞,情绪总会有所反应。平日里,他压制得都还好,因为他可以为自己找到理由:他对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但在关键时刻,人心总是放大的。 修行者若是总是生活在不甘和无力之下,习惯于失败,焉能指望日后取得大成就?便是以余慈坚韧的神经,也不能完全忽略这些挫败感的影响。 曲无劫劝他远离这一个层次,正是出于这个缘故。可惜,金yù良言亦未能扭转人之xìng情那巨大的惯xìng。 那些负面的东西,便在此刻剧烈膨胀,他在这许多事上积蓄的愤怒、不甘、无力、悲哀,包括他那些压抑的yù求、未了的愿望,一个个从心底翻出来,正如同喷的火山,亿万钧岩浆ji涌,足以将人的心智烧成灰烬。 如果余慈没有准备,眼下一条命已经去了**成,而在此刻,他却是祭起一个心法,虚空中,如虚似幻的气芒游动。 “当!” “重锤”落下,“火hua”四溅,那些ji涌的负面情绪猛然一窒,有一块突地空落,却是被“截”了去。 “愤怒吗?暂且压着!” 那名为“愤怒”的情绪心魔,就这样被硬生生砸进了诛神刺中,而这还没完!又是一声巨响,同样又有一块情绪剥离。 “不甘心?压着!” “无力?压着!” “悲哀?压着!” …… 云何降伏其心?如是降伏其心。 如此粗暴直接的手段,只有剑修才做得最正宗、最有效。而绝代剑仙昊典的诛神刺,其百灵、十yin诸法,无不暗合此类法mén。 然而这还不够,没有一个真正强大到极致的心脏,便绝不可能真正压伏那无有止尽的情绪,余慈现在还远达不到这一点。 一时的压制,只会带来更狂暴的反冲。 余慈却完全不顾及这些,他舍弃一切杂念,只用诛神刺法mén,无数次地锻打锤击,在全然忘我的状态下,他真的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全数封入诛神刺中——即便只是那几可忽略的一瞬间。 神意流转之下,一刹几若永恒。 卡嚓嚓一连串响声,余慈身上有形无形的束缚一并粉碎,紫府金符无比清灵地旋动,瞬间易换了余慈身上千万亿条气机,将其推上一个新的层次。 这就是升阶的力量,由内而外,如脱胎换骨一般。 也在此刻,这奇妙而强大的力量,推动了早已预设好的“移宫归垣”心法,将生死玄机一下子抛离了刚寄托三个月的毕宿,投入无有凭依的虚空深处。 稀里糊涂过了一天再看,尼玛欠了两章了…… <.,阅读是一种享受,建议您收藏。。.。 更多到,地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天遁真意 北落师门 ?余慈有过移宫归垣的经验,那时就像是飘在空中,空荡荡的,意识都要飞去了一般。-< >-. 可这一回不同,生死玄机一离开白虎星域,没有半点儿轻飘飘的感觉,周围有些阻力,仿佛是在水中,可身倒似缀着万钧巨石,一路下沉。 出白虎,入玄武,绝不是像跳格子那么简单。 三个月来,余慈除了尽可能地控制白虎凶煞之外,也在研究玄武星力的运用之术,曾借用其星力,做过一些基本的试验,对玄武星力至少混了个“脸熟”。 静若深渊,动如流水,玄武星力乃是四象二十八宿中,最具变化之能的一类,然而万变不离其宗,其本质仍属太阴之气所化,肖水之形质,渊深似海,此时生死玄机感应,正是与玄武星力交感之相——也仅仅是交感而已。 至于他的生死玄机像秤砣一样下沉,是由于诛神刺剑意一路随行之故。 诛神刺中,积压的每一种负面情绪都是负担,无休无止。在瞬间的封绝之后,后续的情绪又喷涌出来,余慈照单全收,用诛神刺法门时时锤炼压制,越是如此,压力越大,他沉降的速度就越发地不可抑止。 虽说这只是行功时的神意感应,但天人交感之下,也象征着余慈移宫归垣的局面,这样下去,怎么可能完成?但余慈没有考虑类似的情况,他的心神早契入了一已筹备好的状态。 就像运用“息光遁法”时那样。 运使“息光遁法”的时候,全身的气机内聚,没有一丝泄露,以此收敛形迹,也获得更大的力量。而在此刻,“内聚”表现得更彻底,因为这是心神的动作,由内而外,扩及到形神的方方面面,更引来玄武星力,共同作用。 而在其核心处,承受这内聚之力的,就是诛神刺。 “是这样……”与次不同,影鬼这回全程监控,几乎和余慈心神同起同落,到此处,它已经恍然大悟。 以诛神刺居于内,压制心魔,顺势以天遁宗法门居于外,控制大势,以此封住白虎星力的凶煞锋芒,又仿肖玄武渊深内敛之性,与北方星域遥相呼应,借其之力,弥补了手中天遁法门过于粗浅的破绽,确实实现了抹平煞气锋芒的目的。 况且,余慈还在努力。内聚之势成就,单纯的意念,以空对空,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那必须涉及到周身气机的运转,既以心法统驭。 以他手中息法遁法的层次,根本无法做到尽善尽美。所以余慈一直都在尝试调整,不只是用息法遁法,白虎、玄武两种感应心诀,也在运用之列。这件事儿他前几天就在推演,如今实际运用,自然有许多细节都需要调整,他不急不躁,一个一个解决。 他做得如此专心,浑不知别人正在认真观察他。 影鬼看出来,余慈现在正做一件相当了不起的活计——他正在创造一门心法。 以心神为本,目的明确,由内而外,影响周身气机运化,继而反作用于心神,使之自然维持在某种特定的心境中。 他所做的一切,都符合心法的判定。 也许这玩意儿是东拼西凑,除了面三种心法外,更需要有玄元根本气法这种独特的法门居中协调支持;也许这心法没有独立存在的价值,它仅能辅助“移宫归垣”、甚至是仅辅助“白虎移玄武”这一阶段。但它毕竟是一门心法,具备一切心法的特征。 就如伐木,用牙咬手撕,怎比得用斧具?就算这“斧子”只是最原始的石斧,但它也是一种工具,可以极大地提升效率。 如今只是要看,这“斧具”能否最终成形,成了,入趋玄武,自然圆满;不成…… 影鬼忽尔失笑。不管它眼下如何落魄,其本质都是近乎宗师的级数,只不过他和余慈一损俱损,关涉自家性命,又因为本身高端眼界和余慈现实的对比,对余慈就有本能的不信任——做惯了大象,怎么可能相信蚂蚁能担得起自家的重量? 两相冲突,自然形成一种深深的焦虑感,影响它的性情。 可在此时,在余慈不断“下沉”的过程中,影鬼感受到了一种了不起的“安静”。 见其安静,知其纯粹,至少在这段时间内,余慈做到了一个还丹修士所能做到的极致,更难得的是,更在其现在基础,做出了精彩的阐发,如此心境,比心法效果本身更重要。 影鬼莫名也平静下来,只将心神若有若无地缀着,同样在“深海”中沉淀。 时间已无意义,不管是余慈还是影鬼,都不关心时间的流逝,虽然拖得越久,寄托生死玄机就越可能失败,可现在,这些没用的念头,早已经被抹消干净,甚至已经没了所谓“成败”概念。 就余慈而言,他就是在封闭、内聚、压缩,将眼前之事做到圆满——他相信这个路径是对的,那么自然要一心一意做到极致。 蓦地,余慈沉静如井的心神中,蓦地投入了一颗“石子”,波纹层生,非是有外物干扰,只是一种静极而动的转化。 玄武之力,动静阴阳变化,尽在其中。 这一刻,生死玄机的轨迹改变。那似乎无休止的下坠势头略有些偏移,只是一点点而已,可那感觉完全不同了。 心神倏然敞亮,余慈就“看”到,在那无底的“深海”中,有一个庞然大物,终于显化,龟蛇交盘,动静如一,正是玄武之相! 成了吗?还没有! 岂不闻“可望而不可及”?移宫换宿,涉及生死玄机的移转,半分都来不得勉强,余慈先前“负重而行”,已经消耗了相当一部分力量,就算如今势头大好,也不敢说能成功入驻玄武星域。 如今他有一个选择,即动用他手中的缘觉法界碎片——在那只金属飞蛾掰一只翅子下来,送到佛骨熔炉里去,有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相助,这事儿便成了十之**。 可这个备选方案,只在余慈心中闪了闪,便给掐灭了。 余慈的信心仍未动摇,他所要做的,也绝不只是单纯入趋玄武星域而已。此时此刻,他忆起某个声音,那是天遁宗教习玉简,一个高手咆哮式的教导: “既然要杀人,先要有杀人的力量。你们与目标天差地远,连防身法器都攻不破,连护体罡煞都撕不开,凭什么杀人? “没有力量?宗门教授的心法,就是让你有的!蓄.精蓄气蓄力蓄势,把你全身的气力都捏在一起,淬炼它、锤打它、压迫它!让它里面发生变化! “你压不住了?只要还有念头,就能压!你只需知道一个点,就是你的目标在哪儿,其他的都是狗屁,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 “什么才是个头?等到你的力量把目标杀掉了再说。别在没有把握前动多余的念头,如果你永远达不到,你就一直压到死,死在那压迫中是你有种,杀人不成被人杀……天遁宗没你这种废物!” 这独一的声音在心神静寂中回响,过去几天,这样的言语他已经可以倒背如流,如今他仅仅是要撷取其中一点儿真意。 不能杀人,就不要出剑! 一念既生,内聚封绝之力,骤然间大到不可思议。 那一刻,余慈体内就像是生成一个无底的黑洞,诛神刺殷殷振鸣,连带着那依旧不断注入、不断锤打的情绪,直压入黑洞深处。且不只是诛神刺,还包括了已经完全化为己用的半山蜃楼剑意,还包括了余慈曾经凝结的剑意真符,甚至是得自剑园,一直难以驱动玄黄剑意烙印,都被吞噬进去。 也就是说,只要是与剑相关的一切,除了被封在冰山里的《真九霄飞仙剑经》,其余的都封入其中,然后……轰然落锁! 余慈身似乎刹那间空了一块,封存的东西明明“重”到了极处,但在此刻,却是极性变化,反而轻盈了起来,仿佛那些东西,完全进了一个未明的层面。 “如果你们把力量压到了极处,你们怎么可能痛苦?那是天底下最美妙的阶段,一切的重量、压力、块垒全都没有了意义,它们就在那压缩到极至的一点运化衍生,脱离了原本的层次,就像是被烧化了,变成了烟气,而那就是天遁杀剑入微入化的层次——它没有止境,你们可以压进去一切,神魂血肉,所有的所有,只要它不断地变化、衍生,从低层面跃入更的层面,直到你拥有了杀死目标的力量,又或者连最后一点儿心念都压进去……死掉!” “要记住,不能杀人,就不要出剑!” 余慈一个激零,倏然间醒觉,然后他很惊奇地发现,他已经处在一片广大又陌生的星域里。 已经一颗星辰承接了他的生死玄机,正将玄武星力源源不断地输入进来。 那是一颗相当明亮的星辰,在整个夜空,也是很显眼的。在“移宫归垣”涉及资料中,此星位于玄武七宿中的室宿范围,“其如军门也,兵出或不出,胜或不胜,均由此见”,故名曰: 北落师门! 欠三章了……撞墙。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七十三章 星宿熔炉 鉴照魔影 ?北落师门? 这颗星辰在星图中还是颇为知名的,余慈早先做功课的时候,也有印象。-< >-.&&回忆一番,不由哑然失笑: “果然是天人感应,寄托的星辰都是有说道的。” 虽不在白虎星域,此星仍主兵戈之事,只不过倾向于测成败吉凶,亦有时机判断之意,也能与自家心性暗合,他那生死一线的剑意,岂不正有此意? 不过眼下寄托生死玄机在此,并非是那么简单。 心内虚空中,可见星空投影,北方星域中,玄武七宿近千颗星辰列布虚空,隐现龟蛇形意,而其尾部室宿方位,正有宫室之相,此中便是余慈生死玄机寄托之地。 但除了寄托生死玄机,余慈还在其中做了一件事。 “做得不错。”这是影鬼绝无仅有的夸赞,“没想到你真能下得去手,还做得到!” 为了寄托生死玄机,余慈临时创出了一门心法,以之封禁白虎凶煞和情绪心魔,但事情做到了这地步,其目标又岂会止于此处?余慈下了大功夫在其中,此时已经营造了一处极是玄妙的“熔炉”。 “炉壁”坚硬:余慈运化玄武星力,借用其渊深之质,用以镇压; “原料”充足:他放进去了身几乎所有与剑意相关的东西,并将永不虑匮乏的负面情绪、心魔都封到了里面; “炉火”炽烈:以十阴、百灵化芒纱心法统驭万方,千锤百炼,又借用天遁杀剑之精义和玄武星力繁衍生化之质,使之在不断压迫中,具备不断提升之可能。 由此,“熔炉”内坚外固,自具法度。除了述那些,这里面还用到了玄元根本气法;用到了白虎、玄武两种感应心诀;所谓“不能杀人,便不发剑”,无疑就是十方慈光佛发愿的门路,心炼法火、佛骨熔炉的思路也被借用;另外在调整阶段,更是杂取万方,便是符箓之术,也多有化用。 在影鬼看来,不敢说是集大成者,却绝对是灵光攒簇,别具一格。 里面炼制的依旧是“诛神刺”,可出来之后,会是什么模样,实在是很让人期待的一件事。 “只是……” 影鬼话锋一转,有些扼腕:“你那愿发得太狠,什么‘不能杀人,便不发剑’,你用哪个家伙作目标来着?” “世哪有定数?” 余慈从心内虚空中退出来,取了香案的七星剑,看了几眼,终究没有拔出来,只是慨叹一声,将其放回,随后漫声回应:“修为也不是再没有长进,标准自然要水涨船高,时刻变化。说不目标高低,我心里明白就是。” 二人所谈,即是发愿之事。虽说余慈没有掌握发愿的真正.法门,但他已经是还丹阶的境界,又修炼“天垣本命金符”,自有一番天人感应,且其剑意沟通生死玄机,种种因素汇集在一起,一言既出,已有“言出法随”之效,绝不可轻忽。 这样,“熔炉”中孕育的东西,就不是想取就能取出来的了。 火候非常重要。 以新成心法成就的“熔炉”,确实称得不凡,诛神刺在其中精炼,理论是能够不断提升的,可以一直炼至击杀真人、劫法、地仙……但事实那绝不可能,因为余慈的形神极限,根本无法容纳如此恐怖的力量,真到那个地步,他就会和天遁宗那些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门人弟子一样,先被自己活生生给压爆! 取出得早了也不成,那就是毁愿背誓,等于是自设阻碍,对剑意损伤之大,不可估量。所以这全要看余慈对火候的掌握,看他是否真能一如既往抓住时机。 这大概就是生死玄机寄托在北落师门的另一个缘故。 另外,由于与剑相关的元素几乎全部被封存入“熔炉”,这段时间里,余慈是根本就没法用剑了。余慈倒不在意,反正他现在用剑的机会越来越少:“这段时间我还忍得,而且我有个想法,要减少麻烦……” 说到这儿,他心头却是一动,外面心象分身有些感应传回。 此时他们身处的云楼树,栽种在五岳真形图的东岳方位,不过这时候,放出的禁法不再是曾亲身领略过的“森罗冥狱神禁”,而是叫“九泉苦恼狱”,施放出来,遍野都是阴兵鬼卒,且是法度森严,遇人便排出兵阵,碾压去,一旦胜过,便将修士魂魄硬生生扯拽出来,转化为自家兵力,要是鬼修,还省了前一个手续。 故而死在这里的话,下场就是身化鬼物,受禁法控制,身不由己。偏偏还有一些灵识不散,回忆前生,益增烦恼绝望,故曰“苦恼狱”。 余慈藏身云楼树空间之内,本不惧那些阴兵鬼卒,可眼下事情有些奇怪。 “那些鬼卒,状态是不是不太对劲儿?” 旷野阴兵鬼卒的队伍依旧像以前那么严整,竖成列,横成行,煞气冲天,可是这些家伙游荡的密度增加了好多,更重要的是,有一拨鬼卒,竟是窥准了这边,一路压了过来。 被发现了?没道理啊! 余慈操控心象分身,往边移开,这一刻,前面的鬼卒没有任何反应,而等到心象分身带着云楼树移动这时,那边鬼卒就齐刷刷地扭头,随后就是形成严密的军阵,开始加速。 竟是冲着云楼树来的! 余慈一时没想到这是怎么回事儿,不过,这些鬼卒本就是“九泉苦恼狱”的一部分,让禁法瞄准的滋味儿绝不好受,还好他早早把玄灵引交给心象分身,要避开倒也不难。 心象分身所化的鱼龙便拽着云楼树飞速后退,同时引发玄灵引的磁火,只需两三息的时间,就能够遁入九地元磁神光中,脱开五岳真形图禁法的制约。 可事有不谐,这个时候,后面竟是又有一队阴兵,直接从地下冒出来,恰好来了个前后夹击。这应是禁法的变化,因为下一刻,两边阴兵鬼卒各自的阴煞之气就汇拢聚合,化为两道苍黑巨蟒,圈绕绞杀而来。 “嘁!” 余慈见识过这种技法,这阴煞之气是很是讨厌,可以污人法器、损伤魂魄,云楼树被拍到的话,势必要被污到,他这一两年的精血供养,就要打水漂了。 心念一动,余慈让心象分身专注于催动磁火,他则连人带法坛,跨空而出,恰好横在两道阴煞巨蟒下一次交汇的点。 太虚青莲袍发动,仅存的六朵青莲排开,先将外溢的阴煞之气挡了一挡,余慈便趁此机会动手,要给心象分身争取下时间。 气机发动,活泼得让他失算! 自还丹中阶本命金符成就,便与还丹初阶的“定鼎枢机”有了分别,让余慈适应了一段时间,面进入阶又如何,余慈还没有切身体会,先前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移宫归垣,对此倒是忽略了。 只是稍一动念,紫府之中,本命金符就是明光大放,带起的气机简直就是夜空中的烟花,映得脑宫透亮,一个维持不住,便有一道金光破顶而出,在空中迎风一化,就显出本命金符来。 那金符乍看去金灿灿、圆陀陀,如一颗金珠,浑无瑕疵,可直要细致感应,便可见到面细密图纹,盘转曲折,自成法度。 金符一出,五里方圆气机变化,都在他掌握之中。而明光外放,与外界元气相激,便似在沸水中浇了一勺油汁,哧哧之音不绝于耳,周遭元气随之变动,催化为一层如虚似幻的烟气。 烟气与金符并出,如云掩月,而其形态曲折变化,又似龟蛇交盘,似动非动,似静非静,暗合玄武之相。 余慈本待用出最对症的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可玄武之相一出,他心中莫名地又多出一个感应,却是来自天寄托的星辰,他便是轻咦一声,但眼前事情紧急,他也无法深究,稍一窒,他是照原来的设想放出符箓,当下星光如沙,便似凭空下了场小雪,星尘飞扬,美不胜收。 景致固然佳,杀伤力更是不同凡响,原本严密的阴兵军阵,被星光洒下,立时就千疮百孔,那两道阴煞巨蟒,更被第一波扩散开来的星光完全扫灭。 余慈还能做得更彻底,不过他现在有个疑惑压着,没了那心思,一击得手,确定阴兵再无威胁,就驱动步罡七星坛,折回云楼树空间。 可就在他行将飞入的刹那,警兆突现,太虚青莲法袍的护体清光转眼被突破,一个阴冷而玄虚的感觉,便要渗入进来。也在此时,余慈胸口铺开一片紫雾,绕体流动,融融暖意转眼地将那阴冷感觉化去,却是还真紫烟暖玉自发护主。 余慈又惊讶又好笑,他袖子一扬,青光如轮,如月东升,与本命金符相映,亦不逊色,此光一出,虚空中便有一物咝声发响,如毒蛇吐信,气机波动显示,那家伙正要退走,但余慈已经祭出了照神铜鉴,又岂容它逃掉? “天魔?老子这边就克天魔!” 绝不能再拖了,先止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魔纷起 四灵法相 ?照神铜鉴青光照下,那个偷袭他的天魔立时被摄了进去,全无半点儿反抗之力。-< >-.!。与之同时,余慈头顶本命金符悬照,加大了对气机的筛查力度,确认五里范围内,再没有另一只天魔,这才进了云楼树空间。 不再耽搁,余慈让心象分身驱动磁火,沿着九地元磁神光的流向,离开东岳方位。心神则往镜中去,正好看到那只天魔,在挣扎中被照神铜鉴消化干净。 这只天魔至多不过是“集阴煞”的层次,对他产生不了威胁,只是这里怎么会出现天魔? 影鬼猜测:“那些阴兵鬼卒,明显都被魔意浸染了。而且这只天魔,应该是很虚弱才对。” “虚弱?” “因为虚弱,所以才会对云楼树感兴趣。大概是觉得其中内蕴灵气比较纯粹。天魔染化人心,自得其乐,亦能补充力量,其次噬魂魄、再次摄精气。只对含蕴生机的感兴趣,但一般对血肉已经没有什么欲求,更别提这树叶草根,能这样急切,想必是饿得很了,当然也是云楼树所蕴灵气非同小可,受它魔意染化的鬼卒才那般反应。” 天魔也会饿吗?余慈发现自己之前还真没这个概念,不过影鬼还是没有解答出来,这里怎么会出现天魔的,而且是饿得快死掉的那种? “魔门东支那几位,肯定是有招引天魔之能,不过把招来的天魔饿到这地步,非十年八年不能见功。” “那就是自己闯进来,却给困着出不去,还是别的……” “相关的信息有没有?” 三两句讨论下来,余慈忽然记起,妙相曾提起过,黄泉秘府代主人无归羽客,不幸遭了魔劫,退守秘府,借地势之利,斩杀十万天魔,包括一名末法主……不过那是三劫之前! 摇摇头,余慈想不明白,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一些。 心象分身借助玄灵引,在九地元磁神光飘动,五岳真形图的禁法起不到作用,他却能看到五岳方位一些变化的图景,而放开感应,会更清晰。 刚才穿过某片区域时,好像又见到一只? 疑惑中刚刚放开感应,警兆又至,一道虚影,竟然是从九地元磁神光中挣扎出来! 这回余慈反应更快,鱼龙额头,道经师宝印发动,一道白光打在天魔身,也是用了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的法门,瞬间将其抹掉大半,再吃天龙真形之气一扫,便给打得粉碎。 这里也有?看起来已不是个例了。 “五岳真形图怎么说都是玄门法宝,那‘森罗冥狱神禁’也是有伏魔之能,怎么会让自己治下成了‘魔窟’?难道生出元灵之后,做法就和以前不同?” 余慈想不明白,影鬼也是如此:“那法宝元灵就不怕被魔意浸染,十数劫修行毁于一旦……” 说到这里,它忽地住口,余慈也看过来——大有可能! “那妙相不是说,翟雀儿用了‘自在天魔法’,将元灵催熟?当是那次落下了根子!啧,不久之后,这可真就是魔窟无误了!” 二人的推断与事实当然有些差距,不过结果倒是差不多,余慈眉头一皱,便道:“事不宜迟,我们离开。” “啊?” “不是说好不惹事的吗?”。 余慈此时的负面情绪,绝大部分都输入到“熔炉”里去,心境自然平和,尤其是有充足思考空间的情况下。 他在黄泉秘府的收获已经很大了,只佛骨一项,就让他今后多年受用不尽,对此,他很满足,至于黄泉秘府其他的东西,显然不是此时的他所能染指的,他也进不去“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如今修为晋阶,两转星域,再逗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现在脱身,自然是最理智的选择。 “想走,你有几成把握?” “九地元磁神光运转有常,沿其流向,到边缘时切出去,并不困难。”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尽快确认一件事。 刚才发动时,金符与玄武星力混化,刚刚移转的本命星辰,忽有一段微妙的气机生成,并没有影响他的出手,可若总是如此,毕竟是个干扰。 余慈静下心来,刻意感应,果然又发现了那段特殊的气机。其运化方式似乎有些说道,连换了几回感应方式,这才发现,那竟是一段信息。 “后世道,见信如晤!” 余慈瞠目,原来,这是某位曾将北落师门作为本命星辰的清宗前辈修士,留下的信息。待余慈找到接收技巧的那一刻,信息化为一道电光,闪入脑海,留下了清晰的印记,转眼间,就有一部完整的法门印进来,此外,就是一段简短的说明。 影鬼觉得很有趣儿:“听说清宗有‘传天外,闻音碧霄’的藏经法,许多重要典籍都深藏于九霄之,没想到传言竟是真的。” 余慈嗯了一声,他也是颇为惊讶,这岂不就是说,他日后移转星宫,还有机会再碰到这些前辈遗泽?宗门绝灭后数百年,尚能有些枝叶传下,都说清宗底蕴深厚,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至于那法诀……四灵法相? 那位前辈修士,其寄托星辰既然是在玄武星域,在当年人才济济的清宗,应该不是第一流的核心弟子,不过清宗的底蕴深厚,这位留下来的“四卫法相”,仍是一种很有趣,也颇为乘的辅修法门。 所谓“四灵”,便指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等四象,这门法诀的源头,本是寄托在三垣星域的修士,居中应四象之力,总取其形,概取其意,形成的一门感应法诀,属泛泛一流,只是用来熟悉四象星域的星力特质,以备摄取运化。 但到后来,这门法诀被寄托于四象二十八宿的修士拿来,根据四象星力与人身气机的混化作用,重新演化,为此类修士量身订做,从一个简单的感应法门,转化为一种辅修之法。用来在移宫归垣阶段,筑牢根基,且在炼体、罡煞搬运别开生面。 余慈见此法诀,心头就是一喜,这门法诀,对他是有用的。 如今他封绝星宿熔炉,体内时刻都有绝大的压力在,这给身体带来不小的负担。而且他在元辰六符阶段,本命金符就跃升紫府,对阴神转阳神这一层面的修行颇有好处,但在炼体,就有些薄弱,“四灵法相”恰好可以弥补这一缺憾。 这门法诀,乍看去像是一种应用法门,不增修为,纯粹是运化罡煞的技巧,即以罡煞化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之法相,自蕴灵机。修炼至化境,运使开来,可以尽展四象神通,自行扑杀敌人,十分厉害。 但在此过程中,日夜与四象罡煞星力浑化,通过调息搬运,却能大增体魄之坚韧程度,到后来修成“四灵法体”,用在己身,可辟法器飞剑,也能按照符修的老本行,化为符箓,加持在别人身,效果也是佳。 修炼这种法门,要么是真罡真煞特别浑厚,底气充沛,但已经是那种程度,修炼此法,除了强化罡煞运化技巧,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要么是如余慈这般,寄托星辰,可浑化四象星力,内外如一,不至匮乏,才能尽得其益。 这门法诀,确如那位前辈修士所说,就是为移宫归垣的修士量身订做,尤其是处处迎合自身修行进度,最是体贴不过。比一些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妙法门,还要来得优秀,余慈自然不能错过。 他大略将法诀浏览一遍,看里面一些重要环节。但这时候,他莫名就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寻思,便拍了巴掌: 怪不得呢,以前还真见过类似的玩意儿。 当下便在云楼树空间内一通翻找,片刻之后,他手就握着一枚玉简,里面的讯息同样是一门法诀,却是叫“化形十煞功”。 真是很遥远的事了,当初余慈在天裂谷碰到禇妍、湖海散人、伏龙等人,还涉及玄灵引之事,最后虽是搞明白那不过是湖海散人的师兄,亦即灵犀散人使的手段,但一番冲突之后,那三人都死得干净,余慈的百灵化芒纱便是那一回得来。 “化形十煞功”正是那伏龙所修炼的法门,应是放在伏龙储物指环中,由余慈顺手收来,却从未引起过关注,也就是几次整理云楼树空间,分门别类时,才有过一点儿印象。 将两个法诀比较来看,有意思的是,二者颇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尤其是化形真煞运使的技巧,多有雷同之处,不知是殊途同归呢,还是有什么内在的联系。 这事儿挺有意思,不过余慈也没有太过心,反倒是由此想起一个人来: 那个引发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此时在干什么呢? 一念既生,神意星芒就有感应,只是模糊得很:是了,那家伙现在给困在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中,日子可不好过! 囧,原来今天已经进入四月了,昨晚发的时候愣是没想到,那啥红票、月票啥的,请大伙鼎力支持啊! 中午还有,晚也有,看我能补几章!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经文唱和 佛母神通 ?在最初两日意图逃脱黑袍的钳制未果之后,这三个月,灵犀散人乖巧得让人难以置信,黑袍让他往东他不往西,让他飞天他不下地,那程度已是一个标准的奴才相,怎么看都已经是认命了。-< >-. 不过在余慈这个角度看来,若灵犀散人真认命了,才是咄咄怪事。 这段时日,灵犀散人就像是一条伺机而动的蛇,除了依黑袍之言行事,尽可能地保证自家性命之外,就是抽取一切时间,精修那《未来星宿劫经》。 那法门十分神异,随着灵犀散人修为日深,莫名有许多奇妙的感应,余慈都是知道的,但暂未细究,而这时一瞧,这家伙隐然又有突破之相。其元神所化百叶莲花颜色深了一些,更详细的,因受到的干扰太多,余慈暂时无法细察。 有这样一个家伙跟随黑袍,事情就当真好看了,余慈能拍拍屁股走人,也不乏这方面的原因。 正要移开注意力,那边灵犀散人正好有一个新的感应。然而这回却不是内发,而是与另一个位置发生了共鸣。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灵犀散人一愣之时,便感觉到,那竟是一道模糊的声音,细细辨别,却是极熟悉的颂经声:“……混染泥中,挣扎无从。惟诸佛子、诸善信、善布施者,必得涅槃永离三涂生死之患。” 灵犀散人和余慈同时一激,怎么着,除了灵犀散人之外,还有人修炼《未来星宿劫经》? 一明一暗两人都是吃惊,但所惊者,又有一些不同。灵犀散人的反应很大,他所拥有的《未来星宿劫经》,乃是从无名香经得来的残篇,原本他对这经文来历还有些谨慎,但眼下这局面,他又哪有谨慎的资格? 说不得就要下大功夫钻研,可此经虽神妙莫测,可以在妖物、人身之间转换,但毕竟是残缺不全,有些东西,就不是那么容易解悟,有许多关碍,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此中苦处,惟有己知。 经他长时研究,发现是有一个关键的大佛名号有所缺讹,这些名目之事,在这类似于佛典的经文,最是紧要,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便指此义。 这一下感应到另一处虚空中就有与他修炼同样法门的人物,初时的惊讶、疑惑之后,就是狂喜,这一刹那间,他有不少想法,多是以前积淀的,都在此刻翻涌来,那大佛名号,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未来星宿劫经》究竟是什么来历,我在闻香教时,也不见有哪个修炼这等秘法。 此经算是个什么级数?修炼它可得长生么? 经文类似佛典,却颇有离经叛道之处,又是何故? 修炼此经者为什么竟能隔空感应? 他恨不能插翅飞了过去,揪住那人问讯,但他心智毕竟深沉,类似的情绪也仅仅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就迅速压制下来,平复心情,没有让黑袍等人发现任何端倪。 一众人等在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中的进度颇不如人意,又折损了两个步虚修士,连龙长老都受了点儿伤,这下更要保守一些,稳扎稳打。此时正是休憩的时段,灵犀散人有较稳定的时间,细究那边的变故。 澄静灵台,他用最清净的状态,和远方的经文接触。 这一回,他就察觉到了异样:“这人,怎么比我的修为还不如?” 这个“修为”不是指修行境界,而是在《未来星宿劫经》的造诣。《未来星宿劫经》有莲种、化生、轮回、天通四个层次,如今灵犀散人已经跨越“莲种”一层,进入“化生”阶段,已修蜕变一次,得以转化妖身,而他所得到经文,就在此处有些断续,失了那“大佛”护持,后面“轮回”之法,就有些艰难。 所以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获知那大佛名号,可让他失望的是,对面那人应是刚刚着手修炼,仍在收敛气血,凝化莲种的阶段,远没有到他这个层次。想参照一下,也不可能。 不过那位也并非是一穷二白,其一身修为已臻圆融,基础极好,甚至前面有可能是修炼的佛门法诀,脉络相通…… 灵犀散人忽地一呆,这条件听来,怎么这么熟悉? 一念触动,灵犀散人略一思忖,便也开始念颂经文,两下颂经声相和,自在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层次共鸣,原本都是模糊,很快都清晰起来,更有许多玄妙感应,彼此交流。 “这人情况似乎不妙?” 这种感应极是敏锐,灵犀散人很快把握住其中某个关键,心中已有定计。 这人现在正在关键时候,正要他拉扯一把,虽说底细仍未完全明晰,不好说是福是祸,但如今他这种处境,反正不能再坏,还怕什么,有此渠道,绝不能错过! 当下,他更是卖力颂经,强化与对方的联系,对方肯定也有感应,其情况也如灵犀散人判断的那样,实在算不好,修炼此经,也是无奈之举,当下就如溺水之人抱到浮木,立时死抓着不放。 两下一拍即合,念颂经文便自然更加契合如一,彼此呼应。 这一下,经文果然就显出异处,灵犀散人那一朵元神百叶莲花,在心中摇曳,绽放光华,化为种种奇妙景象,如天花乱坠,修炼时种种心得,便以这种方式输送过去,有些能获得反应,有些则不是太合拍,但总体而言,还是具备相当的推动力。 那边的颂经声愈发地清晰明白,而且音节起落转折之间,自有一番调整。灵犀散人能够感觉到,对方正迅速将他的心得用于实践,且水满而溢,“莲种”这一层次,用不了多久,怕就要突破了。 灵犀散人心里有些不平衡,尤其是想到他修炼十余载,又死过一回,才过了这关,对面竟是如此轻松? 但这样也有好处,对方造诣提升,经文交流也愈发得力,对面那位,原本修为境界只会在他之,从另一个角度解读经文,对他也颇有增益。 另外,还有一条,对方接下来的修行路子,和他的差别越来越大了,似乎不是转化妖身,而是变异为另一种法相,偏偏也合乎经文的规矩法度,灵犀散人这时方知,《未来星宿劫经》的修行,也不只是一条路子。 唔,不是转化妖身也没关系,管那边变神变鬼,灵犀散人只想知道那一个关键的大佛名号!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眼看着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中,翟雀儿等人设定的休憩时间要到了,灵犀散人不免焦躁。正紧张的时候,那边的经文颂念声忽地又有变化。 颂经声逐渐低落下去,但并非是消失,而是在一个更微妙的层次,往复流动,说得浅显些,就像是从高声念颂,转为喃喃发声,最终口舌不动,只有心间经文缭绕。 灵犀散人愣了愣,旋又明白过来,心中又嫉又羡:对方这是以令人惊叹的神速,修通了“莲种”层次的功课,此时精华内敛,化元神为莲种,等待合适时机,一举抽枝开叶并绽放莲华,那时就和他是同样的层次了。 咝,等等,不对啊!这一番脱胎换骨,不知要多长时间,次他就花了超过百日,如今这局面,他哪有一百天可以等? 这死尼姑,竟然过河拆桥! 如今灵犀散人已经有八成把握,能够确认对面的身份,越是如此,他越是恼火…… 就在此刻,那边已经内敛到极致的“莲种”,忽有一段信息,以气机跃动的方式投出去,像是朝天空中抛出一根细针,那“针”倒似长着翅膀,一飞就不见下来,而针后还连着一根丝线。 灵犀散人猛地紧张起来,在双方仍在心念相接的时候,那段信息,他是可以解析的!那是,是…… 大黑天佛母菩萨! 灵犀散人心神剧震,这一刻,他所得《未来星宿劫经》中最大缺憾立时补足,经文自发在心头周流不息,全身气机重新洗换,易筋洗髓,如获新生。 更激烈的震动还是在心神层面,他完全是不由自主地响应了对方那声礼敬,一起高颂此名,下一刻,他的心神便被一股庞大力量甩出,破地层,过风暴,穿云破雾,直云霄,在不可计量之高空处,又是一声念颂: 大黑天佛母菩萨! 这一刻,无可感应的极远处,似有一位不可思议的大神通者,睁开双眼,目彻八极,将一道目光投射过来。这其间没有任何过程可言,灵犀散人方生感应,那力量已与他心念相触。 与他同样感受的便是那尼姑,远来神通法力殊胜,当头灌下,让人无比受用,灵犀散人就能感觉到,那边“莲种”转眼火候圆满,只待一个契机,就能绽放莲华,跃入“化生”层次。 原来这才是修炼《未来星宿劫经》的正道! 灵犀散人当然羡慕,可也在此刻,他心底最深处,突有一个莫名的恐惧情绪萌生,随即爆发开来,形成唯一一个清晰的意念: 快逃! 出门前明明设定自动更新来着,我囧!晚还有!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元神枯萎 傀儡巫灵 ?来自心底的警讯极其强烈,但也极其无稽。-< >-. 灵犀散人相当敏锐,警惕心十足,可在这种局面下,眼看就是经文补全,进入修行之正途,这全无来由的警兆,怎能让他做出有效的反应?他甚至紧接就冒出另一个念头: 为什么要逃?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那自亿万里之外传来的神通法力,转而作用在他的心念之,没任何特殊的加持,只有一道奇妙的暖意顺心念连线而下,什么九地元磁神光、五岳真形图时乃至于玄符锢灵神通禁域,都没有对其产生任何反应。 就是一闪念的功夫,暖意穿透脑宫。 元神莲花核心处,余慈本想切断与那边神意星芒的联系,但那位大黑天佛母菩萨的手段施展得太快,且又势不可挡,转眼已探入元神莲花之内,余慈的一缕意念,以前其所凭依的神意星芒,莫名地就困在当场。 那一刻,余慈好似又回到了当日在赵子曰脑宫,被大梵妖王神通照射的那一刻,唯一有所不同的是,那时候是火焚般的痛感,而此刻,却像是浸在温水里,莫名有懒散迷惘之态,心神恍惚未明。 虽然远比当初那经验来得舒服,可余慈却是紧张得汗毛倒竖,只道完蛋…… 然而事情的发展好生奇妙,那位佛母菩萨,对百叶莲花核心处的神意星芒竟是没有任何反应,又或者其目标早定,根本未曾“垂顾”,余慈除了受其神通法力影响,心念不振之外,竟再没有任何别的害处。 与之同时,元神百叶莲花如淋清露,气机变动一下子活泼起来,至此都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有增益修为之效。可当气机运化太过频繁…… 和燃髓咒是不是有点儿像? 百叶莲花本就是盛放之姿,此时再被暖意催化,盛极而衰,本是色泽鲜妍的花瓣,竟是一片片落下,旋即归于虚无。 灵犀散人这才知道不妙,但为时已晚,百片花瓣,顷刻间就谢了一大半,就是侥幸留存的那些,也都黯淡干瘪, 只有一瓣除外。 不知何时,元神莲花中,有一花瓣,显化为纯黑颜色,且形态甚是润泽丰满,面还沁出一滴露水,甚是养眼,与百叶莲花的主体大相径庭。它出现在干瘪的花瓣中,便似是吸取其余花瓣的养份——事实也的确如此。 那黑色莲瓣的模样,让余慈头皮微麻,他已认出来了: 是地狱道! 这一刻,余慈不可避免就想起,三个月前,众人争夺地狱道时,灵犀散人甘冒奇险,用玄蜂妖身尾针,在黑色莲花“刮”的那一记。 念头转过,黑色莲瓣也与莲花主体分离,它是被摘下去的:融融暖意,便似轻柔的手指,将那莲瓣取下,然后……退去!很快,余慈就失去了对那位的感应。 那位大黑天佛母菩萨,其目的竟是这个? 没等他想透彻,黑色莲瓣被抽走的后果已经显现。元神莲花大半凋零,形体虽还能维持,可其内在结构,已经在黑色莲瓣抽走的瞬间崩溃掉。似乎这朵百叶莲花,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了承载那黑色的莲瓣。 莲花枯萎即是元神崩溃,就是神仙也别想再活命——就这样近乎荒谬的,灵犀散人生机绝灭。 在灵犀散人生前,旁边的人感觉不到什么,可一旦他死去,气机的变动,就使得黑袍、龙长老等人纷纷生出感应,十几道目光齐刷刷聚在他身,都是难以置信。 怎么就死了? “戒备!” 翟雀儿发号施令,同时她到灵犀散人身边,双眸幽深,检视尸身。她知道灵犀散人曾有过“死而复生”的经历,故而查验得特别仔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精气依旧旺盛,神魂受了暗伤,直接毁了元神,确是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确实是此界少有的险地,他们在此中半月,狼狈不堪也是有的,也有过减员,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灵犀散人怎么说也是步虚修为,又有玄蜂妖身那样的诡异法门,如此人物,说死就死,且是在众修士身边,人们竟然毫无知觉。 这是什么手段?若是换一个人,就能比灵犀散人强到哪里去? 翟雀儿敏锐感觉到了一众手下的心态,当下只做不知,继续分析:“天底下直接损毁元神的法门也有一些,却不至于像这样无声无息的。如此看来,或是诅咒、或是走火入魔……师哥你怎么看?“ 黑袍冷哼一声,没有回应,自家花了一番功夫,刚调教出门道的“犬类”莫名死掉,他心里正烦呢,哪有心思帮翟雀儿稳定人心?倒是龙长老在旁边淡淡附和两句,将其余人等浮躁的心思暂时压下。 “不管怎样,我们先离开好了,师哥?” 翟雀儿和龙长老说话的空当,黑袍来到灵犀散人尸身之前,略一思索,便从手中凝化了一颗特殊的火种,一掌拍入灵犀散人胸口。他没有瞒人的意思,周围人们都看到了。 “是链火种子啊。”翟雀儿倒有些赞同的意思,“设下追踪之法也好,看看有没有人在暗中使坏。” 黑袍嘿了一声,不准备解释——他要做的,哪有这么简单?不过表面,他还是点点头,少有地主动和翟雀儿说话:“咱们这些人还是单薄了些,你要有什么后援,早早拿出来才是正经。” 翟雀儿眨眨眼睛:“比如……” 兜帽下,黑袍嘴角撇了撇,不和翟雀儿绕那个圈子。其实,他心里真有点儿急了:讯息发过去已有三个多月,事涉东华一脉,我那族叔就是爬也该爬到北荒来了!怎么到现在还杳无音讯? 这一行人终究还是离开,就地抛下了灵犀散人的尸身,也没有怎么处理。 “就这样?”看来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给他们的压力真的挺大。 其实,如今余慈压力也挺大的,他忽然发现一件事儿,如今灵犀散人是死了,元神枯萎,神魂崩溃,可他的神意星芒竟然还稳稳地盘踞在其脑宫中,就如同植入时那样。 不只如此,由于神魂“崩溃”而不是“湮灭”,其显识、隐识中含蕴的信息竟然还残留了不少,见神意星芒居于泥丸宫中,纷纷汇集过来,余慈一时间检视不及,只觉得晕头涨脑,好生辛苦。 正想着如何处理眼前这档子事儿,灵犀散人尸身处,忽有人影闪现。 余慈一惊,是那个,那个…… 来人青衫玉带,神情闲适,便是在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中,也是气派安然,正是回与妙相交涉,并“送”他一剑的东华宫女修,可惜次未能听到她的名号。 余慈明知此人是女子,且应是颇为美貌,感应中却难以把握其形貌特征,只对她的气度风采印象深刻,奇怪得很。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注意到了,今日女修肩浮着一颗颜色黯淡的光珠,不知是什么东西。 女修到近前来,见了灵犀散人的尸身,喃喃道一声:“死了?” 看样子是有些意外,她居高临下,打量尸身几眼,余慈一下子紧张起来,他还记得,这女修对神意星芒是有感应的! 可是这次,女修并没有感应到他的存在,意外之余,余慈就想,或许是在灵犀散人神魂中呆得时间太长,发生了变异?还是之前那些纷乱芜杂的信息给他打了掩护? 这事儿一时半会是想不明白了。此时,他看到,女修摇了摇头,随后便从肩取下了那颗光珠,正要发力捏碎,却分明一怔。 “链火种子?” 黑袍使了心机埋下的链火种子,本是魔门一种很有效的追踪之术,能够放出一种无形胶质,附着在目标身。胶质与空气混染,会留下一些痕迹,追踪者可以用特殊法门点火,凭借空气中亮起的特定颜色的火焰,判断其方位,以供追索。 只要女修碰触,甚至是挨近灵犀散人的尸体,都会被沾,那时候,她的行踪对黑袍等人来说,就不再是秘密。 见到尸身的手段,女修哑然失笑,临时转变主意,将手中的光珠弹向灵犀散人胸口,半途光珠就炸成一蓬青烟,里面竟是显化出一个小小人影,看去是哪个人的魂魄,模样佝偻苍老。 “张老?”余慈一下子认出来,这不是正是前段时间,在阴窟城横死的灵巫吗? 原来那晚,真是这东华宫女修下的手! 灵巫残魂似乎还有点儿灵智留存,浮在灵犀散人胸口,有些茫然。女修伸手一指,残魂没有半点儿抵挡之力,便被硬按进里面去。随后女修骈指虚划,灵光汇集,紧接着打入灵犀散人眉心,喝一声“起”! 灵犀散人的身躯噌地一下跳起来。 “傀儡?僵尸?”余慈神意星芒稳居灵犀散人脑宫,对其周身变化最是清楚。但以前少见这种情况,一时就有点儿愣。 女修打量了几眼,一笑间随手指了个方向,这像傀儡又像僵尸的家伙就木然前行,很快就消失在视野尽头。 这一下,那什么链火,自然洒得到处都是,想来也够黑袍烦恼一阵子。 余慈神意星芒寄托在傀儡,此时也远离了女修。他长出一口气,轻松的感觉蔓延全身,这种事情,再不要去碰了! 中间趴桌睡了一觉,不敢保证状态,只好先到此为止。至此本周任务失败,欠更两章,人品值-1,掩面遁……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故旧现迹 地气魔染 ?随心阁确实是摆弄各类交易集会的行家里手,长达四十九天的随心法会,如今已过去一大半,但丰都城中,依旧是人潮涌动,气氛火热,不只是北荒,各个宗派、大量散修均从修行界各个方向汇集而来。-< >-. 要知道,最后七日才是随心法会最吸引人的地方。连续七天,涉及法诀、法器、丹药、灵兽、奇物、盛事六大类二十余个拍卖专场,许多宝物都是半年、一年之前就广而告之,轰传天下,沸沸扬扬,不知有多少对眼睛盯着。 偏偏前面这三十来天,随心阁循序渐进,虽然屡有不俗之物流出,可真正的大头,总是留在最后,如今那些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修士早憋得两眼发红,四处筹备钱款,就准备在那时候大展身手。 也有不少人,在撑过这几十天后,如释重负。 “总算挨到专场了……把这批宝物交出去,就都是随心阁的事儿了。” 图日飞扭动脖颈,他们兄弟修炼阴神法门,乍一动用身躯,则是各种不适应。他对面,图日伦身为兄长,稍稍沉稳一些,但刚刚交卸了任务,也是一阵轻松: “随心阁借鸡生蛋的本事真是了得,一个剑园专场,不知能给他们创出多少收益。” 拍卖专场中有所谓“盛事”一类,其实就是针对最近一些年头,修行界发生的一些惹人关注的特殊事件,专门开办的。尤其是一些洞府、秘地之类的开启,往往都会流出大量法器、法诀之类,当时能得手的人绝对是少数,对此感兴趣的,就不知有多少了。 “盛事”专场,便专为此设,还省了广而告之的力气,最火爆的拍卖场次,往往都从由此而出。 四年前,剑园一事,引得天下瞩目,如今完全由离尘宗和洗玉盟把持,偌大剑修宝藏资源,不知多少人眼热,借此机会开设专场,既是分销的渠道,也能缓解一些压力,故而这次随心法会,便由诸宗修士护送过来一批的谓“剑园遗宝”,算是个噱头,引来极大关注。 图家兄弟就在这次护送人员之列,由于情况特殊,根据协议,他们要将这批宝物看顾到专场开始前三天,而今日就是截止日期。他们负责外围警戒,眼看诸事已了,便说笑着往回走: “对了,张师兄在哪儿?” “一直没见到,莫不是又去……” “蒙小图你关心了,今日还不曾去。” 两兄弟都是一愣,忙转身行礼,口称张衍师兄。 张衍有气无力地摆手,一副落拓模样,在北荒却是比较流行的形象,事实,各宗这些修士中,数他最能融入本地环境,至于图家兄弟等,扔在大街,也是格格不入的调子。 “单师叔可在?” “应该在的。” 简短的对话之后,张衍自去寻人,图家兄弟则很是奇怪:“平日里可没见他主动寻师长去的……” 本次离尘宗参与随心法会,派出了两位三代弟子主事,即阳印道人和单初。 单初是实证部三代弟子中,性情比较圆滑的,处理俗务很是拿手。相比之下,阳印道人虽然修为高深,距离真人只是一步之遥,但为人太过随性,单初便以副手之身,主理一切事务。 这段时间,他的压力也是很大的,好不容易完成了与随心阁的协议,他也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时候,张衍找门来。 心神松懈之下,单初话音就带着些疲惫:“有什么事?” 张衍也是个惫懒人物,对礼数之类全不看重,径直道:“今日看到一个灵兽拍卖专场的介绍,里面有样东西,请师叔过目。” 说着,他递来一枚玉简。 “这是鱼龙。”单初身为离尘宗修士,对这种天裂谷特产灵物还是比较熟悉的,却不明白张衍是什么意思,“怎么了?” “弟子以前见过这个……其名唤‘小家伙’,是三年前离宗出走的余师弟,豢养的宠物。” “余师弟”三字出口,单初心中一激,不自觉坐直了身子,有些头痛。 当年何清之事,闹得宗门沸沸扬扬,是一个让人不愿提起的尴尬话题,方祖师从来没有过解释,宗门首脑也进行了冷处理,虽没有明令禁止,但聪明人自然明白该怎么做。 可张衍这性子…… 单初颇是无奈,但也不能回避,便道:“鱼龙虽然珍稀,但也不是一条两条,未必就是那个。再说,就算是又如何?还想顺藤摸瓜,找到他吗?”。 张衍一笑:“师叔,这条鱼龙在当初剑园之会时,已经遗失了。” “剑园?”单初登时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剑园如今是离尘宗和洗玉盟联手把持,可说是水泼不进,飞蝇难出,若是出自剑园,岂不是说,那边出了纰漏? 他神识再度探入玉简,只见到一些泛泛的介绍,并无剑园字样。 张衍便道:“介绍中没有,不过我在专场内外转了一圈儿,有人散布这方面的消息,大约是想抬高价格之类。” 单初微微颔首,鱼龙什么的都是小事,控制剑园严密与否,才是最要紧的事。诸方合作,毕竟有些信任方面的问题,任何一点儿纰漏,放在有心人眼中,都会造成严重后果,绝不可轻忽。 “我去找阳印师兄。” 正说着,外面撞进一个人来,也不管里面情况,便嚷道:“大消息,怨灵坟场遭了魔染,正是一团乱哪!咦,小衍也在。” 张衍冲来人咧嘴一笑:“师伯。” 来的正是离尘宗在此名义的主事,阳印道人。这一位出身道德部,修炼赤子心诀,最是没大没小,不过宗门内的小辈都很乐意与他亲近的。 单初站起身来,听得“魔染”二字,也没太在意,北荒本来就够乱的了,再多个魔染也没什么,倒是剑园那边,有些事情一定要弄清楚。 两边都要说话,正好撞在一起,阳印又是个嘴快的,两边当下纠缠不清。弄了半天,二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单初苦笑道:“阳印师兄,你是个什么意思?” “自然要去看热闹,还要带着孩儿们一起去……” 单初立刻反对:“既然遭了魔染,说不定就是魔门哪个宗派做的好事,咱们全无准备,岂能轻动?” “无妨无妨,这次真的就是去看热闹,顺便让他们长长见识。” 阳印笑嘻嘻的,全不以为意:“亲眼看到八景宫辛天君亲自出手,对那些孩子来说,可是不小的福份!” 八景宫,辛天君! 单初立刻哑然,那可是与方祖师同一个级数的大劫法宗师,在修行界的地位,甚至犹有过之。 “怎么惊动了这一位?前段时日,他老人家不是还去了山门,祭奠朱老先生?” “人家去哪儿,还用向咱们报备?另外这次魔染也十分严重,似是哪个魔崽子动手,将天魔种子洒在地脉之中,随地气流布,蔓延开来,影响范围极大,据说已经有万鬼物受了影响,真不知有多少域外天魔会借此熟化生成,棘手得很!” 单初闻言也皱起眉头,北荒这鬼地方,向来是人心纷杂,道德败坏,可说是天魔邪物最喜欢的环境,只不过域外域内自有屏障,且就是魔门各宗,对域外天魔也很是忌惮,这些年来才没有失控。 可若是按阳印的描述,如今这样子,已经可以称之为魔劫了。 “如此境况下,辛天君势必要出手的……不,据说他已经出手了,赶跑了一个魔宗高手,就是当年疯疯颠颠的柳观老儿。不过就算他击破大部,还有些边角碎料什么的,需要料理,咱们和洗玉盟就跟了去,既无危险,也能结个善缘嘛。” 阳印只是心思跳脱,却不是傻子,一番道理讲得极好。 “清虚道德宗等也参加?如此甚好。” 单初也是当机立断:“确实要去。只是不能全去,毕竟这里也要留些人照看……张衍?” 张衍心领神会,主动开口:“我留下。” 既然是他找出的问题,自然也要由他解决。 “我也留下。”单初又点了两个人,其他的都由阳印带去,末了又道:“不知此事谢师兄会不会参与,若是见了他,师兄你可要好好劝劝,早日回宗门的好。” 阳印嘿嘿两声,揪了揪胡子,没有应承。 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中,有一个人影慢慢走动,偶尔碰到障碍,就自行闪开,但方向全无定数,东走西逛,漫无目的。 在傀儡脑宫内,余慈感受得比较真切。 那位东华宫女修,是用张老的残魂,整合灵犀散人仍未散尽的精血元气,还有那些神魂碎片之类,形成一个驱动核心,调动气机,使傀儡行走如常人,但也仅此而已。 里面张老和灵犀散人的神魂碎片混在一起,全无规则可言,表现在外就是灵智极低,显然女修也不想在这面费心思。 余慈同样不想,他再不犹豫,彻底切断了与神意星芒的联系,其实就是不切断又如何?即使神意星芒现在还能维持,但没有完整的神魂供给养份,早晚也要消散的。 他的心念回到本体这边,此时心象分身已经携着云楼树“顺流而下”,马就要抵达黄泉秘府边沿,余慈已经做好了准备。 走也! 抱歉,越是假期,越没时间,且容俺调整几天,然后再补人品。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宝幢佛光 魔演妄境 ?仅十息时间,余慈就发现,他想得太简单了。-< >-. 黄泉秘府是天圆地方的典型结构,承载众人的大地呈方,五岳真形图为天呈圆,天地间气机相接,互相作用,而最紧密的连接,就是在“天地”的边缘,其气机完全浑同,密实如一,形成了一个完全密封的区域。 作为区域内的“河流”,九地元磁神光虽是曲折贯穿大半个黄泉秘府,但其总体的态势,仍是循环流动,即使一直延伸到区域边缘,最终还是切过并回环。若想出去,势必要真正打破五岳真形图的屏障。 余慈原本是有**成把握的,在他的计划中,他手握玄灵引,应该能够沟通内外元磁神光,就像临时打通一个水渠,顺流而出就可以,中间只需挡下一次冲击,好似穿过一条“瀑布”,正常情况下应该就是这样…… “娘的,给甩到哪儿来了?” 余慈从云楼树空间里出来,游目四顾。“天地”边缘的气机出奇地混乱,尤其是五岳真形图,简直就是已陷入狂暴状态,而且,他计划也有失误,不该让心象分身拎着云楼树直接出去的。 心象分身虽然可以穿越无碍,但云楼树的结构却不足以抵挡那冲力,险些就散了架,他大惊之下不敢强撑,顺势卸力,转眼就被甩飞。 五岳真形图这是发什么疯啊……生了元灵,就不可理喻了? 下一次用肉身穿过去,用天河祈禳咒和太虚青莲袍双重护体,把握才会更大,有六成? 他心中计划,入目则群山攒簇,一峰高过一峰,整个天地都似笼罩在山峰的阴影中,山壁千仞,陡峭如立,偏偏脚下沉重,连抬脚都困难,更没别驭器飞行之类。余慈 “是中岳方位。” 余慈这三个来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北岳方位度过,但中岳也来过几趟,没有久留,要知这鬼地方不但时刻被九地元磁神光加持,入内自重便狂增十倍甚至百倍,以致寸步难行,且还可以轮流显化五岳真形图中二十五路禁法,甚至能够三五路合流进击,真使发了开来,自步虚强者以下,都只有被碾碎的份儿,可说是五岳方位中,最险的一处,就算有玄灵引,余慈也不想冒险。 他准备驾九地元磁神光离开,山峰另一边,忽有金光冲天。 讶然回眸,只见金光当空舒张,显化出一个圆筒状的宝幢,下坠飘带,翻转回旋,笼罩了足有半亩方圆,外围咒文环绕,字字如斗,下飞舞,合成一篇经文,其中又有一尊法相,作怒目之相,颂咒不停: “南谟室利健那也……” 余慈完全听不懂咒文之义,却能辨出,那宝幢之外,佛光如海,神通殊胜,而吃那佛光一照,外围便显出无数似有若无的影子,啾啾尖啸,轮番扑击,虽很快被佛光所化,但竟似无穷尽一般,从来不见减少,只有更多。不一刻,便在宝幢佛光之外,形成一圈薄薄的黑边。 “域外天魔……这么多!” 这里天魔密度之高,简直无法想象,余慈这辈子见过的域外天魔,加起来也远不如这一刻所见的千分之一。虽然大部分都是“无生念”级数的,比较低端,但天魔就是天魔,只要有滋养之物,想突破还不容易? 那宝幢之下,想必有它们急欲吞噬之物。 余慈所在的位置,只需绕过一块半凸的崖壁,便可居高临下,对那边一览无余,他也是这么做的,不一刻,他便看得清楚。 “是他呀……” 余慈摸着下巴,摇了摇头,这一位,他其实只远远见过一面,但打交道可不止一回。就是那个爱使唤乌鸦的家伙,叫……叫马槐是。 此人乃是十方大尊手下,和妙相同驻于黑月湖,虽是如此,他和妙相的前夫家却有化不开的死仇,因此对妙相颇有一些“想法”,还曾经威胁过余慈来着。正是有那么一出,余慈便趁着诸方会合的时机,认清了这人的脸,以为戒备。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不必了。 此时,马槐已经是强弩之末。他肤色漆黑,身材瘦削,不类常人血统,此时却有多处皮肉空缺,像是被高热直接蒸发,失血过多,以至于黑皮都泛了白,此时只能在宝幢佛光下咬牙苦忍。 那佛光宝幢,如今想来,就是妙相所说,祭炼十三重天的天王伞了,果然十分了得,对抵御天魔,更是极有功效。 但其能挡得住天魔,却挡不住禁法,他所处的山体外围,虚空中时有光波流变,那是五岳真形图感应生人气息,做出的反应。那初生的法宝元灵想必是脑子不清楚了,对蜂拥的天魔视而不见,只盯住马槐,一轮又一轮白光如梭,破空尖啸,誓要将其打成筛子。 余慈认得,这是西岳方位一种禁法,名字却是记不得了,乃是运化庚金之气,如飞剑般放出杀人,真使开了,千万庚金剑光齐出,谁过去了都要给绞尽肉泥。如今还算收剑的…… 刚转过念头,那庚金剑光便如突然而降的骤雨,自四面八蜂拥而至,马槐连躲都没地儿躲去,只能凭天王伞的宝幢佛光,硬生生接下。 十三重天的法器果然不凡,他竟是真接下了一轮,但宝幢佛光也已千疮百孔,不可计数的域外天魔与禁法配合得天衣无缝,竟是不顾死伤,在庚金剑潮中狂飙突进,借势一涌而入。 马槐的惨叫声起,宝幢佛光骤然黯淡,便见有无数天魔化烟绕,转眼将这件难得的法器污损,而作为法器的主人,马槐的境况只有更糟,他勉力击杀了七轮扑的魔影,却是忽地身子僵硬,两眼发直,气机紊乱,一下子仆倒在地。 外围天魔反倒不再扑,只是在外飞绕尖啸,状甚得意。 “真正厉害的在暗处啊。” 余慈移转两宫,进入还丹阶之后,眼力也大有提升,隐约能辨识出气机变化的关键:“有个天魔暗藏,借其恐惧之心,一举攻破心防,从内部蚀坏其意志……这就是传说中走火入魔?” 影鬼还未回应,那边马槐猛然间又翻身坐起,手指天空,大叫道:“幽灿,我不怕你!” 叫声方歇,他就跳起来,呼呼打了两掌,虽是重伤,依旧有开山裂石之能,随后他又放声大笑,笑声中径直解去衣物,赤条条地露出那不文之物,作了几个动作,嗓音突然变得极是卑琐: “幽灿,你堂堂飞魂城主,自家的婆娘还不是被我x来去,扭手扭脚又何妨啊?你看哪,你看哪,哈哈哈哈哈……” 余慈在高处,看得愕然无语,随后就是遍体生寒。 如今的马槐,哪还有步虚强者的风范,言行间丑态百出,令人不忍卒睹,偏偏其周身气机渐有滚沸之势,方圆十里都嗡然震动,在他把那丑行都做了全套之后,又是软软仆倒,身内却有一只恍若烟气的虚影,挣扎着挤出来,没有形貌,甚至还在不停地蠕动,周围已经围了整整一圈的天魔,见此之后却是齐齐欢呼,终于蜂拥而。 刹那间,十里方圆群魔乱魔,无数人影显化,又有殿宇楼阁,又有草木共鸟,又有日月风云,虽是大半迷离,似乎烟云变幻,却还是成就了一个小小世界。那里面,马槐之影像似乎化身千百,无所不至。 在其中,他或是登峰造极、或是拥艳揽美、或是生杀由我、或是统驭万方,总之一切都是极乐之态,那些天魔化入其中,显化种种美女、奴仆、灵兽乃至于美酒佳肴之属,余慈便在其中见到了依稀似妙相、幽蕊甚至是翟雀儿等的形象,均由他驱使,驯服无比。 但事实又如何? 余慈居高临下,看得清楚,随马槐心意演化的种种魔态,固然此乐无极,然而相应的就是其精气暴泄,整个身体以可以目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而那些天魔,却渐渐地精完神足,变幻万千,许多都从“无生念”的级数,直接迈入“集阴煞”阶段,一时魔气冲霄。 “他是步虚中阶的修为,阳神已经深有火候,已经可以演出妄境,供天魔补益升阶……蠢货!” 影鬼的评价全不留情,不过余慈倒是惊讶于一个步虚修士,心中竟有这么多魔念,他怎么修炼到这种地步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到他这地步,恐怕还不如他。” 影鬼这回虽是讽刺,内里却十分严肃:“莫看他这样不堪,但也许他只有一个破绽,可一旦生魔念,一化千、千化亿万,正如种子发芽,转眼就能长成参天大树。这些域外天魔就是鼓捣这些的行家里手,莫名是你、是那家伙,便是当年,被天魔污了剑意,以至身死道消的大神通之士,也不是一个两个,原道不正是如此……娘的,快走!” 余慈离得还是太近了,虽然他一直藏身九地元磁神光中,避过禁法感应,但那些天魔升阶之后,也是更为敏锐,闻得生人气息,都是尖啸扑来。 是我马虎,自动更新又设成保存了……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七十九章 照魔心眼 乌蒙蝉蜕 ?看凶猛的天魔来势,余慈定静心神,祭出照神铜鉴。-< >-. 以还丹阶修为祭出,气象自然又有不同,头顶十尺,立显出一轮明月,青光朗朗,纯澈如水。可在那些天魔看来,这“水”却堪比最毒之物,一切魔影,只要扑入这一范围,立时扭曲,投向当空“明月”之中。 有些能耐较大的集阴煞魔,还想挣扎,迎面却有星砂打来,细如尘雾,落在魔躯,却是千疮百孔,正是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这个诸天飞星符法中,少见的阴毒符箓,其最大的作用,就是灭魂诛魔,可说是专为天魔一脉“量身订做”。 头照神铜鉴控场,两轮破魂神光打过去,这一波拥来的魔影就稀稀落落的,再不构成威胁。 不过这仅是一小部分而已,余慈绝不敢大意,将还真紫烟暖玉含进嘴中。玄门自有法门,化唾为华池玉液,以之浇灌还真紫烟暖玉,可以激发玉中紫气,使之更有驱魔破邪之效。 这还是当初诸老研究出来的法子,余慈很少用,只因平常的方式,结合天龙真形之气,已经足够应付绝大部分外邪内魔,只是今日这般,由不得余慈不谨慎。 他也是首次在还丹阶之后运用此法,脑中忽然清明。但觉紫气氤氲,直透泥丸宫,其中的本命金符受了紫气,运转愈发灵动,这与华池玉液“灌溉灵根”之效相通,如此灵光焕发,莫名就有某个感应。 思绪骤然沉蒙,识神隐退,元神出显,紫府中似乎开启一对眼睛,环照周边。一切有情众生,其神魂波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这本是照魂法眼,是他从罗刹鬼王遗留的气机中,悟出的法门,此时莫名与本命金符气机混化,刺激元神,导出先天性灵之光,成就“心眼”,境界骤然提升了一个层次。 心眼洞彻虚空,朗照内外。扑袭过来的天魔,不管它有形无形,在心眼之下,都纤毫毕现。这对扑杀天魔毫无用处,但是对付这等魔劫,向来是弥补自家破绽最是要紧,余慈也没想到,当他心眼照下,便惊见脑宫外围不知何时沾染了一线阴影,竟是已被魔意侵入。 咝……或是旁观马槐所生妄境时,受到影响的缘故? 当然这种程度,十有**攻不破还真紫烟暖玉和天龙真意的屏障,但看着不舒坦不是?心念一动,含在口中的温玉便分出一缕紫气,随心眼而动,心眼照向哪里,紫气便流向哪里,转眼周遍九宫,什么天魔都给抹消。 弥补了自身的破绽,余慈又往外看,这一下又有收获。他能“看到”,天魔层涌,其源头是来自于地下,仿佛地层深处有什么裂口,直通向九天外域一般。 可惜,心眼范围只有五里左右,再深入已不可能,余慈也不准备纠结在此事。此时,第二波魔影又涌来,但它们的情况,比一回还要不堪。因为绞杀了那么多天魔,照神铜鉴似乎有点儿小“兴奋”,青光愈发地明亮,其对天魔的吸力,也愈发地强大。 一来二去,天魔也知道了恐惧,第三波竟然不敢再前,暂时形成一片空白区域。 这和之前马槐祭出的天王伞不一样,即使那宝幢佛光威势更盛,但在天魔眼中,其持有人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而如今,余慈内坚外固,无懈可击,而照神铜鉴在吞噬了千百天魔之后,气机运化愈发强烈,隐然透露出那魔门祭器的威煞,这可比什么佛光来得更可怕。 这种情况,连余慈都没想到,影鬼则是提醒:“断它们的根子,毁了妄境!” 影鬼所言极是,真正具有威胁的,不是外围这些无生念魔,而是更一层的集阴煞魔甚至于天外劫魔之流,若是妄境持续下去,真说不准会不会催化出那种可怕玩意儿来。 余慈踏着九地元磁神光,先是在妄境外围绕过,却见照神铜鉴青光洒下,妄境中影像也是极大扭曲,投入其中的天魔都被吸出来一些,硬投向宝镜中去。 妙极!见是这种情况,余慈哪还会放过,头悬着照神铜鉴,脚下踏九地元磁神光,直趋而入。那妄境滋地一声裂开好大一个窟窿,里面一切影像,都难维持,天魔所化的仆役、美人、灵兽等形象,纷纷投入到宝镜中去,一发地绞杀了。 这些天魔幻相,既是以马槐的**为养份,又持续催化**,使之愈发浓烈。如今被扫空一片,马槐残魂的“美梦”自然受到干扰,十里妄境整个动摇起来。 不过,若只凭照神铜鉴的吸力,要清除十里妄境也太麻烦,余慈早有定计,一路闯入,不管别的,直趋妄境中央,不一刻便见到马槐尸身。方黑气缭绕,扭曲变化,偶尔见得马槐面目,那是其半成阳神魔化所致。 一轮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打过去,将那入魔阳神削薄一层,照神铜鉴自然发威,不管如何挣扎,硬将其吸入镜中,绞成碎片。 没了马槐精气支撑,十里妄境立时破灭大半,里面天魔暴怒,尖啸连连,但照神铜鉴吸入马槐入魔阳神,威煞愈彰,青光朗照里许方圆,寻常无生念魔才一靠近,就给催化一缕青烟,集阴煞魔好一些,依然攻不进来,或许“天外劫”级数的能撑过去,但这里哪有? 照神铜鉴如此威煞,是建立在吸收绞杀无数天魔的基础,那庞然之力,便是宝镜本身驱动了大部份,仍给余慈带来颇大负担,也就是余慈步入还丹阶,本命金符升入紫府,接引玄武星力,浑化如一,后劲不虑匮乏,才支撑得住。 一时不虑魔劫,余慈便察看马槐尸身周围情况。首先入眼的当然是那祭炼十三重天的天王伞,他早闻其名,那宝幢佛光也给余慈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将摔落一旁的宝幢拿在手中,见此宝竟是以天罡地煞祭炼之术,催化出佛门神光,释玄相通,极见巧思。如此法器若放到随心法会去,怕是要被人抢破头的,至于已被天魔污染,反倒是末节了。 将宝幢收起,余慈眼角扫过马槐尸身,见其全身干瘪,只剩下一层皮蜕,不由感叹,堂堂步虚强者,这么个死法……咦? 感叹中,余慈忽然觉得不对,就算是精气暴泄,哪有说连骨头都化掉的? 此念一生,余慈定睛细看,末了干脆将皮蜕提起来,入手只觉得轻若无物,其色苍黑,正是马槐的肤色,只是碰触去,那感觉怎么都不对劲儿。 “原来是乌蒙蝉蜕啊。”影鬼终于将此物辨识出来,也有些惊讶,但和余慈所想不是一回事儿,“世间竟然还有此物?” “什么东西?” “这不是什么人皮,但也不是人造之物,而是天地间一异种乌蒙蝉遗下的蝉蜕,自有异能。原不过指头大小,却是放之可逾十丈方圆,天地间绝大部分生灵都可钻入其中……” “钻进去?干什么?” “若有肉身,可以作为改头换面的工具,转换形体;若没有肉身,则可以作为躯壳,元气充斥,自生血肉,甚至还能修炼,一般二般的法眼也看不透。而且,据说披此蜕,还能够化为乌蒙天蝉之相,当然,这个就是传说了,也不知有什么用处。” 余慈看着手中皮蜕,听得瞠目:天底下竟还有这等奇物? 虽然它一点儿攻防之能也无,可这改头换面、化生血肉的能耐,绝对是相当实用,更别说那什么乌蒙天蝉,实在是有趣儿极了。 “可惜啊,如今这宝物是受损严重,天知道还能不能用。” 余慈将其展开,果然在面看到三五个空洞,比划位置,依稀就是当初马槐受创之处……等等,他记得谁说过来着,那马槐,其实是鬼修! 他猛一拍巴掌:按照妙相的说法,马槐所在宗派,被她俗世夫家扫灭,他肉身尽毁,做了鬼修,当时他还奇怪呢,一个鬼修,又如何打妙相的主意?莫不是传说中的鬼压床?现在自然再无疑问。 之前马槐明明是胸腹血肉都被打穿,乃至凭空蒸发,气脉依旧能够运转无碍,驱动宝幢佛光,自然也是这个缘故。 解去心头一个疑惑,又入手如此宝物,就算余慈少为外物所动,也觉得心下大畅,影鬼却在旁冷凄凄地道: “能不能用,还要另说!” “这个嘛,刚刚尝试了下,确实不太有效,不过,有件事儿你莫不是忘了?” 说着,余慈哈哈一笑,将那皮蜕卷起,转眼就给变没了,影鬼一怔:“这是……心炼法火?” “正是,我炼器不行,可修复一件天成之物,难道也不成吗?”。 余慈已将乌蒙蝉蜕扔进了佛骨熔炉中,交由心炼法火处置。他在炼器,水准可谓平平,但有心炼法火在,依照乌蒙蝉蜕完好位置的结构,复制一层粘去,总还能做到,便是缩点儿水,又如何?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八十章 五岳缩形 神照天疆 ?炼制效果如何,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倒是有另一件事,让余慈不得不重视起来: 随着绞杀的天魔越来越多,照神铜鉴光芒几如实质,光照范围加大,反馈回来的压力似乎有过载的倾向,不好收拾,而且,也太过惹眼,便是在群峰掩映中,也照得半空皆碧,有心人岂会不觉? 他这是用了个笨法子啊。-< >-. 余慈忙趁着天魔散在外围的机会,收了宝镜,一溜烟儿钻进云楼树空间内,只是放出心象分身,依旧是一条鱼龙,那些天魔见没了当空“明月”,疑惑之余,又是凶焰大炽,纷纷狂涌来,哪知扑到鱼龙周边五里范围,竟又是气化成烟,比当初明月悬空时,也没什么差别。 这下诸天魔当真是恐惧且无可奈何了,又是纷纷逃离,乱作一团。 余慈心象初成时,就有照神铜鉴一份儿功劳,此后玄元根本气法精进,由宝镜而成的照神图,也一直是非常重要的神通外相之一,如今余慈已经是“内景外成”的层次,自然能够将照神铜鉴的异力,用心内虚空转发出来,更能够借用照神图,覆盖部分真实天地,并按照自己的意思,遮蔽某些光影效果。 所以,看去与他处无异,但那些天魔其实已经进入到他外化的心内虚空中,照神铜鉴异力充斥,诸天魔又哪能讨得了好? 不过,这只是解决了惹眼的问题,压力过载的现象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有加重之势。大约是消化不良,内部渐渐有了些不稳的迹象。 照神铜鉴也曾有过一个混乱的阶段,里面气机流转紊乱,无法形成照神图,后来余慈是用得自萧浮云的虚空镜盘归拢,才使之尽复旧观。可若再来一回,余慈到哪儿再找那虚空镜盘去? 他回忆虚空镜盘的结构,那件在三年前已经粉碎的法器,可说是非常直观地重现了照神铜鉴完整时的结构,也显示出,其运化层次和效率肯定远胜于当前,只是结构的缺失、使用者性质的不谐,使其只能在低层次运转。 这种前提下,只要是在这片天魔肆虐之地,过载的现象就很难避免。 “快快出去。” 余慈是这么打算的,也是这么做的,然而待他通过九地元磁神光和寄托星辰的感应,辨明方向时,心头骤然一紧,这地方,怎么突然变小了? 这绝不是错觉,在他生出感应后不久,周围激变的气机便证了这一点——五岳真形图覆盖范围开始急剧收缩,相应的就是“天圆地方”结构的边界变化。 之前余慈踏九地元磁神光冲到外围,大约要一个多时辰,可如今,区区半刻钟后,他就撞了“天地”交界处那圈“瀑布”。 如此,五岳真形图的覆盖面积,暴减了何止百倍? 范围压缩了,但五岳方位还是要有的,原来分布在千里之地的力量,缩小到现在这小片区域,天地元气的变化,简直就是一场暴动。 在余慈周边,山岳崩毁,天地翻覆,元气质性剧烈改换,仅大气生出的湍流,就堪比神兵利刃,碰就要被撕得粉碎。 鱼龙额头,一道白光射出,却是放出了道经师宝印,化生符箓,如天河倒悬,星光如钻,汇结成网,覆在云楼树,挡住周围崩溅的碎石,以及大气乱流。正是天河祈禳咒。 下一刻,余慈冲了出来,恰到好处地接下了天河祈禳咒的加持,将云楼树重放回后背去。有玄武星力倾注,这等守备之符,虽是九窍级数,也威力大增,一时也能护得周全。 余慈仍嫌不足,将太虚青莲袍六朵青莲绽开,护在身外,强自在元气乱流中稳住身形。 五岳真形图持续缩小,“天地”相接的边界也持续萎缩,但因覆盖面减小,那“瀑布”的力量相应的越来越强,再这么下去,就真的出不去了,余慈势必要冒险尝试。 “冲出去!” 余慈借玄灵引之助,再次勾连内外九地元磁神光,形成一个“水渠”,他开启了所有的防护力量,借那庞大的牵引之力,他展开出有入无飞斗符,运化息光遁法,除了动用不得的剑意之外,可说是全力以赴,对着那“瀑布”狠撞过去。 轰地一声响,余慈耳畔便似炸开了一记轰天雷,激烈的元气“瀑布”将六朵青莲冲得七零八落,受本命金符和玄武星力双重加持的天河祈禳咒,也是一阵激颤,护体星光散落大半。 冲力贯体,余慈不可避免地身形前仆,摔成了滚地葫芦,但并没有受什么伤,压力也随之骤减。 出来了! 抬头看时,灰蒙蒙天空下,一圈五色光芒飞旋,芒尾形成一道又一道虹光,与周围元气相接,电光激闪,滋滋有声。其占地范围极其广大,起码也在十里方圆,但还急速缩小中。 余慈知道,他所见的只是这五岳真形图外显的元气,其本体依旧深藏在核心处,难以得见。看这模样,幸好他出来了,若还在里面,岂不是要被活生生挤成肉酱? 正庆幸之际,心中警兆骤起,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应机而发,身外就是一声尖啸,几只念魔被星光硬生生化去。余慈一惊,本能地祭起了照神铜鉴,这实在是个明智的选择,青光照下,更外围不知有多少魔影显现,随后催化成烟。 余慈以心眼观之,便见已无五岳真形图覆盖的地面下,无以计数的天魔纷纷冲,一个个欢欣鼓舞,魔相纷呈,这还只是他心眼所照的五里范围。 他心中震动,自然开启照神图,虽是受法门性质所限,仍难突破方圆五十里的范围,但这一区域内,天魔层涌,借它们视角,一切变化也休想逃过他的耳目。 然后他就看到,何止五里?照神图五十里范围内,魔影层叠,竟是呈井喷之势。当初无归羽客借森罗冥狱神禁,斩杀十万天魔,可眼下这数目,怕也不逊色太多。 余慈转念一想,说不定是当初那家伙招惹的魔劫,在击杀他之后仍余下这些,被五岳真形图压制,但随着覆盖范围的缩减,那些天魔就再没了锁镣,开始了狂欢。 五岳真形图急剧收缩,内部元气暴动,那些刚逃出的天魔也不敢凑去,部分就散向四面八方,想来九地元磁神光也拦它们不住,这就是要散到北荒去了。还有一部分,闻得生灵气息,朝余慈这边聚拢,可又慑于照神铜鉴的威煞,一轮冲击失败后,只能圈在外围,蠢蠢欲动。 这和在里面的情况,也没什么区别啊…… 余慈正腹诽的时候,照神铜鉴的青光已经有些波荡,像是海潮,起落跌宕,其威煞虽然不减,但既是“潮水”,就有波峰波谷,也是不稳定,那些域外天魔何其敏锐,当下就有一些骚动。 影鬼也发现情况糟糕,忙叫道:“现在没有禁制了,往走!” 那还太慢! 余慈心神与照神铜鉴相通,隐约已经判断出,宝镜能够维持的时间。如今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立刻收回,但外围天魔几无穷尽,就算他有还真紫烟暖玉以及天龙真形之气等依仗,能支撑多久、能不能脱出天魔包围,仍是个未知数。 倒是还有一个法子……不妨试试! 余慈一念既动,便难以遏止,这其实是他这三个月来,下意识里已经揣摩千百遍的一件事:若是能突破法门、罡煞、气机性质的局限,驱使照神铜鉴,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以前这是个妄想,但如今,他其实可以做到。 伸手在额头一抹,额中皮肉开裂,一只竖眼睁开,内里气机交错,白茫茫一片,更深处却有一只冷冰冰的眼珠,缓缓转动。 余慈仰头看,那一只竖眼,正好对当空那轮青光明月。 诸法无别,神通无碍,是曰平等。 平等珠! 一圈青光,倏然扩散。青光扫过,余慈心下突地一寒,便觉心中深处,一些念头翻起,蠢蠢欲动,但还真紫烟暖玉及时运转紫气,将其压下。经了这一回,余慈心念明朗,倒似将那轮“明月”移至心间,外界一应变化,均从心头流过。 青光扩散,其势不疾不徐,然而转眼已经漫过视野的极限,依旧无有穷尽,而越到外围,其颜色越淡,渐至于无,纯澈透明,如此倒是映出许多奇妙的东西来。 先是一波虚缈而混乱的意念,就像是云间飞舞的雀鸟,只闻其声,却分辨不出真实含意。很快又有其他的东西渗进来,这回就明白很多: “天魔如潮,这回死也!” “他们吃肉,我连汤也喝不到……” “那翟妖女蛊惑人心,当真可恼!” “大尊久已不见,莫不真舍弃我了?” …… 一轮信息杂揉,随后稍有空顿,接着就是更庞大的信息狂潮而来: “这都是我的,我的!” “那小娘皮好生风骚,回头使个手段入手才好、” “一样的能耐,凭什么给他,死老头好偏心!”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 这还有些脉络,而片刻之后,无边无际的大潮猛地撞进心口,再没有明确的思维而言,只是简单的意识和纯粹的**,这一刻,余慈见到无数人以各种方式死掉;下一刻,他见到无数人在阴郁绝望里哀嚎;一转眼,衣香鬓影粉臂雪肱层叠,再一看,又是刀光剑影血海狂潮带起疯癫恣意,无有止境。 所有的所有,就像是墨汁和污血,一层层铺开。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八十一章 众生所欲 魔种化生 ?辛乙仰头看那参天巨木,愈发衬得他身形矮小臃肿,但周围几十个此界精英人物,没有人会笑话什么。-< >-.一代天君,符法宗师,炼器宗师,这些个名头,已如山之巍然,压在心头,意志力稍弱一点儿的,甚至都有些呼吸不畅。 不过,更多人,尤其是年轻人还是兴奋居多。能够和这样一位传奇人物一同清扫魔气妖氛,回头就是吹嘘的资本啊! 在辛乙身边,还有几位了不起的人物。清虚道德宗的端阳真人,四明宗的杨奇大贤,还有离尘宗、浩然宗的步虚强者若干,如此实力,横扫北荒全无问题。 不过,刚刚辛乙还在安排如何应对魔劫一时,突然就看着树发呆,不知是什么缘故? 端阳道人和辛乙打过几回交道,知道他的性情,稍等一会儿,便直接开口去问:“天君,有什么不对?” 辛乙从不见什么架子,他挠挠头,道:“似乎有人发动无量虚空搜魂化魔大.法。” 无人置疑辛天君的感应,一旁杨朱就应道:“化魔大.法?现在可少见,大约就是地火魔宫、东阳正教、魔门东支这三处,受了无量虚空神主的完整传承。现在的话,魔门东支应该更有嫌疑。” 端阳道人慨叹一声:“哪里都少不掉他们!不过本劫之初,东华真君轰沉了地火魔宫,据说是导致《自在天魔摄魂经》失传,没了这部魔经,化魔大.法危害也不如一劫那么突出。” 杨奇哑然失笑:“陆沉这人真有意思,自从得了黄泉夫人,斩妖除魔,倒是比我们这些人还要来得爽快,劫要不是他,元始魔宗也没那么容易四分五裂。” 辛乙嗯嗯两声,没在这个话题深入下去,只笑道:“确实没有感应到化魔之变,说不定是哪位用来寻人的……来来来,咱们继续安排,这次魔劫来得莫其妙,势必要到源头处看一看,可是周围散逸的天魔也不容忽视,这就要辛苦各宗同道,万里方圆,怕是要走遍了。” 说着,他右手张合几次,便有嗡嗡之声大作,百颗符箓灵光亮起,真如群蜂一般,绕手飞舞。 “这些黄巾力士符,各家弟子都取了去,别的不说,这符性灵通神,驱役一番,能省不少力气。” 各宗修士都是大喜,辛天君亲手制符,不管符箓粗浅或是高深,都是求也求不来的,有些修炼符箓的,就暗下决定,说什么也不用它,留下来好好研究。 辛乙只是说一说大略,细节自有各宗安排,分发了符箓后,他就笑道:“现在咱们就去那边,探个明白。” 余慈也没有想到,照神铜鉴威能全开之后,竟是这么一个模样,照神铜鉴的“光芒”不断在膨胀,穿透无量虚空,没有边际,便是蔓延到天地尽头,也依然可以继续膨胀。 这期间,无穷无尽的意念和**汇集,来自无边广大的虚空世界,且尽是负面之属:贪欲,**,怒火,妒忌、恐惧、悲哀,纷扰纠缠。 恍惚中,他明白了,只要是有情众生在,只要有意识流动,只要有负面的情绪,莫不被归拢进来,那无穷尽的意念和**,又卷来了不可计数的形影片断,那是涉及到的无量众生,所经历、所感应的环境,倏乎之间,就拼接成一个前所未有的广袤图景。 那正是他所探及到的虚空世界。 这片世界本身固然瑰丽壮美,但真正不可思议者,仍是那无穷尽的负面意念和**,所形成的污秽大潮。其铺满了整个世界,真如潮水一般,不断翻涌,掀起一波又一波的巨浪,轰鸣声就是亿万生灵的嚎叫和呻吟。 余慈出奇地冷静,他已与当空明月混化一处,高悬九霄,照彻寰宇,像是一只妖眼,居高冷睨,任下方那污秽的潮水涌动,又怎能沾染他? 他只是在思考,照神铜鉴为什么会聚拢这些东西,这有什么用处?这里要明确的,就是这一切一切的意念和**,究竟有什么共通之处。 是的,它们都是负面的情绪,什么快乐、满足、慈悲全都不见,但这就是表面的东西。只看到其混浊的表相,再照见百次、千次、万次,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照神铜鉴的光芒,便是余慈的视线,切过那些混浊之物,将其剖分开来。 浪潮之下,却是亿万只漆黑的手掌,尽力伸直,指向天空,他们在乞求,尽可能地沾染一点儿光辉,以获取实现其**的力量。 是了,这些意念和**,不外乎“有所求”而已。 一旦明确,下方污浊的浪潮便退得干干净净,那些表相再无法迷惑于他,这一刻,他又见到了虚空世界的全貌,以及世界各处,腾起的无数漆黑幽暗的烛火。 这是有情众生各自的**、恶念聚在一起,攒簇而成的东西,每一道“烛火”,都是各自欲求的集合,这就是无数颗种子,将由他来点化,故曰“魔种”。 至于如何“点化”,后续又该如何护持,他依稀记得,《无量虚空神照法典》中有过记载。这种状态下,那些记忆很快就翻了出来,刹那间,余慈就明白里面的流程: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向“种子”注入一个力量,帮助其所代表的生灵,满足一个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欲求,对方也将有所反馈,那时,二者就建立起了一个玄妙的联系,无论相距多么遥远,都能生出感应。 这个他倒还熟悉,不正是神道手段吗? 念头刚动,虚空世界轰然破碎,构建这一切的力量正急剧消散,这是平等珠的时限到了。 余慈深吸口气,心神一时还拔不出来。照神铜鉴威能全开时,自有护持之力,维持他心神不被那些魔念所染,可一旦威能消褪,那些东西反而愈发地鲜明起来,来自于有情众生的种种意念**,在他心中烙下极其清晰的痕迹,他想忘掉,又哪有那么容易? 尤其是这些意念**,和刚刚翻出来的《无量虚空神照法典》相对照,内里种种玄妙,无穷无尽。余慈不是纯如白纸的小孩子,三十年来也见多了人心鬼蜮,可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这里污秽的**中,竟然还能开发出种种玄奥深邃的法门,令人欢喜赞叹,几欲沉迷。 也在此时,本命金符跳动,紫府深处,一对眼睛睁开,元神灵光透出,心内虚空中最外围,已经多年没有动静的垒垒冰山,突然放出光华,映得虚空透亮。 这一章字数少,剩下的晚补,第二更在晚十点以后,早睡的朋可以明天再看。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元神真性 天魔眷属 ?心内虚空如此变化,余慈竟然没有反应, 此时他的心神都被《无量虚空神照法典》的诸般玄妙法门占据了,他很早之前就阅读过这部魔经,只是由于里面设置了一些机关,没有特殊法门,很容易着道儿,便没有深研,只留有一个相对模糊的印象。-< >-. 此时受那些意念和**的影响,更由于照神铜鉴的神通,两相参照,那些记忆又活跃起来,反过来又刺激了那些纷乱的念头,无形中发挥了天魔法门的蛊惑之能,一时心魔涌动,纵然还真紫烟暖玉和天龙真形之气时刻扑杀,却是随灭随生,无论如何都断不去根子。 余慈至此方知天魔法门之妖异,但心魔牵动,神智恍惚,想脱开也要花许多力气,这时候冰山复动,帮了他的大忙。 冰山放出光芒,自有其玄奥神通。光芒照下,一下子就揪住了《无量虚空神照法典》这个线头,诸般法门留影牵涉到的各类心魔,以及相应的意念**等等,都逐一牵动,正是拽着一根,扯出一串。 那光芒便在心内虚空中一转,将这些东西一发地收拢,随即回归冰山之中。 余慈怔愣片刻,枝蔓遍生的心魔忽然就消失不见,他有意去回想那些法门,也都空荡荡的,似乎骤然间就遗忘干净。 影鬼就啧啧赞叹:“好一个太玄封禁,当年此人未成地仙时,便觉得她迥异流俗,如今看来,确实自成一格,卓然成家。” 说着他又埋怨起来:“你小心点儿行不行?这封印法门确实了不起,不过总有极限,要是崩碎了,里面罗刹鬼王、太玄魔母、真九霄飞仙剑经等等迸发出来,你那神魂与气也差不多,必是瞬间粉碎,连渣子都不会剩下。” “你闭嘴!” 此时照神铜鉴变化明显,那灼灼青光已经暗了许多,映照范围也有缩小,看去甚至有些虚弱之相,应是又有一批天魔“可吃”。 但更虚弱的是余慈本人,从回忆法门不可得之时起,莫名地就感觉到心神困乏,空落虚缈,提振乏力。他忽有所觉,伸手摸了摸脸颊,却是滚烫,不用看也知道,当前必然是血彤彤一片。 竟然激发了燃髓咒…… 影鬼本来还在恼怒,见余慈这番模样,一下子就不做声了。 余慈顾不得其他,静静调息,平缓气血,先将此咒压下,而他入定之际,识神自然昏蒙,紫府中,那对眼睛重又亮,正是元神真性显化。 一些事情,很快都明白起来。 本命金符入紫府后,激发先天性灵,亦即元神之力。从余慈所具备的解析神通便可见,元神所具圆满真性,较余慈后天识神的能力,强出何止千百倍?元神发现余慈的危机,自有其处理法度,立时调用最合适、有效的手段,亦即由太玄魔母封禁神通形成的垒垒冰山。 冰山一直深藏在隐识深处,除了在心内虚空显化之外,多年不见触动,余慈几乎要忘记了它的存在。 余慈后天识神有意无意将其忽略,然而元神不会,因为这是相当关键的一处要害。 自从在天裂谷中,“冰山”封入以来,余慈从来都不曾真正理解过里面的玄奥,最多就是一个大而化之的概念,也就是说,他无法完成这部分的“洗炼”,原本也没什么,可如今余慈步入还丹阶,本命金符升入紫府,就代表他今后的修行,多是落脚在神魂,尤其是元神修炼,更是重中之重。 这种情况下,根基是第一等的重要,有“冰山”在,就等若余慈的神魂修炼永远存在一个无法弥补的破绽,元神大慧,知其危害,岂能容忍? 其实,自余慈步入还丹阶,激发元神之力后,在他后天意识所未见的层面,其元神一直在对他的形神各处进行微调,使之达到真正完满无漏的境界,其间也曾尝试使用或者是搬运这座冰山,刚刚太玄封禁激发,就是尝试之一。 看起来似乎是成功了,但损耗之大,难以想象。 正如蚍蜉撼树,撼不动是一回事儿,一旦撼动了,其消耗又怎生得了? 这种损耗不是气力,而是先天元气,是余慈现在最缺的寿元。 元神何其明.慧,一发现此法后遗症可怕,便绝不会再做第二次,不过损失已造成,便是元神也没有办法,只有隐去,重归幕后,再做打算。 余慈识神复振,影鬼的声音就清晰起来:“真是得不偿失!” 它话里颇有痛心疾首之意,余慈笑了笑,一时没有说话,而是闭目感应神魂中一些变化,那是元神隐去之前,留下的一段信息,却是以灵光乍现的方式显化在他意识之间。 一旦接收,余慈就是咂嘴:他元神真性看起来怎地比他还要来得鲁莽? 这手段换他后天之智去想,也只能当成疯癫来看。不过能除去那隐患,似乎也值得…… 还要再细想的时候,五岳真形图的收缩似乎到了某个限度,里面气机繁密,跳跃如火,只稍加感应,就让人觉得头痛恶心,很是难过。此时,这件玄门法宝的覆盖范围已经缩小到只有百尺方圆,这就太小了,很多东西都装不住,逐一喷吐出来。 那都是人哪…… 一个接一人的人影飞出,身形灵动,宛如常人,可不论是余慈还是影鬼,都知道不妙,这些人吞吐元煞带动的气机,以及照神铜鉴、还真紫烟暖玉的感应等都显示,他们已被污了本性,成为天魔眷属,救也救不回来了。 说起来,余慈不惧外围那些天魔,倒是对这些被天魔染化的行尸走肉有些忌惮,这些家伙,可不是照神铜鉴收拾得了的。还好,里面没有步虚强者,也许,那些人都如马槐一般,被充做了养份,意化妄境,滋养天魔去了? 正想着,里面一团云气滚出来,看着好生面熟,不正是大衍图阵么? 里面那二十来人,自然与前面一般的下场,但见最方那位,余慈就觉得嘴里发苦,怎么还留了一位? 在那些以前的“同伴”,如今的天魔眷属飞出之时,余慈经开始移动身形,要在群涌的天魔中开出一条路来,然而不管他怎么做,有照神铜鉴悬空,他肯定都是最惹眼的那个。 便见到云气之,涂山幽暗冷漠的眼神移过来,两边视线一对,余慈身形倏然模糊,一化为二,二化为四,一下子多了三个分身,朝四个不同的方向飞遁。如今他这太乙星枢分身已然大成,分身本体之间,以肉眼及寻常感应,根本就看不出任何区别,又都遁速如电,迷惑性实是无以伦比。 这是个好办法,然而他身形甫动,一只巨手扑面打来,竟是把半边天空都给罩着——通天法掌! 这一击别的没什么,就是一个“大”,弥天盖地之势,转眼笼罩了方圆一里的空间,震波横扫,范围只有更广,像拍苍蝇一样,将刚刚散开的余慈本体分身全盖入其中,尽显大衍图阵精于随势变化的手段。 轰地一声闷爆,通天法掌斜拍在地,但也在此刻,两道白虹交剪,将那云气巨掌撕开了一个大缝,余慈闪身而出。 通天法掌一击无功,转而化为滔滔云气,翻卷而,欲待再施变化,余慈身外,已放出无数细碎银光,膨然化火,落入云气中,不管那是什么变化,径直燃烧,转眼就连成一片。 “变化虽快,威力小了不少啊。” 余慈比较三个月前后大衍图阵的手段,倒是察觉出一些变化。他是符法推演的行家,稍一体会便知道,这等有序推演,并非天魔所长,尤其是诸符修都被心魔所染,难复清明,便有大衍图阵,有演天珠,又能如何? 不过余慈本人的状态也不怎么样,用了剪虹绝光法和太乙烟都星火符,虽是结成了种子真符,又有玄武星力加持,却还是觉得气虚力弱,显然是刚刚损耗了先天元气之故。 这种情况下,余慈绝不会恋战,直接冲半空,有天魔阻路,照神铜鉴青光一扫,便将其抹消,下方大衍图阵想再用什么手段,然而太乙烟都星火符便如附骨之蛆,扑不灭,打不熄,又是玄门法火的性质,对天魔亦有克制之力,终是起到了阻敌之效。 一路行,余慈是要直接撞出黄泉秘府去,袖中玄灵引已经烧磁火,依旧是内外元磁神光相接,架起通渠,这时,仍未有人能追赶来。 那些天魔眷属应是在护持五岳元灵……怎么看都是个要入魔的样子。 余慈往下瞥了一记,却是把眼睛用力眨了眨。那边五色彩光已经消失不见,却是凭空现出一个极熟悉的人影。 下一刻……天黑了? 余慈只看到一圈阴影,如同快速拉起的大幕,从那人影周边扩散,转眼将黄泉秘府的灰黯天空遮蔽,下四方都给模糊掉了。这情形是陌生的,可那气息,却是依稀可辨: 玄符锢灵神通禁域? 他头皮一麻,同时影鬼也在心内虚空厉叫:“绝对不能踏进去!” 想写到四千字来着,可再写下去,就不是双更鸟……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八十三章 跨步府外 香气界域 ?当然不能踏进去, 虽然不知道玄符锢灵神通禁域怎么突然就外化在此,且无比活跃,但余慈也是通过灵犀散人见识到那边可怕之处的,以他的修为,进去了就是一个“死”字! 还好,如今他与黄泉秘府外的九地元磁神光已经联系起来,当下再不迟疑,循元磁神光流向,再度加速,没有了五岳真形图的阻挡,远比之前想象得容易许多,元磁神光冲刷的感觉过去,余慈已经来到了正常的土层中。-< >-. 手中玄灵引依旧燃烧磁火,气机感应却是随着黄泉秘府的空间移位而不停变化,由此涉及到了相当范围内的地气流动,果然声势不小,至少瞒不过有心人。 迟则生变,余慈忙三下五除二,将磁火打熄,将这把“钥匙”收入云楼树空间,又给自己加持出有入无飞斗符,向外围狂飙。 周围依旧游荡着天魔,但密度比之黄泉秘府中已经变得稀疏了,毕竟在外面,生灵的密度在增加,天魔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分散。余慈稍做考虑,就收起了照神铜鉴,这轮“月亮”实在是太招惹眼球了,出了黄泉秘府,带来的麻烦比好处要多得多。 他手握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一路行,寻常三五只天魔倒是造不成任何威胁,不一刻便破土而出,呼吸到了怨灵坟场那说不清新,但还颇令人怀念的空气。 这回是真出来了! 感叹未毕,脚下轰地一震,地层中似是又有变故,没有玄灵引在手,对九地地磁神光的感应就不像之前那么明晰,余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成一句话,不外乎就是“此地不可久留”,当下什么都不管,闷头疾掠,尽可能地远离这片区域。 奔掠之际,却有某个感应袭心头,来自于佛骨熔炉:“乌蒙蝉蜕修补成了!” 佛骨熔炉为十方慈光佛佛骨所化,愿力为基,说成了就是成了,不会有什么误会,这速度足以气杀天底下九成九的炼器大师,对余慈来说,也是意外之喜。 他忙分出一缕心念,在佛骨熔炉中一转,便见熊熊心炼法火之中,有一枚圆鼓鼓的玩意儿,不过一寸来长,径约六分,就在法火中悬浮。 念动间,那件小玩意儿便落入手中,猛看去是个虫子模样,呈棕黑色,六足四翅,还有一对短短触角。仔细观察一下便知,这只是个壳子,半透明,背有两道呈十字交叉状的裂隙,只不过已接近完全合拢,不细看也看不出来。 投进去是张人皮,炼成的倒真成了蝉蜕模样? 余慈也有点儿奇怪,这么一点点的玩意儿,他该怎么用来着? 疑惑间他又运化神意,想透入蝉蜕看看,哪知其棕黑外壳材质极其特殊,竟是透之不入,还要从背十字裂隙中,才能进入,一旦进去,便能接触到里面细密的结构,还有与之适配的片断信息,如乱麻一般,看得人脑子发涨。 不过余慈现在也学会了一招,当下识神退避,紫府内元神真性之光亮起,转眼透入蝉蜕之中,倏乎之间,就将那些混乱的信息梳理完毕,组合成一篇绝好文章。 “当真绝妙。”余慈一目十行,将那整合完毕的信息看过,一时间也不知是该赞叹乌蒙蝉蜕,还是感慨元神之能。 正如影鬼所说,乌蒙蝉蜕果然可以给人变化三种形态: 一来可以给人之肉身外化一层皮壳,有限变化形体;二来也能给阴神、元灵之类外化血肉,甚至可以修炼——若是真修了什么好法门,还能给乌蒙蝉蜕带来好处,但维持这种状态,也是要消耗一些元气的,非修为纯厚者莫办。 至于第三种,就更有趣了。乌蒙天蝉在蜕壳而出之时,将一点儿“羽化真意”遗留在壳中,若使用者乐意,便能够通过契合这点“羽化真意”,暂时化为乌蒙天蝉的幼虫形态。 在幼虫形态下,藏形惑敌这都不用多说,真正有意思的是,一旦化为幼虫形态,短时间内就不要想着再变回去,且七日之内,必然有无可抵御的睡意袭来,乌蒙天蝉的本能将接管一切,觅灵地而栖,直至幼体成熟,才能再次脱蜕化出。 这期间,修士将重归浑蒙之境,炼异气、袪邪毒、洗炼气机,对修行是有大用的,就是这段昏睡时间不好确定,最少一年,最多则是十八年。一旦脱蜕成功,以后再化为乌蒙天蝉,就能够避免这一状况,运用自如。 “好宝贝,好宝贝。” 余慈连声赞叹,这件东西的用途实在太妙了,不说最后那个,单只是前面两个用途,余慈马就能用到,只需警醒些,全天下都大可去得。 他心痒难挠,便准备运化神意,先用一用那“化皮”的手段,哪知尚未动作,他却愣了下,瞬间将乌蒙蝉蜕收起,转过身来。 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十丈许,默不作声。 中间隔着几株巨木,又有怨灵坟场长年缭绕的薄雾,可余慈还是很快辨认出了她的身份,这位刚刚还站在飞速扩张的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大幕”中,情态古怪,如今这是……也出来了? 余慈脑中百般念头转过,其间他一直做遁走的准备,如今这势头,怎么看都不对劲儿,由不得余慈不做最坏的打算。 沉默似乎要一直延续下去,不过此时余慈觉得诸般准备妥当,终于先一步开口,点破了那一层纸: “妙相法师,可无恙么?” 由于嘴里还含着还真紫烟暖玉,他说话有些含糊,可是那个人影却是越发的清晰,对方没有动,但周围薄雾似乎在迅速散去,还有某种奇妙的感应,让余慈觉得,对面形相越发地鲜明,占据了他注意力的九成,甚至还有占据更多的倾向。 “不妙,走人!” 余慈当机立断,又重施故伎,化出太乙星枢分身,一化为四,向四面散开。单只是这样,想脱开一位步虚强者的追踪,仍有点儿困难,不过到一定距离后,太乙星枢分身将再度分化,十来个与他本人气机完全一致的分身飞遁,在失效前,抢出五十里外不成问题,那时…… 便在此刻,他鼻间沁入一层流香。 余慈呆了呆,本就有嗅觉灵敏的天赋,对气味的辨别颇有造诣,感触也就愈发深刻,只觉得这香气原本是清淡淡的,然而一为人心所知,刹那间就转为无比浓烈。偏偏又不刺鼻,其浓烈是相对于人之嗅觉极限而言,已经充盈鼻窍,马就要“过分”的时候,其香气便是一转,倏乎间已然升华,携人之感知,进入更的层次。 如此三五转折升华,非但没有突破人之极限,反而带携着人之嗅觉,接连突破所应有的层面,飞腾高举,更有“通感”之效,那眼耳舌身意等其余五感,均接续不,被远远甩开,只余香气缭绕,可见可听可尝可触可感,整个人都似被化入香气之中,没了实质。连思维亦是如此。 不过思维的恍惚也只是持续了片刻,便有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感应自尾椎拔起,将余慈惊醒。 很早以前,南松子的下场就证明了,还真紫烟暖玉虽能扼制魔头,但对烟气毒性并没有很好的办法,这时是天龙真意在心内虚空发动,才将余慈从混化状态下扯出来。 “她怎么用起了灵犀散人的手段?” 余慈腹诽一记,又想展开太乙星枢分身遁走时,却是一怔,随后熄了这念头。香气浸染,就是最好的标识,想要用分身之流,是绝不可行了。 那就是……战? 他记得妙相是步虚初阶,如今他修为精进,又有心象分身这个大杀器,正面对,未必就怕了。 一念既动,紫府金符明照,头顶光华透出,与九霄之本命星辰遥相呼应,玄武星力倾注而下,动如水,沉如渊,余慈身外,便有气机化烟,自有神通。 也在此时,重重树影之后,妙相缓缓举步前,每进一步,其形象便鲜明一分,周围香气亦是层层转化,自然形成一个香气构筑的界域,其间气机运化之妙,让人目眩神迷,余慈只能依据玄武之势,先守稳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与之同时,余慈也一直盯紧了妙相的身形,此时离得越来越近,他也看得越来越真,偏偏心中好生迷惑。 妙相似乎是在五岳真形图中换了装,身外披了一件虚实难见的半臂长衣,臂缠披帛,飘带飞动,便如佛画飞天之相,便是光洁的头颅,亦有烟气如纱,朦胧覆,若是一时看花了眼,还以为是长发盘结,高华端庄。 她手捧着一件铜钵,不知是什么了不起的法器,面灵光灼灼,分明是在发动之中,偏偏那气机波动,全被遮蔽。余慈仔细看她的眼睛,可那对明眸也是掩在烟气之后,偶尔有光泽闪动,却是含意缥缈,不可测度。 余慈沉喝一声:“止步!” 第一更。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八十四章 雷车神人 捆仙锁脉 ?妙相并未停步,依旧前。-< >-. 余慈毫不迟疑,周身真煞流转,带动玄武星力,烟气盘转,龟蛇交缠,自成玄武法相,气机动静转化,大气嘶声发啸,便如毒蛇吐信: 九曜龙渊剑符! 他现在已经动用不了剑意,便是用剑符,也是符意居多,这一击便肖玄武之相,势若流水,锋芒内敛。 一击出手,余慈并不停留,身形贴地滑行,继续拉开距离,同时脑子也在回忆,相处那几日,妙相展现出的手段、还有这香气的运化之法,以期用出相克的符箓。 标准的符修战法。 剑符眼看已攻身去,妙相竟然是躲也不躲,任由剑光刺在身。 虚空似乎有波纹闪现,紧接着就是一排曲折古奥的符形,一一罗列,主体像是一圈圈方形线条,叠加拼合,共有五片,黑沉沉如方砚一般,然而神意相触,便觉得巍然如山岳,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至于外围篆文连绵,则又是另一种灵光变化。 这图形一出现在虚空中,方圆十里的天地元气立时改了流向,再不如之前那般容易驱动。此时便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五岳真形图!” 妙相竟然控制了五岳真形图,那还打个屁!余慈骂了一声,当下什么念头也都抹掉,转身就逃。 步虚修士和还丹修士的速度是有本质差别的,余慈也不认为自己脚程比纱相快,他只是想且战且走,妙相如今的模样明显古怪,不像是能够大大方现于人前的样子,在怨灵坟场广阔的空间下,他还有可为。 不过,他突然发现,他竟然感觉不到妙相的气机,唯有香气缭绕。 怔了怔,余慈就明白过来,对方的气机已与香气同化,不能解析这种独特的方式,就要落在绝对的下风,可一时半会儿,他哪可能办到? 当即他就下定决心,这次若能安然脱身,回去一定好好研究一下那部无名香经,至少要弄明白,怎么对付这种情况。 妙相没有展开特别激烈的攻势,至少她容许余慈跑出十里,第一波真正意义的攻势才到来。仍没有任何气机可测,只有馥烈的香气袭至,就算余慈封了鼻窍也没用,他早被香气通感的神通影响,而这个也是他唯一能感知的信息了。 “步虚法域,你被限制了!”影鬼也担心干扰,简短提醒了一句,就不再做声。 余慈嗯了一声,并无其他反应。其实他是知道的,所谓步虚法域,乃是步虚修士模拟劫修“化我心为天心”的神通,创出的手段,就是干扰外界天地正常运转,形成有利于本人的战斗环境 因其刻意,远不如长生真人,乃至更层的宗师人物使来的纯粹天然,但若是有一等一的心法归拢运化,短时间内,效果绝对惊人。这种手段,一般都是有着极等传承的大宗门修士方才具备,余慈此时见了也只有叹气而已。 虽探不明妙相的具体方位,余慈还是判断出,对方离他越来越近,当下一声叫:“你跟着我,想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条如蛇般缠绕来的披帛飘带,等余慈发现的时候,已经快要缠他的脖子。 余慈吐气开声,身外烟气所化的玄武法相灵动变化,龟蛇尾部甩击,自然带动星力煞气,刚柔兼备,将飘带挡开。随后那法相便是一张口,喷出一道星砂光辉,瑰丽自有杀机暗藏,正是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 飘带本欲再攻,遇此光芒,便本能缩回,余慈百忙中回眸,终于是扫见了妙相面容,也与她冷漠阴沉的目光接触。 果然,已经是天魔眷属! 余慈忆起那么气派甚大,行事又别有风范的故人,抱着最后一点儿希望,低喝道:“妙相法师,你还在么?” 那边仍无回应。 暗叹一声,余慈正要再施个变化,周身气机却是莫名震动,他一愣抬头,却见远方某处,有一道金光破开头顶地层,恍若阳光终于发现了这个深埋在九地之下的世界,那金光看似纤细,却瞬间将小片森林照亮,而其光辉所指,分明就是黄泉秘府的方向。 什么东西?疑惑间,周围天地元气运转陡然又是一个大变样,以那光辉为中心,生出种种变化,此时余慈所处方位距离那边已有二三十里路,却依然不能幸免,但这对余慈来说,却是大大的好事。 妙相所化的香气法域,分明是碰到更为高端的存在,终于出现了紊乱,露了破绽。 刹那间,余慈六识破开了香气的阻碍,接触到外界的真实世界,而此时又是一道金光射下,这次近了许多,距离二人交战处只有两里。 这就是一个信号,无数金色光束,便如破云而出的阳光,穿透这数十里地层,充斥视野。 光束是如此密集,余慈也没逃掉,被至少三道光束穿过,然而他没有任何不适,相反,吃光束一穿,他身气机却是更具活性,深吸一口气,空气也似乎被净化一遍,化为了纯粹的灵气,滋润肺腑,每个毛细孔都在呼吸,状态好得不能再好。 可是与之同时,他身旁不远处却传来一声闷哼,那是妙相,她同样被光束穿过,可情况却和余慈迥然不同,身外猛地燃起一蓬火光,连香气都淡去许多。 那边气机紊乱得不成样子,余慈也就顺势抓牢了妙相气机,此时也顾不得旧日交情,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落入手心,正要应机发动,那边却有一声叫: “救命!” 虽是一声,可落在余慈感应中,却是两个声音,两个意念。他一怔之际,忽见那沉凝端方的五岳真形符箓向腾起,竟与妙相分离,不但如此,还放出一道靛青光芒,反照下去,竟是和妙相起了内讧。 妙相双手抬,举起那一直搁在手心的铜钵,挡住那靛青光芒。同时身外烟气波动,反扑而,与铜钵相合,莫名有种奇香透出,朝五岳真形图吹动,便令那边光芒崩散,向下便坠,一应手段全使不出来,显然那法宝元灵早早就着了道儿,欲抗乏力。 “救命救命!” 这次只有一个声音嚷嚷不停,可那边局势,余慈又哪能插下手去?正头痛之时,后方一声雷响。 惊回首,十里开外,凭空现出一尊法相,高有两丈余,戴盔贯甲,其无不是符箓文字,灵光灼灼,不类凡俗,正乘车飞驰而来,车前异兽肖虎形,爪牙伸张,有欲腾飞之状,奔行间如天雷碾过。只是什么参天巨木,都是一穿而过,并未有实体的样子。 余慈看得呆了,只觉得此法相一现,怨灵坟场中的元气运化又了一个层次,尤其周身气机更与那法相呼应,一身修为倒似暴涨了三成,手中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符还没激发,就被刺激得跃跃欲动,险些控制不住。 这分明就是前面万千金光的后续变化,余慈注意到,雷车奔驰的路,有些天魔游荡,应该是之前跑出来的一些,可雷车轰然驶过,魔影如遭雷殛,立时崩散,连渣子都没剩下来。 雷车神人法相双眸如电,扫视森林,气机磅礴,而妙相显然也感觉到了,那铜钵本能一缩,似乎要避过雷车神人锋芒,可这却是此消彼长的势头,五岳真形图眼看已要摔落,却趁机展开一种变化,灰黑火焰蒸腾,强托本体。 这个余慈看明白了,是九地元磁神光! 此时五岳真形图完全止住跌势,符箓灵光流动,催化磁火,一时将铜钵吸住,妙相双手和铜钵倒似是粘成一体,铜钵不能动,她那边也不能动,场面陷入僵持。 “快呀快呀!” 五岳真形图的元灵看来真的是刚催熟不久,除了瞎嚷嚷,说的话没有任何建设性。余慈知道是关键时刻,干脆请动元神,转眼就有了决断: 制她气脉! 他伸手在腰间一抹,再松手时,已是一道深紫光芒,朝妙相那边去,妙相也注意到了这边,香风层起,要将此物攻势化于无形,哪知半空中,余慈一口灵气喷出,打在面,深紫光芒登时气机化现,已受了玄武星力的加持,曲游如蛇,三拐两折,竟是撕裂香风,临近头顶,陡地一声尖鸣。 妙相身形一震,欲待躲避,那深紫光芒疾落,两端“铮铮”化为两个月牙似的弯钩,仿佛毒蛇张口露出毒牙,狠狠地咬在她手腕,弯钩刺肤而入,完全沉下,不露半点儿,随即缠绕拧实。 在弯钩刺肤而入的刹那,这件由余慈祭炼数年的法器,便将妙相体内气脉流动情况,映照回来。 前段时日,余慈在天篆社受“三爷”许泊和辛天君的提醒,换了祭炼手段,全力激发捆仙索凶厉诡变的本质,如今使来,果然如鱼得水,一旦见了血,其凶威更炽,先勾了妙相双手腕脉,随后竟是闷声炸开,化为宫绦尾端的千丝万线,循着经络、血管、关节等等缠绕而。 虽然迟了两分钟,也算第二更…… 看首发无广告请到-< >-. 请分享 第一百八十五章 玉京三光 心火炼物 妙相不想这捆仙索如此诡异,兼又有外面五岳真形图牵制,一个不慎,竟被这仅有四重天祭炼水准的法器,封住了两条手臂的气脉流动。&& 对此她怎会甘心?脑宫中便有一道光芒照下,乃是催动了阳神之力,要清除体内禁制。 捆仙索却是针锋相对,放出伤神惊魂的震音,正面迎击,以它四重天祭炼的水准,当然不可能抵挡得住,震音登时破碎,感觉中连祭炼层次都掉了不少。 然而震音一被轰散,却导致散入体内的千丝万线一发地扭曲震动,像是生出千万个倒钩,扭结筋络,这一招比之千刀万剐也逊色不到哪里去了,妙相虽是被天魔染化,此刻也忍不住一声惨哼。五岳真形图又趁机运转磁火,施以重压,她终于抵挡不住,身形一软,半跪在地。 沾了妙相血肉元肉,捆仙索所化“丝线”顺势遍及全身,即使祭炼层次掉下,仍能锁脉闭穴,凌厉霸道,这下是真正锁住了。妙相当然可以挣扎,但她稍有动作,体内筋络血脉就纷纷扭结,用力过了,更可能直接截断,此时她手臂就现出片片淤青,那便是内部渐重的伤势所致。 捆仙索原来是这么个用法余慈眼皮连跳,他大约可以想象,当年鬼兽为何如此对其恨之入骨了。 可不等他喘口气,五岳真形图的磁火便舒展开来,将妙相卷起,投向林中深处。余慈立时就怒了,过河拆桥也不能这样啊,他的捆仙索还留缠在妙相腕子呢! 他拔腿便追,不过跑出里许,他便明白,五岳元灵只是很忌惮那化出雷车神人的大人物,倒是没有把他甩开的意思。 此时那雷车神人在五里外和他们“擦肩而过”,并未关注这边,而是一直飞驰到黄泉秘府附近,那边又是“轰”地一声响,投射下来的万千金光再度运化,向四面推挤,在外围形成了一圈连接怨灵坟场“天地”的栅栏。 栅栏一成,那边地气的运转直接就阻滞了,黄泉秘府依靠地脉流动移位,如此一来,便给封住,一时间动弹不得。 直接截了地脉……您老可真是干脆! 余慈大约已经猜出那人的身份,尤其是感觉到,这满满的符法灵光之后。北荒地界,现今能有这般手笔的,除了辛乙辛天君,还有谁来? 同时也更理解五岳元灵的选择,换了他,也绝不愿意和这样一个人物照面。当下什么也不管,跟在五岳真形图的遁光之后,一路狂奔,跑出十里左右,他忽反应过来: 如果真是辛天君,以其大劫法修士的神通,别说跑出十里,就是百里、千里,也别想瞒过去。 “喂,这样跑没用的,你不是懂二十五种禁法吗?想个遮蔽气息的出来……” 也不知道五岳元灵听懂了没有,又奔出两里路,才见有回应,嗡嗡声中,五岳真形图中飞出数只虫豸,散入四面林中,不一刻便擒了几只怨灵坟场独有的兽类过来,便如放牧一般,驱使着它们在外围转圈儿,一层层气机铺开,将里面的气机遮蔽。更外围则有元磁神光驱动地气,形成一个更大些的独立区域,将余慈等罩在其中。 这里面用了北岳神禁中的某种禁法,捉了生灵当傀儡,另一个则是元磁神光的运使技巧,都是恰到好处。 看五岳元灵这样子,也很聪明啊,怎么前面说话那么没条理? 正想着,五岳真形图磁光回卷,妙相摔在地,身子蜷曲,一动不动,似乎是昏迷了。五岳真形图便悬在半空,磁光吞吐,看起来分明还在和那铜钵较劲儿。 果然,制住了妙相还不算完。感应到余慈的关注,五岳元灵又向他求助:“拿下来!” 这个意思倒还明白,是要把铜钵从妙相手中取下。刚刚余慈就奇怪,这铜钵便似与妙相粘在一起,就是捆仙索发动的时候,妙相痛不可当,也没有松开, 想必面的问题不小。余慈也没有急着前,而是以神意遥探。 两件宝物之间的争斗,其层次也远在他之,他没能看出什么来,非要说有的话,也只是一个“对耗”而已:五岳元灵处了下风,但刚刚那雷车神人的符,对妙相、对铜钵的伤害都是不轻,才有这番局面。 他注意力放在面,心思忽有些飘忽。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如来个隔山观虎斗,两样宝贝都取到手?看如今这模样,若是做了,至少有三五成把握。 此念一生,便有一些想法相应变化。余慈沉吟片刻,伸出手去,至半途,忽又缩回来,嘿嘿冷笑,再看铜钵的眼光,已全然不同。 好个魔头!竟想.操控他心中贪欲,但这样反而露了底细。 没什么可说的,余慈便准备了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准备给这铜钵中的魔头消受,但临到头来,他又是一停,散去了已成的符只用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的话,太便宜你了。 余慈决定换个符。 想到做到,他开始准备“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 此符乃是“诸天飞星”符法中,专用来诛杀魔头的厉害符,乃是“周天星数”,三十六窍的水准,与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北斗劾魂注死术同一级数。 以前余慈几乎没用过,因朱老先生曾言,此符真正的威能,要到九天外域那特殊的环境才能发挥个十成十,最次也要有一颗寄托星辰,方能接引由清之天降下的日月星三光,汇结成诛魔符。也就是余慈现今的状态水准,用来才能得几分真意。 一念即生,生死玄机所寄托的北落师门便有光芒灼灼,以之为引,摄来太阳太阴之光,与星辰光芒汇结一处,辗转运化。 他身外烟气本成就玄武之相,此时又生变化,蓦然高举悬于头顶,渐次铺开,虽是范围有限,可大有滔滔之意,翻涌如海。片刻,有一灼灼光团跃然而出,化为高阁殿宇,其间似有仙人往来。 天白玉京,五楼十二城。 连施展符法的余慈都没想到,本命金符升入紫符,生死玄机寄托星辰之后,运使此符,竟是如此神异。 不知是“白玉京”中哪位,或是与铜钵中天魔气机交感,当下接引三光,化为一道仙符,自天叱落。那三光仙符,化为一个古拙云篆字样,又如星陨流光,急坠而下。 那件邪魔法器抗拒九地元磁神光都很吃力,哪有再挡住这枚仙符?当即被符打入内层,便听到“吱”地一声尖鸣,那铜钵气机崩乱,钵内腾起一团玉白火焰,焰光之,有袅袅烟气,似是人形,又扭曲挣扎,十分痛苦的样子。 一击得手,余慈正待再转变化,脑中却蓦地打入一个意念,来自于五岳元灵: “别打。” 虽然这位根底厉害,手段高深,但前面一个“救命”,让余慈很难生出什么尊重之意来,不免摇头: “一会要打,一会不要,你究竟什么意思?” “无相,打不动!” “啊?”余慈听得稀里糊涂。 “……” 五岳元灵沉默了片刻,就是一长串儿言语倾泄下来,可是用词稀奇古怪也就罢了,还前言不搭后语,余慈觉得自己也算是聪明人,却给它弄得头大如斗,节节败退。 幸运的是,他身还揣着一个影鬼:“这大都是十劫以前的词汇,法度与当今不太一样,况且它也说得不好……其实它是说,妙相被人锁在这铜钵,生机与铜钵一体,一损俱损,哦,它也一样。” 余慈大概有点儿明白了,直接问道:“钵中是什么?” 五岳元灵显然是被影鬼的理解力惯坏了,当下又是哇哇地说了一通,余慈当即又败了,觉得头痛得很他是真头痛,要知这法宝元灵纯以神意灌输,若双方不能相谐,压力是极大的,说不定就要损了神魂。 “呃……你直接和它说!” 余慈实在受不了五岳真形图的思维回路,干脆不再当中转站,把影鬼依附的妖魔头颅拿出来,让它和五岳元灵交流去,他则继续考虑,如何解决妙相的问题。 五岳元灵见影鬼的模样,意念中倒是透出好奇的意味儿,当下就试探着和影鬼.交流,只是刚开了个头,影鬼就惨哼一声:“快停,这家伙太莽撞了,我这边要炸了!” 影鬼寄托的妖魔头颅,本就是残破得很,要承接五岳元灵的神意信息,根底确实不足,余慈这回是以己度人了。 “对不住,忘了这个。” 余慈把妖魔头颅一把抓回,想了一想,突然问道:“你不想炼炼?” “咦?” “记得你向我提起过,想找点儿事儿做,这个状态可不成……” 话说半截,余慈已经有了决断,忽地就将妖魔头颅摄入到一个极特殊的所在。那里金焰飞腾,完全就是火的世界。 “佛骨熔炉?啊啊啊啊啊……你个王八蛋!” 整个被扔到心炼法火里是个什么感觉?影鬼这回是真的被震住了,已是口不择言。余慈却并不在意,慢条斯理地回应: “你想变成什么样子呢?” 今日的一更,想调整到早八点又要两天……码字废材向大伙儿求个月票、红票啥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玄符锢灵 暖香温玉 上 抱歉,今天晚心神不宁,只好先更半章,明天午再发那半章 余慈的话一下子打在点子,影鬼虽是被惊得破口大骂,但还是半点儿迟疑没有,将意念尽可能清晰地传递过来。 “明白了!”余慈将心念透入心炼法火,加以调整。 他重炼妖魔头颅,倒不是一时起念,而是在进入黄泉秘府之前,就在考虑,获得了心炼法火后,则是使之更有可行性。 当初导致将影鬼封入妖魔头颅的仇怨,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去,把影鬼摆在一个“狗头军师”的位置,也实在没什么意义,更不用说经由心炼法火炼一回,他对这位的控制力只有更强。 这些个计较都是早早盘算好了的,余慈下手格外爽利,妖魔头颅材质平平,炼制起来可比乌蒙蝉蜕简单太多了,在心炼法火一滚,便已成形。 “嘶”地一声,一道灰蒙蒙的烟气从佛骨熔炉中流出来。 影鬼寄托的妖魔头颅已经消失了,更准确地说,是被催化成了烟气,可那烟气在半空中略一转折,与周围天地元气交互作用,颜色越来越淡,也越来越没了烟气的质地,倒更像一道不停晃动的影子。 这倒是名符其实。 后面这变化,是影鬼自己的手段,显出它确实和之前“百无一用”的状态天差地别。证明其根本得以弥补,能够自发摄取天地元气,为己所用,以后便能够逐步精进,至少自此以后,影鬼是不用担心哪天自身元气消散一空,憋屈死去了。 此时看不到影鬼的面目,但它显得有些兴奋,空气中连续响起低细的破空声,那是影子放出剑芒,以余慈的眼光来看,这威力连通神修士都有些不如,然而剑意精纯,运转圆熟,自具气象。 他咳了一声,打断影鬼的发泄动作。那影子停住,凝化成一张模糊的面孔,盯视过来,其表情变化很是丰富自然,愈显得微妙。 余慈摆摆手,不再说什么,让影鬼去和五岳元灵交谈,他则去观察妙相的情况。 妙相那边没有什么变化,昏迷的依旧昏迷,铜钵中依旧燃烧玉白火焰,焰光空也是烟影扭曲,但当余慈用心眼探测的时候,脱胎换骨的影鬼,也展现出高效率: “嗯,它说钵中是一只无相天魔,至少天外劫级数的。” 余慈头皮一麻,但很快就发现影鬼的语气有问题,便恼道:“把话说全了!” 影鬼心情真的很好,意念都很是轻快:“暂时还能放心,那劫魔本是极虚弱的,虽是这半个来月吸蚀妙相心魔以自肥,但本身力量还是不足。” 稍顿,它又转译道:“只是,这家伙已经和妙相心神同化,牵连了五岳元灵,中间妙相用什么法子夺回了一点儿灵智,但眼下又不妙了。” 这里有几个环节,五岳元灵说得还是不清不楚,但余慈却能猜到了:所谓“法子”,那是妙相借用了《未来星宿劫经》和那位大黑天佛母菩萨的威能。只是天魔与她心神同化,等若是病入膏肓,以至于未能成功。 再观妙相,其身外依旧有烟气缭绕,香气盈然,通过捆仙索亦可见出,其周身气脉似与常人不同,也许就是修炼《未来星宿劫经》带来的变化,可那大黑天佛母菩萨,取了地狱道印记便去,莫不是把妙相放弃了? 正思索的时候,四面光线忽地一暗,余慈抬头,只见怨灵坟场的“天色”,一下子阴沉许多,刚刚阳光普照的符效用,转眼给抹消,如此针锋相对,让人不由愕然。 也在此时,五岳真形图有一个大的震动:“远一些!” 影鬼同声传译:“它说要咱们再往外走,这里不安全了……玄符锢灵神通禁域?” 正说着,它也给唬了一记:“那不是在黄泉秘府里吗?”。 五岳元灵传来一大串信息,将事情说个七七八八。原来那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威煞太过,又有吞噬元气之能,当年设此秘府的大神通者,便用五岳真形图这件玄门法宝,用来镇压门户,也锁住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的关窍,使之不至于无休止地扩张,也使得两种力量交缠,形成一个较为稳定的空间结构。 这设想本是极好,可眼下五岳真形图生出元灵,有了自我意识,又被无相天魔扰动,自然不会再与那禁域空耗,没了压制,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也就放开本性,疯狂扩张,余慈在跨出黄泉秘府之前,遇到的那片黑暗,正是禁域的显化。 这边余慈刚弄明白,“天色”忽又亮起,一明一暗,让人不关注都不行。 遥望黄泉秘府方向,只见这片森林顶部,一道强光破开土层,人影飞降。一时看不出是几个,然而都是金光缭绕,似是展开了极了不起的护体神通。 莫不是辛天君到了? 余慈不敢多看,转头屏息,免得惹人警觉,又听影鬼道:“这辛乙胆气颇壮啊。” 它是直接认定了来人的身份,说话也是有的放矢。 玄符锢灵神通禁域本就是禁法密布的绝地,而一旦有修士进入其中,便要受到困锁元神的限制。这并不是封绝元神,而是限制元神的变化,修士虽能够调动元神法力,但一应精妙变化,都使不出来,其受制的严重程度,与修为相关。 换个普通的还丹修士在此,这种封锁没有什么实际效用,因为此类人物,就算是动用元神之力,也很是简单粗放。可是对那些阳神大成,长生久视的劫修而言,至少半数修为,都涉及元神变化,元神受制,就等于是缚住了他们的手脚,一应神通,都要折去大半。 更致命的是,锁住元神,就等于是封住了度劫秘法的效用,若是天地劫数应机而发,任那修士如何神通广大,也只有等死而已。 这种情况下,黑袍、龙长老等真人修士,没有时刻攻伐的劫数威胁,进去也还无妨,而那辛天君堂堂大劫法宗师,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玄符锢灵 暖香温玉 下 天地间明暗变化几次,应当是辛天君等人与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相抗,片刻之后,“天色”便稳定下来,而余慈已经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明是暗了。还好有五岳元灵,对禁域变化最熟悉不过,通过影鬼说,此时禁域已经全面收缩。 “收缩?那就是集中力量和辛天君他们作对了。” 余慈估摸着大概如此,同时还有疑惑未明。这疑惑自从与十方慈光佛愿力深入交流后,就一直深埋心间,此刻终于有机会问出来:“玄符锢灵神通禁域里面,究竟是什么宝藏,另外,黄泉秘府空,有什么东西没有?” 五岳元灵回答得倒是很爽利:“不知道。” 它是一劫才懵懵懂懂有了原初的意识,此前十数劫时光,完全没有任何感应可言,而有了意识,也一直被屏蔽在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之外,自然一无所知。 余慈有些失望,原本他还想问问黄泉秘府历任主人的根底来着,如今看来也没了指望。 “那么,你来找我帮忙,就是为了断开和无相天魔的气机联系?” 这回,五岳元灵直接就回应:“帮忙……我不想死!” 以其初生灵识,若真被天魔染化,确实与死无异。不过,它还真直白啊,余慈方一笑,五岳真形图所布的地气圈子又是动荡,紧接着森林空人影连闪,不知多少人破土层而入,里面绝不乏步虚级数的强者。 这么大场面? 余慈还没反应过来,耳畔又是一声霹雳响,心头猛地跳动两下,旋又平复。只是铜钵中,玉白火焰急剧摇动,那无相天魔显然也受了影响,相应的,五岳元灵还有昏迷中的妙相,都有反应,甚至是影鬼也惨哼一声: “惊蛰符!” 天雷动而邪祟惊,这符是专用来震动天魔的。余慈修炼玄门正宗丹诀,自然无碍,可影鬼之前化烟为影的手段,就有些天魔法门在其中,不免难受。还好它反应快,见五岳真形图磁光浑厚,便给五岳元灵说了一声,躲了进去。 余慈注意到,因为这一记惊蛰符,整个方圆千里都骚动起来,发符之人的控制力真是入了化境,怨灵坟场中原有的怨灵阴魔之属,只是瑟瑟发抖,只有那些天魔,才一个个惊起,也将其位置暴露。 “等等,暴露……快走!” 他一开口,五岳元灵已经发动磁光,卷起他、妙相和影鬼,一路下行,五岳真形图的性质决定,它必然是操控地气的大行家,在地下时,真可说是如鱼得水,一转眼就是十里过去。 然而这种情况下,五岳元灵操控地气虽无破绽,只要无相天魔的魔染祛除不净,便逃不过惊蛰符的捕捉,这一点,只看铜钵中跳跃的火焰便可知端倪。 怎么处理?余慈脑子连转,只觉得有个念头欲待明晰,却总是差了一层,正要引出元神推演,心中忽生感应,扭过头,恰看到一对明眸睁开。 妙相醒了! 余慈心头一紧,捆仙索便要动作,但很快他就发现,此时妙相并没有任何别的举动,其眼神也与先前大有区别。不再是冷漠阴沉,而有是通达心意,眸光流转间,如会说话一般。 余慈皱了皱眉,试探性地道:“妙相法师?” 妙相似乎想开口,但就是这么一个动作,也牵动了捆仙索的禁制,身微微发颤。只能将眼睛眨了一眨。 她这是把无相天魔暂时压制了?余慈微微一喜,这一位可比五岳元灵好沟通多了,略一沉吟,他尝试着控制捆仙索,稍稍放开一线缝隙,哪知才有动作,头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所化的天外云海楼阁,便有灵光波荡,清光照下,仙符将凝未凝。 这三十六窍的符可不是发一击就结束的,当年清宗前辈修士,多有以此符护持,纵横九天外域者,对天魔气息感应极是敏锐。 吃清光一照,妙相呻吟一声,娇躯本能地蜷缩,这带来了更大的痛苦,以至于她的面容刹那间就是雪白,额头更是疼出了冷汗。 余慈皱起眉头,意图保持点儿距离,可这时候,妙相又用眼神示意。 要他靠过去?这尼姑还疼瘾了不成? 此时五岳元灵驾着磁光,在地下飞遁。磁光中,余慈想动弹也挺有难度,但稍做考虑之后,他还是和五岳元灵沟通,得以往那边去。双方离得越近,妙相身颤动越是剧烈,有几次甚至是两眼翻白,几欲昏去,有捆仙索限制,其气脉已经乱成一团。 侥是如此,余慈也不好轻易放开,这天魔染化,无有征兆,万一突然又污了灵台,翻脸打击来,他岂不是糟糕?所以不但是捆仙索,他还随时准备激发太虚青莲袍和照神铜鉴等。 不一刻,两人挨得已经很近,余慈又问了一句:“妙相法师,可有什么能帮忙的?” 妙相张口想说些什么,但她嗓子本就喑哑,此时更说不出声,只有唇齿启合,意图以唇语交流。 地层中光线昏暗,妙相又被疼痛刺激得唇瓣发抖,余慈只有再靠近些,才看能清,她已经失去血色的唇瓣微微嘬合,似是说什么字,观口型,不外乎就是“吴、许、余”等音,这里……心头忽有灵光一闪,正恍然大悟的时候,口鼻间忽地涌入一波馥郁香气,脑子当即就是昏沉。 不妙! 念头似明未明,唇奇妙的触感贴合,他猛然一呆,顺带而来的就是淡淡的血腥气。这血之味与香之气掺在一处,当即引动了某种气机变化,与一直含在口中的还真紫烟暖玉相接。刹那间,玉的质感倏然变化,如温水般充盈口腔,又有暖气蒸腾,映得眼前一片紫色。 这一刻,借着肌肤相接,气机相混,双方意念终于能够交流: “我要那玉……救我!” 意念交流何其之快,便在这瞬息之间,余慈念头百转,最终还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睁眼,定定看前面素白端丽的娇容,看面一层紫气,有如瑰丽的霞光,渐次铺开。 第一百八十八章 紫烟塑形 天人法体 还真紫烟暖玉乃是万象宗的传承重宝,内蕴还真紫烟,可滋养肉身、纯化元气、抵御邪魔,对修行颇有增益。自从击杀南松子而入手后,余慈多有依仗之处。 而如今,余慈便眼睁睁地看着它,在血渍香气的催化之下,凭空化为暖流,从自家嘴里,吸入妙相唇舌之间,齿颊留香是不错,可在此同时,失去一样重宝的话,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两人气机结合得比较紧密,更有捆仙索之助,余慈感受得很清楚,那紫气一入妙相口中,便升腾入紫府,在其中氤氲运化,那感觉,十有就是《未来星宿劫经》。 此后才分派全身,余慈心神微动,顺着紫气所经之处,将捆仙索的“千丝万线”逐一收回,一方面控制住局面,另一方面,也“近距离”感受一下,妙相修炼心法的妙处。 一番施为,等捆仙索从妙相手腕抽离,无相天魔确实没有再出来作乱,那边五岳元灵便欢呼一声,地元磁神光运转愈发流利,而天魔气息也随之淡去,后面追来的修士,一下子就被拉开老远,且惊蛰符再难有所感应。 余慈长吁口气,紧接着就发现,身外香气袭人,且是眨眼功夫,就有七八种变化,这完全是妙相修炼法门所致。 “同样是修炼《未来星宿劫经》,灵犀散人修成了个蜂妖,这妙相难道是变了花妖不成?” 他正奇怪的时候,却见妙相明眸也是睁开,两边视线一对,余慈才又想到,二人仍是唇舌交缠妙相刚刚收拢紫气的时候,香舌不知怎地探过来,口腔中腻滑温香的感觉,让他皮肤微栗,心头荡漾。 不过出于某种心思,眉头却是反射性地皱起,妙相见他面色,向后移开。 虚伪啊! 在自我鄙视中,五岳元灵已携他们远去了数百里开外,觉得比较安全了,就停了下来,土层中,自有九地元磁神光撑开一个可供活动的空间,只要不是辛天君来查,一时还不虑被人发现。 此时气氛有些微妙,略一沉默,妙相轻声开口:“多谢!” 余慈正要回应,忽又一怔:“你的嗓子……” 妙相嗓音是惯性的低沉,然而声线便如拔动了琴弦,余音袅袅,清雅出尘,再不复余慈已然习惯的沙哑。 “我修炼一门步虚术,重塑法体,先前旧创,已尽数痊愈,还要多亏了卢道宝玉之助。” 说着,妙相站起身来,虽仍捧着铜钵,却还是郑重施礼。 余慈没有故作客气之类,他为此舍了还真紫烟暖玉,自然当得起妙相的感谢。说实话,如此宝物凭空化掉,就算他再怎么不看重外物,痛惜之心也是少不了的,此乃人之常情,只是强弱而已。 稍做沉默,余慈才道:“法师怎么知道我有此玉?” “在东方时,我见过此玉数次。卢道是把常把此玉配在胸前,如此宝物,平日不显,但在鬼池中,必然有所反应……之前黄泉秘府中,我又见得道紫府透光,七窍霞闪,当是口.含灵玉之故。” 余慈还真不知道这里面的关节,不过想想万象宗与飞魂城的关系,确实说得过去。 礼多人不怪,妙相又是感谢:“非是此玉,想来此时我当是生不如死,道舍宝救我,于我有救命大德,先前改建鬼池之恩,尚未报答,如今又有此事,妙相不才,日后道若有所用,必不敢辞。” 这时候余慈就要客气一些了:“也是法师修炼的法门了得……” 他话中有些试探之意,不想妙相竟是出奇地坦然:“我修炼的这门《未来星宿劫经》,确实有几分玄奥,只是我准备不足,又受天魔扰动,强催境界,埋下了好大隐患,若非是借玉中紫烟,最终得以塑成天人之体,日后必然有的是苦处。” “天人之体?” “是,所谓‘天人’,出于佛典,亦即‘天众’,我所修炼塑成的,又近于外道,乃是香阴之身,‘飞天’之相……” 她后面说的信息,余慈都没听太清,因为在一开始,他就被里面透出的信息惊住了:“天众?六道之天?” “不错,正是六道之天。” 见鬼了…… 余慈心中狂跳,《未来星宿劫经》、灵犀散人、地狱道、大黑天佛母菩萨、十方慈光佛……脑中几条本自独立的信息,便像是珠串一般,一一串联起来。 世哪有这么巧的事。 灵犀散人修炼《未来星宿劫经》,成了蜂妖;妙相修炼《未来星宿劫经》,成了飞天。一为畜牲道,二为天道虽然中间还有许多环节缺失,但此时余慈已经有九成九的把握,那大黑天佛母菩萨,正是十方慈光佛所言,手握天、人、阿修罗、畜牲四道的魔灵。只是已经从那个隐秘之地出来,还做起了什么佛母菩萨…… 咦?这里味道不对啊! 余慈莫名觉得有些不谐之处,再下打量妙相,见她体外烟气自流,化为华丽衣裳,香华滋生,飘飘然自有神异,心中对那大黑天佛母菩萨不免更是戒慎。 “妙相法师此后当如何行止?” 妙相微涩一笑,让余慈看仍粘在她手中的铜钵:“我虽然修成天人之体,但无相天魔已入心窍,深植在心神之中,除非是顿悟长生,动摇天魔虚空,渡过内外魔劫,否则这铜钵都解不下来,我将南下,寻一位大神通之士解救,即日便当成行……不知卢道可有什么吩咐?” “不敢。” 余慈对妙相知恩图报的心思很是佩服,又看那铜钵,有飞天之姿的纹路,面目竟依稀与妙相仿佛,极是妖异。这铜钵想来绝非凡品,现在想想,肯定就是那东华宫的女修所为。余慈很好奇那人的身份,便问道: “不知是哪个人物,用出这般恶毒手段?” 妙相略一沉吟,说出一个名号:“东华宫,昭阳女仙。” 此时,她终于显露出一些情绪。余慈便觉得周围香气倏然一变,说不出那滋味,却不知怎地就觉得一片幽暗,如同进了一处花海,花朵却是在冥河中盛开,带着刺入肌骨的寒意。显然,妙相对此人是恨到了骨子里。 唔,昭阳女仙,这个名号好生耳熟。昭阳女仙、东华宫、东华真君陆沉……余慈啪地一击掌,原来是她! 对了,这个女人他听说过,似乎是叫陆素华来着,是修行界风头甚劲的新锐,据说与半山岛的叶缤女仙齐名来着,虽是不如叶缤一派宗师的赞誉,但也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人物。 余慈更想起半月前,对方对他的神意星芒似有感应一事,不是说,东华真君陆沉的夫人,原是出身魔门吗?在修行界,这可是个相当有生命力的话题,若如此,倒都能解释得通了。 妙相不知余慈当日隐在暗处,仍是为他解释一番,又道:“昭阳此举,应是以我为饵,钓来五岳元灵,使之为天魔所染,那时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收伏。” 余慈点头,从前面看,那一位确实对黄泉秘府颇有兴趣。 妙相稍一沉吟,忽地开口说了另一个信息:“有一件事,道或许不知。那陆素华的生母黄泉夫人,一劫曾主持开启黄泉秘府之事,不知为何中断,随即叛宗,与陆沉一起,令元始魔宗四分五裂。身为二人独女,陆素华想必是深知根底的,降五岳,现禁域,想必应有特殊目的。” 这回当真是让人头皮发麻了,余慈嘴角:“陆沉和黄泉夫人也要插手?” 妙相把头摇了一摇:“据魔门东支的可靠消息,陆沉远蹈外域,十年之内都不会回来。至于黄泉夫人,这一劫来从来没有现身,据传是度劫出了岔子,虽说这消息不太可靠,但翟雀儿算好,那一位也不太可能出手……” 说到这里,她忽尔一笑:“可看如今的场面,又有谁知道呢?” 余慈大为赞同,而且说起翟雀儿,那个精灵女子,余慈如今真是恨得牙痒痒的,在业火中的经历,他是毕生难忘。他不由就多问一句: “你和翟雀儿……” 妙相沉默片刻,道:“在东方,魔门东支与飞魂城隔海相望,多有龃龉,我出身飞魂城,又与之有些仇隙,翟雀儿是想借此做些动作。” 她得有些含糊,隐去了幽灿前妻的关节,但可以理解,这算是私事,余慈也不想过问, 听了妙相介绍,余慈倒是对眼前的局面更明白几分,同时,妙相话里更深的意思,他也听明白了:陆沉、黄泉夫人、魔门东支,这些个大宗巨擘,哪一个都有让全天下动摇颤抖的力量,涉及到他们的事情,寻常人等,还是早早退避的好。 余慈正有此意,他在黄泉秘府中已经得了太多好处,见好就收,才是明智之举。唔,他似乎是漏了什么…… 妙相明眸照来,轻声道:“道可还有什么吩咐?”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说了,余慈看她手托着的铜钵,知道女修肯定是急切将此魔器取下,至于南下,是去寻大黑天佛母菩萨? 灵光又是一闪,余慈心中那个念头突然就明晰起来,他脱口道:“急着走吗,留一天如何?” 妙相微怔。 余慈也觉得说话没头没尾,正要解释,妙相忽地微笑,道一声:“好。” 她干脆得出乎意料,不过,这神态,她是不是误会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天有二日 计生两重 不知从何时起,四面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照明的珠光,透不出十尺,就算是黑袍、龙长老这样的长生真人,也无法穿透黑暗,看到五十尺开外。 翟雀儿一行却是不惊反喜,之前,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依造既定规则,不疾不徐,不显山,不露水,让人寻不到破绽,众人不得不在禁域内蹉跎了半个多月,而如今这场面,虽是激烈得多,倒给了他们推算的机会。 仅仅半天之后,翟雀儿一行便寻到了这里,脚下是一片颇崎岖的山路,黑暗依旧遮蔽一切,不过,队伍中修为最高的黑袍和龙长老,都已经有所感应,再前行一段距离,已经要到山顶,面隐隐约约的轮廓就呈现出来。 翟雀儿轻声笑语:“据说黄泉秘府驱役地气,立起七座山峰,每座山峰都有殿宇楼阁,这一脉十数劫来收集的宝物,便分置于其中,不知眼前是哪个?” 黑袍这段时间心情不太好,他种下的链火被甩得到处都是,分明是被人耍了,此时听到翟雀儿似有所指的言语,便冷笑一声:“不管什么宝物摆在眼见,我只要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法门。别的一概不取,但若是哪个敢使狡计,坏我好事,我必让他生不如死。” “师哥真豪气!” 翟雀儿笑吟吟地回应,看着相当轻松,其实所有人心里都绷着一根弦。禁域的变化,证明已经有别的厉害人物插手了,他们现在的时间相当紧迫。 说话间,一行人已到了山顶,黑暗中,殿宇巍峨耸立,厚重的轮廓少有起伏,看起来是一处相当朴实的建筑。殿宇外布有禁制,是与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相连的,处理起来要很小心。 黑袍和龙长老齐齐压阵,也算有惊无险,一行人陆续进殿,大殿中也是黑沉沉的,但这里的黑暗和外面有本质的不同,举出来照明的珠光,陡然间外扩,在宏伟的殿堂中撑开一片区域,也在外围洒下片片阴影。 显然,大殿中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的异力有所消褪。 “殿中应该另有禁制,要小心……” 翟雀儿话没说完,忽地一怔,也在此时,众人都发现不对。在大殿一侧的立柱下,竟有一个盘坐的人影。头戴道冠,是道士打扮,脸面朝下,一时看不清,好似在打坐。 “已经死了!”黑袍很快下了结论,殿中没了禁域异力的遮蔽,长生真人的感应自然能信得过。 龙长老慢慢前,观察尸身面目,见其脸肌肉僵硬,似笑非笑,甚是诡异。他的眼力经验何其老辣,立知这是死于魔劫之相,便有了个猜测:“这人莫不是当年死在魔劫之下的无归羽客?” 翟雀儿也前来,取出一枚蜃影玉简,稍一检视,便道:“正是他。” 蜃影玉简中存放了三劫之前,那无归羽客的形貌,也就是魔宗这样延绵无数劫的门阀,才能存有这等情报。 “肉身历经三劫不腐,已是真形仙蜕,而他当年,却是以法术见长。如此形神圆满,修为资质是一方面,那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也确实很不错的样子。 翟雀儿笑眯眯地说话,却是搔中了黑袍的痒处。他走的就是形神兼修的路子,不但要阳神圆满,真形法体也不能落下,对修行法门的要求相当之高,叛宗而出后,就没了传承,眼看就是不妙,能找到碧落通幽十二重天这个代替品,也是好的。 此时他看那真形仙蜕的目光便有些发热,但在此时,微弱却清晰的吐气声在殿中响起。 “嗬!” 已经在真形仙蜕前的龙长老脸色微冷,吐气的源头正来自于那具刚刚判定的尸身。没有人嘲笑先前的判断,而是齐齐摆出了防御架势,也在此刻,盘坐的人影猛地一缩,整个躯体转眼枯槁,化为一具干尸。 龙长老沉声示警:“小心,出了魔头!” 众人都是出身魔宗,对空气中的独特波动,自然最熟悉不过。 殿中镜光一闪,却是高继催动天遁宝镜,在殿中刷过。镜光到处,不但是照出了一团魔影,连带着周围禁制之后,层层宝光也照见不少。 殿中果然是藏宝地…… 众人心间或多或少都闪过这念头,一时倒是士气大振。 那魔影颇有智慧,刚闪了形,就飞遁而走,逃到镜光照不到的地方,可在此时,翟雀儿袍袖飞卷,有一圈波动平空而发,虚空中“嘭”地一声闷响,魔影再度自虚无中现身,看势头是想逃到殿堂边缘的阴影中去,却让翟雀儿袖中神通扫个正着,挣扎中被卷了回来,收入袖中。 黑袍瞥过去一眼,暗忖这小娘皮的自在天魔摄魂经倒是越发地精深了,看样子,如今已能够“养魔”为己用,虽是借法器之助,也很了不起。 翟雀儿一击得手,便绽开笑颜:“运气真好,难得有这样虚弱到极处的天外劫魔呢。” 龙长老轻赞一声,蓄势未发的“天无二日”神通暂且消去,推论道:“无归羽客当年死在魔劫之下,或是临死前逃入此殿,而心中滋养的天魔,受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的压制,无有去处,只能藏在尸身之内,勉强维持……” 黑袍也是这么想的,他心中盘算,无归羽客死到临头,还是到这里来,正说明这殿堂是极其重要之处? 刚刚天遁宝镜照出宝光无数,这里面说不定就有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法门,那头天魔应该留存有一些记忆片断才是。他就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先下手为强,正想要求翟雀儿共享消息,却见女修脸色似乎不太对劲儿。 龙长老更早一步生出警觉,伸手去碰,还未触到,翟雀儿俏脸已是血色褪尽:“这魔头是刚种进去的!” 话没说完,她刚刚收了天魔的袖口砰地炸开,龙长老见之色变:“无藏魔池……” 惟有天魔方能驱役天魔,翟雀儿虽是修炼自在天魔摄魂经,走的就是化育魔种的路子,但毕竟还到不了那种地步,只能用法器圈养,那法器就是无藏魔池。 如今法器崩毁,不但刚刚收进去的天魔跑掉,之前那些受她驱役的天魔,更要反噬,一下子就给翟雀儿带去了几乎致命的重创。 女修软软坐倒,在危机时自掐印诀,总算是卫护住了心神,未尽遭魔染,可也同时陷入了不可自拔的妄境之中。 妄境一生,便有滋养天魔之效。在其尚未分明之时,殿内他处,分明就有魔意响应。 龙长老怒喝一声,“天无二日”神通展开,紫日升腾,将那些蠢蠢欲动的魔影压制,这时方知,在这殿堂之中,原来还有天魔栖身。而翟雀儿所言的“刚种进去”,岂不是说,暗处还藏着人? 翟雀儿之所以这么容易着了道儿,也是因为完全没想到,竟然有人捷足先登,且还在无归羽客遗蜕之中,布下机关。看情况,那人是相当清楚他们的底细,也只有魔门中人,在看到虚弱至极的天外劫魔时,才会有收取的心思。 那时不管是谁动手,都免不了这一遭。 “是谁?” 龙长老杀意大炽,然而这一波魔意骚动,并非是只限于殿中而已。不过数息时间,殿外便有魔影突入,在天遁镜光下现形。 玄符锢灵神通禁域钳制了他们的感知,但似乎是给天魔感应留下了渠道,谁也不知,究竟还有多少天魔汇集过来。 在诸魔门修士焦头烂额之时,数十里开外,另一座山峰之,有人浅浅而笑。 “真是要谢一声呢,那尼姑意外没有进来,险险就失算了,还好有你们。” 她手指拂起额边的散发,又看向天空:“辛乙来得真快,若说天底下哪个大劫法宗师不惧玄符锢灵之力,这位肯定在其中。只不知现在他是睡着呢,还是醒着?如今无归羽客魔灵到手,但还差九个……” 想要一举成功已经不太可能了,她在这种事,向来是拿得起放得下,心中早有定计。回过头去,身后的殿宇通体由某种特殊黑色石材砌成,正门紧闭,黑暗中恍如一体。 “此为停灵之所,辛乙为人正派,想必不至于对它感兴趣。而禁域打开,天魔层涌,注定了无人能长驻于此,也罢,先出去消磨些时日也好。” 确定她埋下的机关并无破绽,她无声一笑,身形化入黑暗之中。 “这段时日,该去找哪位消消遣?是了,去看看那位美尼姑,我倒要看看,她是用什么法子,压下无相天魔……” 山峰人影消寂,而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天空中,一道飞火流星急坠而下,其中声音响亮: “好家伙,这黄泉秘府竟然成了魔窟?” 下方黑气盘转,不知有多少魔头,挣扎号叫,朝着那妄境渐成的山峰汇集。辛天君正惊讶时,便见山峰紫日升腾,不知多少魔头,吃烈芒一照,便冰消瓦解。 “天无二日?” 辛天君哑然失笑,随即符灵光汇结,嗡然现形,如大日经天,与紫日遥相辉映,一下子将群山殿宇映亮。 紫日升腾处,气机骤乱。 第一百九十章 心有高下 混气淆灵 上 妙相从定境中醒来,周围出奇地安静,偶尔有些兽吼鬼啸之音,也是怨灵坟场常有的声息,早与环境浑化如一。 五岳真形图悬在众人头,元磁神光早已收起,那个卢遁仍在入定,看起来很放心的样子,不过妙相知道,昨日刚赶过来的鬼修肯定就藏在暗处,加以护卫。 妙相对卢遁的身份愈发地感兴趣了,这人身边似乎从来没断过高手服侍,那个姓陆的女子,明明是还丹阶修士,却锋芒内敛,以婢女自居,而这鬼修更是步虚级数,似乎当初在黑月湖就暗随在侧,而她当时竟然一无所觉。 她也不会忘记还真紫烟暖玉。长年居于黑月湖,但她从翟雀儿、幽蕊的渠道中,也掌握了相当一部分信息,尤其是与飞魂城相关的那些。 大约五年前,万象宗叛徒南松子,与万象宗前宗主陶容联手,想从慕容轻烟手中夺走大洞真符,最后却是一死一逃之事,她是知道的。当时还真紫烟暖玉便是落在逃走的南松子手中,如今看来,那个人渣应是已经一命呜呼,那玉落在卢遁手中,也不知中间转了几道手,最终倒是便宜了她。 “应该与飞魂城没有干系。” 只要明确这一点,妙相心中便没有任何障碍。只是,卢遁……这是他的真名吗? 妙相如此用心在余慈身,乃是心态变化之故。 她为人其实自视甚高,以前不管怎么重视,心中总还有一个此高彼下之分,可如今,受了救命之恩,又见余慈背景莫测,这里面的分际便被抹消,不自觉就有主动经营之意。 仔细分析,这人修炼极乘的玄门正宗丹诀,精通符,有强者随侍,还带着一只阴影魔灵,似乎出身不凡,却总是把自己置身险地,性情可算古怪。 有一件事让她非常在意:初见时,卢遁修为不过还丹初阶,这才半年左右,就一跃而成为还丹阶,进步之快,匪夷所思,且并没有气机虚浮、根基不稳之相,哪个玄门丹诀,有这般效力? 唯一比较实际的解释,就是卢遁厚积薄发,早早夯实了基础,在外历练便是触发之机,这也能解释他总将自家置于险地的行为。卢遁今年不过三十,能够筑成这般坚实的基础,必然是第一流的法门、第一流的师承、第一流的灵脉丹药等等,换言之,就是第一流的背景。 可将近一天的时间里,她和卢遁聊了很多,又觉得此人言谈中多见野性,有不少大宗门弟子绝不会具备的叛逆特质,活脱脱又是个散修模样,如此矛盾重重,让人百思不解。 妙相在那边左思右想,余慈摆出入定的架势,其实也在考虑问题。 让妙相留下,有一时冲动的因素,当时只是从技术层面考虑,那无相天魔依托于铜钵,只要那铜钵是法器、法宝之流,祭起平等珠,将其击落就应该没问题。 不过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也懂,就算妙相与他的关系正在一个最好的时期,也远远没有到推心置腹的地步。余慈留她一天,一方面是等待平等珠的效力恢复,另一方面这期间也通过交流不停地试探,以完善对妙相的认识,评估风险。 另外,还有一件事,让他颇为在意陆青不见了。 铁阑带过来的消息,大约在半个月前,陆青突然不告而别,再无讯息。照理说,是他“不告而别”在先,陆青又并非当真是她奴婢,说走便走,也没必要和他报备,但他还是有些担心。 相处数月,陆青是一贯的沉默寡言,余慈能感觉到,她有很重的心事,与他同行,似有避祸之意…… “祸”字方起,余慈心中忽地一跳。 这一刻,不只是他,妙相、五岳元灵、影鬼、铁阑等都有感应。冥冥中似有一对眼睛,穿透虚空,其中蕴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妙相闷哼一声,余慈睁眼,便看到她手中托着的铜钵,忽地就绽出光来:“是她用搜魂大.法!” 所谓的“她”,毫无疑问就是指陆素华。余慈神色凝重,对方肆无忌惮地展开法术,显然是对自身实力有超乎寻常的自信,她也确实有这样的资格。 她不是在玄符锢灵神通禁域里吗?此时余慈等人距离原来黄泉秘府的位置,起码也有千里距离,便是长生真人,想隔着一重禁域和九地元磁神光,锁定千里之外的目标,也是绝不可能办到的。是然,陆素华已经出来了! “这铜钵当真讨厌。” 余慈看那发光的铜钵,暴露他们的位置的,无疑就是这玩意儿。可惜平等珠的时限还有近两个时辰,否则他绝不吝于再祭出一回! 妙相低头看那铜钵,情绪肯定比余慈更来得激烈,但显在脸,却尽化为苦笑:“她倒真是不依不饶……卢道,看来我要出尔反尔了。” 她站起身来,招呼了方五岳元灵,两边有些交流,然后又对余慈道:“我与五岳元灵要尽快向南方去,走西南方向的话,恰好避过东华宫的势力范围,以五岳的遁速,那人未必能追得,只要过了大雷泽,进入六蛮山系,想来她也无计可施。” 大雷泽,六蛮山? 余慈怔了怔,但此时不是分心的时候,他也站起身来,皱眉道:“就这样?” 妙相已知他的性情,微微摇头:“若是不受无相天魔限制,倒也能够一战,有五岳帮忙,未必就怕她,可如今……” 她话说半截,终又付之以苦笑。余慈知道这是实情,他本想说起平等珠的事,但现在却也不好说,那效果究竟如何。一个愣神,林间忽有人低语: “原来你们在这儿。” 余慈等人都是惊骇,他们纷纷扭头,巨木掩映下,一个人影自虚无中生出,青衫洒逸,正是陆素华! 这人竟是如此神速? 余慈几乎要拉开防御的架势,但下一刻,他就觉得不对劲儿:“这是……千里投影?” 下半章晚十点前更,明天一章还是八点左右 第一百九十一章 心有高下 混气淆灵 下 千里投影是修士用分出的一缕神意汇集元气,形成的分身影像,一般来说没有什么战斗力。 不过当人影显现,这边还是瞬间沉寂,长生真人的神通,以及陆素华本身的性情气度,都带来了极强的压迫力。 余慈当然有压力,不过更多的还是好奇。他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打量这位颇有些特立独行的女修。只见她面目轮廓清晰深刻,妙目斜长,颇多婉媚,然而脸容显瘦,唇线略有棱角,将那天然的妩媚冲淡,似笑非笑间,自有一股清贵之气,更见得高高在的气派,便是临时凝成的虚影,也能显其风采。 陆素华的目光清冽,始终都盯人的眼睛,当然,她视线的方向只落在妙相身,稍一打量,便颔首道:“原来真的给压制住了!不过法师你封堵心魔,便如竹笼覆火,便是一时见不得火光,到最后还是要整个地烧起来。” 妙相不言不语,甚至不想和她交谈,已准备将这投影一掌打散。但这时候,陆素华投影做了一个闻香吸气的动作,似乎对妙相散发的香气颇是喜欢:“变幻莫测,又没有一点儿尘世浊意,你这法门很有意思,让我猜一猜……” 一边说着,她一边走前来,几乎贴着妙相的身子,方才停下。举止合度,明明是虚影,却如真人在前。妙相神色虽是安定,但手那一击,便打不出来。 陆素华用如虚似幻的手指划过外围云气,把握气机,既而道:“一身皆阴,香气化育,这法门当有脱胎换骨之效。唔,还有这铜钵,才显你的本性,飞天,飞天……” 她似有所得,偏偏就不说出来,神秘的姿态,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妙相也笑,笑容里,她下颔微扬,神态中带着全不掩饰的寒意:“蒙陆仙子所赐。” “啊,想来应有一番曲折……回来当与法师长谈。” 陆素华一笑,环目一扫,将在场的所有人都纳入感应,那冷淡而明彻的眼神让人明白,她已经将众人锁定,等其真身赶至,就是动手之时。 长生真人飞行,已可轰破音障,千里距离,就是一刻钟的时间罢了。 陆素华投影到此,就是要看一下妙相的底细,如今目的达成,投影就很干脆转身而行,走得越远,身形越淡,渐至于无。 妙相心头沉重,已经顾不得击碎投影,发泄怒气,只与五岳元灵沟通,让它马展开九地元磁神光,携众人遁走。回头又见卢遁盯着陆素华将逝的背影,神色不愉,轻叹口气,向他微微躬身:“卢道,对不住……” 余慈一笑,正要回应,那边已经要完全化去的投影忽地又转凝实,同时侧过脸来,似乎是刚刚才发现这里还有个人: “我见过你?” 疑问的语气,肯定的内容。 “荣幸之至。”余慈脱口而出,自觉不自觉有点儿针锋相对的意思。 不过陆素华似乎并不在意,她联想起了另一件事:“是了,在红牙坊!” 余慈眼皮跳了两下,这位突然给他一份儿极高的关注,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说起来,陆素华也只是见过余慈一面而已,对那“一气贯重天”手法有些印象,其他的也就泛泛。最后认出来,除了妙相的态度外,还是因为这三个月,余慈因一心修行,少有打理形貌,以至于恢复了胡子拉碴的形象,和当初在阴窟城的模样差不多。 若是余慈是后来小白脸的形象,她十有九成会忽略过去。不过既然记起来了,一些事情就给连缀起来:“她曾给你炼制过法器,你也在坊中出过手,和她有交情?” “啊,哪个? 余慈装傻的水平相当高明,也不会做得过火,很快就做恍悟状:“哦,是陆坊主!是了,在阴窟城,我见过你……” 装到此处,心中却是突有个念头生出来,连在话后,脱口而出:“你也姓陆!” “是啊,我也姓陆。” 陆素华静静地看他,片刻之后,一直冷淡的脸,忽地绽开笑容,且愈来愈盛,然后返身折回,一路朝余慈这边走来。 余慈莫名有种感觉,不应该让此投影近前,可是这念头太过无稽,只是一闪念的功夫,美人儿虚影已经近在咫尺,触手而及,而她也确实伸手了。 就那么揪着余慈的领口,绵密的气机如同篦子一样刷过。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荒唐,余慈想起推拒时,便见她脸笑容夺目:“混气淆灵!” “什么?” “她借你的神意元气,混淆了本身气机,所以我才寻她不到。现在看来,我倒是冤枉那些人了……很好,很好!” 此时,陆素华的投影就贴在余慈胸口,恍如佳人投怀,这情形实在太暧昧了,可余慈心头却是寒意森森。他不知道这里面的变化玄机,可却明白一些事: “红牙坊那边怕是不妙……再这么下去,陆青也要不妙了!” 肢体的动作比心思更快,他铁臂一横,真煞迸发,重重一肘捣下。 陆素华投影神态如生,可那也仅仅是个投影而已,她脸笑容尚在,便被余慈铁肘正面轰中,足令天下男子目眩神迷的娇靥瞬间扭曲、崩散,化为一片虚缈烟气,终至于无。 等出了手,余慈心里才哎哟一声:这下可把那女人得罪死了! 与他心思相呼应,面前虚无中,似有寒意驻留,便像是远方投来的冰冷视线,久久方散。 “走!” 妙相反应极快,低喝一声,头九地元磁神光刷下,卷起诸人,急遁而走,取的正是西南方向,林间为之一空。 一刻钟后,这片林间空地,有青光飞落,陆素华面无表情,从遁光中走出,环目扫视,自然见不到人影。她静静站在空地,似是感应,又似思考,周边大气承担着沉沉压力,数息之后,硬是给挤迫得生出火光,轰声爆燃,方圆十里,转眼烧成白地。 火光中,陆素华人影不见。 第一百九十二章 金蝉脱壳 法会规制 九地元磁神光与土层相融,自然调动地气,说是水中鱼儿都不恰当,那完全就混化在一起,全无阻力可言,一闪就是十数里过去。!。 遁行如此顺畅,气氛却很压抑,任是谁被一位长生真人追杀,都难免会如此。良久,妙相才开口:“一起去南方。” “嗯?” “陆素华不是个大度的性情,又记住了你的气息,在北荒,你怕是招架不住,不如与我一起南下,她在北荒似乎所图,应该不会花费太多时日追击。” 余慈不置可否,反而问道:“法师去南方,寻到那位具备大神通者,便能将无相天魔清除?” 不想余慈仍对这些细枝末节感兴趣,妙相微怔,才回应道:“我这‘天人法体’,正是那一位所创,只是我修行时心有疑虑,火候不足,这才没能驱除天魔,如今寻门去,是要请求那位再助我一臂之力,想来,总有几分把握。” 余慈哦了一声,心中思忖,当初妙相修炼《未来星宿劫经》时,赞颂大黑天佛母菩萨,看去气象万千,原来也是有所保留。这倒也符合她的性情余慈很难想象,妙相全身心投入,礼敬某人的模样。 只是先前保留,如今再主动门,感觉着不太妥当。 这些念头在心中转过,他忽又感觉到,妙相的气机有些不稳,虽然很快平复,但还是影响到了五岳真形图,外围九地元磁神光波动不休,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你压住啊!”五岳元灵发了脾气,纯粹是个小孩儿模样。它和妙相仍是气机心念互通,妙相遭到魔头袭扰,它也很难受。 妙相没有回应,脸色如常,然而余慈看到她十指内合,紧紧扣住铜钵,饶是如此,铜钵表层那飞天之相仍有显化出来的迹象,这正是无相天魔重新活跃的表征。 受其影响,五岳真形图的速度变得不那么稳定。 一念生处,就有魔头染化。果然是入魔已深……麻烦啊! 余慈取出一枚玉符,正是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这是他昨天赶制的,以备不测,如今还是用到了。 白光闪处,铜钵内轰声燃起玉白光焰,妙相低哼一声,心神摇动,受了暗伤,但总算是将无相天魔重新压下。可这么下去,那魔头每一次翻起,其势头将会更加猛烈,直到妙相再也撑不住。 不过,当余慈掐指算清时间,倒是松了口气。 陆素华在高空中飞行,已经持续了约三个时辰,以长生真人突破音障的高速,这就是超过二万里的漫长距离。 在地下和五岳真形图比遁速,只有傻子才会去做,那只会让自己越追越远。只是如今相距千里,又隔着黑暴和厚重地层,她能借以定位的,也只有妙相手中的铜钵而已。 “可惜以前没用心在天魔法门,只能借用法器,若是加她进来,情况势必不同。” 但也快了……正想着,铜钵那边的感应强度突然连续强弱变化,同时也急剧减速, “当是天魔引发心魔之故,那法门虽是精妙,但越是有压制戒惧之心,心魔便越能侵掠渗透。如今不但是妙相战力受限,五岳真形图亦是不妙……” 别的也就罢了,五岳真形图真要是战力全开,二十五种精妙禁法.轮番施为,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要尽可能地在其受天魔侵扰之时,一击建功,令其外虚内弱,重新推动魔染进程。 这时机比想象中来得早许多! 这一战是十拿九稳了……早早解决了,还能回去办正事。 她微微一笑,锁定那个方位,身形急降。黑沙风暴和土层在她眼前剖分,目标越来越慢,她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五十里! 陆素华气机运化到了关键节点,将发未发,也在此刻,她猛地一窒,唇边笑容抹消干净。 片刻之后,陆素华来到地层之下,目标位置,一头火岩蜥感觉到长生真人的威压,吓得浑身发软,整个地缩成一团。 她扫去一眼,随即剑芒抹过,火岩蜥半边身子都给气化,当场就死得透了,当啷一声,铜钵落在凝结的熔岩,反射岩浆的火光,面屈折的纹路,分明就是嘲笑。 陆素华神色平淡,只是眉宇间略显冷意。她半点儿耽搁都没有,径直回返,到刚才对方速度急降的大概位置,很快便凭着记忆划定一块区域。 果然,从这片区域向西,地气略显活跃,当是九地元磁神光经过留下的痕迹,相对来说,已经非常清晰了,应当就是妙相一行人的逃遁的方向。 陆素华没有再赶去。 她拿起铜钵,仔细查看。面几乎没有任何异样气机留存,就像是正常地伸手取下,再放置到火岩蜥身。 无相天魔并不在钵中,应该还是寄生在妙相和五岳元灵那边,可意义已经不大了。因为这个经特殊手法铸炼的铜钵,才是强行将妙相和五岳元灵勾连在一起的关键。没了铜钵,也就无法借用前者的心魔染化后者。 五岳元灵毕竟刚萌发不久,赤子之心不失,又坐拥二十五种神通禁法,并不在全盛状态的无相天魔,难以真正建功。 她想收伏五岳真形图,短时间内,已不可能。 沉默片刻,她破开土层,原路飞回,手却没了铜钵,那玩意已给扭得变形,丢弃在土层中。铜钵扔掉,但她心头一个疑问始终萦绕不散: 顺顺当当取下铜钵,而未引起天魔反噬,比她这施放天魔的还要来得从容,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那几个人影依序在她心头流过究竟是谁? “有些时候,做事儿太完备也不好……” 张衍嘟哝着从院落中走出,看着外间街道的熙攘人流,一时没有融入的意思,就倚在门口,和处处可见的闲人一样,取出一个瓷瓶,拔了瓶塞,凑向鼻端。哪知还没有吸一口,手一震,瓶子已经被人劈手夺了去。 他愕然抬头,然后就笑:“单师叔,您老不是去随心阁那边查证了?” 单初脸全不见平日圆滑和气的笑容,低喝道:“你吸的什么?” 张衍恍悟,随后就笑:“师叔您也来两口?” 单初见他表情,就知道可能起了误会,将瓶口在鼻端一凑,神色大见缓和:“安息香?” 张衍笑眯眯地回应:“师叔明鉴,这安息香刚从东海运来,品质佳,嗅之可益气安神,在店铺中盛惠七十如意钱。喏,就是那家铺子……” 他顺手一指,忽地心有所感。手指方向,有人正往这边看。 那人身材高大,留着一个光头,肤色黧黑,看去颇是凶恶,双方目光交错而过,应该是凑巧,其人全无反应,径直转身,进了那间香料铺子。 只是无数偶遇中的一次,张衍也没在意,继续道:“师叔放心,那鬼玩意儿我早戒了,只是在这丰都城,你当个闲人,没个含香瓶、鼻烟壶,可是扎眼得很。好比师叔您弄这么一出,咱们就要换个地方……” 单初环目一扫,果然他们在这边说话,已经有不少人投注目光,心下不免一窘,还好是一贯的圆滑,倒没恼羞成怒。张衍也知好歹,向他拱了拱手: “师叔爱护之心,弟子明白。” 梯子给架好了,单初也就顺势下来,干咳一声,说起了正事:“随心阁那边规矩多,要查证还需多层报备,鱼龙之事,涉及剑园那边,我宗与洗玉盟的协议,不好传得满城风雨,咱们还是暗访为好。” 张衍性情懒散,脑子可聪明,闻言就知道,必定是单初在随心阁那边碰了个软钉子。平时这绝不可能,然而随心法会召开期间,随心阁对“规制”的要求,已经到了最苛刻的程度。 便如他们身后的院落之中,刚刚就因为“规制”,发生了一场小小的骚乱。 在这场灵兽拍卖之前,有人暗地里以“剑园”名目,炒作该场内的几个货品,与事先招贴的说明不符,如此已经违背了随心法会的规矩,随心阁就专门派人前来,加以规整,把那几个货品的主人驱出本次法会。 这样规矩森严,固然是让人佩服,可对于想在拍卖场查探虚实的单初、张衍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巧。 “要不然直接找门去算了。” 张衍挠挠鼻头,单初拔开瓶塞也不知道堵,如今那安息香流失了不少,他这永远手头拮据的可怜人,可是心疼得很,便想着从单初手里赚些钱款出来花差好,这只玩笑。 “那些人将鱼龙摆拍卖会,肯定是想卖出一个好价钱,如今随心法会不能指望了,但还能借先前的炒作,在黑市试试运气。” 单初看张衍胡子拉碴的颓废面孔,不由点了点头:“你出面的话,倒是可行。” 说着,拍卖场中的骚动已经结束,有七八个人怒冲冲地从场子里出来,身后是一辆蜥车,车厢密封得相当之好。这就是那些违背了“规制”的修士。 张衍和单初对视一眼,后者无声退开,临走前还没忘把瓶子交回来。张衍将瓶口在鼻下一抹,深吸口气,就是活脱脱一个吸食鬼狱散的北荒蠹修,然后他才跟在蜥车后面,一摇三摆地去了。 抱歉,突然进入卡文状态,难以自拔…… 第一百九十三章 定居丰都 九烟开府 上 “客官,您看这海狸香,乃是从不老泉新近运来,熏干后经胡大师亲手调制,十分精纯,稀释后调配香精,最是合宜。” “嗯嗯,要了。” “还有这太室香,生于高山绝顶东壁之,吞云摄雾,又有每日第一缕东来紫气照射,发乎天然……” “要了。” “这流花露……” “要了!” 客人和店伙计在那里一条条加购置意向,掌柜的则在柜台笑得合不拢嘴。这位面目凶恶的客人,要的香料都很常见,也都有利可图,正是店家最省心的一类。 掌柜的和店伙计都是内行,只看客人挑选的香料,就知道里面自有法度,单提出哪一种,都不出奇,但这里面有四种都能够与其他香料混合加工,生出许多变化。机灵的店伙计便顺势介绍一些与之配套的货品,果然顺遂了客人心意,一笔零售买卖,现在是越做越大。 这样出手阔绰的散客,现在可是越来越少了。 掌柜的也在暗自揣测此人购置香料的用处,这些香料是没法做出特别名贵的品香的,但相关的产物大都非常实用,平日里行走天下,都可用得。看来这客人,确是位行家里手。不过,观其凶悍之气,似乎不是那些以研究、调制香料为生的调香师,倒有点儿像擅使迷香的…… “咳咳,客人,您都选好啦?” 念头正驰骋八极,猛不丁见到那张凶悍的脸近在咫尺,掌柜的给吓了一跳,又很是尴尬,忙乱以他语:“小店的香料大都是产自不老泉,除了店中摆设的这些,还有一些精品,近日都拨入了拍卖场,客人若有意,不妨到第七十九号场,那是香料专场,明日辰时就要开场的,当能让客人满意。” 他顺口就把对那些大客户的推销词说了出来,出口又觉得很是合适,不管这客人来历如何,出手阔绰是一定的,便是捧捧人场也好。他就从柜取了一个请柬,笑眯眯地送。 客人点头接过,像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也不多话,结了帐便走出店铺。 他人出门,有两人进来,两边擦肩而过。掌柜的眯眼一瞧,便慌从柜台后转出来:“季仙长,小老儿有礼。” 来人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修士,面如傅粉,仪表堂堂,额头着一条紫红抹额,嵌一颗幽蓝宝石,十分醒目。他身边是一位美貌女子,眉目如画,却是拒人与千里之外的神情,看起来不怎么容易打交道。 “苏掌柜,把你柜七十九场的请柬拿出一份儿来。” “季仙长您稍待。” 苏掌柜忙给伙计打眼色,随后亲自招呼二位客人到一边客厅坐下,冲砌香茶,那伙计一溜烟儿进去,拿请柬去了。 这位季仙长,单名一个“元”字,乃是是南国飞羽宗弟子。此宗在南国颇有势力,尤其是正好位于不老泉附近,苏掌柜的进货渠道,多有仰仗,而季元又是飞羽宗着力培养的亲传弟子之一,故而他招待得极是周到。 季元和苏掌柜是很熟了,也不管其他,很是殷勤地请女子坐下,笑道:“莫看这间铺子门面小,却是专营不老泉的路子,一干就是百年,便是随心阁,也是习惯了与他打交道的,在那边颇有一些门路。” 修行界有几处出产香料的名产地,不老泉便是其中之一,位于修行界南部,传说有九十九特殊香料,为世间其余地方所无,故曰“留一线”,是说差一点儿就囊括天下奇香之意。 能专营不老泉的香料,苏掌柜当然不是简单人物,反应更是极快,明白花花轿子总是要人抬的,心领神会之际,先是谦逊两句,又就着话头,反过来逮着季元一顿赞誉,直将年轻人夸得天少有,地无双,眼看气氛炒得热了,那女子眉目间分明已有些不耐,且并无掩饰之意。 苏掌柜察颜观色,忙停了口,季元也有些讪讪,便恼道:“苏掌柜,我记得你柜都有请柬来着,一张帖子,也能拿这么久!” “哎哟,真是不巧,柜那请柬给了前面那位客人……” “前面的?刚出去的那个黑……” 季元想说黑炭来着,但觉得在女子面前有些失分,便停了口,然而下一刻他就惊道:“紫蕖师妹?” 那女子起身,冷淡开口:“龙蛇混杂,那拍卖的档次想来有限,罢了。” 说着,便径直出去。季元胸口一闷,脸色殊不好看。 苏掌柜见他的表情,暗暗叫苦,这才叫飞来横祸呢!他老于世故,自然知道,这位紫蕖姑娘十有**是不愿和季元纠缠,才想出这理由,可这一下,却苦了他。 如今有了这一出,日后不知要多拿出多少孝敬,才能补救。 那女子出了铺子,季元连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只能跺跺脚,冷瞥了苏掌柜一眼,追了出去。 季元追出店外,与紫蕖交谈两句,但最终还是无法挽回败局,看着美人儿独自远去。等人去得远了,他不免挫牙,他也不是傻子,不会当真相信那牵强的理由,可一肚子邪火没处发,堵在心口当真难受。 要是在南方…… 就是在南方,面对蕊珠宫这等巨擘,他也只能忍着! 在门口切齿半天,他再抬头,却是一怔。前面那个刚从另一间铺子里出来的黑肤汉子,不就是惹来了紫蕖一声“龙蛇混杂”评语的“黑炭”吗? 这人竟然还没有走远! 季元又是邪火冲,不过很快又压了下去。这里是北荒,不是不老泉,如今又是随心法会期间,各路神仙齐聚,真惹出事来,飞羽宗再怎么势大,也是鞭长莫及。 只是不做点儿什么,心里实在憋屈得难受。他冷下脸,勾手叫过一旁的随侍:“跟去看看,摸摸底!” 随侍领命而去,季元沉着脸往回走,哪知刚走出街口,随侍就回来复命:“那人和真修圈的一个执事碰面,说是昨日去订洞府,如今有了回音。” 抱歉,不好让大伙等太久,只好再分章节了,明天中午还有。其实这样是一天四千字哈…… 第一百九十四章 定居丰都 九烟开府 下 真修圈? 季元被邪火烧烫的脑子猛然一清,在北荒,真修圈就代表着最实力的那一批人。虽说在修行界,北荒被认为是最堕落之地,拔尖儿的修士人数,可谓惨不忍睹,但能进真修圈的,起码也是还丹境界,就是这批人,占据着城中好的灵脉资源,却少有人敢置喙。 在丰都城这北荒第一流的大城,进入真修圈的标准也水涨船高,不是还丹阶,那是想也不必想。 这岂不是说,那个黑炭丑男,修为竟然是与他仿佛? 说起来,他也住在真修圈内,不过是凭着飞羽宗的名头订下的临时产业,以为彰显身份、减少麻烦之用,一旦随心法会结束,就要收回,他也确实没长住的打算。 “去看看。” 季元当先回返。丰都城的真修圈位于城市的西南角,面积约有百五十顷,下地层也有近五十里深度,如此巨大的区域,几乎占了丰都城区的十分之一,常住人口却不过百来个,加挂名的,也不超三百,算得地广人稀。可事实,相对于还丹、步虚修士极大的感应范围,这片区域真算不宽敞,所以,想进来真修圈,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回到临时居所的时候,在这边的随侍便对季元讲:“紫蕖姑娘回来了,住进了圆光阁。” 季元眼皮跳了两跳,什么都没说。那圆光阁乃是真修圈内条件最好洞府,没有之一,能住进去,就是步虚强者,也要是登七八回外域的老资格。可那些修士,自有更胜一筹的修行胜地,对这里的灵脉资源,也不是那么看重。 本着宁缺勿滥的原则,虽是洞府紧张,那地方还是常年空置。紫蕖能住进去,不管是凭修为也好,凭背后势力也罢,都证明比他季元强出不止一筹,这实在是很伤人的。 季元郁闷半晌,让过这一节,问道:“那个黑炭怎么样了?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随侍均面面相觑,真修圈对内里修士的信息把持得比较严格,对特权人物不好说,但像他们这样借住的外人,根本没法探知。 “他的洞府在哪儿?” 随侍马报了个位置,见季元一时没反应过来,便补充道:“从南面窗子里能见到的。” “哦?” 季元依言走到窗前,他的居所仅以位置而言,其实还算不错,是在主城区域,不必钻到地层深处去当耗子,视野也算开阔,按着随侍的指引,他很快就见到那处洞府所在。 一眼望去,他就哈了一声,原来不过如此。 在真修圈住了几十天,他对各处灵脉分布也算有了一点儿概念,那黑炭所居,虽是在主城区域,来去方便,可是灵脉效力相对来说,还不算乘,显然根底也是有限。 也巧了,正想着,他便看到那个黑炭在执事的引导下,进入那片区域。 “莫不是这就开府了……他有经过考核吗?”。 “据说是昨天有过,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季元冷哼一声,继续在窗边观察。不管那黑炭所居洞府再怎么一般,也是在真修圈里的,为安全和**计,禁制机关,应有尽有,只是都处在沉寂状态,事先还要置入本人气机,加以激活,以利于禁制辨识。 这一过程,称之为开府,这里面,即将入府的修士,总要放出气机的,季元现在就要看看,这黑炭的底细如何,能不能镇住场子。 怀着微妙且缺乏善意的心思,季元正聚精会神观看,外面忽有随侍闯进来,话音急促:“主,圆光阁开府了。” 突来的消息,让季元一怔,随后就是大惊:“这么快!” 他总算是想起来他在北荒最要紧的事项,当即将“黑炭”抛到了九霄云外,急匆匆奔洞府层的天台,这是他早早就选好的位置。 等他到了面,这一片区域已被一层温润光芒照亮,顺着光线来路去看,在开凿出的石崖高处,一座木制楼阁之外,浮动一层如雾光泽,越往外围,越是明亮,十分奇异。 “果然是圆光阁。”季元不知是兴奋还是忌惮,紫蕖气派极大,在蕊珠宫的身份也比较特殊,但说到底,也只是服侍人的角色,绝不能擅自开府。这便说明,肯定有一位蕊珠宫的重要人物到了。 “快快前去拜会,虽说没希望觐见,可留一个名号印象也是好的。” 想到做到,季元叫一声“更衣”,便仔细打理了,确认无失礼之处,让人提起早准备好的礼盒,出门直趋圆光阁。 这一番好生辛苦,圆光阁开府惊动的何止他一个,等他到府外时,已经有三五拨人马过来,像三家坊这样的地头蛇,甚至是家主贺大先生都亲自到了。但无论是谁,一律被挡在府外,在外拒客的就是紫蕖。季元有前段时间陪尽小心的“交情”,才让紫蕖给他留名献礼的资格,至于能不能让府中那位记住,就只能天知道了。 折腾完回家,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季元只觉得心力交瘁,只想好好睡一觉。守在洞府的随侍犹豫了下,还是报给他一个消息: “那黑炭已经开府了。” 相较于圆光阁的全城震动,那人开府实在无声无息,连季元都差点儿忘记了。经由了圆光阁前的一出,他都不想搭理了,但想想也就是看一眼,便勉强提起精神,到刚才窗户前,却也没见到有什么特殊的变化。 留守随侍倒是从头看到尾,此时便指着那边道:“那里立起一块石碑,就是有云雾缭绕之处。” 一般而言,在真修圈开府之后,会立起一内一外两块镇府石碑,内碑镇压禁制中枢,藏在最核心最隐秘.处,外碑则更多是作为标识之类。显露一些府中主人的身份信息。 这也是可有可无的,不过一旦亮出,就是在真修圈有了比较完备的登记,疏通了各处关节,也受真修圈的保护至少是不容许那些寻常无事生非的人物打扰。 原来是个根脚清白的“良民”哪。季元冷笑一声,便问: “碑是什么?” “写了‘九烟’二字。” 第一百九十五章 秘府洞开 灵猫自来 上 张衍在后面跟了一会儿,终于寻了个机会,直接和那些人搭了话。他说自己是参加了刚刚那场拍卖会的客人,对其中一只被强制退场的灵兽很感兴趣自然就是鱼龙了。 虽然不能拍卖,但他愿意在底价的基础,加点儿钱款买下。 这时候,那一行人已经到了他们的栖身处,本是憋了一肚子气,见张衍主动门,价钱也还好,明显有些意动。这群灵兽贩子的头目姓韩,人称“韩瞎子”,是因早年争斗,被人剜出一目,性情较为阴沉,有还丹中阶的修为。 张衍正待趁热打铁,探探他们的底细,院外却又有人出声:“有人在吗?”。 话是这么说,外面那人却是直接推门进来。 韩瞎子不动声色,只问道:“你是……” “我看了你们展示的一只‘双尾狸猫’,颇是喜欢,准备买下来,你们开个价。” 来人气派很大,也很豪爽的样子,一句话就让韩瞎子等人的神情有所缓和,但此话一出,就让张衍暗道不妙,有此人做对比,他后面再东拉西扯的话,明显已经不合适了。 末了,张衍只能先退走,他本是想把那条的鱼龙买下来,可后面进来这人,实在太过豪奢,一头双尾狸猫,竟是拿出了两千如意钱,连带着把鱼龙的价钱也给炒高,张衍手头原本就不宽裕,眼下根本就拿不出来,干脆就装作不甘心的模样,和韩瞎子订了后约,摇头出门。 正想着回头如何进一步试探,却见到买了双尾狸猫的那人,出门了一辆蜥车,张衍目光一扫,在车厢一侧,见到了一处标识,像是个“川”字,只是线条长短有些微调。 这不是三家坊的标志吗? 刚刚从随心法会的拍卖场撤下,紧接着就有三家坊的人来选购,实在滑稽。 随心阁是商家,三家坊是黑市,天生就是死对头,因为随心法会之事,据说两家已有些龃龉,现在搞拆台一点儿问题没有。不过张衍就奇怪,这种拆台有什么意义? 和单初会合后,他在描述经历的同时,顺口说起此事, 单初却是想起来:“我在拍卖场中,也见有人竞买灵猫来着,似乎也是三家坊的。” “咦?” 单初想了想,道:“你可知道,丰都城真修圈里,有一处圆光阁?” “知道的,里面有人住了?那必定是个身份不俗的人物。”张衍随口回应,也没在意。 单初低声道:“我刚刚得到的消息,似乎是蕊珠宫那边……” 张衍立刻拿眼看他,明显提振起了注意力。对离尘宗来说,与罗刹教和蕊珠宫几乎可算是“世仇”,因为当年罗刹鬼王和太玄魔母的大战,扰乱天裂谷,弄得离尘宗好生狼狈。所以离尘宗修士一听起这两派消息,总会是特别关注一些。 “来的是谁?” “原本不知道,可看三家坊这等做派,我倒是猜出了一些。” “唔?对了,彼此彼此。” 单初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他又是话锋一转,道:“这边的事情要先放一放,收拾一下,咱们去和阳印师兄他们会合。” 张衍一惊:“怎么,那边出事了?” “有辛天君在,想出事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心,是好事儿。” 单初脸露出笑容:“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们本是去消除魔劫,却意外寻到了黄泉秘府。如今那秘府中,却是有些意外……” 原来那黄泉秘府中,原本的镇府法宝五岳真形图莫名走失,这件宝物本是作为镇压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的关键,一旦走失,相对相成的秘府禁制结构便受到毁灭性的影响。 玄符锢灵神通禁域没了压制,有无限扩张的趋势,兼又吸蚀天地元气,随地脉不停流动的话,真不知会造成什么后果。为此,辛天君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再加把力,将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彻底破掉。 如此一来,只要成功,黄泉秘府就等于是完全被扒掉了衣服,彻底暴露在天地间,里面十数劫时光积攒的宝物,再没什么屏障可言。 辛天君对这些宝物,肯定是不怎么看得眼的,但对其他人来说,毫无疑问,那就是一场瓜分的盛宴。阳印道人便传来消息,让单初带着张衍等人,速速赶去,看看有没有机缘,分几件宝物。 “如今已经和韩瞎子搭了线,可以暂时放两天。黄泉秘府的机缘,却是万万不能错过了,咱们争取速去速回!” 说着,不管张衍愿不愿意,拉着他便走。 在一段时间的喧嚷后,圆光阁外,总算是恢复了清净。紫蕖吁出一口气,进了洞府内部,准备正式向那位主问安。 莫看她在外面,表现得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在蕊珠宫内部,她还是一个侍女的身份,只不过她是代宫主的身边人,羽清玄待人宽宏是出了名的,一应乘法门均有传授,其地位自然不同。 只是,里面这一位,和她惯常服侍的代宫主可不一样,喜怒无常只是最简单的说法,事实,包括羽清玄在内,宫中就没有人能真正把握住这位的脉搏,她自然要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进入洞府最核心地带,也就是显化在外的木制楼阁之中,这里已经按照那位的喜好,作了一番布置。尤其是到了楼,便是一幅幅落地轻纱,交织成如迷宫一般的空间,其内人影,又朦胧可见。地下铺一层厚厚的长绒地毯,踏足无声。 紫蕖看不到那位主在哪儿,只能开口招呼:“湛师叔?” 能称人为师叔,也是紫蕖作为羽清玄近侍的特权之一。不过,那位显然不准备搭理她,屋里完全没有回音。 紫蕖拨开纱幕,慢慢往里走,正犹豫是不是要再叫一声,脚底下忽地有道黑光冲过,她给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却是一只毛色如黑缎一般的猫儿,双瞳放出幽碧的光,她愣了愣,尝试着招呼: “湛师叔?” 那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舔爪子,完全不予回应。 紫蕖忽地想到什么,往里急走两步,便见中央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衣物散落一地,唯独没有人在。 还是半章,明天中午再更。这样一天四千,连更三天也算补回来一章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秘府洞开 灵猫自来 下 黑猫轻快地奔跑,凭着卓越的平衡能力,纵然在陡峭的崖壁,也如履平地。 真修圈内,地广人稀,常住的百来号人,就是每日里游荡,也填不满这百五十顷的巨大空间,更不用说还有下五十里的纵深,黑猫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舒展了筋骨,就觉得有些无聊了,耳朵竖起又放下,如此片刻,便寻到了一个方向,一路奔去。 那是一座洞府之前,有三人在府外见面,寒喧着往里走,这已经是数十里内,最有人气的地方了。 遥看洞府前的石碑,黑猫突地有了些兴趣:九烟? 这字本身也就罢了,可若是细看,文字曲折的笔画,自透出一股神意,便如一只盘起的巨蟒,张嘴呵出缕缕烟气。石碑之外,缭绕的一层薄烟,便来自于此: “这人也有‘形神妙化’的造诣?是精通符,还是擅于通灵呢?” 趁着主人迎客,禁制未启,黑猫一溜烟儿闯了进去,一进洞府,便发现这里气息与外界不太相同,空气浮着一层腻香,带着着烟火气,说不出是好闻还是难闻,猫的好奇心一向都很强,此时,对那洞府主人的兴趣,便转移到香气,顺着香气来路,无声过去。 到那方知,洞府主人单辟了一间石室,立起几张石台,面摆放的尽是香料,还有些鼎、炉、碟、臼之类的器具,外间的香气便从此中来。只是在屋里,气味或甜香、或辛辣、或微腥,种种杂揉在一起,可比外面流出的要浓烈百倍。 “咦,这是九烟道兄养的灵猫?” “不,似是刚进来的。” 黑猫转身,看到后面站着的三个人影。它似是被惊呆了,两眼发直,嘴巴也张开,然后就是一个喷嚏打出来: “卡嘁!” 明显它是被缭绕的烟气呛着了,似乎觉得这样很狼狈,黑猫伸出爪子在脸一阵猛洗,但紧接着又是一声“卡嘁”,呛得整个身子都发颤,到最后它把头连摇,干脆一溜烟儿地出去。 看着这一幕,洞府内众人都有是错愕: “这猫是哪儿来的?由哪个道豢养?” “倒是没听说有哪位养了灵猫,不过真修圈面积广大,有些异种灵兽过路也有可能。对了,九烟道也要注意下,有些灵兽是人为豢养了,到处潜伏,探知虚实来着,一些禁制对人管用,对某些灵兽就未必成了。 “多谢提醒。”九烟黧黑的面孔表情并不丰富,点头便算谢过。 进府来拜访的共是两人,一个姓唐,一个姓顾。唐姓修士较稳重,而顾姓修士则比较海派,便笑道:“九烟道兄只一人在此么?没个随侍,一些杂务总是扰心。不如我送两个美婢过来……” “一个人惯了,平日也总在闭关,不计较那些。” 说到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可继续的话题,大伙儿都是摸摸虚实,若是这九烟也有类似的心思,自然会主动寻找新话题,但眼下看来,这位显然是一心扑在修行,没有和人深交的意愿。 唐、顾二人也不多留,就此告辞。 出门后,唐、顾二人却是又看到那只从洞府里跑出来的黑猫,那猫正盯着洞府门口,似有悻悻之意。 二人对视一眼,走得远了,才开口.交流:“那只猫灵智颇高,不像是无主之物。不知是哪个人盯了这里?” “也未必就是如此。不过若真以为住进了真修圈,身份地位、身家性命就都有了保证,便真叫愚不可及。既然占据了灵脉资源,就要有相应的实力看护住,否则死了也是活该……这位九烟道,老唐你觉得如何?” “锋芒内敛,根基扎实,处事低调,似乎对香料颇有研究,怎么看都像是个调香师,可这种人,还是在东海以及不老泉那边更有前途。” 顾姓修士摊手道:“那又如何?不管是哪里,也都与我无干,我只是看看是否是个好玩伴,既然是个不知情趣的,也就罢了。” 两人渐渐远去,黑猫看着洞府外门闭合,禁制依序打开,脑子仍在纠结,是不是要给洞府主人一个好看,但到头来,它还是对那里的气味暗生畏惧: “什么调香师,末流,纯粹是末流!天啊,在里面转了一圈儿,便沾了一身的烟火气,舔都舔不过来,还是回去人身,洗个澡儿比较划算!” 想到这里,它直接将这洞府划入“老死不相往来”的圈子里,再狠盯了石碑一眼,脚下加快,一路奔回。 她进入圆光阁的时候,紫蕖正是茫然无措,见她从窗户里跳进来,立时松了口气,忙跪下行礼:“湛师叔……” “免了,且放温水,我好好洗个澡” 黑猫出师不利,无精打采。懒洋洋爬到中央床榻,寻个舒服的姿势卧下,另一只守在屋里的猫儿凑过去,很亲热地舔它身的皮毛。 “唔,九命,你先闪远些…… 说话间,黑猫身一圈儿柔和的光芒铺开,那光芒转曲凝结,渐化为一个柔美娇嫩的身躯轮廓,微卷的长发披下,素白纤手握住一缕,放在鼻端轻嗅,然后就眉头皱起:“回头你去买些好的香料过来,好的啊!尤其是祛异味的。” 紫蕖只能先应一声,然后向主说起刚刚前来拜访的人物。只是才开了个头,那边就将其截断,道: “以后就不用拿这些事儿来烦我了。大梵那家伙,拿着几年前那点儿交情,便催着两家合力,好不让人生厌,宫里都烦死了,大师姐为什么让我来呢?不正是看我懒散贪玩儿,随手把那边应付过去吗?别的不用说,至少要吃好睡好玩好,才对得起大师姐一片苦心啊! “到时候,大梵妖王暴跳如雷,大师姐就可以这么说:大梵你别生气哈,不是蕊珠宫不出力,只不过那湛水澄实在是不知轻重,不识大体,回头我替你教训她,嗯,罚她变猫一年不准变回来,怎么样?呵呵……就是这样了!” 笑了几声,层层轻纱之后,声音便低了下去:“唔啊,好困,我睡一觉先!” 第一百九十七章 陈国故旧 误之又误 上 第二日,随心法会第七十九拍卖场,香料专场,如今已到了最后十件拍品,季元和紫蕖这才入场,到最后一排坐了。 昨日湛水澄要购置一些等香料,紫蕖自然不敢怠慢,为此还特地折下脸面,又找了季元,索要了一张香料专场的请柬,亲来现场竞价。她是凑着湛水澄睡觉的时候出门,前面的都是季元派人盯着,卡到最**的时候才过来。 虽说一些香料完全能够卖出天价,让许多修士争破头去。但整体而言,这种东西并不热门,虽然是到了最关键时候,场中人也不算太多,只是气氛有些紧绷。 “前面有一张香料配方,竞价足有七十多轮,气氛是给炒热了。不过接下来这个,恐怕人们都要喘口气才行。” 季元为紫蕖介绍情况,精神颇是振奋,自湛水澄这位第一流的符宗师入居圆光阁后,不知多有人想凑来挣份交情,却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也只有他,虽没见到湛水澄本人,却将她的贴身侍女约出来,近水楼台,不外如是。 前面竞价果如季元所猜测的那样,不温不火,季元顺势就谈起有关湛水澄的话题:“湛仙子一到,三家坊可说是满城地找猫,意图以此为觐见之资。紫蕖师妹,你说,我们这边儿,是不是……” 这是故示坦荡之举,紫蕖果然冷笑道:“若是湛师叔见猫就收,宫中岂不成了猫窝?师叔她虽爱猫,更多还是具象猫之形神,寓修行于嬉乐之中,游戏人间而已,可没有那种痴态。” 真是这样吗?想着昨天那位酣睡着让她洗浴的模样,紫蕖就有点儿心虚。末了又补充道:“三家坊他们寻猫,也可能是想获得湛师叔手制的灵符,便如九命幻灵符之类。师叔曾有过以猫换符之举,但那也是特例。” 季元连连称是,也就此绝了送猫的心思,正想着如何顺着话题探究那位湛仙子的嗜好,却见到紫蕖秀眉微蹙,随后舒展开。顺着女修的目光望去,他就明白了: 原来是那个九烟。 季元也是今天刚得知此人的名号,也知道这人到了拍卖场中。他派来蹲点的随侍是个机灵鬼,知道他对此人有些关注,便刻意记了一张单子,面有九烟出手购置的香料,还有所有竞价但没成功的拍品。 飞羽宗能在不老泉周围安家,门下弟子对香料自然也有一定的造诣,季元看了看,便更明确了心中的想法:“果然寻常,无论是财力还是本事,都很普通。只是竞买一些相对普通的香料,最有价值的香料配方连竞价都没有……” 看完这些情报,他心中那点儿不爽的心思,真个儿地消散掉了,这人修为是不错,可是混得实在不怎么样,否则也不会到北荒来安家不是?和这样的人置气,完全没意义啊! 他念头通达了,前一轮的竞价也已结束,进入到下一个拍品,这就是一块等香料了。不管天然香料如何珍稀,真的等香料,十有**还是要经过人手加工才行。 当前这海雨香,便是由东海最著名的调香师之一吕沛所制,嗅之有海腥气,激发之后,可自凝水气,飘落如雨,故而得名。用途也颇为广泛,是很多香料的催化剂,是很热门的一类。 不过这不是紫蕖需要的,所以二人没有理会,倒是那九烟报了两次价,但都很快被人超过去,也就不再出手了。 季元看着这一幕,倒有些同情起来……这就是散修的生态,啧! 这时候他看到,有人主动凑过去,和九烟说话。 拍卖场中,多的是空置的座位,只要有请柬或通行牌子,坐哪儿都没关系,但在拍卖进行中,临时换位置的,总是有所打算:“这位道,有些等的香料,你有没有兴趣?” 很俗的开场白,只得来那黑炭头的一瞥,再无其他。 李闪见多了这种场面,锲而不舍,笑眯眯地道:“这拍卖场里的东西,罩了个随心法会的名头,再加竞价炒卖,实在是虚高太多,很不划算。要是道急着想入手,不妨换一个渠道……鄙人李闪,敢问道兄高姓大名?” 那黑炭头初时仍没有搭理的意思,便在他以为这笔买卖做不成的时候,那人却是眨了眨眼,扭过头来: “你手有好货色?什么来路?” 道儿了!李闪近年来察颜观色,心思灵动,只要是这位肯交流,他就多几分成功的把握,当下呲牙一乐,额头深重的抬头纹便显出来:“天底下的路数,哪能都像拍卖场里这么简单?不瞒道兄,我原本是在三家坊出手的,不过随心法会一开,生意不好做啊。” 他摆出点儿尴尬的模样,只见那黑炭头果然有些意动:“海雨香有吗?”。 “有的,不过不是吕沛大师出手,品质可能稍次一些,但价钱也是天差地别,这一点,咱不会刻意欺瞒。” 黑炭头思忖片刻,见后面的拍品,大都是配方和能炒出天价的特殊香料,终于点头:“你带路!” 李闪心中一喜,低声道:“道兄请随我来。” 说罢起了身,引着人从侧门出去。出了拍卖场,东走西绕约有一刻钟,便停在一处院落前,这里其实也位于闹市区,门外人来人往,在这里招待客人,也是让人心安之意。 借着敲门的空当,李闪将消息传递进去,随后道:“道兄,请!” 院中已有人等候,却是李闪的顶头司,名叫赵柱,看去老实憨厚,心计却是不凡,迎面相见,赵柱微微一怔,随即露出笑脸:“这位道兄,敢问高姓大名?” 黑炭头总算是回应了一声:“九烟。” “哦,原来是九烟道兄,道兄到我们这儿来购置香料,那可算是来对了地方……”哈哈笑着,赵柱将人往里迎。 仅仅是一刻钟后,九烟颇是满意地出门,已经购置到了海雨香,还有其他几种香料,价钱也算公道。 赵柱笑吟吟地送人到门口,见人走得没了影儿,回头脸色就阴沉下来,看见身后犹自云里雾里的李闪,猛地一脚踹在他肚子。李闪惨哼一声,从门口倒跌入院,直撞到后面的石台才停下。 “你个蠢货,让你找个肥羊出来,你看你找了个什么!” 第一百九十八章 陈国故旧 误之又误 下 李闪被踹得口角溢血,但他这些年来摸爬滚打,别的不说,滑不溜手的本事却是极强,当下也不起身,叫起了撞天屈:“香料专场里,散客本来就少,他已经是最肥的那个了 “他是羊吗?还丹阶的修为,昨天刚刚住进真修圈的,在北荒就有角逐前百的实力,啃下去也不怕崩了你的牙!” 说是前百,其实北荒一地,还丹阶的修士超过五百也不止,只是这些人大都是卡在驻形关前,难得寸进,蹉跎岁月,修为说起来也差不多。倒是步虚修士就那么三五十人,档次拉开很大。 原本这是没错的,可是训斥太多,就激起人的逆反心理,李闪嘟哝道:“真修圈又如何?死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赵柱一怒,正要再骂,却有人笑道:“不错,真修圈里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笑语间,一人推门进来,见到来人,赵柱大吃一惊,绝不敢生气,忙行礼道:“仇仙长,您今日怎么有空……。” 李闪却不认识这位,甚至没看清来人的面目,但见此人气度不凡,让赵柱也以仙长称之,便不敢再耍泼,干脆不起身了,跪在地拜见。这一拜便再也站不起来,那人身压力庞然,一个眼角扫过来,就让他喘不过气。 这,这……赵柱什么时候交接了这么一个高人? “你这个手下倒有点儿混不吝的脾性。” 那人似是冷笑了一声:“倒是你,老赵啊老赵,我当你的引荐人也有五年了,平日看你也算得力,可大会开了这么些天,你才做了几笔买卖?这么下去,你永远没法真正拜入天夺宗,到时候还是丢我的人!” 话音入耳,李闪便是心头激跳,娘喂,是天夺宗那个雄踞不拓城的北地四宗之一,以侵掠夺杀而名震北荒的天夺宗? 赵柱这厮的背景竟是如此硬朗! 李闪这些年在北荒厮混,消息还是比较灵通的,便在想,进来这位如此气派,说不定就是步虚修士呢?天夺宗貌似有三位步虚强者,姓仇……是了,仇伍! 大人物啊!这样的大人物,整个北荒也就是三五十人而已,他刚刚似乎还夸了我一声? 李闪心中有些发飘,可惜,仇伍没有再理他。倒是赵柱,面目憨厚,心里最灵活不过,知道仇伍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若他稍有犹豫,下场堪虞。当下就拍了胸脯: “仇仙长说的是,我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再说有仇仙长在,我们心里就有底了。” 一边说,他一边寻思,是不是刚刚找来的“肥狼”关涉着什么秘密,他们这一伙儿沙盗陷进入,怕是讨不到好。娘的,之前还觉得李闪这小子心眼灵活,演技高超,有点儿用处,可现在看来,活脱脱就是个灾星! 仇伍看起来还比较满意:“嗯,让你火中取栗,也不是蛮干,至于怎么做法,你自己把握。” “是,我们就按以前的手续,先探探底,这边都留了后手……” 对这些细节,仇伍才不关注,摆摆袖子,径直离开。 赵柱暗骂一声,回头看着李闪,露出憨厚的笑脸:“这次又轮到你出马,小闪,这回你可要在仇仙长面前露脸了!” 李闪也回个笑脸,然而脸色发白,身抖颤,最终还是把头低下去。是了,这就是他这个仅有通神初阶的废物,在这里的仅有的价值。 这次,他是不是还能活下来? 李闪来到北荒已经有十年了,当年,紫雷大仙被人斩杀,赤阴女仙不知所踪,双仙教星散,他们一批所谓的玉女仙童,都流落江湖。 他来到北荒,依靠着当年学来的所谓长生炼气术,跌跌撞撞到了通神境界,勉强算得是一个修士。本还想着找一个堂口或宗门拜进去,继续修行,但在北荒这种堕落之地,他很快就染了鬼狱散的毒瘾,至此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修行都不用再想,干脆投到一支沙盗中,凭着几分运气,竟然也能活下来。后面随沙盗聚散离合,最后稀里糊涂投到赵柱手下。这支沙盗后台颇硬,里面是不养闲人的,他修为不成,只能凭着装神弄鬼的骗人本事,找到一个还算适合他的工作鱼饵。 浑浑噩噩走在街,耳中却不时传入同伙的指引,让他修正方向,只用了半个多时辰,目标已在眼前。 见到那人的同时,那人也发现了他,他近乎本能地做了一个大惊失色的表情,接下来应该是转身逃命来着,可莫名地脚下没有一点力气,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人隔空发力,罡气如排山倒海一般,碾压过来: “小贼!” 重重一击,轰得他五脏六腑整个地倒了过来,常人受了这一击已经要死透了,可他从双仙教学来的法门,却是专门坚固内脏要害的,还留了点儿气息,意识也还明白,只是大口大口地喷出鲜血,耳际轰鸣,直到对方的声音传过来: “我那海雨香呢?” 李闪在呻吟,没有及时回应,脑子里却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我……还有没有指望? 因为前期早已将各个环节都安排妥当,接下来一切都按照既定的剧本进行,几句话的功夫,便问出海雨香的去向,他被人提着前去赵柱等人栖身的小院,那里早就人去楼空。对方是个认死理的,又提着他径直往真修圈去。 不一刻到了那九烟的洞府之外,那人气势汹汹,大喝一声:“兀那个买黑货的,还我海雨香来!” 离九烟洞府约有十里,三五个人居高临下,遥望那边的形势变化,也聊聊天之类。 “九烟此人,自称来自西陲天裂谷,对那边风土人情也颇为了解,看不出什么破绽。” “管他有没有破绽?还丹阶,又研究迷烟之术,有这两个条件,就是可疑。” “可如今黄泉秘府早就被人开掘,就算他是灵犀散人,又有什么用处?更不用说,早有传言,那灵犀散人已经让三家坊控制住了,否则那边怎么会突然退出?然后黄泉秘府就让人给挖出来了?” “……” 仇伍沉默片刻,干脆呸了一声:“不试试,怎么能甘心?” 第一百九十九章 化形十煞 形神妙化 上 真修圈区域是冷清而安静的,在里面安家的修士们,长年自闭在层层禁制之后,少有出行,而外来人不知规矩,在外面一嚷嚷,方圆十余里都听得清清楚楚。 紫蕖刚从拍卖场回来,正更换香料,听到海雨香,就是微怔,再看楼阁窗口,两只黑猫不知何时已经攀窗台,一左一右,都是好奇张望,一时间竟是分不清哪个是人变的,哪个是符变的。 那一位不是睡得正香么?紫蕖追到窗口,便听猫声猫语:“唔啊,这里可真乱。” 说着抱怨的话,黑猫可没有半点儿不满的意思,倒是挺直了猫躯,颇有些兴奋:“要打架了,嗯?是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看热闹的人不少嘛!” 以她的修为,只稍微动念,方圆百里,可说是尽在感应之中,虽说离事发地足有二十里路,但居高临下,还是看得非常清楚。 远方,仇伍正仔细观察情况变化,心头莫名有些感应,茫然抬头,环视一周,在看到远方只余一抹暗影的圆光阁之后,猛然明白过来: 怎么忘了这一位! 幸好他们这些人,行事还算小心,说话时一直都屏蔽了周围,想来不至于有所泄露。而且,井水不犯河水,那湛水澄据说是出了名的懒散,对此事应该没什么影响才对。 注意力再转回去,此时,在门外那火爆脾气的汉子叫骂下,九烟黑着脸出来至少看去是挺恼火的样子。两人在交涉,你来我往说了好一通,但明显效果不佳。 仇伍就笑:“没想到这大块头儿还是个爱较死理儿的,赵柱选的这人……我干他娘亲!” 咒骂声脱口而出。 这一刻,九烟和那壮汉的谈判破裂。两人同时向后一让,锵声鸣响,壮汉长剑出鞘。莫看此人脾气火爆,可掌中利剑,却是泓净如水,剑势一起,方圆三里,一切声息都似沉入水底,剑气波涌,导致周边气机流转方式有了明显异化。 一剑生势,意如深海。 仇伍这边一个个瞠目结舌,末了终于有人置疑;“你们那边儿怎么安排的?引来这种人……如此剑道造诣,岂是个寻常散修所能为?” “大兄所言不错,这等剑势,肯定是有高明传承的!莫要咱们试探目标,到最后让惹不起的大宗门摘了去!” 说话的乃是唐禾,唐訾二兄弟。前者乃是阴窟城大椎堂堂主,后者就是昨日和顾姓修士一起,试探九烟底细的那位。 前段时间,北荒诸本土势力联手,追索灵犀散人,为了和三家坊还有北方其他几个宗门抗衡,阴窟、千幛、流火、华严、飞廉等南五城最具代表性的堂口结成了攻守同盟,同进同退,后来又有天夺宗主动加入。 本来势头也是红红火火,然而灵犀散人突然失踪,几个月不见消息,同盟自然散掉,期间大椎堂、流火城的血报堂以及天夺宗,倒是还维持着联系。这次在丰都城,其实就是三方商谈今后进一步合作的意向,其间自然是各种“磨合”,谁都想占据更多的话语权。 仇伍知道两兄弟的想法,但这事儿确实是他这边做差了,只有默不做声,心里则早早给赵柱判了死刑! 这时候,九烟洞府之前,双方已经开战。 大汉持剑只一摆,磅礴剑压已如暗潮一般碾压过去。这剑压无所谓方向,乃是从四面八方,齐齐压下,势如水,坚如钢,早已经脱开了剑气的范畴,纯以剑势压人。 剑压覆盖,九烟没有后退半步,黑脸全无表情,也没有拿出任何兵器法器的意思。 在他胸前,大气骤然扭曲。 一个巨大头颅,便从虚空中抢出,因其扭曲大气过甚,那模样便像是从他胸腔里突出来一般。覆绒羽,灰眼犀利,尖喙如勾,乍露半身,便是两翼招展,长逾丈寻,周身翎羽如刀,舒张间分明就是一只大雕,其罡气充溢,出则嘶然作啸,震动天地元气,硬是在剑压中抢出一片自有区域来。 这招一出,远在战场之外,不知有多少人脱口而出: “罡煞化形!” 大雕转眼就完全显形,双翅张开,嘭地一声震碎了剑压钳制,腾空而起。 那速度好快,一发便至壮汉眼前,尖喙利爪,闪动森森寒光,更可怕的则是其带动的元气乱流,锋利如刀,硬生生剖开了护持在壮汉身外的剑压屏障。 壮汉给惊了一记,手中长剑激震,深海一般的剑压骤然间凝固如钢,连挤带挡,要在守势中钳制雕形罡煞的高速杀伤。 然而那大雕却是一沾即走,双翅一振,便飞腾半空,盘旋到另一个方位去,带动气机偏移,也牵动了壮汉的剑势重心。 “原来这就是罡煞化形……” 壮汉在外修行也有些年头了,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功秘技。他记得门中师长说过,罡煞化形,看起来声势惊人,但若不能操控由心,很容易就落得华而不实的下场。而且真煞消耗极其惊人,后劲不足,也是常有的事儿。 壮汉性子粗疏,可一身还丹阶的修为却是实打实的,兼其天份惊人,更有名师指点,对敌时诸般法度均是森严,当下并不冒进,重新调理剑势,准备往九烟那边倾斜。 可这时候,他没看到九烟,却看到了一头蜷曲盘阵的巨蟒。 巨蟒径粗逾两尺,牢牢将九烟盘在蛇阵中,灯笼大小的黄睛照来,蛇信微吐,守御得无懈可击,蓄而未发的攻势,则更让人心生寒意。 双形齐出! 不,在巨蟒之外,又有罡煞盘结扭曲,轮廓渐成。那形象骨架粗大,弓背伏身,姿态似踞似扑,大气受其影响,昂然有声,啸动岩层,分明就是一头巨虎。 三道化形罡煞,各有压力随之而出,三方垒加,壮汉深海剑意便受到明显的干扰,十里方圆的地层,都在微微颤抖。他施加在九烟身外的剑压,连续遭到打击、扭曲,早已溃不成形。 远方,仇伍猛一击掌:“他不是灵犀散人……” 唐禾则在拍腿:“好家伙,这人,我们大椎堂要了!” 终于入会员了,现在俺终于能不那么脸红地说句:是会员的们,有月票的话的,往这里投啊! 第二百章 化形十煞 形神妙化 下 听了唐禾不靠谱的言论,仇伍冷瞥他一记,这是丰都城,不是你那穷乡僻壤。&& 不过他心中同样有想法,一个人什么都能做假,唯有这修行法门,明眼人一看便知。那灵犀散人,擅使迷香,出手如烟似雾,杀人于无形之间,而这一位,罡煞化形,气势极是浩大,尤其修为浑厚,气机潮涌,完全走的是两条路子。 疑心一去,莫说是唐禾,连他也有些心动了。 世皆传说,北荒是散修、蠹修的乐土,在这里可以肆无忌惮地生活,事实,遍布北荒各地的堂口,将一个选择摆在所有修士眼中: 要么加入进来,成为压榨者,要么就在被压榨中欲仙欲死好了。 一个修士,尤其是有些实力的人物,就是各处堂口的招揽对象,招揽不成,就是打压: 你说你要避祸?成啊,在堂口挂个名就行,对头实力强,躲着,对头实力弱,堂口帮你灭掉! 你说你要潜修,玩笑?天下之大,要修炼你到北荒来? 所以,在北荒,绝大多数修士,尤其是还丹境界以的,大都有堂口背景,当然,其中绝大多数也是挂名,就是先站队,想在堂口中捞到更多的好处,就要参与更多厮杀冲突,你不参加,只要别添乱,也就罢了。 唐禾起了招揽的心思,并不奇怪,他和自家兄弟商量:“这人应是没有别的背景,只在洞府中精研香料之道,确究香料不去东海、不老泉,说不定就和那边有什么冲突……” 仇伍也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虽说北荒宗门普遍弱势,但他们天夺宗怎么也是北地四宗之一,有较为完备的修行体系,对无门无派的散修,还是颇有吸引力的。 不过,首先要做的,还是把此事的嫌疑摘出去先。 正想着,战场中,壮汉向后飞退,拉开距离。这不是要罢手,而是先消减掉三煞齐出带来的磅礴强压,重整旗鼓,预备进入更激烈的局面。 飞退过程中,壮汉面色涨红,唯有眉心一线冰蓝,贯穿额头,直入发际,手中长剑嗡嗡颤鸣,倏乎间已失去了形体,自手中脱出,绕体而飞,深海剑意也起了漩流,将已有些残破的剑势重新规拢。 而在九烟身侧,那头化形虎煞,正不紧不慢地迈开步伐,随着它前移,身斑纹愈发明显,额头王字清晰,长尾微微摆动,连喉咙里低沉的吼声,都拟化如真,而在更外围,罡煞外扩,便如火焰一般,整头化形虎煞便如从地狱中走出来的妖魔,凶戾煞气,横弥**。 壮汉不自觉又往后退了几步,明知不合理,剑势重心仍不可避免地往化形虎煞那边去,此时他头还有大雕盘旋,湍流如剑,袭扰得他心烦意乱,至于另一边,巨蟒盘阵之中,九烟竟又长长吸气,周围虚空扭曲更甚,看那模样,竟是要再出一头化形罡煞。 “此人修为倒是醇厚!” 紫蕖也是眼高于顶的主儿,九烟的修为并不入她法眼,但在还丹境界,能展现这种修为,也真是不错了。 窗台,湛水澄咪唔一声:“没有的事儿,大部分都是以形神之意,盘结周围天地元气,以意驭煞,自成一体。虽是借重外力,可这里心法的精妙,才真有意思……唔,这是谁家的心法?算了,还是那虎形有趣!” 她扒着窗棂,猫身再往外探了些:“虽然不如猫儿可爱,但‘虎类肖猫’,也不错了。这虎形当真是形神皆妙,尤其是煞气充溢,灵性暗生,似又映星辰法度,看似粗暴,其实妙得哪!显然是用过功夫的,相比之下,那雕形、蟒形就差得太远了。 “不过,明明是形神妙化的造诣,罡煞化形,可接引天地真灵,怎么转折间这么生硬?嗯,应该是前面都在打基础,近期才刚学会应用法门,一应战术都还没有成形之故。” 她在窗台摇头晃脑,那边形势又有变化。 眼看壮汉已经全面跌入守势,下一刻就是四煞齐出的格局,一举占据胜势。九烟身外,扭曲的虚空竟又慢慢平复。随后,空中大雕也化为一团气芒,凭空消失。 壮汉愣了愣,他火爆脾气是有,但其实更想以理服人来着,迟疑了下,也略收剑势。随后就听到那边声音传来:“因为一块海雨香,拼个你死我活,好没意思。当然,我也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做岔了。” 一听此言,壮汉又是着恼,可是那边化形蟒煞已开始解除盘阵,连虎煞都溜溜地回去了,他再继续发力,明显与他为人相悖,一时只能咬牙切齿。 不管怎么说,他们这边局势缓和,终于有人能插话了。 “两位都是人中之杰,何必因为区区外物,弄得不愉快呢?” 笑眯眯插进来的,正是昨日和唐訾一起,拜会九烟的顾姓修士,单名一个“执”字,虽有“固执”之音,但为人性好嬉游,略显轻浮,这种对峙的局面也敢冒冒失失来。 不过还真让他冒失对了,不说九烟,那壮汉被化形三煞齐出折了锐气,又被言语堵住,正找台阶下,心中也暗出一口气。顾执眼力不错,手中白玉折扇轻敲掌心,又笑道:“这样,大伙儿交个朋,那海雨香价值几何?由我老顾出了……” 壮汉嘟哝一声:“哪是钱的事儿?” 顾执笑吟吟地正要回应,那边九烟嘴角略一抽动:“那海雨香我已经用了半块,剩下一些,做了点儿精炼,你若还要,给你也成。” “……娘的,这就了结了?这两人看着都是狠角儿,怎么行事和娘们儿似的?” 仇伍呸了一声,唐禾、唐訾却是讨论益渐深入:“你看那化形虎煞满身戾气,哪是个易与的主儿,说不定是有什么忌惮。倒是那壮汉剑势森严,行事规矩多,不知是哪个宗门出来。” “顾执那厮,心思也多,昨日明明说了不感兴趣,今天却占了先机,莫不是也要招揽九烟?” 议论声里,那边三人直接进了九烟的洞府,大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架势。 仇伍目光投向战场边缘,倒是略松口气,被壮汉随手扔在地的李闪,本就是奄奄一息,在两个还丹阶交锋的战场滚一遭,更是出气多,入气少,眼看就不成了,这人死掉,会省很多事儿。 继续求月票啊求月票。 第二百零一章 海雨香风 待价而沽 上 不得不说,顾执这家伙确实有些妙口生花的本事,三人走进洞府的短暂时间里,他已经能够很流利地和壮汉搭话了。 壮汉名叫管征,问他门派,他却道:“败军之将,不敢有辱师门。” 顾执全不以为意,笑道:“管老弟啊,不是我说,在北荒这地界儿,九烟道兄所作所为,实在是最正常不过,别处恐怕也差不多,嘿嘿,这就是‘世道’,是老弟你太较真…… “明白明白,万事都脱不出一个理字,可天之下之,这‘理’也不能全写得一样啊? “而且我看九烟道兄也是比较知理的,北荒这地儿,肯把吃掉的宝贝再吐出来的,少见啊!至少我不成,我想,大约也是九烟道兄刚来的缘故。” 他说话并不都是圆滑无棱角,可是嘻笑中自有诙谐之意,管征脾气虽爆,可被九烟挫折锐气在先,又让人抓住性子软肋在后,一时发作不得,慢慢的火气也给磨销殆尽,话不投机,又说不过他,最后只能哼哼,倒是让尴尬逐步堆积起来。 九烟在前面,引二人直趋他制作香料的石室,没有半点儿耽搁,拿出那装着半块香料的玉瓶,眼都不眨一下,便递了过去。 管征犹豫一下,还是接过,这就表示二人前怨消解,顾执当即鼓掌叫好,气氛让他弄得很是热烈。 这让管征更窘,拔脚想走,又想看看倒底还剩下多少,最终是厚起面皮,拔开瓶塞看了一眼,接下来就是一呆:“这香……” 顾执又是啪地一声,扇敲掌心,趁热打铁:“大伙各让一步,说到底还是骗子贼人可恶,那损失就先记到帐,待查明了究竟,再给那些人好看!” 说着,忽觉得管征神情不对,凑过去瞅了一眼,便也是一惊:这海雨香价值不菲啊! 他大约可以想象管征肉痛的心思了。玉瓶中,靛蓝的颜色倏而化水,倏而化汽,竟是没有固态实质。由于玉瓶半透明,映入外间光线,在小小的空间内,也是云蒸霞蔚,煞是好看,香气流出之时,带着微腥,便如海风拂面,别有意趣,这等海雨香,显然是精炼到极处,是品中的品! 啧啧,一下子被用掉了一半,便是我也要红了眼啊。这管征虽是被名门正派教傻了脑袋,可是损失太过惨重,只以言语,怕是不足以让他甘心,还要再想个法子才好。 正转动念头,管征已经开了口:“这不是我那块……我那个没这么好!” 哦哦?顾执大讶,目光移向九烟,便见那黑炭轻描淡写地回应:“说过精炼了下,确是你剩下的半块。” 管征深吸口气,他也是懂行的,以这种精炼程度,纯以价值论,就算是半块,也比他那整块的逊色不到哪里去了,在特别挑剔的调香师眼中,说不过还犹有过之。 顾执也回过神来,虽还不了解里面的细节,却是很清楚应该说什么,当下再次啧啧称奇:“就是吕大师亲手炼制的,也不过如此。” 一看他就是参加了香料专场,或者是特意做过功课的。 九烟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管征拿着瓶子,心理显然又给有些调适不过来。看得顾执暗笑不已,这种名门正派教出来的正经弟子,又是历练不足的,最抗不住软硬兼施的手段,看起来九烟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啊。 最后管征给憋得没法,只能拱手行礼,随后匆匆告辞,仓皇便如逃命一般。 等管征出府,顾执便哈哈笑出了声:“原来九烟道兄自有手段,我这里倒是唐突了。” “哪有的事。” 九烟的回应相当简单,也不知是说“手段”还是“唐突”。不过接下来他就给顾执道谢,礼数周到。 顾执不再提这事儿,只是感叹:“竟不知道兄在调制香料,有这等造诣。那海雨香拿出去,在哪个拍卖场,都是压轴的宝贝啊!” 他这是夸张了,但惊叹却绝不是做假。九烟则摇头道:“我这一支,只是在精炼有所心得,至于调制、和合,则非我所长。” “术业有专攻,就是专精于精炼之法,天下调香师中,也自有道兄的一个位置。”说着,顾执便拱手笑道,“正好我家里有许多产业,和香料有关,以后若有求告到道兄这里的,请道兄务必赏个脸面。” 九烟半点儿犹豫也没有,回应道:“那是自然。” 顾执大喜,再和九烟说话时,又多了几分亲近。不过他把握到九烟的性情,也没有逗留太久,便主动告辞。 看着顾执出去,九烟重启了洞府各处禁制,又在厅中逗留片刻,闭目静立,末了才回到静室中,盘膝坐下。 一呼一吸之间,内外天地自然贯通。 心内虚空中,本命金符之外,有鱼龙绕行,如龙吐珠,四面都是散射的星光,与周身气机呼应,而本命金符核心,则通达生死之机,牵出一道玄妙的联系,直指天幕。 玄武星域先是亮起,星力流转,交由北落师门运化,周流不息。随后就是白虎星域,毕宿第一星曰毕,正是他次移宫归垣之前,寄托生死玄机之处,此时同样运化星力,遥相感应。 四象星域并无下之别,不是说移宫之后,曾经寄托的星域就没了用处,他向来中意白虎星域的凶煞之气,有许多符,受那凶煞星力加持,效果要比玄武星力强不少。 但由于生死玄机移转不易,在直正归入三垣,并驱四象之前,想自由运用多个星域的力量,总有一些窒碍。要做到无缝转换,就需要掌握法门,勤加修炼。“四灵法相”法门中,有一种为此制作的特殊心法,能够达成临时调转的的效果,练了两天,化用在化形虎煞,效果颇佳。 九烟,不,应该说是余慈,稍稍调理了与管征交战后,略有些紊乱的气机,睁开眼睛,微微而笑。 以四灵法相的心法,驱动化形十煞功的应用法门,这是在修行法门造出的新面目;而用心炼法火精炼香料,想来也是有史以来头一个了。 晚八点应该是最佳阅读时间。看到月票往涨,心情挺好,所以还要再叫唤两声。 第二百零二章 海雨香风 待价而沽 下 一连串事情过去,九烟的身份,如今总算是圆了大半,想来绝没哪个人会往卢遁身去想。不管是魔门东支还是赵子曰那边,都不足虑。另一方面,如今连影鬼、铁阑都没在身边,又有乌蒙蝉蜕覆体,一切本来气息都被封绝,就算陆素华再怎么了得,也休想再找过来。 他可以确定,自己是安全的。 然而人心之复杂,又岂会因为一个单纯而功利的“安全”就能满足的? 他站起身,换了一个房间,五味混杂的气息扑鼻而来,他也忍不住呛了一记,说不得要使个手法,将这些烟气收拢,顺着通风口排出去,屋里各用具摆放得挺整齐,但这无助于提高他的成算。 之前对顾执说,不擅长调制香料,绝不是谦虚,而是真正的有感而发, 海雨香、紫兰果、苏粉,冰茄花、玉露……或名贵或普通的香料、药草分门别类摆放,每个都用去了一部分,而制成的成品就在脚边的垃圾篓里,像是炒焦的米粒,毫无疑问,是一种让人气沮的失败作品。 调制香料,太难了啊! 余慈造出九烟这个身份,一是要与以前惹事生非的卢遁做一个切割,二来就是想借此身份,研究无名香经。 无名香经,各类香料条目浩如烟海,余慈目前只对其中一个最感兴趣,那是一种需经过复杂调配的香料方子,名字叫冷香清露。此香没有别的用处,但以之浸体,却能彻底改变人之气息。 分神搞这个,理由也很简单,他想帮陆青的忙。 陆青那边,实让让人忧心。他不知道陆青和陆素华是怎么一个仇怨,也不知陆青究竟是怎么一个打算,不过陆素华从他身找到了混气淆灵的线索,一下子将陆青推到了危险边缘,相处这么久,受了陆青许多恩惠,他不做点儿什么,又怎能说得过去? 将此香料制出,用在陆青身,比什么混气淆灵,都更管用。可惜调配难度实在太高,难道还要他再到外面找一个调香师帮手? 就算是制成了,也还要在陆素华寻到陆青之前,先一步找到她才成。 这才是最大的难题,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完成的,除了这边,他也安排了影鬼去做,同时还有妙相。 妙相答应,她会动用手中的关系,帮余慈打探陆青的下落。这样,成算自然大了许多。 不过这是在他钻入乌蒙蝉蜕之前的事儿,从那以后,他同样断绝了和妙相的联系,只让她和影鬼联系,而影鬼则没有传来任何新信息,想来暂时还没有进展。 现在,妙相应该已经和魔门东支搭线了,但同时也肯定与那位大黑天佛母菩萨保持着微妙的联系。 当日,他用平等珠取下铜钵,将妙相和五岳真形图“分开”,虽然美尼姑仍受着天魔困扰,却已不准备立刻南下,据她说是要“待价而沽”。 其实,余慈现在也是这么个想法。 尸体不见了? 仇伍盯着手下,冰冷的眼神足够将人的魂魄冻结,手下遍体生寒,只能依着本能辩解道:“那边起了内哄,似乎是赵柱先一步将李闪杀了,并处理掉,我们搜了一圈儿,没见到尸体……” 仇伍沉默半晌,方嗯了一声:“不见就不见了,注意着别让那厮又活转过来,找九烟就成。” 难得见仇伍大人这么好说话,手下暗抹一把冷汗,匆忙告退。 仇伍其实对招揽九烟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不只是因为赵柱那厮做事不牢靠,还因为看顾执那模样,长青门距离招揽成功,怕是也仅有一步之遥。 要是招揽成功,虽不能为我所用,却还是比较稳妥的。 顾执是长青门在丰都城的管事,人称“甩手掌柜”,倒是很契合长青门一向的风格。虽有鬼狱散这个挖掘不尽的金山,这个宗门却只缩在华严城闷声发大财,除了宗门自己培养的弟子,对任何招揽的修士,都是以客卿相待,保持着礼遇又有距离的态度, 九烟投入长青门的话,就很难和其他堂口和宗门发生冲突,就算那个事儿暴露,也没什么。 便是出点儿什么意外,也无所谓,天夺宗又怕得谁来? 天夺宗以侵杀盗掠发家,便是开宗立派,也不脱盗匪习气,仅有三位步虚修士,连个长生真人都没有,在北地四宗里,明面势力是最弱的,可是他们凭什么雄踞一城,至今不衰? 一是有魔门的背景,二就是和北荒的沙盗,有各种或明或暗的联系。虽然其根基是在北方四城中的无拓城,但真要有仇敌杀门去,不可力敌之时,这些人绝对会抛下基业,散入黑暴深处。可占了他们的基业也别开心太早,过不了几日,他们就是会纠集成千万的沙盗,冲杀回来,无所不用其极,把场子找回来。 天夺宗如此行径,说是北荒沙盗的总瓢把子,也不为错。可以说,北荒沙盗不灭,后面台子不倒,天夺宗就可以永远在北荒我行我素,就是三家坊,也要让其三分。 抓住灵犀散人、另辟蹊径的打算成为影,仇伍的心思自然就转移到黄泉秘府,那里才真正是风暴的中心。 我还没死吗? 李闪是真的想死的,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这种全无希望的日子,过起来有什么意思? 他也曾以为自己死掉了,可是他仍活着。 那个壮汉非常恼怒他的所作所为,从九烟洞府出来后,还要盘口一番的,但看到他奄奄一息,却似是动了恻隐之心,半途塞给他一枚丹药,就把他放了。 他以为这次又是走运过关,挣扎着到先前预定的地点,与同伙汇合的时候,却赵柱当胸一掌,他当场倒下,昏死过去,而当他醒转,挣扎着逃命之时,却恰看到赵柱死在另一拨人手中。 错进错出,他倒是暂时被遗忘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翻下附近的阴沟,挣扎着逃走。这里,他在双仙教修炼的法门起了作用,还有刚才壮汉曾塞给他那颗养伤灵丹,药力未完全化去,竟是暂时维持住了他一线生机。 以他的身体状况,也逃不了多远,他甚至不想逃了,反正以他这种垃圾,在北荒的命运早已注定,挣扎这两下,又有什么意思? 神智昏昏沉沉的时候,似乎有人拖动他的身体。 第二百零三章 太玄妙术 众矢之的 上 李闪毕竟伤重,不知怎地又昏了过去。&&等他醒转之时,发现自己正在一个蜥车,车厢微微晃动,不知是驶向哪里,身边则有一个人影,在闭目调息。 他睁眼呆了半晌,终于开口:“你是谁,为何救我?” 那人闻声睁开眼睛,在北荒生活久了,李闪当即就看出,这是个鬼修,双眼其实是由气芒团聚化成,修为看起来至少是在通神阶,否则鬼体不会如此坚凝,有如实质。 那鬼修笑了一笑,看得出来,这人并不是特别能言善道的:“我叫寇楮,是华严城人,正要回去。见你落难,便救了一救。” 北荒还有这种人? 便在李闪稀里糊涂的时候,寇楮又道:“我看你重伤倒在阴沟里,十分狼狈,想着或是有仇敌,故而自作主张,带了你出城,却不知你是如何打算,现在已经过了丰都城外围的哨卡,你要是还想回去……” 那怎么可能! 听到已经出了丰都城,李闪心中便似移去了一座山岳,整个身子都软了下去。 如今赵柱那些人已经死掉了,十有八九就是因为那九烟之事,可他还活着,如今莫名出了丰都城,说不定连天夺宗都以为他死了,以后只要他再不涉入沙盗的圈子,想那天夺宗也不会来关注一个小小的通神修士,眼下岂不正是海阔鱼跃,再无钳制? 极大的欢喜涌心头,他忍不住咧开嘴,可笑容方成,眼泪已经掉了下来。 “辛乙这老杀才!” 这绝不是赵子曰一人的咒骂,而是前段时间,在黄泉秘府中打生打死的各路人马一致的意见。 解除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剥离黄泉秘府的一切防护,亏他也能想得出来! 正因为如此,赵子曰不得不中断闭关,从十方大尊的老巢,急匆匆赶来丰都城。虽是行动迅速,但他心中仍是尽是悲观。 而等他来到圆光阁外,表明了身份,请求与那位未来的合作者见面时,侍女的回应更是加深了这一忧虑。 “湛师叔小睡未起,请赵道明日再来。” 好,貌似猫一天要睡十个时辰的——赵子曰早了解过这位的脾性,也分不清这是实话还是托辞,只能试探着问一句;“不知明日何时,湛仙子能拨冗一见?” “这要看湛师叔的意思。” 得,又绕回来了。可以想象,在那位举世无双的个性之前,他这回求见,就算是有大梵妖王在背后撑腰,说不定也要来来回回绕个三五天,那时候莫说黄泉秘府,连他的性命怕也不保! 眼看着用正规程序不成了,赵子曰暗自咬了咬牙,和缩在他身后的摩奴联系。他的共生同伙儿明显有些迟疑,但在他强烈要求、包括扯出大梵妖王的大旗威胁之下,摩奴终究还是屈服了,猛地冲出,便从两人脚下蹿出去,越过会客厅,朝里面飞奔。 紫蕖见状先是惊怒,却见奔过去的是一只雪白的狮子猫,不免有些迟疑,回头看赵子曰,脸色很是不善。 “你什么意思!” “紫蕖姑娘熄怒,我这猫儿不太听管教……” 两人在这里纠缠,赵子曰却是暗喜,果然是赌对了,见摩奴是猫身,紫蕖没有发动洞府的禁制,这就成功了一大半。 念头未绝,里面就传来一声极凄惨的尖叫,变故发生极快,赵子曰一愣神的时候,便见摩奴狼狈不堪从原路冲回来,一道黑影紧追在后面,疾速如电,竟是后发先至,超过摩奴,伸开爪子,一巴掌拍在摩奴毛脸。 只一击,摩奴砰然倒地,四腿抽搐,一时间爬不起来。 赵子曰头皮发麻,同时听得一声低哼:“何方妖魔,敢扰我的清净!” 那话音分明是从黑猫口中发出来的,还好赵子曰见多了摩奴,又早早做过功课,也不如何吃惊,忙起身向这黑猫施礼,口称湛仙子。 紫蕖很好心地指点他一下;“这是湛师叔的爱宠九命。” 赵子曰咧嘴一笑,不露声色地化解了尴尬:“早听说湛仙子符化灵猫,自具神通,见猫如见人,也是不差的。” 这话却是湛水澄最爱听的,所以赵子曰获得了暂时与她交流的资格,迎面就是训斥:“不是披一张猫皮,那就是猫的!好好的皮囊,让个妖魔占了,真是恼人,回头还要拿熏香才行……紫蕖,你不要忘记了。” 紫蕖忙应了一声。 这不是要跑题了?赵子曰一看不妙,也顾不得礼数,前趋一步,一躬到地:“无天使节赵子曰,见过……” 话刚说了半截,便见那黑猫扭转了身,挑高了尾巴往回走,赵子曰心中大骂,至此如何不知对方的态度?可一些话又不能不说,什么伪饰都顾不了,连珠炮似地嚷出来: “湛仙子,你我两家定下协议,彼此帮忙,如今我们这边正要取那黄泉秘府,偏偏那辛天君十分难缠……” “那就更不用找我了,我打不过他。” “不用仙子当真出手,只要能缠住他,比如斗符……” “是啊,我胡搅蛮缠也是挺出名的。” 赵子曰忽觉不妙,下一刻,他脸重重挨了一记,直飞出厅去,摔了个七昏八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会告诉你这一劫来我和他对赌他喵的九战九败啊呜……” 几颗后槽牙从嘴里吐出来,赵子曰想再努力一回,可是嘴巴连带着声带,都被那一击给麻痹掉了,这肯定是湛水澄故意的! 他又气又急,也在此刻,脑中某块区域骤然滚烫,岩浆般的热流迸发开来。 稍一静默,有声音自外传入厅中:“那我们换个条件……对湛水澄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听到赵子曰竟敢直呼湛水澄姓名,紫蕖为又惊又怒,也在这一刻,厅中莫名有些发冷,让她将要出口的训斥完全发不出来。 黑猫又转过来,碧瞳盯着厅口。 声音像是簧片的振鸣,慢慢流入厅中,“还请施展太玄妙术,护住这人和那假猫的神魂,如何?” 继续求一下月票! 第二百零三章 太玄妙术 众矢之的 下 黑猫碧瞳盯着厅外的人影,恰与一双深紫环金的兽睛对: “啧,说来就来,这么容易,两界之间又辟出哪条通道了?” “暂时寄魂说个话而已。” 赵子曰起身,就那么盘坐地,迅速肿起的脸,配还是鲜血淋漓的嘴巴,看去狼狈可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占据他神魂的那个存在。 “北荒这边,我也不多指望你们,眼下只此一事,太玄妙术的封禁之力,宇内独步,我倒想看看,你得了太玄的几成功力。” 黑猫嘁了一声,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本来想直接回绝的,不过转念一眼,便懒洋洋地道:“好啊,把他们留在这儿,我会处理的。” 话是这么说,她却在心里盘算,今天先睡个回笼觉,起来陪九命玩会儿,再睡个美容觉,然后出去溜溜,回来休息……至于那两个,反正会处理的嘛,什么时候都可以。 赵子曰那边,低沉的笑声响起来:“多谢!这样,我刚获得一批罗刹的情报,比较有时效……大约是十天前?等你封护完毕,我就用它当报酬,转给你们。” 黑猫闻声,碧瞳中幽光泛起。 “十天前?”罗刹鬼王善变,行事没有什么规律可言,要把握其行踪,情报当然是越及时越好。 厅中稍做沉默,白影闪过,摩奴被甩出来,直撞在赵子曰身。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样最好。”赵子曰五指张开,一团赤焰在手心生成,里面蕴含了相当数量的信息,随后化为一枚玉简,就搁在手心里。下一刻,虚空生光,点点如星砂,汇聚成环,印入赵子曰额头,那枚玉简也在同时被摄入厅中。 “很好。” 赵子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抱了摩奴往外走,那声音亦哈哈一笑:“太玄授徒,才是真正天下独步。若是找到她,真要请去无天焦狱,做个教习。” “嘁!” 黑猫对门外的背景呲呲牙,随即对紫蕖道:“给我腾出个地方,我要将消息发回去。哼,单独的消息再精准,还是要由师姐那边统筹,才有用处。” 紫蕖应了一声,又有些不确定:“刚刚那个,是……” “不就是大梵妖王嘛!” 湛水澄漫声回应,仿佛那位血狱鬼府的至尊之一,不过就是照照眼的路人,随即就呵呵地笑起来:“他想封护神魂,我就封护,但已经渗入到神魂中的玩意儿,我可不管……不过也奇怪,什么时候大梵开始玩业力了?” 如今的丰都城实在是一等一的好去处,随心法会已到了最**的时段,每日里都有好些拍卖场次,汇集天下奇珍异宝,腰包荷实的可以买回家去品鉴,没钱的也能过过眼瘾,又或者记下买主的形貌体态身份,在场外施用些手段之类。 一大早,顾执便登门,凑着昨天的热乎劲儿,力邀余慈出门,说是到随心法会捡漏去,并在余慈沉吟之时,拿出早早准备好的请柬和拍卖清单: “这可是东海苍鳌仙府的专场,虽说仙府洞天让飞魂城占了,可当年的地仙遗泽,就是拿出来的卖的,也都是不凡。你看这引龙香,据传是太古天龙的龙涎所化,发自天然,没有半点儿人工加持……” 余慈还真有点儿心动,况且依常理而言,也没有那个调香师能保持淡定。 不得不说,顾执对时间的把握卡得极准,余慈点头后仅两刻钟,他们二人就坐到了拍卖专场内,引龙香的拍卖也恰好开始。 作为仙府洞天的拍卖专场,辅助性质的香料,尤其是天然香料,其实并不热门,余慈只叫价两次,就将香料拍下,花费并不甚多。在此期间,顾执也没有真的大包大揽,仅是旁观而已。 等余慈引龙香到手,他才笑道:“精品品之流,九烟道兄若是见到有什么中意的,这两天一定要抓紧下手。但若是什么想卖出的,不妨就再等几日。眼下是个茬口,市面不景气啊。” “哦?” 顾执靠在椅背,笑道:“不知道兄听说过没有,八景宫的辛乙辛天君,在怨灵坟场深处有一个大动作,眼下丰都城中,得到消息的,都奔那边儿去了,那可都是大金主儿,随心阁真要恨死他了!” 余慈知道他说的是黄泉秘府那边,环顾场中,做出疑惑的姿态:“人也不见少多少。” “这种事儿,知道的人越少,回头争的好处才越多嘛。现大部分人还给蒙在鼓里,真正离开的,都是那些大豪客,道兄你对那些人不熟,故而不知,像我在这儿转一圈儿,倒觉得那消息更可靠了些。不过,这对我是有好处的……哎,这个东西好!” 顾执一拍扶手,盯紧了展台开亮出的一件法器,开口便扔出两万如意钱,一下子把其他意图竞价者打懵,法器也顺利到手,是一个能滋润灵药的小药鼎,不过拳头大小,十分精巧。 药鼎一入手,他就哈哈大笑,拿出一个鼻烟壶,将里面的装的药粉之类一股脑儿地倒进药鼎,随手将鼻烟壶抛掉,凑近鼎口,深深呼吸,身体为之颤栗,继而叹声道: “好宝贝啊!” “鬼狱散?” “哪可能,我再也禁不起那玩意儿折腾了,这是由不老丹研磨的香粉,虽是天价,却也有瘾哪!” 余慈倒是听过,鬼狱散是模仿不老丹制成,二者价格相差悬殊,效用也是天壤之别。顾执如此享用,行事之豪奢,可见一斑。 竞得了药鼎,顾执似乎也是心满意足,又将话题转回来:“也就是辛天君这等人物,才有那般决断。咦,貌似我还没有和道兄说起是什么事哪!” 他凑过身子,压低了嗓音:“其实就是黄泉……” 后面两个字尚未吐出,两人座下地面倏地剧烈晃动,整个拍卖场都在摇摆,场中当即乱成一团。 声音嘈杂,里面最多的一句就是:“怎么回事?” “魔门东支也真下得去手,争不过辛乙,干脆动摇相关地脉,这是想让黄泉秘府挣脱符禁,重归九幽绝地呢,还是要把事情闹大,以火中取栗?” 陆素华一笑,朝着那动摇不定的阴影区域飞入,什么变故也不放在她心,唯有那个正撼动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的人物,才真让人着恼: “辛乙这家伙,真是太碍事儿了!” 第二百零四章 夺府前奏 生意洽谈 怨灵坟场中的另一个方位,有一拨人马停驻。当头的翟雀儿,看着远方林间,正迅速收缩的搜检大网,浅紫唇瓣微微抿起,目光迷离,不知在想什么。 当日辛乙过来,三拳两脚便将他们轰了出去,什么魔门东支,长生真人,都不顶用,出来秘府,又被以端阳真人和杨朱两个真人修士为首的诸宗修士挡开,不得不憋屈地远离了黄泉秘府,在外围游荡,直至今日。 便在这段时间内,辛乙以符禁锁住黄泉秘府,使之无法移动,只身进入玄符锢灵神通禁域,要移除禁域核心,使秘府进入毫不设防的状态,随后其中的诸般宝物,自然是由各宗修士瓜分。 对此,翟雀儿等人,也拿出了更绝的应对措施。 地震已经持续了小半刻钟,仍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方圆千里、万里都受到影响,显示出魔门精妙狠绝的手段。 若说地脉是河,黄泉秘府就是河的船,一直顺水漂流,只是前些日子被辛乙设下符禁,等于下了锚,不能继续移动。魔门东支今日做的,就是在“河道”动手脚,扰动地气正常秩序,撬动天地之威,帮助黄泉秘府挣开“锚具”的锁拿,并以狂暴的姿态,在地气浪潮中颠簸翻滚。 这是釜底抽薪之计,他们做成了。只是这时候,没有人表现出喜意。 按照推断,黄泉秘府中,镇抚地气的五岳真形图如今已经不知所踪,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用途不在此,里面势必已经乱成一团,地形变易,灵脉散失,都在所难免。就算是今后入主秘府,重新归拢,还不知要花多少力气。 这是下下之策,没有办法的办法。 魔门东支想要秘府作为在北荒的支点,最终目的自然是要占住,可若秘府真让人给扒光了,便是占住又有什么意义? 众人里,倒是影鬼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他对黄泉秘府本身固然也有点儿想法,但退而求其次,拿到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也能满足。就是他当日被辛乙轰出黄泉秘府,可说是头一等的奇耻大辱,眼下也有些急不可待: “地龙翻身,辛乙设下的符禁已不顶用,什么时候过去?” “还要等。” 翟雀儿回过神来,唇角向挑起:“咱们先动了手,就要等等那些人了,十方大尊啊,陆素华啊什么的。” “十方那厮早得偿所愿,陆家的妞儿恐怕也得手远遁了……” “是吗,十方大尊也许是满足了,可我怎么觉得,它那拜把子兄弟,费尽心机,夺走佛陀遗骸,不是个偃旗息鼓的架势呢?以前漏了他这个人,实在是失策。至于陆素华……” 停了一停,她手抚心口,唇边笑纹倒是愈发地深刻了些:“我可是很期待,有黄泉师叔的指点,她会弄出什么场面呢!” 话音方落,远方森林中,就传来气劲爆破的声响。那边有人影试图冲破诸宗修士的搜索网,却径直被打了出去。 开始乱了。 千里开外,刺曲和破劫二人并肩而坐,身前跪伏着数十名盘皇宗弟子,自步虚至通神境界,都在其中。两位长生真人便在那里商议接下来的行动,众弟子只有伏地恭听的份儿。 盘皇宗自三劫前盘尚天君开宗立派以来,其实总体也就传了五代而已,如今宗内两位长生真人,当年也曾亲随盘尚天君,纵横北荒,在宗门内声望无以伦比。尤其是刺曲,当年全宗依附大梵妖王,他就是力主之人,事成后身登宗主之位,在宗内一言九鼎,没有他的诏令,一切事情都进行不下去。 说到底,赵子曰都是个外人。 与破劫计议已定,刺曲转向众弟子:“因那人私心,我宗度劫秘法,有极大缺陷,至长生真人后,再难寸进,当年天君那般惊才绝艳,强至大劫法宗师,也在第二次四九重劫前,灰飞烟灭。为宗门前途计,我等依附王,如今就是生死关头。成,我宗就是北荒之主,更可得长生之门;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众弟子当戮力同心,共渡此关。” 众人轰然应诺,随即各自散开,依计划而行。见弟子们散去,刺曲站起身来,低声道:“如今是把局势给搅乱了。可天夺宗那一批还不够,丰都城里,消息已经散去了,中间批次引导,不能显出我们来,但关键时候,又要能接得,师弟你在前面,要费点儿心思。” 破劫黑面虬髯,看去粗枝大叶,外面也有此类评价,但刺曲知道,关键时候,这位师弟绝对是靠得住的。破劫摸摸胡子,点头应了,随即笑道:“王今日所为,显是仍将本宗视为在北荒的根基,赵子曰不过一小丑罢了,便是事成,也活不了太久,嘿,这消息听着解气。” 刺曲唇角动了动,暗忖赵子曰是小丑,难道你们二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他终究没说出来,继续嘱咐道:“你要记着,自布嵯三人事败后,我宗其实已在明处,至少离尘宗那边是瞒不住的,只是他们尚不知王在北荒的手段,你接下来出手,嫌疑必定是有的,所以一定要控制住火候,不能给人抓着把柄,否则我宗倾覆,就在眼前!” “这可不容易……” “有一个说过去的理由就好。” 刺曲冷冷一笑:“让北荒保持原貌,也是云中山的想法。不管是对魔门俯首帖耳,还是对名门正派望风景附,北荒一有偏颇,缓冲的效力便是骤降,岂是八景宫乐意见到的?乱一些,也没关系。” 云中山便是八景宫中的山门,号称位于“天下之中”,三十六洞天福地,号称“三十六天”,几自成一界,自五劫之前,八千剑修西征,论剑轩败落之后,八景宫便是东方修行界当之无愧的第一门阀,就是元始魔宗全盛时期,也只是与之平分秋色。 没有人愿意碰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也没有人敢忽视这等门阀的意图。 辛乙的想法简单,只是诛除魔劫而已,其他宗门趁这机会占占便宜也就罢了,绝不敢借着这由头,把事态扩大,重新给北荒洗牌。 想通了这一点,里面可操作的空间还是有的。 地震持续时间之长,让丰都城的居民都大感惊讶。他们深居地下,对地震的防护自然是从来不会掉以轻心的,像这种程度的冲击,其实不足以撼动地下城的防护,不过由此而来的骚动,却是以最快的速度蔓延。 拍卖场的震动停止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余慈和顾执仍坐在原处未动,场中却是稀稀落落的没剩下几个人。人们并不是害怕地震造成坍塌,而是前面那一刻钟,丰富而混乱的消息已经席卷全城。 总结起来,也不外乎这一句:“黄泉秘府出世,防护禁法已经给剥干净啦!” 然后,人们就自动脑补了下一句:里面的宝物,见者有份啊! 也许是场中情形带来的错觉,余慈觉得,整个丰都城都变得安静了。 “九烟道兄不去看看?”顾执的声音在空旷的拍卖场中,显得颇为响亮。 余慈迟疑了下,摇头道:“暂时还是不凑这个热闹。” 他没有把话说死,是为了符合常人的心态,不过心里面早早就有了决断:刚刚跑出来,傻子才再跳进去! 他又反问顾执:“顾道兄……” “禁不起啊。” 顾执刷地一声打开折扇,给自己扇风,扇面精致的美人行乐图分外扎眼。继而咧嘴笑道:“宝物再好,也要看看都是谁在那边!这些蠢货,难道还想从辛天君手底下刨食?九烟道兄不去,也是明智之举。” 说着,他有些唏嘘:“不过,早三十年的话,我说不定真会去凑个热闹。喊了你这么多声道兄,其实我有一半儿是在装嫩。观你周身气血元息敛藏极好,不过结合口鼻吐息和双眸神光推测,应该至多不过两百岁年纪,而我嘛,已经在世间虚耗了三百零六年了!” 余慈看他那年青而轻浮的脸,愕然无语。 “嘿嘿,天天吃不老丹,终究还是有些用处的。再说和那些动辄千载万年的老家伙相比,我不正是个小字辈的?关键是心态,心态嘛!” 顾执能把手中扇子玩出花儿来,同时笑道:“长青门注定了是无法显达于世的,结了那么多财货,有什么用?我做个土财主,帮门中花费一些浮财,也是应该。 余慈真服了他这心性,顾执哈哈一笑,站了起来,也许是刚刚药粉吸得多了,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在原地转了一圈儿,才对余慈道:“来,九烟道兄,不,九烟老弟,咱们换地方,这场子今天是没法办了,别说今天,不等到那边尘埃落定,这随心法会就别想有个善终……” “顾掌柜,你甩手掌柜当多了,不把生意当回事儿,可别把我们随心阁拖下水啊!” 空旷的场地,突地多了另一个声音,余慈扭头,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其中一位容色清妙动人,却自有一番端凝气度,正是多日不见的沈婉。不过,说话的是另一位,此人看去略嫌苍老,头发斑白,还有些驼背,服饰却相当华美,看去有些不甚搭衬。 顾执见这二人,一怔便笑:“啊哈,沈掌柜,多日不见,倒似清减了。随心阁的掌柜劳心劳力,实不应该由沈姑娘一般的佳人操劳主持,呃,皇甫兄,别来无恙?” 他先后主次的划分,煞是有趣,不过那两位已经见惯了他的作派,不以为意。那老者嘿然一笑,根本不答理他,只对向余慈,稍一打量,就恍然道:“是九烟道,敝人皇甫杰,忝为随心阁北荒总柜大管事,闻得道迁入丰都,偏偏近日事头繁琐,未能到府拜会,失礼失礼。” 他拿出商人和气生财的姿态,至少面子是过得去了。余慈也答了礼,并未多说什么。不过紧接着他就感觉到沈婉的视线落在他脸,似乎颇为关注的样子。 难道是露出了什么破绽? 念头刚转过,便听那边招呼,态度也很和善:“阴窟分柜沈婉,见过九烟道。听闻道调香术神妙非凡,这厢可好奇得很呢。” 随心阁的消息也太灵通了点儿。一怔之时,皇甫杰已笑道:“顾掌柜,九烟道,既然见了面,不妨在一块儿聚聚,我做东……” 顾执哈地一声笑:“皇甫兄,你还有这心思?” “这有何妨?” 环视一眼,见空荡荡的场面,皇甫杰却甚是从容:“若是别的场面我还担心,可这随心法会,早在一年前就公示天下,又有青录紫章等等,广而告之,方邀来这八方宾朋。真正的大金主,都是早有计划,携款奉命而来,难道就因为一个突发事件,两手空空地回去? “至于凑热闹的、捡漏的,原也没指望能从他们身有什么进项,仅是赚赚人气而已,如今情形,不过是地震和消息混在一起,让大伙儿有点儿不适应。” 他说的恰与顾执所言背道而驰,不过说话间,还是如他所言,竞拍者陆续回流,虽然嗡嗡地讨论刚才事项,有些分心,但与前面的冷清场面,仍不可同日而语。 还有一些人认出了皇甫杰,纷纷与他打扫呼。这位大管事也是笑眯眯地回应,便像是一个和蔼的老人,奉迎下,都是从容亲近。 顾执看到这一幕,嗒然不语,良然方叹道:“是我眼窄了,娘的,在北荒呆久了,便以为北荒就是天下,只看这一片儿,活脱脱一只井底之蛙。唉,罢了罢了!” 他意兴阑珊,对拍卖更没兴趣,扭呼余慈要走的时候,一旁的沈婉突然开口:“九烟道兄有调香妙术,不知可否愿意做一笔生意?” 余慈奇怪,沈婉怎么就盯住他了?还未回应,顾执已执扇在他胸前一拦:“慢来,沈掌柜,九烟老弟可是我们长青门的客人。” 第二百零五章 碧澜飞炎 过海奇香 上 沈婉哑然失笑:“长青门的客人,就不能与外面做生意了?” 说着,她偏头看过来,以目征询余慈的意见,余慈真是挺好奇的,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事先说开比较好:“我还是对精炼提纯香料比较擅长,其他的很是一般。&&” “正是与之相关。” 沈婉冲他微笑示意,旋又向皇甫杰请示。他二人本就是关系深厚,老头自然没有不允之理,而且还道:“亏得你想得周全,我还正愁那边怎么答复呢。” 当下这事儿便谈妥了,皇甫杰还有别的事情,便由沈婉领余慈前往,顾执也厚着脸皮跟来,说是知道沈掌柜精明厉害,怕自家朋吃亏云云。 沈婉懒得理他,引二人出了苍鳌仙府专场,登外面一辆半旧的蜥车,车轮辘辘滚动,他这时便确认了,沈婉并没有认出他的真实身份,而确实是看中了他提纯香料的本事。 顾执则摩拳擦掌,要先问清楚生意的情况,可沈婉回应得非常简单:“我们只是牵线搭桥,具体合作,怎样合作,还要看那边以及九烟道兄的意思。” 一路顾执都未能问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余慈怀疑他是借此机会,和沈婉搭话凑近乎,乐此不疲。 蜥车在丰都城的道路飞驰,余慈透过窗子去看,街人流真的少了许多,而且许多人三五成群,就在街道旁高谈阔论,流入耳中的大都是黄泉秘府如何如何。只是“一震“的功夫,黄泉秘府就顶替了随心法会,成为了丰都城的最火热话题。 如此迅速地扩散,若说背后没人用劲儿,才真叫笑话了。 约摸两刻钟的时间,蜥车到了地头,刚下车,顾执就重重地咦了一声:“怎么着,你们随心阁已经把生意做到天篆社头了?” 蜥车停靠的位置,正是丰都城天篆分社。旧地重游,却换了一个身份,余慈心中颇有些古怪。 “客人就借住在此,请随我来。” 沈婉绕过缕刻麒麟生云符的照壁,径往里面去。她前面已经和人联系过,走至半途,有人匆匆至里面迎出来:“沈掌柜……哎?” 那人刚招呼一声,见到余慈,本能地就缩头,他雄壮的身形做这种动作,实在是非常滑稽。他也很快觉得不对,又直起脖子,深吸口气,用僵硬但不失礼的语气说话:“原来是九烟道兄,管征有礼了。” 这人正是昨天匆匆告别的管征,他又淡淡地与顾执招呼了,便抿嘴不语,沈婉肯定是知道昨天的事情的,自不会让尴尬生成,紧接着便道:“苏姐姐可在?” 管征刚应一声“在的”,他身后便有一人说话:“苏雨见过九烟、顾执二位道。” 话音中,院子里像是走来一团火焰,来人全身火红装束,惟明眸玉肤乌发显出其他颜色,却是每一样都纯粹干净,话音也清亮明快,让人觉得,和她说话,若是来什么虚伪客套,就完全不在一条道儿。 顾执眼睛大亮,和余慈一起回礼后,便笑吟吟地前,要进一步套套近乎:“未知苏仙子仙乡何处?唔,似乎在哪儿听过……苏雨!” 他正往前凑的身子猛地一滞,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掩饰性地张开扇子,摇了两摇,但最后还是苦笑着再次拱手:“原来是碧澜飞炎当面,失礼失礼。” 是她?余慈在后面也是恍然,又见到个熟人呢。 他扭头看管征,怪不得这位剑势法度森严,有名家风范,原来是出身半山岛“碧澜飞炎”苏雨,半山岛的后起之秀,当初他们可是在剑园中照过面了,还曾联手对付过“无真身”帝舍。 余慈便觉得颇为亲切,心情也变得很好。 苏雨倒是仔细打量他几眼,方将人往里请。天篆分社自有两个道童出来,为他们添茶倒水。苏雨性子是极爽利的,几口茶的功夫,便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其实事情也很简单,半山岛在此次随心法会,购置了一批香料,只是里面有一些纯度不甚高,掺了许多顽固的共生杂质,一方面调配效果不好,另一方面也极易变质。他们就想就近找一个调香师,在此精炼,以求万全。 “昨日看到管师弟拿回来的‘海雨香’,我就想着,可请道帮忙。只是前面已经和随心阁有了委托约定,才暂时作罢。如今沈掌柜心有灵犀,也请道兄出马,自然是最好不过。” 苏雨不会客套太多,稍顿便道:“不知道兄可否相助?” 只凭叶缤和叶途二人,余慈就没有不帮的道理。当下脱口而出“可以。” 一语既出,余慈便发现自己答应得太快了,忙又续道:“只要报酬合适。” “报酬几何?” 余慈随口说的,哪有定数,又不能露了怯,只能抽动嘴角,道:“想来贵方不至于对我有所亏欠。” 苏雨眉头蹙起,她性子明快,见不得人故弄玄虚,也觉得这九烟胃口不小,印象便有些下滑。这时候,顾执摇摇扇子站起来:“慢来慢来,现在谈报酬为时尚早,总要先看看货色,验验真假,再说其他。” 余慈暗吁口气,倒是挺感谢顾执为他解围,也拿出直爽的态度:“苏仙子,那香料是哪个?” 苏雨看他一眼,道:“是婴舌香,不知九烟道……” “先试试,这里有没有静室之类?” 那婴舌香看来是比较生僻的一种香料,余慈现在连它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自然不可能打包票。但一旦尝试了心炼法火有用,他也绝不吝于下力气帮忙。 苏雨立刻安排了一处静室,请余慈入驻,并将一盒婴舌香递了过去。 婴舌香也是天然生成,因其色如鲜血,自然凝固后便成小巧舌头状,故而得名。余慈看盒中一颗颗鲜红的胶质物,心念一动,已将其中一颗送进了佛骨熔炉中,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杂质。 在等待过程中,他则拿出记载了无名香经的玉简,临时抱佛脚,查阅信息,看这玩意儿究竟是怎么个用法。 今天更晚了……月票还有吗? 第二百零五章 碧澜飞炎 过海奇香 下 无名香经收录香料信处着实详尽,可称得是浩繁如海,却纲举目张,少有遗珠之憾。很快,余慈就找到了婴舌香的条目。 这里面长长一段,都是婴舌香的产地、性质、用法、忌讳,也包括精炼手法等,看得出来,这香颇为高端,各种加工、使用方式,都很复杂,甚至还有相配套的心法,忌讳也多。 余慈看了几眼,脑子就有点儿发晕,只记住了前面一些基本的信息,知道这香原产自东海,性热味甘,有固态液态两种用法等等……咦,产自东海? 半山岛不就是在东海边吗?虽说位置靠南一些,可在那儿收购,怎么也强过万里迢迢,奔赴北荒。 余慈的兴趣给提了起来,他仔细查看本条目,接着就发现,原来婴舌香是一种伴生香,总是和一种剧毒海虫共生,海虫的分泌物吸引深海中某种特殊的物质依附,久而久之,将海虫封在其中,彼此化染,成为鲜红如血的香料。 香料成后,海虫的遗骸却成了杂质,又因其本身带毒,分解时一个不慎,就可能激发出尸毒,将香料毁去。 所以这面给出的提纯方法,就相当的复杂,看那些手法要求,余慈就知道,以自己真实的调香造诣,是绝没可能做到的。 看到这儿他又觉得庆幸,幸好刚刚没多话,只说试试,否则只在“伴生香”的性质,他就可能要露馅儿, 他又想到一点,忙去看心炼法火中的香料,果然色泽已经暗了下来,这就是海虫尸毒扩散,香料给毁掉了。低骂一声,忙把这废品取出来,有些挠头,不知不觉给毁掉了一块,回头怕是不好交代。 他又从盒子里拿出一块,想了想,依旧扔进佛骨熔炉中。 不是他不吸取教训,而是他如今只有这么一个办法而已,幸好,心炼法火也没有那么弱! 以十方慈光佛宏誓大愿为根基,生就的心炼法火,其性质说白了就一个词儿“如愿以偿”。 在炼器炼物之事,心炼法火可以做到完全贴合心中意念,所得即所想,只要你思路正确,办法可行,材料也跟得,就能够炼制成功。在精炼香料这件事儿,余慈要做的,就是对得香料的性质、成份心中有数,然后就是神意运化的层次要跟,能够入微入化,以神识区分出哪个是香料成份,哪个是杂质,然后心炼法火就能搞定一切。 此时他进入还丹阶,元神真性渐可发挥,对香料了解深入之后,这点真心不难。 不过三刻钟左右的时间,全新的婴舌香就出炉了,由指尖拈起,便像拈着一个小巧的薄膜水袋,稍稍用劲儿,里面的液滴就要溢出来,这种固态液态区分模糊的样子,正是婴舌香最为精纯的一种状态。 这时他也明白了,经过提炼的婴舌香,才是真正的婴舌香,苏雨给过来的,只是半成品而已,说价值相去霄壤,绝不为过。 不过,这样的进度,过快了。 按照无名香经的提炼方法,中间药物作用需要一个时间,真煞催化也要一个时间,二者相加,两三个时辰都是有的,他半个时辰就拿出成品,在内行人眼里,就是最大的破绽。 他只好再等等,闲来无事,就研究婴舌香的条目,还别说,细看下去,他真发现了熟悉的字眼: 与海雨香混化,可致幻,宜独制过海香。 这是说一种香料配方了,余慈最先是被海雨香吸引了视线,不过接下来就觉得,这说法很是奇怪,尤其是“宜独制”三字,非常扎眼。 余慈顺手便搜了下过海香的条目,然后便给吓了一跳。婴舌香的条目字数已经相当多,大约在两千字左右,可过海香条目介绍,两万字都不止,这是在玉简中,如果编制成册,已经能出本了。 大略扫了眼里面的内容,其中绝大部分,竟然都是法式仪轨,祭灵敬神的,实在是不知所云。 可细细看下去,却能见到,这些法式仪轨,其实就是调配的过程,许多香料,都是在此间加入,运化,甚至还引来所谓神力加持,方才成形。 如此繁复,大动干戈,调制成的香料效果也着实让人瞠目。 条目介绍得很清楚,所谓过海香,一是调制所需香料,都来自于海中,且多珍稀之物,过海之名,是说要收集起来,几乎要将大海趟过一遍之形容。二是隐词阐义,曰“过海”,隐“瞒天”,实际就是瞒天过海的意思。 过海香,瞒天、欺天之香也,化入气机,可幻化失真,淆惑天心,乱一切感应神通,可避天劫。 砰地一声,余慈一掌拍在桌子,心里已然透亮: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九烟道?” 外间苏雨疑惑的声音传入,出于礼貌和忌讳的考虑,苏雨没有以神意探测余慈的作法,不过眼下,里面动静闹得有点儿大。 余慈警醒过来,稍稍思索,应了一声,起身收拾好那些婴舌香,迈步出屋。 不想他这么干脆就出来了,苏雨很是奇怪,余慈觉得先把糗事说开比较好,便将那块被海虫尸毒所染的废料亮出来,暗红的颜色和正常的香料差距明显:“不好意思,能力有限,提炼时,一时不慎,毁了一块……” 联想到之前那一记拍桌声,苏雨轻叹一声,但很快露出笑容:“无妨,婴舌香本提炼本就艰难,我们是知道的。” 她心态好,可管征脾气爆,一下子瞪大眼睛,胸口火气顶,刚到喉头,又觉得自己生气没有道理,只有咕噜一声硬咽下去,也在这时,余慈手掌一翻,另一块婴舌香亮出来。 一成一毁,是不能放在一起的,免得受到污染。可前后对比,那似乎在随时流动的莹莹红光,仍然能够晃花在场人们的眼睛。余慈冲管征笑笑,即而对苏雨道: “另一块倒是成了,不知合不合苏仙子的意,请过目。” “嘎……” 管征打了个响亮的嗝儿,脸色的变化真是精彩,余慈忍不住想笑,然而,这壮汉却比他更早一步,放声大笑,欢喜得恨不能手舞足蹈:“成了,你他娘的竟然成了,成了!” 啪地一声,折扇收起,敲在掌心,顾执扭头对沈婉道:“似乎这回,我来得有点儿多余?” 沈婉懒得理他。 第二百零六章 东海北荒 大小魔劫 有管征这样的家伙在旁,想来苏雨也很困扰。&& 余慈心中已有了谱儿,更不想给她出难题,便主动道:“这婴舌香的精炼比较繁琐,我是用独门秘法,加快了速度,但可一而不可再,接下来若苏仙子还有需求,就要按正常的流程来办,这里条件有限,是做不得了。” 这么说倒是解除了苏雨心中最后一点儿疑惑原来是特殊法门,怪不得比她了解的要快这么多呢。 有了缓冲之机,苏雨也暗松口气,对他璨然一笑:“不想九烟道的本事,还要远在我们判断之。如此,我倒不好擅作主张了,要禀宗门,望把生意做得更长远些。至于报酬,也势必要让道满意。” 后面这句,就显出碧澜飞炎直爽坦荡之处,非是锱铢必较的商人一流。 这正是余慈所希望的,两边就订下后约,至于余慈手中仍在的十余块婴舌香半成品,就按照苏雨的意思,仍放在他手中,一是请他继续提炼,二来也作为质押之物,表现出想与他长期合作的意向。 随后余慈等人告辞,了车,余慈回看一眼,又看到那缕刻符的照壁,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时辰,也没见天篆分社的熟人,难道都跑到怨灵坟场去凑热闹了? 这时,顾执则是开口大赞余慈前面的表现:“九烟老弟是不卑不亢,眼光更放得长远,半山岛也算是当世一流剑宗,虽是人丁稀薄了些,却个个都有惊人的艺业,能和他们挂关系,日后好处可说是享用不尽哪!不过……” 他话音转折,又往同车的沈婉那边瞥了一记,沈婉笑吟吟地回看过去,大大方方,就看他怎么个议论法。 顾执干咳一声,将喉咙眼里的话又委婉了几分:“东海比北荒要强一些,不过那边的情况,沈掌柜应该也了解,个个都是庞然大物,跺跺脚那就是七海翻覆,天地变色,半山岛能在那里站稳脚跟,几乎可说是凭借她一人之力……唉,叶缤女仙的绝世风标,实是令人景仰。” 沈婉也给他带起情绪,曼声轻吟:“单人只剑半山岛,砥立东海浪滔滔。” 听这散句,余慈不由怀想起,当年天裂谷,正是那一位,轻描淡写,赠他以乘剑意,而后缈然远去,其仙姿风仪,确实让人难以忘怀。 怔忡片刻,他醒觉过来。虽然顾执并未明言,但他已经听明白了。 可顾执犹自怕他不理解,最终还是往白了说:“东海那边,实在不是咱们这些人该凑去的,做些小买卖当然没问题,但陷得太深,咳,居之大不易啊。不如在北荒,如我一般,低调做个富家翁,逍遥自在。” 他最后一句终于图穷匕现,也在此时,沈婉淡淡接:“北荒天气苦燥,亦非宜居之地,倒是南国风光正好,若离海远些,也少见波澜,若九烟道兄有意南下,本阁亦当竭诚相待。” 顾执手中折扇开合两下,盯了沈婉,沈婉则从容以对。 余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很快,他回到洞府,和顾执、沈婉等人道别后,便开启了此地所有的禁制,又将乘着婴舌香的盒子放在桌,略一沉吟,就闭眼睛,神意早循着架设好的渠道,投向数十里外。 余慈在离开时,将神意星芒打入管征的脑宫中,二人修为相近,管征性子粗疏,又是以有心算无心,所以一切顺利,在路的时候,他就一直关注,眼下卡的时机刚刚好。 他来这里,就是要确认一件事。 天篆分社中,苏雨正在写信,管征在一边看着。修行界平常写信,都是将神识打入玉简既可,不过苏雨现在,却是动用了半山岛的独门秘法,以剑意写,若是中途不慎落入外人手中,不明解读之法,玉简便会在第一时间被剑气绞成粉碎。 她如此谨慎,让管征有些不适应。 “师姐啊,有必要吗?”。 苏雨专心写信,等告一段落,才沉声应道:“本就是前面疏忽了,我们收购婴舌香没什么,市面的都是未经提炼的次货,罗刹教那边也是知道的,不会在意。可是若加一个能提炼婴舌香的调香师,问题就截然不同。我们还拿着前面的心思去处理,可说不过去。 “还好,现在知道此事的,还在小范围内,且这些人应该都和罗刹教没什么联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能瞒得一日,就是一日。” 管征听得好生恼怒:“师姐你这话我不爱听,那罗刹教不给咱们过海香,咱们自力更生就是,这也是光明正大,他们还来使坏,真当半山岛好欺负?” “半山岛当然不能任人欺侮,只是岛主苦心经营,以真人之身,独立支撑半山岛至今,为的什么?不正是等三十年后,老祖宗伤愈出关?那时岛有老祖宗那等人物坐镇,岛主厚积薄发,亦是剑仙有望,我们半山岛立可登临天下最顶尖的宗门之列,正面对罗刹教也不在话下,也就是这个时候,绝不能出半点儿岔子。” 苏雨明丽姣好的脸容,是少有的严峻:“管师弟你一直埋头潜修,故而不知,这些年来,岛主以战养剑,剑道造诣一日强过一日,那天劫的威胁也就与日俱增。无庸讳言,眼下岛主确实是越发依赖过海香以遮蔽天机,罗刹教断去了过海香的供应,岛主虽是早有防备,这些年来,一点点节省、收集,也只预存了约二十年的份额,但万一有什么大战,说不定一年就要用尽,那时魔劫一起,事情就不可收拾!” 被说了这么一通,管征也是垂头丧气,苏雨继续检查传讯玉简,看是否有不妥之处,见管征久不说话,微一摇头,道:“近段时间,你不妨与九烟多多接触……算了,此人心思渊深莫测,虽未见有什么恶意,也不是你能刺探得了的。” 管征真是炮仗脾气,一点就爆,立时就嚷嚷道:“谁说的,师姐你别看不起人。不就是查他的底嘛,最多再打一场就是!” 苏雨笑,余慈也笑,随后就把心神撤回来。 果然是有关叶缤避劫之事。 当初听说叶缤压制修为,锁在真人境界,以护卫宗门,他景仰之余,也有几分不解:传说叶缤有有以真人境界败杀劫法宗师的能耐,四九重劫不好说,平常刀兵水火劫数,难道还抵不过去? 在离尘宗时,他就此请教见多识广的师兄弟,相关版本颇是不少,比较靠谱的,是说叶缤当年未得长生时,在九天外域历练,不知怎地得罪了某个有极大神通的魔主,誓要坏她修行,而等到叶缤破三劫关,力证长生时,果然携天魔眷属而至,最后的结果,却是恨恨败退。但魔主发下了更重的誓愿,无论如何都不让叶缤证道圆满。 这样,有一个魔主窥伺在侧,别的真人修士,遇到修行小劫难时,都是刀兵水火之流,而换了叶缤,不管是什么样的小劫,最后都会引发最恐怖的天魔大劫。叶缤或许不惧,却要顾忌到一旦度劫失败,半山岛的基业就有倾覆之厄,至此再难全无挂碍地迎劫而,锁住修为,确是无奈之举。 如今看来,这个说法确实比较接近事实了。 至于罗刹教对半山岛的香料供应,他倒也猜到了一些,现在看来,两边以前确实有些联系,不过眼下似乎起了矛盾。若是一个不慎,他真可能像顾执所说的那样,被卷到漩涡里去,大违他潜心修行的本心。 不过,想想叶缤,再想想叶途,有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也必须要做,这个,没有疑问。 当然,他也要有一些应对之策。 打开盒子,取出一块婴舌香半成品,直接扔到佛骨熔炉里去。 有了成功的经验,余慈现在是游刃有余,甚至还有精力去想别的。 他看过海香的炼制手法,似乎没有一位神主,或者干脆是说,没有罗刹鬼王在,这香是制不成的,半山岛真的找到了能替代的方案吗? “黄泉秘府要开了,大伙儿往前冲啊!” “你们名门正派取得?我们这些散修旁门就取不得?” “让开,让开,什么魔劫,老子就见着秘府、见着宝光了!” “黄泉秘府早潜下去了,宝光师弟也不在这儿……我是说,你妹,给脸不要脸,退回去!” 怨灵坟场中,事态早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事情本来没这么糟的,可三个时辰前,盘皇宗一个真传弟子莫名死亡,据传是在冲突中,被洗玉盟的某人下了毒手,这一下子就引爆了局面。两个时辰后,盘皇宗破劫长老仗剑而来,说要争个公道,其长生真人的修为,已是北荒最顶尖的那七八个人之一,剑道通神,诸宗这边,不得不分出端阳道人接下。 两人从地底打到天,千里方圆,都是天翻地覆,这还远没结束,传说,盘皇宗的宗主刺曲,大名鼎鼎的“北荒第一剑”,也在赶来的路。 受此激励,天夺宗、血报堂、大椎堂等有名的宗门、堂口登高一呼,已陆陆续续赶过来的近千名修士,一轰而,就算洗玉盟和离尘宗这边,个个长了八条臂膀,也阻挡不住。 可他们又必须要堵着! 辛天君处理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已到最紧要的关头,偏偏前面地龙翻覆,黄泉秘府挣脱了符禁,往地下深处潜去,而潜下之前,竟又是一波天魔涌,感应到外间修士贪婪的**,个个神通暴涨,驱动天魔眷属,往复冲击,竟已经有了魔劫的苗头。 若是两边一合,事情不堪设想。 月底事情渐多,今天就一章了。 第二百零七章 贪欲煞气 荡魂神光 由于地脉动荡,黄泉秘府挣脱了辛乙布下的符禁,只在原地落下一个扩及十里,黑黝黝不见底的巨大深窟,杨朱悬在空,面色严峻。 万千天魔,趁着端阳道人和破劫激战时,地动山摇的茬口,蜂拥而出。这个深窟就是势头最猛的位置,也亏得他在此坐镇,才将那冲击打下去,可有更多的天魔,趁着他在此僵持的机会,从别的地方散出,隐没在丛林深处。 “难道真的动了哪处隐藏的魔窟,还是这里有一道虚空裂缝,连接九天外域?”由不得杨朱不这么想,除了九天外域,他还从没有在任何地方,见过如此规模的天魔集群,而这也有前例可循。 他知道拖不得了,当下咬咬牙,舍下脸面,放出传讯符,和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中的辛乙联络,然而好一阵都没有回音。 谁也不知道,禁域中会有什么干扰,杨朱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这时,另一边有弟子过来报讯,说外围已经让部分散修渗透进来! 杨朱面无表情,其实他也有所感应,在外围,那些北荒的散修已经与己方布下的防线,形成了犬牙交错的境况。 对方必然是有高明的人物隐在后面,处处针对这边的布置,利用了人数的优势,在一个相当大的区域内,将诸宗修士来回调动,再加后面的天魔袭扰,他们可说是腹背受敌,能坚持到此刻,已经是个奇迹了。 他们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以杨朱的境界,已经能够对许多将明未明之事生出感应,隐然就觉得,有不止一拨人,在暗处施以狡计,专门针对他们。如今这局面,乱象纷呈,只有一点没有异议: 他们这一群实力最强盛的诸宗联盟,分明就是众矢之的。 “说到底,还是手软的缘故。” 他们不愿激化事态,顾忌太多,否则这里两大真人,十多个步虚强者齐齐发力,这千把个良莠不齐的散修,早给杀散,又或是将幕后的人物逼出来。 可惜,这种念头,也只能在脑子里转一圈罢了,要是他们真下杀手,弄个血流成河,以当前的天魔密度,吸收了戾气血煞,方圆万里,必是立起魔劫,绝无第二种可能。那时候,引发魔劫的因果,可就全落在他们身,对以后的修行大大不利。 还是要先除掉这些魔头! 杨朱身随意动,便如奔雷激电,以地窟为中心,在周围绕起了圈子,感应到天魔,便以雷霆手段灭杀,顺手梳理混乱的局势。他这位真人修士终于腾出手来,登时给了己方极大的鼓舞,也让那些堂口、散修起了骚动,短时间内,局面倒是稳定了一些。 可这样,效率太低! 若他一人在此,这等念魔、煞魔之流,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他的感应。可现在方圆百里的区域内,超过两千人堆在一起,又都是私念横流,贪欲无度,天魔最喜这等环境,一个个都深藏在这污浊气息之中,与众人气机混杂,最难锁定。 飞动一周,扑杀的天魔不过百余只,这也能看出来,在这片地域中,天魔已经渗透得足够深了! “我在传讯符中请辛天君送出一道破魔符来,不知他收到了没有?” 一念既起,忽地心生感应,登时醒悟过来,嗔目喝道:“何方妖人,敢阻我灵符!” 喝声中,他身外浩然正气喷薄而出,循那一线感应,化为湛湛金光,穿刺黑暗,势如破竹一般,将虚空之后的禁制扫灭。 那边的传讯飞符这才摆脱了在一个区域内空转的窘境,嗡地一声穿入地下,朝越来越深的黄泉秘府追去,可浪费的时间,却再也追不回来了。尤其让杨朱难堪的是,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发现施术者的踪影。 “此人要切断我们与辛天君的联系……却是何故?” 心思刚一闪,脚下地层蓦地再度震动,和前面地龙翻身式的感觉不同,现在就像是掀开一口装满了沸腾油汁的大锅盖子,里面炙灼的热量,还有独特的气味便肆无忌惮地喷发出来,形成强烈的升气流,竟在地下形成了强劲的龙卷,那是黄泉秘府的气息。 杨朱突然间明悟,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在这个问题,他完全无能为力。 下一刻,远方连续响起几声呼啸,都是在叫唤“黄泉秘府开了”,最开始还很混乱,但相隔不过数息,这些散乱的语句就变得直白而统一: “见者有份……抢啊!” 尖锐的嘶啸声,就是在数十里外,也能听个清楚。 不知何时,外围的北荒亡命徒们,又多了密密麻麻的一片,这些人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致命了,原本在地层震动中,已有分心的诸宗修士,在面对如此规模的人群时,也有瞬间的失措。 更恐怖是千人、万人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贪婪,对天魔天说,那就是等的灵丹妙药,刹那间魔意染化,连己方一些修士,都不免心驰神摇,气氛立马就不对劲了。 魔劫! 对面不知多少人,眼睛已变得血红,这是能够爆发式传染的恶病,如今,杨朱看哪张面孔,都像是被天魔浸染,他明白,局面是彻底控制不住了! 在诸宗修士的防线被冲垮的一刹那,有人大声赞叹: “好!这一拨人马得及时!” 也有人附和:“这是时来天地皆同力啊。” “冲过去,冲过去!” 三大堂口和天夺宗的修士们原本是处在稍后一些的位置,可在后面大批人马涌来的时候,也被裹着往前冲,在周围热烈疯狂的气氛中,绝大多数人也红了眼睛,连连啸叫,朝着那边倏起的龙卷狂风中央冲击。这“绝大多数”,也包括了最少一半的各堂口大佬。 在此情况下,少数人的意见,完全没可能让人听下去。 唐禾最初还想收拢部下,观察局面,再做定夺,可试了两回,便跺了跺脚,再不做这些无用功。旁边唐訾最是紧跟兄长,此时脑袋也还冷静:“大兄,这情况不对啊,前面莫不是真是有魔劫生成?” “十有**是了。况且,咱们可没煽动这么些人早觉得有人在暗处使力,现在更明白,咱们是让人给当枪头子使了。现在只有将错就错,尽力收拢人马,先顺势冲进秘府去,再说其他!” 下面的话他没明说,“众人独醉我独醒”也有好处,真是借此争抢出一两件等法器,又或是夺得乘法门,今天损失百八十个人,相比之下,也不算什么了。 念头明晰,他也觉得满心的兴奋,觉得就这么冲进去,也没什么不好! 这一波人呼啸而过,后面更多人密集如蚁,碾压过去,因为太过稠密,为了争抢有利位置,人们直接在路开杀,血腥气一起,混乱就愈发地不可收拾。 有些人刀下染血,便是放声大笑,周身煞气如潮,修为直接提升了一个层级,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就这么一路杀了下去。这样的情形,在这片区域内的各个角落都在演,只有愈演愈烈,无从缓解。 “这魔劫的强度,比预计的要强许多。” 在更后方,刺曲拈了拈额下短须,清癯的脸有些疑色。 旁边,赵子曰哼了一声:“魔门东支也不是吃干饭的,而且,不是还有东华宫横插一手么?” 谁也没有为敌人隐瞒的义务,几日前,魔门东支被轰出了秘府,便选择性地将里面的信息传播出来,虽然限定了范围,但有心人总能听到。还有妙相那尼姑,奇迹般地脱身,也是个消息源,许多事情拼接起来,他们对各方人马都有个基本的了解。 说话间,他将肩后兜帽翻,遮住了遍布黑色符纹的脸庞。 刺曲不动声色,将身子往外挪了一些,业火这玩意儿,确实是离得越远越好,自从这家伙承了愿力,脾气也越发地暴躁,他可不愿触霉头。想了想,他又笑道: “不管各自如何想法,这么一次诸方合力,才真正有了效果。辛乙如今有的瞧了,他打破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引爆外间修士贪欲,这么一个魔劫的因果,倒有一大半记在他头,不知他要怎么个处理法?” “怎么处理是他的事,回头冲入秘府,夺宝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抢到中枢。我要限制住辛乙,脱不开身,本来十方是最合适的人选,可他身负重伤……你们盘皇宗是主力,也就是为王卖命的时候到了。” 刺曲冷然一笑:“这是自然。” 话音未落,这一片地下世界,忽然亮起一通红光,猛抬头看,就在龙卷风暴的正方,不知何时已经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那里撕裂的不是地层,而是虚空。 红光本给人以“热”的感觉,可当此红光照下,以刺曲的心志,也觉得身微寒,随即剑意流转,将其驱除。饶是如此,他脸也微有变色: “透空魔念,荡魂神光,这是天魔大劫?” 惊骇之后,就是大喜:“真是天助我等!辛乙竟然是给引爆了天魔大劫,如此他根本就抽不开手……” 话说半截,赵子曰已是一言不发,身化黑光,倏然冲。 第二百零八章 缘木求鱼 星空搭桥 “娘的,终于都动了!” 黑袍微昂起头,睁大眼睛,任鲜红的荡魂神光刺入,倒显十分享受的样子,心情相当不错:“不知是谁想出的这绝户计,真叫一个漂亮!” “这人应该对黄泉秘府本身没兴趣。&&” 翟雀儿瞥他一眼,笑得轻淡:“如果是我用这一招,会在恰当的时机,提醒辛乙,让他知道外面的局势,只要你辛乙敢动,秘府现而杀劫起,就是一场人造的魔劫,逼着他抽身,最终目的是保着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为今后打算。 “可那人,坐视辛乙将禁域毁掉,令其沾魔劫因果,诱发劫数,事事做绝,不留半点儿余地,不是和辛乙有深仇大恨;就是要绊住辛乙的手脚,便于行事,对黄泉秘府的存亡,则是毫不顾忌,看起来,此人的打算,倒和师兄你差不多呢。” 黑袍嘿了一声:“那是谁来着?” “十有**,是陆素华。” 黑袍登时大笑:“玩笑!陆沉的《太初东华玉》也是玄门第一等的修行秘典,碧落通幽十二重天,还未必有它的层次高呢!” 翟雀儿笑道:“若是如此,自然更好。” 她这么说,效果比正面辩论可要强出太多,黑袍明知她有挑拨的意图,甚至连前面的判断,都可能是信口开河,然而念头却不免有些动荡。 翟雀儿不给他仔细考虑的时间,对高继道:“咱们分开行事,高师兄,你领头,引人循正常通路进去,不妨亮亮招牌,我和龙长老,黑袍师兄则走暗处,走了!” 除翟雀儿本人外,是把长生真人和步虚修士分开了,反正后才面对辛乙这等人物时,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他们早早就在黄泉秘府中留下了印记,运用破界符,可以直达秘府,这正是他们留下的后手,相关符却是有限的。 翟雀儿三人撕裂虚空,再入秘府。 红光愈发浓郁,荡魂神光愈演愈烈。若辛乙在全盛时期,以其感应,秘府范围内,没有生灵能逃过他的感应,可现在,翟雀儿等人没有被第一时间赶出去,只能说明他确实脱不开身。 黑袍大喜,一马当先,往中央方位突进。 原来由五岳真形图镇压的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入口,是在中岳方位,也即黄泉秘府的正中央,秘府也就由此划分为一内一外两层虚空,这是黄泉秘府最具特色的部分。 不过这并非是天然形成,而是由建造秘府的大能硬生生隔开。现在,五岳真形图失踪,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已经让辛乙破除,两层虚空便开始相融,也不知当时是做了怎样的准备,这一过程竟然少有动荡,大有水到渠成的味道。 现在,在黄泉秘府任何一个位置,都能看到中枢七处山峰的轮廓,那也是荡魂神光最为浓郁的地方,三人都是魔门出身,当然知道这玩意儿有多么厉害,不过这种时候,莫说有辛乙挡着,便是没有,也要冲进去了。 正在半途,大气嗡然震荡,人影疾冲而过,相距大约有二三十里。 冰冷的眼神剜过来,却没有停留。如此自然会激起反应,对真人修士来说,二三十里的距离实在太近,彼此罡煞激荡,气机如烟花般爆开,距离动手开战也就是一线而已。 是杨朱。 黑袍冷嘿一声,翟雀儿则嘻嘻发笑:“那家伙性子高傲,可是也很聪明呢,他们的事儿,确实不能再耽搁了。不过,我们的事儿,也耽搁不起……” 黑袍自然知道,此时在黄泉秘府之外,不知堆满了多少被九地元磁神光阻住去路的修士,但没有五岳真形图,九地元磁神光也就是无根之本,早晚都要被突破。 那些还是小鱼小虾, 以目前的屏障强度,已经挡不住步虚修士,谁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少人冲进来这已经不是五岳真形图和玄符锢灵神通禁域分割的秘府了,而是敞开了门户,就是要看谁抢先一步! 黑袍分毫不惧,而是放声大笑:“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笑声未落,外袍翻卷,竟是遁地而下,转眼不见。 龙长老一直耸拉的眼皮掀起,寒光电射,翟雀儿却是摆了摆手:“无妨,如今处处都有争头,在哪儿都免不掉, 黑袍才不管翟雀儿和龙长老是什么想法,在玄符锢灵神通禁域被辛乙破除之后,拦在他前面的最大障碍已经没有了,那时黑袍就下定决心,甩开翟雀儿他们单干。 转眼间已经是数十里开外,内层虚空的核心地带就是那七座山峰,之的殿宇建筑,就是藏宝地所在,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修行法门必然就在其中某处。 七座山峰有六座呈梅花状环行分布,相对比较规则,另有一座向东北方向突出,从高空来看,就像是一把锥子的前端,只要对该区域的地形有基本的了解,人们就会首先关注到那里。一次,他们一行也是先登了那座山峰,只不过运气糟糕,先是被暗算,又被驱逐,搞得好生狼狈。 黑袍这次还是要去那边,坦白说,翟雀儿的言论还是影响了他,他对陆素华非常在意,毕竟他和那个女人交手了很多次,深悉其难缠之处,而那女人明显曾到过那里,能在那边捕捉到蛛丝马迹的话,会让他更有成算。 他和翟雀儿、龙长老是从黄泉秘府南部突入,直线过去,中间还要经过一座位于核心区域最东侧的山峰,按他的计划,顺路就把那里搜索了。没有了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的限制,山峰那点儿防护禁制,还真不入他的眼! 然而,计划总没变化快,便在他破开急速衰弱的九地元磁神光,召来一道岩浆支流,全力动手轰击禁制之时,天空中又闪过一道黑光。 黑袍心头凛然,双方气机遥空一触,那种感觉实在让人印象深刻:竟是业火! 他抬起头,那边人影已经不见,但其身份已经感应清楚了:是那个赵子曰,那家伙是不是疯了?抢夺佛陀遗骸,就是这么个缘故? 情况诡异,他更不愿耽搁,正要再埋头苦干,那边黑光再闪,赵子曰竟然又飞了回来。 黑袍眯起眼睛,脚下岩浆涌起,暗红火光自辟一片区域,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此时赵子曰和黑袍的打扮出奇地相似,都是一身黑色罩袍,用兜帽遮住了头脸,甚至身外都是火光环绕,相比之下,黑袍气机更霸道些,赵子曰则是极度妖异。 “你修炼的是熔核焦狱功?” 虽然这是众所周知之事,可以赵子曰的口吻说来,简直就是居高临下。黑袍大恼,这厮骤得强大神通,怕是已经烧坏了脑子,简直就是个暴发户。莫要忘了,他的根底,不过就是个还丹小杂碎而已。 他也不准备答话,就要给对方一个教训。 可在这时,赵子曰笑了起来:“没想到真界中,还有魔门中人修炼这个。对了,听说你是想要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看这法诀的份儿,我不妨告诉你,你这地方找错了。那法诀来历神秘,历来都是储藏在各代黄泉秘府主人的脑宫中,你要到他们埋尸的地方去才行。” “你怎么知道?”这话脱口而出,黑袍又有些后悔,莫名其妙这也太弱势了点儿。 赵子曰却是嘿然一笑,伸手指向西北方:“那边山,有座黑石大殿就是了。对了,莫要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以熔核焦狱功的步虚术,想对应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度劫秘法,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说着,他袍袖一振,化光而走,半空中犹自传来他的大笑声:“缘木求鱼,可怜可怜!” 黑袍没有再恼,而是盯着黑光遁去的方向,良久,也是一振袍袖,随岩浆流一起遁入地下,对已经破除了一大半的禁制,再不感兴趣。 “嘶!” 拉长的尖锐破空声,从高空直坠而下,就是厚厚的地层也没有让它中断,而是一直在细微的波动中,轰入地下森林,一旦见了外界空气,便又是一次强劲绝伦的爆发。 九转神照寒玉楼在端阳道人头高悬,清光如水,清凉润泽之中,自有第一等的坚韧,而其内蕴气机变化,便如海底暗潮,无休无止,偏偏表面半点儿都看不出来,其炉火纯青处,已到了变化的止境。 有这样的手段,端阳道人却还是落在守势。 清光之外,剑鸣之音如丝如缕,那剑光也早缈不可见,连带着对方的身形位置,也难以猜度。可那锋利无匹的穿透之力,每每破开清光,搅乱他的气机。 “这破劫走的是无形剑的路子,难得正宗纯厚,不带半点儿邪气,离尘宗那边所言不错,盘皇宗果然是得了论剑轩的部分真传,如此入微入化的剑意,在那边也能登堂入室了!” 端阳道人心中念头生灭,攻守之势却一直没有变化,二人就这样从天下打到地下,再一路下行,冲入荡魂神光的鲜红区域,黄泉秘府外的九地元磁神光,也挡不住他们分毫。 外面挤做一团的修士,早给扫得七零八落,这还是端阳心存仁念,及时外烁了震爆之力,否则这一个穿刺,至少收去百十条人命。 这是他能看到的,问题是,有些他见不到的,就实在无能为力。 刚进黄泉秘府,二人外围如水波一般的气劲,便扫到一个人影,那个倒霉鬼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倒地,全身骨头都给震碎,眼见就不活了。 端阳道人眉头一皱,但心思还是很快就移到周边无形剑势之。 他当然不知道,在那人影委顿于地的同时,万里之外,某个正例行修炼的家伙闷哼一声弹起来,仰头看向西极天空。 惭愧之余,还请诸位理解支持。 第二百零九章 魔种生芽 大劫献祭 有厚重的地层挡住,余慈当然看不到什么,他正在修炼跳转四象的法门,忽地从白虎星域哪边传来了干扰反应,而且是直接作用到了他在白虎星域的本命星辰,差一点就让他走火入魔,吓出了一身冷汗。 等缓过劲儿来,他终于意识到,盯着岩层去看,根本没有意义,长吸口气,重又坐回到榻,稍稍安定心神,首先确认了一件事: 刚刚,有人与他分流毕宿星力,导致他运化失衡。 由于天人感应的问题,同时修炼天垣本命金符,寄托生死玄机,是无法在有人“占据”一颗星辰的前提下,重复寄托的。不过如今他已经移宫归垣,那颗毕宿星辰是不是还是他的“自留地”,仍需斟酌。这样,四灵法相的修炼,就有些问题。 余慈有这方面的担忧,不过,细究起来,又不像那么回事儿。沉吟片刻,他重新进入寄托星辰的感应状态。 “唔……, 余慈这回明确了,那边对星力的汲取确实存在,却是极小的一缕,说是一“滴”也没关系。余慈对白虎星力的感应还在,心神一动,竟能循那感应,一路下行,追根溯源,不在话下。 “怪不得,若是同寄托在一颗星辰,便不说干扰,彼此哪还有秘密可言?” 感觉着意念越过万里虚空,直坠而下,新奇的体验尚未记忆深刻,却是“卟”地栽进了一个臭水坑。 是的,就是臭水坑。里面全是飘浮的杂物,混乱肮脏,不见半点儿生机类似的形容没有半点儿过份,其实这里是一道混乱的残灵深处,原有的意识全打碎了揉乱了,混杂在一起,弄成一锅粥,自我意识则完全毁掉,只有最中央一点星芒,闪烁着仅有的光。 余慈定了定神,忽然就明白了这是哪里。 原灵犀散人的尸身,让黑袍植入了链火,又被陆素华打入张老残魂,成了傀儡,如今数日过去,那驱动傀儡的残破神魂,什么生机灵性都完蛋了,成了“臭水坑”,傀儡躯壳也被人灭掉。 残灵失了寄托,又无生机,却莫名地在苟延残喘,细究起来,中央处的神意星芒应该起了大作用。 原本余慈以为,这神意星芒是要寄生在生灵神魂之,汲取养份才能存在的,可不知是不是前面灌入太多白虎星力的缘故,这东西竟然能够遥感天域,截留涓滴星力,艰难维持。 余慈当真是哭笑不得,他当时与之切割,就是不想再趟黄泉秘府的浑水,哪知眼下又用这种方式回来了? “啧,眼下的黄泉秘府正是最混乱的时候,诸方高人云集,此时凑过来,岂不是给自家找麻烦嘛……还是走为!” 余慈对黄泉秘府本身已经没什么期待了,若说有,让它废掉比让它落入某个势力手中,更称心如意一点儿。他以后实力强了,可以按照十方慈光佛的遗愿,到这儿来办事儿。 但这也不是急切间的事儿,以后的发展,谁说得准呢? 再没什么可想的,他立刻准备退出去,便在此刻,头顶像下饺子一样,呼啦啦下来一堆人,这些人都是胆子特大的,竟是趁着前面激战造成的九地元磁神光缺口,一窝蜂地冲进来,因为太过密集,才一进入秘府范围,就是一阵好杀,当场便是血流成河。 这里面自然少不掉天魔肆虐,那种混乱看得余慈直皱眉,怎么才三五天时间,这黄泉秘府变得更乱了? 不过像他这边死气沉沉的残灵,在天魔眼中,就是那种馊得发臭的残羹冷炙,是绝不会引来关注的,余慈就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沉入这片残灵深处,研究如何彻彻底底地撇开这玩意儿。 说来也好笑,余慈入手照神铜鉴这么些年,开发出神意星芒也有不少的年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怎样才能主动将其消去。能发不能收,就是这样儿的了。 原来直接切断联系的法子显然不能用,不然再来个接引星力,他可受不了。不管怎么说,余慈决定,先把神星芒移出来,彻底断绝其寄生环境。 星芒向外移动,余慈相隔万里,但凭借星力搭桥,操控勉强可以为之,不过这回却不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出入间无声无息,神意星芒的移动,竟带起了残灵相当剧烈的反应。 余慈心头惊动,他感觉到,不知什么时候,神意星芒竟是探出了无数根有形无形的根须,连接着残灵的大部分区域。他移出星芒不打紧,却是动摇了残灵存在的根基。 这是什么情况生根发芽? 呃,似乎正是如此! 现在想来,他之前是忽略了一件事,神意星芒最正确的表述,应该是一颗“魔种”。既曰“种”,自然有生根发芽的时机和条件,这里面的机制,余慈尚不十分明晰,可眼下,这颗魔种显然已经有成气候的趋势。 仔细想想,在断绝了外在的供应之后,非但没有消散,反而通过接引星力,反哺残灵,保证了它寄托的基本环境,这东西,似乎已经有了某些本能。 魔种的根须,已经渗入到残灵的每个角落,一旦离位,正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死水,也翻起了波澜。许多光流扭动着掠过,那些都是灵犀散人和张老的记忆碎片之类。 余慈还在想着如何处置,一个信息片断闪过:唔,海雨香? 你娘,怎么忘了这码子事儿! 要不是心神远游,余慈必然是要拍大腿了。 不错,灵犀散人才是真正的调香师,是运用迷香的高手,莫看这家伙之前让他整得找不到北,可若真论在调制香料的造诣,余慈和他的差距,至少也是黄泉秘府到九天外域的距离。 他这边心念动荡,自然由那边的魔种接收。那玩意儿真似有了灵性,不知通过什么样的机理,一连串与香料有关的讯息“噌噌噌噌”跳出来,庞大的信息量,让余慈都有点儿懵了。 那不是什么白纸黑字之类,而是关涉到图像、气息、味道、声音、触感甚至于一整套莫以名之的微妙感应的大系统,虽然还很混乱,却是详尽丰富,尤其是那种“身临其境”的感触,更是任何调香师都无法忽视的宝贵财富。 余慈只是扫过里面一些很浅层的东西,就觉得这几日里钻研无名香经,留下的一些困惑,纷纷开解。这么下去,他哪还用担心,将来扮成调香师,会露馅之类? 这残灵就算是个“臭水坑”,余慈也不舍得再切割了。 正努力想着该怎么处置,外间又有变化。 流水不腐,他驱动魔种调动残灵内种种信息,使之渐有条理,却也使得馊得发臭的残灵,有了点儿沾染的价值,终于有魔意侵入进来。 这是碰到了同行。 天魔多以魔意染化生灵神魂,观其情绪心念变化堕落,以之获取所谓的“愉悦”,“愉悦”本身就是养份,并不像阴魔厉鬼之流,需吞噬神魂以自肥。但若遇到同类,往往就是以残杀吞噬为先,因为它们无法从同类身获得类似的“愉悦”,干脆就用更现实的处置手段。 再怎么弱小的天魔,碰一颗魔种,也是占了十成胜算的,那天魔正要将其一口吞下,一片红光扫过。这边凡是天魔之属,莫不给摄提过去,残灵中的魔种竟也感应到这力量,身不由己,化入红光之中。 余慈猛吃一惊,这时才发现,眼下黄泉秘府中,已充斥着妖异红光,中央处更有一个巨大漩涡,联通外界,怎么看都不是个正常状态。 下一刻,奇妙的咒文从冥冥中来,余慈完全听不懂是什么意思,可周围那些被摄入红光的天魔,闻声之后,竟是在尖啸中催化燃烧,那漫天红光,便是这么些天魔燃烧的“火烟”,愈发浓郁。 残灵中的魔种毕竟没有真正开化,其存在的根基甚至还是白虎星力,倒是避过了这一波自燃。不过万千天魔烧化前,不甘的嚎叫,与流动的咒文汇在一起,那种极度负面的冲击,把残灵也打得摇摇欲坠,余慈心神也受到影响,有些恍惚。 不过,相关的概念,他却是了悟于心。 这是献祭啊! 余慈在《无量虚空神照法典》中,见过类似的描述域外天魔轻易不会冲破碧落天域,到达罡风层之下,越是厉害的天魔越是如此。要想招引它们过来,最有效的法子有两个: 一是大修行者破关度劫时,那些天魔为诱其堕落以得愉悦,主动侵入,这里有天人感应的玄妙作用,顺应天道,故而天魔入侵并不费力。 二来就是献祭。这是强行招引天魔之法,属逆天而行,代价越高,负面情绪越大,才越能够让那些高高在的劫魔、魔主感兴趣,招引它们下来。这也是魔宗独有的法门。 谁干的? “看起来九天外域,确实有不少魔主对染化辛乙感兴趣。” 黑袍嘿嘿冷笑,此时荡魂神光献祭,乃是某位魔主,主动以透空魔意催化,给自己一点儿动力,让它的到来更容易些。 这就是天魔大劫。 对任何一个魔门出身的修士来说,感悟此劫,都是难得的机缘。不过,如今黑袍的兴趣在别处: “虽然老子挺佩服你这通天手段,不过今日,碧落通幽十二重天,我要定了!” 黑沉沉的建筑之外,名动天下的昭阳女仙,只一袭青衫,做男儿打扮,挡在门口处,负手笑道: “好啊,你要哪个?” 抱歉抱歉,这一章是磨出来的…… 第二百一十章 真形仙蜕 知难而退 黑袍眉头大皱:“你搞什么玄虚?” 陆素华视线自黑袍那边一扫,两人从阴窟城起,来来回回交战多次,像这样说话,却是头一回,她不紧不慢地道:“这碧落通幽十二重天,历代黄泉秘府主人脑宫内,都存了一份儿,如今后面殿中的遗骸肯定不止一具,你要哪个?” 黑袍可从来没想过,这个传说中喜怒无常的女仙,会这么好说话,来之前,他已做好了死斗一场的准备,哪想到陆素华竟摆出了谈判的架势,不免就有些迟疑。&& 黑石殿堂不知是什么材质,竟能隔绝神意感应,让他无法探知里面的虚实。而在建筑顶部,陆素华那枚掩日环在嗡嗡转动,不停地消减外间布置的禁制,眼看就要破开了。 他终究不是常人可比,很快就挥去心中的杂念,哂然道:“东华宫中人,行事真叫一个莫名其妙。你们那的《太初东华玉》本就是直抵地仙至境的无妙法,珠玉在手,却和老子这等散修抢砖头瓦块,至于么?” 陆素华微笑让过这个话题,径直问道:“想好了?” 黑袍摇头:“老子这散修,可不比你父亲陆老魔,和黄泉秘府做了几千年的邻居,深知根底。还是眼见为实的好,不看个明白,怎能轻下结论?” 陆素华似笑非笑地应了声:“你说的也对。” 话音方落,虚空中一声尖鸣,掩日环飞落,由陆素华收起,下一刻,黑石巨门在轰隆隆的声响中打开,阴冷的气息从石门中传出来。 黑袍心头一震,想往前去,然而陆素华仍然挡在门口,纤细高挑的身子,与巨大的石门不成比例,可她站在那里,黑袍心中就算是百爪挠心,也要深深为之忌惮。 不过另一方面,他的神意感应也瞬间铺开,探入殿中,将里面的情况了解了七七八八。 “一、二……六?” 殿中果然是停灵之所,没了能阻挡神意感应的黑石干扰,黑袍就确认,一共是六具遗骸。只是黄泉秘府在北荒怎么也有个十余劫时光,怎么才经了六、不,七代? 这个疑惑在心头闪了闪,就被更重要的事情压过了。 陆素华回头,往里面瞥了一眼:“六具啊,这倒好分了。” 剑光骤闪,黑袍惊怒间冲之时,便见停灵大殿的正中央,一道细长的裂痕从门口直至殿中深处,将大殿剖分两半。 “也不管是哪代,一人一半。你是要左边,还是右边?” 黑袍一愣止步,这女人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时间紧得很,若你不选,便由我选了。” 说着陆素华便踏入殿中,站在剑痕右边:黑袍眯起眼睛,也走进去,站在左边,环目一扫,便见大殿中坐落着六个石龛,每个石龛都是一样的规制,甚是朴拙简易,龛中便储着修士遗蜕,有的干瘪,有的则栩栩如生。 陆素华那一剑,正好将六个石龛分成两边,一边三个。 看着这些,黑袍脑子转得飞快。 这可都是真形仙蜕,放在那些修炼寄魂转生之术的修士面前,就是一等一的宝物。便是黑袍本人,也有一些法子,可将这些遗骸炼成傀儡,或更进一步的身外化身,那可等于是多出了几条命! 不管怎样,先答应下来再说。 黑袍叫了声好,大袖招展,就要将这边的三个石龛收下,他储物指环内空间颇大,倒也不怕收不起来。 然而在挥袖之时,他却看到,陆素华没有任何动作,也在此刻,殿外红光如潮,轰然涌入。 中央区域的天魔大劫正如火如荼。 七座山峰之间,距离最远不过数十里,实是挨得极近,以长生真人的眼力,在任何一座山峰之,都能将中央区域看个通透,可如今,层层红光照下,那里一切人影声息都是严重扭曲,而沸腾的气机,更是能够隔绝一切感应,不真正进去,任是谁也只能猜测而已。 当前局面,正是陆素华一手造成,由不得黑袍不多想一层。 他手一滞,飞扬的袍袖也散了神通,然后他看到,陆素华转过脸来,冲他微微一笑,身形倏然后移,转眼不见。黑袍心中剧震,本能地迈步要追,石龛中,六具遗骸身外,齐齐亮起红光。 那独特而熟悉的气机,让黑袍呻吟一声:天魔献祭,他怎么忘了这个! 天魔大劫起处,像这种由真形仙蜕,完全没有元灵驻扎的,简直就是最好的天魔寄托之所。只要驱动得起来,就是一等一的天魔傀儡,非但战力惊人,也能在关键时刻,抽取遗骸中的长生气血,进入献祭流程,虽说天魔不喜血祀,但也不无小补。 黑石殿堂之前材质特殊,内外封绝,天魔大劫不得其门而入。但门户封禁一开,那些天魔自然如逐臭之蝇,嗡然而至。 有这些真形仙蜕为后盾,天魔大劫的强度,必然再一个新层次,也能再给辛乙加一层压力。 这一切都在那陆素华的计划之中,他却因为脑子里被碧落通幽十二重天占满,压根儿就没往这边儿想! 等下,不对!他身形前扑,冲到一座石龛之前,全身气机翻涌,以魔门手段,硬将真形仙蜕中萌发的魔意压下,顾不得其他,用最粗暴的手段攻入其脑宫,探索里面的情形。 没有,什么都没有……脑宫中,空空如也! 黑袍大吼一声,震得黑石殿堂嗡嗡颤动,还待再试,可另外那五具真形仙蜕,红光已愈发夺目,有两个遗骸的肌骨甚至已经微微颤动,这是天魔驱役肉身,已渐深入的征兆。 一旦天魔躯役,这些遗蜕就不再是没有灵性的死物,也就不再适合放置进入储物指环。就算是放进去,在已经快要跨空驾临的魔主手底下抢食吃,就算黑袍当真无法无天,也要考虑到他还有没有能耐从天魔大劫下留得命在。 他咬碎钢牙,终究是只将眼前这具遗骸收起,至少让自己不是空手而回。 空手……他忽又灵光一闪,扑到门口,便在殿堂大门口,陆素华发剑的那处,一掌将那地面的土石崩开。果然,剑痕之下,还有别的痕迹! 那是一个明显的凹坑,不过碗口大小,面痕迹犹新,将那边的土石抓起,鼻嗅口尝,又以神意感应,只一息时间,结果明晰,他手中土石尽化沙尘,洒落一地。 “这是摄灵之法,有魔灵从地下渗入这里,汇入容器之中……好,很好!” 这时候他自然就明白了,就算是那黄泉秘府历代主人脑宫中,藏着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也早就让陆素华以摄灵之术给取干净了,留给他的,就是那些真形仙蜕还是取不走的! 思其种种关碍,这绝对不是今天做的,而是一回潜入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之时,就布下的机关。怪不得陆素华要主动发那一剑,随后又走得如此爽快…… 这一刻,胸口的怒火就像是岩浆,烧穿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又是一声嚎叫,百里方圆都为音波扫过,漫天荡魂红光也感受到了这股子怒意,其中不免就有天魔感兴趣,顺路过来就要将他染化了,却被岩浆火焰扫过,当场灰飞烟灭。 一击得手,黑袍却是心神摇动,怒火竟有失控之势,不由连叫不妙,知道自己怒火烧心,怕是抵挡不住天魔浸染,哪敢久留,再狠狠一跺脚,遁地而走。 此时此刻,他已经将陆素华这个名字,咬烂嚼碎了,吞到肚子里去。 今日之仇不报,他黑袍誓不为人! “看看,果然是免不掉。” 翟雀儿笑吟吟地站起身,收了神通,虽是神色轻松,但脸不免有些苍白。 龙长老有些担忧,翟雀儿前几日吃了陆素华的暗算,旧伤未愈,如今再用这“望气观心”的天魔神通,实在是损耗极大,虽然因为盯着黑袍。接连遇到赵子曰、陆素华两个关键人物,收集到了许多信息,可这种情况下,后面又如何争抢秘府中枢? 这时,翟雀儿嘻嘻一笑:“龙长老,我们到北荒,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这不是明摆着嘛,当然是黄泉秘府……唔? 见他表情,翟雀儿拍了拍巴掌:“对了嘛,我在北海呆得好好的,却给发派到这里来,难道宫中真的缺这样一个秘府,非要在北荒扎根?还不是我那师尊给出的题目,看一看我这个弟子,值不值得雕琢我大师兄、二师姐他们,想来也正看着呢。可如今,情况是不妙啊。” 龙长老不说话,这种事情,不是他能置喙的。 “遇这么些事儿,什么陆素华、赵子曰,都是计划之外,损兵折将,总还有个理由,回头吃师傅一通挂落也就是了,可是若把自己赔进去,还带累了龙长老,只怕师傅很难掬一把同情泪,只会骂我一个‘蠢’字,是也不是?” 龙长老心中点头,脸自然全无表情。 “一场历练,成也好,败也罢,总不能赋予它更多的东西。其实第一波冲击未果,出其不意的效果没达到,又给了赵子曰、陆素华施为的机会,我已经是败了,到如今,在争抢秘府的几波人中,咱们倒是最弱的一方,明摆着要赔本的买卖,绝不能做。” 龙长老眉头皱起:“你是说,撤出去?” “别这么说啊,我们是要留得有用之身,将一个更有趣儿的消息,传递回去。所以走之前,龙长老,我们到那里瞧瞧去?” 翟雀儿所指的,自然是那个刚成为黑袍伤心地的黑石殿堂。 已经到五月了吗?大伙有月票的,不妨砸两张过来垫垫肚子。 第二百一十一章 珠玉瓦砾 五雷部众 翟雀儿两人小心绕过了中央区域的天魔大劫,几十里的路程也是顷刻即至。- 黑石殿堂内部,五具天魔傀儡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有一个已经从石龛里钻出来,翟雀儿和龙长老都对天魔傀儡知根知底,石龛里空间狭小,傀儡却是钻出来,而不是循本能直接给撑碎了,便证明其已经有了一定的灵智,里面寄生天魔的等级,想必不低。 龙长老想挡在前面,却被阻止:“不要动。” 翟雀儿仍带着笑容,缓步前,虚空中,微妙难察的振波扫过,切入了天魔感应的层次中,毕竟天魔大劫不是针对他们,即使天魔之间,彼此倾轧成性,有《自在天魔摄魂经》,和天魔交流沟通,也算顺利。 龙长老犹豫了下,还无声无息跟来,如果那傀儡有什么异动,也好做出反应。 翟雀儿就和那个开始走动的天魔傀儡擦肩而过,两方井水不犯河水,傀儡径直走出黑石殿堂外,扑向荡魂神光中央。翟雀儿则走到仍端坐左石龛中的一处傀儡面前。 傀儡眼睛已经睁开,红光充盈,翟雀儿就站在前面,仔细观察,最后甚至还伸手,触摸傀儡的皮肤,以把握气脉所在。 “龙长老,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天魔傀儡,成就得太容易了?” 容易?天魔大劫之下,几具真形仙蜕,要说被寄生天魔,还不是眨眨眼的事儿。龙长老是这么想的,虽未出口,翟雀儿也能理解。 她摇了摇头:“寄生天魔容易,可如此轻易地转化,气血流动,莫不如意顺畅,没有半点儿抗拒,转质换性的过程都不见这些人生前难道是魔门高手不成?” “这个,碧落通幽十二重天,应该算是旁门之法,不入魔、释、玄、儒的路数,包容性又强一些,否则黑袍岂会对其感兴趣?” 翟雀儿眨眨眼:“我倒是听师傅讲过类似的事儿。不过和龙长老您了解的,不太一样。” “哦?” “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来路,极其了得,非是旁门,而是从玄门入手,半途转入魔宗,亦即由道入魔是也。” “咱们魔宗这样的法门至少有十几种。” “不错,咱们特别喜欢这种做法,每一劫都能引得七八个所谓名门正派,投入进来。不过这个法门似乎不太一样,这还是当初的黄泉师叔查证出来…… “咱们的法诀总是要拜魔主的,一旦入了宗门,便自然登入地火魔宫的‘圣典’中,正所谓简在帝心,算是入籍。不管是哪一支都是如此,远在无天焦狱的大梵妖王一脉,不也个个留名?可黄泉秘府这支,那些没有显出魔门气象的也就罢了,那些已经具备,露出端倪的,大典竟然也无从查验,这就有意思了。” “说不定只是模仿?” “当然有这个可能,但还有另一件事,自黄泉秘府第一代主人至今,可有成就地仙之人么?此法门明显还不够完备,正因为如此,历代黄泉秘府主人都不停地加以增益,至一代无归羽客,已不知有多少个版本,可惜他还是遭遇魔劫,功亏一篑。这个消息,陆素华肯定是知道的,那她为什么还需要呢? “我那黑袍师兄也说过的,碧落通幽十二重天再强,比得过《太初东华玉》么?想那东华真君,是何等心高气傲的人物,昭阳女仙承继父业,亦是如此,以她的眼光,怎么就看得这个?” 龙长老咳了一声道:“势必是有用的。” “用在哪里?谁来用?” 两人都没再说话,片刻之后,翟雀儿笑吟吟地打破了沉默:“看看,师傅一定会感兴趣的,现在……走也,走也!” 在黑石殿堂中的傀儡全部起身前,两人退了出去。 殿堂内红光层叠,以五具傀儡为中心,来回激荡,而在某个角落中,余慈勉力维持着魔种残灵不动,却是将之前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这段时间里,他终于搞明白了这里的情况,不过他一点儿参与进来的心思也没有,相反,他还要努力维持住身价已水涨船高的魔种,避免这座“金山”化入天魔大劫之中,湮灭无存。 这一过程很是辛苦,他就像是一个溺水者,凭着一点儿运气,在充斥天地的透空魔念中挣扎,大部分时间是随波逐流,偶尔利用白虎星力,修改下轨迹,不至被吸入核心区域那里每时每刻都有成千万的天魔灰灰,偏偏不见任何爆发式的手段,似乎里面辛天君只是正常的呼吸,就能够予以天魔致命的重创,那种神通,余慈是绝不愿意尝试的。 然后他飘流到了这黑石殿堂中,时间大概是陆素华远遁、黑袍暴怒之际,正好看到一场热闹的尾巴,不一刻,又见到翟雀儿和龙长老。这两拨人来来去去,也不可发现淹没在天魔大潮中的不起眼魔种。 对那几具真形仙蜕,诸天魔自然是极为垂涎的,都想往里面钻,然而天魔驱役傀儡,但反过来,傀儡也挑剔天魔,像他依托的魔种,就没资格进驻到真形仙蜕中,一时倒是闲了下来。 “这地方不错哎。” 余慈在黑石殿堂中呆了片刻,就感觉到这里和外界不太一样。不知这里是用什么材质打造,本身有隔绝外界侵扰的功效。即使现在门户大开,防护力大打折扣,但也有一些比较隐秘的角落,能够屏蔽不小的的压力。 他就在殿中深处找了个好位置,安置下来。在这里,透空魔念和荡魂神光的影响已经降到了最低,只要他注意一下,便不至于被拎来扔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个灰飞烟灭。 低调,低调!余慈下定决心,要在这儿呆到秘府动乱结束,如今就不再分心管外面如何,将注意力都沉到残灵内部来,先把这里面乱糟糟的东西梳理出个脉络再说。 灵犀散人和张老的神魂打乱在一处,记忆重叠,经历紊乱,时间线更是一团乱麻,想要将两边混乱的碎片彻底理清,立限划界,绝对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幸好余慈很看得开,他要的只是灵犀散人一边,与香料有关部分而已,这部分信息,即便仍是浩繁如海,可他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参照无名香经,纲举目张,大部头的检索条目,分门别类,最是清晰不过,照葫芦画瓢,逐一搜检编排,这种事情,难道还做不到吗? 当一个人专心致志做事的时候,对时间的把握就很模糊了。尤其是有手边大部头的工作为参照,当外界激烈的震荡席卷整个黑石殿堂的时候,余慈手边的工作完成了不过千分之一,尤自茫然: 怎么回事? 殿堂中的天魔傀儡一个都不见,没有了目标,天魔大潮、荡魂神光也都懒得光顾,这里的光线变弱了很多,可是无形而庞然的压力,却以令人心悸的速度,急剧攀升。黑石殿堂发出了难以承载的呻吟,包括更下层的山峰,好像是有一只巨掌把它们捏住了,硬往内合。 余慈心叫不妙,眼下黑石殿堂是为他遮风挡雨的,要是被外力毁坏,魔种残灵势必会再坠入到天魔大潮中,那时他再想得到这样的空隙,就没可能了。 可他又实实在在做不了什么,便在此刻,他听到有人激发长啸: “八景宫辛天君在此渡天魔大劫,难以照应周全,各方道但请远遁百里,若不如此,牵连莫怨!” 这声音激昂清越,不像是辛乙的嗓门,余慈猜测,那可能是杨朱。这一位四明宗的长生真人,倒不愧进入了“大贤”的层次,明知魔劫汹涌,依然深入劫区中央,为辛乙护法,又及时放言,持正自身立场,胆气魄力,都有可观之处。 辛乙依旧保持着沉默,不过余慈有九成把握,这席卷诸峰,干涉虚空,似乎要将黄泉秘府捏碎的力量,正是来自于那位。 他很好奇外面会有什么变化,不过让他现在出去黑石殿堂,也是休想。杨朱这边啸音余波方散,天地间又有一波尖音炸响,这声音穿透力极强,扫过虚空,余慈这边的残灵就险些给搅得散了,所在黑石殿堂“崩崩”两声,竟是开了几道穿墙透壁的裂缝。 “多谢辛天君挂怀,不过机会难得,我们就在外面看着,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说话这人其心可诛,其先声夺人,分明就是想给辛乙施压,一旦心神出现破绽,势必会让魔劫侵入,让其坐收渔利。而且,这话音也耳熟得很哪: 赵子曰?这家伙什么时候有了和辛乙叫板的能耐? 一念未绝,中央区域,气爆声连迭响起,杨朱吐气开声,如大风呼啸:“傀儡魔物,也敢猖狂!” 便追着他的尾音,有人哈哈一笑: “老弟勿忧,托贪欲煞气等浊物而成就者,虽亦名天魔,实不入流,何足道哉!” 笑音方落,天外走雷音,余慈在黑石殿堂中,也见到有夺目金光自门口、裂隙中狂涌而入,充斥整个空间。他给唬了一跳,忙主动牵引白虎星力降下,护持魔种残灵。而在此时,天地间有隆隆之声碾过: “咤,五雷部众,听天君号令!” 今天晚了,以后尽量在晚八点前更。至于月票啥的,月初还是要嚎两嗓子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牢狱并立 外魔扰心 原来辛乙还有后手。 余慈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然而紧接着他就感觉不对,那隆隆之音,震耳欲聋、声势浩大不说,最奇特的是其发音机理,不似声带震动,倒像是大气空爆,回音阵阵。 他凑着墙壁的裂隙放出感应,将外界情形拟化为六识所感,却险些被天空的闪亮晃瞎了眼。 黄泉秘府的天空中,中央地带,那扭曲的虚空漩涡周围,依旧红光层叠,不知几千几万重,浓郁的光华几乎是凝成了实质,随时都要倾下血雨,但在更外围,金蛇狂舞,周边区域的荡魂神光,被电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看去,那些电光每每自成体系,叠转曲折,非是寻常,竟有巍峨之势,再多看几眼,那些蹿动的电光,颇如人之手足,而电光叠转轮廓,便似是庞然壮汉。 这不是错觉,相反,越是挥击舞动,那些人形轮廓越是清晰凝实,且已开始缩小,虽然仍是身高两丈,却更肖人形,渐渐的可见其披甲束冠、见面目五官,还有两个化雷电为车驾,腾身其,吼啸声中,对着诸峰之间的红光区域冲杀而入。 轰隆几声响,便有几个人影弹出,那是天魔傀儡。 这些傀儡的战力,余慈一时评估不出,不过一拳一脚,也是地动山摇,可那些雷光人形一时间竟能抵挡得住,偶尔有被一拳轰飞轰碎的,马就又连缀起来,重新化形。 倒是轰鸣中雷火攒簇,澎湃的力量击中傀儡,就是恐怖的焦痕,这些皮肉伤势无所谓,然而傀儡眼中红光闪烁,明显是寄生在其间的天魔,顶不住天雷之威,有些动摇。 “这就是五雷部众?怎么从不曾听过这种符?” 后面飞腾起来的杨朱,看得瞠目,此时他倒是给闲置了,还好,总算记得扭过头,看刚才赵子曰发声之地。 那边赵子曰没有掩饰的打算,浮在半空,漆黑罩袍下,热力扰动虚空,以至扭曲。迎杨朱视线,双方气机相接,已是一触即发。 西南山峰,忽地砰然巨震,随即宝光冲霄,七八道流光四散,那些都是有灵性的法器,在秘府中乱窜,一时不知该怎么出去,失掉这些,西南峰,依旧灼灼放光,瑞气千条,莫说是别人,就是余慈,万里之外的心脏都跳了两下。 那简直就是黑夜中燃起的火炬,诱惑着人们往那边去。 北荒的亡命徒从来不缺乏,之前被杨朱的警告弄得有些进退不定的修士们,当下啸叫连连,不知有多少人冲前。 杨朱眸光如刀,正要使个手段,再给这些烧昏了头的蠢货一个警醒,那边赵子曰也有了动作。 那人似乎是深吸口气,身体略微膨胀,同时低笑开口:“杨大贤担心那些贪婪之辈?不愧是名门正派……也罢,我愿为大贤及天君解忧!” 未及杨朱回应,他端了个架子,身子也膨胀到极限,随后就是吐气开声: “呵!” 嗡然巨震,一圈有如实质的震波横扫黄泉秘府,杨朱那等修为,迎着震波,也觉得脑中一眩,本能地摆出防御架势,随后又发现不对,想再发动,又哪来得及! 黄泉秘府外,自从失去五岳真形图的操控,就在时刻衰减的九地元磁神光,在此刻终于支持不住,像一个薄薄的鸡蛋壳,轰然破碎,散入四面地层中,形成一波又一波激涌的土石巨浪。 如此局面下,黄泉秘府就像是暴风雨下的小船,来回摇动,势头就像当初撼动地脉时一般,可一回,赵子曰绝不是干涉地脉,而是直接作用在黄泉秘府。似有庞然之力,将这秘府超拔飞举,来回颠倒这是移山填海的大神通! 赵子曰双眸透射黑光如焰,巍然屹立半空,状若魔神。 在黄泉秘府摇动时,虚空激荡,内外屏障粉碎,外面蚁附的北荒亡命徒们,有的给直接甩飞,有的一头栽进来,更有一些,是被那庞然伟力直接碾成了肉泥! 那些倒霉蛋,大部分连诅咒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便在恐惧中灭顶,无可计数的负面情绪弥漫此界,让这片本就沉郁的天地,更蒙了一层阴霾。便在这阴云的间隙中,跳跃着鲜红的火光。 “杀生恶业,害身如火。” 赵子曰低声感叹,随后放声大笑:“给我封!” 话音起处,黄泉秘府与外界相沟连的地脉等出口,轰然闭合,整个秘府,竟是内外隔绝,再无任何出入之路径。而黄泉秘府断去了地脉根基,愈发地飘摇不定此地本就是开辟出来的半片独立世界,一旦没有外面地脉勾连,究竟是留在此界,还是滑入那无尽虚空,真不好说。 如此惊人变故,知道的人却没几个,至少那些前前后后涌进来的北荒修士,大都无知,绝大部分人,都被西南山峰的宝光摄去了心神,剩下的也被接连不断的混乱搅得脑袋发晕。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幸运? “善哉,这些人充其量不过千余,便是辛天君一时照应不到,让他们死在魔劫之下,恶业也不过了了,我这边还要承担一些,请,请!” 听了赵子曰的言论,杨朱气极而笑:“无耻之尤!” 杨朱很惊讶这人竟然能化用业火,但更让人无言是其手段:圈禁的这些北荒亡命,在辛乙度劫时不可避免要受到影响,若是有大的折损,其恶业势必要算到辛乙头,恶业本身不说,真正可虑的是,万一辛乙因此在度劫时有些犹疑,透空魔念便可能趁隙而入,由此形成了一个两难困局。 一个人一个性情,也有各自的准绳,杨朱自认为还不惧这等事。可他和辛乙不熟,却不知这位看去诙谐和善的老大人,是否能看得开。 婆婆妈妈是绝对不行的…… 一念未绝,杨朱却是又反应过来一事,他一挥衣袖,化气成芒,犀利如剑,横绝十里,赵子曰却再不复刚刚移山填海时的神勇,怪笑两声,便闪入群峰之间,倏乎间已去得远了,杨朱放出的气芒击中了他身后的山峰,撞在禁制,光芒乱闪。 顾忌辛乙这边,杨朱没有追去,心头则杀机炽燃,一时发泄不得,就转向那群蜂拥山的亡命,正要使出手段,心神骤然一震。 黄泉秘府的天空陡然间向下压,明知这是错觉,可倾泄而下的电光,却给人以“天要崩塌下来”的感受,杨朱几乎是瞬间摆了一个防御的架子,就像是面对赵子曰的移山填海神通时那样,但这回,他甚至没有一个针对的目标, 直至无穷尽的电光席卷百里方圆,以千计的修士在惊呼惨叫声中趴落一地,他才确认,是辛乙将其惊人气魄化入秘府天地之中,形成这几近天威的一幕。 也在此刻,五雷部众倏地舍了那些天魔傀儡,融入扭曲的电光中,飞落群峰之间,相应的气机散而复聚,驱使电光,在虚空中扭结成一个古怪的字体。 杨朱终于见到了与符相关的情景,这才符合辛天君的风格。 电光横扫**,方圆百里之内,以他目见,再没有一个人能直起腰来,而电光所聚的符降下之地,正是刚刚赵子曰消失的位置,刹那间电光如牢,封绝近二十里方圆,几乎将相邻的两座山峰都包了进去,只听那边一声尖啸,赵子曰在电光中现身,已是灰头土脸,他边共有五个雷光人形,肃立成环,形成一个符阵,将其锁在其中。 杨朱脸并无喜色,辛乙如此施为,必是天魔大劫的正锋将至,为免分心,需要清场的缘故。 赵子曰明显也知道这一点,他虽是一时间动弹不得,却是扬声高叫:“我只要秘府中枢,若天君往外边挪一挪,让出中枢之地,你我今后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杨朱听了,心中猛地一动,可在红云之下,却传来了辛乙的笑声: “几劫修来臭脾气,你要往东我往西。规矩德性不用管,自找老天打主意!” 杨朱为之绝倒,随后又是一醒:原来如此,这又是个套儿。同样是为了诱惑辛乙动摇心神只要辛乙有半点儿得失之心,就又给了魔劫侵入的空隙。 幸好,辛天君的老辣,远在他估计之。 那似偈非偈的笑声将逝之际,当空红光漩涡之中,伸出一只让人屏息的巨手,泛着微微的蓝光,每一个指节都如实质一般,可合在一起,却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由指骨拼接而成的牢笼,倒是与辛天君符所化的电牢有些相像。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那巨手团拢,硬生生插在诸峰之间,也在此刻,六具天魔傀儡,竟在砰然声中,齐化血雾,五道扑巨手五指,另一道扑掌心,重将巨手“洗”了一遍,而气机运化,其封锁之力,强了何止十倍! “末法主出手,这手笔果然不同凡响……只是毁了六具天魔傀儡,就为了将辛乙封住?有什么意义?” 杨朱不认为这种玩意儿,能把辛乙困多久。可也在此刻,一股极深重的恶意扫过,正来自于那红光漩涡处,刹那间,杨朱读懂了那边的意思: “不为危局而惧,不为世俗致迂,不为利益所扰……却不知,可不为道义所动么?” 灭尔同道,又当如何? 喵的,怎么越来越晚了。不过,黄泉秘府这块儿,也要结束鸟。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一气冲霄 三十六天 透空魔念变化,黄泉秘府中,天魔大潮的压力倏然转向. 似乎是为了让辛乙看清,中央区域的红光散尽,露出巨手之下,辛乙矮胖的身形,此时他仍然算是淡定,只是在透空魔念催化下,巨手五指合拢,锁定辛乙气机,其间化入五具真形仙蜕的精血元气,由此形成的禁锢,就是地仙之身,一时半会儿怕也脱不开身。!。 此时针对辛乙的手段,也仅此而已,剩下的力量,都一股脑儿地移转,至于目标,杨朱就在附近,感应也最是深刻。 随那红光一层层铺展,他眼前视界一下子收缩,五感六识都受到影响,突然的压力,让他原本就不怎么顺畅的心气儿,更显得焦躁。 他知道这是透空魔念作用,某种意义说,现在天魔大劫的大部分力量,已经移转到了除辛乙之外的每个人身,这不是“不务正业”,恰恰是将辛乙度劫之环境,视作一个整体,不去狂攻那最强的环节,而是避实击虚,从其他地方入手,意图撬动辛乙的心防。 主控魔劫的末法主必然是在暗处观察了很久,一旦出手,就是总揽大局,黄泉秘府内外,一应因素,都为它所用。 杨朱这边如此,赵子曰那里也一样。 巨手牢笼不但封住了辛乙的身形,连带着也封锁了绝大部分气机,这样,那边的五雷部众就显得有些势单力薄,赵子曰喝声中,烈焰飞腾,更挟有龙象之力,将雷牢轰得七零八落,五雷部众中间还意图重新聚形,终不抵赵子曰几无止境的怪力,终于崩散,连带着漫天电光,都难再成势。 赵子曰脱了雷牢,立刻飞半空,登高观望那边局势,待看到那巨手牢笼的位置,不由一喜。巨手牢笼垂落之时,已经把辛乙带偏了一小段距离,此刻辛乙距离秘府中枢之地,虽还算得近在咫尺,却终究让开了一线缝隙。 有可乘之机! 赵子曰也知道,天底下未必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可这等局面下,当真是半点儿机会都不能放过。十来里距离,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念动即至,瞬间他就擦过巨手牢笼,扑向秘府中枢之地。 中枢位置,是一块相对还算平整地空地,由一块块方正的黑石板铺成,径有百尺,面连缀着一串图形,大致情况是密封四角,中央留白。而居高临下去看,总觉得中央部位,应该再放下一件什么东西。 脑子一转,连通两界的思维便给出了答案:原来如此! 赵子曰伸手在自家腕一切,鲜血溅出,像是在虚空中燃起了火,却又很是精准地落到了空地图形的几个关键节点,顺应此处暗合的血祭之法。 此刻他一身气血何等充沛,虽只是十数滴,也足够了。空地四角,那些图形一个接一个地染血色,由此启动深埋地下的气机,中央那块留白之地,便似活了过来,翻涌波动,一块石碑从中升起,下面还连缀着一座七阶石台,石台四方矗立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是玄门不甚出奇的定制。 这便是控制黄泉秘府的真正中枢了。 赵子曰大袖一摆,就要将此石碑炼化,可才一出手,大气呼啸,如长风,轰隆碾至,却是杨朱隔空发力,四明宗法门,极重气概,于大威能中见精妙,赵子曰若不及时挡住,这浩浩荡荡的劲力盘转,就全落到下方石碑了。 “做事要有重点嘛!” 轻描淡写地化解掉杨朱的攻势,赵子曰弹指射出十余道火光长线,这些都牵连着极重的业力,最能污秽气机灵智,不说杀伤,沾就够人恶心半天的。他嘴还不停: “天君度劫和诸位生死这才是关键,至于秘府中枢,不过等而下之,杨大贤当有决断才是。” 赵子曰没有放空话,此时此刻,黄泉秘府外面不知道,靠近这一片核心地带的千余修士,不知不觉间又分化成两派诸宗修士和诸宗修士以外。 原本进来秘府之后,那些北荒亡命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宝藏,可眼下却又莫名掀起了对诸宗修士的怨气,狂呼啸叫,又是群起而攻之,天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分辨出目标来的,想来也不会少了天魔手段。几乎是第一时间,那边就有了伤亡。 赵子曰说的,杨朱自然也清楚,可他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被人连讽加刺,一时间连眼珠都渗了血色,总算还有一点儿理智,隔空森然道:“秘府让你得了手,里面这些人,你会轻易放过?” 啧,这人脑子还没完全昏掉! 为乱其心,赵子曰又是放声大笑,笑了半截,忽觉得不对劲:“啊呀不好,我也着了道儿,如此不依不饶,岂不是节外生枝?成了那魔主的打手?” 想到这里,他笑声戛然而止,可此时影响已经造成,赵子曰倒是顺势又想起一件事:“我这么积极也没什么用处,关键的东西在刺曲身来着。” 念头转过,他彻底从透空魔念的影响下脱离,曲指再弹,一点豆丁大的业火射出,眼看落到石碑之,却蓬然四散,落在黑石铺就的血祭区域周围,焰光冲天而起,足有十余丈高,将那里围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一切,他飞身而,恰迎杨朱发泄式的攻击,两边打做一团,余波所及,使得诸峰摇动,偏就是那巨手牢笼,不见半分晃动。 虽是与长生真人激战,赵子曰一大半的心力还是放在中枢石碑处,交手不过两三个回合,他心中就是一动: 那家伙终于到了! 有业火遮掩,此时又是乱成一团,实是大有可为。一念至此,赵子曰倒是要多卖几分力气。 再看杨朱,这一位明显是受到魔劫影响,刚刚那一线理智,也在消磨之中天魔大劫就是这一手厉害,毁人心智于无形之间,尤其杨朱事先就没有一个度劫的意识,大劫威煞突然转向,他的应对显然是不够妥当。 不过数息时间,刺曲那边传来感应,事成矣! 刺曲怎么说也是长生真人,炼化一块石碑,绝无难度。赵子曰倒还保持着冷静,立刻传去指令:还有一步,不要懈怠了。 中枢石碑炼化,便等于是黄泉秘府到手,然而秘府当前的状态,根本就是扒光了衣裳、全不设防。所以他们这边事先安排,准备了一个应急用的顶级阵盘,只要植入中枢,提供几日的防护,倒也不难。等这段时间过去,无天焦狱那边肯定会拿出更好的方案 阵盘植入,刺曲全无半点儿耽搁,立刻发动,赵子曰也控制业火,予他方便。 可在此时,耳畔“当”地一声巨震,猛地扭头,只见巨手牢笼之中,辛乙面色沉静,却是旁甩一拳,正打在巨手食指,牢笼五指血光流转,依旧扎得坚实,可就在不可避免的震荡中,让辛乙将声音传出来,似叹似笑: “连担道义的力气都没有,哪有脸皮来度劫!” 嗯?赵子曰心头一跳,下一刻,便见得辛乙闭眼睛,旋又睁开,也在此时,他顶门一道清光升起,笔直冲霄。 巨手放出血光,要依前面那般强行压制,可牢笼中的辛乙放声大笑,双手张开,一团金光便从他胸腹间涨开,整个身体似是化为了半透明的琉璃,由那金光放射,血光金光相抵,竟是势均力敌,而前面那道清光,则是轻轻巧巧穿透牢笼,又穿入方虚空漩涡中去。 赵子曰完全看不懂,他只见到清光冲入漩涡不久,便有一层灰蒙蒙的光,自那边降下,初时这光看不真切,直扑到地面,反激起来。若不计较前面来路,倒像是平空起了沙尘。 可往翻一层,沙尘浊气就消褪一些,朦朦似雾,雾中有许多影像。 气机在变。 赵子曰猛地停了手,拉开了和杨朱的距离。杨朱也骤然清醒过来,眼中血色消褪,正好看到那似浊似清的光雾再往翻,那些朦胧影像都化为海天、山水、楼台,一片片铺展而去,其间更有人影往来。 眼前似乎是展开了一个只在幻梦中的世界。 赵子曰和杨朱这等人物,总算能感应到一些常人所未能见到的东西。他们就感觉到一个超乎寻常的气机洗炼跃升的过程,随着那灰光反激而,每提升一个高度,都是一个“层次”的提升: 浊、非浊、非清、清……依次而,一层就是一个新天地。一道朴初之光,便在此过程中,纯之又纯,阴阳开合化生,似有亿兆生灵,演化其间。 “一、二……十六……三十一、三十二!” 转眼间,类似的气机洗炼跃升,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三十二次之多。黄泉秘府的“天”有其高度,可这气机洗炼跃升的幅度却是远远超过。随着层次的拔升,人们不自觉就仰起头来,看着那一层层的胜景铺设,恍惚中,便是天魔大劫那层叠的红光漩涡,也被这节节拔升的天地压在下面。 无论其怎样变化,都脱不出气机演化蜕变的范畴,只能是在某一层次翻涌作乱,又如何掀得翻这几无穷尽的煌煌世界? 这一过程还在继续,三十三、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 辛乙忽地纵声长啸,啸音里,那无尽胜境之中,四方朗清,玉光垂流,仙人往来,列兮如麻,极处,又有一道无尽天寰笼盖,诸方世界,莫不包容其中,而其根基,毫无疑问就在辛乙身。 巨手牢笼依旧存在,可是那巍然之势,却莫名地缈小起来。 一气冲霄,三十六天!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语落凡 雏鸟观飞 黑石殿堂中,余慈有些眩晕。 在这种特殊的环境下,旁观也有风险来着,刚刚天魔大劫转向,要不是他白虎星力还算稳固,此时恐怕已经陷进去了。不过此刻,他眩晕却是由他摄入了太多信息,万里之外的大脑都有儿点不堪重负。 那位老先生干了些什么啊! 在清气冲霄,气机演化之时,余慈的心神便完全陷入进去。 他头一个想到的是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那符所显化的“天白玉京”之胜景,便与这情形差相仿佛,同样是仙山云楼,似天世界,但论完整、论气魄、论精妙,差之何止霄壤。 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中,演化“白玉京”之仙境,诛魔符虽是汇结日月星三光,却如仙人叱落一般,颇有天气象。 而此刻,辛乙演化出的这一幕,又是个什么符? 余慈注意力转向天空,想知道接下来面会扔个怎样的符下来。然而看空乘鸾引凤,驾舆步光的仙人形影,仰视之际,观其逍遥往来,莫名就觉得自身之渺小,然后他真的纳入进去由始至终,没有符扔下来,而是将他所在的区域,往那片梦幻世界里装! 位置还是那个位置,可天地已不是那片天地。 里面的涉及的种种的虚空玄妙,气机变化,余慈不懂,但他心念依附的魔种残灵,此刻完全没有抗拒的力量,由一只无形的手拨弄,身不由己,规拢到某个很古怪的层次。 感应所及,周边区域内,甚至是整个黄泉秘府中的修士,都是如此,尤其古怪的是,似乎人与人之间、物与物之间、人与物之间,规拢的层次还不一样。初时余慈很困惑,不过很快,天魔大劫便现身说法: 无尽胜境仍在不停演化,天魔大劫所显化的红光漩涡,跟不演化的速度,后来已困居一层,那层次倒还挺高,大约是在三十层左右每一层次,都有气机和颜色的微妙分别。基本原则应该就是“清下浊”,越向下的层次,颜色越是污重,越向则越是纯粹。 那红光漩涡翻滚不休,总是试图透下渗,大概是这样的作为惹烦了辛乙,巨手牢笼中,传来一声沉喝: “黜落!” 漫天红光应声崩散坠落,像是下了一片火雨,每一道坠落的红光,都是一个或一群天魔,每坠下一个层次,红光就剥落一些,其反应也愈发微弱,一路贬下二十多层,坠入到下方昏沉沉的光芒中,便泯然于众,再不复感应。 原有的层次中,倒还留下了一线红光,顽固抵抗,但也是摇摇欲坠。这已经不重要了,眼前发生的一幕,足够余慈修正他的认知。这时候,他想到的再非单纯的符,而是传说里的“化天心为我心”的界域神通。 莫非,这就是辛乙独有的界域? 可是,只听说那界域是形成有利于自己的战斗环境,像这样直接演化气机,层层洗炼跃升,直至生就广大世界的……呃,是不是太复杂了些?况且这感觉还有点儿熟悉。 一念生而天地成,这样…… 万里之外,元神真性放出灵光,拿出一个答案:心内虚空,内景外成! 你娘!是的,就是这么个意思,这样类比才对! 当此明悟呈现,万里之外,余慈的本体直接跳了起来,他通过魔种残灵的感应,近乎贪婪地看着这一切,是的,就是心内虚空的路子,虽然这里面的结构、气法完全不同,可不管其本质如何,这种思路,却让他如饮醇洒,几欲沉醉。 想当初,他给自家的心内虚空划定结构,是用一阴一阳为横轴,过去、现在、未来为纵轴,搭起的基本架子,本质无差,却显得大而无当,太过泛泛,其后的演化,大部分时候,又都是以物象变化为基础,在心内虚空中显化,形成了目前山林鱼龙,冰海环绕,星空覆盖的格局。 虽说那里面无一物无来处,照神铜鉴、鱼龙外相、太玄封禁,都是极有底蕴,可大部分时候,这些东西各自为政,不成体系。 余慈早有内景外成的能力,可大部分时候,不过是用它来放出心象分身,借用分身虚实变化的特质对敌,远称不合理、有效的应用,而今日见到辛乙这样的法门,当真是如重锤擂响鼓,震翻了原本僵滞的思路。 蛇鼠观鸟飞,或无好处,可若本身就是雏鸟,观飞又如何? 灵光一闪,就如星火燎原,余慈很快又想到,这等层层天地的划分,倒有点儿像六道轮回、十法界的规制,二者似乎也能够彼此参照,似乎影鬼提过一回,玄门确实有过那样的设想,叫,叫什么来着…… “一气冲霄,三十六天!” 对了,就是这个! 外间杨朱呼声入耳,余慈一下子记起,三十六天,玄门曾用来和西方佛国叫板的宏伟构想。据说是将世界划分为三十六个层次,三十六层虚空,这其间又有两种设计,一是东南西北各立八天,有三清境,最则是大罗天,包罗诸天,至高无;二是与十法界一般,垂直划分三界二十八天,更有四梵天,再又是三清境、大罗天。 玄门当初因两种设计产生了分歧,宏伟构想未能真正成功,但也由此成就了许多高妙法门,或许辛乙此时所用,便是其中之一? 里面的细节,余慈不会深究,他只是在想:再用一回,再用一回……让我仔细看个清楚! 黄泉秘府中,因三十六天变化,已是情势剧变,而在秘府之外,其实也已显露端倪。翟雀儿和龙长老距离秘府已有数百里,却依旧感应那边煌煌之威,停下身来观看。 “原来传说竟是真的?” 翟雀儿已经辨认出三十六天的根底,更通过《自在天魔摄魂经》的法门,感应到天魔大劫已濒临消散,不由咋舌。 龙长生则有些感慨:“辛乙就是个疯子。” 他们这个层次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八景宫辛天君的事迹。 辛乙早年以阳神成道,肉身早已毁弃,却凭借着炼器和符之道,重造肉胎,并立下宏誓,要以符法、器法双双通灵,也就是让后天造就的肉胎,真正成为‘活人’,并将其推入地仙境界,以践行他“性灵通神”的主张,由此浪费了近两劫时光,否则以他的修为心境,早五千年前,就该是地仙一流。 以之事,算得是广为流传的段子,至于那“三十六天”,说是“传说”,不如说是“噫语”更符合情理。 “难道真如某些人所言,他是拿自家成道的阳神当材料,把三十六天生造了出来?” 太晚了,只好先放小章,这样,明天中午、晚各放一小章,其实还是正常更新。大伙儿也不妨正常给给月票红票之类…… 第二百一十五章 道魔相争 成败互现 上 “把阳神弄成这个模样,不会死吗?太高深了,我不懂。&&” 翟雀儿半是嘻乐,半是认真。到了辛乙那个层次,其所作所为,确实不是常人能懂的,两人现在是用一个旁观者的心态,自然是怎么说都成,而陷在三十六天里面的那几位,如今怕是没他们这等悠闲。 然而数息之后,翟雀儿的脸色也变了:还在往外扩? 两人已经在数百里开外,远离事件漩涡,可三十六天演化,竟是无休无止,他们这边神魂元气,隐然间竟也不安其位,似要与那边呼应,投入其中。 三十六天下部,他们这边看不到,只能见到方七八重天地,而那恰好也是三十六天最玄奇之所在。一旦呈现,便仰之弥高,永远需要人仰视,在秘府内如此、秘府外如此,便是破开地层,到九天之,想来也依然如此。 和龙长老一块儿,又退了几十里路,翟雀儿耐不住好奇,扳着手指算:“大罗弥盖诸天,不可视极,暂且不论。下面三清境,太清境显玄白之气,为苍天;清境显元黄之气,为黄天;玉清境显始青之气,为青天,依次而,清楚分明,其间万仙往来,有如实境,可见三天宫否?” 龙长老眯起眼睛看,如此玄门神通,对他这等魔门修士,天然就有克制之力,便是观看,也觉得压力如山,偶尔一道清光照下,天魔法体都要摇动不安。换了翟雀儿更不用说,所以这活计也只有他来做。 看了半晌,他收了目光,先按下翻腾的气血,方道:“大赤、禹余、清微三天宫依稀可见,却恍惚不明……” “大罗祖生玄白、元黄、始青三气,化为三天三境三宝天尊,为世间所见之极也。三道尊化生在三境天宫之中,显化其一,便是仙业永享,如今天宫未分明,那辛乙还是大劫法的境界没错。” 翟雀儿吁出一口气:“也幸好如此,否则哪一位道尊显化,万里天地,立刻划入三十六天,随其心意升举黜落,我们就死定了。现在也不可久留,这个消息也不比陆沉那边逊色到哪里去如此光大气象,一旦成就仙业,域外密切感应的诸位魔主,不知有几个要吐血来着,嗯,也不知有多少,要欢呼雀跃。 稍顿,她又感叹:“怪不得陆素华这么轻易引来了天魔大劫,想来她也是深谙其中机关的。” 道魔之争,最是直接。成道必渡魔劫,而天魔乃“他化”之道,自我无法成就,必须毁他人之道方可得大自在。一个要成道,一个要毁道,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 几乎每一个地仙、佛陀、圣人成就,都代表有至少一个魔主陨落;同样的,若是有哪个大劫法死在劫数之下,又或者地仙、佛陀、圣人身死道消,也代表着一个或多个魔主成就。 辛乙这等人,成就越大,越遭天魔嫉恨,同时,也吸引更多的天魔关注,彼此感应,成败互现。 “那驱动天魔大劫的,不知是哪位魔主,如今便是留得命在,也要元气大伤了。唔,又是一个有价值的消息。” 一个遭遇重创的魔主,毫无疑问会是很多大能眼中的美餐,翟雀儿知道,魔主自家更是清楚。 黄泉秘府中,魔主驱动的魔劫大半黜落,只有它本身一线透空魔念,勉强维持。 按照辛乙所化三十六天结构,乃是受佛门十法界影响,划分为欲界六天、色界十八天、无色界四天、其更有四梵天、三清境及大罗天。如今透空魔念是在第二十八天,名曰“太素秀乐禁天”,位于无色界四天之顶,至此一应生灵,念头将尽未尽,将生不生,一步之差,就是长生之别。 按照修行界普遍的说法,这里就是步虚与真人的“长生劫关”,是天魔最善用力之处。辛乙最初将它定在此界,也算合适,可它又怎能甘心? 挣扎中,它与辛乙隔空喊话:“我是乃末法之主,同于地仙、佛陀、圣人,你怎能将我黜下四梵天?” “且放宽心,若你本体到此,我必放开太极平育贾奕天,许你为地仙、佛陀、圣人,容你进去。” “三十六天,拾人牙慧,玄门大义,一至此乎?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是儒家经典,哈!” “辛乙,你自以为诸法贯通,殊不知意杂不纯,大道无望!” 魔主并非是单纯骂战,而是要以这种方式,令辛乙神思流动,它则寻找破绽,以图脱身。可惜,辛乙的心防,或者说脸皮,比它想象得要厚得多。 “既然你喊我的名号,不妨我也念你真名,如何?” “你敢!” 魔主这回当真是心神震动,若是被辛乙念颂真名,其底细必为有心人所察知,天魔之间,倾轧尤烈,若是让其他魔主知道它如今境况,哪有不落井下石的? 辛乙则完全不给它后悔的机会,便在巨手牢笼中,嗔目大喝:“波陀谛,还不下去!” 如今三十天笼盖千里方圆,辛乙神思可谓是无所不至,一声喝叫,当真可算是声传千里,余音所及,直透碧落。 波陀谛怒吼一声,终还是心神动摇,再也抵不过三十六天的神通,那一线红光当即崩散,一个扭曲的形影从太素秀乐禁天中暴跌而下,每坠一层,都扭曲更甚,直至化为清烟一缕,散逸无踪。 这是它透空魔念销尽之相,而困缚辛乙的巨手牢笼,也在此刻轰然散落。 杨朱早看得目瞪口呆,不过总算是及时回神,一时为之大喜,正要招呼,忽又觉见那波陀谛残余魔念迸发,将尖锐的信息直透入每个人心: “你以阳神衍化三十六天,本我之灵难存,全靠后天符器肉胎,才维持得住。如今符器肉胎远未证道,三十六天已成气候,头重脚轻,我看你如何收场!” 杨朱急扭头,却见辛乙那边,琉璃金身所放强光,已然扭曲,三十六天依旧演化气机,竟无休止之意,当下心头就是一坠: 那魔头并非虚言相诳! 也在此时,有人暗喜: 机会! 第二百一十五章 道魔相争 成败互现 下 中枢区域,熊熊业火包围中,刺曲架设好了阵盘后,已经将其发动,阵盘正沉入地底,与秘府本身的地脉灵窍逐一勾连,布置阵势。可前面辛乙一气冲霄,演化气机,干扰了秘府原有的气机规则,不得不暂时中止。 此刻,波陀谛最后的嚎叫,倒是让他精神一振。 好机会啊,还不快! 当然,要的绝不是他。魔主最后魔念迸发的意图,便是头猪也能明白,可惜,便是头猪,修行数千年,也要成精了,遑论是他。他肯定是不会受其蛊惑的,但赵子曰那边,则是另一个情况。 赵子曰被大梵妖王逼迫,舍得性命,招得十方慈光佛愿力身,正是要毕其功与一役。 据他所知,此时赵子曰本我意识已经完全陷落,虽然言行与常人无异,但下意识里就完全按照大梵妖王的指示行动,不会有任何惜身惜命的犹豫。 赵子曰确实是动了,可并非是冲前去,和辛乙大打出手,而是学波陀谛那般,先试图从三十六天的控制中脱身出来。 相较于其他人,赵子曰由于身背愿力,操控业火,比较特殊,所以并没有被特别锁定在哪一层天,可当他表露出相脱离的意图时,便再也没那么容易,三清境似有清光照下,只一绕,便将他扔进了三十一层天,亦即龙变梵度天。 此天约略等于十法界中菩萨法界,一天一界的关系,不外乎借鉴对应之类,此天的神通胜境,却是不会错的,赵子曰给摄入此中,便觉得一身气机,比在外面时还要显得流利顺畅。 他汲取十方慈光佛愿力,不计后面的恶果,纯以境界论,大约就相当于劫法、菩萨之流,辛乙的判断无误,更顺应气机变化,轻轻巧巧将他摄了进来。 赵子曰脸皮绷得很紧,三十六天神通可不是专给人定位的,真正恐怖之处,还在于其后的诏令升降,波陀谛就是前车之鉴。 眼看头三清境又要光芒蕴化,赵子曰“哞”地一声,发龙象之音,身外业火熊熊,却是早将愿力化为移山填海的大神通。 由于他当前修为是超拔而成,许多方面都配合不,真正的战力,甚至比一些老牌真人还要逊色,但若纯粹发动神通,终究是境界为主,倒能显出当年十方慈光佛的六七成水准。 虚空震荡,赵子曰没有攻击三十六天,而是借着移山填海神通,重新连接黄泉秘府之外,由他亲手断去的地脉。 之前封闭黄泉秘府时,他没想过有三十六天这样的变数,可毕竟是留了一些后手,眼下自然用了,便是三十六天神通绝妙,也没能阻止他。 “干得好!” 业火遮蔽下,刺曲忍不住露出笑容,他一手操控中枢石碑,一手重启阵盘。 之前受三十六天气机演化的影响,阵盘几近失灵,可如今地脉接入,黄泉秘府灵脉窍眼纷纷活化,对秘府来说,自然是大好事,可对于正包罗千里方圆天地的三十六天来说,尤其是对辛乙这个三十六天的基石而言,其负担却是一下子增大了三倍不止。 三十六天的气机演化依旧稳步推进,可是在已经崩毁的巨手牢笼,辛乙那半透明的琉璃法体,已经让层层涌出的金光扭曲到了一个绝不正常的幅度。 杨朱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高声叫道:“快停!” “黜落!” 辛乙的喝声又起,在三十六天的范围内,这喝声与天威无异。 赵子曰刚刚用了移山填海神通,气还没回过来,喝声一起,就应声而落,一下子坠到无常融天,这是二十九层天,相当于佛门阿罗汉果位。 如此黜落,可不只是位置的变化,而是直接作用到境界的,强硬的封禁一下子割裂了原本流畅的气机运转,赵子曰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来,身外业火竟有反噬的迹象。 至此还不算完,三清境中,具体也不知是哪处,一道光芒坠下,如星陨,如刀落,嘶声中直接穿透了赵子曰胸口,事实,这光对肉身的破坏微乎其微,真正的杀伤,还是在境界修为。 赵子曰身形剧震,就那么从无常融天,一路狂跌,从四梵天跌到无色界,又从无色界跌至色界十八天,在那儿也只是停滞一小会儿,便再度急坠,这下子一路摔落到欲界六天最底层的太皇黄曾天。 至此在结构,三十六天已经见了底,不过这一门神通的变化却还未见底。 三十六天毕竟是传说中天人、仙家所居,若以世界整体论,其下才是物流横流的浊世苦海。而如今赵子曰受三十六天神通压制,坠落与否,由辛乙一言而决! “落凡!” 赵子曰惨叫一声,全身下爆发出乌黑的火光,在他愿力神通受到绝对压制的此刻,业火的反噬也就不可避免。砰声中,他摔落尘埃,已经是个火人,肉身以惊人的速度化灰飞散,这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 这回,头皮发麻的轮到了刺曲,他险些把已经安置成功的阵盘给挤碎掉。此时他炼化了中枢石碑,又布置了阵盘,照理说,黄泉秘府已经完全处于他的控制之下,然而他没敢动弹,三十六天神通威煞,让他这个“北荒第一剑”,也暂时失去了冒险的勇气。 秘府中陡然静寂,但并没有持续太久,辛乙那边便响起连串的空爆。那是符器肉胎扭曲到了极限,所驱使的元气开始失控的表现。 杨朱见状大急,正要冲,却听得辛乙又一声喝斥:“退回去!” 余音尚未散尽,辛乙那边又起笑声:“装死就不必了。虽说负担三十六天很辛苦,既然我能维持到现在,再维持一段时间也不算什么……倒是你,业力化生的滋味儿也不好受啊!” “嘭”声中,黑色火焰跃起三五丈高,其源头则来自刚刚化灰的赵子曰所在。 火焰里,一个人影从无到有,渐渐成形。 凌晨更,写的看的都痛苦啊。求个月票…… 第二百一十六章 窥根见底 强势碾压 上 在杨朱等人的感官中,此时的黄泉秘府,不知不觉间已经划开了一道界限。 占地广大,清气冲霄的自然是辛乙,但在他身边,乌黑的火焰同样开辟出了一片区域,三十六天气机演化到那里,便迅速扭曲,再无法施加影响。 另一方面,火焰中,赵子曰的身影重新显化,仍披着黑色罩袍,身姿挺拔;至于辛乙,符器肉胎已经让金光扭曲得不成样子,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形态,让人不由为他捏一把汗,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崩溃掉。 气机交互影响,双方也在交流,话音在虚空中流动,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业火色泽鲜红,像这般颜色,似乎不甚单纯。” “一气冲霄,三十六天,八景宫便任由你这么玩耍?” “没有佛国六道轮回之类,业力化生不容易呀。” “你妄自推演天道,便是成功了,也是天心化人心,本我不存,岂不可惜?” “承力不还愿,哪家的佛陀菩萨让你这样唬弄?” “波陀谛发动的时机并不为错,若真让你符器肉胎成道,说不定就抗下了天心混化,彻底掌握三十六天神通。” 两边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整一个鸡同鸭讲,偏偏还流利得很,弄得旁边诸人脑子都要裂开两半。其实这与先前辛乙和波陀谛的言辞交锋同出一辙,同样是捕捉对方神思流动,施加影响,只不过辛乙谐趣,赵子曰狡猾,弄出这近乎于赌气的一幕来,倒是坑苦了别人。 在旁人不曾察知的层面中,双方神意交锋何止千万次,就是以杨朱那般修为,也只能隐约捕捉到大势而已,而且还不怎么相信: 怎么好像是辛乙落在了下风? 看起来,辛乙的根底已经快给探了个干净,可是赵子曰那边依旧守得稳固,辛乙连换了数种方式,都抓不住根脚。乌黑火焰越来越旺,赵子曰身外环绕黑炎,随他气机衍化,层层推进,那势头,甚至要烧穿了第一层太皇黄曾天。 “就这样,继续顶着!” 见此情况,最高兴的还是刺曲,三十六天根基不稳,尤其是受到业火愿力反制,让他这边的压力骤减,他抓住机会,真正启动阵盘,贯通了外界地脉,黄泉秘府开始微幅晃动,一下子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其中尤以杨朱为最。 刺曲不怕杨朱,但当前局面下,势必要速战速决,他一咬牙,黑着脸面,取出一件令牌状的东西,一触及外界元气,深紫雷火便是轰隆放开,但更惊人的还是凌厉冲霄的剑气,在雷火中如蛟龙般翻滚,二者交互作用,神异非凡。 斩雷辟劫令。 这是盘皇宗收藏的最后一枚,来源自然是他们已经舍弃的真正祖师。刺曲原本是想强渡天劫时使用,但眼下也顾不得了,再狠了狠心,一下子将其按入所在的七阶石台中央,连中枢,接阵盘,深蕴其中的斩雷辟劫剑意,一个轰鸣,便将内外气机贯通。 他准备的阵盘是此界最顶级的“幽虚冥雷剑阵”,本来其源头便出自论剑轩,是以剑意驱动九地阴气,化为绝光冥雷,内防外御,都极可称道,再贯入斩雷辟劫令,二者一脉相通,彼此增益,其防护力虽比不过玄符锢灵神通禁域,但杀伤犹有过之。 更重要的是,以斩雷辟劫令那强横至极的剑意相护,一时半会儿,就是三十六天,也奈何他不得。 杨朱叱声临近,刺曲冷笑一声,使个遁法,直入地下,而业火包围下的这片区域,便在隆隆轰鸣声中,缓缓下沉,杨朱短时间内找不到突破业火的方法,只能干瞪眼,看着这片区域恢复到最初时的样子。 黄泉秘府的震动愈发剧烈,潜入地下的刺曲,没有急着将剑阵驱动起来,而是留做后手,只是全力操控中枢石碑,借助贯通起来的地脉,一门心思往地层深处下潜。 杨朱勉强能够感觉到黄泉秘府的去向,可这时候,他实在无力无施,再看辛乙和赵子曰的对峙,也是插不手,只能恨恨一挫牙,返身投向远方人流最密集之处,准备将诸宗修士集合一处,以迅速应变。 才飞到半途,辛乙那边又笑,却是首度接了话碴:“你这话我同意,波陀谛确实卡得准,两劫辛苦,功亏一篑啊。若这身子骨撑不住了,便真要身与道合,化入这天地之中……只是人活得久了,胆量都小,不愿行险。哎,都这时候了,救命的人怎么还不来!” 咦?赵子曰一个惊怔,忽有所感,便见那三十六天之中,竟有人影,从第三十层天,即四梵天中之玉隆腾胜天中,乘风驾云,飘飘然飞游而出,当头便是一声长笑: “邪门外道,骑虎难下,看你以后还有没有脸皮教坏别人的学生。” “形神兼资,以有限驭无穷,便是符正道。你那钻窍眼,搭架子的货色,死死板板,有什么意思?” “请人过来救命,你倒好意思!” 隔空两三句话,就是争执难下,眼看是个内讧的局面,可那边赵子曰却是气势猛窒。 他看出来了,那人是从黄泉秘府之外,借助三十六天神通,挪移虚空,抢入进来,如此奇思妙想,恐怕是早早就安排妥当了。而且那人,他认得的! “广微真人!” 满口发苦的空当,广微真人手扶腰带,腆着肚腩,又是哈哈一笑,一道霞光披洒,落在辛乙那边,便见一道道符形拼接演化,转眼成了个符阵,将辛乙罩在其中。 赵子曰还想看其效果,可辛乙那边蓦地惊叹一声,又将矛头指了回来:“这一缓我倒想起来了,怪不得业火烧身,神智不乱,又让我探不到底细,原来是有人下了封禁,好手段哪……且让我看看,是哪一位的手笔?” 虚空骤然扭曲,又是嗡地一声响,乌黑火焰凭空消失,这是赵子曰见势不妙,又见刺曲功成,也遁入地下。 辛乙却不在意,只笑声大放:“原来是那头懒猫!” 今后尽量不晚更,时间实在很紧的话,就更小章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窥根见底 强势碾压 下 即使是进入地底,辛乙的笑声依旧如影随形。 赵子曰与刺曲汇合,此时刺曲正盘坐在中枢石碑旁边,瞑目养神,见他进来,睁眼一瞧,脸色有些异样。 赵子曰心知肚明,如今他除了自身神智未失外,全身下,由里到外,形神都是由业力化生,可说是世间最污浊之物,哪一个修士也不愿沾的。他与刺曲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也不废话,只道: “继续下沉,逼他们出去。” 黄泉秘府此时所在的深度,地心元磁的作用在加大,更有九地阴气作用,确实已经不怎么适于寻常修士生存,若能将秘府中这千余人给逼出去,那些北荒亡命不说,单只是诸宗修士,就够辛乙等人喝一壶的,那时,自然又有了机会。 刺曲也不多言,又沉潜一段距离,蓦地一拍身边石碑,碑彩光流动,外侧虚空开裂一缝隙,正好将一处流经的地肺毒气源源不断招引进来,蓄积到一定程度,在人数最密集之处爆开,化为一层惨绿薄雾,其中更燃放阴火,惨叫声立刻响起。 赵子曰哂然:小家子气。 刺曲仍然吝于使用“幽虚冥雷剑阵”,显然是受辛乙强横姿态所慑,本能地要留一张底牌才安心,却不知这里一步落后,步步落后…… 正想指正,辛乙却不给他机会,两人的身形蓦地齐齐跳起来,却是地层深处震荡,难安其位。 地,广微真人发力稳住辛乙符器肉胎,这是他和辛乙早早商议,准备好的手段,其他什么事儿都不必管。就见辛乙恢复正常体形之后,难得肃穆,端正衣冠,向虚空处郑重施礼: “有请陛下!” 话音方落,黄泉秘府震动,三十六天所笼虚空中,有一尊法相呈现,初时甚小,便如画中人物,然而倏乎之间,明黄光气弥漫天地,当中形影渐明,当中端坐,冠冕服衮,一对黄龙分垂两侧,巍巍然如山岳临头,缈缈然又在九霄云外。五官面目都在光芒之后,难以目见,唯双眸之中,漫见山川真形,阴阳妙化。 法相乍现,黄泉秘府中人便近乎失语,那沉厚端凝之威,充塞心头,因地肺毒气而乱成一团的众修士中,甚至有双腿发软,跪倒在地的。 广微真人抬起头,看着这尊法相出神。他精通符法,能见常人所未见,在此巍然神异之法相中,读出由世间最精妙之符所汇结的一个名号,亦是此神通之源: 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 典型的辛天君手段……他神思缥缈之时,那法相伸手下指,黄泉秘府核心七峰地域,方圆近百里的范围,一应土石之属,竟都蒙一层金属色泽,有风吹过,铮然发声,若金刃之鸣。 “指地成钢!” 这是封绝地气活性,扭转五行之质的大神通。在其作用范围内,一切五行神通都被封死,其余的也受到极大限制,且只要尚有五行之属,生灵元气亦要封绝。 这等神通,消耗自然惊人,可是辛乙用“性灵通神”的符法,从三十六天中“请出”这一位后土皇地,以小力撬大力,化天心为己心,竟是完成得轻轻松松,如此妙术,广微真人是自叹不如的。 天底下只有辛乙辛天君,才有这等手段。 指地成钢神通一出,地下赵子曰和刺曲,就是齐齐闷哼,前者好些,毕竟业力所化,五行之质已然少之又少,可刺曲就惨了,他是再标准不过的人身,又精修剑道,走的便的先天庚金的路子,绝对免不去受制之苦,尤其境界有差距,想抵挡都做不到。 只一瞬间,刺曲便瞠目结舌,僵在当场,什么幽虚冥雷剑阵,什么斩雷辟劫令,明明是抵御的良方,偏偏是连念头都给封锁,半分也驭使不得。 一念成真,赵子曰可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思,这等扭转五行的大神通,不可能持续太久,可是有这点儿功夫,已经够辛乙杀死他一百回! 果不其然,他耳边已听到河流一般的哗哗声响。如今地层凝固如钢铁,这原本寻常的声音就显得好生诡异,尚未感应明确,眼前又一暗,一条色泽昏黄的大河横过地层,冲击而至,阴寒之气,渗透魂魄。 赵子曰一下子认出来,那是九地阴气汇集成河,盘结运化而成的死气洪流,在世间有个名目: 黄泉! “这他妈……是真的黄泉秘府了!” 黄泉秘府除了深处九地之下,并无什么真正意义的黄泉,可是面辛乙“请来”的后土皇地,统驭九地幽冥,何其自然,什么九地阴气,当真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相比之下,刺曲刚刚招引地肺毒气的手段,简直就是不入流了。 遭黄泉死气浸入,最倒霉的还是刺曲,一步错步步错,任他剑道通神,失了先机之下,只能被动挨打,实是无比憋曲,此刻他面目青白,一身精元都被消蚀了大半,这还是赵子曰主动为他挡灾的缘故。 不过这么两回下来,刺曲终于找到了缓口气的机会,二话不说,就激发了斩雷辟劫令,紫雷轰鸣中,总算给自己腾出了一小片空间,剑意流转开来,有了些许防身的资本。 “这家伙还不能死。” 赵子曰瞥去一眼,若是真正的“赵子曰式”思维,眼下肯定会是另一种想法,但有些事情,已是不可逆转,他半分迟疑也无,反手一掌,切入自家胸口,不见丝毫血迹,只有乌黑火焰燃烧,再拿出来时,手心已多了一朵有些残缺的黑色莲花。 “种进去!” 幽冷的眼神比有限的话语更具效力,刺曲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心神一凛,再没有半点儿别的心思,也不顾业火侵蚀,接过黑莲,反手就将它打入中枢石碑,与四方气机接壤。 在黑莲种入石碑的一刹那,赵子曰一声低啸,乌黑火焰硬生生排开黄泉死气,迎着头顶压力最盛之处,直冲而。 危机关头,刺曲也舍了私心杂念,又一拍石碑,地底雷声涌动,剑气冥雷突破了已渐渐失效的“指地成钢”神通,自地下喷薄而出,做出了将秘府中的修士尽都绞杀的架势。 近期公司进入改制阶段,作为苦逼的办公室人员,时间实在悲剧,更新不稳定,请太伙见谅。 第二百一十七章 破封落锁 陷地沉渊 上 一冒出地面,见到那巍然如山的法相,虽是已有感应,赵子曰仍不免感叹。 天是否真的存在这位后土皇地,是神授天通,仙垂顾;又或是人心化育,假托成神,实是一个高妙玄奇的领域,世间能参透的,屈指可数,对世人来说,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 赵子曰背后的那位,是最有资格进行这种研究的大能之一,不过危机临头,他更注意辛乙的符器肉胎与三十六天之间相辅相成,又相对相冲的矛盾局面,而此时幽虚冥雷剑阵也发动了,你辛乙就不做点儿什么? 两人视线遥空对,与之同时,三十六天气机演化,重心却倾向那些被地肺毒气和剑气冥雷先后轰击的倒霉鬼们。 此时杨朱正将最后一个淹入人群中的清虚道德宗修士扔进划定的集合圈中,三十六天清光照下,这一批人当即给收入其中,一闪就是不见。 广微真人闷哼一声,不管是什么手段,虚空神通永远都是最难的之一,负担也更重,相应的,他这里的维护压力也更大。 尤其是辛乙摄走了诸宗修士之后,还对那些北荒亡命感兴趣,一轮更大的虚空神通紧跟着就发出来。清光当空一卷,就又收走了十之**,剩下的一些,都是入魔已深,没办法施救的。 广微轻哼一声,忍不住开口提醒:“注意!” 辛乙没有理会,却也不再管那些北荒亡命,转而直面赵子曰。 两人直线距离怎么也没超过两里路,可在三十六天神通之下,咫尺就是天涯,要是辛乙愿意,赵子曰可能要跨过三十六层天壤,方能与他接触。 当然,如今的辛乙,不大可能再使出这等神通,赵子曰以决绝之姿,扑击来时,三十六天自生的虚空防护,也只是将其延迟了约两息时间,那乌黑火焰便要冲开太皇黄曾天,与充作三十六天基石的辛乙撞。 也在此时,赵子曰听到辛乙笑语: “还不破?” 这话音别无他用,却是直指神魂层面,只一入耳,这边就是神魂摇动,更有灼热之意透入,与原本就浸入的业火残余勾连,似有“喀嚓”之声。 赵子曰颈后生凉,太玄封禁是怎么回事? 辛乙看着他,很是好心地为他指了指地面。 地面?指地成钢! 赵子曰脑中骤然一清,是了,指地成钢的神通,封绝五行变化,对业力化生的他没有妨碍,对太玄封禁的影响也有限,可两者性质毕竟不甚相同,在这门神通的压制下,其恢复变化的频率和速度,也就有了不谐之处。 这正是二者结合的破绽,其中信息只要被辛乙这等符法宗师探知,针锋相对的手段,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咒骂和悔意都未成形,业火已然反噬。 业力化生,从来都不是玩的。这不仅代表着重坠轮回,长生无望,更因恶业污浊,容不得半点儿清明。 这不是说恶业化生之辈,便无清明思路可言,像地狱众生,思维也是相当灵便,至少在畜牲、恶鬼两道生灵之。问题是他们的思维模式已与常人截然不同,甚至于神魂构造也发生了不可逆的改变,想再如先前那般操控由心,已不可能。 类似的念头在两处虚空中穿梭,还未有个结果,三十六天世界,后土皇地那内蕴山川、演化阴阳的神瞳已照下来。 神巍然之力,直若十万大山齐齐压下,别无变化,但就是这种彻底以力压力的神通,才真让人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只一声含糊的吼骂,轰声大震,赵子曰身形立化齑粉,连碎渣都不见一点儿。 浑沌中,意识在业力作用下重又化生,可是太玄封禁已是灰飞烟灭,恶业浸染又是深透骨髓,随着化生的进程,原有的意识越发地昏茫,终于彻底隔绝。 遥远虚空外,闷吼声似乎穿透两界屏障,碾压过来。 他仍不甘心,一直藏着的机关强行开启,渐化形的业火,陡然崩溅四方,瞬间污染了方圆七八里范围,而且还在迅速地蔓延扩大,不只是随实物扩散,甚至是攀附着天地元气在燃烧,从地面一直烧到空中,大有烧穿三十六天的势头。 辛乙啧了一声,业火流毒,不管是在东方还是西方,不论是玄门或是佛国,都是老大难的问题,虽说三十六天神通无边,却真没有什么好主意彻底解决。 还有这黄泉秘府…… “辛乙!”这是广微真人的第二次警告。 辛乙冲他点点头,朝向后土皇地再一次躬身礼拜,对方法相神瞳在他身一扫,随即挥袖,随这法相出现以来最大的动作,一道宝光从天而降,法相两侧明黄神龙,也盘绕而,气机搅动时,可见当空隐约是个四四方方的大印。 此印并无实质,只是由宝光化成,然而一旦出世,下方七座山峰竟是齐齐往下挫下一截,黄泉秘府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喀喇喇不知多少个深长裂隙撕开,这一片天地竟有崩溃之势。 地下一声大骂,紫雷电光迸射而出,裹着一个人影冲出地表,剑气破开秘府边界,转眼不见了踪影。 辛乙睬都不睬他,只看那大印一路垂降,最终印在秘府中枢之地。 一圈几如实质的波纹,从大印印落区域的边缘向四面八方扩散,周围七座山峰又是摇晃,刚刚禁制被打破的那个,干脆就是自中央开裂,转眼崩溃。 辛乙深吸口气,后土皇地的法相重又化为一团明黄之光,飞入三十六天世界深处,而其间气机演化,也到了休止的时候,此时他终于道出那一个字: “走!” 他和广微真人,还有刚刚留在秘府中的杨朱齐化虹光,破虚空边界而出,出来后倒也不急着远离,就停留在地层深处,看那黄泉秘府,在无可抗拒的力量之下,一路沉降,而在其边缘,一层层明黄光芒流动,其中汇结亿万符分形,彼此拼接构合,形成一条长及千里的恢宏长链,缠绕在那秘府之。 第二百一十七章 破封落锁 陷地沉渊 下 将一切做得妥当,辛乙又和广微真人说了几句,后者掐指算了片刻,道:“再向下约七十里,是一处死阴绝窟,应是可以。- 辛乙咧嘴一笑:“好,就那儿了。” 片刻之后,黄泉秘府就沉到了位置,辛乙窥准时机,厉喝一声:“锁!” 那千里长链呛啷震响,初时还有金属之音,后面就沉郁如雷鸣,更与周围地气牵引勾连,长链虽是唯一,却像是放射出亿万条略细的分枝,散入四主,任秘府连接的地脉怎么流转,都再无法撼动分毫,相反,还在某种力量的作用下,加固这一过程,牢牢将秘府锁在地层深处。 此刻,黄泉秘府和北荒地面,直线距离也在五百里以。在这种深度,地层已经软化,局部更是密布岩浆,温度极高。而辛乙选择的位置,却是恰与大环境相反,冰冷阴森,乃是地肺毒气浮,又受地心元磁的作用,盘结而成的一处死阴绝地。 便是还丹修士到此,也只有勉力抵挡恶劣的环境,再没有出手的能力,步虚修士好一些,那些修成“法界”的人物,或可一战。可在固定住秘府之后,后土皇地临去前的大印玄妙,进一步彰显出来。 之前引入秘府地底的黄泉河水奔腾流出,在外间一绕,虽是地底数百里的深处,其阴气森林,盘结汇聚,竟有波光之象,真似在地底划出一道大河,将秘府地界圈在其中。 而在黄泉河水之中,两条原属于后土皇地法相的黄龙来回嬉游,这是地脉所化的龙属,天生便有神通,短时间内,力敌长生真人,完全不是问题。 但就是这样,广微真人眉头还是皱了皱:“外有黄泉环绕,内蕴地真灵,又是独辟一界,足够压制业火,挡住那些贪婪之辈,也没有问题,可若那些有心人想到,还是拦不住。” 杨朱却持不同意见:“我倒觉得天君此举甚好,秘府就锁在这里,进去偷盗几次东西,也没什么,但若做点儿其他什么事,说是明火执仗,也不为过,必然要露了行迹。那时我道中人,岂能容他?” 这时就看出两人性情不同,杨朱明显更勇于任事,广微则是抱着早早了结的懒散心思。 最后还是辛乙笑哈哈地道:“这地方确实防小辈不防老贼,不是不想做得更好些,只是力有不逮,奈何?杨老弟说得倒也不错,便当它是个铃铛,别人碰了,就响一声,个头小的响声低些,个头大的响声高些,至于咱们理是不理,则是另一回事儿。” 杨朱缓缓点头,这次秘府之事后,他对辛乙的神通广大可说是记忆深刻,尤其是那不动声色间,就将方方面面安排妥当的能耐,显出这位久享盛名的宗师人物的老辣圆熟,让人钦佩。 辛乙伸了个懒腰:“回了,要回去歇一歇,这一场险哪!” 听着不那么让人信服的话,杨朱脸色大约是有些变化,却让辛乙瞅着了,他伸手拍拍了杨朱肩膀,摇头晃脑,颇是感慨:“波陀谛盯了老道也有快四千年了,别的不说,眼力判断还是一等一的,虽然吃了个大亏回去,可逼出了老道的三十六天,使我一劫温养之功,毁于一旦,暗地里还有些伤损,唉,如今到哪去寻合适的东西修补呢……亏得惨哪!” “这算怎么回事?” 余慈寄托的魔种残灵就缩在黑石殿堂的角落里,哭笑不得的情绪从万里之外传过来。 辛乙连续两记虚空神通发出,将秘府中人撤走了十之**,剩下的都是入魔已深之辈,当然,还有一些一开始就被黜落的魔头,此刻大都被蔓延的业火吞噬,除此之外,就是他了。 余慈也想走来着,他离开容易,念头一闪便成,可要想带着已是价值连城的魔种残灵离开,就是一等一的大难题了。 一刻钟前,他也尝试一回,险些就给“淹死”在外围的黄泉大河中,受惊退回,却见这边业火燎天,说是漫山遍野都小了,完全就是扑天盖地,似乎要将这千里秘府,完全笼罩在业火之中。 想想十方慈光佛宏誓大愿背后,无穷无尽的业力,承继其愿力的赵子曰,此时身负的业火,说不定真能做到这点。到时候,这里怎么说也算是个翻版的地狱道! 也许,让本体过来,接魔种残灵出去? 余慈觉得这个法子倒也使得,当然,本体那边就要冒点儿险,也和既定的方略有些冲突。 唔,让影鬼过来帮忙也不错,据余慈的了解,那家伙和五岳元灵处得不错。一个是见多识广,一个是神通无穷,配合起来,天下大可去得。 就是这个了,心中计较已定,余慈便准备将意识回归本体,与影鬼联系,当然,在此之前,他要找一个最安全的避难所,免得让业火将魔种残灵污了,那时哭都来不及。 黑石殿堂离业火区域太近,绝对不行,他操控魔种残灵飞起来,准备到秘府边界地带,钻入地下深处,想来业火要烧到,也不容易。 刚飞半空,无意识感应周边环境,他忽又惊怔,心神一下子崩紧: “赵子曰!” 业火燃烧势头在中枢区域附近最是猛烈,而那片区域内,业火颜色漆黑如墨,往外十里,颜色才渐转鲜红。就在那乌黑火焰深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黑袍罩体,站得挺拔,正是赵子曰。 不,应该是业力化生后的赵子曰。 形貌虽一样,本质已不同,这时的赵子曰,称之为地狱众,更合适些。 魔种残灵悬在半空,观察了许久,下了这个结论。 赵子曰行为举动明显不比往常,气机什么的更不用说,就是不知灵智还存得几分,反正现在看去,他就是怔怔发呆的样子。余慈还想到了另一件事,这也是刚刚辛乙曾说起过的: 没有佛国六道轮回之类,业力化生不容易啊! 不过,要说六道轮回……他们手中应该有相当一部分才对。 嗯嗯,暂告一段落,有闲情求月票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九幽原主 第二神通 上 黄泉秘府中的打生打死,像一场风暴,席卷了万里之外的丰都城, 从一开始,黄泉秘府的信息就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尤其是到了后期,辛乙两次虚空神通使出,移出了秘府中大部分修士之后,信息量更有了爆发式的增长。&& 不过在表面,除了最初的那场疯狂,各方都保持了一定的矜持,只用一种适度热切的态度,持续观望。 如此又是两日。 期间,余慈已经和影鬼联系了,只是那边两个似乎找到了陆青的线索,还有逗留一日,才能赶到黄泉秘府去,余慈只能等待。 这一日,他刚做完早课,顾执就登门来,邀请他参加一场拍卖,两人正说着,管征带着一点儿尴尬,前来拜访。 三方撞,不管这位是什么意思,余慈知道,今天想得清闲是不太可能了,干脆顺水推舟,允了顾执的邀请,顺便也邀管征一起去。管征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有顾执这地头蛇在,行程自然是安排得妥帖,坐代步的车子,一路闲聊就是了。 顾执这人挺有意思,招揽之心昭然若揭,偏偏这几天总是迂回盘绕,只努力加深和他的交情,从不提那些实利之事,至少不把话说透。这倒是挺合余慈的胃口,所以余慈也不管他,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忽听顾执说了一句:“道兄这两天精神不太好?” “哦?” “管老弟,你觉得呢?” 管征想了想,也道:“有一点儿。” 两人都这么说,余慈是真有些奇怪了:“表现得这么明显?” 顾执习惯性地用折扇敲击掌心:“道兄不是为精炼那婴舌香,精力耗费太多。这笔生意固然重要,道兄也要注意身体才是。” 此话一出,管征立马就不吭声了,但并未辩驳。 余慈不愿管征背这黑锅,就哈地一声笑:“哪有的事。” 有心炼法火在,余慈精炼起来完全不用费心,一盒婴舌香,十几块的量,用的时间总共还不到半个时辰,且没有出现一块儿废品。可惜,以他现在的身份,不能表现得太过热情主动,便暂时压在手里,瞅个机会一发地交付了便是。 这么一想,前面的事情他也不在意了,顾执也就是一说而已,很快又讲起随心法会的事。 对随心法会,余慈其实也在关注的,因为这里面有他不少的东西。 由于会期临近结束,正到了最**的时候,最近几日,每个拍卖场拿出来的,都是第一等的宝物,据说已经有两件法宝级数的奇物从场中流出,当然,那都是门阀大宗的囊中之物,尤其是脉络关系清清楚楚,寻常人物想也不用想。 随心法会这种商家盛典,总是标榜凡是放到会去的宝物,来路干净,让人放心,不用担忧到手之后,会牵扯到什么血仇旧怨之类,至于会后有没有人眼红,伺机杀人夺宝,那是另一回事。 当然,万事不能吹毛求疵,随心法会数万种宝物,并非真的做到无懈可击,但只要没有明显的血仇脉络,再加公示期间无人追讨,也能说得过去。但这些比较有“争议”的,一般都不会录入最品。 比较不幸的是,余慈寄卖的几件宝物,都有点儿这方面的小瑕疵。最典型的就是那件巽风八焰旗,十一重天的祭炼水准,就是在步虚修士眼中,也是不俗了,有沈婉这个“内线”,本来能在青录紫章中挂个尾巴,可惜就是因为来路不太明白,只在玉金篇中谋了一个位置,昨天拍出去后,入项虽不菲,却没有达到最佳的水准。 但还有一件,就是沈婉特地拿出来说的“九幽牢”,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小瑕疵,但由于本身价值太高,仍是高居青录紫章之中,拍卖之期,就在今日。 余慈这时才想到拿起请帖,看面列出的场次、宝物,只一入眼,他就失笑: 还别说,真有这么巧的。 没多久,蜥车就到了目的地,三人下车,由顾执引领着入场,这一场顾执是下了血本,直接要了一个包厢,占据了佳位置,否则他也不能随便就多带一人进场。 进入包厢和正常入场路径不一样,据说最高等级的包厢中还有短距离虚空挪移的法阵,只待宝物入手,直接就闪身走人,保证安全。当然,那只是据说……更容易碰随心阁的高层倒是真的。 “沈掌柜,早啊。”顾执笑眯眯地和熟人打招呼。 沈婉一身素青衣衫,少施脂粉,纯朴简约,却自有一番自信风采,她停下来,笑吟吟地和三人交谈,面面俱到,不令任何一人有受到冷落。与当年绝壁城时清傲的姿态相比,更让余慈感慨。 顾执说话自有其目的,他凑近了,压低嗓子道:“沈掌柜,听说,这两天要新开一个‘黄泉秘府专场’?” “黄泉秘府”四字当然是很引人注意的。这两天丰都城里都在传说,那时虽是一团乱,但也有一些幸运儿把握住了机会,从秘府中捞出一些宝贝来。流出的不多,但件件精品,来路也算得清楚,再加黄泉秘府的名声加成,可以想见,都能卖出极高的价钱。 沈婉也不否认:“本阁是在与一些主顾联系,但做不做得成,还要另说。” 说着,她就转移了话题,目光停留在余慈脸,有些讶异的样子:“九烟道,这两天是不是有些疲累?” 咦? 余慈这回是真奇怪了,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人们众口一词说他精神不振,沈婉且不说,顾执和管征可都是高手,气机感应之下,是很有判断力的,这让他不得不心。 嗯嗯两声应付过去,又聊了几句,和沈婉告别,进了包厢,余慈决定自查一回。 像他这样修为,内察自省甚是便利,坐在位子内视便成,心念一动,紫府之中,元神真性便有感应,光芒照下,转眼透彻全身,并没有什么发现,正莫名其妙的时候,元神真性本身,倒传入信息。 第二百一十八章 九幽原主 第二神通 下 闹了半天,根子在这儿! 理清了信息,余慈按着额头,一时无语。 进入还丹阶之后,元神渐渐走“前台”,在修行中扮演重要角色。不过由于传承、运道等等问题,真正能完全完挥元神能力的,其实也不多,大部分都还在浑浑噩噩的探索状态,要到步虚境界,阳神几近成就,方才领悟。 相比之下,余慈就可说是“早慧”了。四年前,他在剑园中,就无师自通了“解析”之术,这是一种先天神通,也是对元神的深入应用,有这个基础,一进入还丹阶,元神真性显化,就是水到渠成。 余慈颇有几次,是靠着元神真性解决问题。 前两天心念移去黄泉秘府,目睹了辛乙那惊天动地的三十六天神通,又与心内虚空参照比对,若有所悟,一时有不明白的地方,就交给元神去梳理。 这流程是没问题的,元神接下了这“活计”,就开始卖力推演——好,三十六天神通的奥妙,又岂是那么容易能破解的? 一来二去,两天的时间里,元神真性的运作,不知消耗了多少先天元气,其实就是损耗精力心神,偏偏是那种细水长流型的,余慈全无所知,倒是被他人从眼神、气色中察出异样。 当然,以元神之明.慧,若真是损耗过甚,又或是徒劳无功,肯定早早收手,偏偏它还发现了一个极有可能实现的结果,故而一路推演下去,到了眼下这种程度,已经没必要中止,只等着结果便好。 明白了这一点,余慈也就由元神去了,不过还是服了一颗养神丹丸,闭眼略作调息。睁开眼时,顾执颇是关切地看过来: “九烟老弟真有些不适?要不,咱们回。” 余慈摇摇头:“没有的事儿……” 应该是好事。 他这么想着,拍卖会已经开始了,法器本身就相当高端,气氛也被那个经验丰富的拍卖师炒得火热,连续四五件法器,都拍出了天价,余慈又看了眼清单,再过两个,就是九幽牢了。 对这件东西,他现在只关注能卖多少钱。 诚然,那内蕴的转轮屠灵魔光,天底下也是少有,只是一来那九幽牢只针对阴物鬼修;二来使用前还要先将目标擒捉进去,不怎么顺畅;三来此物虽是天成秘宝,无需祭炼,但消耗精气的现象颇为严重。 总归一句话,这是一件为强者锦添花的宝物,却不是他这样的修士所能寄望的物件。 他想得很好,然而奇怪的是,今日“转轮屠灵魔光”的概念一出来,他元神真性突地跳动一下。 未等明白是怎么回事,忽听到顾执哎了一声,眼前一花,包厢里忽地闯入一个黑影,扑了包厢最前端,隔离拍卖大厅的细纱帐子。 喵呜,就这里还干净点儿。 猫言猫语自然没人能听得懂,顾执又气又乐:“哪来的……” 最后一个字忽地卡在了喉咙眼里,他呆看着那头似曾相识的黑猫,在帐子面打秋千。 现阶段,作为一个堂口、势力的重要成员,如果你不明白一只黑猫在丰都城代表什么,显然就不够格。尤其他还曾见过一回……虽然当时瞎了眼睛,但事后印象也更深刻。 “咦,这只猫……” 照理说包厢这边的防护是相当严密的,怎么也不该让小动物蹿进来,而余慈也记起,前几天他刚搬入真修圈,不就是这只黑猫钻进了洞府吗?最后又被呛了出去。 他转向顾执,当时这位也在场的。可如今的顾执,纯粹是个呆瓜,再看管征,那壮汉脸先是迷茫,随后便看着那猫,张口结舌。 余慈立刻不作声了,看眼下的气氛,低调一些才妥当。 黑猫在纱帘荡了两下,就钻到了帘子后面去。那里连着一个高台,能够居高临下,看到拍卖大厅的全景,不过余慈等人在包厢中,还是看法术摄过来的投影。在彩色的光线中,三人对视一眼,都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说起。 最终是顾执干涩开口,他察颜观色,见九烟还有点儿没搞清状况,就准备提醒一下: “那位是……” 而这时候,拍卖大厅里也出了点儿意外情况。在做完一个拍品后,拍卖师忽然道:“诸位同道,现在休会一刻钟。” 一言既出,拍卖大厅中嗡嗡之声骤起,诸修士个个愕然:这哥们儿是傻了? 前面辛辛苦苦弄起来的火热气氛,一旦中止,还不立刻扔到冰水里去? 拍卖师的表情也很古怪,宣布休会之后,就匆匆下了台,这个情况下,拍卖大厅里更是议论纷纷。 包厢里,余慈三人也是莫名其妙,那猫的来历,顾执差点儿也忘了说。被这件事缓了缓,顾执又觉得,直接说穿不太礼貌,就请余慈到包厢外去,准备仔细交待一下。可两人刚站起身,帘子又动。 “搞什么鬼……” 黑猫咪咪呜呜地又从帘子后面钻出来,为隐秘计,拍卖场中用高妙法阵切割了无数独立区域,又有宝物干扰,想不动声色地探听情报,并不是那么容易。她也懒得去做,刚刚街逛时,听到消息就兴冲冲过来,如今嘴里馋了,见三人桌的精致茶点,颇是中意。 由于前面在内视,余慈是唯一没动过自家茶点的,黑猫理所当然地跳到他桌,伸爪揽过糕点碟子,先伸出舌头,舔两口试试,觉得还成,就是那茶杯不知道余慈沾过没,就道: “换个杯子来。” 咣当一声,却是管征跳起身时,碰翻了自家杯子,他却顾不得身狼狈,道一声:“我去。” 言罢就要出门,黑猫就奇怪了,嘴里咬着点心,抬起头来:“这么心虚,你见过我?” 管征是真紧张,他垂下头:“当年在不老泉,见前辈与岛主切磋。” “岛主?哦,叶缤的徒子徒孙。” 黑猫,亦即湛水澄再无兴趣,又低下头去品尝榚点,吃了小半口,管征已经转了回来,难得粗中有细,是用托盘将茶杯送,自家碰到没碰。 舔了舔茶水,湛水澄挺满意的:“不错,都是小辈,我也不白吃你们的,你们过来是想要哪件宝贝?除了我师姐丢的那件九幽牢,其他的,都可从我这里支一件。”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临时撤货 真假消息 上 虽然在场的三位,都不是见钱眼开的那种人,仍不免感叹:真是慷慨大方! 要知道这场拍卖会涉及的法器,最次的一个也要在祭炼十一重天之,尤其是现在拍卖过半,剩下的价值只会高。要是三人可劲儿地要,其最终价值很可能要超过百万如意钱。 当然,做到那地步,也不要认为湛水澄是傻子,因为一件法器,给这当世第一等的符法宗师留下糟糕印象,难道是很好玩儿的事吗? 三人都不傻,齐齐起身,向仍大快朵颐的黑猫行礼致谢。 对此,黑猫嗯嗯两声,并不在意。 再度坐下,余慈还有点儿别的心思,听到“九幽牢”这个词儿,他心里就是一跳,尤其是“师姐”那个前缀,尤其让人惊心。此时他已经隐约猜出眼前这头黑猫的身份了,至于这位的“师姐”,他大约只认识一位。 想到这儿,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妙。 还未想出所以然来,大厅中,拍卖师终于登台,重新开始拍卖,湛水澄的猫眼便瞪圆了,暂时也不去享用茶点,盯着法术投影,显得十分专注。 当真不妙,看起来,这位竟是有势在必得之心。至于怎么得法……余慈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当机立断,便准备起身,出去做事,没想到另一边顾执也作势欲起,两人视线一对,都是愣了。恰在此时,大厅中,拍卖师刻意平静的嗓音响起来: “诸位道,在此先公布一件事:本次拍卖的第十五件拍品,即九幽牢,因寄卖者的强烈要求,临时撤下……” 刚说了一半,后面“本阁为此致歉”之类的言语,便被嗡嗡的声响冲散了。 在法术投影中,一时间竟有七八个人冲动地站起来,张口就要叱骂,但他们各自也没想到竟然一下子跳出这么些“同类”,都是愣了一下,才将暴怒的情绪发泄出来。 台拍卖师见到这情形,头皮发麻之余,心里也在滴血,看这九幽牢受重视的程度,若能顺利进行,在他手里怕是要拍出个三倍五倍的天价,可因为那荒唐的理由,这一切都变成了同等的压力和质疑,潮水般涌来。 作为随心阁里一流的拍卖师,他虽是见惯了风浪,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在一片混乱之后,终于有更尖锐的质疑起响起来了:“已经列青录紫章的宝物,说撤就撤,把天下同道当什么了?你们随心阁的招牌声誉在哪里?” 这质疑是从某个包厢里发出来的,响彻大厅,代表着相当一部分高等修士的立场,拍卖师正搜肠刮肚罗织语言,身畔却有人轻声回应:“随心阁行事,有一套既定的规矩章程……” 拍卖师如蒙大赦,忙退后一步,将位子让给了已走台来的沈婉。只见这位女掌柜容色淡定,面对下方的“群情激奋”的局面,不紧不慢地道: “九幽牢此等重宝,非是本阁所有,只是由我方寄卖,最终卖或不卖,只要未曾真正达成交易,寄卖方肯定是有权力收回的,当初有这等协议,就有风险,由此造成的损失,本就是风险的一部分,本阁自然担着,也不能因为宝物在手,就翻脸不认人。 “生意、信誉往往难以两全,相悖时,本阁既定的规矩章程已明示,以‘首信’为重,持此立场,万劫不易,方是本阁的真正招牌。本阁与寄卖方立约在先,故而优先考虑那一方,有不当之处,请诸位理解见谅。” 这理由能撑得过场面,却无法说服那些感觉被耍的修士,像是刚刚发话的包厢里,就又是一声冷笑,明显还要再说些什么。 与之同时,在另一个包厢中,余慈目瞪口呆:俺什么个时候说要把九幽牢撤下来了? 脑子里正混乱的时候,眼前又一花,那只黑猫直接不见了踪影。 顾执一拍大腿:“哎呀,湛仙子脾气好急!” 这边话音方落,大厅中就响起那位毫不掩饰的恼怒声音:“以为撤下去,就能让我蕊珠宫善罢干休了?” 这一下拍卖大厅中又是哗然,包厢中,余慈三人也坐不住了,觉得看投影不够直接,直接掀了帘子,到阳台去。这里视野最好,能清楚看到下方大厅前方,一头黑猫高傲地昂起头,站在展示用的石台,虽然高度比沈婉还要低一些,却有睥睨之姿: “人在哪儿?” 听到一头猫开口发出人声,拍卖大厅中先是哄然,但很快就陷入到一个极古怪的气氛中,大声话说的人越来越少,倒是“窃窃私语”之类,大行其道。显然,在北荒这个消息特别灵通的地界,人们很容易就能认出某些目标来。 沈婉没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与传说中爱猫如命,又喜怒无常的蕊珠宫三宫主见面,她一时摸不清脉搏,只能小心应对:“是湛仙子,晚辈沈婉见过。” 黑猫的尾巴不耐烦地摆动两下:“直接点儿,那个拿了我家大师姐九幽牢的家伙在哪儿?” 这话的杀伤力,比前面九幽牢临时撤下时,还要猛烈十倍,在一阵已经过份重复的哗然声后,有人便放声大笑: “原来是你们随心阁自己心虚,还拿那破理由出来……” 此话一出,不少人都随声附和,声势看起来也相当了得。沈婉眉头皱起,看了一眼台的黑猫,正要有所回应,场中却又响起一记喵呜声; “聒噪!” 声音其实不大,但场中瞬间静寂下来。 黑猫在台摇头晃脑:“当时师姐确实是吃了亏,比这更重要的东西都丢了,说出来又有什么?蕊珠宫的脸面,自己维护就好,闲杂人等少凑热闹!” 沈婉终于抓着机会:“照前辈所说,这似乎不能怨寄卖方……” “那又怎样?” “前辈,万事不过一个‘理’字……” “猫嘛,睡觉、撒娇、发脾气,从来就不讲理呀!” 那理所当然的口气,真的把沈婉噎得很惨,但又不得不据理力争:“可我听说,羽仙子与前辈颇有不同……这件事,前辈是不是要听一下羽仙子的意思呢?” 又更晚了,抱歉……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临时撤货 真假消息 下 包厢这边,顾执啧了一声:“沈掌柜今天运气不好……但也不差。” 余慈明白他的意思,碰湛水澄这样的人物,确实可称之为不幸,但早一步撤下九幽牢,避免了更直接的冲撞,又因湛水澄的直率,多一个缓冲的余地,看起来至少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 不过余慈心中一直有个疑惑:九幽牢临时撤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为真正的寄卖方,他肯定没有这个要求,要说是沈婉见一直联系不他,自己做出决定,也不至于临到阵前,才匆匆更换,让随心阁都陷入被动。 真奇了怪了…… 他思考的时候,沈婉总算是稍微抓着点儿湛水澄的脉搏,连哄连劝,将那只可能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猫咪引到台下去,说是另行商讨,至于剩下的烂摊子,就交给可怜的拍卖师去处置了,可以想见,有这番插曲在其中,后面的拍卖会是怎样的艰难。 余慈是没心思再看下去了,正想用个什么名目退场,便见顾执扇敲掌心:“沈掌柜这回怕是有难了,咱们可不好坐视,九烟老弟,管征老弟,愚兄有个提议,不知是否妥当?” 见两人都看向他,顾执微微一笑:“刚刚湛仙子是在咱们包厢出去的,咱们还有点儿端茶倒水的微功,又蒙她看重,赠了三件法器……虽然还没落实,怎么说也是份儿交情,说不定就能说点儿话,如今沈掌柜这麻烦,说理是没可能的,只有谈谈情份之类,这就轮得咱们出场了。 “英雄救美谈不,怎么说也能全一份与沈掌柜的情谊。若是惹恼了湛仙子,想来以她的性情,也不至伤人,最多舍弃那件没到手的法器,这里的损失,由老哥我来补,如何?” 余慈心里千肯万肯,但因旁边还有个管征,却不好太积极地表态,只作沉吟状。过了片刻忽觉得不对,一抬头,却见顾执和管征齐齐拿眼看过来。 啧,倒是忘了,管征和他师姐苏雨,能让沈婉帮忙寻找调香师,肯定也是有交情在的,弄了半天,这里就他一个外人。 他当即拍了板:“一件法器而已,说什么补不补的。” 顾执大笑:“我等也是有志一同,来来来,同去同去!” 如今的随心阁,可说是如临大敌,想去凑热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顾执头面熟,直接将关系扯到皇甫杰那里,知道他们和湛水澄有些交情,这边自然是忙不迭地请进。 不过他们不可能一窝蜂进去干涉此事,首先还要探明情况,对此,顾执既然是头一个提议,眼下也当仁不让。 不过他摇着扇子才进去半刻钟,便披头散发地撞出来,脸还给划了两道抓痕,鲜血淋漓,见余慈和管征的表情,不免有些讪讪。 “湛仙子正恼火的时候,我时机把握有些不当。” 三人一时面面相觑,顾执唔了一声:“管老弟与湛仙子也是旧识……” 话没说完,便见管征把手连摇,一个粗壮的汉子不自觉就有瑟缩的模样:“不成的,我见着那位连话都说不囫囵。” 顾执又看了余慈,但自己就摇了头。他前面让九烟“让利”已经比较冒昧了,再指望也不现实,再说,这位看起来也不是个擅长交流的,不免十分头痛。 不过出乎意料,九烟竟是主动询问:“里面是怎么个情况?到现在都没动手强抢,湛仙子应该别有打算。” “要是能见到那九幽牢,早动手了。” 顾执整理衣装,同时摇头叹气:“现在湛仙子要随心阁指认寄卖方,随心阁则不愿坏了招牌,两边根本不可能谈拢。” 正说着,三人头皮都是一寒,那种宗师级别的神意感应,便是不带丝毫杀意,也足够他们为之凛然。 顾执便苦笑:“看看,湛仙子干脆自己了,她要真放开感应,整个丰都城有几只老鼠都逃不过……呃!” 眼前黑影倏地闪过,那正是湛水澄所化的黑猫,从他们眼前划过,直接撞入了隔邻的房间。防御的法阵嗡嗡鸣叫,但转眼就消停了。 三人忍不住好奇,便凑着墙壁开裂的缝隙往里看,只见黑猫正在屋里桌,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盒子面前绕圈儿,不时摸摸嗅嗅,似乎有些困惑。 “湛仙子,莫要做得过份了!” 后面又有人影追来,那是皇甫杰,身为随心阁北荒总柜的第一号人物,关键时刻,他是能拿出气魄来的;“蕊珠宫也不能在我随心阁的地面为所欲为……九幽牢?” 后半截话陡然变成了惊咦,他猛回头:“阿婉,你不是说,九幽牢让寄卖方取走了?” 沈婉紧跟着过来,看到这情形,也是发起了怔:“我看着他……” 说没说完,她肩陡然一沉,黑猫已经拽着她的衣袖攀来,毛茸茸的身子轻赠她的脸,稍一转脸,那对碧瞳便闪着光。 不知为什么,沈婉分外禁受不了这样的光泽,她想避开视线,可莫名地脖子僵硬,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心中更有恐惧之意,层层扩散。 下一刻,黑猫利爪便划了过来,尖利的指爪便如刀刃一般,闪动寒光,这个当口,她却连眨眼睛都做不到。 寒风扑面,她脑中却忽地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强扯了出来,隐约听到有人惊呼,但更清楚的还是湛水澄的哼声: “原来是着了道儿!” 沈婉恍惚片刻,眼前终于清晰起来,但脑中还是似明非明:“着道儿?” 黑猫指尖,有一道轻烟消逝:“夺心双子魔……有一魔附于神魂之,制造幻境,传递心声,另一魔接收反馈,专门对付你们这些不入流的小辈,百不一失。什么寄卖方,真被夺心魔侵袭,你就看一头猪,也是寄卖方无疑。” 黑猫又溜下了地,几下子蹿到那方盒:“真古怪,明明已经把九幽牢骗到了手,怎么这么轻易就舍弃了?那家伙狡猾得很,一时半会儿,我也追不到的。” 众人一会儿看黑猫,一会看沈婉,后者脸色雪白,显然是给打击了,这里没有人怪她,让一个连湛水澄都称之为“狡猾”的家伙算计,又岂是她一个连还丹境界都没到的商号掌柜所能抵御? 谁也不知,这里还有一人,心头寒意森森。 乌蒙蝉蜕之后,余慈抿起嘴唇,念头越发明晰:让人给盯了! 第二百二十章 飞车鬼路 只欠东风 上 余慈没法去问沈婉是怎么着道儿的。但看这种风格,再想想自家结的仇怨,心中已经猜出了三五分。 应该……是陆素华的可能性更大些。 此时也只有这位,才会为追索陆青之事,寻觅线索。九幽牢是经沈婉的手从阴窟城带来,这并不是秘密;卢遁和追魂的关系有不少人知道,后者在阴窟城和沈婉有联系,查一查就知道;还有离尘宗等修士受困于陆沉行宫,消息从卢遁到沈婉再到蔡选这条线索,也并非没有人探出来。 今在这一出,余慈觉得,像是另一个...... 第二百二十章 飞车鬼路 只欠东风 下 与《问镜》相关的小说推荐阅读:凉山文学 - 娇妻撩人,总裁别猴急 - 机长先生,外遇吧 - 有实无名,豪门孽恋 - 王妃桃花好多枝 - 明朝好女婿 - 拒生蛋,八夫皆妖 - 医女难惹,寡情王爷抓逃妃 - 黑色豪门,女人诱你成瘾 - 红楼之林家景玉 - 亡国帝妃不承宠 - 宣城文学 - 沙海 - 总裁的绯闻前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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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欣慰的是,管征不愧出身名én,大敌当前,养气的功夫还是有的,佩剑已在手中,却未出鞘,只将剑势蓄而不发,余慈聚气成丝,和他短暂jā流几句,管征便已会意。 他们只有这点儿时间,对方的实力远在他们之上,此时还在闹市区,要的就是一击得手,即刻远遁。 一声尖嚎炸响,震魂魄之余,森森yīn气运化,两只白骨大手穿透虚空,带起森白烟气,分袭车中两人。 “小心,这是白骨魂爪!” 管征仓促间提醒一声,这玩意看似实质,其实是由yīn气汇结而成,虚实变化,非常讨厌。 尤其出手这人,肯定是步虚强者,yīn晦如烟的气机,可以极大地干扰还丹修士的感应,形成全面压制,管征分明看到手爪袭来,却是很难用气机锁定,要想应付,只有一条:即全力放开他的“无量海”剑诀,生成全方位的剑势区域,看是否能拳打死老师傅之类。 可这就是各自为战了…… 念头正纠结的时候,他却听到“喵”地一声叫唤,余慈怀中,那只名叫“九命”的黑猫身上,一圈浅紫的光芒扩散,在两人身上刷过。余势不止,又刷过车厢前面两头拉车的巨蜥。 巨蜥本在yīn气降下之时,已是死了九成,可受此符法灵光刺jī,竟如发了狂一般,猛向前冲。 受此影响,车厢也歪歪斜斜地向前,造成空间移换。两个白骨魂爪自然要相应微调,可就在此极微小的时段里,车厢中剑气轰鸣,有限空间内,竟放出海雨天风一般的辽阔之音。 车厢后段在轰鸣声中碾成粉碎,剑气喷薄而出,竟是极其jīn准地同时扫中了两个手爪。街上又是一声气爆,两边力量相jī,蜥车跑得倒是了。 一个黑影从地下升起来,他是截止余慈二人的四名步虚修士之一,此时尽是愕然不解。这时,侧面有人叫他: “老魑,你怎么搞的?” “我怎么知道?勾老九,你刚刚怎么不出手!” “你白骨魂爪大抱大揽,遮蔽了气机,还怪别人……” “狗屎一堆,老专én给你留了空隙来着。” 两个鬼修正争执不下,半空又传来一声低啸,双方当下中止口角,齐往前看,然后就是同声叫唤:“车呢?” 跑出不过十来丈远的蜥车竟然凭空不见,而他们分明还听到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轧轧之音。 “两个蠢货,连九命幻灵符的加持都不知道吗?” 半空中,舍牟举起手中九泉幡,迎风招展,下方里许范围,都被白森森的烟气笼罩。 他是yīn山派jīn锐的三代弟之一,此次随én中真人王九泉前来参加随心法会,目的就是那九幽牢。至于后面突然要和湛水澄jā战,其事态变化,他不能尽知,但既然王九泉和另一人已将难对付的人引走,对付两个还丹小辈,他自然也是信心十足。 他手中灵幡乃乃是王九泉借给他的,布下之后,短时间内,可将虚空扭曲,隔绝内外,一里的距离,就要走上九里,而其中烟气,可对鬼修有所增益,实是一件难得的异宝。 以灵幡控场个步虚强者齐齐出手,对付两个还丹修士,根本不会有任何意外,所以他们根本就没让那些还丹级别的跟班过来添,可情势发展,每每出人意料。 “九命幻灵符加持的隐身灵光,传说中就有ún淆气机之效,还有别的许多加持,不过厉害的损脉奇毒,对鬼修却是无效……那是什么玩意儿?” 烟气弥漫的虚空中,一头雄壮白虎慢步踱出,雪白的皮á上环着一道道条状斑纹,当然明显的还是额头那个威风凛凛的“王”字。其上每一根毫á都凝如实质,但微风拂动,其尖端便化成了缕缕烟气,倒与周边白烟浑化在一起。 随后,白虎昂起头,一声咆哮,初时还见虎啸之音,到后来纯粹是音波嗡然扩散,舍牟手中灵幡一颤,早已凝如实质的鬼体竟然有些动,这可是他进入步虚境界以后,从未有过的情况。 老魑和勾老九也不互相埋怨了,都看向那白虎,不知是谁开口:“何等凶煞之气……” 感叹中,那白虎一步踏出,竟然连带着大片气机,消失掉了,老魑和勾老九同时咒骂,也同时向外分开,瞧那白虎身蕴的凶煞之气,若被击中,对鬼修来说,那伤势比任何毒yà都来得厉害! “又是九命幻灵符的加持!”舍牟已经在咬牙了,“莫枭,你出手!” 指令方下,森白烟气中,绿sè的体液飞溅,却是两头进入隐形状态的巨蜥被人一剑斩杀,连着车厢也现形出来,出手的正是莫枭,也是他的同én师弟。 舍牟一声“好”字未出,又是那海啸般的剑气,再次冲破了车厢前部,竟将鬼身驭剑的莫枭压制回去,虚空中又是一声轻爆,一头大雕凭空化形,拽起了险些倾倒的车厢,继续前飞。 已不成形的车厢内,余慈怀抱铁盒,看管征端坐原位,持剑当xōn,自有剑气往来,与前面步虚修士杀得难解难分,心中赞叹连声。 原来九命幻灵符的加持,不只是简单的隐形灵波和损脉奇毒,而是一个至少适用于步虚级别的“法域”,在其中完全能够干扰步虚修士的气机运化,至少在这个层面,将双方拉到同等位置,不,甚至要加优胜! 看管征那边,受九命加持,那“无量海”的剑诀当真是发挥到了极致,凭借着剑意jīn绝,竟在短时间内占据了上风。 其实还是可惜了,这家伙修炼的乃是虹化一路,和九命幻灵符还未能达到完全的契合,要是换他上去,以半山蜃楼剑意结合息光遁法,打个冷不防,说不定已将对面那步虚强者斩下! 这就是步虚法域、乃至上层劫修界域的作用——压制与反压制,谁能在这儿占据上风,谁就握住了胜机。 余慈不自觉将九幽牢抱得紧,泥丸宫中,朗照的神光却是反常消歇,随后,将某个已经全然明确的要求传递过来。 拿下转轮屠灵魔光! 百度搜索阅读最新最全的小说http:// http:// 第二百二十一章 紫砂烟壶 小赌怡情 上 拿下转轮屠灵魔光?你教给我个法子先? 对自家元神得出的结论,余慈好生无语。幸好这时也不是走神的时候,他暂时将难题甩开,回到当前的形势上来。 感谢九命幻灵符的加持,刚刚一轮冲击,步虚法域的压制和反压制,让他对四个步虚修士的位置大致有了谱,对方的实力依然远在他们之上,但如果只是逃命的话…… 旁边管征一声闷哼,双方剑气硬撼,他虽然已经不受境界压制的影响,但修为上毕竟是有差距的,凭一腔锐气抵得了一时,等对方回过气来,自然又要落在下风,而后方化形虎煞,威慑可以,却也不可能当真绊住两个步虚强者。 余慈念头转过,腾出一只手,取出一只小巧的紫砂壶,约有拳头大小,除了壶钮略有修饰,又在壶盖边缘点了九个孔之外,造型算得上朴素。 余慈将壶半遮在手心,一口灵气喷出,壶钮盖上的九个细孔,便溢出缕缕烟气,这烟与对方所布的森白烟气很快混化一处,分不清彼此。他要的就是这效果,回忆当初在剑园时,该壶原主人的用法,向管征发了个信号,那烟气便化结成网,悄无声息地飞出。 九幽牢上,黑猫的尾巴不安稳地摆动两下,竟又是一道光芒刷过,只是这光颜色浅淡,并不起眼,也就是车厢中两人才能见到,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加持。 管征早被他提醒过,当下咬牙,强鼓真煞,用出“无量海”中爆发力最强的剑势,便听剑音咆哮,如怒海惊涛,“喀喇喇”的气爆声里,虽说他剑势集束相当了得,但前面拽着车厢的化形雕煞也一阵波动,车厢更是距离散架只差一步。 这时正常修士对鬼修的的优势就体现出来,管征修炼是的上乘剑道,一步步走的扎实稳重,周围气血极旺,这阳刚血气汇结在剑势中,天然就对鬼修有克制之力,前面莫枭虽是高出一个境界,却还没有登临外域,汲取至粹玄真,鬼体阴身未得淬炼,剑势抵至,就有些不稳。 莫枭正想暂辟锋芒,忽地发现周围烟气运化有异,心头警兆亦起,想做反应,终究是慢了半拍。 烟气如网,扑上身来,其中分明蕴着迷神之力,身为鬼修,莫枭对这类法门是很警惕的,当即运转心法意图抗过,可这迷神之力好生厉害,一个恍惚,竟是忘了袭来的如潮剑气才是更直接的威胁,一声闷爆,他鬼体阴身竟是被硬生打破,不成形状。 换了常人这就是四分五裂了,但鬼修毕竟不同,他一边诅咒,一边拼接身体,然而迷神之力未过,依旧是神智恍惚,效率极慢。拼了半截猛觉不对,却发现网烟气中,竟还藏着不可小觑的收摄力量。 “混帐……”只来得及骂一声,他如今阴身残破,抵抗力大减,竟是身不由己,被烟气裹着,往那临近崩溃的车厢里投去。 “不好了!” 半空中舍牟手上一抖,九泉幡忙展开变化,让那处虚空扭曲得更为剧烈,延缓莫枭被收摄的过程,他则捏了个法诀,放出两轮如车小的碧绿阴火,投射过去,无论如何,都要先救下莫枭再说。 哪知阴火未至,车厢先一步炸碎开来,那化形雕煞随后炸开,气浪迸发,烟气流散。 前面余慈二人死守车厢,已经给人一个既有的印象,印象一旦生成,就有定式,如此一来,天上舍牟,后面赶上来的老魑和勾老九都是一愣,而此时,九命幻灵符的隐身灵光也恰到好处地发挥作用。 一时间,森白烟气中,除了鬼体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莫枭,两个还丹小辈竟然又不见了踪影,这一下,连车轮碾地的声音都没了。 经过这么几次变化,什么速战速决都成了笑话。这里还是较为繁华的城区,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人物神意感应放出,探查这边的情况。 上空舍牟再骂一声,招展灵幡,要做最后努力,可就在此时,下方森白烟气中,竟是腾起一道烟箭,来得极是突然,临到脚下,砰地声化为一片大网。 这不是刚刚对付莫枭的手段吗?舍牟如何敢让这烟网沾身,闪身想躲,可当空一紫光刷下,他原是要侧移,可一个恍惚,竟是在原地打转,自然就躲不过了。 还好这回烟网的效力不像对莫枭那样猛烈,可就在此段时间内,九泉幡连震,肯定是困住的目标先后脱身。 他气得要把旗幡摔下,明明是对付两个还丹小辈,可这种处处受制的感觉,倒像是被更高层次的强者按着打,那九命幻灵符,竟是这么厉害? 舍牟气恨交迸,余慈则是怦然心动。 脱出了那烟气范围,对方也是有些投鼠忌器的,危机已经远去,他想得就多了些。不得不说,这个九命幻灵符真的很适合他,要说他其实也会来着,还是当初从天篆社的卷轴上学来,只是火候尚浅,远远达不到这样神通广大。 不知以后研究研究,又或者找湛水澄请益,是否能达到这种地步呢? 这样想着,他伸手去碰猫身,想探探上面的玄妙,那猫却是极有灵性地一扭,随后尾巴抽上他手心:“爪子拿开!” 余慈像是给烧到了,手猛缩回来:“湛……湛仙子?” “知道还摸?占便宜是啊喵?” 黑猫碧幽幽的瞳孔盯着他,盯得他冷汗直冒:“你不是去……” “两个鬼修真人而已,九命自己就能应付。简简单单的障眼法,你们都看不穿,啧……” 湛水澄看起来也不怎么计较他一时失礼,哼哼两声:“我想试探后面那人,现在看来,那家伙谨慎小心得过了份,又或者志不在此,在旁边看了几眼就跑掉了。” “后面还有人?” “嗯哼,当然,那人我也记住了,要是她再敢进入方圆千里,我要她好看!猫可是记仇的……呜,你这壶不错,吞烟吐雾的,让我玩两天?” “还不是仗着仙子您加持……” 余慈本能要找理由回绝,但话到嘴边,忽又有了变化:“说起来,我这紫砂烟壶,是个能收摄神魂的,倒能和九幽牢搭配呢!” ********** 虽慢不断…… 第二百二十一章 紫砂烟壶 小赌怡情 下 第二百二十一章紫砂烟壶小赌怡情(下) [更新时间]2012-05-1413:54:08[字数]2020 vip章节内容,订阅 一边说着,余慈一边将手中紫砂壶摆出来,坦白说,这紫砂壶卖相一般。==hu. 不过有前面的发挥打底,湛水澄便带着猫类的好奇心,伸出前爪,像玩球一样拨nong,幸好这紫砂壶,壶盖不经特殊手法,也打不开,才没让她nong散了。 此壶是在当年剑园中,那个什么“仁义无双”萧浮云,所使用的丧luàn九孔散魂烟壶。 因为这宝物是比较出名的,说不定就牵连上东阳正教这个魔mén巨擘,所以当初在yin窟城,余慈就没有将此宝jiāo给沈婉寄卖,原本是想着从三家坊这地方出手,可这几日扮演九烟,想到一个调香师,没有一件相应的法器,未免招人怀疑,就拿出来用,“九烟”之名,其实也是从此壶上来。 他事先还用心炼法火,在不损害结构的情况下,尽量改头换面,原来壶钮上一对jiāo缠搂抱的鬼相,就因为太过显眼,给化去了。 现在唯一的破绽就是,这宝壶的祭炼层次,只是临时堆上来的三重天,与还丹修士的主战法器不甚相符,不过余慈也有理由,就说是以前的法器损毁,这一件是刚淘换来的,刚入手没多长时间。 事实证明,他想得有点太细了,至少在湛水澄这边,是完全不在意的。 玩了一会儿,湛水澄就在砸嘴:“不错,一个收摄,一个折磨,倒真能配合起来……嗯哼,这里味道不对啊。~~” 尾巴拍了拍下方铁盒,顺势又在余慈xiong口点了两下,它现在倒习惯了这个动作:“原来你也在打主意。” 余慈低头:“湛仙子明鉴。其实鄙人对九幽牢也ting有念想的,不过既然是那种情况……” “哼,你这人外表老实,其实心里huā活也不少,这话照样不尽不实,不过看你刚刚jiāo战,也算有勇有谋,看得让人爽利,就不和你计较啦!” “全仗湛仙子加持。” “虚伪!该是灵符加持的就是灵符加持,我可没多用一点儿力气,又或者,你是在置疑我的符效用?” 余慈真被她噎得不轻,幸好此时管征在旁边怯怯地提了一句:“前辈,咱们现在这是回圆光阁?” 见余慈两人一口气闯出了森白烟气区域,后面四个步虚修士越发踟蹰不前,这时他们上面应该也传来消息,那烟气区域急剧收缩,等完全消失之际,四个步虚修士也闪得远了。 至于更外围那些还丹修士,连脸面都没敢lu,就四面散尽。 劳师动众而来,最终成果就是斩杀了两个拉车的巨蜥车夫坠车早,被湛水澄顺手加持了一记,除了被鬼气浸体,回去要病一场,其他也没什么损失。 这种战绩,换了是余慈,也没脸留下。 对这些人,湛水澄懒都懒得理,她的兴趣还在余慈这边呢:“回吧……对了,你主动提出来,是真想要这九幽牢?” 余慈早知道她的大方,听她这么讲,明知可能xing不大,心里仍不由跳动两下,点了点头:“想得美哦,我师姐的东西,好不容易拿回来,说给你就给你,当我是败家子儿?” 她虽是拒绝,但余慈见她说开了,也先松一口气,若是湛水澄直接一口回绝,他只能别谋他法,如今只要有得谈就好,这时候顾不得后悔当初做出的将九幽牢卖出的决定,紧赶着道:“鄙人愿以市价购进。” 就是市价,也绝对是一个大数目,至于他有没有这笔款子,以后再说。 湛水澄倒真有些奇怪了:“你是要九幽牢,是和你的烟壶配对吗?不说你把这烟壶祭炼到有用处,要huā多长时间,就是祭炼成了,你修炼玄mén正宗心法,和这两样法器根本不搭界,到过来不过多关几个人而已,对你的修为可没没有半点儿好处。” 对她的眼光,余慈并不吃惊,也知道她所说实是金yu良言,但他要修的是自家神通,这一点,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所以他干脆来个默认。 湛水澄“哧”了一声,灵动的碧瞳转了一转:“其实嘛,这九幽牢,我师姐也不怎么喜欢,我只是想拿回去臊臊她,可有可无的东西嘛,给你也无妨。不过让你占太多便宜,我也很不爽啊,怎么着也要出个难题才行。” 呃,这话您就不用说出来了吧…… “扑”地一声闷响,黑猫的尾巴又打在余慈xiong口:“咱们就赌一场好了。” “赌?”余慈眨眨眼,这是来的哪一出? “小赌怡情,睡觉什么的当然不错,但偶尔也要找点儿刺ji才好啊呜。” 余慈知道这是没有回绝余地的,只能苦笑:“那,湛仙子,咱们怎么个赌法?” 黑猫顺口道:“就赌斗符吧。” 此话一出,别说余慈,就是管征都扭过头来,呆看着她。 “看什么看!” 就算湛水澄那神经回路非常人可比,让两个小辈这样看她,也略有讪然……好吧,她脱口而出的话也太赖皮了点儿。 还好她反应灵便,就哼了一声:“没说和你斗符,是明天有个老家伙过来和我赌赛,赌的就是斗符,我让你猜,谁胜谁负。猜中了,九幽牢给你,猜错了,猜错了……” 她还真没想着想从余慈那边得到什么,一时就觉得自家ting吃亏的,恼怒之下,又用尾巴狠敲这厮xiong口,发狠道:“你输了,我就把你变成老鼠,玩个三天三夜再说!” 余慈猛打一个寒颤,看湛水澄表情,全没有半点儿松口的可能。又左右看看,碰到管征视线,便见这家伙脸上表情古怪,一路往后缩,显然是绝无胆量干涉。 他想一口否决,但话出口时,想想那已经近在咫尺的神通,再想想湛水澄深不可测的符法修为,若是押她赢,怎么着也有七八成的胜率吧。 一咬牙,全当自己没了面皮:“赌了!”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小心翼翼地问出一句:“敢问湛仙子,明天来的那位是……” “还能有谁,辛乙嘛!” “……”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三华宝鼎 坚定立场 上 第二百二十二章三华宝鼎坚定立场(上) [更新时间]2012-05-1500:38:24[字数]2157 vip章节内容,订阅 余慈坐在自家dong府静室中,还有点呆怔。\\首发\\ 明天真是一个关口啊,想想要拿两位符法宗师的斗符来打赌,他就觉得脑仁儿疼。 不过,能看到一次堪称此界最顶级的符法宗师比斗,对余慈来说,也是最最宝贵的经验无疑。前两日在黄泉秘府中,观摩辛乙的三十六天神通,就让他受用不尽,引发了元神的灵感,眼看就要有所成就。 这样,他对明天又有极大的期待。 思路转到三十六天这边,他又想起自家只差临mén一脚的成果,心神渐归静寂,与紫府元神jiāo流。 元神确实传来不少信息,可那些东西又太过chou象,细思来很是伤神。非但如此,他习惯xing地要打开心内虚空时,心念竟极是滞涩,不像以前那样自然流畅。给他一种感觉,此时心内虚空正进行着一场极关键的变动,且此变动终止的信号,就是轮轮屠灵魔光的刺ji。 若是现在强行打开,很可能会有一些不可测的后果出现。 这……这还把自己给bi到绝路上去了? 余慈带着疑huo,挨过这漫漫长夜。 第二天一早,余慈就起身赶往圆光阁,他来得太早了,湛水澄看起来完全没有与辛乙对决的觉悟,依旧在呼呼大睡,是由紫蕖接待了他。 莫看此人是shinv身份,但一身修为,竟然是步虚境界,真是愧煞男儿。大概是由于境界和身份差距的问题,紫蕖对他是一种冷淡的客气,也不和他多说话,奉上茶水之后,就默默站在一边。 余慈扮演的九烟,也是个沉默寡言的,干脆也不说话,稍品茶茗之后,便闭目养神,气氛自然有些尴尬,不过他连变老鼠都不怕,还怕这个? 如此还没有两刻钟,圆光阁外面,又有人拜访, 这本不奇怪,自从湛水澄到丰都城来,圆光阁外面几乎就没断过人,余慈刚刚进来的时候,不知接收到多少疑huo兼又妒忌的眼神。 但外面这位,拜访的理由相当古怪,竟是来找余慈的,说是奉湛仙子之命,给九烟送昨天拍得的法器。 照紫蕖的想法,让余慈到外面去接就好,可转念一眼,这个闷口葫芦是三宫主邀来的客人,这样支使未免失了礼数,只好亲去外面。 不一刻,她秀眉微蹙,引着一人进来,不是顾执又是哪个? 见了余慈,顾执眨了眨眼,随即笑道:“九烟老弟,你真让我一通好找,去dong府也不见人,还是和管征那边打听,才知道今天你要到圆光阁来。” 见顾执这模样,余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昨天他还奇怪呢,拍卖会早就结束,这家伙还没把竞拍的法器送过去,原来是借着机会,到圆光阁来凑热闹,这家伙的胆量,也真让人佩服。 做戏做全套,他也站起身,黑脸上维持着惯有的木讷沉静,拱了拱手:“劳烦了。” “湛仙子赐下的机会,愚兄是万万不能等闲视之。来来来,看愚兄为你拍下的法器如何!”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是一件五sè斑斓的小鼎,不过碗般大小,看上去像是染了许多颜料,污去了本sè。 余慈一看就想笑,倒不是因为这鼎难看,而是他两次和顾执去拍卖场,这老兄出手都是冲着yào鼎去的,不知是巧合呢,还是真有这癖好。 当然,顾执选这yào鼎自然有他的理由:“九烟老弟,昨天你说要一件即刻用得上的天成秘宝,我思来想去,还是这件‘三华鼎’最为合适。你看这鼎,乃是由域外五玄铜打造,一来炼yào的功能是极好的;二来可将炼出的杂质为化为五毒烟障,攻防皆宜;三来可以蕴储罡煞汇结之物,大有增益之效。” 余慈看得连连点头,果然是件好宝贝,顾执的眼力的确值得信任。 炼yào不必说,余慈目前的身份,日后再收了灵犀散人残灵,必是要大用的;五毒烟障是个废物利用的功能,不过若是积蓄多了,威力也不可小觑;至于最后蕴储元气化物之能,更是有趣。 按顾执的说明,只要施展特定灵诀,这鼎可以事先将他那些化形凶煞收进去,持续养护,时时增益,等到应敌时放出来,还不影响他再造出新的,攻击力强了何止一倍?更能收到出奇不意之效。同理,以引气成符手段结成的符、九地元磁神光那样特殊力量,同样可以收摄其中,关键时刻再放出伤人。 这是顾执想到余慈那“化形十煞功”,特意竞买下来,与之相配合的,当真是有心了。 余慈身上宝物已是不少,不过拿到这“三华鼎”,还是比较喜欢的。顾执jiāo鼎之后,又絮絮叨叨地讲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这鼎在炼yào时,要清空蕴储的罡煞;使用蕴储功能时,最好是选择同一xing质的罡煞之类。 这些事项,他恨不能掰开了、rou碎了,逐条说明,时间自然也过得飞快,中间紫蕖几次想赶人,都没有找到开口的机会。 凑个紫蕖见不到的时段,顾执又冲余慈眨了眨眼,那意思是: “什么时候开打?” 余慈正要回应,耳边就咪唔一声响:“紫蕖,你来……唔,怎么多个人?” 湛水澄终于醒了,不过如今怕是还在内间chuáng上打滚,努力挣扎之类,声音就透着慵懒和mi糊。 “是顾……” 余慈话说半截,那边声音骤然一清:“啊呜?是那家伙!他是来看热闹呢,还是看笑话?出去!” 顾执闻言大惊,没有辩解,转身要走,却已是迟了,接下来腰上一痛,便如腾云驾雾一般,直飞出厅外。 看顾执的下场,余慈干咳一声,正式与仍未lu面的湛水澄打招呼:“湛仙子早。” “你想了一夜,想好押谁没有?” 余慈眼睛都不眨一下:“自然是仙子您了。” 他早就想好了,以湛水澄的xing情,现在押在她这一边,输赢且不说,至少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就算是输了变老鼠什么的,后面还有的谈。 反之,就算是押在辛乙那边,并最终获胜,惹恼了那头喜怒无常的猫儿,又能有什么好处? 大概九幽牢还是会给的,大概也不会变老鼠,但什么蟑螂臭虫之类,可就说不定了。 那样他还不如死了好…… 所以,这场赌赛的本质,其实就是站稳立场,盼着湛水澄赢,仅此而已。 月中了,大伙儿的月票拍过来吧!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三华宝鼎 坚定立场 下 闻得余慈发言,湛水澄果然是猫心大悦,道一声:“小子聪明。” 余慈觉得和她在一起,自己是越来越没脸没皮了,脸上还要维持住,十分辛苦。如此等了片刻,那湛水澄大约是赖床到了点儿,道了一声:“进来吧。” 闻声,紫蕖看他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地在前面引路,一路快行,转眼到了圆光阁最上层,也就是湛水澄的居所。进来屋子,余慈先是注意到这里层层垂落的纱帐,随后脚边一动,低下头,就看到黑猫蹭蹭他的小腿,抬头看他,碧瞳中闪动幽光。 余慈本能用一个“湛仙子”招呼,可声音还在舌尖打转,就醒觉不对,将那声称呼咽回去,咧嘴笑道:“这是九命吧。” 说着他弯腰伸手,摸了摸黑猫的脑袋。黑猫咪起眼睛,脑袋随他手掌的重量点了两点,煞是可爱。 紫蕖有些奇怪,回头看他,但最终也没说话。帐子深处,湛水澄嘻嘻地笑:“咦,竟然看出来了,有时候连紫蕖都会弄错呢!” 这猫比你文静乖巧一万倍这种事儿我会告诉你吗? 余慈嘿然一笑,紧接又听对面呵呵道:“我倒是对你更有信心了。” 干嘛对我有信心? 疑惑没得到解答,重重纱帐之后,心情大佳的湛水澄元气充沛,活力四射:“走了走了走了走了……辛乙老儿,今天你败定了呀呼!” 不是在这儿吗……念头方动,眼前紫光刷过,无可抗拒的力量便圈住了他,眼前一花一暗,已经突入了丰都城上面厚厚的地层中,再一闪就是呼啸的黑沙风暴。 但在漫天的黑沙中,有一片区域闪亮,同时,有汩汩之音,若山泉漱石,流淌在嗡嗡乱鸣的风暴里,出奇地将所有嘈杂的声音过滤掉。 定睛看去,那一片黑暴的光亮区域内,有阳光深林,鸟语花香,又有瀑布水烟,奇石碧潭,好一派山林景象。 毫无疑问,这是三十六天的神通。 余慈观看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闯到了里面来。北荒黑暴转眼就成了另一个世界,这里只有静谧清悠。 余慈左顾右盼,看也看不够,倒是符合常人的好奇心,他甚至伸手触碰岩石流水,想看看是否真实。这时他发现,九命就靠在他臂弯里,扒着衣袖向外看,碧瞳滴溜溜转着,也是个好奇的样子。 那,湛水澄在哪儿? 微怔之际,头上一沉,另一只黑猫抱着他的脑袋爬到了上面去,把发髻当扶手,登高望远。 “这老道,也不知道出来迎一下……往北!” 余慈看着脚下铺展开来的山林,一时茫然,哪是北?但这茫然也仅持续了很短时间,他生死玄机本就寄托在玄武星域的北落师门之上,有天星参照,无论如何都不会迷路的。 他举步向前,绕过前方的瀑布深潭,山林小径依然曲折,余慈却始终没有错乱方向,到后来,他后脑勺被毛茸茸的尾巴扫了两下,听到一声赞语: “不错。” 说音方落,前面忽有一道云桥铺开,余慈一步迈出,正好落在上面。 ********** 顾执捂着腰,从圆光阁出来,迎面撞上一行人马。当头一人身材瘦高,背脊稍微佝偻,略显老态。 “哟,贺大先生。” 他招呼的正是三家坊名义上的最高首脑,贺家家主贺大先生。 贺家五兄弟,老五如今已是死了,老四不成气候,贪恋花色,如今已经是十停里死了九停,老三粗鲁,老二严谨却无魄力,是个守成之人,也就是这位贺大先生,确是人中之杰。 在北荒,他将三家坊经营得蒸蒸日上,堪称地下势力的龙头,真论实力,北方四宗也瞠乎其后,便是背靠魔门东支,也足以让人佩服了。 两个视线一对,贺大先生便露出温和的笑容:“顾老弟,最近可忙啊。” 顾执刷地一声打开折扇,给自家扇风:“哪里,瞎玩儿吧。” “瞎玩儿能进去圆光阁?厉害厉害!” “这不刚给赶出来,娘的,肯定是受内伤了……”说着,他摸上后腰,可劲儿揉了揉。 贺大先生就笑:“可那位新近来的调香师,还在里面?” “你说九烟老弟?三家坊消息就是灵通,那可是人才啊,就是不太走运,让湛仙子耍的滴溜转,今天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能让湛仙子耍弄,别人求还求不来。怎么说运道不好?” 贺大先生哈哈一笑,但也觉得这玩笑轻浮了些,就换了一个话题:“长青门招揽人才,正当其时。顾老弟,年前我就和青松道兄说起过,去年岁入足足少了两成,各方可是都有些意见。” 顾执也笑眯眯的:“这事儿我从不参合,大先生不妨再给我师兄提一提?” “之前也和青松道兄交流过多次,穷则思变嘛,鬼狱散再怎么运作,都在北荒。人是有限的,这两年死掉的比进来的多,市面不景气……哎,听说青松先生也考虑外扩?” “绝无此事!” 顾执脱口而出,随后就发现自己失态,又是哈哈一笑,合上扇子,摇了一摇:“大先生,这可是关系着我的身家性命,你可不能吓我。若是外扩,乱了章程,那些正道宗门绝不介意将我长青门满门斩绝,以后大先生请我喝那千日醉,我怕是连魂儿也飞不去了。” “原来是误传?” “自然是误传!” 顾执说得斩钉截铁:“好好的生意不做,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去寻死,真当人是傻子不成?想来大先生也是一样的想法。” 最后这句意思含糊,也不知是拿哪个来参照。贺大先生依旧是那温和的笑容,只是点头,并未回应。 顾执又笑道:“我想三家坊想必不至于将些许浮财看在眼里,是也不是?眼光远近高下,就在此中了,佩服,佩服!” 贺大先生这才抚掌笑道:“彼此,彼此。” 至此,两人再说几句废话,各一拱手,分道扬镳。 第二百二十三章 无尽宝库 初战告捷 上 对了,九烟是秃头来着……前文已毁尸灭迹 ********** 一踏上云桥,余慈忽地深不由己,飞举半空,下方山涧林泉胜景片断都一掠而过,速度惊人。 “这是往哪去?” “由他去就是。嗯,大概他是看到有你在,专门铺了云桥出来,我自己进来那么多回,可从没这待遇。” 说着,黑猫锋利的指爪伸缩两下,森森寒意的透过头皮,让余慈脖子发僵。 嘴里只好连吹带捧:“湛仙子自己来,当然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鄙人跟进来,也就是个累赘,辛乙前辈想来也是看到这一点……” “啪”地一声,黑猫的尾巴又拍在他后脑勺上:“你和那个、那个叫什么顾执的在一块儿,怎么就学他油腔滑调了?” 余慈立刻闭嘴,心中却是暗忖:谁碰到变成老鼠蟑螂臭虫之类的大劫数,大约都是如此。 说话间,他已经看到了云桥的另一边,却是高峰参云,巍然耸立。观其距离,不一刻便到。心情渐渐缓和,他心思又回到刚刚那件事上: 这一片虚空,究竟是真是幻? 若是真,是如何挪移至黑沙风暴之中?若是假,又是用的哪门幻术? 别人到这里来,最多就是想到这里为止,而余慈却要更进一步,他还想知道,若这是真的,如此虚空,又该如何架构才是? 所以他左顾右盼,就想找到一个线头,如此作法,本无可厚非,可他却忘了头顶上还有一位。 黑猫也跟着东摇西晃,偏偏脑袋上光溜溜的,找不到扶手,不由大嗔:“没见面世面的家伙,你淡定点儿啊!” 能有深入接触这般神通的机会,我怎么淡定? 余慈腹诽一记,但猛然间又想起,放着这样一位大能不问,自家绞尽脑汁,岂不愚蠢? “正要向仙子您请教。” 余慈当然不会真去问那些很内行的话,他就是请湛水澄为他做一下简要的介绍,至少也要明白,这地方是真是幻。 湛水澄回答得好生流利:“这要看辛乙的想法,若他想要这里成真,神通加持,就是真的;若他想这里是假,撤去神通,这里就和泡沫一般。” “神通?” “就是辛乙的三十六天神通嘛……对了,你不要动脑筋想这些,没好处的。” 此时,云桥将他们送到了那座高峰之上,出乎余慈的意料,上面没有人,有的只是一个蒲团,摆放在悬崖边上。山风颇大,可是蒲团安放得极稳,就像是嵌进了岩石一般。 湛水澄一点儿都不奇怪,尾巴扫了两下,提醒余慈:“给你准备的。” 什么意思? “我们斗符场面挺大的,而且颇耗精力,说不定我就把你忘了什么的,你确认要一直跟着?” 当然要啊! 余慈险险脱口而出,但理智还是助他按下心底火热的渴望,只用了一个较委婉的说法:“我就在这儿呆到结束?” 言下之意是,咱们可是有赌约,我不跟着,怎么确认谁胜谁负? 事实证明,他说得太委婉了些,湛水澄根本没想那么多,只道:“再确认一遍,你是压我赢吧?” 余慈全无迟疑,点头应是。 “很好……九命。” 余慈臂弯内,九命很懂事地喵了一声,从余慈怀里跳出来,与之同时,余慈头上一轻,湛水澄腾跃而起,与九命一起,化光而逝。余慈哎了一声,再看时,就只能见到碧空流云了。 进入这地界之后,竟是被抛下,他一时颇有失落,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调适过来,末了按照湛水澄的说法,到悬崖边上,坐在那蒲团上。 说实在的,这位置相当不错,居高临下,览尽胜景。远眺时,山峦起伏,翠色满目,水烟澹澹,偶尔一阵大风吹开云层,甚至能看到天地边界,那一道的壮观的水波长线,山高海阔,令人心胸一畅。 就这样看景儿么?还是要装老实闭目养神呢?又或者,是继续研究这一片虚实莫测的天地? 念头流转之际,前面虚空忽见波动,他朝前看,即而呆住。 悬崖之外,约三五里方圆的虚空,忽地光影叠迭,初时略有混乱,很快就梳理清楚,半山腰也恰到好处地铺上一层云气,遮住下方影响光影组合的景致。 在余慈看来,滚滚云气之上,虚悬着两只猫儿,一般黑色皮毛,碧色瞳孔,难以分辨,正是湛水澄和九命。下一刻,其中一只猫儿身上,绽开一圈瑰丽的紫光,那正是九命幻灵符的灵光加持。 对此,余慈是比较熟悉了,可这一回紫光外扩,势头几若潮水,倏乎间已是奔流数里方圆,余慈这边,甚至本能地后仰,要让过正锋,但那光芒在边界处自然切断这是类似于水镜之术的法门,通过光影聚合,将远方斗符的局面呈现出来。 紫光潮水过处,虚空中先是波荡,接下来,便似被紫光洗去了一层油彩,一些云气剥离,但更准确的描述是:那一片虚空仿佛变得透明了,在云气表相之后,呈现出一片扭曲的光线,因其密集,更是摞在一起的渔网。 在外行人看来,确实是这样。 可当此情景呈现,余慈微怔之后,浑身一激,毛发都竖了起来,他睁大眼睛,死盯着那一片虚空,看那里复杂而生动的变化,生怕漏过了任何一个细节。 那些芜杂的光线,不是别的,而是那片虚空区域中,相关的气机勾连、元气流动、还包括彼此的拼接组合的结构,虽是朦朦胧胧,多有扭曲不明之处,但那已是那片虚空中,最为真实的本质片断,是构成虚空的根基所在。 对修士来说,这原本应该是“只可意会,不可目见言传”的模糊感觉,随着修为的增长和逐步清晰。可不知那紫光里蕴着什么神通,一照之下,竟是肉眼可辨。 两只黑猫没有逗留太久,紫光外扩之势尚未衰减,便又化光而走,直接嵌入了虚空某处,凭空不见。 余慈一拍大腿:是了,这里应该就是气机运化的薄弱之处。 本还觉得这里面的信息如一团乱麻,可湛水澄这么一走,正好给扯了个线头出来! ********* 红票、月票啥都要。另外,貌似自动订阅也不错,对俺这种更新时间不怎么稳定的人来说,更合适哈! 第二百二十三章 无尽宝库 初战告捷 下 余慈循着线头,第一步要找的就是乱麻般的光线中,有条理的部分。其实在这里,他早有定见,属于带着答案找线索。很快,他就从中间发现了许多熟悉的片断。 那光线的结构是符纹分形,其光芒则是符的灵光。 天底下符数目,如天上星辰那么多,但基础的符分形,往往是万变不离其宗,这是修士们学习、破解符的抓手。辛乙乃是天底下有数的符法宗师,三十六天神通,又岂会将符这一根基舍下? 若有所得之时,那边虚空已是移换,又显出湛水澄等两只猫来。 余慈哎呀一声,其实这水镜映照,也应该是跟着两只猫才合理。还好到他这修为,过目不忘只是基础,他之前那样认真,早在神魂中烙下了印痕,只要静思回溯,自可在隐识中将其重现。 正要如此做法,他眉头一皱,那是元神发出了严重警告。 若他要弄清楚这些气机运化的脉络,了解符分形的组构原则,肯定要动用解析神通,而要想解析这么一大片虚空区域,就是把他剩下的那些个先天元气全都耗尽,也未必能解出一两成。 这是事关身家性命的警示,余慈必须要重视的。 当然,若只是单纯否决,也就是给余慈添堵而已。元神中灵光汇结,给余慈一个新的意见:以辛乙之性情,和他提倡的法门,又岂会如匠人一般,用符一点点地构筑这复杂到极致的天地?莫若放眼量去,从大处、高处把握其“性灵通神”之精要,提纲挈领,方为正途。 余慈默然,元神的建议是不错,可是,提纲挈领,又哪有这么容易? 他就像是来到了一处纳藏无尽的宝库,处处奇宝,个个珍贵,然而相较于他所能接触到的这些,宝库最深处所埋藏的“物件”,却能让除它以外的所有宝物,尽都黯然无光。 他都想要…… 双手猛拍两颊,让自己清醒一些“人贵有自知之明”、“脚踏实地”、“循序渐进”、“不积跬步,无以千里”之类的名言警句一层层压上来,好半晌,他终于缓过心情,将那不合理的渴望按下去,回到当前局面上来。 水镜中,湛水澄在不见边界的虚空中跳跃飞动,每次停留都不过三五息,虚空连迭变化,几无穷尽。 他越是看,越是摇头,最终干脆一声长叹。元神真性所言半点儿不错,要想逐一容纳并解析,确实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求全求大,绝无半分成功的可能。 算了,他本也不是过来动脑子的。 叹声后,他心情放缓,干脆不管其他,单纯去看湛水澄那边的变化。 这样一来,倒是略有所得。 飞掠中,湛水澄有时会用紫光照透虚空,有时不会,余慈也不理会,就是走马观花,视线随意游走。大部分时间自然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不费心求解,但偶尔心眼相合,或是碰到特别熟悉的分形结构,竟然也能找到一线灵光。 那闪烁的灵感他把握不住,却可由元神真性收拢起来。这方式虽不比在黄泉秘府旁观三十六天神通时,感受的强大冲击力,但点点滴滴,汇聚一处,也是很有意思。 至于用处嘛,还要回去再整理看看。 不一刻,两只黑猫破空入云,时闪时没,又突入了一处虚空。 一进入其间,忽地八音齐鸣,天花乱坠,随后就是万兽吼啸,百鸟回翔,甚至还炸起了鞭炮,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两只猫没什么,倒把余慈惊得一怔一怔的。 这算什么啊! 稀里糊涂的时候,水镜消失,云散雾开,随后,当空一道虹桥飞架,直落峰顶。 余慈一惊抬头,却见虹桥另一端、云气之上有一位道人,远远看去,身宽体胖,面目端正,其上却是霞光层叠,生就异相,此时微笑示意他上去。 广微真人? 余慈忙站起来,可没想到又碰见一个熟人。想想也对,湛水澄和辛乙斗符,扯来一个见证人很正常,而北荒地界,最有资格的,无疑就是广微真人了。 说起来,“卢遁”和两位大佬都见过面的,气机感应一节最是微妙,就算有乌蒙蝉蜕遮掩,余慈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瞒过。他突然醒悟,这是一场大考啊,要是能瞒过这两位,他就能大摇大摆地到陆素华眼皮子底下晃悠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他举步上桥,凭空飞举,转眼到了广微真人近前。 方一行礼,未及说话,广微真人当头一句话,就让他心头发紧:“这位小友,一身玄门修为好生精纯,不知是哪家门下?” 还好余慈心理算是过硬,定定神,谨慎回应:“劳真人动问,在下孤魂野鬼,没有拜入宗门。” 一句话出口,紧张的心思倒是少了许多,其实之前那判断,湛水澄也有过,刚才他心态持得不正,倒是有些杯弓蛇影了。 广微真人确是修养所至,不使怠慢了任何一个客人,并非真的追根究底,闻言赞一声:“那就更难得了。” 接下来他又笑道:“以前少见三宫主携人同来,这里倒是少了些安排,小友不要见怪。” 脑子多转半圈儿,余慈才想到“三宫主”是称呼湛水澄来着,至于广微的客气,他自然是说“一切很好”之类,又听广微真人道:“如今三宫主胜了一局……” “胜了?” 广微真人抚着大肚,哈哈一笑:“刚刚是他们两个争斗的保留节目,便是要三宫主在三十六天之中,寻找到辛天君真身所在。如今已经找到,第一局自然就是三宫主胜了。不过后面还有两局,都是安排在龙变梵度天,小友可随我来。” 说罢,他大袖招展,卷起一道霞光,裹着余慈,没入虚空深处。 腾云驾雾的感觉其实很不错,不过很快,目的地已经到了。 余慈一迈入这片天地,耳畔便似响起风铃的轻吟,心念一变,又有钟声辽远,在无尽云端传导扩散。他心神一清,自然就端正神思,可没等观察周围环境,就看到一幕情景。 一只黑猫坐在石桌上,拨弄水果玩耍。另一只……好吧,肯定就是湛水澄,此时正扑在辛乙老道脸上,伸爪乱挠: “醒过来啊,醒过来啊,明明受了伤,还用这状态和我斗,看不起我是不是?” 辛乙让她挠得狼狈,一边扒拉一边苦笑:“醒不得,醒不得!”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下棋不语 表态无声 上 两个符法宗师交谈的内容,比他们画的符更难懂。还好这对话很快告一段落,辛乙好不容易把黑猫扒拉下来,硬放到石桌上,稍整理下仪容,笑道: “你赢了第一局,按规矩,第二局的题目由我来出,没问题吧?” 石桌上一前一后两只黑猫,后面那个自顾自地玩果子,前面那个则傲然踞坐,尾巴翘得老高:“我都不屑理你。” 辛乙哈哈一笑:“何必如此,看在我连赢你九次的份儿上,让我托大一回又何妨?” 此话一出,余慈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他早就担心湛水澄这边的胜率,却也没想到以往战绩会是如此不堪。 湛水澄碧瞳中燃起了火苗,虽然还没炸毛,但话音里已经有了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要是你非要找难看……” “痛快!” 辛乙一拍桌子,震得果盘都要跳起来,把正拨弄果子玩耍的九命吓了一跳。他像是生怕湛水澄反悔,连声道:“来来来,这就开始了!” 说着,他就赶两只猫下桌,说是做些安排,另一只手托起了果盘,却是转向余慈这边:“怎么样,来一个?” 他是指果盘中那些卖相各异的果子,余慈自然不会拒绝,他也在此时才有机会向辛乙行礼,道一声“多谢天君”,就取了最上面的一个,本来想着拿在手里表示一下就好,但辛乙却将目光定在他脸上,等着他做出评价。 余慈只好咬了一口,青色的果子看上去不像个成熟的样子,可入口竟不觉得有果肉,“入口即化”的形容都嫌有些保守了,只觉得有一层清爽之气,自口腔直透脑宫,紫府元神受此滋养,透露出非常受用的信息来,近几日因为推演神通导致的疲乏虚弱,也缓解许多。 这时,余慈哪还不知这是仙果一类,当下也不矫情,三口两口就把果子吞掉,又道一声“多谢天君”。哪知辛乙直接将果盘放在他手里,也不管他是什么表情,继而对湛水澄道: “你看,这一个棋盘可好?” 余慈闻言去看,才发现原本光洁的石桌上,竟不知何时列出了纵横十九道的棋盘,入石两分,深如如一,条条笔直。 “下棋?” 余慈不知道这和斗符有什么关系,不过人家两位说有就有吧,他一手托着果盘,觉得自己成了侍从一流。当然能就近观看两位符法宗师斗符的侍从,天底下不知有几千几万个符修,恨不能倾家荡产来换。 此时,辛乙和湛水澄已经分别到了石桌的两端,辛乙还好,湛水澄完全就是踞坐在桌沿处,面上来看,一人一猫隔桌对峙,场面怪异绝伦。 辛乙全无前辈高人的架势,坐定便笑道:“如今我身子骨不好,执黑先行吧。” 湛水澄送他一个白眼,懒得回答,算是默认。 辛乙深吸口气,竟是非常严肃的样子,然后他抬起手,似要落子。 余慈对围棋的了解,只有方格棋盘和黑白两子的程度,可他这时才发现,棋子在哪儿? 正迷糊的时候,手臂一沉,却是九命攀到他臂弯处,伸出前爪,想再扒拉个仙果来玩,余慈忙给它一个,而就是这么一走神,新画就的棋盘左右对角处,已各燃起一簇火苗。 火苗内层彤红,外焰却是呈现令人心悸的苍黑色,如此火焰,如此气息,让人一见难忘。 余慈头皮下的血管猛跳两下,已将其辨认出来:这是业火……也是黑子。 用业火当棋子?也亏辛乙想得出来! 他不知道辛乙什么意思,不过估计着,这业火极有可能是从黄泉秘府中取出来的。 另一边石桌上,湛水澄蓦地安静下来,她依旧保持之前的姿势,可是形之于外的气场,却大幅沉淀。她似乎又看了辛乙一眼,也没见如何动作,两颗“白子”也落在另一条对角线上,形成了座子。 棋子如星辰般闪亮。 两人开始下棋,其中的门道,余慈是完全看不懂的,只看到你落我应,速度不紧不慢,小半刻钟过去,棋盘上也落了三五十子,不知局面如何。 也在此时,棋局上出现了第一次提子,得手的是湛水澄。随着一颗“白子”落下,被完全封绝的几颗业火“黑子”齐齐凝结不错,就是凝结,跳动的业火光焰,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封锁,最终给挤压成一颗颗圆润扁平的棋子,自发跳出棋盘,叮当作响。 那可能是天底下最危险的棋子了。 湛水澄也不见什么喜悦,只瞥了辛乙一眼:“你成不成啊?” 辛乙没有回话,笑眯眯又落一“子”,棋盘上散落几十簇火苗,此时大部分联成一片,那妖异的焰光也有合拢之势。 余慈心有所感,扭头看一直没有发言的广微真人,这一位看得非常专注,神情却不像与他说话时那样轻松从容,给人以严肃的印象。见此种种,余慈忽然想起一句话,正是辛乙在黄泉秘府中,探知赵子曰底细之后的发言: “原来是那只懒猫!” 莫不是兴师问罪来了? 一念方起,石桌边沿,湛水澄将猫首摇了一摇:“胜之不武……别扭得厉害。” 话音未落,她已扭头,碧瞳看向这里:“喂,有没有胆子来玩玩儿?” 余慈正想着当日黄泉秘府中的线索脉络,有点儿走神,闻言愣了半晌,才指向自家鼻子:“我?” “不是你是谁?” 湛水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刺了辛乙一眼;“现在和某人对战,绑一只手都嫌欺负他!” 余慈才不信这个理由,但湛水澄的要求,他敢说不答应吗? 带着满满的困惑,余慈走上前去,此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三个宗师人物啊,他能正常走路,都证明心志强韧程度是第一流的。 湛水澄直接跳到他肩上,坐了坐觉得不舒服,又像前面那样,蹿到头顶,这才满意: “你坐下,和他走完这一盘!”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下棋不语 表态无声 下 要是换一个场合,余慈连和辛乙对坐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下棋。nuosh 但也在此刻,他看到自己指尖上,正闪烁星光。一颗圆润扁平的白子就那么凝结出来,镇在业火外侧,那摇曳的火苗立时收束。 原来是这样! 湛水澄总算没荒唐到要他去送死,余慈松了口气,这下子也算xing命无忧。 但话又说回来,他那连臭棋篓子都算不上的水准,与人对弈,早晚也是个“死”字。 由于完全不懂下棋,一番“绞尽脑汁”后,他干脆舍了一切不现实的想法,就盯着黑子,辛乙落子在哪儿,他也落子在一边,来一个纯粹的围追堵截,看得头上湛水澄喵喵直乐,还好不曾忘了继续加持那星光棋子。 又落了十几子,湛水澄倒有点奇怪了:“啊呜?你的体质很有意思哈!” 啥意思? “没想到你体内气脉流转,对宫中一脉封禁这么适应,很好很好,省了不少劲儿。” 余慈心头微动,当即想起天裂谷之下,在太玄魔母和罗刹鬼王jiāo战地的那些经历,要说他心内虚空,现在还藏着太玄封禁呢,只不过如今心内虚空闭合,重开还有待元神真xing推演的成果,某些话,眼下也是绝不适合说。 他干脆闷口葫芦当到底,只管下棋落子。他这种下法,确实也就是一乐而已。来回几十手,他便让人给封绝了好大一片棋子,这回轮到辛乙提子。 辛乙先看他一眼,棋盘上随即火光骤盛,也在此刻,余慈心中猛地沉坠。 初时说不清这感觉何来,只是觉得一下子压入深海,原本正常的动作,一下子就沉重了千百倍。外间天地的声音也倏然远去,传入耳中,也是嗡嗡轰鸣。 棋盘上,星光白子一个一个提起来,却是半途却化成了烟气,凭空蒸发,石桌上方空间,也受高温影响,出现了扭曲。真不知这尺余方圆的棋盘上,蕴了怎样恐怖的力量。 还好这感觉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来得快去得也快,由于一时不适应,余慈还在努力抗拒,却用过了劲儿,差点儿倒翻出去。还是头上湛水澄发力稳住,笑眯眯地道: “下棋下棋!” 你们两个搞什么鬼哟! 这是余慈的心声,可他没胆子说出来,只能闷着不开口,继续胡下一气。结果全无悬念,他被辛乙杀得大败专输。棋上胜负倒在其次,来回这么几趟,他倒是有些明白了。 敢情两人是用他当缓冲来着。 那深沉如海的压力,其实就是双方jiāo错的气机。在他入局之前,辛乙和湛水澄的气机是直接对上的,虽然是通过棋盘、棋子作用,已经隔了一层,但黑白棋子,即太玄封禁和业火,都是当世一等一的危险力量,不管怎么小心,jiāo互感应之下,都不免有直接尖锐的对抗。 但等他加入进来,所有的气机都通过他来作用,由于两边都要护住他不受伤害,气机变化间,直接的冲突就少之又少,等于再加一层缓冲,终不至于陷入到严峻的态势中。 这一过程中,湛水澄又是他的主控者,所以要消耗更多的力气,就此而言,她是让了辛乙一手。 这是当前最直观的猜测,而在另一个层面,这局棋本身,也不是那么简单。 “啧啧,辛乙老儿,你还真好意思赢他?” “没办法,活得久,脸皮厚。”辛乙哈哈一笑,当真是不以为意,还招呼广微过去,从果盘里取了两个果子,自己一个,还隔着棋盘送给余慈一个。 此时棋盘上黑子数目大大占优,业火光焰几乎是汇结成团,灼灼燃烧,焰光冲上了半尺来高,辛乙这一伸手,就是在业火上方穿过来。余慈谢了一声,伸手想接,却发现自家全身都是软的,没有半点儿力气,意识是要抬手,却根本没抬起来。 的确,被两位大能的气机浸泡了这么久,便是个铁人也要化了。 “我们两个人斗,最出力的反倒是你。”辛乙手臂在业火中一翻,将果子放到余慈这边的桌沿上。 余慈咧嘴一笑,这时他连说话的力气都给磨没了。 辛乙又转向湛水澄,笑道:“这局棋就这样?” 黑猫冷笑:“棋都下完了,与我何干?” 辛乙大笑起身:“好!” 笑声中,他袍袖一拂,桌上燃烧的业火竟是一扫而空。也在此刻,余慈灵光一闪,明白了他们的态度。 是了,这不是什么赌赛,也不是兴师问罪,而是一次表态。 棋局的胜负就是关键。不只是辛乙和湛水澄,还有八景宫和蕊珠宫。谁进bi,谁退让,一目了然,至于针对的是谁,桌上燃烧的业火,不就是目标所在? 这种层次上的事儿,他就不掺合了,反正看起来,结果也不错的样子。 可是那赌局……念头未绝,眼前虚空倏然扭曲,山海胜景倏然消逝,呼啸的黑沙风暴骤起。也在此刻,湛水澄尖啸一声: “辛乙老儿,你临阵脱逃!” 辛乙的笑音在黑暴中回dàng:“错,是过河拆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建小地狱 乱大北荒 上 余慈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在湛水澄的心情起伏,忽喜忽怒的危险时段,他依然仍够抱着九幽牢逃回洞府,且还保持人身,没变成老鼠蟑螂臭虫之类,实是祖宗庇佑。 他甚至还顺回来了半盘子仙果辛乙的“过河拆桥”还没做绝了,至少留下这半盘仙果,每个都是一等一的灵根,或滋补元气,或养护神魂,且效力都是极强,若是放到随心法会上,那是能让各方修士打破头的,对余慈来说,倒也不无小补。 一回到洞府,他立刻宣布闭关,其实就是在洞府的石碑上,留下闭关修行,谢绝访客的牌子而已。 当然,在此之前,他也没忘记和顾执说一声,将那盒已经精炼完毕的婴舌香,挑出一半来,托顾执送到天篆分社那边,交给苏雨,以安其心。诸事妥当之后,他封了洞府,到静室中,开始研究九幽牢。 说到底,湛水澄还是相当大方的,除了将九幽牢交给他,还附赠了一份儿运用法门,这可是蕊珠宫出品,比他自己研究,可要详细太多了。 可惜,余慈并不当真准备使用这件宝物。现阶段,他只循着湛水澄所赠法门的指引,慢慢了解这宝贝的结构, 九幽牢本身的结构并不复杂,概略来说,就是一个材质特殊的金属盒子,装着那神憎鬼惧的转轮屠灵魔光。其间又有一些禁锢鬼物的空间,或是安排其出入的甬道等,再分几个层次,分别对应那些或服从或倔强的俘虏。 这一切都围绕着转轮屠灵魔光来安置,若将九幽牢估价,转轮屠灵魔光毫无疑问会占据六成以上的份额,另外三成是归拢魔光,并维持其存在的禁制、材料等等,最后一成才是设计的思路之类。 而对余慈来说,后两者都不是必要的,他的目标,只有转轮屠灵魔光而已。 他已准备好必要的工具,其实也就两样:心炼法火和佛骨熔炉。 对他来说,只要将九幽牢扔到佛骨熔炉里,就万事大吉,心炼法火会完全按着他的心意,将转轮屠灵魔光从九幽牢的结构中剥离,至于后面怎么用,就看元神推演的结果了。 思路刚走到这儿,他心中便是微动,识神元神相通,将信息破译。 你妹哦……还要等! 元神真性竟是出尔反尔了!倒不是说推演不顺利,而是经历了今日之事,那边又汲取到了新的养份:三十六天之中,捕捉到的诸多灵光,是非常好的参照,需要一段时间梳理,对以前的思路查缺补漏,不断完善。 虽是拖延,但这是好事无疑。 余慈也不能闲着,他现在要参与进去了,后天识神的推演能力,远不比上元神真性之神通,但二者的沟通联系,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这其实就是元神真性之光浸染整个神魂的过程,当其间的层次分际完全消失,就是余慈阴神转为阳神、后天拔为先天,神魂修炼圆满之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会一直持续到他得道长生的那一天。 便在这样的参悟中,时间飞流逝,三五天的功夫一闪便过。 这一日,余慈突地心神跳动,将他从深度入定的状态中驱赶出来。原是以为元神推演有成,可随即就现不对,心念转了几转,忽地就飞越虚空,和万里之外、地渊之中的魔种残灵勾连。 是影鬼和五岳元灵到了。 它们两个终究还是没找到陆青,两日前回返,跨越近十万里长途,此时距离黄泉秘府也已是不远。 自从余慈用心炼法火将影鬼重新塑形之后,双方的心神联系倒是愈紧密。影鬼就传来消息,它已经锁定了黄泉秘府的位置,只不过眼下那边也太热闹了些。 那日,辛乙以惊天动地的三十六天神通,招引后土皇地法相,将那秘府沉于绝窟之底,划黄泉之河隔绝内外,更有地脉黄龙隐没其中。照理说,这样的布置,便是寻常的长生真人,也要掂量再三,吓阻闲杂人等,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可事实证明,辛乙还是低估了北荒亡命们疯狂程度。 在封锁秘府后的这些天里,冒死潜入的修士每天都有上百个,只不过其中的绝大部分,或者说全部,连死阴绝窟和黄泉河都越不过去。 “某某某强闯绝窟,在阴气里没了顶。” “谁谁谁仗着宝物,强渡黄泉之河,让地脉黄龙一口吞了。” 类似的消息,每日都大批量地传入丰都城,并广为流传。余慈闭关之前,那里已经埋葬了过三百人,其中包括两名步虚强者。即便如此,亡命们依然是前赴后继,没个休止。且因为随心法会的结束,大批高手注意力移转,那边更有愈演愈烈之势。 影鬼和五岳元灵到达时,看到的就是这等情况。影鬼自然不是傻子,见状一方面寻找秘密潜入的办法,一方面和余慈联系,看看那魔种残灵是否能做下配合。 余慈也想尝试一下。心念便移转过去,这时他现,外面热闹,秘府内部其实也不逊色。 四五天的时间里,业火的扩散度比预期要慢许多,到现在也就是蔓延到三百里方圆,不过只要是蔓过去了,区域就完全成了业火的世界,从天上到地下,彤红的火焰弥满整个空间。 若只如此,还称不上热闹,真正让余慈大感意外的是,业火区域内,竟然多了一批生灵。 他驱动魔种残灵,在业火外围遥遥观察,彤红的火焰里,确实活动着许多影子,有些是人身,有些则是虚无缥缈。 观察了许久,他有了一个猜测:这业火,莫不是把原来在黄泉秘府中,遭了魔劫的那批人,甚至包括天魔本身,都给收了? 业火烧身,可令人“直坠地狱”,内外恶业交迸,在地狱中受无边苦楚,却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便是一时毁掉,也能由业力化生,就此永沦。这样的倒霉蛋,便称之为“地狱众”。 地狱众的化生要消耗业力,但其沉沦之际,却是激本身恶业之时,如此也有补充。若是能抓到其中的平衡,照这么个模式下去,地狱众的规模将持续壮大,那这里 岂不真成了微缩版的地狱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建小地狱 乱大北荒 下 看着眼前的场面,余慈起初是关注“小地狱道”的规模,三百里业火啊,瞧那连天接地的声势,就算有太虚青莲袍那样的天成秘宝加以防护,在里面小半个来回,xing命差不多也就jiāo待了。~~ 不过看得久了,余慈的注意力又有转移。 这几日他一直在推演参悟心内虚空将成的变化,对一界一域的结构法度最是上心,辛乙的三十六天神通且不说,他一时间尚难以望其项背,这地狱道也自有一番玄奥,以他现在的眼光来看,却是尚在较为原始的状态。 在他上回离开时,业火只是单纯的业火,可在填进了这些地狱众之后,这里面的气机运化,就发生了一定的改变,更内层,可能还有一些结构上的变化。 可以想见,随着地狱众的不断增强,法度会愈发地完善,因为那早有既定的规程和骨架,增加地狱众,就是在骨架上填充血rou的过程。 嗯哼,ting有参考价值,尤其是以“骨架”为基础,充分预留其外延变化余地的法度,和他这几日的想法几乎是一般无二,其成熟规制,大可加以学习。 在外围绕了半圈儿,余慈暗自记下几处可以印证参照的jing妙处,等影鬼那边催促,才向黄泉秘府边界移动。 影鬼这厮,一旦恢复了有限的自由,以前的派头就回来了七八分,和余慈说话是越发地不客气,可它也确实有办法,最初凝成魔影,其修为充其量不过通神初阶,这十天左右的时间,竟是一跃而至通神上阶,进步幅度之大,直让人妒恨jiāo加。器:无广告、全文字、更 以他的剑道造诣,辅以天魔法mén,以弱胜强,斩两个还丹初阶的修士,怕也耗费不了多少力气。 但更让人佩服的是,它能够将五岳元灵给训得服服帖帖,就算后者元灵初生,过于单纯好骗吧,可能够给五岳元灵的修行给予指点,且又让人家心服口服的,全天下又有几个? 对此,余慈倒是乐见其成。反正有心炼法火的烧炼,影鬼和他的联系只有愈发紧密,再怎么嚣张,对他不过是耍耍xing子,也就一乐儿。 “我已经到了,你们呢?” “还隔着黄泉河呢。” 影鬼应了一声,双方转眼将方位信息jiāo换,若不计虚空区隔,直线距离也就是二十来里,但就是这二十里路,有黄泉隔路,有黄龙挡道,便突破这两关,触发了幽虚冥雷剑阵,也不是玩的。 无论是余慈还是影鬼,眼下都没能力越过这些关隘,只有将希望寄托在五岳元灵身上。 影鬼便嗯了一声,问道:“小五,怎么样?” 通过影鬼的手段,另一个心念显化成音,加入进来,有点儿怯生生的味道:“黄泉、黄龙都有办法暂时压制,腾出空当让余师兄过来……” 用这个称呼,主要是当时太复杂的关系,五岳元灵还没法理解,干脆都以师兄称呼,而余慈则学着影鬼,叫它“小五”,不得不说,这样的称呼,让余慈有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小五的话还没说完:“压制可以,但可能会惊动布置封禁的人,还有就是幽虚冥雷剑阵,要破开的话,必须硬碰硬。” “幽虚冥雷剑阵没问题,那玩意儿我熟。”影鬼解决了一个问题,但想起要惊动那个辛天君,他也有点儿忌惮,“不如等那家伙离得远些再动手?” 这样确实比较稳妥,不过辛乙似乎要对赵子曰身后大梵妖王采取什么措施,不知道会在北荒逗留多久,业火扩张的势头,也是一个需要注意的因素。 “如果要保证万全,你们可要在这附近逗留很长时间,陆青那边……” “这样找来找去,到哪儿是个头?不若设个局让那个陆素华来钻,直接一劳永逸就是。” 得了相对的自由,又有五岳元灵言听计从,影鬼此时的自信心也在膨胀,点子出得也很大胆,可陆素华的心机余慈是见识过了,设个局,出其不意之下,说不定能伤到她,但想留下她,却根本没有可能。 打虎不死,必遭其害,余慈可没忘,她背后是谁! 余慈近段时间正在关键期,绝不愿意节外生枝,故而很快就给否了。至于另外两个方案,他也倾向于稳妥的一个。 正和影鬼商量细节,那边忽地沉默一下。 “怎么了?” “又来了个送死的。”影鬼嘿了一声,但接下来却有点儿疑huo,“刚刚没注意,这死法ting怪啊……小五,藏起来!” 这句话过后,它主动给余慈找开了共享视角,同时藏入五岳真形图的所招引来的地气之中。在这死yin绝窟中,充沛的地气无所不在,这也是最好的掩护。除非是像陆素华那样以预设的天魔定位,天底下能发现它们的人物,只有可能是此界最顶尖的那几个。 对面那位,应该还不在此列。 刚刚藏好,一人便惨叫跌下,半途叫声中绝。只观其青灰的皮肤,便知是被九地yin气浸染,阳气尽失而亡。这本是近日来.经常出现的情形,可是死得再惨,总不至于再招来别的邪祟吧。 模糊的影子一闪,分明是从上面追来,再闪就到了死尸后背上,然后就是一个诡异的搂抱。两边都是一顿,这时就能看到,是一个面目可憎的鬼物,周身忽地燃起火光,与死尸一触,便粘合在一起。 死尸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儿生物本能,四肢挣扎了两下,但最终没有摆脱,直坠入死yin绝窟深处,那里火光黯淡,却也独辟一个小小的区域。而到后来,分明又听到了那人在呻yin哀嚎。 余慈奇怪:“又活过来了?” “是死也死不掉……这是孤独地狱。” 影鬼冷森森地解答:“地狱道分列十八层,有八寒八热及近边、孤独等。其中孤独地狱可独立于地狱道之外,又与之相通,大可逾千里,小只容一人,刚进黄泉秘府的时候,你不是见识过吗?唔,不知是谁在附近cào控,困死在孤独地狱里的话……” 余慈抢先一步回应:“当然也能复现在地狱道中!” 影鬼一呆,这正是它想说的,看起来,大梵一脉果然还不死心,正在不断地加强秘府中地狱道的规模,如此必有所图。 可余慈的回应,怎么如此轻快? 再和余慈联系,却只收到了“待命”的指令。 第二百二十六章 重辟虚空 人间天域 上 “各自独立又相通,这个弯儿总算绕过来了。&&” 余慈的心念转眼就回到了丰都城真修圈的洞府中。刚刚通过孤独地狱的提示,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元神推演成果中,一个有些混沌的疑题,且不是泛泛地通达道理,而是一气而下,贯通了相关的一切气机变化。 这种顿悟式的成果,印证了元神、识神更深入的沟通,也代表他的神魂修行再进一步。先天真性灵光辐照紫府,使得余慈顷刻间恢复到最佳状态。 天赐良机! 紫府元神捕捉到了当前机遇:长时间的推演消耗心力,但若是自然休息恢复,又可能把思维给弄得僵了。想找到这样一个真力弥漫,精神活泼的茬口,可是相当不容易。 当断则断!决断从紫府元神处发动,随时将那紧张又适度从容的感觉扩散到脑宫的每个角落,由此带动周身百节,令气机汇聚,并再度反馈回去。如此,从神意到元气到形骸,精气神像一条绞索,各股扭合成一处;又似凝成一颗无有瑕疵的珠子,在虚无中大放光芒。 随后,一切意象隐去,余慈呼吸闭绝,虽有精气往复流通,却是逐步内敛,无限地接近静止。 空气轻响,一道白光自眉心射出,凝化为一枚方印。这是道经师宝印,本是余慈祭炼的法器,此时却是自发脱离;接着就是丧乱九孔散魂烟壶,无法继续在体内温养,摔在地。 这还不止,又一道光自余慈口鼻飞出,在静室内张牙舞爪,却是已恢复全盛期约七八成实力的天龙真意,也给排斥出来;袖中,照神铜鉴青光敛消,滑落榻;云楼树空间内,为隐藏身份而暂收起来的捆仙索,藏得更深的如玉神洞灵篆印等,也在同时失去了依附的气机。 此外还有十阴化芒纱等,早先就封绝了感应,此时更不必说。 对此,余慈全不在意,因为他早已心神泯化,对万物、对自我的感应都浑茫起来。纵使全身法器尽都脱离,对此时的他来说,也不能引起丝毫心念波动。 如此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那几近永恒的混沌中,某个缈不可测的灵机激发,带来了仅有一束光,仅有的一个变数。 此为一切变化之始。 莫名地,一幅图像在混沌中铺开:深夜、道观、静室,那个木讷而率直的男子,授“笔”传艺,一“笔”划开了一片天地。 恍若时光回溯,混沌中又擎出一支如椽大笔。只是这次,无需再假手于人,笔尖只一点,便有一道奇妙的符就。 生死一翻掌,成毁颠倒颠此乃生死符,是生死玄机所系,生根死源,皆发于其中,也是统合物象并超拔其的心象根本。 符出雷动! 一声沉闷的爆音,似来自无尽深处,而其震源,却是发自于生死符。下一个刹那,爆音就“亮”了起来,如同直接炸响在颅脑内,炸响在心脏中。 无可抗拒的力量击穿了混沌,便如开天辟地……事实,也正是虚空开辟。 余慈的心神似乎是从深水中升起来,然后,他“看”到了无数星辰闪耀。他就在其中,在升,在无止境地升,虽是星辰繁密,在这繁密中呈现了层次区隔和丰富清晰的条理。 他在其中,很快明白了自己的位置。 “我当在北。” 北方天空,玄武星域,七大星宿,近千颗可以目见的星辰齐齐闪亮,而其中更有一颗,光辉夺目,孤立天宇,即是余慈当前本命星辰,北落师门。 “我又在西!” 白虎星域的千余星辰也灼然闪亮,毕宿第一星尤其醒目。 与此两处星域相衬,东、南星空对应呈现,无不辽远阔大。整体又呈现一个奇妙的弧度,绝非在平面罗列,而是星垂平野,天罗周覆,是谓“天穹”。 四方既明,乃见中央。 中央三垣星域,益见清晰,而其正在天穹之顶,四方星域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莫不居于其下,群相拱卫。 如此已有下之别,内外之分,余慈的位置便在北天之中,仰望三垣。 但这又怎能限得住他?这是他构建的世界,他的能力有限,资格却在最边! 心神仍做逍遥游,继续升,转眼脱了桎梏,登入三垣。这时的一切仍显得模糊,不如玄武、白虎两星域那样真切,余慈也不在意,继续升,直升到三垣之,登临绝顶,方开始俯瞰这天星世界。 壮美而瑰丽的星空,就在他脚下! 几无可抑止的颤栗击中了他的心神这是多么让人痴迷。 恍惚片刻,余慈心神重又凝定,他总算还记着,这仅仅是初步而已。 居高临下,他再看这天星世界,便知道,这里太高了,下方却是虚渺无凭。他不能像辛乙那样,直接造出三十六天,因为他没有对方雄厚无比的修为打底,所以,势必要构筑一个根基: “有天岂能无地?然而……何者为天?” 他站在天穹之顶,看这个他一手打造的世界雏形,哑然一笑,带着成竹在胸的笃定,以及开天辟地的豪情,心神便化为九天雷音,倾泄而下: “这星空为我所化,我便是天,我之下,就是地!” 心神显化,这天穹之顶,蓦地化出熊熊烈火,色如赤金。这是心炼法火,因为和他愿力缠绕,倒真是不分彼此,刚刚法器离体,这玩意儿也还留着。而在火中,有一颗珠子,不停滚动既然心炼法火贴,连带着平等珠,亦如是。 在现实层面,余慈眉心开眼,竖瞳中气芒炽白,其后的平等珠,放出一道光束,正中榻平置的照神铜鉴。 青光剧盛,集束如剑,又化无形,世人皆不可见。而这无形之光破开洞府之顶,又穿透方地层,再撞开百里黑暴,直入碧霄。在势头使尽的最高处,砰然炸开,千万星芒,飞落如雨。 “嗯哪?” 圆光阁中,正蜷成一团睡懒觉黑猫迷迷糊糊抬头,看向窗外:“刚刚有什么东西飞去了,哎?有人遮蔽天机?” 她稍稍起了兴趣,不过要从一团乱麻的感应中找出真实所在,实在是太耗心力了,只算了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她就忍不住烦躁:“没意思,梳理天星干扰还是找师姐比较好,而且还是在三垣星域……三垣?对了,来之前,师姐吩咐我什么来着?” 久睡之后,脑子不太好使,想了半天,却是越发地糊涂,她干脆将脑袋再埋进臂弯里:“喵的,睡觉……醒来再和师姐联系就好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重辟虚空 人间天域 下 北荒亘古无休的黑沙风暴,固然是恶劣到无以复加,但依然无法阻止部分生灵在其中繁衍生息,并形成一个特有的生态圈子,生灵之强韧,可见一斑。!。 据不完全统计,从北荒地面,到百里高空,这片黑暴肆虐的区域,生存着至少三千种、以百万计的大型生灵,其中不乏如火沙鸟、飞甲妖龙、金角蟒等堪比还丹甚至步虚战力的凶兽。 这些凶悍的生灵,在恶劣的环境中彼此猎杀,或许智力有所不及,但敏锐的生灵本能,却让绝大部分修士都为之汗颜。 便在此刻,这些生灵,尤其是处于最顶级层次的那些,有一些本能的不安。一只两只无妨,但百只千只同时反应,便有一圈沉郁的灵压倏在扩散。这灵压又影响了那些浑浑噩噩生活的低等生灵,高位对低位的压力,立时引发了更大范围的骚乱。 “呼啦啦!” 黑沙潮水中,千百只无尾鸟飞起,汇结成群,高飞入云。 刚经过的一艘飞舟,诸乘客都是奇怪:“这么大的无尾鸟群,还真是少见,且能飞得这么高……” “是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 “快走快走,这热闹看不得!” 经验丰富的旅人就催促船老大赶紧躲远点儿,飞舟应声加速,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还是低估了“热闹”的范围,一路飞行,前面没了无尾鸟,却有一条飞甲妖龙仰天长嚎,吓出船人一身冷汗。当然,也有少数几个兴致盎然。 “群鸟惊飞,妖龙啸云,生灵躁动,莫不是北荒又有什么宝物出世?” 袁海飞露出最从容自信的笑容,对身边佳人道:“白莲师妹,前次咱们错过了黄泉秘府出世,说不定这一回,还能试试机缘。” 旁边,雪白衣裙,淡雅如莲的美丽女子微微一笑,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 就是这样温和,又带着些矜持的态度,让袁海飞从内到外都痒了起来:不知是哪个宗门,养出这么个妙人儿来。叫她师妹也不恼,遮莫是也对我有意思?若是到了丰都城,再加把力,说不定…… 想到妙处,身已不是痒,而是热了。 偏在此时,那白莲轻盈起身,走去飞舟前端,袁海飞一怔,本能要起身相随,却不知为何第一下没站起来,眼看着女子走到船老大那边,说了句什么。 船老在明显有些吃惊,但终后还是打开了供客人临时出入的舱门。 狂风卷入卷出,随即被船舱内的法阵压制,可那女人便像一个幽魂,随第一波高空强风飘出。袁海飞“哎”了一声,猛跳起身,抢前两步,看舱中仅有的舷窗。便见那女子真如一朵素白连花,在虚空中绽开,随后便在黑暴中隐没不见。 不理会那些身外烦恼,白莲在暴风中慢慢沉降,什么风沙都无法侵入她身外三尺方圆,如此飞降约十余里,她停下来,轻声道: “穷奇可在?” 黑暴中响起一声低沉的咆哮,便似暴风之威激增十倍,但这样也无法吹动女子雪白的裙角。 “如今不知是哪个魔门高人,架起魔域,要染化周边生灵,外魔萦心,对你康复不利,不如让我一试?” 说刚说完,黑暴中,一个高有九尺的巨汉跨出,额骨突起一圈,狞恶的面孔相当有威慑力。只是此时,这大汉正捂着脑袋,一脸烦燥:“魔门?我就说呢,好似有什么东西要往里面钻,哪个家伙,竟是如此嚣张?” 白莲浅浅一笑:“这与我等何干?” 错了,这和你们有关系……有很大的关系! 无数个或平常或异样的场景,在余慈心头流过,同时显化在重新开辟的心内虚空中,位于星辰天域之下。 那是由无数人的六识感知所拼接成的巨大的图景。出更稍谨慎些的考虑,这一次平等珠激发出的照神铜鉴异力,足足飞了百里高空,才四散飞落,照神图的范围,开始由而下,逐步填充。 初时是一些凶兽,零星的修士,还丹境界及以下的人,根本就不会有任何感觉,便被神意星芒附着,成为拼接这片世界的工具,倒是有些凶兽,各自微小的感应作用在一起,形成了不安的灵波,引起了骚乱,当然,那也没什么。 随后是那些步虚强者,在平等珠的催发下,以前的阻力轻松突破,也有一些感应特别敏锐的家伙,还是将神意星芒排斥在外,但已经无碍大局。 神意星芒在下坠,地面的三连坞堡,很快也纳入其范围,且还在向更下层蔓延。 至此天下地下,无所不包,越来越详实,越来越丰满,越来越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便像是将“人间”移入此间。 余慈看到,群星之下,生活着以万计的生灵,人流熙攘,车水马龙。又有沙暴如海,鸟飞兽奔,单只如此,与以前的照神图也没什么差别,但余慈明白,肯定是不同了的。 余慈高踞天穹之顶,看着星辰天域之下,另一类闪烁的星星。 那是在“人间”浮游的神意星芒,每一个闪烁点,都是一个寄生的对象。而每一颗神意星芒,都可由余慈心神寄托,他的力量能够借此发动在现实中,无论是寇楮还是灵犀散人,都已证明了这一点。 如今,余慈只是要再前进一步。 由于神意星芒的缘故,余慈不但了解星芒寄生对象五感六识收集的信息,也能捕捉其气机,透辟其心理,剖析其**,直至……向前一大步! 把握其物象、总括其心象、开辟其虚空! 开!开!开! 可曾见过弹指间,万千虚空生灭?可曾见过刹那间,无量世界存亡? 余慈看到了。 开辟心内虚空,绝不是简简单单,念动即成,可余慈除了推演许久的神通,其心神寄托的,还是神意星芒。 星芒便像是渴水的种子,深植入对象神魂深处,伸展根系,汲取养份,就此运化,生根发芽成树开花,而衍生出来的“果子”,就是一片如梦如幻的虚空。 也不是人人都能成功,事实,成功率百不及一,有的甚至开启了又闭合,生成了又毁灭,可在成千万的基数,依然获得了令人振奋的成果: 以千计的彩光冲霄而起,横亘半空,汇结成一层新的天域,分隔星辰和“人间”,其中千变万化,无有穷尽。 一人一世界,瑰丽岂相同?我有穹窿盖,周覆化其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天名承启 狱曰屠灵 上 余慈居于天穹之顶,其下是三垣星域,再向下是四象星域,此二者构成星辰天域。 此下是一片色彩斑斓,将“人间”景象都给隔绝。定睛去看,亭台楼阁,俊男美女,珍馐佳肴,洋洋大观,可转瞬一变,烈火熊熊,毒水滔滔,刀山油锅,均阵列陈前。 善则极善,恶则极恶,变化于顷刻之间。 余慈知道,此处天域是他汇集千百人的心内虚空而成,说是心内虚空,其实是他以相关心法,结合神意星芒的特性,引出目标的心意**,揉合而成的怪胎。 千人千面千颗心,世人大都迷于物欲,困于执念,神意星芒的“魔种”根底,也是更倾响于诱发此类心意,故而能在此间明真性,见心象者几稀,大多数放出的都是**的浊流,故而变化无常,绝无恒性。 但话又说回来,真能在前番诱导之下明心见性,将自家心象描绘出来,或将本我真灵映射进来的人物,他还觉得麻烦呢。便如眼下这位: “何方妖魔,敢用邪法将我摄来!” 一处仙山胜境,跳起一位道人,指天怒喝。他周身清气周流,汩汩如山泉之水,一看就是经过了正宗玄门洗炼修行的,将自家能耐也带了进来。 余慈对此类人最是爽利,一念起处,就将那道人请了出去消灭神意星芒不容易,但移除还不简单么?他是来塑神通、增修行的,可不是来找麻烦的。合则来,不合则去,他自然会礼送“出境”。 如此这般,又清出三五人,却碰到另一种人。 “仙送我入此间,莫非是怜我寿元将尽,赐下一份机缘?恳请仙垂怜,仙垂怜!” 这一位能将本我真灵送进来,修为绝对是不弱的,但真是垂垂老矣,眼见就是身死道消的结局,这样病急成投医,也属正常。 余慈心中一动,化为域外天音,问他姓名。 这修士吃天音一震,竟是老泪纵横,跪在地,连连叩头,自称道号“虚生”,现居住在三连坞中,依附于一个商家门下。这人大概真是绝望到极处,一旦发现有所谓的机缘,就唠唠叨叨说个没完,恨不能把自己的底细全兜出来。 便在余慈想办法,如何打断他时,又有人大笑而来:“有趣有趣,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对你家杜爷爷使这手段……正好爷爷今天没开饭!” 笑声中,一朵红云从天边飞来。此人能在天域内自由活动,飞行无碍,比刚刚那个出身正宗玄门的道士还要强出一筹,有七八成就步虚修士了。 余慈本不待与他多话,直接打发了便是。却不想心念动处,那边却是分出一道红光,护住自家真灵,而且其脑宫中,似乎有也异力发动,虽没有锁定神意星芒,却将脑宫护得死紧,简接将星芒封在其中,余慈一时间竟是驱之不动。 那人也有感应,笑声依旧:“请神容易送神难,不把你这鬼地方拆了,岂消我心头之恨!” 说话间,红云已到虚生这边空,云气分开,现出一个极凶猛的样貌,尤其是一张血盆大口,最是招人眼球。 余慈还不怎地,那个跪地的虚生老道,却是吃了一惊:“吞天!” 过来这人,并非是北荒人士,而是出身于北地魔门,姓杜名胡山,修炼“天化魔功”,可吞噬生灵万物,故而闯出了个“吞天”的名号。这人确确实实是步虚强者没错,而且是往返九天外域多次,真形法体已然大成的步虚中阶修为。 这次将其摄进来,绝对是个意外。 余慈不愿在这人身纠缠,依旧将心念化为域外天音,从星辰天域打下来:“我正演示神通,无意将你摄入,如有得罪,在此致歉。若你要出去,我送你……” 余慈这话也是有些诚意的,另一边跪地的虚生老道,见是这么个态度,都惊讶地睁大眼睛,想必是“仙”的美梦破灭了。 不过这些诚意换来的就是杜胡山的狂笑:“狗屎!装神弄鬼的家伙,不是长生真人,使个鸟的儿神通,真当老子是三岁孩子?” 狂笑之时,杜胡山那张血盆大口竟是诡异地再度放大,红光呵出,周围那些浮动变化的影像,被红光一照一卷,便给撕了一片下来,被杜胡山填下了肚。 “这是六欲浊气,还掺着一些真性灵光,唔,还有天魔法力,杂了点儿,但味道还成。” 杜胡山是真正的吃家,本体虽不在此,却也投射进来了七八成法力,汇结成眼下的形象,以他的能耐,反客为主,把这片区域吞食消化个三五成,并不困难。 而且,杜胡山也有别的心思,他仰头看斑澜云气之,那壮丽雄奇的星辰天域:“这应该是种摄魂的法器或法宝,操控的那家伙似乎修为一般,唔,或是新得了宝贝,尝试发动……却要便宜了老子!” 在天穹之顶,余慈忽地哑然失笑,他发现,自家倒是越来越虚伪了,他不正是等着这样一个表现的机会? 那五色斑澜的天域,根基是“人间”,却是由他诱发、整合,终至归拢一处。 若说星辰天域,乃是余慈本人修行根基所化,代表一个纯粹的“我”;“人间”则是他借助照神铜鉴,显化进来的外物,或曰“非我”。 中间这层天域,则是“我”与“非我”交接融会,形成的缓冲区,亦是他这次悟出的神通赖以发挥的介质,是最为关键之所在。 如此区域,余慈已经想好了名字,便叫它“承启天”,即是“承启下”之意。 对承启天,余慈是用了十二万分的心力,元神真性推演,绝大部分消耗便是在此,又岂会技止此尔? 对杜胡山的作乱,他并没有什么针对性的措施,只是按部就班,将预备好的东西再安放进来。 承启天浑融“我”与“非我”,将这个概念换一下,或者用某类东西代表,其实最是确切:法器,原是“非我”之属,然而经过祭炼,又有“我”的印记刻下,正是融会了“我”与“非我”的特质。 所以,诸般法器法宝,放在承启天,正合其用! 此时的承启天多是六欲浊流,多变无恒性,长此以往,对余慈修行也是不利,为此,就需要有东西镇压,加以抑制。为此,余慈选择身最合适的那个: “慑百鬼,驱毒龙,清气行符,交汇天地神明有请宝印!” 重辟的心内虚空微微震动,有清辉一束,自天穹来,中有一印,垂落而下,正正压入五色斑澜的天域中央。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天名承启 狱曰屠灵 下 清辉如水波,漫过这片五色斑澜的天域。 杜胡山当然看到了,他正放出精修数百年的“天化绝雾”,大口同化此处的元气,却发现之前横流的六欲浊气,在清辉扫过之后,一下子被压制,相应的,区域内的气机流转,也发生了剧烈变动。 好家伙…… 他真灵投射在此,生成法相,怎么说也有七八成法力在,可在那法印垂降之时,其灼灼灵压,却让他有那么刻运转不灵,像是掉入了敌人的步虚法域里,干扰了本人的气机运化。 这是那法印自具的灵压吗? 杜胡山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毛孩子,心神不免为之一动:这可不像是寻常的法器,咝,其灵光圆满,华彩内聚,一百零八层祭炼大圆满……双轮都有了不少层了吧! 倒抽凉气的时候,无可抑止的贪欲也涌上来:“这是法宝啊!” 一件祭炼双轮的法宝,就修行界整体而言,已经是一等一的宝物,在他这步虚层面上,更是足以让人抛了身家性命去换取的珍品,若是此宝到手,便是不合用,也能换取最顶级的修行资源。 岂不见随心法会上,这样的宝物,也不过出三五件,都是一现世便遭到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长生真人的疯狂抢拍,他们这些步虚修士,根本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 可眼下,他眼前,就有一件! 他可以肯定……好吧,至少是有极大可能,驱使宝印者,不是什么高人,否则有此宝在手,只一动念,他就要化为齑粉,哪还可能在这儿胡思乱想? 当然他可能猜错,但要夺得如此重宝,又岂能半点儿风险不冒? 这边天域的震动愈发强烈,震波是由宝印落下之处,向外扩散,六欲浊流肆虐的境况,开始受到压制。 这就是宝印坐镇中央之故,有此宝镇压,原本随起随落,难有常性的天域,就能稳住根底,便是仍然多变,变化也出现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至少不会前一刻还是青天朗朗,鸟语花香;下一刻就是浊浪排空,阴风怒号之类。 看懂了这番思路,杜胡山当然不会让其顺遂,其实他也早看红了眼,当下驱动红云,扑向宝印落下的区域,准备以天化绝雾,先污了宝印灵光,断绝人宝之前的联系,再图后计。 那知刚到半路,天上又有光芒垂落。 那是一座如小山一般的法坛,周逾九尺,高四尺,造型质朴,外壁环刻符,轰隆一声降下,其声势比前面的宝印也不差了,只不过其灵光闪烁,差了何止七八个层级? “这就露了底吧!” 杜胡山这边刚一冷笑,又是数道光芒降下,便在那法坛之上盘旋。其中又有一个法印,并有令牌、旗幡、玉圭等物,都是行法施咒时所用。这些物件本身倒未必如何惊人,然则一旦现身,彼此气机交汇,自具法度,带动周围仍显混乱的元气,渐有了规律。 原来如此,那是以刚刚的祭炼双轮的宝印为根基,再以这法坛及以上诸法器,规拢此间气机,使之具备条理,达到彻底控制的地步。 那家伙思路还是很清楚的……唔? 杜胡山忽地觉得有些古怪,他一直以为,收他真灵进来的,是哪个法器法宝之类,而使用者显然也不是太熟悉宝物的运转,他就有机会反客为主,来个杀人夺宝之类。 可现在这么一出出演来,味儿就全不对了,哪有说法宝法器你塞我、我塞你,层层嵌套来着?这不纯乱套嘛! 又或者,前面的判断错了? 一念起,带动百念生,他越发地觉得这里古怪,对了,那法坛上一系列法器,都是带着玄门气息,而幕后那人,使的却是非常典型的魔门手段,这真是岂有此理…… 此时他已经扑到了前面宝印垂落的位置,但之前坠下来的法坛,恰是挡住了他的去路,这种情况下,他也不管别的,又将天化绝雾呵出来,要将这上面的法器先污损了。 头顶上忽地一暗,随后就是惊魂慑魄的长吟。 当空五色云岚撕开,一条长达十余丈,黑鳞金角的凶物扑击而下,双爪前探,铮然有声,与长吟声混在一起,一者雄浑,一者尖利,相应的灵压,一者磅礴,一者多变,又是结合得天衣无缝。 只一扫,他这边真灵便有昏眩之意,刚凝成的天化绝雾也不甚稳定,正好下方宝印灵波周期性地扫过,一下子将火红光雾打散。 杜胡山一时却顾不得了,他目瞪口呆看眼前情形:“怎地是龙属神意?” 他又看到,那凶物巨口大开,尖锐的利齿间,有一颗奇妙的浑圆符珠,光华灼灼,杜胡山一辈子不知生吃了多少玄门修士,自然辨认出,那符珠上流动的,正是极其精纯正宗的玄门气机。 难道我真的错了?这人其实出身玄门,无意中得了一件魔器? 杜胡山的思路彻底错乱了,凡是对敌交锋,最忌讳就是判断不准,见识不明,这先天就落了下风…… 稀里糊涂的时候,他见那似龙似蛟的凶物巨尾一摆,竟然对他视若无睹,只将那巨大的身形游动,环绕法坛转了十好几个圈儿,到最后,巨首前探,其幅度正好将巨口中的符珠置于法坛正中央。 法坛之上,诸般法器的亮度再提升了一个层级,明暗略有差别的波光纵横交错,形成一幅复杂却又出奇完整的结构,内蓄灵光,积满则溢,向四面扩散。 挨的最近的就是杜胡山,被这“潮水”冲刷过去,天化魔功的气机又是受到些微影响,虽是不大,但一直在持续。 娘的这是步虚法域没错吧! 杜胡山身经百战,一见子就认了出来:刚刚宝印自具一层,这法坛拼合了一层,虽是比前面差远了,可一层摞一层,又是什么道理? 念头未绝,壮丽星空北部,又一片灵光泛起,滔滔如海,几乎遮断星光。 就在这“海水”之中,一头巨龟巍然若山,自灵光海潮中“浮”了上来,背上则一条灵蛇游走,时刻不停,二者一动一静,只有尾部勾连,一旦显化,自有玄妙之机,发于星海深处,投射而下,而法坛上浑圆符珠也相应亮起,正与之气机相接,上下交感,灵光如水波般扩散。 又一层!这一层类似法域的灵光刷过,杜胡山便似被强按着脖子,压到了深海中。 而且,这还没完!西方天域,同样是灵光铺开,相对北方星空略淡了些,也不是那么整齐,却是此起彼落,以一种激烈的幅度冲突甩荡,像是卷起了一场大风。风的波纹由模糊至清晰,最终竟是凝成了一头巨虎,血红虎睛自有凌绝天下之威煞,此法相似踞似扑,同样有一玄妙之机,投射而下,与法坛上浑圆符珠相接。 第四层! 当这一层步虚法域落在实处,杜胡山投射在此的真灵,已经是任何变化也使不出来了,只觉得四面压力雄浑,如在深海之底,可脚下就是一个行将喷发的火山,极静之中,蕴着随时都可能爆炸的毁灭性力量。 “真的不妙了!” 一旦发现对方是与他同阶的对手,杜胡山就战意全无,如此手段,必是步虚法域无疑,虽是有借重外物的嫌疑,可对方是主场作战,一点点的优势,也能放大成为无可逾越的胜势。 他哪还顾得上“杀人夺宝”之类的心思?忙与自家肉身勾连,他天化魔功有很大一部分能耐是在真形法体上,若是真灵回归,全力应战,应还有胜机! 偏在此时,那已经沉寂很久的域外天音道了一声:“开!” 哪个?杜胡山一抬头,只见天穹之顶,似乎烧起了一片火海,而那其中,一道与火光相比,极是黯淡的光线垂落,绵延如雨丝,飘悠悠似乎随时会给吹散,然而此光一出,他这投射进来的真灵,便是差点儿维持不住,险险直接崩散掉。 干你娘亲,老子这是碰上多宝童子了吧! 虽然一时间没看出那光的来路,可感应却当真是心惊肉跳,幸好此时,他已经发动心法,真灵与肉身之间产生了绝大的吸力,一个恍惚,便真灵归窍,精气神浑融一体。 “真是……”他抹了一把冷汗,又觉得憋屈,他竟是没有正式与人交锋,便被吓了回来,自从他进入步虚境界之后,还是从未有过的事儿。 那家伙究竟是谁? 杜胡山原是准备这两日就北返的,但现在他决定留下来,不把那厮的底细挖个通透,誓不罢休! 转过一些思路,他准备起身,找渠道去办了此事,忽地背上微寒,随后那已经非常熟悉的域外天音,竟在他脑宫中响起: “天名承启,地为人间,狱曰屠灵。天不驻,地不回,那你……就去狱中吧!” “装神弄鬼的玩意儿!” 杜胡山大吼一声,身子弹起,但跳起不过三尺,他五官七窍忽地同时冒出略呈暗绿颜色的光雾,光雾一放一卷,随即隐没。而杜胡山的身躯已是直挺挺地摔在榻上,两眼怒瞪,却再无神采。 在脑宫中深处,却有一处奇妙空间,乍开又闭,终至消于无形。 ********* 这一章略长,更的晚了。晚上有事儿处理,那一更不好说,大伙儿不要等。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外升座 虚空化身 上 高踞天穹之顶,余慈的视线穿透承启天,俯瞰“人间”,那里显示的三连坞堡某处,代表杜胡山的星芒闪光,被一道暗绿光芒卷起,一路打落,从“人间”沉入更下方仍是空无一物的黑暗里。 黑暗中这才亮起了光,虽说相对于辽阔的面积,光芒微弱到极处,但这也象征着这一层区域开启。 “那里就是屠灵狱了。” 杜胡山就是第一个住客。 此人已经半成的天煞魔胎,大约相当于天魔中“集阴煞”的高端层次,也相当于玄门的半成阳神,可在专门针对阴体的转轮屠灵魔光前,却是先天落在了全盘受制的窘况中。 以其修为,还能再挣扎一段时间,可他的败亡却已经注定了。 此人败就败在判断失误上, 诚然,余慈在心内虚空中,绝对有步虚级数的战力,四层叠加的所谓“法域”,就是学习步虚法域、并依靠九命幻灵符带来的灵感成形,效果也不错,但他还没有习惯在这种模式下的争斗,毕竟那不是一两场战斗就能学到的,可杜胡山却给吓跑了。 跑就跑吧,他却是从头到尾没搞明白状况,浑不知脑宫中还有机关转轮屠灵魔光确实是一种可令鬼修谈之色变的东西,但有一点不可忽视,就是它无法穿透内蕴生机的肉身,对生灵的效果无限接近于零。 承启天的出现,解决了这个问题。因为它在千百人开辟的心内虚空基础上成形,这些半成品的心内虚空与承启天的关系,就像孤独地狱和地狱道的关系,独立于承启天,又可以与承启天联通,而余慈放出的转轮屠灵魔光,就是通过神意星芒,追入脑宫,直接摄了杜胡山的神魂过来。 那边杜胡山还在挣扎不休,余慈顺手又送下他的“仿步虚法域”,给杜胡山多一层压制,不一刻,凄厉的惨叫声,就从屠灵狱发端,过人间、穿承启天域和星辰天域,抵达天穹之顶。 略一动念,这杂音便给屏蔽了。至此,心内虚空的基本结构已经搭建得差不多了,有四层,理所当然是模仿着三十六天的垂直结构。但也不能说是完全结束,事实上,真正的问题正要开始解决。 他心无旁骛地重辟心内虚空,也耗费一段时间了,以平等珠激发的照神铜鉴全效法力,也已经消褪。 在激发时,余慈有了前次的经验,考虑到自己的承受能力,准备控制神意星芒扩散的范围,他的计划是二百里方圆,但事实上等他回神,神意星芒已经扩散了超过千里,幸好北荒地表人烟稀少,这一区域内,人类聚居区只有三连坞堡一处,压力还能承受得住。 平等珠十息效力一过,神意星芒中,仍未寻找到目标的、寻找到目标但未能寄生到神魂内层的,都会逐步消散,对他来说再无作用。剩下的一些,也要划分层次区块,才能让承启天步入正轨。 这个时候,像是虚生老道这样的人,还真的能派上用场,当然,余慈心中还有一个人选……唔? 又一波感应袭上心头,余慈不得不暂时中止梳理承启天的行动,将精力摆到更重要的问题上去。 有些事情,是回避不了的。 居于天穹之顶,星空在他脚下,人间生灵如蚁,如此观感,仿佛他就是神主世尊,造化万物,高于一切!这样的感觉当然挺爽,可事实上,在心内虚空中,有一些他远不能主宰驱动的东西,忘不了,绕不开,还必须给一个交待。 重新将既定的计划回忆一遍,确认无甚遗漏,他这才澄定心境,半晌心念一动,将他形象在这天穹之顶显化。这时肯定是余慈的原貌,而且衣装规整,一丝不苟。 等了这么久,那边的压力越来越大,不过余慈仍是按部就班,慢慢抬手,面向东方,作了一揖。 “五色五香,不若人心入味;摧山填海,难比幻化如神。请升座!” 话音方落,星辰天域之上,一簇青白火苗倏地燃起,光线才照过来,忽又膨胀、分裂,转眼已化为千百簇豆大火焰,偏又汇聚在一处,焰光流动,百变千变,升举入空,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但就因为那模糊多变的光,人觉得幽奇虚缈,没有丝毫热量。 见其“升空”,余慈不再看了,朝向南方,依旧是揖手行礼: “气冲霄汉,破尽世间诸法;入微入化,方见妙诣无形。请升座!” 一声轻吟,似若丝缕,缥缈似从天外飞来,只闻其音,难见其形,可再一注目,便见虚空中,如风过湖面,波纹暗生,隐然有一座玉楼琼宇,似隐似现,倏乎间又化清风一缕,莫知去向。 承启天中,虚生老道的真灵仍然停驻未动,刚刚那位上仙与杜胡山的交锋他见了,杜胡山狼狈逃离,却转眼被提了天煞魔胎进来,打落到最下方幽暗的“大狱”里去,到现在都有其嘶哑的惨叫声传上。 这一幕幕,让他神志恍惚,又是有着再难抑制的渴望:大神通啊,便不是真正的上仙,这也是大神通啊! 他更不愿走了,一心先再与上仙说几句话,磕几个头,看是否能得一份儿机缘。便在此时,他看到了天上升起的“太阳”。他是被迷离妖异的光线吸引的,没有看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但能够清晰感觉到,里面莫测的力量和变化之理。 然后就是九霄剑鸣,这回他从头看,可没看到一半,面对那无形剑压,就再也支撑不住,哆嗦着跪了下去,额头贴着那分不清虚实的地面,缩成一团。 下方隐约传来杜胡山零落不成调的吼叫:“天……天,那个,那个!” 余慈正好面向北方,揖礼如前: “灵灭法存,百千虚空任渡;照神观心,六欲魔染称尊。请升座!” 这时虚空却现出一串文字图画,恍惚生灭,更外围则是黑雾层涌,千般污浊,万种魔态,毕现于前。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外升座 虚空化身 下 接连现出三道奇异法相,天穹之顶,气机密织,原本一片空无的天穹之顶,被活泼变化的气机充斥,从一个单纯的“顶点”,蓦地无限延伸开来,以求容纳这些了不得的力量。 又开一层天域。 三道法相所蕴的力量自不必说,但三者之间,有明显的差别,性质上的不说,强弱上的也很醒目,其中又以那魔意层涌的文字,势头最弱。 这也是自然的,且看这三道法相,幽日幻光乃是罗刹鬼王与太玄魔母交战时留下的血液神意,极可能内蕴其本源之力,这来头实在没的说。 那琼楼剑音则是《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显化,此经乃是以秘法拓印的副本,是当世剑修无上秘典,直抵剑仙妙境,且又在归墟内,曲无劫亲设的云楼树空间内收藏,数万载以下,盘结灵光剑意,收纳时若不是有太玄封禁,余慈早给绞碎了去球! 相比之下,那魔意文字其实就是《无量虚空神照法典》的精妙诀要的显化,这当然也是一部第一流的修炼法门,只是根脚要差一些,是副本不说,本身也不甚完整,有如今这声势,还是因为之前在黄泉秘府,余慈用平等珠全面开启照神铜鉴,摄回了大批量的六欲浊流,因同源相近而融在一处之故。 只凭这三种力量,再算上余慈本身,无论如何都达不成平衡的。心内虚空正在震动,幅度越来越大,原本已经比较稳固的四层结构,竟有动摇之势。 受影响最大的就是承启天,那里本就不甚稳定,又一些修士真灵驻留,原本大部分都是浑浑噩噩,可从宝印镇压之时起到现在,连续冲击不停,倒是又给震醒了一些。 这样的混乱,余慈倒是早有准备,并不以为意,他又澄定心神,抬起手,记得蕊珠宫是在南方,便依前面一般,揖礼过去: “遗气涓滴,冰封三千外道;摘星数点,截绝百汇灵机。请升座!” 一礼过后,气机变化,却没有任何法相呈现。 余慈呆了一呆,几乎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错了,但随即他就发现,虽无法相,可这片新近撑开的天域中,似乎多了一份光彩,风舒云卷,妙音光照,似乎寻常,又可谓无处不在,整片天域都鲜明了起来。 这…… 余慈发怔,这和计划不一样! 为了安置心内虚空中的“冰山”,他可谓是绞尽脑汁:重辟的心内虚空四层结构,是他推演出来的精密成果,牵一发而动全身,是绝不允许这些难以控制的力量去捣乱的,但气机神意上的联系,又确实无法切割。 最后还是他想到辛乙“性灵通神”的奥妙,连猜带蒙又推演,模仿着老道三十六天神通中,“请出”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的手段,尝试将几个无法把握的力量“供”起来。 为此,他还专门设计开辟这一层天外之天,大约与三十六天中平育贾亦天、龙变梵度天等四梵天相似,而且也有十法界中“缘觉法界”的影子。 眼看一切顺利,太玄封禁这边,却来了个顺利过头……怎会如此? 他怔而不乱,稍停,静室中,猛地睁开眼睛,暂放下心内虚空那边,调动元神真性之光,朗照全身,如此内视,感觉越来越清晰: 是了,身上经络血脉,与正常时略有些变化。 至于为何会造成这种情况,余慈也回忆起来。当日在三十六天下棋,两个符法宗师可是用他来当缓冲的,气机攻防,有很大部分都是通过他来完成,时至今日,余慈周身气脉,还有一些当时留下的痕迹,其中辛乙的自然也有点儿,但占据绝大部分的,肯定是湛水澄那边。 她当时不是还讲,说九烟的体质与蕊珠宫封禁一脉颇为契合,她挺省力之类。 造成这一状况的,自然是太玄魔母的所遗的血液气息影响,而这一状况,又导致了湛水澄“用”得高兴,在他身上展开了许多太玄封禁中独有的变化。如此由外而内,简直就是用她超凡的太玄封禁手法,手把手地给余慈做了成百上千次的演示,已经形成了极为深刻的肉身记忆。 这是钥匙啊!现在,余慈仍远远达不到可以运用太玄封禁水准,但是对其中的法门条理,认识却是深入一大层。在法相不显的此刻,稍稍定神,已经能够感应到其运化法则正如观棋,也许不会下,但也能看出几分门道儿来。 真是奇妙……咦,他记得自己是往正南方揖礼的吧,怎么绕昏了头,差点转到西边去? 还好,不管怎么说,太玄封禁是供上来了,且效果立竿见影,心内虚空重又归于安定。而四层的结构又多出一层,余慈早已给此天域定性取名,是一个很冠冕堂皇,又颇具心思的名称: “平等天。” 他微微一笑,准备着再做细节上的梳理,偏在此时,又是心有所感,远方的信息通过特殊渠道发过来,却是影鬼那边等得不耐烦,也可能是对他这边的变化有所感应,传讯过来询问。 余慈本待让它继续呆着去,心中忽又一动,倒想让它来品评一下,而且,有个演算出来的技巧,正好做个试验,便回话过去:“铁阑可在?” “你搞什么鬼……在!” 影鬼莫名其妙,但还是确认了消息。 这时候,余慈也锁定了一个大概的方位,并和铁阑建立了联系早先为了防止意外,余慈是在铁阑身上寄生了一颗神意星芒的,只不过平日里更多还是通过影鬼转达,但这次,他要玩个新鲜的。 “铁兄助我!” 将相关的信息传过去,铁阑一惯不问理由,沉稳地应了,随后双方就都进入了入定状态,约有十息左右,承启天之一角,忽有剑气冲霄,余慈一见大喜,心神移转过去。 黄泉秘府之外,影鬼正和小五说话,魔影身躯上忽遭人重重一拍,魔影本非实质,可那气机接触,却让它咦了一声,笑语随即传入: “我来也!” 第二百二十九章 界域法度 精到点拨 上 “真人请。” 蒋望小心翼翼地在前引路,他是三连坞堡的堡主,作为丰都城的外在门户,这样重要的位置,是被丰都城最大的地头蛇三家坊拿下,蒋望有还丹上阶修为,又是贺家外姓,位置坐得很是稳当,平日里行事颇有些张狂。 不过,此时在他身后,是北荒第一等的大人物,天篆分社的广微真人,是那种吹口气儿,就能够让北荒晃三晃的大能,蒋望再狂,面对这位,都要把尾巴夹起来。 其实每隔几个月,广微真人都会到坞堡来,检视研究元磁大阵,两人间还算熟悉,可这回情况很不一样。 来到死者所在的院落,进了房间,他看到现场还是原样,杜胡山的尸身横躺在榻前,双目怒睁。 广微真人一言不发,上前检视。 蒋望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杜胡山的尸身绝无外创,在脑宫中有被攻击过的痕迹,但找不到来路,周围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广微真人没有回应,他立刻知趣地闭嘴。 检视尸身花了大约两刻钟,期间广微真人还是一句话不说,等他们出来,让蒋望有些意外的是,院门口正等着两个道人,年长的纯厚朴素,不甚引人注目,年少的则神情冷峻,但见二人过来,就趋前拜下,口称“广微师叔祖”。 “哦,是知水啊。” 年轻道人是清虚道德宗比较出彩的四代弟子,年纪轻轻已经是还丹中阶,颇受师门重视,以前也见过广微两回。 广微便问:“你之前也受到外魔侵扰?” “弟子不知是不是外魔。当时本在做功课,但觉真灵被摄入一处五色斑澜的天地中,里面并无常形,倒有部分区域可随心意演化,描摹山水,弟子只觉得那边妖异,便叱骂激人出来,但马上就被清出,回归本体。之后便禀告鸿安师叔,在师叔护法下内视查验,未发觉有异。” 知水描述非常客观,几乎没有任何主观色彩,旁边的鸿安道人亦证实道:“弟子以‘守静观法”察验,亦未发现有异。此外,大约是与知水同一时间,弟子有入定时,有受外物侵扰之感。“ 广微真人微微点头:“你们也算走运的,这院子里的杜胡山有步虚修为,如今却死了个不明不白……” 蒋望在一边,只觉得怪异绝伦,杜胡山在北地也是魔门重要人物,不说是无恶不作,却与广微真人等正道人物格格不入,偏在此时,这些正道人物却是主动究其死因,追索凶手事情真的闹大了! *********** 死阴绝窟之中,影鬼愕然回头,见到身后人影,便有些发呆。 “哇噢,是万里闲庭的神通吗?”。五岳元灵最近从影鬼那里接收了好多信息,又爱瞎想胡猜,不免就有此问。 “狗屁,还遁地金光呢!”影鬼斥了一声,转脸又看过来,“你这是,心象分身?” 旁边铁阑也现身,同样有些发愣,见他们的表情,余慈难免有些得意,这正是他重辟心内虚空后,神通的显化之一。 他那承启天与组合而成的各处心内虚空相通,便是万里之隔,在承启天中,也由他控制,理论上,其心象分身完全可以在其间来回,事实证明亦是如此。 “重辟虚空,又多一门神通?不错,如此心内虚空,自然称得上是一门神通。” 影鬼有些恍惚:“原来如此,你这么一搞,我倒能想到那些神主分身神通的源头了,你现在也算是小半个……当然,天底从没有像你这么弱的神主。” 对他的嘲讽,余慈不以为意,他过来就是让影鬼品评来着。尤其是这一门神通,更多要用在对敌之时,他手边可没有比影鬼更有眼力的家伙了。 影鬼也当仁不让:“觉得挺得意是不是?限制呢?消耗呢?难道你能用这玩意儿随便来去,一点儿都不担心出什么意外?” “意外我不清楚,不过限制还是有的,消耗也是有的。” 余慈慢条斯理地回应,经过元神真性长时间的推演,余慈不敢说毫无瑕疵,但在他推演出来的结果中,细节不是问题。 “理论上,只要有一人成为我那承启天的一部分,我就能以之为门户,到达世上任何一个角落,不过前提是,他必须能承受心象分身的层次和力量。所以过来的时候,我选择的是铁兄,如果是你,等我过来,你大概就真的只能在世上留个影子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也可以视其承受底限,调整心象分身的力量,通神对通神、还丹对还丹、步虚对步虚,诸如此类。还可让多人分担……” 影鬼冷笑一声:“消耗呢?你跨越这么长的距离,就算是心象分身要随意虚实转换,难道就一点儿力气不用花?铁阑,你说!” 铁阑是不会对影鬼撒谎的,他老老实实回应:“余仙长过来,共耗去弟子四成气力。” 余慈倒也自觉,也接着道:“我这边是两成。” 这是丰都城到黄泉秘府的距离,大约有一万两千里左右。至于其他的消耗标准,还需要多次试验,才能确认。 影鬼自然是大肆嘲笑:“人家信徒,请来神主分身,怎么说也能以弱换强,你这边倒好,不能增益战力也就罢了,还先把这边强手折去半个……” 余慈倒也不恼,只皱起眉头:“这倒真是个问题。” 不过他隐约又觉得,事情并非这样局限。 倒是铁阑难得开口,说了句公道话:“余仙长精通符,对全局效用远在我之上,更有出其不意之效。” “费心费力搞这个神通,就为了偷袭吗?他还真闲哪!”影鬼漫声道,“其实来一场实战就好,验验根底。” “实战倒有一场。”余慈将他与杜胡山的交锋描述一遍,同时虚心求教“步虚法域”的运用。 半晌不见影鬼说话,他奇怪看去,却见这厮呆看着他,神情古怪极了。 “喂?想什么呢?” 影鬼猛地回醒,干咳一声:“步虚法域,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描摹出来的四不像,怎比得上真人界域的神通广大。再说,堂堂剑修,斩的就是界域之流……不说我,你便看铁阑,什么时候用过法域?” 这个余慈自然知道,不过你这厮说废话做甚? 第二百二十九章 界域法度 精到点拨 下 影鬼说的废话不少,但却是越来越流利:“我的意思是,法域本身就算不得什么高超的本事,你要是想用它他傍身的话,运用技巧的要求就很高了。” 余慈就奇怪,且不说这话对不对,我问你不就是讨教来了? “我说得再多,你运用不来,岂不白费口舌,所以……” “所以?” “让我想想。” 余慈立刻考虑着,是不是再用心炼法火把它揉捏几遍以前没觉得这厮有故意吊人胃口的恶习啊。 不过看影鬼的样子,确实是在考虑着什么。 便在余慈面色不善,影鬼明显走神的时候,方生出一片气机变化,势头很猛,有一拨修士降下。这一拨共有八人,如此过来,抵得住厚重地层的压力和死阴绝窟的影响,证明那队伍里每个人都在水准之。可与前面那些死掉的修士相比,看去也没有什么本质的提升。 不过这些人也没有直接强渡黄泉河,而是在边停下来,聚在一起,嗡嗡地说着什么话。 在五岳真形图的遮蔽下,余慈等人暂不虑被发觉,但却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情形。 要知这黄泉秘府怎么说也是一座“宝山”,进来探宝的除了要应对前边的封禁,也要小心身后的暗箭,故而态度都是小心又紧迫。像这些人一般,已经能够用“稳健”、“笃定”来形容了。 那些人商议了片刻,蓦地四散开来,看情况,是沿着黄泉封禁,探查环境、做出标识之类。位置散得开,但能看出来,彼此之间都有照应,一旦生变,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结阵自保。 期间,就有后面的修士不开眼,招惹了他们,顷刻间就被合力扑杀。 “很有点儿来历哈。” 影鬼思路给打断,倒也不恼,看这些人行动,肯定这不是小门小户的作法。 对此,余慈倒是不甚关心,他现在的心思还是放在自家的神通,只对影鬼分心旁顾的态度有些不满。不过很快,他也不得不提起几分心思,因为那群训练有素的修士,正以飞快的速度向外撤,那模样,倒似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与前面有条不紊的节奏大异。 “这是……” 疑惑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一直幽暗深沉的死阴绝窟,陡然间被外界的光线照亮,一道火龙般的强劲光波,就那么穿透层层土石,重重轰在秘府之外的黄泉河。 尚未真正接触,火龙所过之处,狂暴的天地元气已经让黄泉之河生出了感应,一直潜游在其中的两条地脉黄龙,都是抬起半边长躯,但火龙来势太快,又是针对性极强,正轰在黄泉河气机流变的节点,当即引发了方圆近二十里,九地阴气的全面反弹。 “他娘的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影鬼怪叫一声,他们就藏身在黄泉河边,两股力量对冲产生的剧烈冲击,让他们想躲都躲不过去。也多亏是五岳真形图,一道霞光扫过,便将迎面而来的冲击化去了七八成,同时顺着狂暴的土石巨浪,向后飞退,不一刻已在五十里开外,但还是能清晰感觉到冲击的力量。 “直接硬碰硬,虽说也不失为一招,可北荒人的耐性比我想象得还差。” 听影鬼的评价,余慈冷冷一笑。 要承认,这一击把握的时机很妙,等过两天局面冷下来了,谁玩儿这么嚣张的一手,都会被辛乙揪着狠揍,可眼下随心法会刚刚结束,来来去去这么多人,正是混水摸鱼的好时候。这与常规思维迥异的手段,说不定还真有效果。 刚刚那一击,已经微幅改变了周围的地质环境,黄泉秘府外围的禁制,不知还是原貌么? “去看看?”影鬼挺好奇。 余慈才要答应,却发现经此事一扰和,大伙儿都严重跑题了:“我问你法域的事儿呢。” 影鬼哈哈一笑,正要回应,那边便有人一声喝叫:“什么人!” 叫嚷的正是刚刚那一拨修士中的某位,此时他们那些人正扑向黄泉秘府方位,想来是想趁热打铁,寻找冲击可能带来的缝隙。这种情况下,只要在此地,都是他们的对手无疑。 影鬼没好气地替他们定性了:“对头!” 对面也爽快,不再多话,放出法器就杀了过来,影鬼本就是心狠手辣之辈,见此一笑,便唤过五岳元灵,要来个杀人灭口,小五应了一声,当即出手,一道纯厚的黄光刷过,不知是用了哪门符禁,飞至的法器便如石沉大海,那边当场就有人吐了血, 影鬼却是灵光一闪:“等等!” 小五应声止住手段,影鬼则转向余慈,笑道:“没有比实战更能锻炼人的了,才打过一场怎么足够?这些人给你如何?” 余慈明白影鬼的意思了:“放出法域?” “怎么,做不到?” “应该可以,只是离得太远,很难借到外物之力。” 话音方落,这一片区域,气机运化陡然间已大是不同。这区域内正好括进来两个修士,对方均有还丹修为,感应敏锐,立时发觉不对,都是一惊。 “纯干扰?不对!这种最低层次的玩意儿,一剑就给斩掉……” 影鬼的讽刺声中,余慈不说话,地层中倏地化出一片夜空,天穹周覆,星辰如海,其范围也猛然间扩大,又将一人纳入其中。里面敌人见势不妙,当即发出求援信息,转眼又有三人扑来联手,这一片区域内,敌手一下子升到六人。 不过,没有显出承启天。 这是因为该天域还是有照神铜鉴的部分根基,由此也象征着,余慈没法利用其间的各类法器威能,毕竟距离太远了。 不过现在的对手也不是杜胡山那样的步虚强者,余慈回忆起当时的情形,心念一动,北方星空便有灵光如海,玄武法相渐从中浮起,法域内压力骤增。 “你的力气很大吗?”。 影鬼冷幽幽的话音透进来,“辛乙用来还不错,你现在哪有压制敌人的资格? “这明明是你的世界啊,你是主宰,你可以也必须控制一切。这其实很简单,就从五感六识开始,这不是干扰,是控制!可以赋予,可以剥夺,对,最简单的就是从呼吸入手……漂亮啊!” 在影鬼失声叫嚷中,六个敌人中的一个,忽地猛扼住自己的脖子,五官七窍却同时爆出血雾,在最典型的气血逆冲状态下,辛苦挣命。 ,这一章太晚了 第二百三十章 域随法动 无双剑鬼 上 [本章由为您4∴8065你个变态这也叫漂亮? 反正余慈是绝不会承认,这个时候,他心中也存在类似感觉的 这是与出剑、画符迥然有异的体验,正如影鬼所说,以对方的呼吸为契机,通过对法域虚空的绝对掌控,感受呼吸对周围区域影响,由此反推出其气血运行的规律,再由此生发,由外而内,只需一个时机和相对较小的力量,就能让那人气血走岔,破坏气脉窍xue的正常运转 影鬼没有教他具体的技巧,是余慈自己调校过来,当然,只涉及气血运转,还是比较浅薄,远达不到所谓“赋予”和“剥夺”的层次,但总归是个好的开始 对此,他有着强烈的鲜感,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这是个领域,但并非是那么陌生 涉及到气机和时机的判定,除了计算之外,还需要瞬间的选择和判断,才能做到用最小的力量,撬动最大的成果,而这正是余慈的长处所在 影鬼仍然不屑:“小家子气而且这效率……” 但他也要承认,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同伴的惨状显然是把其他人惊住了,一直都表现出高度默契的敌人,首次出现了进退不谐的情况 还好破绽刚lu就调整过来,余慈也没有趁机发动,那五人齐声呼啸,积极上抢,气机蓄而不发,只拼了命地拉近距离如此战法,想来是刚才法器被小五刷掉,心有余悸之故 影鬼的讥讽还是如影随形:“啊呀?你竟然让他们锁定位置?” “怎么?” “你看看小五,它在黄泉秘府放出符禁的时候,你能找到它的本体?你要明白,只要你放出这神通,你和敌人就在两个世界你在‘你的世界’,他在‘你控制的世界’只要你愿意,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和你的本体接触” 余慈哦了一声,倒是想起辛乙在秘府封锁赵子曰的冲击,确实有咫尺天涯的手段不过,这个应该是虚空神通的范畴 影鬼冷讥道:“你这心内虚空,难道不是虚空神通?你就那么点儿心气?一定要记着,步虚法域本身层次就低,所以在在立意上要高之又高,在技巧上要jing之又jing,设想一下你和铁阑对战,要是你的心内虚空抓不住他,让他近身,你就死定了” 那也未必……现实里他还是能挡上几剑的,但余慈很聪明地没有和影鬼犟嘴 “如果一时做不到,那就先取其次,让他们失去对你的感应”影鬼继续提点,“既然你有法域可用,就要用到底,制造出绝对的优劣态势不如此,什么法域都只是个huā架子……咦,这是隐形灵光加持,是从九命幻灵符上得来的,不错,不错” 影鬼鼓掌叫好,由于某种他的某种算计,击掌声传得ting远 高永听到了 他是yin山派外堂中有数的高手,也被宗mén大佬评价为“会做事儿的”,此次携手下来为宗mén咒法堂定位,事情本来也很圆满,哪想到临到结束,却碰到这么一出 他最初的判断是,碰到了哪个步虚强者,且是个极擅于利用法域的人物,星光笼罩,落法器,暗伤人,都是法域的功效,为此他命令手下合力前冲,要败中求胜,看能否抢出一条路来 可这时候,已锁定的目标突然消失了 他双眼大睁,脑mén血管突突直跳,便是如此用力,看到也只是漫天星光,他的同伴也是一样要说他是还丹上阶修为,也将宗mén秘传的定心咒念了几十上百遍,可依旧是半点儿效用不显 凭着先前的记忆,他应该已经切入到那人的近身区域,紫府元神朗照,本可dong彻十里言圆,但眼下除了星星,还是星星……不,还要加上那个在灵光之海中载浮载沉的玄武法相 正惶huo间,他听到了不远处的击掌声 顾不得判断真假了,他口发尖啸,带动还能出手的四名手下,以宗mén心法,将劲力拧成一股,猛地折向 或许是他的运道,便在众人折向之时,虚空倏地震dàng,一道极其熟悉的凌厉凶意,竟是自上方地层袭来,破开了“幻相”的影响,传递进入以前他是见了这人就躲,可现在,他却是大喜过望: “冲过去,浑燎大人马就到” 众人一时间士气高涨,受此刺ji,高永作为连接众人气机的关键节点,感应愈发敏锐,还真的捕捉到了一点特异的气机,那处星域之间,也确实有些异样 就是那里 他已经聚合众人之力,要毕其功于一击下一刻,他看到了那片bo动的灵光,恍惚间,他像是见到夜风呼啸,吹过山脉,带起了如làng涛般的林海,便在其中,两只血红的眸子亮起来: 眼前掀起了风暴,星空在剧烈扭曲,而每一道扭曲的深痕间,都亮起了眩目的白光,像无数道虹光jiāo错 护体罡气嘶然开裂,随后就是他的肌体,转眼两半,当然,同样下场的,也包括他的手下他面目扭曲,最后的尖啸声里,紫府元神化为一道灵光,破开天灵逃走,而那渐渐清晰起来的巨虎只是眼神扫过,凛然煞气便灭绝一切yin物,什么元神,尽都灰灰 见内里诸人尸横就地,余慈吁出一口气,瞥了影鬼一眼,影鬼有点儿尴尬:“想测测你的应机变化,哪想到来得这么巧……咳,我是说,你做得不错,就该战决” 情况有了变化,余慈不想和他纠缠,只道:“没想到剪虹绝光法用在这里,竟是如鱼得水,不,根本就是风助火势,顷刻燎原” “法域本就应该配合相应的法mén嘛,你这星辰天域大都来自于天垣本命金符,自然相得益彰……” “嗯?” 影鬼迎上他置疑的眼神,笑眯眯地道:“不过一些运用基础还是要打牢的,要不是前面教给你那些基本变化,你哪能头一次就将符用得形神兼备,有法相相随?对了,好象来了个高手,你怎么应付?” 下一较迟,大伙明早看比较好另外,眼看月底了,红票月票啥的能再搜刮几张不? 第二百三十章 域随法动 无双剑鬼 下 影鬼有转移话题的嫌疑,不过上面地层杀来的人物,确实不简单,相隔还有数十里路,对方凶戾到极致的气息,已经撼动了他的“仿步虚法域”,周边九地阴气也有反应,在对方的催逼下,阴气扭曲化形,外围区域,似乎有千百阴鬼游走,带起的气啸鸣声,尖锐刺耳,简直让人怀疑,这儿是被放了一个招魂驱鬼的符或法阵。 可是,不论是余慈还是影鬼,又或是铁阑、小五,都能感受到,在此百鬼夜行般的表象后的精纯剑意,虽凶戾偏激,却是纯粹至极。 “剑意生法,这已经能称得上是剑域了。”影鬼评价了一句,倒是不置可否。 余慈莫名有些熟悉的感觉,不过他没有在上面费心思,而是直接收了法域。 这引起影鬼的好奇:“怎么了,不干上一场?” 余慈简单回应:“我累了。” 影鬼闻言却一惊:“不错,这等神通运使还是节制些好。” 余慈其实是另有所想,随口找了个理由,没想到影鬼竟给当真了,不由哑然,停了一下才笑归正题:“我是说,这里不是还有别人么,莫要给当枪使了!” 影鬼自然是精明的,刚刚只是注意力完全被余慈的法域吸引了,一旦回神,就醒悟过来,这附近可还藏着一个可以设立孤独地狱的厉害人物。 原本双方都在暗处,可这么一闹,倒是把自己一方给暴露了。还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唔,……小五!” 五岳元灵应声响应,驱动地气,将众人护在其中,又要遮蔽相应气机,余慈却在此刻道了一声:“且住!” 趁着地气合拢前的一线空隙,他弹指一道星光飞出,也在此时地气屏障合拢,遮住了余慈等人的气息,在低于地仙的感知层面下,完全可以认为,他们这一行人,彻底消失了。 而那点星芒,便在众人气息消失的同一时间,膨胀、分裂,竟是凝成三道和余慈面目神情一般无二的人影,分成不同方向飞走。这是太乙星枢分身,余慈现在运用起来,倒是愈发地精到了。 只比分散离开的幻影分身迟上一线,上空地层中分,一个人影驭剑而下,直抵余慈等隐去的区域。这时候,余慈已经无声无息地来到近二十里外,这个距离不太可能被人发觉,但也看不到那边的情况,最后还是小五借地气感应,将那边情形用水镜的方式复现出来。 来人身形枯瘦,形貌颇是丑陋,戾气深重,到了此地,剑光不消,几个震动音,便将周围地层搅得如稀汤一般,几具尸体都不能幸免,便连最初被余慈弄得气血走岔的那人,也在半昏迷间给搅成了渣子。 沾了血气,剑意戾气更重。便在这剑意将止未止之时,这家伙在原地滴溜打了个转,每次都像是要倾向某一方,但最终还是留在了原地。 都是使剑的行家,余慈等人对其肢体语言最是清楚不过,每一次要驭剑追去,这家伙都做出了否定判断,随即消去勾连的气机,连着三次,都是如此,对应的,自然是余慈使出的小手段。 竟是不为太乙星枢分身所惑? 影鬼不免就感叹:“此人直觉真如野兽一般。” 此时余慈看这人,越来越觉得面熟,还有那剑意也是如此,念头闪了两闪,忽地啪声击掌:原来是他! 余慈初到北荒时,曾以心象分身修行,吐纳月华,没到想招来了麻烦,一通好战,这人就是最后出手的剑修,其凶戾的剑意,给余慈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听刚刚那些人的称呼,这位叫什么“浑了”?真是个怪名字。 不上当就不上当吧,反正此人也无法穿透小五的地气屏蔽,余慈准备再看看情况,可这时候,一具飞出近百里开外的太乙星枢分身,却将某个极微弱的感应反馈回来。 余慈呆了一呆,虽然那个反应很快就消失了,可他还是能做出一个初步的判断:高手啊! 这是一个巧合,应该是太乙星枢分身正好经过了对方藏身的位置,不过余慈的决断力可不差,他近乎本能地给远在百里外的星枢分身下了指令,下一刻,那玩意儿便轰然炸开,实际威力不强,可在如今的地层环境中,却是非常的“醒目”。 余慈就看到,那个“浑了”闻声转身,只是迟疑了极短的时间,就驭剑而走,扑击过去。 余慈觉得,吸引这家伙的,未必是爆炸本身,很有可能是爆炸点附近,那个隐藏的高手,暴露了些微气息,被“浑了”捕捉到。 啧,招惹了这样一个家伙过去,那个高手应该也很头痛吧。 可紧接着,余慈就发现,“浑了”以比去势更高的速度倒退回来,剑气轰鸣,却是瞬间就落了守势,而在那个方向,灼然气机侵掠如火,瞬间就是燎原之势,这处环绕黄泉秘府的死阴绝窟,竟似要燃烧起来。 之前隐匿的气机高调显露,其层次更是一路拔升,初时只比“浑了”高出一线,然而转眼就连跨出三五个层次,顷刻之间,便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一只巨手,半张时便笼罩半亩方圆,指甲如弯曲的利刃,从灼热的地层中探出,直取“浑了”,轰轰的火焰爆燃声,亦有着撼魂动魄之效。 影鬼近于虚无的眼眸眯起来:“起码也是长生真人级数……而且是赤火妖炎的路数!” 余慈也眯起眼睛,看水镜上传来的图像,虽然之前已经有过类似的猜测,可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那是另一种感觉。 巨手压倒性的力量使得“浑了”四周土层彻底成了一锅沸腾的油汤,而“浑了”就是油汤里翻滚的小鱼,这就是层次上不可逾越的差距。 “你在他的位置……” 影鬼以讽刺的调子开腔,但接下来的话让余慈大感意外:“你在他的位置,就可以用法域试试,至不济可以隔开气机影响,找到脱身的机会。” 其言下之意就是,他能够在真人修士手中,夺得一线生机? 虽是没有正面夸赞,但这种表达对影鬼来说,已经是相当罕见了。 正奇怪的时候,耳边突响起一声大喝:“好!” 影鬼失声叫嚷,与之同时,水镜中,“浑了”剑光急剧扭曲,已经完全失去了寻常形态,乍看去更像是一只愤怒吼啸的狰狞鬼物,在沸汤般的土层中撑开一片空间。 ********** ,今天中午的一更肯定要顺延了,还是晚上七八点钟。呃,有没有觉得这样的更新时间更好点儿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开门迎客 无上神通 上 “剑气千幻?”上次见到这种剑技,还是在于舟那里,一剑在手,可拟化天地万物,自有玄妙在其中。 影鬼嘿了一声:“什么眼神,这是剑意通灵。虽是走了歪路,但这人对剑意的控制当真不错。” 剑气千幻拟态化形,剑意通灵则是通过剑意影响外界天地,化生出种种灵物,或者是接引天地山川之力,是剑道修行中,一个比较出名的分支。 不过在影鬼眼中,通不通灵都是虚的,剑意的精纯和控制才是最本质的东西。 “此人不为外灵所惑,外灵自去显化,他则一心驱使剑意,不说别的,在这里他便多了一层屏障,也多了一层机变!” 话音方落,那狰狞鬼物已被巨掌一把捏碎,和捏破一个泡沫,也没什么差别。鬼物的凶狞,和蚂蚁的挣扎差不多。 但在鬼物碎裂的同时,绚烂剑光蓦地升起,就从巨掌指缝间穿出,初时细微盘折,一旦脱开巨掌范围,倏然化虹,转眼已在十里开外,小五的水镜差点儿就跟不上。 巨手自然追击,然而刚换个角度,地层上方,竟又是火龙咆哮,其径逾十丈,斜插而下,其角度略有偏移,不是对着巨手,而是依旧锁定了黄泉秘府。饶是如此,其内压到极限的咒力灵光外烁,依旧有着令人心悸的力量。 可“浑了”却是拿出绝顶的胆色,驱使剑虹,如盘柱之龙,绕行而上。如此这般,巨手若还要追击,一个不慎,就可能正面撞上火龙,将送给黄泉秘府的冲击,自家消受。 当然,咒术火龙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其来势极猛,穿行极快,转眼已经轰中了目标,爆炸也是极强。又是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脏停滞的震响,火龙第二次与黄泉秘府外围禁制碰撞,周围的土石几乎是以海啸的方式翻涌出去。 地层中音波传递快到不可思议,其力量也更是可怕,刹那间,正常的感官已经完全被压制,巨手主人应该是离得近,受影响较大,追击势头更缓,而“浑了”则是早有准备,纵然虹光被冲击余波剧烈撼动,其核心依旧稳健,速度反而更增。 “往后。”影鬼提醒小五,把众人的位置后撤。 爆发的土石巨浪固然势头猛烈,但不可忽视,土层中热度正急剧攀升,那是巨手主人不甘心放人,界域扩张,要将上方剑虹卷入。 十里、二十里、三十里……转眼已经五十里开外,而界域范围还在扩大。相比之下,余慈之前放出的法域实在摆不上台面。 影鬼出奇地没有趁机讽刺,或许是紧张吧,在此范围内,如他所言,不是“我的世界”,就是“我控制的世界”,再没有第三种选择,一旦有别人控制界域插入其间,就必然要斗个你死我活,以决定控制权,长生真人所谓的“猎场”之争,即源于此处。 小五依言后移,此时“浑了”的剑虹已经上冲了数十里路,界域的扩张速度还是慢了点。 影鬼对“浑了”很有些爱才的心思,点头道:“这种情况下,都能驭剑而走,此人确是前途无……” “不妙了!” 小五的呼声骤起,影鬼的赞语只差最后一字完整,便再没有补完的意义。 与之同时,小五驱动九地元磁神光,一路急行,可还是慢了一步,四面八方,地层火焰迸发,鲜红如血,在黯沉的地层中绽放,灼如红莲。 此时余慈的眼力见识已经能够辨认出,这代表又一个界域张开。其出现的方向,恰好与下方急速扩张的界域形成一个交叉夹角,二者之间没有任何冲击,第一时间便融在一起,其覆盖区域急扩一倍。 这也就宣告了,“浑了”再无机会! “浑了”纵声尖啸,啸音里,他身躯被鲜红的火焰卷起,这也就成了其最后的绝响。 “呀呀,是业火!” 小五惊呼一声,话音里更透出十二万分的厌恶来,在其意识萌芽阶段,就因为东岳方位业火侵扰,十分地难受,这几乎是成了其“先天意识”,而那时业火声势还比较一般,用符禁能够压住,可眼下如此规模,它可半点儿信心也没有。 然而很不幸,虽说它已经躲得很快了,敌人骤然扩大的界域面积,其边角还是将他们存身的区域扫了进去。 以五岳元灵实打实的劫修水准,又要回护余慈等人,气机所及,无疑便是界域,双方就这么碰撞在一起,当真是想让都没办法! “先下手为强!” 影鬼大声叫嚣,小五的神通它最清楚,就是同时面对两个劫修,只要能凭借符禁占据主动,想抽身而退,并不困难。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没打响,小五的本能反应可比话音传递要快得多,第一时间,小五就退! “你个笨蛋……” 骂声刚起来,他的话音就戛然而止。对方的界域也以高速后撤,都具有移山倒海之能的双方,竟然同时选择了避战脱离,这在高手相争情况下,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也是因为如此,更深入的气机感应没能达成,在界域的掩护下,对方的身份明明是呼之欲出,偏偏没能锁定。 然而,仅过了数息,这边就听了一声: “是赵子曰!” 余慈心念闪电般做了次切换,随后做出斩钉截铁的结论:“黄泉秘府里面,赵子曰驱动大片业火,借着孤独地狱杀出,应该没法坚持太久,才又缩了回去,外面接应的,十有**是他那只‘共生’的猫,否则界域怎么融合在一起……对了,那个‘浑了’被摄进去,重又化生。” 影鬼呆了半晌,才道:“对啊,你那个魔种还在秘府里面呢!” “看得还挺清楚,所以我在想,要是不急着把它取出来……” 正在斟酌得失,小五的叫声又起:“火,火,火!” 影鬼和余慈齐齐扭头,只见外围竟有一道火舌蹿上,沿着气机流向蔓延,颜色鲜红得让人发慌。 “让业火给沾上了?” “笨蛋,封住它呀!” 小五当然是听影鬼的话,可是不免委屈:“那不还要吞到肚子里吗?很恶心的……” 这么一说,影鬼也不知该骂该哄了,怔愣之时,余慈道了一声:“稍等!” 第二百三十一章 开门迎客 无上神通 下 和小五招呼一声,他开启了自家的法域,由于双方都无敌意,小五又刻意内敛,法域的开启没有任何干扰。 法域只笼罩了百尺方圆,星辰天域也未显化,不过虚空内的气机倾向明显是对着正烧过来的业火,毕竟是曾险些死在业火中,余慈对其感觉也很糟糕,所以气机绷得很紧。 影鬼“哧”了一声,余慈不理他,脑子在回想前几日,在三十六天内,在棋盘前的境遇,也在回忆湛水澄留在他身上的痕迹。重辟心内虚空时,他已经有过了一次类似的解析,这回只是熟悉一下,便有了那种感觉。 他一直想做个试验,如今是等来了好机会。 在影鬼莫名其妙的目光下,余慈喃喃念颂了一段什么话,朝着前方空无一人之地拱了拱手,道一声:“请!” 虚空中气机微有变化,影鬼睁大眼睛,但接下来,什么都没发生。 业火可不理解他们的感受,哧哧声中,蹿动更快。 余慈咧咧嘴,有些尴尬,但还没有放弃,又是拱手相请,这回终于有些反应,前面区域莫名有些光亮,但也仅此而已。 “你魔怔了?” “哪有,我是……” 话才刚开了个头,余慈忽地闷哼一声,前面区域中忽地现出一座纵横十九道的棋盘,明显由光影凝化,并不稳定,棋盘的线条、格子时时都在晃动。 但这已经足够吸引眼球了,影鬼盯着那光影棋盘不放。看着“棋盘”将彤红的业火圈在其中。不过这时候,影鬼也看到,余慈的心象分身,一下子模糊起来,差点儿就要和那光影棋盘一起扭曲了。 回头看铁阑,他那个忠心耿耿的弟子兼仆从,竟也在皱眉头,见他视线投注,就传来消息:“损耗很大!” 铁阑的意思是,作为余慈心象分身投影的直接供给者,他现在有些吃力了。 鬼知道这家伙用了什么神通,影鬼正要叫停,而几个交叉点上,正亮起点点星芒。星芒一旦呈现,业火的势头立刻得到遏制,其范围明显缩小。 影鬼立刻住了口,但下一刻,却是余慈主动收手,一切光影异象,都消失不见,但那业火也没法再张牙舞爪,而是仿佛被冻结了一般, 影鬼心中一动,一缕剑气扫过,那边就稀里哗拉,碎了一地。业火还存在,却被某种力量禁锢,与外界联系的气机也被尽数切断,便如碎冰碴子,至少在“溶解”前,是没有什么威胁了。 “这是……太玄封禁?”影鬼这回是当真瞠目结舌了,“你怎么使出来的?” “不是使出来,是借用。” 余慈解释了两句,当时影鬼可没有和他在一起观摩辛乙发威,他便将自己所见的三十六天神通,仔细描述了一遍,影鬼终于恍然大悟: “你是学那个辛乙‘性灵通神’的本事,把太玄、罗刹的神意请上去,又要请下来用!不错,这是一脉相承的心法,你能做了初一,自然能再做十五!” 这个比喻当真古怪,不过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现在能借用的,只有太玄封禁而已。而且只是单纯地请下来,接下来完全是随机而变,没法控制,而且消耗也大。” 一句话,没有实用性。 “咄,那辛乙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哪有这么容易模仿的……这样,我到你心内虚空去,看看能不能参谋参谋!” 今天这位也太积极了吧?余慈哑然,随即笑道:“可以啊,可这边儿也要有个章程。” “什么章程,你还是要把魔种残灵扯出来?或者要弄清楚赵子曰,不,是大梵他们在搞什么鬼?” 余慈当然想二者得兼,不过若非要选一样,他还是选前者吧,那才是他计划中的事情。大梵妖王的高层运作,实在没必要掺合进去。 不过影鬼却说:“其实,我有一个两全之策,咱们到你心内虚空去说。” 这一刻,他特别有狗头军师的架势。 余慈倒也无所谓,影鬼本就是他所炼的器灵,心神相通,想进入心内虚空,最简单不过。 “我也要去!” 突然开口的自然是小五,此话一出,余慈和影鬼都有点儿愣,这个……还真要好好思量思量。 先安抚住了小五,余慈和影鬼便“启程”。影鬼再怎么虚无如影,其实本质还是一件法器,余慈只取了他一点真灵,心念微动,心象分身便重归心内虚空,连带着将影鬼真灵也摄入进来。 心内虚空依旧是去时景象,自穹顶而下,平等天、星辰天、承启天、人世间、屠灵狱五层结构分列,层次分明,又浑融如一,影鬼刚显化出来,便看得呆了。 难得见影鬼这般模样,余慈心中也不免得意:“来,我引你去平等天看看。” 音落,他二人已到了天穹之顶,天外之天中。仅就感官而言,这里已经是浩瀚无边,云气翻涌如海,法相时隐时现,影鬼进来后不看别,只观那云间玉楼,清风鸣剑之相,便发呆了好半晌。 “如何?” 影鬼没有说话,他好不容易从《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显化法相上移开眼睛,又俯瞰下方,良久方开口说话,不过说的和太玄封禁的借用全无干系: “姓余的,老子对你刮目相看了!” “咦?” 影鬼扭头,看余慈怔愣的脸,虚无的眼眸中,分明闪着火焰。 你发烧了吧……余慈还从未见过影鬼这样的表情,一时间竟是心头窒住。 影鬼却在笑,放声大笑:“虚空神通,本就是一等一的神通,另辟天地,则是这神通之中,最上的神通。你那四处拼接的法域,本身只是个笑话,可是和这虚空神通在一起,就完全不一样了!现在,就差一步,你的立意就将完美……” “哪个?” 影鬼却停了口,燃烧着火焰的虚无瞳孔盯着他:“我可以帮你,但你要先发个誓来!” ************ 早八点,晚八点,嗯,就是这样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无劫之位 大罗之天 上 余慈看了影鬼半晌,摇摇头:“你真是烧坏脑子了。你没说能帮我什么,也没说我能办到什么,空口白话,就让我发誓?” 稍停,他看影鬼过分激动的表现,觉得应该这家伙的脑子好好清醒一下了:“以如今这情况,你若真要帮我,自然就帮了,你若另有所求,要我帮忙我帮你是帮你,你帮我也是帮你,不是吗?”。 绕口令一样的话,其实也不难理解,可是当前的影鬼是不会在上面耗费哪怕一点儿心力的,一切与他设想相悖的信息,他都自动屏蔽。 余慈见他表情就知道前面的话全都白说了,无奈之下,只好弄个更直接的:“好吧,你让我发什么誓?要我做什么?” 影鬼更是不管不顾,单刀直入:“帮我,我要做无劫剑仙!” “……” 在荒谬意味十足的静默中,影鬼第二次开口:“我要取而代之!” 依旧是沉默,直到余慈撑不住影鬼灼人的眼神,才从漫长的静默,或者说是呆滞中挣脱出来:“好吧,我以为你一直看不起他来着。” “看不起”这词实在是比较诡异的说法,怨恨、嫉妒才更确切一些。余慈用这种方式,勉强把自家情绪控制在一个理智的范围内,然后他就觉得,影鬼肯定是对新开辟的心内虚空水土不服,气机错乱,脑子真的烧到了。 他小心翼翼,试探性地开口:“你对曲无劫……” “曲无劫是曲无劫,无劫剑仙是无劫剑仙。” 影鬼虚无瞳孔中的火焰,让人难以正视:“无劫剑仙,就是那万劫加身,不死不灭的绝顶剑仙,是剑道止境,剑之终极!而曲无劫,不过是个顶着‘无劫’之名的蠢货,什么斩破三千虚空,什么接引故友归来,统统是他娘的狗.操蛋……” “停!” 余慈不让他再长篇大论地发泄下去,稍一思忖,他揪过影鬼,指着心内虚空最下方的屠灵狱:“看,如果现在咱们在哪儿,而曲无劫,好吧,是无劫剑仙,就算那位已经死……咳,不动了,等着我们去追,而他在哪儿!” 他手指平等天更上的虚无:“和那位的差距,就是这样……我不说你能不能取而代之,只是这种事情,你找我,这是问道于盲呢,或者说是缘木求鱼?” 影鬼哈了一声:“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不同意,我连开始都不可能。” 咦,这厮脑子还清楚啊。余慈哑然失笑,终于正面回应:“那目标实在太缥缈,我要为这个下多大力气?等于是单方面往我身上压担子,凭什么?” “现阶段,有什么差别?你能力不够,帮不到我;他日你不能成就,骨肉化泥,我也要灰飞烟灭,这本就是很遥远的事情,否则何需发誓?只要你一个承诺就够!” 影鬼没有半点儿改易心思的趋势:“我只要你在遥远的那日,不要阻我,给我充分的……自由!相应的,我会全力助你,送你到更高的位置,你到了,我自然就到了,就这么简单。” 口气真大呀,眼光也高! 余慈自认为也勉强算是志存高远的人物,至少对长生的向往,一直都在,也有着与之相符的信心,但要说是与无劫剑仙并驾齐驱,也是从未想过,也不会去想那样,就太过好高骛远了。 他摆摆手,觉得应该让影鬼冷静一下:“我不说你的雄心壮志,因为你接近过,感觉不一样,可现在这话对我来说,太远了点儿……” “狗屁!” 影鬼直接跳脚大骂:“虚空神通,本就是一等一的神通,另辟天地,则是这神通之中,最上的神通……” “你前面说过了。” “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在还丹上阶,就身具如此无上神通,若再不调高你的目标,不坚定你的志向,不放开你的气魄,你这神通就要废了!循规蹈矩、亦步亦趋,谨小慎微,如何能够撑得起这一片虚空世界?如何能够呼应那天道自然?如何张得开那周覆四极,包容诸天的大罗天?” 余慈呆了呆:“大罗天?” 影鬼咧开了嘴,因为那一阵咆哮,他的情绪真的在燃烧:“不错,就是能促使你契入天道自然,为天心认可的大罗天……到现在,你都没觉得,头顶上还少了什么?” 余慈抬头,没有说话。 影鬼的声音带着努力压制的情绪:“你这心内虚空,根基是玄门?还是魔道?” 余慈仔细考虑片刻,回应道:“承启天多赖于照神铜鉴,不过这是器具之用,整体立意,应还属玄门!” “不错,那既然是这样,你开辟的这片天地,为何没有天上之天……大罗天?你不知道?” 余慈摇头,但并不是说他不知情,而是另外的意思:按照玄门惯例,在三十六天这样涉及天地自然规矩法度的设计中,更上层,或者最上层,就应是“大罗天”。 所谓大罗,即包罗诸天,至高无上,为变化之根,大道之源。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辛乙那三十六天神通。 余慈既然模仿辛乙,自然也曾设想过架设大罗天,可事情绝不是随便想想就能解决的。大罗天既曰“至高无上”,其玄奇妙化,又岂是推演所能得来?强自为之,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徒惹人笑罢了。 “最关键的一步,你竟然给漏了!” 影鬼终究不是他肚里的虫子,理解有误,但这并不妨碍他努力使余慈明白,大罗天的重要性: “这不仅是玄门惯例,而是真正的无上妙诣,绝顶心法!只有架起大罗天,才能让你开辟的世界,真正与天道沟通,孕化玄机,否则也不过就是一块死地……” “天地如一。” 余慈喃喃说话。这是心内虚空开辟的第四个阶段,也是最上的层次,现在看来,与影鬼所言颇有相通之处。 影鬼点点头:“差不多,若论层次,你只差一步,但要我说,你……做不到!” 余慈老实回应:“我做不到。” 影鬼就笑:“我能帮你!” *********** 铁通的线路就是个渣渣,传了将近半小时…… 第二百三十三章 无劫之位 大罗之天 下 “是,是,劳烦了。” 虚生老道满口应着,将几位修士送走,又在屋中坐定,等了足足一刻钟的时光,觉得那些人都去远了,才长吁口气,刚才刻意封着的毛孔打开,冷汗当即湿透了衣背。 他却顾不得了,强自定了定神,进入了半入定状态,在心中默呼三声“上仙”,眼前似乎吱哑哑开了一扇门户,他心中一喜,心念穿了过去。 转眼间,他就出现在一处“洞府”中,里面摆设齐全,造型别致,只是均非实物,而是他心念显化而成。此一“福利”,只是最初的一段时间容易享用,随着这片天地气机越发地稳定,这种事情变得困难很多。 他出了洞府,借天星辨明了方向,便一路急赶。这次过来,他莫名觉得天亮了一些,接触的气息更为静澈,感应变得舒适许多。 他没心情细细体会,不一刻就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当初“上仙”宝印降下之地,有一座法坛,法器罗列,有金角黑龙环绕,神异非凡,可认为这片天地的中心,虚生老道便急赶到此,真灵显化的身躯当即跪下,连叩了几个头下去: “弟子虚生,有事上禀,恳请上仙垂顾!” 这样的话他连说了七八遍,却并无回应,虚生有点儿着慌,他正说第九遍,忽有一个极轻的声音,怯生生地问: “你找谁?” 虚生老道大喜,抬头道:“弟子虚生……” 话音忽地截去,虽与上仙从未谋面,但他肯定,上面这位绝不是正主儿。 只见那法坛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只有五六岁年纪,身穿五色彩衣,一对大眼黑白分明,便如水银里滚动着黑珍珠,颜色纯粹,光泽温润,头上歪歪斜斜扎了两个丫角,倒是在乖巧中又多出几分稚气生动。 说也奇怪,小姑娘明明是怕生,躲在祭台旗幡后,半遮半掩,可那长及十余丈的金角黑龙,在她身外盘旋,小女孩儿反到不在意。而且与她视线一对,虚生老道就是真灵晃动,心头悸动。 “莫不是上仙座下玉女么?” 一念至此,他又拜了下去:“玉女在上,弟子虚生拜见,弟子有急事容禀。那三连坞堡之中,有洗玉盟、三家坊等各方修士,以广微真人为首,清查坞堡,似是针对杜胡山之事而来,弟子也受了盘查……” 说起来,决定到这里来通风报信之前,他也是挣扎了一小会儿的,广微真人在北荒声誉甚隆,以他为首,开展清查,几可确证,这处天地的主人,就是一位魔门巨擘。 照理说,他应该立刻给那边证实的,可最后,他还是硬生生按了下来,他垂垂老矣,性命将逝,好不容得了份机缘,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就算这份机缘是在魔窟里! 话又说回来,这儿可是越来越不像是个魔窟啊,没有**荡魄的魔女,只有怯生生怕见人的小姑娘。 一念至此,他又是惶恐,自家这想法,是对玉女不敬,忙又一个头叩了下去。 也在此时,他听到台上的“玉女”轻声道:“你找师兄啊,他在修炼。” “啊?” 虚生再抬起头的时候,就见小女孩儿抬头看天,他也忍不住顺着往上看,但上方还是五色云气弥漫,偶尔能见星辰,此外再无其他。那日惊鸿一瞥的巍然法相等,更不用说。 不过,也许是受小女孩儿专注的表情影响,他莫名就觉得,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发生了。 “星星变亮了!” 小女孩儿的声音弱弱的,其注目的星辰,却是破开了五色云雾,成为整个天空最亮眼的所在。虚生老道活了三百年,对天象也略知一二,认出那颗闪耀的星辰,乃是天上比较知名的亮星,北落师门! 便在星辰亮起的同时,他眼前法坛上,旗幡倏地无风自动,法印、玉圭等诸般法器纷纷亮起,那只一对前爪的金色黑龙亦由动而静,盘躯仰观,那颗它一直含着的玄奥符珠,更是大放光芒。 小女孩儿轻呼一声,从法坛上跑下来,又见虚生呆愣愣地跪着不动,彩袖一挥,便将他摄起: “一会儿就要显化了,你是外灵,还要留在这儿吗?”。 对方说的每一个字,虚生都能听懂,但合起来就如天书一般,后面的问句他也就没法回来,只是嗯嗯几声。小女孩儿则以为他是做了决定,便道: “好啊,一会儿要努力!你能显化成功,师兄也会很高兴的。” 虚生仍是大部分没听懂,但最后那个“高兴”,却肯定是懂了:“我要‘显化’……上仙就高兴?” “是啊是啊,使内景显化在外,干涉天地法则,使之趋同,影鬼师兄就是这么说的嘛。” 话音未落,九天云外,一道光芒忽然照下,愈显稀薄的五色云气吃光芒一照,便如沸汤沃雪,纷纷融解,显露出更广阔的视野。 天上星辰不见,显露的是一片湛蓝的虚空。独特的天空蓝,如此静澈,令人沉迷。 虚生愕然四顾,年少轻狂时的某个经历,让他隐约记起,这是个什么地方: 碧落? *********** “准备开始了!”影鬼大声叫嚣,生怕近在咫尺的余慈听不清楚。 余慈没有回应,他重新整理影鬼的理论:辛乙的三十六天神通,受佛国影响颇深,什么三界四梵天,强归于玄门法统,其实都有些牵强。 但在这些三界四梵天之上,又有三清境,更有大罗天,尤其是大罗天,概因其在设定中,为诸天分际之根,以祖化玄、元、始三,化为三清境,一下子将根底扭转,重要性可见一斑。 在影鬼的理论中,辛乙的三十六天神通,大罗天和三清境之下,都可说是虚的,只是神通外相;三清境为神通本身;大罗天则是神通的根本。 既曰根本,就要有根本之法。 只可惜,像这种直指大道的法门,在任何一个宗派,都是无上之宝,比度劫秘法的层次还要高,像是余慈以前所在的离尘宗,其《天府玄微通真九度经》,已是宗门无上经典,有没有这方面的记述和法门,还在两可之间。 这种情况下,不妨走一走捷径。 ********* 月底了,求红票,求月票,求自动订阅! 第二百三十四章 洞开天门 显化众生 上 心内虚空分为四阶,即虚空开辟、引气入境、内景外成、天地如一。 其中只有第一步,是纯粹的自我运作,从引气入境起,已经和外部天地有了交集。不过在此时,也只是在正常修行之外,开辟了另一个渠道,引入天地元气,增厚修为,增强回气能力,其间必须经过转化过滤,方能为我所用。 到了内景外成阶段,余慈的心象分身,乃至于心内虚空本身,就能显化在外,影响天地元气的运转。这其实就是一种法域,只不过余慈除了心象分身外,再没有能力将其功能实用化罢了。 也在这个阶段,由于燃髓咒的的影响,余慈周身潜力大幅激发,偏偏余慈迟迟不能进阶,不得不将激发的潜力灌入心内虚空,使心内虚空的成长速度,远远超出了余慈本体。 心内虚空和余慈本体开始“脱节”,但那也就是虚空神通激发的起点。 “首先,要人为地促进这种脱节,你的形神物象是心内虚空的根基没错,但现在,这个根基明显已经架不住了,要么,你加固它,要么,就远离它!” 余慈会意。 形神层次的跃升,将是一个无比漫长的过程,刚刚才成为还丹上阶修士不足一月,余慈再向上提升,其难度大概和一剑斩杀大梵妖王是同一个级别。为此,他只能选择后者。 “心象和物象的差距越大,脱节的程度越高,当然,这就像放风筝,绝对不能断线你且放心,因为你如今已经是虚空神通在手,就等于是握着了一根最坚韧的长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心内虚空以最快的方式成长。” 余慈知道应该怎么去做,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时,余慈的本体,还在厚厚地层之下、丰都城的真修圈洞府之中。但他的心内虚空,却是通过寄托星辰的投影和一头临时操控的无尾鸟,来到了高逾数百里的碧落天域。 按照计划,他隐去了除承启天之外的所有区域,以求专注。此时若有高飞碧霄的修士经过,想必老远就能看到这片五色斑澜的区域,面积足有百亩大小,里面亭台山水,莫不具备, 但若真飞过来,肯定不会撞上任何东西。因为这个时候,心内虚空中,除了几件法器和神通外相之外,绝大部分都不能真正显化出来。 而余慈正力求改进这种情况,但在此之前,他必须把基础夯实。 法坛之上,成盘阵之势的鱼龙外相将巨口张得更大了些,其中的核心符珠绽开一圈温润的光,化为一道光柱,穿透上空五色云气,在虚空中微微一滞,像是突破了某个阻碍,直入湛蓝的碧落天域。 这才是真正的内景外成,符珠乃是余慈天垣本命金符的显化投影,其所放射的灵光一冲出心内虚空的范围,与周围元气相激,无数符纹分形便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在虚空中拼接成形。 仔细去看,那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朱红门户,却是平躺在半空中,长有十丈,宽也有三丈,上面九九八十一枚圆头门钉,横九纵九,黄灿灿,亮晶晶,有灵光窜行其上,如金蛇电火,在虚空中烙下的轨迹,分明就是一道绝顶玄奇的仙符。 “轧轧”的声音里,巨门分向两边开启,如此,正好将灵光烙下的仙符一分为二,而这正是发动符的契机。 一道灵光冲天而起,笔直如剑,直刺碧霄,眼看其前端已经缥缈如丝,九霄云外,忽地响起一声雷鸣,随后就是金光万道,那金光之后,竟也是开了一幢门户。 那门户虚无缥缈,看不真切,只见若有雷霆环绕其上,又有各色神光闪耀,光照如轮,交错变幻,映那边一片霞彩,几若天门洞开。 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 此符是周天星数十二符中的一个。此符没有任何攻击、防御的本事,然而真使了出来,却是开启天地之门,招引那日月星三光精气,甚至是域外异气,贯体而入,临时激发修为,突破层次。 此路符法与太阴炼形法一脉相承,都是强化、修炼性质的符法,只是档次要高出太多,以余慈如今的能力,使一次玉宸启灵符,用在自己身上,战力或可临时暴增十倍,但最后等着他的,无疑就是爆体而亡,形神俱灭,比什么天魔解体大.法,也不差了。 不过眼下使出来,也不是他活得不耐烦,而是有心内虚空横亘碧落,挡在前面,所有的力量,都是由心内虚空消受。 这也是一种强化“脱节”的手段。 下一刻,一道赤光自天门透出,沿着刚才灵光轨迹,一路下行,半空中却是光色连变,由赤转紫,又由紫转蓝,大幅变化,瑰丽绝伦,而每一次变化,那光束都涨大一些,到后已是宽逾数十丈,便如一幅天外云锦,又或是一片霞光刷落。 “咚”地一声巨震,已经开启的“地门”几乎要被霞光淹没,部分没能收束好的力量在湛蓝天空中震出一道足可目见的震波纹路,但绝大部分霞光还是灌入门户。 下一刻,心内虚空中,当前唯一显示的承启天,五色云气扫净,只有那瑰丽霞光,带着慑人心神的轰天雷响,在虚空中肆虐,前段时间,刚由六欲浊流以及众真灵心念所化,那些亭台楼阁、天人神女、仙山洞府之类,一下子崩灭大半,那势头竟是要将整个承启天扫平。 但在此时,法坛之下,玉光灵光嗡然扩散,乃是镇压此天域的玉神洞灵篆印发威,已隐然成就的法度,便像是无数沟渠河道,将毁灭性的霞光分流,消减其中戾气,再化己用。 要知域外异气之中,甚至能有一星半点儿的“至粹玄真”,对还丹修士来说,可是珍贵得很了。 虚生老道就在法坛边上,正好是玉神洞灵篆印护持之地,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到是那些霞光分流之后,有个星星点点的落下来,便觉得心神一清,感觉殊为不同。 他环目四顾,看满目疮痍的承启天域,却莫名觉得,这里突然变得…… 怎么说呢,感觉更鲜亮了点儿,生动了点儿。 这时,小女孩儿拽拽他的袖子:“现在,咱们可以出去了吧。据影鬼师兄说,出去得越多,师兄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洞开天门 显化众生 下 出……出去? 虚生老道十分困惑,又听小女孩儿说这关系到上仙的成功可能,愈发重视,小心翼翼地问:“不是说要留下吗?”。 他没问明白,倒把小女孩儿给绕晕了,一老一小,你看我,我看你,半晌没说出话来。 还好在此时,有一个鲜活的例子跳出来:法坛周边,那只金角黑龙在霞光中似是不甘寂寞,一跃而起,张牙舞爪,在五色云层间上下来去。 霞光中蕴含的日月星三光精气,若能化去狂暴的来势,实是极好补品,那金角黑龙游动时,也等若是在“进食”,片刻之后,或许是吃得饱了,忽一声长,音波扫过,五色云气激荡,湛蓝天空也有波纹暗生。 “就是这样咧!” 女孩儿终于抓住了重点,看虚生老道仍未明白,便亲身演示:她伸出一根葱白的指头,虚生老道便看见,一道灰黑光线射出,穿过两里外一座半倾颓状态的楼阁遗址,那地方空间骤然扭曲,半边楼阁直接给绞成了一团烟气。 同时,虚生老道也从牙缝里吸了一口气:“元磁神光!” 这,这……真不愧是上仙座下玉女啊! 那元磁神光余势未竭,斜向上去,眼看要穿去云霄,但刚一突破五色云气的范围,忽地就消失掉了。 虚生老道有点儿悟了,而接下来女孩儿又是一指,同样元磁神光发出,这回却是直接穿了出去,在湛蓝天空中飞出老远,才慢慢散失。也在此刻,这片天地间,相应的气机崩如弓弦,嗡嗡连响,分明是对女孩儿的手段做出了反应,而且是相当良性正面的。 “把力量传导出去,又或者……自己出去!” 说音方落,女孩儿身形倏地消失,再现时已经破开五色云气,来到了湛蓝天空中,绕了几个圈儿,又飞了回来,依旧落在原位。 这下子,承启天中的气机反应更是剧烈,女孩儿则是很期待地看着他:“就是这样吧!” “呃,是啊,是啊。” 虚生老道漫声回应,随后他咬了咬牙,也飞起来,冲上天空,然而刚到了五色云气之间,他忽地就感觉得,在他和碧落天域之间,有一个不可思议的落差,明明已经是无限接近了,实际上是无限遥远,无论如何都触摸不到。 三百年的丰富阅历发挥了作用,他彻底醒悟过来:“原来,我与外面的碧落天域不在一个‘层次’上,上仙需要的,就是让我越过这层间隔,到外面去。” ************** 当九地元磁神光,穿透承启天范围,进入外界无限广阔的碧落天域之时,五色云气之上,天穹之顶,余慈心神猛地一激,来自那个方位的气机变化,就是他此刻最需要的“补品”。 “还是小五给力!” 看那边气机放射密如烟花,余慈忍不住开口大赞,随着小五真灵显化,她所带动的亿万条气机,充分与外界天地作用,不断地充实心内虚空的气机层次。 在余慈眼中,现在的承启天,绝大部分区域都是黑暗, 只有核心部位的几件法器、鱼龙外相之上,闪着光芒,现在,还要加一个小五,其气机的亮色,弥漫了一片空间。那里,心内虚空和外界并无间隔,天地元气往来奔复,气机生动活泼之处,远非其他的区域可比。 “就是这个样子!” 古往今来,玄门修士自辟虚空者,在自辟虚空内设立大罗天,其根本目的,就是为了求得自辟虚空与天道的趋同。 大罗天可说是一种仪轨,一种心法,自辟虚空正是通过这种仪轨和心法,化虚为实,化“我有”之物,为世间“应有”之物,换言之,就是得到天道“承认”,成为一个独立、但在天地法则中可以自洽存在的小世界。 如果能够做到,天地法则将充分影响此处虚空,而此处的法则也将以另一种方式,影响天道流转。 那就是内景外成的最高境界,那时候,才开始算得上是真正的开辟天地的虚空神通。 可惜,余慈没有设立大罗天的无上心诀,真正的大罗天,深邃玄奥,包罗万象,一旦设立,就能使内外虚空贯通。 这一点,余慈做不到,但他可以将心内虚空中的每一个物件都单独显化出去,逐一获取天道认同,最后统合,用这种笨办法,逐步逆推,慢慢勾勒大罗天的轮廓。 这个过程绝不平坦,毕竟像小五这样,能够凭借强大修为和对虚空神通的认知,轻易显化成功的例子,是少之又少。 所以余慈要用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给心内虚空注入巨量的天地元气,激发这里的气机活性,使之与真正的天地法则更贴近一些,更利于随后的显化。 “那些亭台楼阁,倒也好说,元气聚合的死物而已,麻烦的还在于你收摄过来的修士真灵。可惜小五太强,又是器灵,不能参考,那些有能耐的,你又都给清了出去,剩下这些,在承启天还是昏蒙不醒,为六欲所迷,指望他们……哎?” 影鬼忽地伸手,指向某处,余慈早有感应,移去视线,只见那曾有一面之缘的虚生老道,一步跨出,便穿透五色云气,来到湛蓝天空中,罡风一吹,瑟瑟发抖,那显化的虚影,几乎就要溃散了。 “就是这样!” 两人失声齐呼,影鬼忙给小五下令,让她将虚生老道救回。虽是回来了,可那边气机已然不同。 修士真灵,是其先天元神所具之灵,也是生机智慧的根本,真正的天地虚空,哪有说死气沉沉,尽都是无灵无智之物的?那样如何阴阳和合,孕化灵机? 故而其显化成功与否,是自辟虚空获得天道认可的重要标志之一,由此推开,余慈的心内虚空,理论上就能自具灵机,孕化众生那还是无比遥远的事情,在现阶段,其最大的意义就在于,他们找到了几处最为关键的气机,拼合起来,足以去做某件事。 旁边影鬼放声大笑,蓦地张口一吸,那几处片断气机,便拓印一份,摄入进来: “有这‘骨架’,看我如何瞒过这贼老天去……化!”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夜摩遗印 云上之城 上 广大的天地之间,有一处地界,位于北荒之东、阴山-黑水河一线之北、拦海山以西,北极以南,是一处年年月月日日都喷涌着地火岩浆的死地。 在这里,铺展不知多少万里的黑暴刚刚止歇,来自东海的水汽,被高绝入云的拦海山阻断,北极的寒流和此地喷发的地火绞在一起,天地元气燥乱,空气中时刻都流淌着毒气,无比符合人们对邪魔外道的印象,而这里也确实就是当年元始魔宗的总坛: 无量地火魔宫。 当年的内乱之后,地火魔宫已经沉寂很久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夜摩遗印 云上之城 下 冯忘有那么一刻,直接忘记了呼吸。 在僵滞了片刻之后,他猛地挥散水镜,站起身来,幅度之大,惹来了帝天罗的侧目,这让冯忘稍稍清醒了些。 在魔门,名义上的魔主怎么也有千儿八百,但若不加任何修饰,则必是指高妙无上统天大化天魔王,亦即元始魔主无疑。 虽说这位至高无上的天魔之王不至于像佛祖、道尊那般永不回应信众祈祷、永不展现神通,却也是数万载难得一见。魔门经籍有载,每当元始魔主垂顾,识念所及:“虚空沉陷、夜摩光印”。 意思就是说,元始魔主心念所及,虚空会产生塌陷,若是落在实物上,就烙下由光芒凝成的夜摩印。在某种意义上,夜摩印可以说是元始魔主垂青的象征,有记载以来,每一个这样的人物,都是被冠以“魔子”、“魔君”之类的称呼,往往也会达到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高度。 而记载中第一任魔君,便是元始魔主认可的分身,无量虚空神主是也! 这是一个足以震动整个魔门的惊天大事,要知就是当年元始魔宗四分五裂时,元始魔主都懒得理睬,毕竟相对于其所控制之下的无穷无尽的星海,单只是一个修行界,实在太微不足道了,那么今日,这又是什么缘故吸引他“吸引”这说法略嫌夸张,就是万分之一瞬间的闪念,也是不得了的事。 而且,还在血狱部中! 冯忘终究还是匆匆离开,看着他匆匆离去,帝天罗若有所思,但很快,她又按照仪轨,虔诚礼拜,将前面的事情,尽都抛下。 ********** 在余慈身边,影鬼虚影一般的身体,化为一圈圆光,也不刺眼,却是自天穹而下,照耀承启天每一个角落。 诸方神意、六欲浊流、修士真灵、还有心内虚空的真正根底,这些构成承启天的元素,各自都有成功显化的,影鬼拓印吸纳其气机,而后就用天魔法门,将其归拢整理,弄成一段非常典型,但又似是而非的“印记”,以光照的方式,发散出去。 余慈观察其进度,在最恰当的时刻,运用他“造物主”的特权,一下子封绝承启天内所有气息,不使外泄,这样展现在外的,就都是影鬼所化的“印记”。 这样似是而非的气机运转,给时刻流转的天心带来了些许“困惑”。 天心流转,自有玄奥高妙之处,本不至被轻易糊弄,但其运化,最是遵循天地法则,对天地范围内一切确实的“存在”,必然要有一个判定,看看是否有天地法则上的反应。 可想而知,必定是有的! 虽然是浅层的、甚至于虚假的,但只要有一点一滴的天地元气渗进去,就可以认定是双方产生了交换,这与刚才以玉宸启灵之术为中介时大不一样,如此直接的气机变动,其作用力是相互的,正所谓: “你不承认它,渗进来干嘛?” 余慈需要的,也仅仅是这么一个契机而已。 它就是像一个小小的钩子,仅是一个两个,完全不起作用,但若是百个、千个、万个,齐齐发力,就足以吊起万钧重物。而承启天,就是那个万钧之重的大家伙。 碧落天域之中,响起一串几无休止的闷雷轰鸣,承启天就像是从深海之底浮起,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天地。 斑澜的云气被轰然,剧烈反应的天地元气生成了巨大的龙卷风,扭曲的电光环绕在外,从东碾到西,从南杀到北,所过之处,已经是满目疮痍的承启天,更是被夷为平地。 可就在这样的重创之下,天穹之顶,余慈和影鬼却是放声大笑。 混乱和毁灭,也是天地法则之下的混乱和毁灭。不管老天爷如何反应,承启天,确确实实通过了天地法则的判定,成为其必然承认的一部分! 大笑声中,令人窒息的压力反冲而上。 既然欺天,自然要受到欺天的惩罚! 以二人现今的层次,老天爷也不至于发动针对性的天劫,只将因欺骗而造成的一切不谐的气机,还有与之相应的汹涌澎湃的天地元气,反冲而回,由余慈和影鬼消受。 混乱已不止是承启天之内,方圆百里,天地元气如滚如沸,掀起了巨大的漩涡,湛蓝天空都被扭曲了,誓要将余慈和影鬼绞杀在此。 影鬼在气机反冲的时候,已经给打散了真灵,不得不回到本体去休养,那边有铁阑照顾,应该无事,余慈却是避无可避,当然,他也没想着避开。 他结了个印诀,默念役灵之文:“慑百鬼,驱毒龙,清气行符,交汇天地感神明有请宝印! 一道灵光冲霄,转眼穹顶的余慈连接在一起,玉神洞灵篆印乃是祭炼双轮四五十层的法宝,其威能若是以正途引发,挟山超海,彻地穿天,都不在话下,余慈如今虽然运使起来,还太过勉强,但只一瞬间的话,用出五六成水准,也是没问题的。 已近成形的天地元气漩涡,被冲霄灵光一搅,便再不成形。 不过也在这瞬间,自步入还丹上阶以来,从未有过匮乏之感的元气,便像是给根底给凿了大洞,一泻到底,直接虚脱,尚在丰都城的余慈本体,一口鲜血喷出来,五脏六腑同受震荡。 此时高空元气乱流,依然有着强绝的绞杀力。 余慈环目一扫,直接叫道:“小五!” “来了!” 五色光芒横空,被周围肆虐的元气乱流,吃五岳真形图一刷,终于在微幅的挣扎中,低头雌伏。 天地元气重归平顺,像是一阵清风,余慈张开双臂,迎接这风。 清风吹入承启天,不再像以前那样,受限于余慈的形骸神魂,也不再需要玉宸启灵之术的中介,而是自然消化归流,平抚着之前的混乱。 余慈仰头上看,在平等天之上,依然是一片虚无,但他仅是动念,就有一层空阔辽远的天域,周覆四方,与真正的天空似融似分,莫测其质,但却有一种概括周全的满足感,反馈至心头。 至此便知,他这重新开辟的心内虚空,在主体结构方面,终于完备。 碧落天域重归静寂,但已经不是纯粹深远的湛蓝,而是凭空多了一片百亩大小的区域,彩云汇集,浮游碧空,恍若玄都玉京,云上之城。 ********* 临走之前发一章,今晚大伙不要等……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先天寿数 误会巧合 上 因为新近发生的事,走的晚的诸宗修士一时半会儿是离不开了。北荒跳出一两个魔头不奇怪,可像三连坞堡这样肆无忌惮的,不论正邪好歹一网打尽的,还真是少见。 “源头还是在丰都城里。范围已经拢得差不多了,就是真修圈里面。这里总共也没几个人。现在没摸底的还有……” “单纯的记录有什么意义?那样一个大魔头,为一个三流洞府,乖乖地签字画押,嘿,至少我想不到!” “这不是以防万一?而且是正规的要做的事情怎能不做?” 到这里来的各宗修士,都是各自宗门内比较拔尖儿的人物,长期相处以来,有的是惺惺相惜,有的则是越发地不对盘儿。 离尘宗的图日飞,和四明宗的黄昭,就是如此。两个都是年轻人,又都有点儿孩子气,一旦有什么不顺眼的感觉,想再扳回印象,可真叫一个“难”。 “先把该做的做完!” “回头让你们挨个查空着的洞府!” 泰衡和张衍几乎是同时开口,前者是黄昭的师兄,后者则是图日飞的师兄,却都是承认了对方的理由,两人都是一笑,一下子把气氛缓解。 阳印道人笑嘻嘻地在前面领头,他是最好热闹,又最怕麻烦的,后面的气氛正是他最喜欢一类,心情倒是大好。 “来来来,孩儿们,去敲这洞府的门,刚刚谁要查来着?” 几个年轻人被这称呼闷得不轻,但阳印大大咧咧的性子,也着实不好应付,几人对视一眼,图日飞挠挠头,走上前去。 洞府前有一块石碑,刻着“九烟”二字,又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闭关修行,谢绝访客”字样。这种洞府在真修圈绝不少见,图日飞也给练出来了,当下便要燃起特制的信香,促人醒转。 “等一下!” 后面突然有人叫嚷,接着便有人影风一般刮过来,落在洞府前面,大家倒都是认得的。 图日飞一怔:“管师兄?怎么了?” 来人正是管征。 出了那个大魔头之后,住在天篆分社等消息的管征和苏雨,也不免应召加入清查队伍,他们师姐弟修为精湛,是负责游动接应的,却不想在这时候跳出来。 管征也是凑巧路过,闻言便解释:“这里面的九烟道兄我认得,是一位调香师,修炼的是化形十煞功,和魔门无关的。” 图日飞是典型的少年人心性,顺口回了一句:“只是查查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说得顺口,管征却是带着私心过来,脸上不由一红。 他其实是不想让这些人打扰了九烟修行,给自家的婴舌香平添变数。想当日,他和苏雨见到顾执转交过来的婴舌香时,都为那纯粹到无以复加的质地而震惊。他们二人都不怎么精通香料之道,但凭感官,总觉得那婴舌香与前些年罗刹教提供的相比,也毫不逊色,在卖相上,甚至犹有过之。 如此优秀的调香师,毫无疑问正是半山岛需要的,他又怎能不维护? 这样的心思,自不能为外人道,他又不是个善于隐瞒事情的,表情就有点儿僵。还好,急则生智,他很快就想到了第二个理由: “这位九烟道兄,是圆光阁里那位的座上宾……” 图日飞还没怎地,后面黄昭却是失声叫道:“那位!湛、湛……” 出于某种缘由,年轻人是湛水澄的忠实崇拜者,只是不等他表现出这种热情,洞府门已在隆隆声中打开了,显出后面高大的身影。 “九烟道兄。” 在管征的叫嚷声里,外面众修士不免有些发愣。由于有防护禁制的缘故,谁也没注意到九烟竟是在这个时候出关,而前面有管征力挺,他们倒也不适合摆出严苛的态度来。 “这位就是九烟道友吧。” 眼看事情不对味儿,这里反应最快的是泰衡,他个头稍矮,身材粗壮,这是个四明宗里难见的体型,但一身修为,却是不俗,脑子则更是灵活:“恭喜道友出关。道友近日来一直用功,想来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些事……” 他三两句将情况介绍一遍,又露出笑容:“现在全城都在清查那魔头,经广微真人等前辈确认,魔头很可能出现在真修圈中,所以我们过来做一些排查,正好走到道兄府前,不知道兄可否回答几个问题?” 多亏泰衡这么一长串话,余慈出门就见到一大堆熟人,正有些恍惚,被这么一干预,总算有时间做一些调适,他的视线从几人脸上扫过,语调放慢,缓缓道:“请讲。” 接下来就都是例行公事了, 虽然泰衡等人所讲的事情,让余慈明白自己引来了多大的麻烦,但披着一层乌蒙蝉蜕,且又是一贯的沉默寡言,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关键时刻扔几个谎言出去,倒也没有人怀疑什么。 其实就是怀疑,也不会有人表现到脸上,按照各宗商议的结果,为保安全,若是发现了嫌疑人,能不当面揭开的就不当面揭开,要等主要战力到来之后,再说翻脸的事。 而且,阳印这批人,并非是最后拍板的人,在余慈从洞府中出来后,他的形象已经通过水镜之术,传到几个大佬这边: “是九烟啊。”广微真人扭头,看了旁边懒洋洋的黑猫一眼,“记得他是修炼正宗玄门心法?” “嗯唔,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是’!” 广微摇头一笑,便准备将画面切过,另一侧,辛乙老道咳了一声:“稍等。” 画面止住,广微有些奇怪,而湛水澄则是抬起了头。 辛乙看水镜呈现出的清晰画面,眉头慢慢皱起来,不过语气倒还和顺:“我考考你们的眼力,只看水镜,你们测一测,他还有多少寿元!” ****************** 昨天刚到外地,在调适,所以昨晚上那一更飞了。不过今天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还有一更,大伙儿见谅哈。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先天寿数 误会巧合 下 “这个……” 广微真人把着腰带,把身子往前倾,看了片刻,就是一声叹息:“观此人眼中神光,耀而不光,盛而不厚,竟是有竭泽之态,这寿元,怕是不多于二十载。” 本来湛水澄还不当一回事儿,听到“二十”这个数字,就一骨碌翻起来:“哪有此事?” 广微真人讶然:“不对吗?”。 “当然不对!” 眼看湛水澄要抬扛,辛乙咳了一声,先一步解释道:“前几日我与三宫主借他下棋,也有些了解,此人先天元气虽有些损耗,但感觉着,七八十年寿元总还是有的。” “哦?要是有变化,也是这几天的事儿……”广微真人信得过两人的眼力,不免沉吟。 当前局面下,让人不得不往昨日肆虐的魔头身上去想,不一刻,他眼中就是霞光闪动:“莫非,那魔头在采撷他人先天元气?” 这个思路一明确,许多关节便给打通:事实上,广微真人确实发现那些受到魔头袭扰的人中,有一部分发生了元气损耗的现象,但像九烟这般,如此大幅度、触及根本、堪称是残酷的折损,还是头一次见到。 如果确实如此,说明九烟涉入很深……可在盘查时,他则完全没有述及这方面的内容。 一环扣着一环,广微真人的眉头慢慢皱起来 “猜什么呦,我去问问便知。” “哎?” “打草惊蛇”之类的言语刚冲到喉咙中间,广微眼前那只黑猫已经不见了,他只能无奈地看向自家老友,辛乙则是哈哈一笑:“与其因为一个疑点来回不停地猜疑,最后形成既定的结论,还不如单刀直入问个明白呢!” 这倒……也是。 广微不得不承认此言有理,尤其是在他们占据着绝对优势的前提下。 他看向水镜,那其中已经出现了黑猫的身影。 ************ 例行公事办完,黄昭的某种心思就迸发出来,转眼就和九烟搭上了话:“道兄进过圆光阁,不知可见过那九命幻灵符吗?”。 “见过的。” 余慈应了一声,没有继续延伸的意思,这里认识“余慈”的人太多了,虽说有乌蒙蝉蜕遮掩,但多说多错,还是谨慎为好。 可是黄昭在激动情绪的驱使下,紧跟着就缠上上来:“九烟道兄竟然能蒙得湛仙子垂青,当真是……” 他忽地哑口,看着一道黑影跃上了洞府之外,刻着“九烟”二字的石碑。 “哎?湛、湛、湛……” “垂你个头啊,湛你个头啊!” 带着不满情绪的话音穿过来,当场把这个表达方式不当的可怜虫打成傻子。 阳印哎呀呀叫了一声,手指洞府前的石碑,忽地又觉得不对劲儿,忙做“我什么都没看到”状,咳了两声,负手看上方的土层。 石碑上,有一只黑猫傲然踞坐,高度比众人还矮一些,却大有不可一世的气派。毫无疑问,这是湛水澄。 图日飞瞪大眼睛看了半晌,终于确认来者身份,便嘟哝一声:“蕊珠宫的!” 这个概念在离尘宗,实在与正面形象无缘,可这里也不只是一个离尘宗,像黄昭,他肯定有别的感想,然而他还没从被申斥的打击回神,那黑猫已经转过身去,只给他一个高高翘起的尾巴: “不要乱给别人安名目,什么座上宾啊、‘垂青’啊喵……你们有脸说,他也要有脸接才行!” 大概这位心情正不佳的时候,一句话便将当事双方统统扫灭,涉入其中的管征和黄昭统统低头,遭到无妄之灾的余慈,则是在黑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铁了心的将沉默进行到底。 可惜,湛水澄此来,就是针对他的:“你!这几天闭关,闭的什么,给我说清楚。”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绷紧了。 “不至于吧,这就露馅了?” 余慈的心脏也极不争气地跳了两次,他敢肯定,这样的变化,绝对瞒不过近在咫尺的湛水澄。 黑猫碧瞳眯成了一条缝,她并没有遮掩自己的态度,但就是因为这份儿坦白,反而让人摸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 不能让她问第二遍…… 余慈总算对“欺骗”一事还比较熟捻,依着本能,用比较含糊的语句道:“就是修炼之类。” 含糊的回应之后,肯定是要接着更详实的解释,余慈也知道,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虚生老道通报的魔头之类。 但湛水澄亲自过来查问,必然是在某个细节上找到了问题,仓促回应的话,露出破绽简直就是必然的!偏偏湛水澄没有任何表示,只盯着他看,这让余慈很难找到针对性。 至于其他人,恐怕比他还糊涂……非要赌一把不可! 余慈就这样,用相对来说比较高深的技巧,让自己的面部表情呈现微妙的变化,由于久不弹此调,且又隔着一层乌蒙蝉蜕,使表情略显僵硬,还好与他一贯表现出的木讷形象比较吻合,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他已开始信口胡柴: “那日与湛仙子和辛天君在三十六天下棋,出来后,鄙人就觉得心有所得,所以紧急闭关,以求精进……” “有所得?”黑猫眼中透出幽光:“‘得’从何来?” 九烟黑炭似的脸上,略有些尴尬,迟疑了下才道:“是从湛仙子和辛君下棋赌赛中来……” “详细点儿!” “就是封禁……什么的。” 一语既出,所有人看过来的眼光都不对了。 虽然大多数人不太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不过他们可以做一个简单的比较: 辛乙辛天君,天底下最顶尖的符法宗师、炼器宗师,可能还是最强的大劫法宗师之一; 湛水澄,原是修行界公认的绝顶天才,但随着地位的不断攀升,人们已经不好意思用“天才”来形容,而是送上了“宗师”之称呼; 至于封禁之术,那是绝代地仙太玄魔母赖以成道的根本根本! 至于九烟……他是谁? 这样极度不对称的比较,莫说是阳印等人,就是一直想帮忙的管征也哑口无言: 夏虫语冰,井蛙语海,当如是乎? ********** 眼看五月结束,还有票乎?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太玄冰解 多方用力 上 黑猫笑了起来,那是“喵”地一声,三瓣状的嘴巴咧开,露出里面尖利的牙齿。 余慈还从未见她这么笑过,心神方一紧,眼前忽地黑影闪过。黑猫长尾甩击,明明是虚击,却有破空的噼啪声。随后,尖锐的刺痛感像是甩落的电火,侵袭上身。 这算是湛水澄首度对他出手吧…… 余慈心中莫名闪过这样的念头,而刺痛感已经循着几条经络,一路蔓延,大约是受到刺激的缘故,余慈的内气本能地要来围追堵截,可总是慢了一步,被那刺痛势如破竹,直要攻上头面。 他知道湛水澄的目的,但这时候,他也只来得及在心中暗叫一声: “截绝百汇灵机……” 极微小的力量以余慈脑宫为中介,像初融的雪水,汩汩流下,速度不快,却在刺痛感攻到喉咙之上的时刻迎上去,在那处被称之为“十二重楼”的地方做了一番纠缠,余慈也就顺理成章地咳嗽起来。 “啊咳,呸呸……”连咳带呛,余慈好不容易才把喉咙里的冰渣逼出。 面对他不礼貌的行径,湛水澄连背上的毛都要炸起来: “太玄冰解!”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到湛水澄这句话里,挤压着多少不可思议的情绪。然后这些情绪全都迸发开来……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啊噜!” “哎哎哎……” 余慈一个趔趄,被扑上来的黑猫蒙着头脸,又消化不了冲劲儿,险险就仰天倒下,可是湛水澄要做的绝不是仅此而已,她毫无顾忌用上爪子,扒起余慈眼皮,揪着余慈耳朵,撬开余慈嘴巴,用极度粗鲁的动作,清查余慈感官。又跳上余慈光溜溜的头皮,猛按上面窍穴,似乎下一步就是划开颅骨,看里面究竟是怎么个结构。 余慈真的被她吓到了,他现在可还披着一层乌蒙蝉蜕呢,就算是此物奇妙,但这么下去,早晚都有露馅儿的一刻。 在黑猫身躯形成的黑影间隙,他看了一眼旁边那些人,心念急转,确认应该无人知晓那个情况,便抓着一个机会,急急解释: “弟子是早年意外得了一类解析神通……咝!” 黑猫一个失手,险些刮花了他的头皮,余慈吓出一身冷汗,不过此时,湛水澄总算是跳了下去,给他一个说话的空间: “神通?” 余慈也顾不得保持木讷的表情,连连点头;“这门神通推演计算颇是得力,修行起来事半功倍,当日之后,鄙人用了番心思,推演两位留在这边的‘痕迹’,颇有所得,擅自修炼,这个……还望湛仙子见谅。” 这话不知道有几个人信,但有既定事实为根基,起码的说服力总还是有的。 阳印、泰衡等人都是那不愿意信,但又找不到别的原因的挣扎表情。 那可是“神通”,是连步虚强者都未必能拥有的神通!九烟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调香师,怎么看都不搭调啊? 但余慈现在只关心湛水澄那边,让他有些放心的是,看起来稍微冷静下来的湛水澄,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并且有别的情绪生发出来: “你还以为是好事?” “……” “解析神通连步虚境界都没触到的小屁孩儿,搞什么神通!” 余慈前面说的话已经太多,所以他干脆垂头不语。 “神通再强,先天元气的损耗怎么算?你师傅就没教过你?步虚以下修士运转神通,先天元气是用一点儿少一点儿的?你又上不去九天外域,先天元气你怎么弥补?喵的,这都是寿元、寿元啊!” 咦? 余慈忽地有点儿明白,自己的破绽露在哪儿了,但很快,更大的明悟和本能的不安袭上心头。 看九烟茫然和恍然掺杂,又挣扎着不那么愿意承认的表情,湛水澄想给一巴掌让那厮清醒,但最终,所有的力量到了嘴里,却是化为一声叹息: “你们这些散修啊……唉!” 黑猫尾巴垂落,意兴阑珊。 ************ 由于作为机动力量,到三连坞堡巡视,苏雨是到第二天,才从自家师弟口中,得知那个数字的。 “二十年!”苏雨伸手按着眉心,心有不安。 任何一人,在清楚把握到自己的寿数,确认其并不遥远的极限之后,少有能以平常心应对的。虽说有些对不住,但苏雨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未收到的半盒婴舌香。 九烟还有心情精炼那些吗? 苏雨叹息:“怎么就是二十年!” 半山岛的修士对“三十年”、“二十年”这样的表述是非常敏感的, 前者是宗门“老祖宗”疗伤结束出关的时间,代表着无限的希望;而后者,却是宗门储存的“过海香”所能支撑的最大期限且还有一个“无意外”的前提。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出色的调香师,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便在此时,外面有道童传话进来:“九烟先生前来拜访。” 苏雨和管征都是一呆,先后迎出门去,不一刻,他们就看到,九烟大踏步走进来,光头黑肤,闪动亮泽,实在不像是只有二十年寿命的人。 苏雨迎到院子中央,盈盈欠身:“多谢九烟道友,上次的婴舌香,品质仍是上佳……“ 余慈微微一笑,也不废话,直接点题:“这次我来,是为了交付后面那些的。” 音落,苏雨和管征又是愕然。 “管老弟应该也知道了,如今我时间紧迫,怕将贵宗的事情耽搁,就将这些婴舌香交付了,也图个省心。” 说着,余慈打开手中石盒,只见里面排列整齐,红莹莹、软绵绵,充溢光泽质感的香料块,是婴舌香无疑。 方雨有些迷糊地接过,但石盒到手,她脑子也就清醒过来,九烟都不隐瞒,她更有理由去问:“九烟道友,这寿元传闻之事……” 余慈嘿嘿一笑:“这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苏仙子,我这边时间紧,有人还在外面等我,就先告辞了。” 言行之干脆,把方雨一肚子的话都堵了回去,他就这样转身离开,都出了院门,忽听到苏雨在后面叫了一声: “九烟道兄。” “嗯?” “道兄且放宽心,定然是有办法的。” 九烟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又向她欠欠身,大步离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太玄冰解 多方用力 下 看着九烟背影消失,管征来到苏雨身边,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倒迸出个“婴舌香”来,他随即“呸”了一声,给自己一个嘴巴。 接着他就打起亡羊补牢的主意:“要说此界延寿的法子也不少,听湛仙子讲,九烟道兄是因为擅自动用神通,伤了先天元气,要是有一个能弥补先天元气什么的手段……” 他挠挠鼻子,没想出来。 在大宗门,一般是不鼓励弟子违逆生死病死的规律,强行续命的,半山岛这样的剑宗,最讲究锐意气魄,愈发地如此。 苏雨沉吟不语,站在如今半山岛的立场上,一个像九烟这样的调香师,其价值简直无可估量。便是不说“价值”,寿元大限将至,此人却还记着以前的约定,只此为人,就让人佩服。 苏雨希望她自己、乃至宗门那边,能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态度出来。 正想得入神,外边又有道童传来消息:“苏仙子,您的信。” ********** 余慈步出天篆分社,外面有蜥车在等着。 车上,顾执正揉着眉头考虑事项,见他进来,便直起身子,展颜笑道:“给了?” 余慈嗯了一声,径直坐下。 顾执则马上打开了话匣子:“我之前就在想啊,老弟你如今这情况,要是能在这二十年里,突破驻形关,进入步虚境界,一切好说。老弟你能早早领悟神通,这天资什么的,必然了得,不过做事还得考虑周全,毕竟世事无常……” 余慈抬眼看他,顾执咧了咧嘴:“我的意思是,如今老弟先天元气受损,也对修行不利,最好是先用药调养,筑牢根基。我想了两种丹药,老弟你不妨妨听听?” “……请讲。” “这两种丹药,一是不老丹,二就是玄真凝虚丹。” 顾执对丹道药理最是精通,一说起来,就抓着重点:“老哥我服的就是不老丹,至今也延续了百来年了。我给你介绍,也是因为老哥我这边颇有一些存货。要说这丹,药效是不错的,服一颗,怎么也能延命十年八载,长青驻颜,活跃生机,都有可观之处。 “不过有一点,此丹药性重了,则发其叶、荣其枝,枯其干,萎其根,十颗八颗还好,延命强身都没问题,就算是折了药性,补个五六十年可以的,可要是服得多了,药性沉积,就如哥哥我,莫看外表是华茂青松,其实修为已经百多年未进一步,如今只在等死了。 “所以,服用不老丹,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谨记药性,服丹要有讲究……我给老弟你把过脉,有些事儿却没把握准,在医道丹术上,我比师兄差得远了,老弟要服不老丹,最好是随我回华严城一趟,让师兄看看,更有把握。” 余慈微微点头,但却没有言语。 顾执则继续往下说:“另一条,则是玄真凝虚丹。这丹药你知道?” “知道的。” 顾执点头道:“若能找到这丹药,自然是最好,当然,我说的是四大门阀全效丹方所炼的丹丸,实是珍稀之至,服一颗就能延寿一甲子,至少能够服两颗而不减药效,此后视人体质而定,有的再服一颗也不损药性,有的则是开始依次减半,但无论是哪种,服到第五颗,药效全无。 “就是这样,只要能拿到足够的丹药,延寿最短也有一百七十余年……当然,这是理想状况,此丹十年八载才出一炉,一炉不过两三颗,那是少之又少,可遇而不可求,还真没听说有哪个人把这灵丹当糖豆子吃来着。” 余慈嗯了一声,作为曾经努力争取,又意外服过玄真凝虚丹的幸运儿,他对此丹药的了解不下于任何人。现在想来,如果不是玄真凝虚丹增长的六十年寿元,也许他此时已经完蛋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更为关键:二十年的时限,其实也是一种误会。 若是湛水澄……据说还包括辛乙和广微真人共同的判断没有错误,支撑他生命的先天元气只有二十年的量,那他绝对没有二十年好活! 他可从来没忘记,方回那老家伙,在他身上种下的燃髓咒,所以,一切寿元都是要打对折的: 十年,甚至更短。 顾执的声音变得缥缈模糊,余慈知道有人帮忙留意就好,他更想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找办法。 马车忽地减缓速度,随后就有人影翩然进来,幽香袭人,两人搭眼一看,便都招呼: “沈掌柜。” 这已是昨日以来,余慈和沈婉第二次见面了,随心阁的消息十分灵通,沈婉的反应也快,早早就前去拜访,弄清了事态缘由,而这次,她则是有备而来。 “你们在说先天元气的事儿?” 顾执见沈婉这么热心,如何不知其“狼子野心”?一边感叹如今九烟的吃香程度,一边也先放了个盾牌:“刚刚说起,请九烟老弟去华严城,找我师兄研究如何弄一个周全之策……沈掌柜有何见教?” 沈婉则毫不客气地回应:“昨天回去,我也有所得。以九烟道兄的能耐、资源,延命是绝对不成问题的,但一劳永逸之法还在于,尽快突破驻形关,进入步虚境界。我以为,丹药的选择,应以此为标准。 顾执警惕之心更重,随声附和道:“不错,不错,我刚刚也是这么说的。” 沈婉瞥他一眼,取出一枚玉简:“这是本阁丹师拟的一张药单,上面所列,都是延命、修行可以兼顾的灵丹,按照药性,做了几种搭配,若是道友有意,可从中选择或参考,有需要的,本阁可以抓紧时间调运过来。” “哎,你们随心阁……” 话说半截,顾执握着折扇,但最终不再说什么。诚然,他抱着招揽余慈的心思,但在性命攸关的时候,再搞竞争,实在没意思,也没水准,故而他反是一笑:“随心阁不愧是专门搞这一行的,沈掌柜想的也比我周全。不过,我们长青门也能出一些丹药,大伙儿不妨结合一下,总能想出个更好的计划。” “如此确是更周全了。” 沈婉和顾执对视一笑,其中心思纠结,唯有各自方知。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余慈没有立刻选择,只道:“我想再静一静。”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追源溯流 藏洗日月 上 在余慈这个状态,做出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来,都能以“特殊时期”为理由,进行解释,沈婉和顾执也没再说什么,将他送回真修圈的洞府,便都告辞离开。 余慈在洞府中,稍稍静心,分出一缕心念,进了心内虚空。 追根溯源,先天元气的大损耗便来自于此,余慈自然也想从中找出问题所在。这时,若有人帮忙自然最好,可是影鬼在构建大罗天时,因欺天之举,受气机反噬,遭到重创,还在休养之中伤的当真不是时候! 按下将那厮叫醒的冲动,余慈俯瞰已经由天道法则承认的承启天。 由于能力所限,他放开承启天的时候,范围只有百亩,而仅以心内虚空模式出现的话,承启天却可说是无穷无尽的,这就造成一个情况: 此时的承启天,层次分明,核心区域就是那百亩地域,上面刚承受了天地元气的冲击影响,一片荒芜,只有最中央的法坛,还算一个完整的“建筑”。 但从另一方面讲,这片天地又是最具活性的,在其上,有着令人眼前发亮的勃勃生机。不比不知道,相较于外围五色斑澜依旧的天地,在大罗天建构完工后,该核心区域愈发显出气机的绵密活泼,就算是一片废墟,也自然就呈现出一个“高度”。 水高就下,其勃勃生机,已开始向四面八方流动渗透,百亩核心之地,其实每时每刻都在扩张,也象征着余慈神通接受了天道法则考验后,进入了一个突飞猛进的阶段,至于会进步到什么程度,幅度有多大,还真不好确认。 然而,这样的神通,余慈很可能已经没了运用的资格。 以他如今先天元气的存量,还有燃髓咒的“加持”,可能刚放出虚空神通,就真接给抽成人干了吧。 唔,当然,这样也是想当然,余慈还需要更准确的佐证。他要知道,几天的时间里,巨量先天元气的损耗,究竟是发生在哪个环节上? 这个问题,余慈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他知道,这些痕迹,肯定是烙在他体内,别的不知,他的元神肯定知晓。 “显化!” 因为早早做了准备,那些信息就特别地清晰周全,元神将推演伊始,一直到现在的所有消耗项目,分门别类,投射到他心中。 余慈最关注的当然是消耗最大的项目,元神给出的答案非常明确: 在消耗先天元气的项目中,推演计算占了最大头,足足有三成四之多,不过这也在余慈的预计范围内,是他已经准备好付出的代价。 真正醒目的是下面三条;创立平等天,请罗刹幻力、飞仙剑经、虚空法典、太玄封禁等“升座”,不知不觉就占了三成三的消耗量,几与推演等同; 至于余慈跨越万里长途,现出心象分身,并与人交战,那短短的时间内,消耗的先天元气,占了一成二; 此外就是在欺天之举“败露”后,引发强烈反噬之际,余慈动用玉神洞灵篆印,击破元气漩涡,虽是一瞬间,还是消耗了将近一成的先天元气。 只这四条,就占了先天元气损耗量的近九成,其余的像是维持承启天的显化、发动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等看起来声势惊人的动作, 反倒消耗了了。 余慈看这些,叹了口气,又舒一口气。 他没有料到,请动那些个“大家伙”,消耗竟是如此厉害。创立平等天就不说了,这显化心象分身,与人交战一条,真的细究时间点,他以太玄封禁控制住业火的瞬间,其消耗,几乎占了整个条目消耗先天元气的一半还要多。 但事情看起来也没有糟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他现最关心的两样消耗,都维持在一个比较低的范围里,事情仍有可为。 在那之前,他还要做一个实验: 影鬼一直教他如何还原法域的基本操作,为的就是让虚实神通更好地呈现出来,不过,真论有效率的运用,毫无疑问还是动用既成的符法,尤其是作为他修行根基的“诸天飞星”,那三十六个灵符,每一个都能在心内虚空中,获得最大限度的支撑。 如今余慈终于把这个弯儿给绕过来了,经过近一天的考虑,他心中有数。念头微动,星辰天诸星闪耀,以星辰为窍眼,以气机为符形,转眼凝成一符: 藏洗日月存炼符, 此符属于二十八宿层级,正是联系太阴炼形法和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的枢纽符。余慈之前动用玉宸启灵之术,坦白说是有些唐突了,若能将藏洗日月存炼符修毕,必将是另一番景象 此符之妙,一在藏,二在洗,三在炼。纳天地之气曰藏,濯灌曰洗,取其精者为炼,余慈放出此符,整个心内虚空便像是汩汩流淌的小溪,所蕴元气开始明显的流淌冲刷。 六欲浊气先一步被排除,此外天地元气亦取其精粹,重分阴阳动静,在此过程中,一应杂气均按照由精到粗的基本原则,分门别类,规划流动秩序,这与之前,由玉神洞灵篆印控制的虚空法则有些相似,但更为精细。 余慈心神一直关注,而北方星域,玄武之上在灵光海中呈现,动静吞吐,与承启天相接。 便在藏洗日月存炼符发动到极处之时,他终于窥准了目标,玄武法相无声发动,承启天中有两道纤细如针的细芒,就那么给抽吸上来,纳入灵海之中,而寄托生死玄机的北落师门,则在这一刻亮度骤增,连闪几闪。 洞府中,余慈猛地睁开眼睛,手指自丹田而起,一路上行,点过诸窍,至脸面印堂稍停,最终落在百汇之上。 与之同时,他脸面贲红,几见血光,紫府之中,元神真性倏然显化,却是一个面目与余慈相差无几的小人儿,高约三尺,有两道金光自其双瞳射出,烛照全身,通透无碍。 刚刚从承启天摄来的两道“针芒”,便这样化入他神魂元气之中。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追源溯流 藏洗日月 下 吸取还算顺利,余慈却是低咒一声: 天杀的燃髓咒! 只来得及咒这么一记,他就将心神集中。眼下的感觉有些奇怪,神魂元气似乎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像是坠了两块磁石,使得原本流畅运转的气机,变得凝滞。 但很快,当余慈习惯了这样的状况,气机反到因为异类的加入,稍稍密实了一些,并将“异类”消化变动是相当微小的,如果不是余慈时刻高度关注,说不定就错过了。 这“异类”,就是在当初他运用玉宸启灵之术,开启天门,从天上“摄”下来的日月星三光精气和域外杂气中,最具价值的东西玄真。 玄真,全称玄真之英,也有修士称其为“至粹玄真”的,乃是九天外域的特产,其来历一直有些争议: 有人说,那是广袤宇宙之中,生出的性灵种子,是没有受到“六欲浊气”浸染时的纯粹状态,带着先天生机,一旦受到沾染,则会演化为各类生灵; 也有人说,那就是最为原初干净的天地元气,只有在其萌发的特殊时段、特殊节点上,才能见到一丝一缕; 更有人说,那是开天辟地以来,残留的一点儿鸿蒙灵物所发,存在着追溯源头的道标,也保存着混沌初开时的印记。 一般来说,第一条是比较通行的理论,其余两点各有支持者,也各有一些理论做支撑,但有一点则是共识: 至粹玄真最大的作用,就是给身陷在“后天”状态下的修士,提供一条回返先天的捷径,弥补其随寿元消耗而日益减少的先天元气,并将不停消耗先天元气的神魂肉身,改造成能够自我完备的最佳状态,为破“长生关”做准备。 得到这两丝“玄真”,余慈估摸着还是巧合,他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思,看看这玩意儿能不能带来扭转乾坤的力量。 试验完毕,他就有点儿失望,一来是变化幅度太小,中间还受燃髓咒的干扰,对不起期待;二来是没有一个清晰的标准。 都说至粹玄真能够弥补先天元气,这补多少,总该有个数吧。 要说刚刚计算过比例,余慈心有也有一个大概的感应,但若是放在较精细的层面,就不好说了,偏偏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精细。 在天穹之顶想了半天,余慈倒真是想出一个办法来,精细什么的先不讲,要说标准,其实也不难世上哪有一定之规?真要标准,他自己制定一个就好! 元神真性最精于计算推演,也用不着耗费什么,一闪念的功夫,就有定数:此前他前番消耗的先天元气,象征的寿元约有一甲子,这个估计应该是高了,但有更多的余量。 用一甲子为总量,取个细致,再取个整数,可将其分为六百等分,用它六百分之一的消耗,作为一个标准,可曰‘点’。 以此标准算下来,前面整个的消耗就是六百点。其中推演计算和创立平等天都消耗了两百点左右;显化心象分身一役,消耗约七十点,而其中封印业火,就耗去了四十点之多;打散天地元气反噬,消耗接近六十点。 其余则是了了,其中显化承启天消耗两点,使出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消耗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再换成年份月份,以上两个他现在最关注的小项:显化承启天耗去的先天元气约有两个月的量,而玉宸启灵之术,依旧能忽略不计。 而刚刚汲纳玄真的效果……怕是还不到五天吧! 余慈长吁口气,靠住背后的石壁,呆呆出神,这,不成比例啊! 当然,汲纳玄真之事,也不能单纯地这么算,显化承启天确实是比较有负担,可玉宸启灵之术,也大有文章可做。以其几等于无的消耗,只要心内虚空能支撑得住,显化一次承启天,十次、百次地发动灵符也无所谓。 而且天门中透出的域外杂气,也是比较看运气的,也许做十次,未必能有收获,但也说不定一次,就捞一网大的。 只是,难道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由那缥缈无方的运道来主宰吗? 余慈坐在这里,脑子忽然就有些茫然了。 昨天消息来得太突然,后来又被湛水澄扯去,问了一堆话,涉及到方方面面,让他的思维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直到现在,将各种事态全部梳理一遍,理清了标准,脑子自然就有些松弛,他不免想起一些片断,尤其昨天湛水澄扯他过去,说起的一些话: “人之所以为人,其行走坐卧、思虑念头,无时不刻不在活动,动则为火,先天元气就是柴禾,你的肉身就是火灶,那火灶原本塞得满满的,火苗从底下烧起,势头就弱,慢慢烧着,这是正常人的速度。 “而你先天元气骤然亏损,就等于是满满的火灶突然给抽松了,有了空隙,火势必会剧盛,如此起了势,也许烧水什么的会更快你短时间内会觉得精神焕发,有使不完的力气,可柴禾也会加速烧尽,从龙精虎猛,一下子变成垂死老头儿……明白?” 现在看来,所有情况莫不如其所言。湛水澄还说了一些话,其中有关涉到服药延命的,直接影响了余慈的思路: “灶里的火既然成势了,一把把地往里面添柴,只能把火势抬得更高,所以要服药,就要一下子塞进足够份量的柴禾,将火势压住,若不如此,和火上浇油也没什么区别。” 这一点,余慈刚听到时,是有些存疑,或者说,还不是太理解,但刚刚在汲纳至粹玄真之际,燃髓咒却是自然发动,干扰了最后的结果,由不得他不正视。 唔,原来他也怕死。 这是废话,他当然是怕死的,不惧死者,何以求长生?只不过随着修为、实力的突飞猛进,这些芜杂虚弱的情绪,尽都被掩盖了、异化了、扭曲了,而如今,这个让人烦躁的小东西就跳出来,初时只像个小丑,可迎风一变,就成了巨大的、仍不断扩张的阴影,覆在头上。 这就是死亡的味道。 ************* 已经是月底了咩,那就预订一下明天的月票啥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死魔之劫 大愿之火 上 余慈曾经无数次贴近死亡,与死亡的距离,远远超过当下,但从没有过像今日这般,口鼻间都呛进了满满的死亡气息,分明还远,却是阴魂不散,堵得他喘不过气来。 看着死亡一步步靠近,偏又拿不出太好的办法,那种压力,前所未有。 速死好汉慢死癞,余慈总算是亲身经历一番。 呸,事情哪有这么糟了,办法还多得是! 余慈强振精神,站起身,在房中急走几步,本来是想用较硬的动作宣泄情绪,却觉得胸口郁郁之气愈发地纠结,像是坠着一块铅,没有半点儿好转不说,心中纷至沓来,都是那些所谓“办法”的缺陷,无休无止。 叹了口气,什么静心修行,都做不下去了,余慈摇头往外走,准备去散散心。一路走到洞府门口,开了石门,空间开阔许多,可眼前所见,却都似蒙了一层灰翳,让他忍不住再叹口气。 一口气没吐尽,他倏然定住。 眉头动了几下,便在门口转了几个圈子,这两天气氛紧张,很多人都不安其位,余慈在自家门口的动作,倒是有不少人都见到了,余慈也顾不得那么多,轰地一声,重将石门闭合,又往静室走回去。 在走路时,他默念清心澄意的心诀,可回到静室,也没什么效果,盘腿坐下,他喘了一口气,勉力定神,将心念移入心内虚空。 方一进入,便见到,大罗天之下,平等天之中,天空彤云四合,阴风阵阵,郁结森冷的气机弥漫,影响所及,覆盖了平等、星辰、承启、人间、屠灵等天域、区间,云层中,有巨大的影子在扭曲、徘徊。 才一个进出的时间,竟然有这般剧烈的变化,余慈也是呆住,难道是承启天显化时,进来了什么不洁之物? 天空中的阴影却是即刻捕捉到了余慈所在,尖啸声里,倏然伸长,扑击而下。 什么邪魔外道! 余慈以最大代价换取了如今的心内虚空,又怎能允许这些魔头放肆,杀意既起,星辰天中,西极天域,星光摇动,如狂风过境,白虎法相跨空而出,煞气冲天,两只巨瞳仰天一扫,神光有如实质。 经余慈收摄进去平等天,立刻化为亿万星砂,构成如雾霾一般的光雾,扑面一罩,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的异力便得到最大发挥,将那阴影扫灭,余势不止,又冲上天空,所照之处,阴云如沸汤沃雪,纷纷瓦解。 然而还有一些阴影之地,就像是入木三分的墨迹,虽是浅淡,一时间竟然抹之不去,非但如此,更从中透出阴森魔影,竟有源源不绝的架势。 在心内虚空,余慈控制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一击不成,伸指一勾,那星砂碎光便层流而回,在半空中凝成一道长长的光矢,直接穿透那片区域,并在其内迸发,形成一圈灼目的光波。 高度集中的光芒,果然一下将那阴影吞没,可是余慈没有任何得手后的喜悦,因为在另一个方向,又有类似那般的阴影扩张,这一次,挣扎着探出来的魔影,甚至在放声长嚎,那声音便如磨砂,塞满人的耳窍,堵得人心口发闷。 余慈正待动用手段,心中又生感应,承启天中,有人大叫: “上仙救命!” 自承启天显化成功之后,其独立性越发地明显,再难像以前那样,从那里就能看到多层天域,便是余慈在平等天,也需看破层层云雾,才能见到那里的详情。 果然是熟人。 ************** 自从成功显化,得知自己帮助上仙完成了一次绝妙的进步,虚生老道就觉得,在承启天,自家的地位,至于是自己感觉,有了些微妙的改变, 最典型的就是,他一刻不到这里来,就觉得浑身不得劲儿,好不容易捱过一夜,他兴冲冲进来,他却没想到,今天竟然有狰狞的魔头如影随形! 在感受到那独有的气息,虚生老道只觉得魂飞魄散: “死魔!” 道尊在上,莫不是他的寿元将尽,魔头成长,如今要勾取他的性命来了? 修行之人,夭丧殒没,不能续延慧命,曰死,死之化魔,便是死魔。 这本是佛门之语,可是推而广之,概言修行人因生老病死之事,生就的心魔一类。 虚生老道不知这死魔从何而来,却最是贴近他心中所忧。那魔头虚无的瞳眸扫过,恐惧所及,真灵所化之身影,也开始打摆子,一时间竟连反抗都忘记了。 魔头扑到眼前,他才脱口惊呼:“上仙救命!” 死魔的利爪已经触及真灵,冰冷的死意潮水般涌来,砰地一声,寒气倏然四散,却是不远处法坛上,那金角黑龙长尾一扫,将那死魔生生打散,随后那黑龙就是仰天长嚎,至大至刚的澎湃元气,席卷这百亩之地。 虚生老道在这种冲击之下,其实也不好受,但总比被死魔吞吃来得好,他惊魂甫定,仰天看天,却惊见是阴云四合,虽是被金角黑龙的吟啸冲开了一个大口子,然而气机流转总有些古怪。 三百年的见识发挥了作用,他愣了愣神,便脱口而出:“魔劫!” 虽不是令人为之色变的天魔大劫,但不管是什么魔劫,对修士来说,都堪称致命。 虚生老道虽是自忖死期将近,但也不觉得他小小的还丹修士,值得动用这等场面。这个……难道是上仙要度劫? 一念未绝,当头阴云呼啦一声,被冲开了,天域之上,似乎是打翻了一个火炉,天外流火,如雨飞降,转眼间,这承启天就被焰光吞没。 虚生老道先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发现,这金灿灿的火焰,声势浩大庄严,对他并无伤损,倒是外围本来还有一些死魔将现形影,此时也如摧枯拉朽一般,灰飞烟灭。 火焰烧去了云层,显露出诸天景象,只见得层层天域,尽为火焰所染,上仙神通,当真是不可思议! 也怨不得老天爷会降下魔劫,只是,怎么是死魔来着? ************ 月初了,势必要嚎两声要票的,什么月票红票统统要! 第二百三十九章 死魔之劫 大愿之火 下 下面的虚生老道既疑惑又惶恐,余慈可不会理他的心思,在他心意驱动下,从佛骨熔炉里带出来的心炼法火,当真如无穷无尽一般,自平等天烧下,星辰天、承启天、人世间和屠灵狱,都被充斥。 被惊到的又何止虚生老道一人? 像是屠灵狱的杜胡山,这两日给折磨得奄奄一息,又遇死魔侵袭,眼看绝灭,见“天火”烧下,当场就痛哭流涕,直接崩溃。 而这个,余慈是没时间关注的,他只看到,自平等天以下,心内虚空的每一个层次,都被魔影渗透。就是有可烧炼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心炼法火,也不能完全除根。 出现这种情况,恰是因为这火具备的并非是那种焚灭万物的力量,而是一种炼制、变化之力。余慈很快就发现这个问题:死魔之影被大批烧尽,那些魔影总会残留下来一些“灰烬”之类。 这就心炼法火的限制了,余慈肯定不会把这些“灰烬”当肥料,但怎么清出去,还要费一番心思。 另外,让他更难受的是,他也看到了,魔影绝不是什么钻进来的不洁的东西,而是来自他本人的某种外化,心内虚空焰光冲天,其中仍然冒出层出不穷的魔影,随灭随生。 就算它们在心炼法火中转眼就化为轻烟,余慈也没有感觉到心中块垒真正移除,就像是某种霉斑,在不断地扩散。 在心内虚空,他就是全知的神,虚生老道的惊呼也能作为参考: 魔劫,这就是魔劫? 此念一生,余慈的感觉又是不同。长久以来,余慈还是头一回发现,原来还有他心中的天龙真意、心炼法火等等宝物,根除不掉的魔物,也算是头一回真正感受到,那令神通广大的长生者,也闻之色变的“魔劫”之恐怖。 怎么办? 余慈隐约知道,出现这种情况,就是因为他本心里,出现了对死亡的恐惧,只要将这部份祛除,一切魔影尽都消散。 以前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他对死亡太熟悉了,早早就习惯于游走在生死之间,不论是用剑、用符,或者用其他各类宝物,无数次击败了死亡,死亡对他而言,就是手下败将。 但现在,他又多了一份儿新的认识:不得长生的前提下,任何人面对死亡,从来没有真正的胜利可言,死亡如影随形,跟在后面,便如芜杂的荒草,砍去一片,再翻上来一片;又像是鬣狗群,不管你击退它们多少次,到最后它们还是会冲上来,狠狠咬住你的喉咙,获取最后的胜利。 这是娘们儿一样的呻吟,但余慈心头,确实是愈发地躁动。 他感觉到,他已经快要让荒草淹没了,已经嗅到了草原里的鬣狗的腥气,他现在就想离这该死的玩意儿远一些,越远越好! 偏偏一时间,他又找不到一个足够有效的办法……真他娘的! 随着他的心念冲突,心炼法火势头更猛,也在此刻,元神真性开始不计损耗地推演计算就是饮鸩止渴,也顾不得了。 ******** 虚生老道靠在法坛边沿,真灵显化的身影缩成一团,明知周围燃烧的火焰,乃是上仙的神通,可在里面“泡澡”,也绝不是一个有趣的体验。 他现在愈发地明白,跟着这位上仙,别的未必有,惊险刺激肯定是样样不缺,他有点儿跟不上趟,可事已至此,难道还半途而废不成? 他已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正慨叹不已的时候,这片天地猛然间又有变化,一个恍神的功夫,周围景象骤然扭曲,没了形体,他自己则完全失去了时空的概念,稀里糊涂,等灵智重归之时,上下的天域、区间尽都消失,他又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 这是碧落天啊,难道上仙又要他显化什么的? 上次他模仿着“玉女”的样子,在外显化身影,侥幸成功,说实话,脑子里还是迷迷糊糊,只有一个不算清晰的感觉,要是这回让他重新来过,他可真的没有把握! 他这边胡思乱想,身畔火焰忽然就凭空消失,没了火焰压制,四周死魔当场来了一个大爆发,几乎能将人思维冻结的冷意弥漫,十数道魔影怪笑着从虚空的各个位置跳出来,这片独特的天地,刹那间如坠鬼狱。 虚生老道只吓得魂飞魄散,死魔对他来说,绝对是最致命之物,若是真灵受其污秽,等他回返肉身,十有**便会染上,那是不死何待? 怕什么来什么,也就转过几个念头的功夫,这里的死魔密度莫名就是剧增,或许是阴死寒意太过浓重,天空甚至还飘下了来雪花。 几十上百头死魔,凝化成各式各样的狰狞形象,或从天而降,或穿地而出,百亩区域又能有多大?一眼望去,便觉得密密麻麻,足以吞噬到他仅有的一点儿勇气。 此时此刻,他连逃走的力气,都被死魔集群扭曲的气机给搅得散了,全靠了法坛上几件法器和金角黑龙的浩大刚烈之气,才留得一片暂时的避难处,但在死魔的压力下,也是摇摇欲坠。 虚生老道绝望了:难道我拼了命地摆脱老朽之死难,其实就是换这么个死法? 几乎要万念俱灰的当口,似曾相识的声音,在虚空中炸开:“封!” 漫天飞舞的雪花,刹那间转为了自天外坠下的冰瀑, 上百死魔怪影,统统被封入了厚厚的冰层中,凝成种种稀奇古怪的神态,紧接着,那庄严浩大的金色火焰,重新爆发,横扫这百亩荒芜之地,冰火交激,冰层中的魔影顷刻化灰,烟气蒸腾。 四面还有新的魔影翻出来,可是被一举抹去了这么多,其声势显然不能与之前相提并论。 虚生老道看得瞠目,但激烈的变化还远未止歇,他又感觉到,承启天中,似是有一次灵波爆发,因冰水交激而混乱的元气,一下子就被压过,而且,还有一系列很清楚的条理轨迹逐一呈现,梳理气机。 他抬起头,就看到上方一个非常繁复的灵符在闪烁,且是旋转不停,这显然就是控场的根本了。 这符他倒是第一次见。 ********** 本章涉及女性的形容,乃行文需要,非鄙人想法,阿弥陀佛。继续求月票压底! 第二百四十章 求生算死 虚空独游 上 藏洗日月存炼符……然后还有。 轧轧之声已经送入耳中,天域上方,曾经“有过”的朱红大门缓缓开启,高远处霞光如锦,披落而下。 日月星三光精气和域外杂气共同组成的洪流,从“大门”内狂涌而入,其实,大罗天成功架构之后,承启天完全可以与外界进行元气交换,但其幅度、速度,都还比不过玉宸启灵之术,况且,余慈更需要那其中的“运道”! 澎湃而混乱的天地元气涌入,随后在藏洗日月存炼符的作用下,分门别类,归纳清楚,只可惜,这回没有玄真之英。 余慈早有准备,并不动容,看着符效力将尽,又是一道同样的灵符打上去,这种几乎完全不消耗先天元气的手段,他爱使多少,就使多少。 他甚至也不需要顾忌本身真煞的损耗,毕竟这里灵符的运化方式,与以人身为基础的用法不一样,而且这里时刻都在与外界天地元气相交换,生生不息,根本不需要考虑后力不济的问题。 这就是愈发独立的承启天,余慈正要它更进一步地独立开来。 为此,他请的援军已经到了。 “余慈师兄,要我帮忙?” 五色霞光闪动,小五凭空现身,乖巧地站在一边。她之前是回去陪影鬼疗伤了,而真灵显化就是这么便利,只要肯为承启天“添砖加瓦”,以其为中转,千里万里,都是一动念的事情。 眼下不是客气的时候,余慈指了指天空:“我现在要往上去,你帮我个忙,护着承启天,尽可能地往上飞,行不行?” 小五想了半天,才明白余慈的意思,点头之余,又问:“那要飞多高啊?” “越高越好!” “哦。” 小五就这么答应下来。 余慈冲她一笑,还真别说,有这样一个堪比劫法宗师的法宝元灵压阵,他心里还真安稳不少。 而这时,小五也终于是发现了承启天的异状:“咦,那里烧起来了……魔劫!” “你认得?”这和小五的见识可不相符。 “嗯,影鬼师兄说起过,他说我可能不久也要度劫,对各类劫数,最好是多多了解一些。” 原来如此。余慈刚一点头,便见小五瞪大眼睛看他:“余慈师兄,你要死了么?” …… 噎了半晌,余慈才回应:“为什么这么说?” “影鬼师兄说,魔劫是人心之魔交汇天地阴邪之气而成,内外交煎,挡也挡不住。天底下除了我这样,天生就懂二十五路符禁的特殊例子之外,任何人想要度劫,都要修炼度劫秘法、寻找度劫的宝物,否则根本没有活路余慈师兄你没有度劫秘法,也没有相应的宝物,是不是一定会死?” 余慈沉默半天,忽地哑然失笑,摸摸女孩儿的脑袋,把她那歪歪斜斜的丫角弄得更乱:“咱们家的小五已经懂这么多了……不过,你师兄我,不会死,不会。” “真的?” 大眼睛一闪一闪,闪得余慈十分无力,小五你好奇什么,这时节,你摆一个哭丧着脸的造型也好啊…… 可就是这样,他心情莫名转好, 此时,第二次玉宸启灵之术终结,余慈随手放出第三个,并更换了相应的藏洗日月存炼符,一切完备,他身形倏然消失。 ********** 同样是在真修圈洞府中,找到顾执无需花太长时间,见余慈主动登门,顾执有些吃惊,余慈则单刀直入: “给我不老丹!有多少,给多少!” 顾执一时倒颇为惊喜,这位老兄已经开始不见外了?但见余慈瞳中神光流动,他却是给吓了一跳: “九烟老弟……” 话说半截,就有些无以为继,九烟如今的神态实在太具有压迫力,黑瞳中光芒炽烈到几乎要化为火焰,所以他果断爽利起来: “我这边只有四颗,大约可延寿二十五六载,华严城还有一批……” “多谢。” 接过顾执递过来的瓷瓶,余慈转身就走,顾执在后面追:“老弟,药性,药性!” 余慈全不答理,狂风一样刮过来,又狂风一样刮过去,把顾执完全给弄懵了,后来他追出,一路追到九烟洞府之前,却是吃了个闭门羹。 洞府中,余慈知道不老丹服得多了,更需要药性辨析,只是他现在没那个时间,也不需要。 他先服了一颗,观其作用效果,这花了他小半个时辰,等一切有了底,他一口将剩下三颗全吞下去,喉咙里有火光烧出,丹药均化轻烟,心炼法火将除那关键药性之外的东西,全部扫光,也许有些燥,但也将负面效用降到最低。 在此之前,余慈不惜大耗元气,再启太玄封禁,封锁除承启天外所有的天域、区间,将心魔逼入承启天。 以他自制的标准,显化承启天,消耗不过两点,动用符,没什么损耗,真正的大头在请动太玄封禁上,按照上回的计算,太玄封禁动一次,就是四十点的消耗,这就是见鬼的四年寿命。 当年,因为前面计算消耗时,自然算入了燃髓咒的加持,所以这四年是从“二十年”的期限去减,在他“十年”的计划寿命中,只算两年。 更让人欣慰的是,由于内外虚空贯通,构建了大罗天,有天地元气的分担,余慈的真实消耗,其实还要打一个大大的折扣。 但这不是计算的终点,因为还要加上前面的推演,还有接下来长期维持的消耗,余慈估计着,有三年的阳寿,铁定将从他身上勾去了。 所以余慈要来了不老丹。 就是加上湛水澄所说的“添柴”损耗,剩下的这些,也尽够了。 余慈又将心念送抵承启天,这片百亩大小的独立虚空,就像一个大风筝,越飞越高。 在天门洞天,杂气层来的轰鸣声中,小五有点儿无聊,她看向余慈: “师兄,还要飞吗?”。 “继续,要是更快点儿就好了。” “哦。” 小五倏化霞光,闪出了承启天,随后霞光飞卷,将百亩虚空尽都纳入,飞动速度骤然提升。 第二百四十章 求生算死 虚空独游 下 余慈越来越有一种感觉,他现在就是放风筝。风筝无疑就是他显化的这百亩承启天。 让风筝飞,一要有风,二要有线。 首先是要有吹动的风,一路上来,玉宸启灵之术已经发动了不下百次,整个承启天,充溢着日月星三光精气,更在天地法则和虚空法则的联合作用下,炼化为可供承启天运化的元气,维持承启天的成长和平衡,又是发动符法的后备力量。 至此,内外虚空形成一个大致的循环,漏出来的那一点半星儿,都够那边的虚生老道贪婪汲取的,这一点上,他无需费心。 至于“风筝线”,自然就是余慈先天元气的消耗速度,若是一个不慎“断了线”,断掉的可就是余慈的性命。所以余慈预设了一个标准、一个底线,就是之前计算的“三年”、三十点,所有的消耗,包括生命的自然折损、维持承启天、维持太玄封禁等等正常的项目,其总数不能高于此标准。 其实这也不是限定死只能消耗这么多,而是据此标准上下波动,收支平衡。 为此,余慈就盯着藏洗日月存炼符,看那边能归拢多少至粹玄真,到目前为止,进度并不理想。若将玉宸启灵之术视为撒网捕鱼,现在一百来网下去了,几乎没有什么惊喜,也就是捞上来十来条“小鱼”,离凑成所谓的一“点”,都还有点距离。 可在死魔劫数被心炼法火和太玄封禁全面压制的此刻,余慈还稳得住。 不怕稀少,只怕没有收获。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没有错,随着高度上升,也可能是随着玉宸启灵之术渐渐精熟,“网”到至粹玄真的机率开始上升,数量也在上升,虽然那幅度微小得让人烧心,但那确实是在进步着。 就这样一直上升就好! 单纯的目标,也让人变得单纯,时间的感知有些模糊了,不知过了多久,余慈突然开口:“小五,停一下!” 小五又化霞光飞回,听话得很。 “暂时到了。” 就在刚才,玉宸启灵之术的收获,形成一个质变的态势,连续几“网”都很可观,元神真性根据他第一次汲取玄真的情况计算出,如果以这个频率进行下去,持续不停,一天的收获,已经能够与减去维持太玄封禁以外的所有项目消耗持平,略有一点儿进益。 就这样停了半个时辰,符换了四五拨,余慈确认,果然如此。 当然,余慈不可能现在就将收集到的玄真吸收,按照湛水澄的理论,这会造成极大的浪费,效果很差。所以他只是将网到的至粹玄真封起积存,现在的先天元气存量,依旧是以一个不快但也不慢的速度下降,向着他设下的底线慢慢靠拢。 在此情况下,他更没有激进的资格,所以他停下来,也给因为距离激增而压力甚大的本体,一个缓冲的机会。他特意在行动之前,服下不老丹,也只是为了将底下的根基“拴”得更牢一些。 “飞了多高呢?” “两千里。” 小五的常识越来越好了,她飞得并不快,这也是余慈的要求,但这个高度,对步虚境界以下的修士来说,已经是一个想也不用想的绝域了。 以前余慈还不怎么清楚,现在身临其境,自然就明白。 随着高度的上升,碧落天域的温度先是剧烈下降,化为冻骨凝髓的寒流,这个区间,普通还丹修士还能抵挡,而当过了这一个区间之后,大约在两三百里以上,温度又急剧上升,相应的磁力剧盛,偶有磁光流动,扫到就不得了。 似乎这就是传说中的极光元磁,是光魔宗的主要修炼法门。 在如今承启天所处的位置,更有高度凝聚的无形磁火暗伏,由于磁力强大,任何人的感应都会受到影响,万一碰上了,还丹修士级别的护体真煞,不会起任何防护作用。 只这一条,就绝了**成还丹修士登天之路。 由于小五是以九地元磁神光牵着承启天上行,在此区域,似乎在磁性上有些生克现象,便是余慈不说,她也要慢一慢的。 也别说小五,就是承启天这样一种特殊的存在,在这里也受到影响。至少内外虚空的循环状态,曾经受到磁力影响,还好有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开启了另一条渠道,至今还算稳定,也只是“还算”而已。 凭这个理由,也要停下来调整。 余慈的脑子非常清楚,刚才计算出来的理论上的进益,是减去维持太玄封禁的项目之后,对此,他别有一番打算。 “虚生。” 这还是第一次交流后,余慈首度主动和虚生老道联系。 老道正在法坛边上,对着日月星三光精气大吸特吸,几乎是忘了不远处,在烈火中挣扎的死魔们。余慈的域外天音降下,他吓得差点儿掉进心炼法火里去。忙是跪伏在地,口称有罪。 余慈才不管他怎么个吸食三光精气法,只是用平淡的语气,下了首个命令:“你先回去吧,过十二个时辰再来,呆两个时辰再走,如此反复,明白?” 虚生老道连称明白,其实是稀里糊涂,不知上仙何意。 余慈的理由是:“这里太荒,你给我用心建起些景致来。” 原来的承启天确实是五色斑澜,奇景连绵。但自从成功显化之后,受天地法则异化,想再随心念显化种种胜景,就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可不是好干的活计,虚生老道虽是还有些糊涂,但却一口答应。 看着老道真灵遁走,余慈在天穹之顶显化的分身前迈一步,下一刻就出现在承启天中,法坛之上,并是盘膝坐下。 看四面烈火熊熊,天地元气爆燃处处,崩溅如火油,这是上百次玉宸启灵之术和藏洗日月存炼符相结合,吸收转化了太多日月星三光精气,百亩空间,已经小了,消化不及,他让老道来设景建物,也是为了将过于充沛的日月星三光精气消耗掉一部分,以利于元气循环。 当然,更直接的目的是,在未来十二个时辰,包括接下来不知多少个“十二个时辰”里,把老道支开。 略一静心,确认再无别事,他道一声: “散!”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与死同游 击浪飞舟 一声叱喝之后,弥漫天地的熊熊金焰,尽都消歇,而一直维持至今的太玄封禁,也随之解除。 余慈用太玄封禁,是因死魔劫数爆发,心内虚空各处,都受魔染,照应不及之故。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余慈真灵未显,魔劫寻不到核心目标。 如今他显化在法坛上,简直就是立了一个最好的靶子,根本不用什么太玄封禁,诸死魔便舍了其他未显化的天域,如逐臭之蝇,蜂拥而来。此物随灭随生,转眼就是十几头转入,它们可没有什么恐惧惊讶的情绪,自然就猛扑而上。 余慈长吁口气,他是有准备的,也不管那些魔影,先把心念化开,看承启天中,焚烧魔影留下的“灰烬”。在心炼法火的作用下,凝成了一个稀奇古怪的东西,现在还远未成形,但余慈已经有打算了。 确认一下,就把它继续搁在那儿,就这个当口,魔影已经要扑上身来。 放在最初的时候,余慈是要手忙脚乱的,可如今他便觉得自己的心思定下来了,前后的强烈对比,真是有意思,差别也只有一个“有无准备”而已。 他甚至还有闲抬头,看那天外之天大罗天。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此一诗句,其实便是形容大罗天的,其中巍峨极道之气象,言之不尽,摹之难出。余慈就放出了他早早准备好了的一道符,头顶三尺处,海山云阁,仙影翩然,聚化清气,化为云篆灵符,嗡然叱落。 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 该符正是以大罗气象,运转日月星三光,毙杀魔头。在此局面下,还有什么能比它更合适的? 扑上来的魔影身上,转眼都扑上了一层玉白火焰,比之刚刚心炼法火,还要来得凌厉,这些死魔,连烟都没得化,便给凭空蒸发。 周天星数的符,确实非同凡响。可惜,此符虽是威力无穷,攻击频率只算一般,面对无穷无尽的死魔化生,接连灭掉三波,就有些接续不上。 但这时,法坛之上旗幡招展,法印、令牌、玉圭等物,莫不灵光焕发,与法坛本身浑化如一,形成一圈灵气烟障,更有驱役干扰之力,将死魔挡了一挡,而鱼龙外相则是爪、牙、巨尾齐施,放出了刚正浩大的气魄,将逼近的死魔冲开。 有了这一缓冲,玉白火光又是遍洒,转眼扫清了一批,法坛周围,就是一空。没等死魔们再压过来,余慈故技重施,伸手一指,天上云气撕裂,一具白虎法相扑下,行如风,吼如雷,径直闯入刚化生出来的死魔群中,凶厉煞气横溢,一时间竟也是当者披靡。 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藏洗日月存炼符、太阴役禁厉鬼术、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 余慈现在可说是同时运用五道、甚至五道以上的灵符,且有两种是三十六窍,两样是二十四窍,一样是十二窍,消耗之大,要是他真身在此,除了被抽干,没有第二条路。 但在承启天内,有充溢百亩方圆,且是源源不绝补充的元气储备,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余慈心象分身在此,就像是一具符盘,只需将符意灌注,就有无尽的灵光汇聚,自然成符。 余慈初时有点儿乱,后来找准了节奏,渐显从容。 心魔劫数,往往是你越稳,它越弱,等到你心神安定,无所动摇,心魔自然消除,事态似乎在向这个方向推进,然而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随着时间流逝和心力的损耗,余慈的心志也会疲累的,他也有着极限,面对无穷无尽的死魔冲击,想长久保持符意的清晰和高效,绝不容易。 更何况,心魔和死魔劫数不一样,如小五所说,它牵连天地阴邪之气的消长变化,内外交煎之下,余慈对抗的不只是自己,还有老天爷。 这劫数本不是他这个层次应该碰到的,而应该是那些意图打破长生关的修士,或者干脆应是由长生真人及以上的高人消受。毫无疑问,这是余慈掌握虚空神通的后遗症,他没有度劫秘法,也没有斩雷辟劫令那样的宝物,这也就宣告了,无论他怎么努力,死魔劫数,都将如影随形。 无关能力,无关心志,就是一个层次和法则的问题。 在扑杀了前后几十上百波死魔冲击后,这个答案,在余慈的心里越来越清晰。 努力是徒劳的、前路是黑暗的、困难险阻会是越来越难以抗拒的…… 这是个让人气沮神丧的结果,偏偏所有的现象,都在证明,这才是现实!死魔们虽是被抹杀,但他们垂死的、尖锐的啸叫声里,就这么欢呼着: 你,听到意志崩裂的声息吗? 真正可怖的死亡,从不是激烈的、轰动的、带着刺耳的喧嚣,那只是某种“形式”,真正恐怖的,应该是那骄阳下的冰雪,融解消失,都带着理所当然的神气。 余慈无惧于“形式”,他对死亡太熟悉了,熟悉到看得腻歪,但又不能无视,死亡就是用这些“形式”,用有效率的手段地杀死你。一旦不能得手,它马上就回到最本质的层面去,用那让人发疯的“耐心”,也用所谓的“理所当然”,最终赢取胜利。 发如雷霆,止如盘蛇;虚如烟梦,实如山岳。 故而余慈感叹:真是高手! 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余慈才有此感叹,否则他在天穹之顶呆上一百年,也不会“兴奋”起来。自此刻起,死亡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成为切实可见的敌手,他正在和死亡你来我往,殊死搏杀。 进入一个熟悉的领域,他心中便似蕴有了一种汩汩溪水般的活性,让他习惯于死亡的压力,但并不麻木。 如此,转眼就是十二个时辰。 承启天燃烧起心炼法火,死魔被压制,虚生老道准时前来,开始当起了帮工,这是余慈喘息的时间,他重又来到天穹之顶,在小五护法下,开始恢复。 未来肯定有一个长期的、艰苦卓绝的过程,但余慈也有准备。这次移转心念到这里来之后,他就再没有在短期内回去的意思。 他要习惯与死亡结伴同游。 现在这个阶段,也许还是入不敷出,可他毕竟有一个思路,并且有支撑下去的力量,终究还是看到了一点儿光亮,他便追着这点光亮,专注进入,恰好也洗去世间一切芜杂干碍,任时间如水一般,顺畅流过。 *********** 幽蓝近于墨色的天空中,一艘小巧的飞舟,疾掠而进,其颜色与天空颜色相近,外围撑开一个光罩,但由于高速飞动,和天空高温环境摩擦,形成了一圈红莹莹的光边。 飞舟中,游蕊薄唇下抿,看外边让人窒息的墨蓝色。 这里是碧落天域,一个还丹修士绝不应该到来的地方,像她所在的四千里高度,其温度足以熔金销铁,再加上无处不在的磁光磁火,若她不借助座下“击浪飞舟”,不用两息时间,就要身化飞灰,死无葬身之地。 可对如今的她来讲,在北荒,或许只有这里,才有点儿安全感。 碧落天域是隔绝九天外域和修行界生灵圈子的唯一屏障,只是这屏障不是一层均匀的厚膜之类,其结构相当无规律,无数劫以来,也时时刻刻都在变动之中。 根据记载,碧落天域最厚的位置,达十余万里,最薄的位置,上下不过数千里,这种简直就是荒谬的对比,却实实在在是碧落天域的常态。某些贪方便的步虚修士,前往九天外域,就想选择“捷径”,专门找那些碧落天域薄弱的位置,但事实证明,这就是取死之道。 越是薄弱的碧落区域,其透出的修行界的生灵气息就越是浓厚,在其上面,简直就是域外天魔的乐园,相比之下,那些厚度惊人的地方,往往因为独特的环境,成为天材地宝蕴生之地,长在九天外域修炼的修士,常言“福人穿山过,魔头沟里埋”,即是如此。 相对来说,北荒上空的碧落天域,就是比较类似于“沟壑”的,其厚度不超过七千里,至少在百年之内,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所以,真正要到九天外域修行的人,会绕道断界山脉、阴山甚至是北极等地,少有会到这儿来冒险的。而普通步虚修士飞行,一般在碧落天域下部,即不超过三百里的高度。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可以摆脱近一年来担惊受怕的局面,如果…… 她的眼眸便在恐惧中睁得大了,飞舟之前,突兀地现出一个人影,放声大笑,音波穿透飞舟外的光罩,导入她耳中: “真是了不起,藏形匿迹快两个月,竟然真的飞上天来,都说咱们游执事是多宝龙女,如今来看,见面更胜闻名!” 游蕊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她猛力转舵,飞舟开始划弧,想借着绝高的速度,绕过前面的敌人,可对方既然大摇大摆地在此拦她,又岂会没有准备? “嘭”地一声响,飞舟正前方,便张开一片高下阔度均有十里的光丝巨网,等着她撞上去。 崩崩连响,光丝巨网连线断开,直接被撞破,可飞舟去势也骤然一缓。舱内游蕊受不得这力量反冲,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密封的琉璃前窗,随后光线一暗,那人已经扑上来,一爪穿透前窗,裂隙中,磁光热浪扑面而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驱魔役死 五方星印 击浪飞舟轰然炸开,游蕊,或者更直白地说,幽蕊被揪着脖子,硬生生拉到那人近前,被迫看那对吊三角的怪眼。 幽蕊想摆出惯有的傲气,然而对方什么都不必做,只是散开护体真煞,就让她不得不露出乞求之色。没有了击浪飞舟的保护,又没有步虚强者的护持,她在这四千里高度的碧落天域,唯死而已。 左柘再度放声大笑,他是华严城左煌左管事的亲叔叔,原是还丹上阶修为,却是因缘巧合,进入步虚境界,由此成为王安、左煌两管事和游蕊矛盾冲突的最后一块砝码。 在一个能够完全控制的步虚修士和一个貌似有靠山的执事之间,三家坊选择了前者。当然,游蕊这女人,明明有那样一个大靠山,却是利用不成,也是取死之道。 左柘当然不会现在就把游蕊杀掉,他那侄儿和王安,对这女人都有些想法,他不甚喜好女色,但游蕊身上层出不穷的宝物,却是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手的。 所以他抽动脸上肌肉,给了俘虏一个极凶的笑脸:“你是聪明人,知道怎么才能少受苦!” 幽蕊紧抿薄唇,一言不发,不过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左柘满意一笑,其实他在碧落天域带一个人也挺累,正准备下去,忽地毫无预兆地扭头,墨蓝的天幕少有杂质,视线足可越过百里范围,便见约三十里外,不知何时,竟是出现一个人影。 他给惊了一记,就算他擒捉游蕊,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但让人看个正着,也本能有些着恼,而当他定睛去看,那边人影瘦小,分明是五六岁大的少女面貌这可是四千里高度的碧落天域,哪家的小孩子有能耐上来? 一念未绝,那女孩儿旁边,突兀地又现出一个人影,有些匆忙地把女孩儿往回扯。 “虚生?” 前一个疑惑被这一个疑惑压过,左柘当然是认识虚生的,老道怎么说也是北荒比较有资历的还丹上阶修士了,也是很出名的“行将就木”的可怜人。就在前天,他还在三连坞堡见过,白发苍苍,肉身已经要护不住的样子。 几十年前,左柘见了老道,是要行后辈礼数的,可在那日,就轮到老道主动向他招呼,总说来是有些尴尬或矜持之类,但左柘还是觉得颇为舒爽,几十年的辛苦修行,在北荒这堕落之地的坚持,一下子就有了价值! 可现在,他一下子觉得心底空了一块,随后填进来的就是酸液:“虚生他怎么能够到这里来?” 他视线穿透虚空,死盯着那边,虚生肯定是有感应的,目光与他一触,便自收回。 “不对,这不对劲儿!”左柘猛醒,“昨天还是垂垂待毙的德性,今天就飞上碧落天域,而且还有那么一个小姑娘,这没理由啊!” 虚生的气机虚缈难测,可换句话说,又是十分微弱……正暗自思忖,那边虚生和小女孩儿全都不见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 他看了手中游蕊一眼,这女人也注意到那边的情况,但更多还中偷眼看他,不用说,肯定是盘算着脱身的主意,他冷笑一声,转手拿出一根长足有一尺、细若牛毫的软银针,直插入其高耸的胸口。 游蕊娇躯一下子软.掉,这是“银汞锁窍针”,由三家坊出产,专门做禁制之用,禁制她这种还丹初阶的修士,足以锁死一切机会。 做完此事,左柘已经压不住好奇心,提着游蕊往那边去。他速度极快,几十里的路程也转瞬即至,眼看距离两人消失的位置还有七八里路,虚空光影一转,虚生老道又现身出来: “左道友止步!” 离得近了,左柘看得更清楚,那确实是虚生没错,只不过,他也察觉出别的问题,也不答话,步虚级数的气机汇流,向那边一冲,虚生的影子便不由自主地波荡。 原来只是个投影。里面的缘由还不清楚,但左柘的胆气更雄,大笑声起:“生平不做亏心事,虚生你何必紧张!” 说话间,他速度不减,直接冲上。在他感应中,那边确是一片虚无,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大有门道。碧落天域之中,可是有不少天生天养的宝物,要是真到手一件…… “止步!” 虚生声色俱厉,可惜他扭曲晃荡的投影,完全没有任何威慑力。 左拓打定主意往前冲,其冲势带起的大气震爆,已经将虚生大半投影打散,可也在此时,他周围空气猛地一沉,仿佛在瞬间坠了万钧重物。 他就看到,虚生老道半残缺的手上,结了个印诀,朝他这边一指,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生出巨大的拉扯力量,但更惊人的是头上。危机感迫得他抬头,只见上空分外明亮的星辰,似乎有几颗在摇动,又或是他看花了眼,真有一颗星光坠下,坠落的方位,却是他的头顶。 他想躲,却是迟了,眼前一黑,脑门儿上似被人重击一拳,巨大的重力将他猛向下按了近千尺。 “混帐啊!” 自从进了步虚境界,左柘还没吃过这种亏,脑盖骨都被要被怒气撞开了。不过对方明显后续乏力,容得左柘缓过气、咬着牙,遥空挥臂,他赖以成名的千仞山劲炸出来,将虚生的印诀法力硬顶开,眼前乍见光亮,全身的骨头却都在呻吟,警示他那一记,可不只是还丹水准。 狮虎搏兔用全力啊混蛋! 他骂了自己一声,正要一鼓作气将虚生投影抹掉,眼前忽又暗下,四面黑影层叠,如同入夜的森林,让他一下子迷失了方向。 区区幻术,也有脸使出来? 左柘冷笑,元神悬于泥丸宫,朗照四方,照亮黑暗中的地域。 有些意外,这一片空间其实很小,最多就是百余亩,只是里面奇石高楼,澹澹水烟,曲折里像是一座庭院,而在庭院中央,有一座法坛,非常突兀,法坛上分明坐着一人。 左柘想看清那人面目,可乍一用心,便发现自己气机运转,已经受到极大的干扰和限制,就好像被局限在一个笼子里,怎么都觉得紧拘难受。 他全身汗毛都竖起来:步虚法域! 一念即明,他想也不想,向后便退。拥有法域的修士,十之**都是有极高明传承之辈,远不是他这种依附商家的散修所能抵挡的,他实在是太鲁莽了! 这时,手上游蕊闷哼一声,他视线偏移,这是个绝不应该的反应,他太紧张了。然而真把视线移过,他却再移不开眼。 在他手掌钳制之下,游蕊容色惨淡,可那也要看和谁比,看那只扣在她脖颈上的手臂吧,皮肤光泽瞬间褪去,皮肉层层起皱,片片脱落,像是腐浊的泥土,露出将朽的骨头, 左柘毛骨悚然,要说这场景确实是幻相,然其源头,是直接落在他先天元气之上,似曾相识的虚弱感突袭而至,相应的还有侵入识海的妖异魔影。 死魔! 迈入步虚境界之前,左柘也曾经经受过死魔的侵扰,那种先天元气被磨蚀折损的感觉,如今思来亦是如芒在背。 他这一下真是脑子懵掉,百亩面积,范围真不大,一个偏闪就能出去,可明知是这样,他的身体却是在莫名力量的驱动下,忍不住划了一个多余的弧线,这是致命的! 胸口寒意森森,元神感知有杀意袭来,目标就是这里,他后退,也伸手招架,可不知为何,所有的动作都慢了一拍,寒意透入,护体真煞就像是剖开的水波,没起到任何防护效用,心口便重重一痛,一只无形利爪,剖开了他的胸膛,浓郁死气贯入。 左柘莫名想起一句略有些偏颇,但又非常普遍的结论: 当面对有步虚法域的强者时,其余人等,总和婴儿一般。 先天元气被死魔浸染,开始剧烈蒸发,转眼间,左柘就真的全身骨肉腐朽,整个地软成一堆烂泥。 尖叫声中,幽蕊摔在地上,周围魔影幢幢,仍未消散,且对这样一个青春焕发的美丽女子,抱有极大的兴趣。 幽蕊先是被腐朽的左柘残尸惊住,也给恶心住了,但她确实有些小聪明,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虚生前辈救我!” 稍迟数息,虚生的声音响起:“你是……游执事?” “我是,我是!” “以前也召唤你多次,不想是亲身到此。” 什么? 幽蕊开始没有理解,但看这层层魔影,又看这片勉可算得上别致的高空庭院,一系列模糊的记忆,便如梦一般翻上来。 这地方,她以前好像是来过的? 幽蕊记起,大约是从一年前开始,他入定时,总会有一些模糊幻影闪过,带起声声呼唤,只不过她出身巫门,对通灵之术有些抗力,并未应声,慢慢的也就将其屏蔽。 现在看来,她已经在无形中把人给得罪了? 层层魔影之后,静默在持续,幽蕊惶然无措,她有一种才出虎口,又进狼窝的绝望感。 而在她不能察知的地方,虚生老道毕恭毕敬地报备:“虚生无能,没用好上仙所赐的灵符,还累得上仙亲自出手……” “我自来试验‘驱役’之术罢了。” 法坛中央,余慈漫声回应:“那‘五方星陨杀印’又是二十八宿级数,由你用来对付步虚修士,本来就有些不足,何来无能一说?” 不过,今见故人,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吗? 第二百四十三章 塞翁失马 乐极生非 幽蕊的问题,自有虚生去解决。 说起来幽蕊神魂中也植有神意星芒,同样是承启天的“组成部分”之一,不过由于个人的抗拒,其真灵一直没有显化过来,余慈也不管。 现阶段,余慈的重心全都放在与死魔的拉锯战中,就算现在已经有了突破式的进展,却仍没有分心旁顾的意思,他确实没那份儿精力。 和死魔劫数的“交战”,是一件非常非常辛苦的事。余慈早早就将其拟化为一个“高手”,他要尽全力才能抵御,偏偏这个“高手”又是个绝不会出现任何疲累的怪物, 这一年来,余慈就在和这样的怪物打生打死,纵然他有心炼法火仗恃,有短暂的回气时间,可另一方面,勾连天地阴邪之气的死魔劫数,也是水涨船高,始终保持对余慈的强绝压力。 早前单调的死魔化形冲击,早已经进化,以千万种死劫法相轮番轰上,一年的时间里,余慈可说是经历了世间所有的“死难”威胁,其间,他只要露出半点儿破绽,为其所乘,就只有一个“死”字。 所以,这一年来,余慈不知道自己的修为有否进步,却能够用最充足的底气确认,仅就“死”之一事,他已无所畏惧。 不过,他绝不轻视死亡,因为他明白,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东西,比死亡更为坚定、更有耐心,那是一个真正了不起的“敌人”! 虚生去处理幽蕊了,余慈身边还有小五。刚刚因为好奇,惹来一个麻烦,小女孩儿挺愧疚的,低着头不说话。这一年来,小五还是那么懂事儿,不过各种心思变化也比以前多了许多。 当然,余慈仍然能够一眼看穿她:“是不是不好意思说了?” 小五的脸开始变红,但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影鬼师兄他,其实……” 她的声音根本就是蚊子叫,还好余慈就是不听,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就冷笑一声:“自己跑掉,却把你给留下,分明是心虚不敢见我,留你过来拦着,却还自恃我不会撕破脸,给他下狠手,是不是?” 小五低头不说话,余慈却不愿用复杂人心污了她,就住口不提,一挥袍袖,从法坛上站起来,径直走入摇曳的魔影中,小五紧跟在后。 深蕴于如林魔影中的腐蚀消磨的力量,像是黑夜丛林中的凶兽,用充满恶意的视线盯着他,随时都可能爆发出致命一击。不过,在此之前,死魔劫数是在积蓄力量换种说法,这是“退缩”。 早在四个月前,余慈已经不再动用心炼法火,任由死魔显化在心内虚空的每个角落,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共生状态,举手投足间,都完美抵御着死魔劫数的侵袭,也带动其变化,从另一个角度说,他现在举手投足,都能带起死魔劫数。 所以,近日来他尝试“师其长技”,用太阴役禁厉鬼术、北斗劾魂注死术等符法门,驱役死魔,那个姓左的修士,便是死在他的试验法门之下。 这是他一年来,所得的好处,只是为此,他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余慈脚步迂缓,在虚生老道辛苦搭建的庭院中缓步而行。和死魔劫数交战,需要的是绝对的专注,与之形成对应补偿的,就是在前期每隔一日、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里,他考虑的事情特别多。 在那个时段里,他将一些事情安排下去,也反思自己的不足,回忆一些曾经忽略的事项,对影鬼的怀疑,就从那时开始。 余慈不是在埋怨谁,那些先天元气消耗中,有大半都是他主动且无知的消耗,那不是连“元神真性”都没示警么!他只是着恼,以影鬼的见识,若是不知道其中要紧处,实在是说不过去。 事实上,那厮也确实知道,但瞒下没说。 影鬼在承启天显化之际,受了气机反噬的重创,近一年的时间,一直昏昏沉沉,唤之不醒,而一旦清醒,却是第一时间逃掉要是余慈真召他回来,他肯定没得跑,但那又何必? 余慈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思路,并践而行之,没必要再受别的干扰。 影鬼那边,等他做完当前的事再说,那厮逃不掉到时就算有小五和铁阑拦着,他也不会客气! 站在承启天边沿,这里虚生老道因势造物,弄了一个观景台,站在上面,视野开阔,可纵览碧落胜景,如果没有后面那些惹人厌的死魔阴影,确实是相当不错。 余慈就在观景台上,视线所及,却是常人见不到的妙处。 正思忖间,旁边小五得了讯息,放出一道彩光,将法坛附近的虚生老道接过来。虚生又是躬身行礼:“禀上仙,那幽蕊愿拜入上仙座下,如今已经凝了真灵到承启天中,以为敬服之意。” 其实这也是个形式,余慈若是真不上手段,真灵来去也很自由,可一旦上了手段,有神意星芒寄生,真灵显化与否,也无甚区别。 “说了让你去做,你自己安排就是。只要记着,此女心思浮飘,又自恃聪明,不甚可靠……” “是,弟子明白。” 余慈一笑,转了话题:“寇楮和你联系没有?” “有的,寇师兄说是今天到,弟子一会儿就去接应。” “也好,不过这几天,也是你的关键时期,不容有失。寇楮到了以后,就让他给你护法,移转灵枢,承启天这边,也有我和小五接着。” 虚生老道忙跪下,重重一个头叩下去,虽是真灵显化,眼眶中也有波光。 余慈叹了口气:“让你借承启天延命,虽解一时之急,却也影响了真正的修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如今能力有限,只能这么帮你,你莫要怪我就是。” “弟子怎会如此?弟子老朽之身,修行无望,便是服下玄真凝虚丹那样的仙丹灵药,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能有上仙给我一个寄神之所,甚至有转世之机,弟子,弟子……” 到这里,虚生老道情绪翻涌,几乎说不下去,数日之后,他就将面临着人生最大的关口,生死不过一念之间,他又如何能维持一个平常心? 余慈看他哽咽难言,心中叹息一声。若是成功,固然是新生,但对一个修士来说,依附于人,生死不由己,又极是可悲。 死魔之力,当在此乎? ************ 怨灵坟场,广袤无边的森林中,寇楮小心翼翼地拈起一点细若尘沙的颗粒,放在备好的玉盒中,玉盒中已经有了相似的七八十粒,似乎打个喷嚏都要给吹干净。 慎之又慎,寇楮确认无误,封起玉盒,捏起拳头,狠狠地挥了一记,一般来说,鬼修不会用这种动作宣泄情绪,但他现在实在忍不住。 昨天的霉运总算是过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李闪正好在此时,找到了寇楮的踪迹,见他那模样,不免在肚子里讽了一句。 他原先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是比较感激,现在也是,只不过他一向看不惯拜神告祖的作派,更不理解将宝贵的时间花费到“寻尘找沙”上的意义,就算是宝物碎片吧,你自己又能得了什么? 不过在面上,他是绝不会和寇楮进行深入“探讨”的,他没那么蠢。 寇楮终于发现李闪的存在,眼前一亮:“李老弟你来了……” 李闪咧嘴一笑,亮出右手,袍袖落下时,便见他拇、食两指之间,拈着一颗碎石子儿一样的弧形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金属光泽。 “真到手了?”寇楮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忙冲上前去,将那碎片抢在手中,看了又看。依着主上指示,这法宝碎片都是细碎无比,但彼此之间,若能在原先的结构上相邻,就能拼合在一起。 像这半片谷壳般大小的碎片,十有**是多粒碎片拼接在一起的,恐怕还要超过他那玉盒中,辛苦收集到的七八十粒“细沙”的总价值,那可是他这四个月来的全部收获。 这碎片本是在一个散修手中,昨日寇楮发现后就想购入,却因过于急切,让那人出了疑心,准备捂宝,以至于功亏一篑。一直结伴同行的李闪却道有办法解决,单独去了,如今不到一日,果然得手。 将碎片放入玉盒中,虽说再没有其他的碎片沾上,但彼此已经有了呼应,寇楮封了玉盒,连迭赞叹:“真不知老弟你怎么得的手,那人分明起了疑的。” 李闪傲然一笑:“说到底他也只是想占个便宜吧,抓着这心思,设一个局,骗过来就是。当然,能这么轻易到手,也有点儿出乎意料。” “只要到手就好。” 寇楮这时的情绪也恢复过来,将玉盒仔细收好:“事不宜迟,咱们争取今晚上就进城,将盒子交给……道兄,就没事了。” 他哈哈的大笑忽又高了一截,以至于忽地含糊其词,将“虚生”两字压下去,而“没事”两字,则是他们制定的暗号之一,意思正好是反过来的。 李闪头皮发麻。 ************* 书评区已经挂起来电台采访的帖子,这里再弄个网址:/news/,大伙儿可以提问啥的,只要看不到我的脸,我说话一向比较坦承。敬请支持! 第二百四十四章 生机沉淀 深渊血眼 为主上办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寇楮一直加持着五方通灵符,这是主上赐予的能力,对生灵的敌意感应尤其敏锐。八里之外,就有这么一个目标。 是谁? 寇楮很是疑惑,他和李闪这一年来确实在北荒东奔西跑,但完全是收集宝物碎片,不涉其他。两个通神境界的穷鬼,也没有任何打劫的价值,便是有,也没必要偷偷摸摸地在八里之外缀着。 八里呢,没两把刷子,是绝不会放开到这种距离的。 寇楮定下心神,和李闪又说了两句废话,这才动身,两人的神经暗中已经绷紧了。 他们距离丰都城本就不远,一路急赶,不过半日,就已经踏入丰都城的郊野,虚生派人驱车过来,他们登上了车,在期间,后面的尾巴一直缀着,而且似乎也有别的接应,这已经不是个人问题了。 在车上,李闪松了口气,论机变,他肯定是在寇楮之上的,越想越不对劲:“是不是昨天……那一轮买卖太顺了!有人专门给咱们下套?” 寇楮嗯了一声,心神倒是渐渐笃定,这边的消息已经传给了主上,有他老人家关注,自己还怕什么? *********** “有目标,有接应,想必就是他们了。” 邵福打了个呵欠,懒散的态度表露无疑。他就是卖宝物碎片给李闪的人,其真实身份乃是盘皇宗三代弟子中,最精于潜形匿迹之术的一个,修炼是无形剑诀,有还丹中阶修为,也算是宗门着力培养的英才。 这一年来,盘皇宗的日子绝不好过,在黄泉秘府争夺战中,宗门没被抓着明面上的把柄,但人家八景宫又岂是好欺的? 一道责难的符诏下来,盘皇宗在双盘城的根基,一下子就萎缩了大半,刺曲、破劫两位祖师,都是深居简出,十个人里有**个不知道他们在哪儿,甚至有传言说,这二位已经被辛天君镇压在某地。宗门弟子的活动更是大大受限,如今出来办事儿,也是偷偷摸摸,好不让人生厌。 当日黄泉秘府外,那一场暴.乱,他也参与了,当日刺曲所言,余音犹在,盘皇宗就成了烂摊子,确实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也怪不得这段时间,已经有几十个弟子叛出宗门,转投各堂口、门派名下。前段时间,就有血报堂的管事找他,邵福心里其实也有些意动,而此时,他被派出来做事了,这种情况下,他的态度可想而知。 他只希望早早抽出空来,和血报堂那边谈谈条件: “再跟一下,准备动手!” 在丰都城接应他的这位,态度可就端正多了,端正到只会说一句话:“还是等上面的意思吧?” 邵福本懒得理会,可见这人面生,又是个鬼修,肯定不是盘皇宗的,就问一句:“老弟你听哪个‘上面’?” 鬼修摆出茫然之相,邵福摆摆手,再没兴趣说话。 他当然知道,盘皇宗后面,有个“王上”,是一位极了不起的大人物,不过,对他们这些弟子而言,所谓“王上”的神秘和威严,一次败仗就败落得差不多了,邵福也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那“王上”从未露面,倒是派了个使者,就是赵子曰,据说死在了黄泉秘府中。而那人在北荒,似乎还管着一支力量,属于什么‘十方’治下,眼下这鬼修,应该就是了。 以前这些事儿,宗门可不会让他这样的三代弟子涉入太多,而如今,局势紧张,宗门内的步虚强者,动一动都有几十道目光盯着,可用之人越来越少,自然就难以顾及。 可如此行事,岂不更是千疮百孔? 这他娘的就是条破船啊…… 感叹未尽,那辆蜥车已经减慢速度,拐入了城郊一处建筑较为密集的区域,他和那鬼修也跟过去,由于这里人烟渐密,干扰颇多,他也要靠近一些。很快,他们进了街道,鬼修很称职,对这里的地形还是非常熟悉的,邵福锁定方向,鬼修选择路径,进度相当不错。 “他们停下了。” 邵福提醒鬼修,注意距离,脚下自然放慢。此时他们来到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街上人影稀少,也在此时,另一条巷道中,有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孩儿拐过来,彩衣雪肤,十分可爱,邵福往那边瞥了一眼,然后就看到了,一圈五色光芒涨开。 光芒一闪即逝,而街上,已是空空如也,邵福、鬼修、还有那小女孩儿,统统不见了。 ************ 余慈睁开眼睛,这是他一年多来首次做这个动作,体外似是蒙了一层厚厚的膜,给躯体以压力。稍稍怔了下,他才记起,这是乌蒙蝉蜕。他的肌体是前所未有地敏锐,像乌蒙蝉蜕这样,几与本体同化的宝物,也让他觉出异样。 目光烛照幽室,室内摆阳春面和一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在辟尘法阵的作用下,连灰尘都没多一颗,仿佛一年的时光在这里凝滞了。 余慈则不会受此错觉所扰,他做了一个缓缓吸气的势子,其实一点儿外界的浊气都没进来,天灵处却似是开了个口,有源源不断地纯粹精气灌入,这是他一年来在承启天积蓄的后天精元,对寿数无用,却能调和阴阳,使全身上下的骨头关节,都在鸣动,筋络伸缩,毛发簌簌微响,整个身体发生着全面而细微的变化。 这是他筋骨皮肉从一年的沉眠中醒来,适应新的活性。 然后他下了榻,随手凝结水汽,成了一面镜子,照出黑漆漆的模样。这实在看不出什么来,余慈干脆揭下了乌蒙蝉蜕,水镜中,现出他赤条条的身体。 皮肤非常之苍白,没有半点儿血色,连血管都难见到,肌肉线条不像以前那么流畅,虽说没有赘肉什么的,但也没了光泽,如果仔细看,所有的毛细孔都封闭了,相应的,口鼻呼吸也完全停止。 他的脸盘非常瘦削,眼睛凹陷下去,使得轮廓都变了形,现在他要是走上街头,恐怕就是熟人见了,也没几个敢相认的。 余慈一点儿都不惊讶,身体的变化,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先天元气的损耗,如今他躺在地上,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会认为他是死人,前提是,没人会看到他的眼睛。 便是余慈,见到水镜中那对幽暗的眸子,一时也有点儿失神:从中看不清瞳仁和眼白的界限,有暗红的颜色掺在里面,仿佛在黑沉沉的深窟里,翻涌的血浪。 这是一对能让人做噩梦的眼睛,是一年来与死亡共存导致的气机异化。 余慈深深吸气,闭上眼睛,很久才睁开,这时眼眸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状态,就是显得灰黯无光出去见人倒是没问题了。 重新披上乌蒙蝉蜕,恢复到九烟的状态。很快,封闭一年多的洞府石门打开,余慈走出门外,眼眸纳入外间如星辰般的人工光源。 即使隔了这么长时间,有虚生和寇楮这些耳目,他对丰都城乃至整个北荒,并不感到陌生,他甚至知道自己要找的顾执,在城中的哪个位置。 一年多没有动动,用缓慢的、最少消耗的步速,行走在空荡荡真修圈内,余慈觉得自己像一个老人家,一切有活力的东西都沉淀下来,对周围天地的影响力,也降低到最低限度。 这种状态,真的让人很不舒坦,所以,他要尽快摆脱。 这时候,小五的意念通过承启天传递过来:“呜,肚子不舒服……” 作为五岳真形图的元灵,二十五路符禁的集大成者,小五也是具备虚空神通的,否则岂能与黄泉秘府如此契合?只是化形之后,“人”之一面越来越明确,刚刚“吞掉”两个跟梢的,就有点儿不适。 余慈就笑,也十分羡慕,小女孩儿那虚空神通,才真叫一个举重若轻,境界的差距便在于此。 “不舒服就把他们扔到承启天吧,回头我自会处置。” 小五“噢”了一声,如释重负。余慈又是一笑,其实不问他也能猜到一些,在北荒,对缘觉法界碎片感兴趣的,说来说去,不就是大梵妖王那边吗…… 嗯?余慈中断思绪,抬起头来,前面有人挡路。 “你是……” 余慈说话的声音也显得有些缥缈,几如游丝一般。比较尴尬的是,明明是熟面孔来着,可那名字到嘴边,余慈竟是生生地给忘了。一年来在死魔劫数里挣扎,对一些浮飘的记忆,他的反应有点儿迟钝了。 面前的女修用一种比较古怪的眼神看他,半晌才道:“你终于出关了,跟我来吧,宫主想见你呢。” “宫主”这个词儿,给了余慈一个刺激,让他一下子想起来,眼前带着点儿骄傲的女修身份:“紫蕖姑娘……三宫主不是已经离开了?” 据余慈所知,早在大半年前,湛水澄就离开了丰都城,说实话,今天见到紫蕖,他可是相当吃惊来着。 紫蕖看他一眼:“三宫主也留了点儿东西给你。” ********* 尽量向前调整时间,请大伙儿支持。 第二百四十五章 隔空密会 极轨天珠 紫蕖的言语表达非常古怪,余慈有点儿不太想去,但也只是个念头而已,他几乎没有迟疑,便回应道: “请紫蕖姑娘引路。” 不一刻到了圆光阁,余慈对这里也算是熟悉了,不过看起来,紫蕖并不打算引他进入原来湛水澄的居处,过了前厅之后,就拐到了另外一个方向。 余慈仍是不紧不慢地跟着,心里面没什么别的想法,既然来了,早晚要经一场,何必多想?思虑费神,他也要节约着用。 两人整体的方向是朝下的,余慈也看出来了,这里应该是靠近地脉窍眼,更有法阵罗列周围,是圆光阁紧要的修行之处,他的洞府内,也有类似的布置,当然,比圆光阁差得远了。 他这么走着,紫蕖却是有些奇怪,一层层法阵的灵光扫过,起的是一个检测的效用,每个经过的人都要有点儿气机反应,可这九烟气息自然收敛,便如枯井一般,几乎没有任何反馈,能做到这一点的,根本就是死人! 紫蕖忍不住看去一眼,也在此时,前面渐渐宽广的视界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是那宫主? 余慈心中刚生出这念头,就给修正了,不可能,现在还没有到地方呢,那一位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亲来迎他。 离得近了,看得更仔细些,他眼皮忽跳了下,眼前这位,很是眼熟。 那人站在法阵灵光之中,在脸上覆了一个丑陋的雷公嘴面具,身姿却显出,是一位高挑健美的女性,身上披一层甲胄,完全按照体形曲线打造,大半是金属材质,部分则缀以柔软的丝甲,如此倒更突出其惊心动魄的形态美。 不过,其肘后部突起的尖刺锋刃,也绝对可以让人心头凛然。 这位,余慈确实是见过的。 重器门的人物! 当年在剑园,就是这女人追杀,将他两度逼入地下,狼狈得很,一晃五六年过去,此人倒是无甚变化,当然,修为是长进了好多,一时间倒是看不出深浅。 啧,他早知道重器门和蕊珠宫的关系,可现在已经全然不遮掩了吗? 紫蕖和这位披甲女修打了个招呼:“文英,九烟已到。” 余慈算是第一次知道了“旧仇”的名字,那边文英略一点头,丑陋的雷公脸面具上,铁青底色和古铜尖喙,闪烁冰冷的金属光泽,甚至掩过了她眸子的神采。她一语不发,转身在前面领路,依序开启后方的几座石门。 圆光阁的这种防护,真是让余慈本人的洞府望尘莫及,最后,他们来到一处约有二十尺方圆的静室中,室内无人,只有一颗明珠照亮。这里应该是做修行之用,可是余慈看到,室内处处画着符纹,导引灵气,固然是玄奥非常,却使得原本精纯的灵气分流,修炼的功能被严重弱化了。 不用说,这是蕊珠宫哪一位的手笔吧。余慈摇摇头,这样一样,圆光阁这个修行的上好窍眼,可就要废了,至于什么“宫主”,连个影儿都不见。 余慈倒是很沉得住气,垂手站定,不动声色。 文英进来静室之后,径直走到符阵的关键处,后面,紫蕖关闭了进来的门户,原本已是静寂的环境,更是绝去了其他一切声音,只有生灵吐息的感觉依稀留存,这里面,不包括余慈的。 紫蕖又看他一眼,而这时,前面的文英伸展手臂,呼啦一声,静室内的光线猛然一暗,文英手上,一件天蓝颜色的斗篷展开,随即覆在符阵核心区域,上面缀着繁密而规整的纹路,闪闪发光。 余慈意识到,这也是一件经过特殊设计的法器,随后,文英在室内走动,开启了符阵的几个关键节点,细密的气机运化开始。 余慈不免要表现出一些惊讶的态度了:“你们这是……” 紫蕖竟然回应了:“宫主尚在飞泉山,需投射分身在此。” 好嘛,果然是这样。飞泉山,那是在离罗江中下游,南国界域,离这亿万里开外呢。 余慈嘴角抽了抽,未等感慨的心念明晰,头发忽地一紧,仿佛是一道冰泉倾下,清凉寒彻,又有着沛然大势,让人难起抗拒之感。而符阵上的天蓝斗篷,则似是被什么东西撑起来,显出模糊的身体曲线,兜帽之下,则一片空洞,不见面目。 室内,紫蕖和文英都跪了下去,恭敬行礼,然后,依次退了出去。 怎么,还是一场秘会?要说余慈在剑园时,见过类似的情形,只不过那时支撑的一副重甲,那重甲此时还放在他的云楼树空间里呢。 想到这里,他倒是有点儿想笑,嘴角刚勾了一勾,全身又猛地一僵,空洞的兜帽下,有一束无形的压力抵至,类似于常人的眼神,但更为虚缈深沉。 余慈知道,遥远的虚空之后,确实有一位此界顶尖的宗师人物看着他。 紧接着,那人自报家门,用似曾相识的话音道: “又见面了,我是羽清玄。” “……” 淡淡一句话,便如一把利刃,戳破了乌蒙蝉蜕,撕开了卢遁、追魂等等虚假的壳子,直抵他的根本。余慈只能保持沉默,坦白说,他的脑子出现了一刹那的断层,这是真正的“震惊”,绝不以意志为转移。 同样的,人之本能也让他心里缀了个沉甸甸的疑问:她是怎么发现的? 对面,斗篷之后的那位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似乎宣告,又似解释:“天垣本命金符确是上乘修行法门,只是上应天象,难有私密。或许是如此,朱太乙自落本命星,虚位以待,又为你遮蔽天机,不过,我能看破。” 听到朱太乙之名,余慈心里就是一抽,朱老先生对他的关爱照顾,他此生难偿,至于羽清玄所说的事情脉络,倒不那么重要了。 他继续保持沉默,对方则继续不紧不慢地说话:“一年前,水澄要我救一个据说是修炼太玄封禁的天才人物,我以紫微斗数算你寿元时,才将星象对应,你已经寄托星辰于北落师门?” 好吧,湛水澄也是想帮他的,只不过貌似求错了人……现在瞒扯,实在没有意思,余慈缓缓吸气,咧嘴笑了一下:“羽宫主,剑园别后,一向可好?” 这算是正式承认了。 此时符阵迸发的灵光开始收敛,然后余慈就看到,天蓝斗篷略一抖动,径直从符阵中走出来,离他极近,那黑沉沉的兜帽空洞,真的很给人压力,有那么一刻,余慈简直以为羽清玄要下杀手,但最后只等来了一句话: “你受的是法门亦或道统?” 余慈怔了下,他知道羽清玄的意思,受法门可说是个例,但受了道统,那就等于是接了上清宗的传承,以羽清玄和上清宗那扯不开的血脉联系,态度自然会有极大的不同。 最安全的说法无疑是后者,但余慈最终也没多话,他考虑一下,取出那由朱老先生交给他的紫红珠串,在手上一晃,现在,应该是最应该使用的时机吧。 他至今不知朱老先生给他珠串的意义,但愿意遵从朱老先生的安排。 手上一轻,那紫红珠串已被对面的斗篷人影摄去,余慈眉头微皱,但没有说话。 羽清玄只是投射过来一道清气,借物拟形,并没有真正的躯体,所以那紫红珠串就像是浮在半空中,慢慢旋转。接着一声微响,其中一颗珠子竟是给分出来,珠串整体则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余慈眉头又是跳动,但还没有做声,因为他知道,那颗木珠,是朱老先生后来加上去的,里面是天垣本命金符的修炼法门。 哧地一声响,那颗单扯出来的木珠,竟是给弹回来,余慈接住,目光却看那边的珠串,最后忍不住提醒一声: “羽宫主,这是朱老先生赐我之物!” “是给我的。” “呃?” “确切地说,是给任何一个能够运使这‘极轨天珠’的上清故旧的。” 朱老先生说这珠串没有名字,羽清玄却说是什么“极轨天珠”,余慈其实信后面的更多些,只恨所得的信息太少,完全被羽清玄牵着鼻子走。 他还迟疑是不是要多耗些脑力,珠串已经不见,天知道让羽清玄收到了哪里去。紧接着,便又听她道:“你的寿元消耗仍超出常理。” 余慈也不惊讶,这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的,只点头道:“宫主慧眼如矩,还有大概三五年的光景。” 但很快就不是了,余慈有把握将其迅速抬高到一个较稳定安全的阶段。 羽清玄反倒静默下来,好半晌,才又发声:“朱太乙很会教徒弟,可惜,徒弟却是个蠢货。” 余慈没有反驳,他相信,朱老先生为他做了这么多,肯定对他有未形之于口的殷切希望,而以他如今的境况看,说一个“蠢货”,并不为过。 正想着从羽清玄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胸口忽地一闷,华丽的天蓝斗篷微掀起来,那未化为实体的压力,似乎就是投影分身无形的手,揪着他的心脏,随时可以一把捏碎。 “活不长,你活着还有何意义?” ************ 培训快要结束了,应酬也多了起来,再加上回家耗时,最近几天更新不力,建议大伙儿晚十点后就不要等了,早睡早起才是王道。 第二百四十六章 百岁之约 万事俱备 这是威胁吗? 垂头看了眼受压迫的胸口,余慈微微一笑,这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绝没有半点儿虚假。 这一年来,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死魔劫数的威胁下,如何维持“不动”之势,包括先天元气的坚固、元神真性的明透、肉身机理的稳定和心念意志上的硬朗等一部完整的“文章”。 死魔临头,他消灭不掉,解决不了,但却能够用一次次坚忍的磨练,将自身破绽一点点地挫消,形成无懈可击的防御态势。什么样的死亡,都无法动摇他的根本,所谓“江流石不转”,即如是也。 死亡在他这里被“异化”了,羽清玄要用这种方式,他倒是更为放松。 “在下觉得,只要活着,就挺好。” “你不必发什么感慨,朱太乙没有对你说起过,极轨天珠的用法?” 余慈保持着笑容,很老实地摇头。 “所以你就这么挥霍自己的资格。” “咦?” 胸口骤然一闷,压力在增大,余慈的心脏脉动相应地调整,不是变快,而是更慢了,有外力帮忙,省劲儿嘛。 这是自然的调整,早已进入余慈的本能。 羽清玄声音沉沉:“挥霍之后,再懂得精打细算,也没用处。朱太乙送你极轨天珠,想必是要借此助你锁定他那太乙星,然而就算是由我出手,搭建起来‘星轨’,送你移转星域,也需要四十九载,随后还要精修苦练,力争长生,百年之期,也是少的,那时你早已骨肉化灰,朱太乙的期许,又有什么意义? 星轨? 余慈表示更深的不解:“我从来没想过用什么‘星轨’……” 他话只说半截,其实他觉得,借助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已经是最快捷的办法了。四十九年……他可绝对不准备用四十九年,才闯入步虚境界。什么星轨,他不在乎! 羽清玄回应平淡:“志气可嘉,然而紫微垣有三十九星官,近三百五十颗星辰,你确定归垣之后,可直抵太乙星?若不能抵入太乙,接受上清道统,又凭什么让你活着?” 道统?这就是朱老先生的愿望吗? 余慈念头转动,脸上依旧在笑:“活便活了,也不凭宫主的意思。” 谈话到这儿,有点儿进行不下去了,余慈倒也不想和这位了不起的大人物搞僵,只不过,这位并没给他缓冲的余地。他只能针锋相对,反过来若是低脑袋、赔小心,被直接抹掉也说不定。 气氛僵滞很久,余慈已经暗中联系小五,准备一有险情,便借承启天中转,将小五投影在此,投影对投影,距离不同,消耗不一,想来还是小五胜算大些。 但必须要说,他绝不愿意就此翻脸,所以,数息后,他主动开口:“如果是朱老先生的愿望,我愿尽一切努力满足,这和所谓‘资格’毫无干系。” “空口白话。” “宫主说要相助,在下也觉得是天方夜谭。” 眼看又要僵掉,羽清玄却语气一缓:“我何曾说过要助你?不过是还上清一脉的香火情分。现在,我拿走极轨天珠,而你若想活命,要做两件事。” 余慈用沉默回应。 羽清玄继续说话:“第一,你去寻找延命之法,以一百年为最低限,达到这个标准,你来找我,我以‘星轨’将你的生死玄机送入紫微垣,进入步虚境界,接下来,你就要用剩下五十年的时间,证道长生……” 余慈咧咧嘴角:“第二?” “第二,培养出一个修炼天垣本命金符的上清弟子出来,一旦事不能成,便要代替你寄托太乙,承继道统。” 余慈一听就乐了:“前面还靠谱,后面这条,难道羽宫主以为,天底下谁都有你们太玄一脉教徒弟的本事?我……” 说到这里,他面色微变。胸口连震,来自前方的强压,化为千丝万缕、又震荡变化的力道,在此处汇结。 他此时全身精气尽都封存,如枯井一般,但相应的更是敏锐,当下就提气相抗,要将这力量挡出,然而双方乍一接触,那边力道变化便已消散。 余慈没有大意,泥丸宫中,元神悬照,无形灵光转眼在体内扫荡七八遍,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才不相信事情会这么简单,盯死那天蓝斗篷,眼睛已经没有掩饰,变成了幽暗的血色。 羽清玄也没想到余慈的反应是如此迅速,她投影过来的力量层次并不高,在不伤人的前提下,想加持封灵术,还真比较困难,她也不想就此罢休: “我施封灵术,可在你死后,制止灵光流散,助你转生,且对你平日生活、修行全无影响,何必紧张?” 余慈讶然,太玄封禁这也能做到?长生以下,转世重修只是个美好的愿望,不说难度重重,只说在母体中走一遭,那胎中之迷谁人能挡?最后还是变成一个浑浑噩噩的婴孩,与死无异。 要是太玄一脉能做到这点,天底下的修士还不前赴后继地找上门去? 果不其然,羽清玄随后道:“转生后胎迷难解,但能护持根基,印入先天灵识……至于此后之事,便与你无干。这是第二个条件!” 这羽清玄,分明是认定他难以补上百年寿元,直接就预防万一,做他的身后事了,这样还有什么好说的? 余慈哈地一笑,不再多说,也不管那极轨天珠了,开始后退。 对面也没逼迫,只在他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沉沉道:“不能自救,空有信心也枉然。” 余慈不说话,也许这位羽宫主是好心,但确实与他现况不符,他没必要多此一举,这些东西,也没必要解释。 加在身上的压力时时起伏变化,羽清玄从来没有放弃过出手的想法,不过余慈总能针锋相对地做出气机反应,而且,她的无上灵觉也有种莫名的警惕,觉得除了表面上的东西之外,余慈那边,还藏着什么。 石门很轻易就打开了,门外两位战力高强的女修,也没有任何动作,当然,凌厉的眼神不算。 余慈知道这是关键时候,他也退让一步:“百年寿元之约,在下愿意遵守。” 说罢,他就转身,身侧身后均无反应,余慈松一口气,也在此时,后面,紫蕖有些不怎么情愿地开口:“三宫主还给你留了两样东西呢。” *********** 等余慈走出圆光阁,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他并没有因为这一场意外受到影响,继续按自己的计划进行,当然,心里面不免多了一事。 如此,他出了真修圈,寻了一辆“恰好”经过的蜥车,在城中转了一圈,逛了几个商铺,采购一番,在此过程中,关键的东西已经入手。 回程中,有人驱车赶来:“九烟老弟!” 余慈便笑,在丰都城,顾执的消息真是灵通,倒免了他找上门去。 顾执直接跳车过来,一点儿都没有因为相隔年余而显得生份:“老弟终于出关了,怎么不去找我?” 余慈用“九烟式”的态度回应:“正要去。” “哦?” “还要劳烦顾兄,我冲关急需不死丹。” 顾执大惊:“老弟你要冲步虚?” 这显然是个误会,余慈摇头:“延命而已。” 延命又怎能用“冲关”来表达?顾执心中疑惑,仔细看余慈面相,隔着一层乌蒙蝉蜕,他当然看不出真实的东西,只有从眼神里找,而余慈早就遮住眼中异象,眼眸看起来灰黯无光,倒让顾执很是头痛。 别看他手中不死丹从未断货,可那也是修行界少有的延命长青之宝,一颗的价值,就等于是一件五重天的法器,七八颗加起来,甚至比玄真凝虚丹还要贵重。也就是以长青门的财力,和得天独厚的优势,才能确保供应无忧。 他上次给余慈四颗,已经让师兄训斥一番,这回再给出去,若是不见效,他可真要灰头土脸了。 想是这么想,顾执却也非是常人,面上笑容不改,已将药瓶拿出:“这里是五颗,服用不死丹,十颗以下还好,再往上,非得让我师兄来配个方子才好,老弟……” “这次出关之后,当随顾兄前往华严城,拜谢青松先生。” 这几乎就等于是允诺给长青门出力了,顾执哈哈一笑:“老弟这回要闭关多久?” “不会再有一年。此次延命之后,我想着稍稍休整一段时间,再出外寻找进一步延命冲关之法。” 顾执也不意外,点头道:“老弟果然还是有为之人,北荒之地,不应是老弟你长留之所。” 九烟的表现确实如此,到北荒来的修士,绝大多数都是心灰意冷,自甘堕落,像九烟这般身处绝境仍不忘上进的,实在是少之又少。顾执也没想过要将九烟留在门中多久,这方是聪明之举。 “对了,苏雨仙子等了你约有五个来月,走的时候,还留下一封信笺,如今应是寄留在天篆分社。老弟你不妨去取来?” 余慈点头,表示知道了:“出关后再说。” 他现在万事俱备,只看最后一搏。 第二百四十七章 化液玄真 招摇天狼 上 回到自家洞府,余慈本待即刻冲关,但想了想,还是招来小五,在洞府内布置了一处四极天星神禁。 实在是因为羽清玄投射分身到此,带来了压力。这样安排禁法,或许会让一些人警觉,但在此阶段,稳妥才是第一位的,另外,给别人一些压力,其实挺好。 谢过小五,余慈坐在静室内,看湛水澄留下的东西,所有的物品都放在一个锦盒中,打开看,里面有一枚玉符、两根线香还有一个瓷瓶。 玉符是由非常罕见的墨玉刻成,上面的符分形密密麻麻,却是形成了一个懒洋洋的猫咪图案,形神兼备,倒似是把猫身的湛水澄刻上去了一般。余慈初时还有些糊涂,再看分形结构,猛然间恍然大悟: 这是九命幻灵符啊! 再看这精妙笔法和内蕴灵光,除了湛水澄,天底下没第二个能做到的。 至于这线香,通体翠碧,纹理细腻繁复,虽是纤细,但也十分醒目。余慈经过前段时间的恶补,倒是有点儿认识,观其色香纹理,再拿出无名香经比对,忍不住吸了口气。 这线香应该就是极上等的“碧游香”,是采集天下一千余种纯粹灵气,以生克之法凝香入药,又经劫法宗师级数的高人以性灵之光加持,才最终成形。 燃起后,香气入窍,淬洗形神,除秽辟邪,飘飘然令人如游碧霄,又内蕴长生中人性灵气机,是修行时的上佳辅助。尤其是冲关时,若是运使得法,可大大增加成功率,这可是对长生真人都能起作用的,价值不可估量。 这两根线香,再怎么低估,其价值也要超过全效的玄真凝虚丹了。 至于最后那个瓷瓶,外面也密布着符纹,余慈看了一会儿,只知道有封存灵气之效,具体的也不清楚,想来不外是药物之类。他打开看,立时就让里面的光芒给闪了一下。 等缓过劲儿来,凝神穿透光芒,才见到瓷瓶中是小半瓶水银状的液体,闪烁着眩目的银光,那光芒冲出来,将整个静室都给铺上了一层光芒。只看表相,也知是个了不起的东西。 这玩意儿余慈就真的不认得了,又觉得有点儿熟悉,一时颇为苦恼。此时就看出那一位一贯的没头没尾的作风,连个便笺都不留…… 怕药性散失,余慈加上瓶塞,暂时放在一边,本待到冲关结束后再研究,但转念一想,湛水澄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而且她留下东西,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他延命之事,有这种资源,不研究透了,很可能过期作废,那就太可惜了。 余慈就在那里动脑子,视线在三样东西上逡视来回,最后是把注意力定在了九命幻灵符上。 左看右看,只有这个符给他的感觉最古怪:三样东西里面,只有这个肯定不是延命的效用,摆放在一起,细思来就有些突兀。 他将玉符拿在手中,感受其纹理质地,又细看里面的分形结构,考虑片刻,忽地举手激发了灵符。一道深紫光芒飞落,在地上打了个滚,便成了一只惟妙惟肖的黑猫,在地上走了几步,无声无息,却是活灵活现。 随后黑猫就抬起头,深碧的眸子锁定了他的位置: “你……九烟,嗯,叫余慈是不是更干脆啊噜?” 余慈就算有些准备,也给闷了一下,这并非是湛水澄与他隔空对话,而是留言的性质,但可想而知,下次再见面,他绝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不过好消息是,他的猜测没错,刚才看墨玉灵符,上面不符合一贯水平的闲笔,果然就是机关所在。 湛水澄这回相当好说话,更可能是符本身的限制,留言刺他一句后,便转入正题:“我看你虽然是不知轻重,但在太玄封禁上还有一些天赋,要是死掉,真有点儿可惜,所以留了两根碧游香,还有一瓶‘化液玄真’。如果你没蠢到让师姐翻掌把你灭了,应该能看到吧。碧游香傻子都会用,至于‘化液玄真’,我这里有个法诀,你记下来,嗯哼,我只说一次的!” 看着一只猫在那里唇瓣张合,指斥不休,场面确实荒谬绝伦,然而余慈却是极其用心,听那法诀,不使漏过一字。 法诀很短,且颇为浅白,千余字而已,以余慈的神魂修为,一遍足矣,而且稍稍思索,就解悟小半,再琢磨几回,其真正的用法就明晰了。 末了,他在床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那趾高气扬的黑猫行了一礼,受他一礼后,这猫便重化紫光,回到墨玉灵符上。余慈拿起再看,却见上面符整体结构不变,仍是一只猫儿形状,但那些闲笔散形统统不见,通体如一,灵光蕴藏,这才是最正宗的九命幻灵符。 符中藏符,用之无痕。如此符法妙技,足以令人顶礼膜拜! 余慈是真的服了,更多的还是感激。嗯,也许还有一点儿好笑:都是一个师门出来的,怎么和他生克这么明显来着? 他又摇摇头,手握瓷瓶,心里手里都有些发沉。 这‘化液玄真’,顾名思义,就是化为液态的至粹玄真。 当然,也不是形容的这么简单,要知绝大部分玄真,都是以“光”、“焰”、“风”等有形无质的方式出现的,虚无缥缈,要想将玄真化为液态,不说其中手法,单是那“量”要有多少? 话又说回来,这里面最了不起的,还真是“手法”。 修行界有个常识,还丹修士是无法有效吸收“至粹玄真”的,余慈将藏洗日月存炼符和玉宸启灵之术共用,全天开启,又是用承启天为介质,早就远远超出寻常还丹上阶修士的能力范畴,如此吸收至粹玄真,其无谓消耗也在七成以上。 想那步虚术,除了步虚登天,就是比较谁能更有效地运化玄真,这正是还丹修士的死穴,所以才要有玄真凝虚丹这样的丹药为中介。 至于“化液玄真”,不是用药,而是用大神通之士的手段和特殊心法,充当介质之用。 ************* 不好意思让大家再等了,先更半章,下午更另外半章,晚上也有。抱歉。 第二百四十七章 化液玄真 招摇天狼 下 湛水澄用了何等手段,余慈是不甚清楚的,可那心法,却绝对是还丹阶段所无:只见其处处都落在汲纳玄真,运化生机之上,细想来,说不定就是由步虚术改化而成。 他仍不知吸收了湛水澄所赠的“化液玄真”后,能增加多少寿元,可有一点必然要明确: 这……人情,可是大了! 呆了半晌,余慈定下心神,重又参悟心法,花了约有一日时光,确认施行无碍,随时能够运用,这才罢休,原本已经坚实的底气,也更为牢固。 而此时,他必须要进入正题了。 做好准备之后,顷刻间,余慈舍弃了一切不必要的情绪,进入到与死魔劫数抗争时,最熟悉的状态。 江流石不转,可以说是对他当前最贴切的形容,他就像是一块在大江中的礁石,任他风大浪急,魔劫滔滔,我自巍然不动,已经做到了他这个层次的极致。 可是死魔劫数非比寻常,礁石再怎?imgsrc="/sss/cuow.jpg">浦辛鳎还环萘恐站坎怀桑闹蚀嗳跻裁挥谩J导世此担忍煸褪恰胺萘俊保尬愦卧蚴恰安闹省保饬窖霾怀桑敖甘弊钪栈故腔岜怀遄叱蹇濉?br/> 先做哪样、怎么去做,其实没什么特优的选择。余慈用一年的时间思考、准备,还是决定,先把“材质”炼到极致,筑牢基础,再求份量。为此,他必须提升天垣本命金符的造诣,做好“移宫归垣”的功夫。 泥丸宫中,明光悬照。 元神真性呈现赤子之形,而其头顶,那颗圆润的符珠,就是天垣本命金符。 一年以来,由于要在承启天应对魔劫,运使符的频率和强度,那是寻常修士绝难想象的。在这种情势下,二十八宿符中,已有一半结成种子真符,周天星数中,像是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等与斩杀死魔密切相关的符,也尽都磨炼成“种子”。 即使与再度进阶相差甚远,但单论修炼速度,上清宗历代宗师,有九成九都要羞惭无地了。 余慈一边内观本命金符状态,一边取出刚从寇楮那边得来的缘觉法界碎片,这样的收集,已经是第二次,前后两次加起来,数量已经是不少,尤其是那个被当成诱饵的碎片,份量十足,让他狠赚了一笔。 此时,他身前已经摆放好香案,佛骨熔炉便供奉其上,前方插一根碧游香,却未点燃。 确认一切无误,余慈启盒,其中的碎片如被风卷起,纷纷投向佛骨之中,被心炼法火烧尽。旋即彩光升腾,尺余佛像若蹑彩云,梵呗之声绕行室内,空间有限,偏有广大庄严之威。 七色宝光当头刷下,正是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 第二次见到这无上神通,那些佛颂禅唱反倒模糊起来,余慈自去观照泥丸宫中的本命金符,便见异彩流转,有跃然发动之势。各种子真符不提,那些个差了火候的符,便如同张开了一个个贪婪的嘴巴,要将佛光吞下。 气机跃动,余慈却是心神安定。 首先当然是二十八宿符中,剩下的六个,完成这些种子真符不难,难就难在要与移宫归垣同步进行,就算是有了两次经验,余慈仍不敢大意。 由散星入趋白虎,是与杀伐之气交相感应;由白虎转入玄武,则是借剑意敛藏之机,贴合天机变化。而这回,则要比上面两回难度更高,而且再没有什么技巧能够利用,他要凭着佛光神通,强行冲关! 也在此刻,圆光阁里,听香苑中,虽是相隔亿万里,羽清玄一本体、一分身仍是同时抬头,感应星象。 既然已经锁定目标,朱太乙的混淆天机之力对她再无作用。在她通究天人的感应中,玄武星域,属于那个小辈的生死玄机,从深沉的藏敛中“醒来”,借着一种奇特莫名的力量,奋力一跃,与另一方星域相接。 北落师门光华收敛,而在另一侧天域,一颗相对暗淡的星辰则是接连闪烁。 “果然,死灰燃尽,难以尽情生发,只能说是差强人意……” 旁边紫蕖发现宫主的异态,她也聪明,知道是说余慈,按着学来的星象知识,想了一想,仍不太明白:“宫主,怎么个差强人意法?” 羽清玄轻声道:“不算那颗散星,他第一回寄托生死玄机的星辰,居于毕宿,星力灼然,甚是契合;其后北落师门不必说,乃是天域第一等的大星,光华朗朗,自具玄妙。而此次投放生死玄机,却是落在招摇星上……” 紫蕖想了一想,有点儿明白了:“招摇星确实不太明亮,这就证明他失败了?” 羽清玄莞尔:“他身上死气充溢,或是正受心魔困扰,与青龙生发之势迥然有异,能够移转星域,已经是很了不得,况且寄托星辰本身,对他修为并无妨碍,哪有失败之理?只是招摇星主兵杀,与青龙星域真意相悖,此后要蹉跎一段时日……” 说着,她又有些不悦,如此蹉跎,岂不是更加无望? 心念未绝,感应又变。便“见”天域中,有一道目力永难发现的奇妙“线条”,自招摇星起,一路延伸出去。转眼出了青龙星域,转入朱雀,与那边最为明亮的一颗星辰交接,灼灼光芒,令周围星辰,黯淡无光。 “再转天狼?不,还没有,这是双星……嗯,四星交感。” 余慈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朗照,深渊血潮都似是燃起了火,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依旧没有消减之势,凭着佛光神通,他硬是将十二个二十八宿符精进圆满,但这个,还未足够! 本命金符已经完成三次种子真符的拼合,九曜六符、元辰六符、二十八宿。三次合起来,共计二十四枚。再算后面周天星数中,有两枚已成,这样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还多。而经过这些年来的运用,尤其是近一年来,在承启天的支持下,无休止地运使符,他已有了更进一步的心得。 天垣本命金符初成时,他明确生死玄机,知道追复生魂定星咒、延生度厄本星咒、太阴役禁厉鬼术、北斗劾魂注死术等符涉及生死大势,自成脉络。 接下来他又觉察出,太阴炼形法、藏洗日月存炼符、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三符递进,洗炼形神、通达骨络,又成一体。 若将天垣本命金符视为类似于人身的整体,这两条“线索”,就像是两条“大筋”,有通贯全身之势。将原本层次分明的符,连缀成一条上下通达的脉络。这样一来,纵横交错,其结构比原来更为清晰明确。 由此余慈更返归基础,想到朱老先生传授的“诸天飞星”符法,按照窍眼多寡,可以划分为九曜、十二元辰、二十八宿,周天星数四个层次,而按照功能区分,又有诛邪、炼度、祈禳三部。 受此启发,余慈除了在“横向”的层次下劲儿,也开始深入研究“纵向”的符脉络,果然有了新发现: 出有入无飞斗符、虚空神行符、二十八宿中的隐沦飞霄符、周天星数中的解形玄变符,都是由遁术生发,后来就有解形存神的避劫之功,可视为一体,此“筋络”在祈禳部中; 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二十八宿中的赤天降魔金光符、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都是以击杀魔物为主,又都是“神光”体系,也能融会贯通,此“筋络”在炼度部中; 九曜龙渊剑符、剪虹绝光法、二十八宿中的太白赤血杀咒、周天星数中的太一斩邪符,都是锋芒毕露,破空断云,彼此共鸣,有“剑符”之意贯之,此“筋络”在诛邪部中。 这些个都是余慈验出条理的,由此形成一条条筋络,穿插并行,贯通三到四个窍眼层次,形成独特的气机结构,有种“一以贯之”酣畅感。这是余慈在以前从未发现,或是忽略了的。 他能够感觉到,这是一个高效突破目前困局的契机,所以他要去做! 二十八宿符已成,等于是这些“筋络”已有大半完成,接下来,余慈早已经安排好了侧重点,像是北斗劾魂注死术、太一斩邪符、解形玄变符这些关系到“筋络”完整的周天星数符,就是照顾的对象。 不计成本和消耗,凭借着寇楮、李闪这一年来的收获,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就像是永无衰竭,加持在天垣本命金符上,元神真性更放出光芒,与之相接,借佛光神通,以几等于无的消耗,解析变化,与之相应,刚刚转投的招摇星,果然是放出气机,与其他星域对接。 余慈微昂起头,来自青龙星域的勃勃生机,透过星辰,转接而下。此时尚不及在前两处星域时,浑化同一的妙处,可是在另一方遥远的星域,却有一团炽烈如火的力量,也丝丝缕缕渗透进来。 余慈知道,那是天狼星! 这还不止,还有毕星、还有北落师门,生死玄机没有移动,却有某种奇妙的联系,发生在四颗星辰之间。 再由此拓展开去,更是发生在四方辽阔星域之间。 ************ 搞设定很爽,写设定就悲剧了。今天晚上还有点儿事,只有这三千字,剩下的一千,容后补。 呃,其实我觉得挺好懂的……要不,看懂的留张月票啥的? 第二百四十八章 投影三垣 半步登天 “毕星、北落师门、招摇、天狼……个个都主兵杀之事,此人杀性倒重。” 初时的惊讶过后,羽清玄倒是想到了一个问题:“若以此进驻三垣,后面到紫微垣,便是至勾陈,也不会到太乙。这可真是个麻烦。” 紫微垣中三十九星官、三百五十颗左右的星辰,各有天机呼应,与修士心性息息相关,她的担心绝非没有道理。 圆光阁和九烟洞府相隔不过数里,她心念一动,便有神意透过,然而才抵外围,又倏地收回。不知何时,那洞府内层,竟是布下一个极厉害的禁制,将里面护得严严实实,她不想惊扰余慈冲关,故而神意一触便回。 果然是颇有几分运数。 如此禁制,也能在不动声色之间布下,这人的实力,比情报上可要强上一大截。羽清玄再度调高对余慈的评价,也在想,若是真的寄托“错”了星辰,又该如何是好。 念头再转,她又摇头:如今不过四星联动,距离圆满还差得好些,便是进驻三垣,也绝不可能一步登天,直入紫微。她大概是被余慈超乎常理的修行进度震了一下,竟然忘记了这些常识。 移宫归垣乃是逆天之举,尤其在归垣阶段,没有步虚之力,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当然,见余慈的进度,她承认,此人确有希望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一步步登入紫微垣,可那定然是步虚境界的中后期。成功之后,马上就要面临长生关的压力,又如何能调适得过来? 若余慈依她所言,通过“星轨”直趋而入,固然是要耗掉四十九年时光,但起步就在紫微垣,必将筑下最坚实的根基,这般修行,才有机会冲破长生关,将上清道统传下。 传不下上清道统……想必朱师伯在天之灵,亦不会瞑目。 感应中,紫微垣那一颗算不得如何夺目的星辰闪烁,带起她一声浅浅叹息。 紧接着,她又皱起眉头,看三垣星域里,一个晃动不休的“光点”。 ********* 余慈现在有点儿乱。 生死玄机寄托招摇星,除青龙星域外,其余三方星力也都传来感应,而且变化多端。前一刻还是白虎凶煞的肃杀,接下来就成了朱雀之灼热奔放,再一个恍惚,又直坠深海,体验到玄武沉厚之力,而这一切,往往都有青龙星域的勃勃生机游走其中。 如此变化,直令人眼花缭乱,照应不及。 余慈好不容易筛下这些迥异的特质,还原星力之本,探索气机交互作用的机理,倒是很自然地想起了心内虚空中的星辰天。 那自高而下,垂落四方的天穹结构,就像是一个倒扣的海碗,其实任何一个修炼天垣本命金符的修士,其最终的气机运化结构,都应该是这样的。 只不过,直接步入三垣的修士,是“由上而下”,从三垣“溢”往四象天域,算是顺天而为;不幸移宫归垣的修士,则是“由下而上”,从四象天域反推上去,最终才能在三垣中搏一个位置。 和先入三垣,轻而易举控制四方星域的修士不同,移宫归垣的修士必须接受一个基本事实:即未归垣之前,只能用“碗沿”上的某一点承重,注定很难找到平衡,聪明的做法是:舍弃整体,只留一部,比如在白虎星域就与白虎真意混化,不论其他,才能避免尾大不掉的局面。 这种情况要一直持续到进入“归垣”阶段,只有在中央星域找到支撑点,才能最终平衡四方星域的气机,将天垣本命金符推上圆满境界。 说来简单,做来却难。 苍茫而辽远的星空,任何人都无法把握,想要通过四方星域那粗陋的气机联动,找准支撑点,需得是将每一个“移宫”步骤都做到尽善尽美,用后天的艰苦磨炼,达成相对的平衡,这时才好捕捉天机,锁定目标。 余慈现在,其实也只是移转三宫,最后的朱雀星域,只凭气机锁定。有此指引,日后修行确实水到渠成,但现实是,他无法以点代面,真正把握到朱雀星域的气机运化,“平衡”一说,无从谈起。 可从另一个角度看,星空无垠,心内虚空的星辰天域却是有限的。 某种意义上,星辰天既是余慈修炼法门的显化,又是天人交感的映相这就是星空在心湖的倒影,当余慈在其中找到了四方星域的位置,向中间、向上方延伸,大致的位置总能找到。 当然,只是大致而已。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不可能凭借这个法子,精准锁定某个星辰的位置,只能确认,那里就是三垣没错。 竟然已经到三垣了! 余慈觉得自己应该表示喜悦什么的,可问题是,残缺简陋的感应,不可能帮助他“跳”上去,如今他的生死玄机依然寄托在招摇星上,在三垣星域的,充其量就是个投影。 而且,是一个没有明确寄托对象的,孤魂野鬼般的投影。 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依然照下,成为支撑他移宫归垣的最大力量,似乎永无休止,就是一个投影,也足以运转四方星域,有圆满之意,硬生生将他的层次再度拔高。 可这时,余慈生出警觉。 他以前一直注意,将天垣本命金符的提升和移宫归垣结合在一起,因为后者的难度要远远高于前者,他必须要借助升阶时力量,才能完成那一次等若星空迁徙的跳跃。 可现在,移宫归垣的进度首次超过了天垣本命金符,余慈估计着,这和他贯通“筋络”有一定的关系,因为这使得本命金符的结构更紧密、更完备,甚至蕴藏着一些奇妙的、难以解释的神通。 可是,他现在不需要任何不确定的东西。 生死大事,容不得半点儿随意疏忽。现在的情况,分明已经不在计划中了,他必须做出选择: 继续,还是转移目标? 余慈没有任何迟疑,转移! 移宫归垣从来都不是本身修为的决定因素,它只是决定修为的“品质”和“可能性”,所以上清宗有“三垣”方可登步虚的传说,余慈当然想进“三垣”,也必须进“三垣”,但未必非要现在钉上钉子。 不计损耗地使用佛光,他在顷刻之间,就将近十个符,磨成了种子真符,这本应该是常人四五十年的修行,佛光再强,也有底限,但他必须为接下来的程序留下余量。 比如,湛水澄给予的心法,想做到尽善尽美,没有佛光加持,怎么能成? 二十八宿级别的十二道灵符,已经汇入天垣本命金符中,而投影进入三垣,那运转四方的圆满真意也反馈回来,将根基进一步夯实,余慈元神之上所悬符珠,放出千丝万缕的气机,重塑形神联系。这些变化在形体上还不显,但在元神处,就像是在表层镌刻下一层精致的花纹,又像是肌体纹理,使之更具质感。 此乃先天纯阳显化之兆。眼下余慈若是阴神出窍,几可等若实质,不用符法,硬碰硬灭掉几个通神修士,等闲事尔。 余慈睁开眼睛,神光打闪,香案上的碧游香便点着了火头,青烟袅袅而升。 碧游香需要纯阳真火才能催发,余慈纯以目力点燃,这已经远超出还丹修士的层次了。 无需呼吸收摄,青烟氤氲于室内,形成一个由烟气构成的圈子,地脉窍穴透入的灵气,经由烟气圈过滤、染化,自然变动,与他体内元气交流,感觉就大不一样,明显更有效率,也更具玄妙。 按照无名香经上的说明,这就是长生中人的吞吐天地元气的效果,妙用无穷。果然,刚刚显化纯阳之兆的神魂颇是受益,因为佛光速成而略有虚浮的根基渐渐稳固。 余慈将瓷瓶持在手中,却不即刻打开,瓶中的化液玄真太珍贵了,还是用做压阵才好。 他默颂法诀,借助那特殊的元气吐纳之术,将身体调整到最适合的状态,然后就联系碧落天域的承启天,以形神物象的变化,影响那边的元气流转。 在冲关之前,余慈早吩咐了虚生老道,此时承启天中,一个真灵投影都不见,最是安静,没有任何干扰,一年来,储存起来的至粹玄真,以法坛为中心,化为一道光束,冲霄而起,在天穹之顶嘭然散开,化为朦朦光雾,充斥百亩天域。 余慈本体这边,立刻有了感应,泥丸宫中,元神双眸大睁,放出纯阳金光,有破空穿云之力,与九霄云外的那处虚空遥相呼应。 先天元气乃是元神存立之根本,莫看元神如今纯阳显化,金光焕然,却正如湛水澄所说,虚火旺盛,外表光鲜,残余的那一点儿根基,虽是千锤百炼,却固而不稳,本能地渴求雨露滋润。 越是如此,余慈越要定心。 死魔劫数无穷无尽,往往在希望到来之时,给人致命一击。余慈完全是把当前的情形当成劫数来对付的,他稳定心神,只是在运转心法,让那宝贵的光雾,一点点渗入天域,为其吸收,再汇聚成河,偏又加一个拦截的“大坝”,使之不至于立刻反馈到本体。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七星天衣 九五叱雷 上 余慈记得湛水澄的告诫,也深刻了解当前的情况,如果把至粹玄真丝丝缕缕地加进去,就是最标准的“添油”战术,“灶”里的虚火,足以将他一年来的成果毁于一旦。 所以,还是要蓄成势子,一气而下,方为正解。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湛水澄传授的心法显现出了效果,承启天中,至粹玄真的吸收比例,一开就达到了五成,这比最初的试验足足高了两成,而且这个比例还在迅速上升。 不必再说,梵呗妙吟声里,七色宝光连绵刷动,转眼将湛水澄提供的法诀提升到了余慈理解上的极限,吸收比例最终稳定在七成左右,已经和最初的结果整个地颠倒过来。 很快,承启天内,收集了整整一年的至粹玄真尽都消化,稍稍蓄势,便如天河般倾泄下来。 泥丸宫中,元神自发掐了个印诀,身外金光收卷,将那“天河”纳入其中,内里自然还有“虚火”作祟,不过在法诀和余慈本人的钳制下,这里的损耗最多也就是一成,也就是说足足有六成以上的至粹玄真被余慈吸纳,这已经是余慈预料中的一倍。 这个“一倍”,算到最后,可能是几十年的寿元! 随着“天河”倾泄,滔滔大势也将虚火压住。这是个此起彼落的关系,初时还要在虚火上虚耗一成,后面就越来越少,几乎有全面压制的势头。 只是这虚火连着燃髓咒、连着魔劫,又如何会善罢干休?眼看着要一压到底,那边就串起了死魔劫数,要来一个内外交煎。 余慈哼了一声,感应到天地阴邪之气,化为一道燥热的风,吹了过来。 只是外围有四极天星神禁先挡了一挡,随后又碰到碧游香的烟气圈子,不可避免有了空当,没能与内在虚火同步勾连。反而因为这燥风,碧游香中,长生者加持的灵光自然调整,拿出来了应对魔劫的“本能”,吐故纳新的方式,又是一变。 变化就是最好的提示,碧游烟的信息打入余慈元神,激起了他的灵感。口鼻间一道灵光喷出,化成与他一般无二的人影,这是太乙星枢分身。 这时余慈修为长进,分身倒似血肉筑成,与常人无异。 那分身化为一道光芒飞去,其气机运化,和余慈无比雷同,当下就引偏了死魔劫数,“哧”地一声长音,还未飞出洞府的分身被魔劫逮个正着,拟化出的血肉之躯,瞬间苍老、腐朽,直至化灰。 死魔劫数误中副车,余慈当机立断,头顶一道金光射出,阴神出窍。 此时他纯阳显化之兆愈发明显,身外金光便是先天纯阳和湛水澄所授法诀共同作用的结果。 金光如火,但这火又不是虚火,而是纯阳火,本就是元神真性的物化,火光扫过,蓄势而下的至粹玄真便给分解成最纯净的先天元气,依序纳入。也在此时,余慈打开了手中瓷瓶的塞子。 一道银光射出,飞上静室之顶,又被纯阳火扫中,当即化为细雨香露,淅沥垂落。 “雨露”观之轻淡,实则腻如脂膏,为元神汲纳,便是轰地一声响,如火上添油,一下子将纯阳火的势头引爆。 化液玄真的功效,果然远非余慈那些粗糙收藏可比,余慈只觉得阴神剧烈颤动,纯阳火的纯度和烈度在其引导下,一下子拔升了好几个层次,阴神仿佛是给丢进了火窟里,受那高温炙烤,可所化入的先天元气,又是浓稠到了极致,如此浓度,他已是吸收不及,似是栽进了深水中,呼吸都困难。 水火交煎,余慈阴神简直给揉捏到不成形状,只有把持本心不动,才不至于给搓化成烟。 啧,弄巧成拙了。 湛水澄给他化液玄真,又传授法诀,是以常理观之:显然那猫不认为余慈初学乍练,就能把法诀吃透,吸取效率有限,故而给出的化液玄真,留了一部分余量。 谁成想,余慈有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一下子就把法诀推至极限,而且自己还蓄积了部分至粹玄真,几处加起来,就超出了余慈的吸收能力。 “瓶口”就那么大,就算里面能装再多,一股脑儿地塞过来,也要进得去才行! 受此刺激,本已经势弱的死魔劫数,一下子又兴奋起来,且是能从先天元气的勃勃生机中,汲取力量,迅速壮大过犹不及,本就是取死之道! 遭此反复,余慈并不慌乱,既知症结,就有应对的办法,只要舍得,将多余的“斩”去就成。 他便要动手,可在此时,静室中金光大放,湛水澄所授法诀推至极限之后,倏然间竟多出了一层变化。 跃动的气机,就像是一根风筝线,扯着了与之相关的东西,向下一拉! 心内虚空中,平等天波荡起伏,稳居其中的太玄封禁,竟在余慈未曾“请动”的情况下,自然生发,化为一道冰寒真意,凭空加持。 因其主动,余慈没有什么消耗,阴神周围,粘稠的先天元气便让这天下无双的封禁之术封锁,并纳入其进一步衍化的轨道。 阴神感觉一轻,随后又被什么东西蒙上来,便披上了一件衣服,事实也确是如此:一圈光芒洒落,凝如实质,随元气波荡而摇摆,形如鹤氅,上有天星图案,又有符纹连缀,玄奥神妙。 阴神得这件“法衣”,便有灵光闪动,又化一道光芒,重归形骸。 余慈身上亦是骤沉,全身百节轰鸣,窍穴齐齐打开,连成一串,有一股外烁的力量,像是推挤一层薄膜,从余慈毛孔中涨开去,光华凝结,化为一件与阴神上同样形制的法衣,遍由光线织就,静如纱,动如烟,稍一颤动,便抖落星光。 法衣当中,七星连曜,主持中枢,自然与天上星辰暗合,星力如水,倾注而下。 余慈修炼天垣本命金符,对此最是熟悉,运用起来,绝无滞涩。心念一动,便有星光连动,内照玄关。死魔劫数吃星光一照,便似在头顶压了一座山,蠢蠢欲动的势头,转眼封死。 死气将尽,阳气初升。 第二百四十九章 七星天衣 九五叱雷 下 失了死魔的掣肘,余慈心神猛然一畅,对至粹玄真的汲纳,自然步入正轨。只觉得阳气蒸腾,生机流动,便如荒山之上,嫩芽破土,绿竹拔节,转眼之间,满眼青翠,生趣盎然,郁郁葱葱。 想那玄武含蕴玄冥之法,意主藏敛,而藏至极处,阴极生阳,便要生发。如冬去春来,惊蛰雷鸣,万物复苏,正合了青龙真意。 岂不闻“阴阳生反复,普化一声雷”? 余慈便听到了那隆隆雷鸣,震荡四肢百骸,连成丹道基都颤动起来,若说震波如水,那已经将他全身重洗一遍。 之前,他生死玄机投影三垣,生就的圆满真意,已将因佛光催化,而显虚浮的根基初步稳固,这雷音一起,由内而外,又是一轮洗换,夯基固本,自不必说。 一年来,他求的便是稳固根基,抵御魔劫,这一下势头翻转,竟是转守为攻,在夯实的根基下,死魔栗然,虽是不能扫尽,他却隐约感应到其脉络源头,但想要进一步锁定,就有天机蒙蔽,难以捕捉。 他也不以为意,这阴极阳生,产生的连锁反应,远非道基稳固、死魔慑伏这两项。形神变化尚不够直观,但一路雷鸣,在心内虚空,尤其是显化的承启天,却已具气象。 承启天中,风云变色,雷电交加,这便是阴阳反复导致的元气动荡,在中央法坛之上,几件法器投影也还罢了,惟有那鱼龙外相,昂头望天,漆黑长躯微微颤动。 鱼龙外相,含蕴的就是太古天龙真意,而此时他生死玄机寄托在青龙星域,同为“龙属”,焉能没有相通之处? 尤其是雷声一响,所谓“吐云郁气,喊雷发声”,原就是龙之天性,又有“甲木”在东,为天干之首,普化万物,其象在天,为雷为龙,正可贯通真意,那鱼龙外相再也按捺不住,飞腾而起,在虚空中往来盘旋,沐浴雷火,深浸星光,与东方星域遥相呼应。 以余慈的性子,万物生发之力,体会未必有多深,但掌控雷火,运转枢机,却是他修道以来,比较擅长的一路,天人相合,浑化同一,几在眼前。 然而另一方面,龙行九霄,风云激荡,当此天龙真意勃然而发,鼓阳正之气,与天地元气共鸣,百亩大小的承启天,倒是有点儿招架不住,一时间动荡不休。 余慈正体会青龙威煞,也不管他,慢慢这雷光便有溢出,在碧落天外激闪,引来一行人的注意。 三道人影呈品字形,从碧霄飞过。 居于右翼的是莫枭,这位阴山派出名的剑手,很是躁动,自从他领了这份儿差事,就是如此了。 阴山派中,他与浑燎是出了名的死敌,都是步虚级别的剑手,都是前途不可限量,他却在一次“切磋”中,被浑燎将肉身重创,不得不转成鬼修,此仇可说不共戴天。 去年得知浑燎死在黄泉秘府外的消息,他欣喜若狂,这喜悦一直持续到几天前,阴山派突然又发现了浑燎的踪迹,但这时的浑燎已经六亲不认,杀伤了阴山派多人,突围而走。对此,莫枭更兴奋了,不管浑燎是发了什么疯、出了什么事儿,他现在有了光明正大将其手刃的机会! 然而一路追来,他看到的是浑燎如神鬼般的剑术。他们这一行人,由宗门内有数的鬼修真人王九泉领头,还有四个步虚高手,却是徒劳无功,昨日,就在王老泉眼皮子底下,老魑还丢了性命,莫枭不得不怀疑,若是他真得到与浑燎放对的机会,他还有没有胆气,正面迎上。 越是这样怀疑,他心思越是烦躁,尤其见不得风吹草动,偏在这时,勾老九一惊一乍地叫起来: “那是什么?” 不算那些要人命的磁光磁火,碧落天域还是非常澄静的,可从他们这边看去,那处虚空像是蒙了一层乌云阴翳,里面偏又电光闪烁,特别明亮的时候,甚至能照出里面的模糊影像。 观其大概,面积约有百亩,与他们相隔也不过十来里路,三个步虚强者,事先竟然没有半点儿感应。 “什么鬼地方!” 莫枭正没地方发泄,也不管别的,一剑挥出,剑气横空十里,击中那处区域。 前头舍牟和勾老九也没阻拦,碧落天域出现这情形,说不定就是什么异宝出世呢,况且,后头还有王九泉那位鬼修真人缀着,在北荒,还真没什么可惧之事好吧,浑燎不算。 剑气中的,那处阴霾区域,似乎有所反应,光芒再度闪亮,虚空中还响起一声轻爆。 舍牟作为三人中地位最高的,扭头问莫枭:“什么情况?” 莫枭有剑气感应,呆了一呆才回复:“里面有东西。” 三个鬼修都开始往那边凑,离了还有七八里路,阴霾区域中,忽地电芒激闪,一个斗大的头颅探出,黑鳞顶角,那角却是金黄颜色,其形貌轮廓,分明是龙。更见一对巨眸,其中亦是金光流灿,如两束强光,照在他们身上,所过之处,灼然如焚。 三人都是有见识的,心中都是一抖,勾老九心直口快,当下就叫嚷起来:“他娘的,这可是纯阳真火!” 瞳中纯阳显化,步虚强者也能做到,可在碧落天域,见什么都要高看一等,尤其是巨大头颅身后连缀的身子,长有十余丈,黑鳞密布,闪着晶质的光泽,充溢着力量感,没有人敢轻忽。 未等三个鬼修有什么对策,忽有一道扭曲的烟束,自天外飞来。 舍牟一见,就知道是王九泉的“勾魂烟绳”,想是那位鬼修真人见猎心喜,要擒捉了这龙属生灵,龙之精血、内丹等,对鬼修塑形可是大有补益。 烟束临到金角黑龙头顶,就拟化为一只弯曲的手爪,也有七八丈长,要强行擒捉。 那金角黑龙却是昂头长吟,吟声奔流,吹起的阳罡火气,便震得手爪连震,化形也有些散乱,竟是一击给伤了根本。舍牟三个都是震惊,又见天空之上,有电光纵横,雷声隆隆。 碧落天域哪来的雷云?难道也是这黑龙掀起? 受电光所扰,这里的磁光磁火也给搅乱,三个鬼修在七八里外也觉得支撑不住,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便在此时,他们身边一声铃响,人影由虚到实,显化出来。 此人面孔清癯俊逸,虽以鬼修得长生,身体早凝如实质,身外有烟气九缕,曲绕回环,看上去仙风道骨,气象独具。 三人纷纷叫起师伯,来人便是王九泉,是阴山派鬼修真人中最活跃的一个,此时负责追索浑燎。不过很显然,他的兴趣有所转移。 他招手收回勾魂烟绳,看了一下,脸上便露出笑容:“纯阳火焚,却还算不得精纯,倒是雷火之力,相当了得。” 雷火为至大至刚之力,对勾魂烟绳这样的阴炼法器,当然,也对鬼修,有克制之能,但王九泉并不担心,他知道,双方在层次上尚有差距,而且,灵物再如何了得,也不如他手中法器法宝来得凌厉。 心念微动,九泉幡便显现出来,这件天成秘宝在他手中,与舍牟等人还不一样,信手一招,灵幡飞动,方圆五十里,便有烟气叠出,一层层盘绕而上。 这宝物有扭曲虚空之能,由一衍九,五十里方圆的范围,完全能当成四百五十里方圆来用,那已经是一个广大到不可思议的区域,以他真人之能,也不能控制自如。 不过,他还有一件相配套的宝物,乃是一套阵图,可化为沧浪古阵,一旦发动,长生真人以下,擒杀随心。他正要取出来,当空一声霹雳响,那金角黑龙便飞腾起来,在九泉幡所化烟雾空间内游走。 九泉幡的虚空扭曲之力自然不是轻予,可那金角黑龙长躯之外,有一层如纱衣织锦般的云气扫过,星光纷落,中有七星齐耀。所照之处,九泉幡的法力便给锁住,运转艰难,什么扭曲虚空,都变成了自家扭麻花,再不成形。 王九泉便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这……太玄封禁,七星天衣? 什么时候,太玄魔母真来了个“有教无类”,连妖兽灵物都能修炼这等法门了? 他反应自然是一等一的快捷,一见锁拿不住,也不再放沧浪阵图,而是重整旗鼓,展开九泉幡另一重变化。数百年来,里面蓄积的巨量阴毒寒气化为滔天巨浪,又有玄冰寒意,准备将金角黑龙给击晕困锁,再论其他。 可就在他眼皮底下,金角黑龙不管冰封浪翻,长躯昂然飞腾,漆黑鳞片之上,一层金光绽开。便以王九泉的修为,也恍惚一记,便看到万千雷火纷落,竟是无休无止。而这只是表相,真正惊人的,还在于雷火闪灭间,阳罡神烈之威,呼喝风雷,弥盖四方,竟容不下半点儿阴气。 王九泉虽是鬼体,但到他这种程度,必是以纯阳之气为根本。可此时他就觉得,这纯阳.根基在雷音之下,竟也有呼应之兆,他已如此,遑论舍牟等? 龙飞九五,雷音普化,天下阳动而从之。 第二百五十章 雷光飞矢 业火成魔 上 王九泉先稳住纯阳道基,而此时,他三个手下已经鬼体发虚,浑身抖颤,狼狈不堪。 碧落雷音隆隆,发于外而震于内,纯阳之气内爆,直接就损了根基,再有漫天雷火交加,哪还能讨得了好? 王九泉没有立刻出手相救,他神色冷峻,心中思忖。 现在他绝不把金角黑龙视为妖兽一类,全当修炼有成的高手对付,而且这种霸道又毒辣的雷法,天底下绝对少有,他分明是有印象来着。可是七星天衣乃是太玄一脉中,颇有名的步虚法域神通,蕊珠宫一脉又不以雷法知名…… 旧日传闻流过心头,他忽想起一种可能,目光转向金角黑龙,随后又转移到不远处那阴霾之地。 法随心动,九泉幡不再与金角黑龙做无谓的纠缠,分出一半力量,半空就化为锋锐无匹的寒流利刃,成就百丈长虹,劈了过去。 出手之际,王九泉冷笑:有这么一种符法,真意化龙,飞腾叱雷,除了雷光电火之外,专门引发人身纯阳之气共鸣,越是修为精深者,着道儿之后,受的伤害越大…… “上清宗的九五叱雷法,是也不是?” 他的喝声响彻寰宇,但对方没有回应。王九泉并不奇怪,上清宗被魔劫催毁之后,满门菁英死了个九成九,剩下的一些人,苟且偷生,大都羞于提起自家根底,当年堂堂的北地第一玄门,已是烟消云散。 他能想到已经覆亡的上清宗,也是因为七星天衣之故。太玄魔母的开山弟子羽清玄,不正是出身于上清宗? 藕断丝连,没跑了! 知道根底,他便清楚,既然是符法,再怎么厉害,都是虚的,找到对方的根基才是实的。 寒流利刃过处,虚空剖分,连带着阴霾之地外围,都扭曲起来。嗡地一声,利刃斩过,王九泉鬼眼就是眯起:寒流利刃之前,没有感觉到任何障碍,那边的阴霾扭曲,却更像是一团虚无的影子,一击过后,徒劳无功。 换了别人,说不定就认为自己判断出错,可王九泉却有着与修为相匹配的自信: 他的目标没错,就是在击中前那一瞬间,虚空有了极其微妙的变化,阴霾之地由实转虚,正将那一击闪过。 这是什么神通?他正奇怪,可一击不成,对面的反击就来了。 九五叱雷法,传说是以青龙真意把握雷法枢机,不算对纯阳道基的影响干涉,只算外面的漫天雷火,也是无休无止。 王九泉是不惧,可阴霆阳雷往来运化,正是鬼修最头痛的手段,这一轮雷火扫过,他带出来的几个后辈,都要给炼化了! 前日就折了一个老魑,若再让少上一两个,面上须不好看。他这才想起动手解救,然而刚一动手,他鬼体如浸冰水,警兆暴.动。不必抬头,他也感应到,碧霄之上,万千雷火之间,有星光雷芒其大如斗,飞落而下,气机变化与先前的阳罡雷火差异颇大,甚是诡异,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他已修炼了宗门秘传的度劫秘法,对本能感应最是信任,当下绝不逞能,鬼体倏然虚化,再现时已在七八里开外。可是深蓝天空中,那些星斗摇摇,便似千百只眼睛,盯着他看,其中自有气机运化,锁死了他的神魂元气,想挣开,却给搅得更乱。 转眼间,星眼如锁,电光如矢,惊雷千里,一发而至。 急坠的雷光,在高速破空时,已经撕下了伪装的面目,紫金光芒从中透出,而见此光芒之时,王九泉已经没有了再躲的机会。 他大喝一声,九泉幡招展,支开了数里地界,来一个九曲十八弯,扭曲虚空以做防御。然而那紫金光芒一突而至,烟气未成规模,便到了眼前,他只是本能地抬起手臂,便与那如矢雷光撞个正着。 碧落天域之中,蓦地爆开一个太阳。 夺目的紫金光芒照亮了数百里的天空,穿透云层,若不是北荒常年由黑暴笼罩,只这一下,万里方圆,都会见到这一轮强光。 天空中,冲击波顷刻间横扫十里,又化为澎湃的热风巨浪,四面扩散,碧落天域的极光元磁环境彻底乱套。而在强绝的爆发之后,紫金光芒后继乏力,向两翼延伸,扩张成椭圆状,又逐步收拢成一线,终至于无。 “啧,可惜。” 余慈不免有些感叹,掌控了青龙真意之后,天下雷法,对他来说,都不再是问题。心神混化在鱼龙外相中,操驭雷火便如呼吸一般自然。所以,他在发动三大雷法中的九五叱雷法同时,也能再动用一记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 神雷混在漫天雷火中,已经足够突然,可长生真人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竟然在最后还能张开防御若是完全命中,紫金电光不会扩散得这么厉害。 电光敛息,余慈看到了半边身子扭曲得像一团半融化糖浆的王九泉。 王九泉现在惨哪,他右边鬼体自肩以下,直至腰部,连着手臂,都不能成形。他其实也想要恢复来着,可无论他怎么变化延伸,在上面游走的紫金雷芒都会将其破坏,使之事倍功半。 作为诸天飞星符法中,大名鼎鼎的三大雷法之一,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不比九五叱雷法专毁道基,也不像九元五帝内摄雷印那样,气象万千,但它却是最为纯粹的雷符,其冲击力、破坏力都是首屈一指,兼又有星力加持,破坏的延续性,也是一绝。 在王九泉彻底根除神雷余劲儿之前,想恢复鬼体完整,怕是不可能了。 事实上,他现在也不想恢复,自从攻破长生关以来,他什么时候被人逼到过这种田地? 怒火在心尖儿上烧得吱吱作响,稍稍稳住伤情,他便尖啸发咒,九泉幡在雷光冲击下,已经有些破损,可他还是不计后果地祭出去,茫茫烟气才动,他又擎出一块很规矩的圆扇形贝壳,与空气接触,便有涛声阵阵。 他要用沧海古阵,将方圆百里封锁,非要擒杀那上清宗余孽不可! 偏在此时,远方就是一声惨叫,彤红的火光在墨蓝天空中,醒目得很。 王九泉脑子一激:业火……浑燎! *********** 这两天又调整,又顺大纲,更新颇不给力,大伙担待些,过了这星期,肯定会好转。百拜! 第二百五十章 雷光飞矢 业火成魔 下 念头刚在王九泉心中闪过,勾老九已经在火光中跳起了惨烈的舞蹈。 被九五叱雷法损了道基,又被业火侵入,以其一贯的心性作为,就是步虚修士,也没了活路,这是连救也没法救的。 造成杀伤的浑燎,却是一击便走,转眼消失在漫天雷火之中,舍牟和莫枭红着眼睛搜索,却是一无所得。 王九泉鬼眼中幽光凛冽,没有费心去感应,而是不顾鬼体伤势,全力催动九泉幡,手中贝壳滔声愈发激烈,有一滴拳头大小的昏黄水珠在他头顶凝成。 以他为中心,二十里方圆的区域,猛地一沉,不管是雷光、火光、黑龙、人形,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影,稍有外力相加,就波荡起来。漫天电火就像是打进入深水中,产生了大片散射,隆隆的雷音,变得愈发低沉,同时受到滔声的干扰,威力骤降, 沧海古阵刚发端,便显出独特的法度。王九泉又将贝壳祭出,正好落入头上昏黄水滴的包裹下。灵光激闪,昏黄浊浪咆哮而出,与九泉幡的烟气混在一处,沧海古阵真正发动。 掌握着古阵中枢,王九泉对大阵覆盖范围内的所有情况,都了然于心。 业火燃烧处、黑龙飞腾处、包括那一片虚无的阴霾处,收集的信息量猛地提升了几个层级,又转眼被他处理妥当,分出轻重缓急。心念一动,十余颗指肚大小的圆润水珠无声飞射,投向之前一斩无功的阴霾处。 这一回,水珠牵动了沧海古阵的玄妙,每一颗水珠,都蕴着如山之力,又彼此作用,在虚空中拧出一个暗流漩涡,百里虚空的重量,都在往那个方向倾斜,干涉空间变化。 王九泉放出的是阴癸重水,是沧海古阵中的变化,面上看去比较简单,却有无穷杀机跟在后面。他要确保,若对面再玩那种由实转虚的把戏,就要耗费十倍百倍的力气和时间。 天上飞腾的黑龙自有感应,扭头盯视过来,巨眸中金光流灿,纯阳火力烧过,巨尾一摆,却是向那阴霾之地飞去,有回护之意。九五叱雷法带起的雷火亦随之飞动,将阴葵重水炸得液滴纷飞。 小辈,你也怕了? 王九重咬牙一笑,尚完好的左手单掌掐个印诀,又念颂几个音节的咒文,对着金角黑龙遥空一指,悬在他头上的贝壳自转,灵光与外围昏黄水珠相激,放出一道匹练般的水光,当空就化为宽及数十丈的悬空大河,巨浪滔滔,还带着漩流,冲击过去,怕不有十万钧之力。 这一击才显出长生真人的神通,“悬空大河”所到之处,自成场域,天地元气及相应气机,都受到驱动,性质激变,化为滔滔之势。什么雷火,被大浪一卷,都没了效果,那金角黑龙转眼前就被大浪拍在下面。 不过那一刻,金角黑龙身上,又涨开一圈灵光。 王九泉稳得很,九五叱雷法对他无用,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在沧海古阵的限制下,也难以展现其爆发力,小辈还有什么伎俩? 正要再加把力,沧海古阵繁密周备的防御体系,将另一个方向的威胁告知于他。 阴沉的剑光从虚空暗处蹿出来,一闪就到了他身后。 “早就等着你哪!” 王九泉哈哈大笑,头顶贝壳水珠旋转,自有水光层叠,四面一照,电光石火一般的刺杀,就变成了蜗牛爬,更显出浑燎远比常人灰沉的身躯。 浑燎原本就是枯瘦丑陋,如今更没法见人,但神情冷漠,没有半点事败的慌乱,仿佛所有的情绪都离他远去。 见他这模样,王九泉就是来气,冷哼一声,茫茫烟气水影中,又化出百十个人形影像,高呼啸叫,隆隆作响,更带起浊浪滔天,竟有千军万马奔腾之势,转眼将浑燎围堵。 这是沧浪妖军,个个顶盔贯甲,类人又有些妖物特征,是沧海古阵禁制的显化,每一次对目标的杀伤,都会将禁制深入一分,是擒拿目标的最好手段。 前日也是他猝不及防,若真设下沧海古阵,哪会让浑燎得了手去? 眼看得手,另一边却又是灵光冲霄。 猛回头,翻覆在悬空大河下的金角黑龙,便在他眼皮子底下,破开巨浪,飞腾而起。 王九泉便觉得受创的半边鬼体猛地一抽:怎可能? “悬空河”乃是沧海古阵的一门厉害禁制,可不只是“以力压人”的水准,里面牵涉到的气机变化,便如同千百万个锁扣,只要是沾上了,断没有强行挣脱的道理。 更何况,他根本没感觉到任何强横的力量冲击,有的,只是倏化虚无的空茫。 又是由实转虚的手段?不对啊,他防的就是这一手,而且他现在也发现了,那金角黑龙,似乎也不是九五叱雷符显化那么简单…… 王九泉意图再驱动古阵,可那金角黑龙又是一个转折,竟在虚空中“光化”了准确地说,那十数丈的巨大龙躯,便在他的注视之下,化成一道眩目的光,穿透了阴癸重水所产生的暗流漩涡,直插进阴霾之地。 金角黑龙的“光化”当即蔓延到了整个阴霾之地。 当那光芒强盛到极处,王九泉也忍不住眯起眼睛鬼体也受不了那里面繁密激烈到极致的气机变化,沧海古阵的禁制发动,但还是迟了一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处百亩地域,凭空消失。 如此异象,也是给人极深刻的印象的,有了前面的思路,王九泉已经能够把握信息的脉络,很快就有了答案: 解形玄变符……不对,是更上一层的玄变神通! 当年上清宗号称能在步虚境界就能施展的“度劫秘法”,当世第一等的避劫神通。 可恨!沧海古阵布设起来,还是太慢了,要是给他充足的时间布设完成,也不会让那神通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话又说回来,就是当年的上清宗,修士号称五万,泰半修符,但修成天垣本命金符的,千中无一,满打满算,不过三十余人,其中因符法艰深,蹉跎岁月以至长生无望的又占大半,能掌握传说中“天垣本命神通”自然是少之又少。 那羽清玄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功夫,才教出这样的人物啊。 若此人不是上清宗的余孽,还有谁是? 王九泉鬼眼都冒出了红光,阴山派作为修行界中部,隔绝八景宫和元始魔宗的屏障,十数劫来,自有一套行事法则,左右逢源不敢说,与各方都有些利益关系,也有一点儿纠葛。 当年上清宗鼎盛时期,双方可是闹得不怎么愉快,王九泉当年也算是亲历者,再算上今日仇怨,心思不免就转到别的地方: 据说,地火魔宫长年挂着擒捉上清宗余孽的花红?虽然随着元始魔宗四分五裂,魔宗内部少有人再当回事儿,但他知道,总还有人关心的。 王九泉一边想着,一边摄引一道水波上来,冲刷鬼体,那些紫金电光,在哧哧声中,湮灭大半,半融化的鬼体终于开始自行恢复, 没了钳制,他也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眼角剑光和心中警兆同时炸开。 前一刻,浑燎主动将自己凑到了沧浪妖军的刀刃下,寻死一般的动作,结果也四分五裂,然而紧接着,那些残躯便化为彤红的业火,在沧浪妖军身上滚过。有一些就这么烧出了妖军的包围圈,重又凝为森冷的剑光,破空而至。 这是另一种类型的由实转虚,此时的浑燎,早已不是王九泉熟知的那个,他早就没了人类的形体,有的只是业火的聚合。 王九泉明悟之际,也就是浑燎杀来之时,剑意已经触及鬼体,除了其本身的杀伤之外,更是一个招引业火的通道,业火和死杀之意一起袭来,就算王九泉是真人修士,也不敢当真让业火上身的。 当下他就驱动贝壳水珠,重设壁障,在沧浪古阵和九泉幡的作用下,他确实有化咫尺为天涯的本事,水壁转眼成形,挡在剑光之前,以浑燎的力量,不可能破开。 王九泉眯起眼睛,开始考虑如何炮制这厮…… 贝壳水珠倏然摇动! 王九泉骇然变色,刚刚一刹那,作为沧海古阵中枢的贝壳水珠蓦地脱离了他的控制。 这藏蕴沧海古阵的贝壳,是他二十年前得来,还没有尽解其中奥妙,平日里运使,有些滞涩也是可能的,但却是正好赶在这要命的时候。 杀意浸体,业火爆燃。 王九泉也在此刻展现了长生真人的神通,就在间不容发的空隙内,鬼体转换,用仍未完全愈发的半边身体,承接下了死杀剑意和业火的侵袭。 感受到他心中的负面情绪,业火暴涨,高速蔓延。王九泉一声厉啸,鬼体倏然两半,就那么抛下了已经被业火浸染的半边躯体,凭空化虹,卷起贝壳水珠及九泉幡等,一闪已在百里开外。 那半边鬼体也不是就这样任人摆布,顶着业火只一晃,就是化为了一个小了一大圈的“王九泉”,硬生生抵开剑光,一掌正中浑燎胸口,当场将其轰散成万千火点,四面溅射。 虽是转眼又聚合,但浑燎明显已经元气大伤,而此时,“小王九泉”冷瞥去一眼,鬼体膨胀,爆炸性的力量正在发动。 一旦成功,这分身固然要完蛋,方圆千里,也再没什么东西能保存下来。 这才是真正的度劫秘法! ************ 月中求大伙儿的月票支持。 第二百五十一章 坏人好事 置身事外 上 眼看分身就要炸开,浑燎不退反进,化剑光冲入。以王九泉分身此时的状态,稍有外力相加,就是个大爆,可浑燎也不是好相与的,剑光化为点点业火,虚实莫测,合身扑上,用业火独特的质性,将那外烁的力量当成了燃料,轰声爆燃,消耗已成型的冲击力。 数百里外,王九泉心念还有一线系在分身上面,此时便是冷笑:这度劫秘法,自爆分身,也是有老大的讲究的,内里蕴化阴雷,自具玄秘之术,岂会为外物所扰? 可他念头未绝,业火中,一点幽光闪烁,竟从中探出一只手爪,在分身膨胀的阴气中只一捞,便将那一枚自蕴阴雷划去。 生成的空洞,转眼就让业火占了,且是烧得更旺,那层层恶业循着气机,四下蔓延,这处分身,还有远在数百里开外的王九泉本体都是一声大叫,忙不迭地将联系断开。 他自觉已经高看了浑燎一层,却不想还是小觑了。 那阴雷有他度劫秘法加持,自有神通运化,如此却被轻轻巧巧摘了,浑燎身后何人,竟有如此神通? 想那业火,为东方修行界少有之物,有度劫秘法为引,或能从业火焚烧中,勾出几分玄机,裨益修为。只可惜,业力太过霸道,又多生枝节,平白舍了这份元气,却是一无所获。 不提王九泉这里又悔又怒,那边业力将阴气尽染,大口纳入居中幽光里去,却仍不知足,分出两道火光成束,要将王九泉丢下的舍牟、莫枭两个鬼修都摄进来。 火束方出,墨蓝天域中,又生雷鸣,两道雷光斜刺里杀出来,震力外烁,将两个鬼修远远打飞。 怎地? 业火中,浑燎身形显化,幽暗的目光在虚空中打转,他有所感应,提起十二分的警戒,但并未妄动,因为吞噬王九泉分身正在关键时候,什么事情,都要等此事过后再说。 他想如此,却没那么容易。 余慈在稍高一些的碧落天域中,隐匿形影,冷眼盯着目标。 别人不知道浑燎在干什么,余慈可知道。 此时,修行界这边,除了大梵一脉,大概也只有他才明白其中根底浑燎这是正为“黄泉”变“地狱”的大工程添砖加瓦呢! 将魔种残灵留在黄泉秘府中,还是有些用处的。一年来,他虽是全身心地与死魔抗争,但那边的情况,也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地清晰。 当前的黄泉秘府,外面,是辛乙摄来的黄泉河水封道,步虚强者也渡不过去,而其内部,则已经被赵子曰携业火占据。 业火的覆盖外围已经从七峰核心地带,蔓延到秘府绝大部分区域。 就算赵子曰持着部分地狱道碎片,也不可能独力达成这种效果,造成这一切的,还在于秘府中不断增加的“地狱众”贪心不足的北荒亡命徒自然是最大的来源,黄泉秘府之外,那个寄托猫身的摩奴,猎杀至少上千个来探险的倒霉蛋,将其摄入地狱道中。 再多的亡命,也有个极限,而且人们也越来越警觉,去那里“寻死”的人越来越少,赵子曰他们就忍不住,主动出击了。 浑燎只是比较高调的一个,据余慈的了解,这家伙虽是被地狱道卷入,却因身具精纯剑意,似乎还保留了一些本性,对赵子曰来说,是个绝佳战力,但也是个刺头。 那些身负和他一样的使命,却行事低调的地狱众,至少也有十来个。 他们正通过各种掩护,散入本就混乱无序的北荒,吞噬那些具有一定修为的目标,透过所谓的“孤独地狱”,将其输送到黄泉秘府中,壮大那边的地狱道。 就像浑燎现在做的一样。 再这么下去,魔种残灵可马上就没地方躲了…… 余慈嘿嘿一笑,心念微动,平等天中,一道光芒腾起,通体炽白,浑圆如珠,周围还缭绕金光烈焰,却并无实质。 这是平等珠。 没有实体在此,只模拟气机流转,威力应该会变小,但让余慈欣慰的是,不计损耗,一口气摄入大量的缘觉法界碎片,果然是大有用途。 除了发动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外,还增加了心炼法火的存量,更重要的是,提升了平等珠的力量。 就在一刻钟前,他动用平等珠,撼动了王九泉那个贝壳阵纽,导致对方中了浑燎业火杀剑,不得不裂身遁走。若在以前,一击之后,要过整整一天,才能发动下一击,可现在,余慈能够比较清楚地感觉到,平等珠还有余量。 至于是多少,试试看就知道了。 心念再转,光芒飞落,转眼便到了那浑燎头顶。 根据他的了解,这些临时拉出来架设孤独地狱的家伙,由于并没有真正修炼地狱道法门,因此最起码也需要一块地狱道的碎片为根基,也许是细若微尘,但既是法器法宝,平等珠就有作用之力。 光芒显化,那浑燎就有感应,而且连带着也捕捉到了余慈的位置,可这又如何? 光芒飞落,浑燎举剑欲挡,却劈在空处,圆光无有滞碍,一穿而入,随后便是“叮”地一声响,一点幽光被硬生生撞出了业火范围,这幽光,正是地狱道的碎片。 要说这玩意儿后面,还藏着两个具备更大神通的人物,可在平等珠撞下的一瞬间,某种天性克制的力量,就落在这碎片上,无形异力自然封禁,将碎片与其本体隔绝。 万里之外的幽深地底,响起一声怒啸。可在碧落天域,听不到这怪音,只看到那点幽光,被撞飞之后,却似受到了某种磁力作用,绕了小圈儿,又飞了回去。 浑燎诸般情绪都在业火中化掉,也没什么惊喜之态,只本能地伸手去接,可他终究是表错了情,那点幽光就在他指尖前数尺,化入那圆珠般的光芒中,飞上高空。 出了如此变故,浑燎自然要追上,可没了神通压制,王九泉分身残余下来的阴气,却再不是那么好把握。度劫秘法残余的效力便在此时作用,一声闷爆,自中心处发端,转眼化为一圈惨绿光芒,扫荡百里方圆。 浑燎再度被炸得粉碎,但这回,没有了地狱道碎片做核心,他的恢复可慢上太多。 可在此时,漫天惨绿雷光下,却是有一道稍稍幽暗一些的同色光芒,如虹架云舒,铺展开来。 ********* 也说不清欠多少了,今天半章半章地发,有多少发多少…… 第二百五十一章 坏人好事 置身事外 下 余慈放出了转轮屠灵魔光。 由于屠灵狱未能显化,这光是以承启天为介质发出来,两个步虚级别的鬼修本就是重伤之身,半点儿抵抗之力也无,当即就给摄拿,投入承启天。 要说余慈本来对这两个鬼修没有兴趣,但控制知情者数量,是远离麻烦的不二法门,他也很快记起来,那二人正是随心法会期间,半途截夺九幽牢的阴山派修士,用转轮屠灵魔光招待,倒也算得上有趣。 不过,余慈真正的目标,还是此时正在惨绿雷光中辛苦重组的浑燎。 此前,另一个小物件已经飞入了承启天,正是地狱道的碎片。 天、人、阿修罗、畜牲、饿鬼、地狱,轮转为六道,有情众生便在此中轮回,不得解脱。可也有一部分,断烦恼、了生死、超凡入圣,便有声闻、缘觉、菩萨、佛四圣界,居高临下,掌控轮回。 平等珠便是缘觉法界碎片所化,天性上对六道轮回便有控制力。更何况,这里有十方慈光佛的愿力加持,专门针对一切法器法宝,尘沙一般的地狱道碎片,完全没有抗拒之力。 摄拿了地狱道碎片,余慈自然不希望浑燎回去嚼舌根。只是这回,就不像前面那么顺遂了。 转轮屠灵魔光主要是针对没有形质的鬼体阴躯,至于业力化生的地狱众,就不是那么搭界。 幽绿光芒扫荡两回,浑燎尽都抵御得住,且一直借着阴雷的爆炸冲击往外围逃窜,身体的重新凝聚,也在持续进行。若给他逃掉,只凭转轮屠灵魔光这一条线索,就足以把余慈的底细给掏空了。 罢了,岂不闻“遇难题,找小五”?再难为女孩儿的小肚子一回吧…… 余慈正要喊人,心念又是一动,只见在承启天中,被平等珠圆光拘住的地狱道碎片上,正燃起一簇金黄的火焰。 心炼法火! 余慈吓了一跳,这可是要紧的玩意儿,要是被心炼法火给化了,天知道会不会对他的承愿还愿造成致命影响。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也小觑了十方慈光佛宏誓大愿的力量,随着心炼法火的燃烧,尘沙一般的地狱道碎片不见任何消减,倒是余慈心头,对这物件的感应越来越清晰。 这是最贴切的“浴火重生”,愿力之火清除掉了数劫以来,外力强加的一切杂质,还其“地狱道”的本色,这一刻起,什么赵子曰、摩奴、大梵妖王,再没法控制它。 倒是余慈,似乎可以尝试一下。 碎片的幽光重又出现,落入那惨绿的雷光冲击里,也正是费力凝聚身体的浑燎附近。 在地狱众的天性驱动下,浑燎几乎是立刻将碎片包进去,以之为核心,重组身体,速度果然加快了数十倍,几乎是转眼成形,可这时候,在其核心处,心炼法火也烧了起来。 余慈从来没想过业火和心炼法火的交锋会是什么状况,但这回,显然是后者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把持了地狱道碎片这个核心,浑燎几乎是全无反抗之力,身体便被金黄火焰包裹,以几可目见的速度萎缩下去。 他张开口,发出无声的嚎叫。 余慈还待细看,心神忽有触动,在丰都城正上空这场遭遇战,终于还是引来了高人的注意。他不再逗留,勾回地狱道碎片,连带着将浑燎摄入承启天,随即施展刚才脱离王九泉阵势钳制的故技,若现若现的承启天倏然化光,消失不见。 心念重归本体,余慈心念畅达。 自修行以来,面对真人级别的修士也有多次,却还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进退自如。尤其是面对王九泉时,,九五叱雷法、上洞真霄辰光感应神雷之类也就罢了,无非是打个出其不意,真正让人舒坦的是,面对威势惊天动地的洪涛之阵,他也能说走便走。 尤其是之前脱身的那一下,福至心灵,以出有入无飞斗符为发端,牵扯一道脉络,连贯而下,历经虚空神行符、隐沦飞霄符以及解形玄变符,四个符一气呵成,加持在鱼龙外相之上,脱形骸,通玄妙,大有“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的惚恍神通。 那也确实是一门神通,余慈感受到了先天元气的损耗,当然,还在他如今承受范围之内。 这一条符法“筋络”连贯起来,竟然有如此妙处,大出他意料之外。 这还只是一条,其余那些呢? 余慈不由感叹,天垣本命金符确实是上清宗一等一的上乘丹诀,愈是研习,愈有所得,其范畴已经超出了还丹境界,往更高的层次拔升,为此,他还要多下力气才是。 此时他还在冲关的过程中,刚才一轮交战,倒是最好的调适,借此了悟青龙真意,一举将本次移宫归垣的功课做圆满。 与青龙七宿星力混化,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可通达天下雷法妙诣,由此反馈回形神物象,四肢百骸并神魂结构,均由雷音洗化,纵然算不得脱胎换骨,却也是全新面目。 他睁开眼睛,开始计算先天元气的存量。 这是他今日最直接也最优先的目标。按照他前面计算的标准,精细一些,大约是六百七十四点,就是一甲子有余的份量,他又将一直预备的几颗不老丹服下,化开药力,虽然药力递减得厉害,加起来也能有十年左右了。 对一个还丹上阶修士来说,有将近八十年的性命,就是有着无限的可能。而一次延命竟有如此收获,其效力已经超出了一颗全效的玄真凝虚丹。 余慈很冷静,因为他与常人不同,八十年,在燃髓咒的作用下,打个对折,也就是四十年而已。 当然,他自信,四十年足够了! 而眼前,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去做。他先让小五收起了四极天星神禁,准备起身下榻,眼珠忽又转动,无声一笑之后,他一声长啸,声震静室,音波所及,让整个洞府都晃动起来。 他用这个方式来宣告:九烟重又活过来了! 另一方面,老子可与丰都城上空的乱战没有任何干系。 第二百五十二章 蜃楼远景 长青近况 上 丰都城上空的冲击,让附近的有心人紧张了一阵,但很快又消歇下去。 毕竟,这一场战斗遗留的讯息,并不是多么难以琢磨,惊人的雷法轰击也就罢了,那独特的度劫秘法残留,简直就是最醒目的标识。 不到十个时辰,来自天篆社的质询,还有三家坊、随心阁等多个商家总柜的信笺,都飞到了阴山派的山门,偏偏这时候,当事人王九泉觅地疗伤,没能第一时间回复,局面就有点儿僵滞。 人们也知道,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一年前,丰都城的“大事件”余波未尽,阴山派是绝不会死鸭子嘴硬,硬抗下这黑锅的。 双方都等待王九泉的回复,而就在这个空当里,余慈正和顾执一起,踏上前往华严城的路途。 唯一知道余慈底细的蕊珠宫一方,没有任何表示,就是余慈出关后,也没有主动和他联系,他当然更不可能找上门去。就带着这一点儿也许是莫须有的“默契”,出了远门。 现在是还账的时候了。为了招揽他,长青门付出的代价相当可观,便是将其视为一场生意,余慈也需要展示出专属于自己的价值。 这是礼貌。 不过在离城之前,余慈还是专门拐到天篆分社,取出了苏雨寄存在那里的信笺,在车上的时候正好查看。 信上说得很简单,但也很真挚诚恳,其一祝愿他闭关修行,再上一层楼;其二是表达出继续合作的愿望,包括联系的方式等等;其三就是亮出了合作或者说是招揽的底牌。 “仗剑碧落,悠游蜃楼?” 余慈因为惊讶,念出了声,让一旁假寐的顾执睁开了眼:“咦,半山岛邀你去海蜃楼?” 这不是什么秘密,余慈就嗯了一声。 顾执啧啧道:“海蜃楼啊。” 他话中颇有些羡慕之意。只要通晓东海地理,苏雨信中之意,便是非常明白透彻。 那东海之上,正是碧落天域厚度最高、变动又最小的地域之一。从那里登临外域,相对来说风险较小,这也就罢了,真正让人眼馋的是,无数劫来,那里积蕴着不计其数的奇珍异宝,秘府洞天,真可谓是宝光冲霄。 海蜃楼便是东海上一处极出名的洞天福地,也是此界第一等的修行胜地,传说中,叶缤独创的“半山蜃楼”剑意,便在此处完备,那个“蜃楼”,指的就是海蜃楼。 海蜃楼如此胜境,半山岛也不能独占,似乎是与论剑轩、罗刹教、飞魂城共有,到此修行的名额也是有限,信中“悠游”二字用得好生闲适,可里面的价值,别说顾执,就是换一个长生真人过来,也要抽冷气的。 合上折扇,顾执又仔细打量余慈一番:“老弟如今冲关有成,精元稳固,寿元见长,如今只差攻破驻形关一步而已。若真是到海蜃楼去,能挣个十年之期,我看有七八成的把握,真正登入步虚境界,长生有望啊!” 虽说在某种层面上,他和半山岛还是竞争对手,不过这种时候,说话定然是要出于“公心”的。 余慈明知他的心思,却也受用,微笑道:“能有当前的成果,还要多谢道兄的不老丹。” “不老丹的效力我知道,哪有这么强,终究还是老弟自己的本事。” 暗中再加一句,那只喜怒莫测的猫,恐怕也出了不少力吧。 顾执心里感慨,九烟这一番遇合,足以让他这从小泡在蜜罐里的大少,羞愧嫉妒至死。但话又说回来,这也是人家凭本事挣来的,而且还要继续挣下去。 刚才他说海蜃楼的“十年”之期,其实以其抢手程度,就是把持此地的四大宗门,也就宗主、长老级别的才有这待遇,九烟若要如愿,还不知要出多大的力呢。 余慈将信笺收起,神情倒也不是多么欢欣耀跃,这养气的功夫,也算到家了。 “我近期还不准备离开北荒。” 淡淡回一句,不管所为何事,都给顾执好大的面子。顾执自然要有回馈的:“那也要尽快和那边搭上线,据皇甫先生讲,这一年来,半山岛可是一直在透过他,关注老弟你的情况。” 言下之意,就是你九烟和半山岛的交易,我们长青门是支持的,不会做那小心眼儿的事。 余慈点点头,心中却是跳过一个念头:驻形关! 长生关,三大限。 驻形关、七情关、天妒关。 天妒关是劫数不必说,那七情关,只要是生灵,或多或少都要贯穿修行始终,乃是魔劫最易生发之处。只有这驻形关,是只比较死板的拦路虎,是生机凋敝、外邪内侵、百病丛生的最佳代称。 冲破驻形关,才能真正进入步虚境界,从老天的掌控中,夺得一线生机。 这次移宫归垣成功后,余慈的形神状态,确确实实已经临近圆满,而长年以来坚韧的性情,身具的各式远超出他修为境界的神通,都带来了无穷的信心,绝没有旁的修士那种瞻前顾后的心思。那些成功破关的修士,最巅峰时也不过如此罢。 可是,也由于他的特殊情况,他面临的死魔劫数,远远超出还丹修士的承受水准,如今他隐约感觉到,这玩意儿怕是已经和驻形关勾连在一起,若要“斩关落锁”,其难度,怕是将远超常理。 “北荒有没有登临外域的传统做法之类?” 顾执还在想海蜃楼的事儿,一时没听清:“哪儿?” 余慈指向上边:“九天外域。” 顾执呆了呆,重新换了一种目光,将余慈上上下下打量一通,猛然击掌道:“老弟你竟然有步虚术?” “咦?” 余慈不知道顾执是怎么推论的。他哪来什么步虚术,只是有玉宸启灵之术做底子,另外,刚刚修炼成的“七星天衣”,似乎也有一番汲纳至粹玄真的功效,这才想上去试试吧。 用还丹之力砸不开的关锁,就要用更上层的力量来做。 见余慈一时没回应,顾执又笑起来:“瞧我,这是坏了规矩,老弟你勿怪。” 话是这么说,顾执看他的眼神,简直是灼灼生辉。 *********** 下一章就明天早晨吧,速度实在不给力……愿大伙给张票支持下。 第二百五十二章 蜃楼远景 长青近况 下 天下丹诀,不论成色,怕不有成千上万种,说步虚术是其百分之一有点儿过分,但总量有一两千种也就顶天了,而且滥竽充数的绝对不少。 至于更上层的度劫秘法,怕是全天下各宗派的全加起来,也超不过一百种,这一百种,还分布在不到二十个大宗门的范围内,这里面还要注意三者贯通的修炼体系,修行的路径,比想象中,要少得多。 事实上,在修行界,若一个修士有还丹上阶的修为,有明确的丹诀传承,已经足够资格开宗立派;若是有步虚术,那就更不得了,号令一方,称王称霸都没问题,那是让人挤破头往里钻的;而拥有成体系的度劫秘法的,无不列入当世有数的大宗门之列。 顾执久在北荒这等地界打拼,深知修士的甘苦,在他看来,九烟毫无疑问就是幸运儿了。 在一半儿步虚修士都未必能找到适应自己的步虚术的背景下,不如此不足以形容余慈的运道。尤其,这还是在还丹境界。 他不免就有些念想,倒不是说有什么恶念,而是想鼓动着九烟开门授徒之类,这对长青门肯定是有好处的。 当然,他也不忘给余慈讲解,北荒的步虚修士数量实在太少,十大城各堂口、宗派、常驻的、流动的,所有的加起来,也不过五十之数,这里面还有一大半是根本没有步虚术的,登上外域,也没有用处。 况且这北荒上空的碧落天域,实在太薄,正是域外天魔聚集之地,不适合登临外域,所以,一般而言,北荒的步虚修士会到外面去。断界山脉、北地冰原,阴山都是通常的选择。 华严城位处中部,背靠怨灵坟场,在北荒本来算是膏沃之地,可在登临外域这上面,反而显得有点儿四面不靠的意思,去哪边都比较远,也就没个定数。 余慈记得长青门门主青松先生是步虚修为没错,便问这位的经验。 “师兄的话,修炼不是顶勤奋,平日病人多啊。不过他要是去外域,有的是人邀请他,毕竟师兄精通医术,登临外域,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有个‘郎中’在,比什么都强。” 顾执说了一通,觉得有点儿跑题,但他以前确实对这类事儿不甚上心,便道:“这样,回头我给你问问。听说师兄的一位故旧这段时日在华严城盘桓,那人是‘步云社’的,专门搞这个。” “步云社?” 余慈以前也听过这个组织,据说是天底下最大的步虚级别的散修集社,其结社的直接目的,就是集众人之力,登临外域修行。这个步云社只收步虚境界的散修,所有宗门修士一概不得入,还丹境界的靠不上去,原本是社中人,后来进入真人境界的,也要主动退社,如此规定,颇为牛气,让人印象深刻。 话题就到这儿了,余慈也没想着立刻就有答案。 说起来,这两日就是虚生老道移转枢机,进驻承启天的关键时候。只凭人家叫了他一年多的“上仙”,他也要去护持的。 接下来的路程就很单调了,顾执虽说是个妙语如珠的人,但架不住余慈扮演的九烟沉默寡言,有时一闭眼就是一整天,这气氛自然热不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顾执就暗中咒骂那拨在丰都城上空大战的混帐玩意儿,若不是这些人导致了上空戒严,这回他和九烟就乘飞梭走了,哪用得着在路上蹉跎时间? 当然,长青门用于赶长途的蜥车,绝对也是上品,他们从丰都城起步,进入地下森林,再到中转站黑月湖,也不过是四天时间,这里已经有专门预定的飞梭等着了。 不过,他们还不能立刻启程,因为在这里,顾执还要领他去拜会故旧。 据顾执讲,这位“故旧”,也是长青门的客卿,步虚修为,近年来在黑月湖修行,少有外出,余慈作为新晋的客卿,于情于理,都该登门拜访。 黑月湖这边,余慈也算熟悉了,只是如今,妙相因为陆素华之事,行踪不定,十之**不在此地,倒少了一番功夫。 和他来时不同,湖上早有船只等候,一下蜥车,他和顾执就上船往湖心小岛驶去,顾执只当他第一次到此,扯着他介绍此处风光和几个修行的好去处,三成的景致能给他说到十成,说是口灿莲花也不为过。 看得出,他心情不错。 可这个好心情,在半途就给打得粉碎。 “你说什么!”顾执劈手揪着来人的领口,用上了扼断脖颈的力气,来人别说回话,便连呼吸都困难。 余慈还是头一回见到顾执如此愤怒失态,意外之余,也伸手扣住他的腕子,摇了摇头。 顾执终究是个有心思的,吸一口气,就将情绪暂时平复:“你说梅先生……” 来人不过是长青门的暗桩头领一流,面对门中仅次于青松先生的显贵,恐惧之下,连话都说不利落,顾执恼怒之下,又狠踹他一脚,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刚刚迎梅先生出关时,却见他老人家已经肉身朽坏……仙去了!” 真听清楚的时候,顾执的面色反倒是沉肃下来,他用扇子抵住暗桩肩头,压低了声音:“仙去?” 那暗桩头领总算也有几分机变,忙改口道:“禀顾掌柜,梅先生他老人家是修了阳神,舍弃肉身,去域外修行了,不日便回,不日便回!这等消息,不过是三五人知晓,只看掌柜的意思。” “将这消息瞒上三日,三日之后,该知道的就让他知道,明白?” 暗桩头领慌忙应了。 顾执深吸口气,直起身,又游目四顾,余慈知他心意,便道一声:“我遮蔽了舱室。” “让老弟见笑了。” 顾执勉强笑了笑,本能地打开折扇,扇了两扇,心头却愈发地躁热:“梅先生与其他人不同。而且这仙去一事……” 他话说半截,就停下来,余慈却是知道他后面的意思: 是意外呢,还是预谋? ********** 大伙要支持啊! 第二百五十三章 岁寒凋零 华严夜宴 上 接下来的事情也没什么,余慈以客卿之身,和顾执一起看了那位梅先生的遗骸,时日已久,任他步虚强者,真形将成,其遗骸也高度腐烂,实在是惨不忍睹,顾执却看得十分仔细。 在那里耗费了一段时间,等出了门,顾执就看着黑月湖独特奇妙的月色发呆。 余慈也不打扰他,这事儿本与他无关,想来顾执也不至于拿这等烦心事儿,搅扰他这个清贵的客卿。 但这一回,他却失算了。 月色之下,顾执在湖边踱上几步,忽地慨然长叹:“梅先生已去,岁寒三杰便只余下师兄一人。九烟老弟,这时候邀你进来,怕是哥哥我莽撞了。” 换了平日,余慈必然以为顾执话中有话,可今日情况有些不同。他如今纯阳显化,元神真性的感应只有更加敏锐,就觉得顾执所言,并无什么伪饰,是当真情绪流露。 这是什么缘故? 不介入是一回事,推脱是另一回事,余慈还不至于装聋作哑,正好他也对顾执消沉的情绪颇是好奇,便笑了一笑:“我到北荒不久,不知道这里行情。但长青门立身华严城,做得好大买卖,也不见真有哪个贪婪之辈上来找茬。” 这时候,余慈自然是要把阎罗堂之流撇开的,只找对自家有利的证据,这也是劝说游说的伎俩。 顾执闻言也是哑然失笑:“老弟你说得也不错,我长青门做的生意,是北荒各宗、各堂口的生意,一直以来,大伙儿还算照应……嘿嘿,也许是我多虑了吧。” 你话里转折能不能别这么生硬? 余慈对顾执大失水准的表现,不免有些看法,但他也明白了,长青门手握鬼狱散这等金山,却是将收益与各家分摊。这样,其根基便是建立在鬼狱散之上的连接整个北荒的利益盟会。 这个盟会内部当然也有纷争,但对外的力量更为强大,所以,长青门才能稳坐钓鱼台,历经多年而不倒。 现在看来,长青门的地位依然巩固,可为什么,顾执却因为一个梅先生的意外死亡而失态呢? 对了,什么是岁寒三杰? “那是外人夸饰我长青门三代承继之事的。我师兄号青松,此时为我长青门之主;梅先生原先道号寒梅,正是我上一代的长青门主,也是我的师伯……” 余慈咝了一声,想不到那具腐尸还有这等来历,怪不得顾执心绪不定。 顾执紧接着又道:“我这位寒梅师伯,因百年前犯下一件错事,遭到黜落,才转为客卿;还有一位,就是家祖,道号苦竹,已在上一劫末亡故。” “原来如此……” 余慈总算是明白了,但念头一转,却又觉察到一桩异处:顾执刚刚是用了“黜落”一词,堂堂长青门主,便是犯了大错,挂印而去也就是了,谁有资格黜落他? 怪哉,怪哉。 月下一番交谈,只是在顾执心神不宁时才会有,很快,顾执便恢复了平日的浪荡气,诸般心思,都藏在轻浮的外表下。速速操办完了梅先生的身后事,便和余慈一起登上早已等候在此的飞梭。 只过了不到一天的功夫,余慈就跨越数万里长途,再度踏入了华严城。 此时,梅先生身死的消息还算藏得严实,但长青门这边,自然有许多人知晓,一下飞梭,便有青松先生的心腹人,请顾执往门中议事,余慈这位清贵的客卿,自有人接手招待。 不管顾执那边如何,余慈经过一系列的客套程序,也搬进了长青门为他准备的精舍院落。 一切安顿下来,余慈借口远来疲惫,暂得片刻清静,在静室中坐了,心神却是接入了心内虚空。 早有虚生在此恭候,而此时,那皓首苍颜、垂垂老矣的半死老道早已不见,只见他乌发束髻,面如满月,穿一身仿佛由云气光丝织就的轻盈道袍,望之飘然非俗,甚有气度。 余慈在路上时,已经看着虚生移转枢机成功,过程比想象中更顺利,大概这也是他修行更进一步,承启天重经雷音洗化之故。 如今的虚生,虽是生死操在余慈手中,但以风烛残年的待死之身,换得余慈座下行走,还有那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神通法力,是赚是赔,他心中也是有本账的。 余慈自去中央法坛上坐了,由于他凭空增了八十年寿元,就算实际用来还要对半打折,可足以打压死魔劫数,就算一时掘不得根,每日里也只需做一会儿功课,便能将其彻底压制。 虚生恭立一侧,静待余慈将功课做完,才开口禀报。此时,他已经换了称呼:“主上吩咐的事情,弟子已经做了一些。” 他知道余慈不是个好虚礼的,说话便以简洁为要,当下将这几日的事项一一道来。这第一条,就是承启天和屠灵狱的整理情况。 承启天本来已经步入正轨,但前段时间雷音洗化,震倒了不少“建筑”,虚生作为常驻于此的大管事,自然有修复之责。这是小事,但接下来对屠灵狱的做法,就非常重要了。 “主上吩付弟子清点屠灵狱,内里现有囚徒如下:北地魔门杜胡山、阴山派浑燎、舍牟、莫枭计四人……” 余慈插了一句:“浑燎不算阴山派了。” “是,浑燎另分一处。” 虚生顿了一顿,又道:“屠灵狱中,按主上吩咐,划分三层,死魔劫数为第一层,转轮屠灵魔光为第二层,地狱道碎片在最下层,如今尽都梳理完毕,另有些许杂气,待主上处置。” 余慈微微颔首。 这里面,转轮屠灵魔光是一开始就进来的,不必多说;死魔劫数则是被他全面压制,顺手送入了屠灵狱中,放在最上一层,也是因为其经常不服管教,向上冲击之故;至于那地狱道碎片,余慈还没想好处置的办法,暂时就放在那里,正好也能压制浑燎这个俘虏。 虚生又说另一件事:“主人吩咐弟子去探长青门的消息,如今有了一些情报在此。” 正说半截,余慈留在外面的意识传了信息过来:“九烟先生可歇下了?” ******** 本来想着明早八点再来半更,现在看来比较危险,大伙儿盯着中午比较好。 另外,本周日就是鄙人的电台采访时间,还望大伙前去帮忙架势。首页有链接,大伙可以去提问题,网络的厚度就是脸皮的厚度,大概,嗯,大概我会比较坦白滴。 第二百五十三章 岁寒凋零 华严夜宴 下 上门的是长青门一位实权执事,为他引见了一位门中客卿,这都是应走的程序和礼数,那客卿上门,是递来帖子,邀请余慈参加晚上的酒宴。 帖子上密密麻麻属了十多个名字,都是长青门的客卿,当头则是一个叫江上雁的,乃是诸客卿中的首席,也是当中唯一一位步虚修士,虽不涉实权,但地位着实极高。 余慈扮演的九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顾执还担心他甩了这些人的脸子,专门提醒过,说是该宴会为惯例,只有一回,也很重要,务必参加。 这宴会并不只是长青门内部之事,而是以江上雁为首的长青门客卿,用这种方式,将九烟介绍给华严城同道,算是一种仪式。 余慈就知道,梅先生的死讯,这些客卿应该还不知道,否则宴席怎么也要押后几日才说得过去。 他当然不会多嘴,随口答应下来。 大约两个时辰后,曾登门的执事和客卿又一起过来,请他上了蜥车,一起前往宴会所在。 说是夜宴,可地下哪分日夜?也就是华严城一些地段,按照日月星辰移换,调整照明光线罢了。蜥车前还煞有介事,由人打着灯笼引路,还别笑,这是排场既然是要向全华严城推介,排场自然是越大越好。 还是因为九烟在北荒名声不甚显赫之故,否则只会更加隆重。 大约小半个时辰,才到了目的地,也就是华严城最为广大的一片城中园林群落,称为“移南园”,据说是这地下景致堪比南国园林之妙。这里每日都有同时举办几十场够规模的宴会,城中名流多爱到此,要想将九烟推介出去,这里自然最为合适。 蜥车到达时,按照惯例,江上雁领着所有在长青门的客卿,在园外相迎。不管是哪个客卿,第一天过来,都是这么个待遇。 有江上雁这等步虚强者打头,这一拔人无疑是最显眼的。 江上雁身量颇高,披锦袍,罩纱衣,头戴冠,扮相富贵,就是肤色略黑,面目少有表情变化,显出几分阴鸷之气,不过等余慈下车时,他还是主动上前,脸上微笑,招呼道: “九烟大师。” 看他样子,也不是多么擅于言辞,余慈也一笑,回了句“江先生”。 这称呼都是简单而客气,两人随后把臂入园,见此,旁边忽有人暗地里发笑:这两位虽说面目不同,且一个带冠,一个秃顶,可都是长身黑肤,面无表情,寡言少语,神情气度,乍看像是一个娘胎里出来似的,极是有趣。 此宴会是安排在一处临池水榭之上,池水不过半亩许,共有三个亭子,曲栏绕池,亭亭相接,池中更浮有花灯,瓣瓣透光,看上去倒也雅致。 十余个客卿平均分布在三亭之中,余慈和江上雁在中央,各自落座,由于主客都不是多话的人,稍稍客套两句,酒宴便开始了。 这时候就显出陪客的重要来,亭中除了江、余二人,其余三个都是口舌便利之辈,其中就有前去送贴的客卿,姓吴,单名一个永字。修为虽只是还丹中阶,但总算混了个脸熟,当下便主动请酒、活络气氛。 余慈扮九烟这身份,只是口拙,却不是煞风景的,便响应几回,不一刻,三亭水榭便是欢声笑语,连江上雁脸上,也有些松弛。 座上另一个叫曹节的,是在座客卿中,资历比较老的一个,修为虽是还丹上阶,但多年来并无寸进,早已不指望别的,只顾饮酒作乐,不多时便醉眼迷蒙,拉着余慈道: “九烟大师在调制香料上的技艺,是顾少都称赞的,以后我等可要多占些便宜,什么绣帷香、枕上香,哈,就全找大师你要了……” 此言一出,这边亭中,江上雁一皱眉,吴永等人都是心中大骂,也许世间多数调香师都有这方面的造诣和类似的生意,北荒也不忌讳这个,可头回见面,还没摸清脾气,就如此说法,实在太冒昧了。 果然,九烟看他一眼,平淡回应:“不入流的东西,我不理会。” 亭中忽地一静,曹节脸上笑容也有些发僵,却听九烟低沉沙哑的嗓音继续道:“滴烟露,烛暖香之流,或可寻我,自备材料。” 砰地一声,曹节伸手重重砸在案上,盘碟酒菜齐跳,随后就是放声大笑:“原来老弟也是同道中人,爽快,来来来,你我当浮一大白!” 余慈仍是那平静冷淡的样子,和曹节对饮一杯,面不改色。 吴永暗吁口气,江上雁略微点头,这九烟虽是寡言少语,却不是个高傲孤冷之辈,也有心机。不管曹节是否是有意失言,他以‘滴烟露’,‘烛暖香’对‘绣帷香’、‘枕上香’,虽然都是情趣之物,但前者都是万金不换的奢侈品,一下子提了层次,应对尚算得体,也不令人看轻他。 这边曹节倒是没心没肺,喝得兴发,便敲杯子叫道:“听说江老大为今晚宴饮,专门准备了个班子,怎地还不见上来!” 这回他声音更大,三亭水榭稍静,便是哄堂大笑,也有起哄的。 江上雁也勾了勾嘴角,顺应人心,以目示意,吴永会意,轻轻击掌。 池畔便有乐班子奏起丝竹之音,一行娇艳女子,红裙赤足,偏又各戴帷帽,遮住容颜,踏水而来,落在花灯上,折身妙舞,又有人曼声清歌,却是难索词句,只由那舞姿妙音,勾动人心。 三亭水榭上,甚至还有外围瞧热闹的,不知有多少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时,江上雁难得开口:“池上女子,可还入得了大师法眼?” 余慈漫声道了句:“不错。” “善,今夜九烟大师是主客,正可在其中寻中意者……曹节,你且把眼珠子拴着,大师挑罢,才轮得到你们!” 曹节就笑:“这还不是应该的?我只是在想,宴后怎么与大师切磋此中真义,仅此而已。” 当下,水榭之中,又是齐齐哄然,有人怪笑道:“曹无节你那烂橘子皮一样的老脸,只一见,九烟大师哪还有情趣可言?换了花娘子,还差不多!” 话音未落,便听有娇声笑语:“哟,奴家这可心儿地伺候着,也要招你们取笑?” ************* 月中月末,大伙儿有没有忘了投月票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香花娘子 蛇蝎美人 上 浏亮圆转的嗓音伴着丝竹之声,从池面另一边飘过来,与席者不少人都叫: “是花娘子来了。” 好事之辈略有些躁动的表现,让人不由好奇,所谓的“花娘子”,是怎样一位佳丽。余慈抬头,便见一位妇人绕过池边,踏上了三亭水榭的曲栏小桥。 初时有亭柱人影掩映,只依稀见得那妇人衣饰华美,身姿婀娜,经过右侧亭子时,那里的修士都是纷纷站起,与她招呼。刚刚拿她来取笑的客卿,还想伸手做点什么,却吃妇人一挥袖,便做陶醉状,跌坐回椅上,犹自哈哈大笑。 妇人身形不停,走过曲栏小桥,往这边来。 此时谁还关注池中歌舞?但池畔丝竹之声不绝,那些舞娘依旧折身挥袖,轻哦长吟,舞姿如故。 余慈莫名有些感应,才往池中看了一眼,那妇人婉媚清亮的声音已经到了亭外:“花娘来迟了,诸位老爷金主儿可莫要怪罪。” 这话表面柔媚低小,偏偏又带着短刺儿,入耳真是别有滋味。 余慈这时才看得清楚,眼前忽尔一亮,说是光彩眩目,绝不为过。 妇人持一柄翠鸟栖枝团扇,袅袅进来。但见她乌发盘绕,梳的是双环望仙髻,前缀凤簪步摇,其上张开九道赤金尾翎,嵌三颗大珠,华贵至不可逼视,身上披一件淡粉大袖衫,内里则是黑绸抹胸,显胸前雪肤,颜色对比极是强烈。 这眩目的色彩光泽,都汇在妇人尖俏妩媚的娇靥上,她进来时笑音已收敛,抿着唇,似笑非笑,又有坐站的高度差别,居高临下,便似审视亭中诸人。未几,她的视线便停留在余慈这边,随后,笑容便重新绽开: “今日招待的是长青门新来的贵客,又是我们女儿家最喜爱的人物,花娘再不懂礼数,也要过来敬一杯酒的。” 另两个亭子里就响起几声怪叫,其实谁都知道,花娘子是点了九烟调香师的身份,可她既然有意把话弄得暧昧不明,大伙儿总也要捧场不是? 香风袭人,那美妇人莲步轻移,先到吴永案前,取了酒壶,这才到余慈边上,素手执壶,亲为余慈斟酒。 “江先生安排宴席,取的便是本园最好的‘一劫陈’,花娘也寻摸不到别的好酒,只好以此敬九烟大师……” 呖呖清音响在耳边,又是屈意婉媚,是个男人便难以自持,而且在她躬身斟酒时,余慈分明看到抹胸下雪肌粉壑,又有暗香盈盈,勾动人心。不过他也看到了,黑绸抹胸上的印花纹路,竟是一只挥螯勾尾的蝎子,让人眼皮微跳。 他也在华严城呆过一段时日,却不知城中还有这般人物。 这样想着,他便有点儿走神儿,竟让美妇人端起杯子,送到他唇边,这回连江上雁都大笑起来。 余慈表现出了定力,微微一笑,真的就唇上去,一饮而尽, 三亭水榭登时欢声雷动,不管这些人心中真实想法如何,现在九烟的行为,可是没给他们丢脸。 饮罢杯中酒,余慈抬头,正与美妇人视线相对。花娘子眼眸乌黑发亮,顾盼神飞,便是屈意柔媚之时,也能感觉到她特异的个性,至少绝不容人轻视。余慈又想她抹胸上那活灵活现的毒蝎,便略一点头,算是表示感谢。 花娘子随后又敬江上雁一杯,只是这次却没有送到唇边的待遇了。 有些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还在起哄,指摘差别待遇,花娘子却一任不理,笑吟吟坐到余慈身边,真是给足了面子。 曹节看得直拍桌子,不过又想到刚才的话题,便叫:“九烟大师,花娘子虽好,你也不要顾此失彼,池上舞娘,你究意选哪个?” 余慈摇摇头,还未说话,曹节又笑着打断:“大伙儿都是一样人,何必矫情?别的我不知道,你们搞香料迷烟的,哪个不好这口儿?” 余慈未及回应,旁边花娘子噗嗤失笑,带着髻上凤簪步摇轻动,所缀珠玉撞击,叮叮做响:“啊呀,看来是我编舞的弄巧成拙,九烟大师看到那些帷帽,或是心有疑虑?这却且放宽心,这些舞娘虽是大都新进来,却也都是修行中人,又经调教,必是能入眼的方能出来示人的。” 其实,修行到了他们这个层次,眼力了得,凡俗女子,不管是如何美貌,总不能做到“无垢”之身,在锐眼之下,都有不堪入目之处,说是“臭皮囊”也不为错,实是大煞风景,惟有那些长年炼气修行的,体气香洁,肌理细腻,方才能入得眼。 江上雁拿出来的这些舞伎,专以色侍人,修为最低的也有通神初阶,又常服药物,便是当成鼎炉,也尽可做得。 这些余慈都知道,他又往池上扫了几眼,刚刚心中那点儿感应愈发明晰,念头一转,他便缓缓道:“既有舞娘,奈何又见花娘?” 一语既出,满席喷酒喷饭者,竟占了半数,曹节拍桌大笑“得寸进尺”,花娘子则笑得花枝乱颤,几乎倾入他怀中,余慈没迎上去,也没让开,身子稳如山岳。 江上雁则微笑道:“原来九烟大师真是同道中人,只是移南园自从移来了这朵娇花,人人想摘,却也不见有哪个得逞的。九烟大师若有长性,以后不妨常来亲近。” 余慈也是咧嘴而笑,随后便伸手一指,点向池中某人:“就那个吧。” 谁也不觉得他是有意如此,至少花娘子还未离开不是?不过也有如曹节这般,大叹“贪心不足”的。 恰好这一曲舞罢,那舞娘得了令谕,便踏波而来,赤足踏入亭中,向余慈施了一礼,静静地在他身边坐下。她头上帷帽必是特制的,这里虽无弱者,但能将视线直照进去的,却是少之又少。见她入席仍不显露真容,心里都是痒痒的。 花娘子却认得此女,只笑道:“哟,这可是个有性儿的,但想大师精擅之术,应是用不得我来操心罢?” 在众人大笑声里,余慈也是淡淡一笑,伸手一掀,便让那帷帽飞入水中,显出厚纱之下一位佳人来。 第二百五十四章 香花娘子 蛇蝎美人 下 不管对女色有没有兴趣,这一刻,人们的视线都移过来。 大概是舞蹈,且帷帽又给挑飞之故,那女子发髻有些松了,垂了一绺在颊侧,显得有些随意,面部轮廓却极是精致,五官比例绝佳,确实是上等的美人儿,唇角带着笑弧,但那绝不是柔弱乞怜的味道。在众人的注视下,她竟是微昂着头,和余慈平视,落落大方地展现娇美容颜。 这其中不见什么高傲,但她不过是通神修为,面对一群还丹甚至步虚强者,包括主宰她命运之人,依旧如此,说是“有性儿”,绝不为错,要命的是,她容色中有一种天然的妩媚,便是拿出性情,也自具一番风流滋味儿,更增容色。 看到这妩媚风流的佳丽,曹节就是眼睛大亮,叫道:“果然是不同流俗,要是大师你降不住,不妨让了我如何?” 余慈方一笑,左边亭子就有人叫嚷:“以九烟大师摄香用烟的本领,再有性儿的,怕也是泥人儿一般拿捏,曹无节你操得什么心!” 既然有“无节”之号,曹节的脸皮自然是极厚的:“说是如此,若是大师腻了这口,也未可知。” 花娘子在旁咯咯发笑,随即起身,绕过余慈,到宝蕴这边,也不再坐下,只居高临下,伸手撩起宝蕴垂下的一绺青丝,绕指轻捻,宝蕴不理她,只是微侧过脸。 两位绝色如此亲呢的动作,像曹节这样的人物,眼珠子看得都要突出来。只听花娘子笑道: “奴家这里倒有别的,可这一个宝蕴,真与别个不同。乃是从阴窟城买来,在那边似乎也是个不凡的人物,却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受了禁制,每日里总有一段时间,五内如焚,苦不堪言。只能用鬼狱散压制,还不幸上了瘾,可说是命苦得很。正是如此,她这风情气度,可说是异数,能保持多久,奴家也猜不到。” 她俯下身子,用尖俏的下巴点住宝蕴肩膀,两张如花娇靥贴在一处,还附赠令人目眩的丰润乳肌和更要命的背臀曲线,整个水榭都似被众男子的眼光照亮。 对此,花娘子全不在意,她眉眼弯弯,便似个玩闹的模样,可话里却不知不觉变了方向:“九烟大师若是腻了平常的花式,倒不妨试试:入手也有几日了,奴家倒是测出了如何引动这禁制,一旦发动,全身其软如绵,便似给抽了骨头,五内如焚,膣腔更如火炉一般……” 她低低的笑语入耳,余慈眉头跳了跳, 三亭水榭内如曹节之辈,已经听得要留下口水,说话声音都在打颤:“那里的事,花娘子也知道?” 花娘子浅笑应道:“我们女儿家便不能知道了?曹先生装糊涂的本事愈发见涨了。” 话到此处,她话锋又转回去:“还有,鬼狱散瘾头发作,亦是苦楚,不过这孩儿倔强,死去活来的时候,当又是一出……是也不是?” “是,是!” 曹节应答连声,可惜,人家是问宝蕴。 而宝蕴,这位在阴窟城恣意随心的灵动美人儿,此时只能将头昂得更高一些,维持已十分艰难的微笑。对此,花娘子笑更是开心,便在宝蕴脸颊一吻,也在这时,余慈才看到,花娘子的耳坠竟是一对精致的碧玉细蛇,与胸上毒蝎印花最是相配。 余慈也伸出手,捏着宝蕴下颔,强令她转过正面,也离开了花娘子丰润的唇瓣,捏着她的下巴来回端详,随后又确认一声: “宝蕴?” 宝蕴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又移开了。 余慈哑然笑道:“我看她体质特殊,或能制个方子试试,如今看来,或许还就是这禁制的缘故,那手法,还望花娘子不要藏私。” 此话一出,好色之徒一时失声,花娘子也怔了一怔,随后又笑得伏倒在宝蕴肩上:“哎哟,原来大师看花娘,也是那般想法?那你看,奴家可制得什么香?” “有花娘子在这儿,就是香飘十里,哪里还用什么香!” 不靠谱的应答声从一里开外一座独院中传来,随后就是一声长笑:“阎罗堂云龙见过诸位长青门同道,还有九烟大师!” 他语气转折,自然就流露出戏谑之意,显然不是个善茬儿。 阎罗堂? 似乎因为寇楮,有过冲突吧。若不是回到华严城,余慈差点儿要忘了这堂口,现在想起来,这个后进堂口正鼓足了劲儿,想在华严城画圈占地,长青门就是他们针对的目标。 如今余慈约略知道了长青门的底细,明白了因鬼狱散而形成的巨大利益联盟,由此便知,这个势力不过是跳梁小丑,自然不会在意。 云龙那边笑声才落,另一侧便又人遥空发声:“老江,俺老张可是好久没在城中见你了。哎,那一位新来的老弟,说话挺有意思,咱们以后亲近亲近?” “是无尊堂首席客卿张济。” 吴永及时提醒。从这儿开始,就进入到将余慈介绍给全城名流的推介环节了,因宝蕴引来的插曲,也就此结束。 说到底也就是个舞娘而已,当个乐子就好。倒是这推介环节,不管哪一回,都是事多,余慈也听顾执说起过,以前可有不少从欢宴到丧宴的例子。 当然,这些年过来,人们大都能掌握分寸。客卿而已,大部分不过是在宗门、堂口里挂个名儿,没必要对宗门表示什么忠诚,只要有一点儿所谓的“道义”就好,何至于拼生打死? 所以,他干脆就当自己是个木偶,由江上雁镇住场子,再由吴永等人提示着,谁可以喝两杯,谁适合说两句,谁能够不理睬,诸如此类。 花娘子一直陪在这里,据吴永私下讲,这可是比较少见的情况,这位蛇蝎美人外表八面玲珑,不拘小节,其实心里傲得很,一个不趁她的意,说不定就给整得灰头土脸,大概是今天心情好,或是看顺眼了之类…… 是这样吗? 余慈举杯,和一个亲来致意的修士对饮,什么心思都藏住了。 *********** ,本来晚上应该还有一章的,但现在看,怕是又要到明早了,大家勿等。怎么也要到专访前,把时间调准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钓翁香饵 乱线缠勾 上 转眼,夜宴将尽,水榭中已是杯盘狼藉,相对来说,还算平静。曹节等人好色之徒,已将湖上其他舞娘分得干净,有的干脆就在此地剑及屦及,折腾起来。 一片乱声之中,花娘子笑吟吟地道:“原以为今夜能请九烟大师留宿园中,不想另有怀抱。罢了,我这孩儿便跟大师去,大师什么时候觉得满意了,再放归便是。” 和花娘子近距离接触这么久,他也知道,此女修为不俗。前面暗中试探一下,能阻隔神意星芒,步虚修为是跑不了的,但能在北荒这地界,开起移南园这样的产业,没有更深的背景,也有更深的心思。 对这样的人,小心点儿总无坏处。 余慈便不客气,扯着宝蕴站起,这时候他能比较清楚地感觉到,女子情绪的波动。事实上,宝蕴区区通神修为,根本什么都瞒不过人。余慈嘿地一笑,甩袖在她脸上一拂,她就呆立当场,神意散乱,其可能的激烈行为已是胎死腹中。 余慈就问:“携去几日,对贵园无甚不便?” “哪有什么不便,就是这妮子怕是要更闹腾一些。她还携着一人,或是弟弟,或是郎君,此时瘫痪在床,难以自理,全靠她来照顾,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去。” 说着,她伸手在宝蕴脸上轻轻一掐:“好个情深意重的孩儿,世间苦海难渡,还管甚什么死先活后?你那弟弟郎君,缺了你的照顾,活了就是幸,死了便是命,你若牵肠挂肚,空自惹得自家难受,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宝蕴听她轻柔中显透了冷酷决绝的言辞,虽是中了余慈手段,一时动弹不得,却是全身都在发颤,美眸中的恨意,便是倾三江五湖之水,也洗之不尽。 花娘子全不在意,又拍了拍宝蕴的脸蛋儿,当下吩咐水榭外的侍女,将宝蕴移上余慈的蜥车,随后又转过来笑道:“美人怨尤,不知九烟大师是否介意?若不介意,自可见得风情妙处。” 余慈暗吸一口气,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女人。用其绝伦的美貌,近乎肆无忌惮地展现其阴毒、狠辣一面,在一大部分人眼中,肯定会大大减损女性的魅力,让他们敬而远之;可在另一部分人看来,这样的女人,便是带着毒刺的花,明知不好摘,偏要忍痛凑上去,不如此不足以显示自己的能耐。 他应该算是前者吧,不过人心复杂,他也不否认,这花娘子正用这种方式,绽放她独特的美艳,只这一出,余慈对其印象,已深刻到了极处。 再应付几句,余慈便和江上雁等不需留宿的客卿一道出了移南园。为了彰显客卿独特的身份,很少有人是住在长青门里的,余慈以后也免不得要搬出来,当下江上雁打头,众人各自回程。 由于余慈车上已经多了位美人儿,和他同来的执事以及吴永,都换车离开。余慈登车之后,便见宝蕴端端正正坐着,只是身姿僵硬,一看就是被人摆布出的姿势。 车子开动,专给客卿使用的蜥车制工了得,十分平稳。 余慈挥挥手,解开下在宝蕴身上的手段。他有乌蒙蝉蜕挡着,这位旧识自是认他不出,只是抿住嘴唇,认真打量他片刻后,才用平静而认真的语气开口: “大师若能救我幼弟于水火……” 不等她说完,余慈就淡然道:“生死操于我手,就不要说那些自以为是的蠢话。” 说着,到宝蕴身前,又捏住她下巴,仔细端详。宝蕴被他的话刺出脾性,正要挣扎,便见这男子眸中两道金光射出,抵着她的视线,刺得她再难视物,可想闭眼,也做不到。 只觉得那两道光芒一直刺到心头,什么私秘之事,都给剖分开来,身心内外连个遮掩都无,比之赤身示人,还要让她羞愤恐惧。 她“啊”了一声,全身便都软了,连动弹个小指头都难,至此方知,九烟所说“生死操之我手”,没有半点儿虚假。 这九烟说是要拿她来制香,如此,还不知有什么手段在等着她。 明了自家境况,又想到还躺在移南园角落里的万全,她心头被苦涩绝望填得满了,终于忍不住两眼泪流,偏又死咬着牙, 余慈如今的修为,纯阳显化,比之步虚强者毫不逊色,宝蕴那丁点儿修为,自然抗不住。余慈这么做,当然不是为了折磨她,而是要检视她身上所受的禁制, 他已经确认,陆青在阴窟城的基业,必然遭逢大劫,虽不能确认下手的是谁,但往坏处想,总没有错处。 最糟糕的情况,当然是陆素华动手。留下宝蕴这样的活口,其想法也极其明了。 他这么接收过来,实在称不上是个聪明的主意,可终究有数面之缘,不好见着宝蕴便如货物般落入他人之手。而且,陆素华想以此逼出陆青,那就不如让他借势先找到了。 眼看宝蕴要到心理承受的极限,余慈终于移开目光,也学花娘子一般,拍拍她的脸颊:“不要再说蠢话,平白惹我生厌,对你没有好处。” 嘴上说着,他也在寻思,不管是陆素华也好、花娘子也好,总不免在宝蕴身上动手脚,免不了,回去还要先做几天的戏给人看。 还好,他所讲的“以人制香”,倒也不是随口说说,无名香经上,确实有这方面的记载,其做法有血腥的,也有比较中正平顺的,以此来掩饰,也是恰如其分。 正推算今后几日的做法,心中便有感应,稍隔半息时间,一声闷闷音爆便从后方传来,感应其距离和方位,不正是移南园么? 余慈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突,再看宝蕴,却是因为修为低浅,茫然不知。 “虚生。” 随着他的招呼,承启天中,正盘腿静坐的虚生道士一震站起:“主人有何吩咐……是,弟子明白。” 音落,虚生便化一道光,从承启天出去。 车厢内,余慈知道,虚生道士已经投影到两里开外,正往移南园去,他也分出一线神识,随之同往。 第二百五十五章 钓翁香饵 乱线缠勾 下 虚生负手走在街道上,不急不缓,意态闲适, 他身披道袍,须发皆黑,面目红润,望之如有道之士,只不过当光线透过时,身躯还有些透明,这是他对承启天的灵枢本体投影,还没有习惯的缘故,所以扮成鬼修最合适,而且还是修为不甚高明的那种。 对此,虚生是不会在意了,他走路似缓实疾,不一刻就到了移南园外围,这时,园中的冲击震荡依然在持续,周边围了一圈好奇之辈。 在外面绕了半圈儿,虚生就打探清楚了,据说是是有人向园里面客人寻仇,双方都是还丹级数,如今交战正酣,毁了不少花花草草。 这事儿在北荒不少见,但毕竟地下城池空间有限,再怎么有法阵护持,也顶不住长年累月如此,什么城池都要塌了,如此行为,尤其是在这种名流汇集之地,必然会犯众怒,如今城内第一势力无尊堂已派了人前来,首先动手的那个,怕是没好果子吃。 寻仇打架? 这和余慈估计的可不一样,在他的指引下,虚生维持着原来的步速,继续在外围游荡,不过手上可没闲下来,一蓬又一蓬常人难见的星芒被他洒出,植入周边还丹境界及以下的生灵脑宫。 虚生将自身灵枢移入承启天,真正成为承启天的一部分,自然就能够调动承启天的力量,照神铜鉴作为该天域的一部分,他也能调运无碍。 所以,虚生就成为神意星芒、亦即魔种的传播者,只要有他在,就是在亿万里开外,余慈也能通过他,将魔种播洒下去,相应掌握那边的情况,拓展心内虚空“人世间”的版图,只要余慈需要,就能诱发魔种,开辟虚空,扩大承启天的根基。 如此手段,还是虚生移转灵枢后,才启发余慈领悟的,虽说承启天的“住客”也不少,但也不是哪个都能用,只有虚生,还有对他信仰最是坚定的寇楮,可以做到。 也因为出了丰都城那档子事儿,虚生的作为相当谨慎,魔种都是窥准了目标再播洒而出,一层层向里推移,更谨慎地绕过园中两处步虚雾霾处。 移南园中,人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交战处,浑不知园中已经遍洒魔种,他们的一举一动,也就尽为余慈所察知。 拼接出的图景已将整个移南园包容进去, 余慈只搭眼一扫,便差不多洞彻了此处底细, 这里有多少肮脏角落,不关他的事,可是看起来,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还是在步虚雾霾的遮掩之下。 他下令让虚生再洒魔种,渗入其中一个步虚雾霾内部,这就是挑战对方的感应能力了,还好,那边并无所觉,而且雾霾内部也有几个可以寄生的对象在,稍一变化角度,就将雾霾驱散。 也在此刻,已在十余里外的余慈本体,眉头皱紧。 那边共显出四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在独辟的石室中,另有三个,分别一男两女,正在不远处的另一间屋子里,赤条条地行那荒唐之事。这里的男子,面目丑陋,浑身肌肉如丘,身躯雄壮如小山一般,难得两个女子还能接得住。 看男子额头鼓涨的一圈突起,余慈就认出来: 是他……穷奇! 这厮竟然在这儿? 自从他和陆青、铁阑联手,将其重创之后,便失了这妖物的踪迹,不想竟是出现在华严城中,看起来,也不像是到此寻花问柳的恩客之流。 以前余慈见了这家伙,说不得还要忌惮几分,现在警戒之心还有,但已无惧意,而且,他真正的注意力也不在这里,而在旁边的石室之中。 那里躺在一个已然垂死的熟人。 听花娘子说过什么宝蕴的郎君、弟弟,余慈已有猜测,如今“眼见”,却是要深吸口气,才好相认。 石室内,那人仰躺在地上,肢体完整,可是通过魔种探查,他的整条脊椎都被一股极大的力量碾碎,这力量还残余在碎骨中,像是一条阴冷的蛇,在其体内游动,腐蚀经络血管和内脏,带给他持续不断的痛苦。 因为受到这种折磨,那人的脸颊都已经瘦脱了形,头发大把脱落,人不人,鬼不鬼,可余慈还是认出来了,这是万全,一个灵动的年轻人,是引余慈进入阴窟城的向导,一个很称职的牙郎。 现在,他就是这个模样。 红牙坊完了! 余慈本体那边再扫了眼木然端坐的宝蕴,脑壳有些发紧。宝蕴如此、万全如此,红牙坊那几十上百号人,又是个什么模样?余慈对那些人没什么印象,也谈不上感情,可是陆青却未必。 如果做这一切的真是陆素华,其目的也正是将陆青引出来,余慈觉得,她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非常大……可是,怎么又牵扯到穷奇? 更重要的是,陆青在哪儿? 余慈忍不住通过照神图扫视周围,当然,他没有任何发现。倒是那穷奇做翻了两个美人儿,心满意足地起身,往别处去了。 稍迟一些,另一处步虚雾霾开始移动,虽是不同方位,但目的地,倒和穷奇一样。 “你看着这儿,查查机关之类。” 余慈吩咐了虚生,心念随即跟随穷奇移转,他感应到,在对方的目的地,没有什么能够有效寄托的生灵,便当机立断,平等天一道珠光落下,在承启天迸出一颗星光,借虚生中转,往那边去了。 以平等珠发力,神意星芒寄生成功,落在穷奇神魂表层,缓缓渗入,以免惊动,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问题。 余慈没有再发出另一颗,这是保守但稳妥的做法。 一场荒乱的寻仇打架,让移南园热闹得无以复加,处理了这事,花娘子终于得空回到房中,她觉得热了,便去褪外衫,露出雪似的白肉,随着呼吸,抹胸上毒蝎印花便似活过来一般。为此,房里响起粗重的喘息声。 她也不惊讶,只嗔一声:“口水都滴在毯子上了,滚出去!” 那人没有依言去做,倒是哈哈笑着,从暗影中出来,正是穷奇。难得他那身躯,还能藏在阴影中,不让人看见。 花娘子柳叶细眉轻蹙:“我不是让你看那个残废小子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 ********* 两小时谈话时间……我一个月说话都未必有这么长,,只好求大伙儿架势了。 下一更在明天早晨,丫的为啥就赶不出半章呢? 第二百五十六章 此一时也 彼一时也 上 “有白莲安排的禁制在,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搬走,可不容易。” 穷奇确是个色中饿鬼,可是脑子一直都很清晰,再加上心有不满,花娘子说一句,他能顶上十句:“既然给人下套,哪有直接亮钉子的?我一直堵在那儿,陆青哪还会来?再说,她的气息,我是记死了,只要她进这方圆十里,就没跑儿!” 对他的分辨,花娘子不置可否,只道:“红牙坊毁掉,背后是陆素华出手,似乎还是家事,咱们将宝蕴买下,不管有意无意,都是插进了手去,说起来不甚高明,你不要再做蠢事,陷得更深。” “不都是要打那陆青的主意?有什么区别?” “你和陆青的仇怨,这边不管,我只关心,能不能借此机会,和陆素华以至于东华宫搭上线。” 穷奇铜铃大眼几乎要瞪出眼眶:“真是这样?一劫以来,让黄泉夫人打压得还不够?怎么又要贴上去?” “此一时,彼一时。这百来年,东华宫话事的又变成了陆沉,但他其实不怎么管事,宫中大半事务,都交给了陆素华,既然如此,何妨尝试一回?” “哈,自上一劫起,到百年之前,六蛮山系我妖族一脉的浩劫,只有当初昊典在世时,方可堪比拟。这样的血仇,你们说说便抹消了?这是你们教中嫡系的看法,还是菩萨的看法?” 花娘子在他脸上扫去一眼,依然微笑,话锋却是一转:“你啊……以你的血脉潜力,若非总这样口无遮拦,心怀怨念,而是诚心皈依,早已登临护法金刚之列,何至于被一个陆青击成重伤?” 类似的言语,这些年来,穷奇不知听了多少回,早就能自动滤除了,不过面对眼前这位,他也要回应一下:“嘿嘿,都说花娘子是教主亲传,在菩萨面前也挂了号的,如今看来,果然不差。口口声声都是为教中着想……” 见他这番态度,花娘子也不再多说,转而提另一个问题:“知道你的狗鼻子灵敏,你看这个如何?” “什么东西?” 穷奇也知道再这么讲,对他一点儿好处没有,也乐得装糊涂,便凑前一些,见花娘子摊开白玉似的手心,上面有摊开一块布帛,里面是一些毛发碎屑。 “这是敬酒时,我从九烟身上收集的,你且辨识一下。” 说着,她又摇头:“此人全身几乎不见毛发,体质当真古怪。” 穷奇凑上来嗅了嗅,半晌摇摇头,却是忽地咧嘴一笑,要趁机舔美人儿的手心。可紧接着,眼前风起,花娘子的掌背已扇在它口鼻处,力道好大,硬将他铜浇铁铸般的身子打了个倒仰。 花娘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是原本的腔调:“你不识得这气味?” 穷奇回应还是非常明确的:“没闻过。” “那这九烟的嫌疑就去了一半,不过身份还有问题。” 闻香教以香为名,又有一大半的法门落在“香”字上,几乎通晓世上所有一流调香师的名号、手段,却偏偏没有听过九烟之名。若是九烟水平低劣也就罢了,可根据传言,此人只在精炼香料一项上,便是大师级的水准。 这就蹊跷了。 “有问题?要不要我帮忙?” “情报上说此人寿元将尽,不得不闭关一年,以求生机。不过今日以我感应,却并非如此。若不是情报有误,便是他这在这一年中又有突破,当然,延寿丹药也必不可少……长青门,似乎还有湛水澄,都在后面出力,你确认想动他?” 穷奇性情中,从来都是凶残与狡猾并具,他念头一转,就笑:“那算了吧,你不是说过,长青门背景古怪,不好冒然招惹?” “难得你想得周全。” 花娘子长长睫毛垂下,朱唇微弧,似乎有点儿小小的失望。看得穷奇更是庆幸,但同时,见她自然显露的雪白臂膀,还有胸前丰盈弧线,也有一股子心火透上来,便涎着脸又上前去:“花娘,你我都是一教之亲,偶尔热乎热乎,也没甚么……” 话没说完,喀嚓一声响,他巨大的身躯直接给轰出门外,摔成了滚地葫芦。他铜头铁骨,本来也不在乎,可这回却是惨哼一声,随即咆哮: “你干什么?” 他已经成就真形法体的身躯,竟然被花娘子在心口上戳了一个小眼儿,取出数滴鲜血过去,这可是心头血,更是涉及到他的妖身根本,他怎能不恼? “你这些时日,吃喝在我园中,又祸害我那些孩儿,取一些债偿之物,有何不可?” 花娘子一语既罢,不再理会,因为穷奇撞出而毁掉的屋门,竟是神奇地重组完整,重又合上,将穷奇撇在外面。 穷奇咬牙发狠半晌,却也不敢当真动手,恨恨而走,自去找别人发泄。 “这厮真给训得像狗一样……” 余慈不介意把类似的形容丢在穷奇身上,此时他正控制神意星芒,从穷奇脑宫出来。 莫看他用平等珠加持,将魔种强行植入脑宫,其实他一直警觉得很,更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世上之事,只要勾连到神主的,莫不是艰险万端,可毕竟事涉陆青,他甚至还想过,要是运气糟糕被发现了,他就干脆明火执仗,抢了万全便走,那还能给陆青分担些压力呢。 但今晚,他的运气还算过得去,听到了一出可说是“大层面”的秘密,仍能全身而退。 可真要深植脑宫,在这厮身上,可是有失败的前科,再说神威莫测,若给人顺藤摸瓜,找上门来,乐子可就大了。 还是保险点儿好。 抽回了神意星芒,却因其独特的性质,销毁不得,余慈干脆将其投到旁边花池中,里面有游鱼数条,星芒随便就选了一个钻进去。 虚生那边至今也没什么变故,余慈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回马枪,虽是有所收获,但误打误撞居多,真正的目标,仍未寻到。 叹了口气,他收回心念,此时,他在长青门的居所已经到了。 之前负责他起居的管事,正在门外迎候,殷勤地为他撑起车厢门帘:“大师回来了,小的安排了几个手脚灵便的丫头,以侍候大师起居,您过过目?” 第二百五十六章 此一时也 彼一时也 下 那管事说着,却是见到了车厢里的宝蕴,不由卡了一下,有此等绝色,他安排的侍女未免有些拿不出手去。 余慈对这种小事儿懒得过问,摆摆手,那管事也机灵,忙将那几个侍女叫过来,搀下了宝蕴,余慈早进了院子,其他的自然由管事去安排。 进了静室,余慈盘坐下来思忖,将今天所遇之事梳理一遍。 什么花娘子也好、黑天佛母也罢,离他还比较远,如今重要的是万全那边,再不帮那年轻人一下,大概一两天后,就连收尸都做不到了。 奉他的命令,虚生不管是在承启天内外,都要一直照看着移南园,随时将万全的情况传过来。 余慈等着一个机会,如此一夜过半,虚生终于传来消息,万全经过一轮折磨之后,已经昏迷了过去。 就是这个了。 正要动作,他又猛地想起一件事来,把宝蕴从移南园带出,可是人所共见的,不管是“性趣”也好,制香也罢,今晚若不做出个样儿来,平白惹人生疑。 他想了一想,打出一道指风,打响了旁边的符铃,不一刻,那管事就到了门外:“大师?” “去把那舞娘送来。” 哎哟喂,总算是等着了。 管事心里庆幸,这位脾气古怪的九烟客卿,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回来先去打坐,空自把美人晾了半夜。还好他留了个心眼儿,在院子里一直守到下半夜,果然等个正着。 他点头哈腰地出去,不一会儿,那些侍女便拥着宝蕴进屋。 要是寻欢作乐,余慈修炼用的静室是绝不合适的,管事便下令将宝蕴送去卧房,哪知刚到半途,余慈便到了静室门口,指了指另一侧的房间,冷声道:“这边。” 管事愕然,也不敢多问,忙让侍女换了方向,心里面却是稀里糊涂:“不来静室、不去卧房,反而是去制香的工作间……真叫一个邪乎。” 余慈慢步进了房间,侍女都向他行礼,又依序退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了他和宝蕴两人。 单独辟出来的这间屋舍,是专门给余慈调制香料用的,按照传统的调香手法布局,做了最高档次的准备,长青门正是通过这手,表达自己的诚意。 可惜,在余慈手中,这里注定将成为摆样子的场所。 此时宝蕴就站在房间中央,微垂着头,娇小的身姿显出的,是她以往少有的沉静。 她依然穿着鲜艳的红裙,对襟半开,其间只以丝带轻束,抹胸也是一样鲜艳,却是半透明的细纱层织,余慈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从这边的角度看,内里风景便似在淡红的烟岚中,若隐若现。 这里还没有被余慈拙劣的调制手法糟蹋,故而一进来,便可嗅到她身上水汽花香,她必然是刚刚淋浴过,肌肤莹洁近乎透明。头上发髻却是半解下来,青丝流泄,遮住小半边脸孔,天然的妩媚风情,便在此时展露无遗。 如此佳丽,就算是余慈之前没那念头,这时候也不免有些想法,他不是个矫情的人,心念一动,便伸手轻抚宝蕴洁净的面颊, 稍稍用力,宝蕴就抬起脸来,脸上也蒙了一层沉静冷漠的外壳,只是在余慈看来,未免过于虚弱。他无声一笑,目光在室内扫视,既然是工作间,当然没有床铺之类,幸好有一个空闲的石台, 余慈指了一指:“上去。” 宝蕴表现得再怎么沉静,其本性终究是泼辣的,形之于外,便是当前倔强而冰冷的眼神,只是,在当前情势下,这岂不是给男人一个暗示: 有种你强来! 余慈终于笑出声来,露出满口白牙,与漆黑的皮肤在一起,恰成了最野蛮的衬托。手顺着宝蕴的面颊滑下来,经过细嫩的脖颈,落在她香肩上,稍一使劲儿,宝蕴完全没有反抗之力,向侧面踉跄两步,便卧倒在石台上。 她还挣扎着想下来,却被余慈按着背臀敏感部位,根本别想起身,摇动的肢体,反而是与对方手掌摩擦接触好吧,其实余慈是有意占点儿便宜来着。 “安静点儿!” 余慈不否认现在他心里有点儿不纯,但事情的轻重缓急,他分得更清楚,又在宝蕴腰处拍了一记,却是借此送入劲气,彻底将宝蕴瘫痪,且有余力冲击脑宫,将她击昏。 随后,余慈又请小五透过承启天,布下内外隔绝的封禁,这样过一夜,任是谁都会认定,他和宝蕴之间,必定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余慈才放心去做正事。 数十里外,移南园中,垂死的万全脑宫内,那颗神意星芒微微跳动,刺激神魂,将其意念从死寂中拔出。 年轻人恍惚的意念在虚无中飘荡,初时还轻飘飘的,转眼就变成了秤砣,直沉入水底,窒息的感觉包围了他,他在挣扎,意图接触一个能拽他上去的支撑。 这时候,有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唤他: “小万,小万!” “谁,是谁?” 只有熟人才会这么叫他,而从红牙坊被毁的那一刻起,这熟悉的记忆几乎就给抹杀了,此时听到这称呼,他忽然发现,阴窟城里那最快乐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如果此刻有人贴近了观察,就会发现万全闭合的眼皮下面,眼珠在不停地转动,像是入梦一样的状态。 事实上,万全确实在做梦,他宁愿沉迷在这一场虚无的美梦中,所以,即便那声音缥缈无端,他仍然拼尽全力去追索,几乎要忘掉那让人绝望的身躯。 可那恶毒的禁制是不会放过他的,只是稍稍恍惚一会儿,破碎的脊柱中那条“阴冷的蛇”就又爬出来,开始了又一轮啮咬和折磨。他的身躯本能地一抽,绝望如潮水般涌上来: 再留一会儿,就是梦也好,让这梦再做久一点儿…… 万全在乞求,仅仅是这一个卑微的愿望,可是梦境依然在痛苦中加速崩溃。他想惨叫,可他早就没了惨叫的力气,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呻吟。 便在梦境彻底崩溃的瞬间,那声呼唤又响起来:“小万……” 这一刻,万全不管那是梦境还是现实,就算是最恶劣的玩笑也好,他死死抓着这一线感觉,仅有的清晰的意念就彻底迸发开来: “救我呀,救救我!” 意念的嘶号像是一场爆炸,撼动虚空,带来了回音,那是铿锵有力的长吟: “倾沧浪,洒星光,亘古长河绕天疆。” 第二百五十七章 床外冷香 帐上清露 上 璀璨星光以神意星芒为中介,在万全脑宫中迸出,初时不过三五点,但很快便积蓄成一定的规模,星光波荡间,仿佛是一汪清泉,神意星芒就是泉眼。 “泉眼”很快适应了这种输送,更多的星光涌出来,泉水倾泻,变成一条小河,先是充溢脑宫,又周流全身。 这是天河祈禳咒。 万全体内损伤殆尽的经络筋骨,已经不是寻常手段所能治愈,天河祈禳咒也不行,余慈只能借此符,将其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下,最大限度地减免万全的苦痛。 万全体内的禁制,除了给他带去痛苦,还永久性地毁掉了年轻人的肌体,此时的万全,其肉身脆弱程度,比之一个垂死的老叟都不如,在皮肉较薄的手足等处,已经能够见到老化的现象。 陆素华,手段确实狠毒。 此刻,万全其实是陷入了浅度昏迷状态,虽然通过乞求、反馈这一途径,和余慈建立了联系,但自我意识已经衰减到了极限,只能由余慈亲自操控符变化。 这无疑是很没效率的一种形式,余慈就在尝试,将天河祈禳咒印在万全的神魂深处,使之成为一种本能,就算无法让他痊愈,至少也要拖在生死线的这一边。 这是纯粹的赠予,就算是看在陆青的面子上吧。 时间过得飞快,等余慈睁开眼,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石台上,宝蕴依旧在昏迷中,余慈想了想,放出一颗星芒,钻入她脑宫。这是受万全那边的提醒,虽然宝蕴的情况看起来,比万全要好上百倍,但也不要大意。 置入神意星芒,就是有一个及时的反应。 可就这么一手,余慈心头就是微跳。在宝蕴的神魂外围,怎么有一层“阴影”? 这是针对微小变化的本能感应,没有更明确的指向,所以才用“阴影”来形容。 陆素华的禁制? 不对啊,他在回来的时候,曾用纯阳显化的神光扫视宝蕴形神,那时就对陆素华所下的禁制有所了解,知道该手段并未涉及神魂层面。 余慈略一沉吟,便继续让神意星芒渗入,既曰“阴影”,自然有其死角在,他就是绕过其感应,将星芒逐步渗入。 这需要一个过程,余慈不急,他煞有介事地在石台前踱步,做思考状,随后便抬起宝蕴一只手,在纤纤食指上划了个口子,挤出几滴鲜血,在旁边的工作台上操作一番,摆成了样子,然后他撤去隔绝内外的禁制,对着一直守在外面的侍女道: “将她送我卧房里去。” 石台上,宝蕴仍在昏迷之中,然而衣裙尚算齐整,不像做出什么事的样子。这时若在地面上,天都亮了,可又要送到卧房里去,如此别说是管事,就是新来的侍女们,都觉得这主人脾气古怪极了。 当然,她们没有置喙的资格,只上去将宝蕴抬起,转到卧房那边。 余慈又整理了一下器具,这才不紧不慢地跟过去。 作为长青门为客卿单独开辟的院落,这里有比较典型地下城特征,却又通过一系列的布置,处处消减这个特征。 余慈修炼用的静室、工作间,都是依山而建的石窟,以保证安全,不过在装饰上却用大量装饰性的屋檐,搭建出地上独院的轮廓,又用回廊、照壁等,穿插出更幽深的空间,像厅堂、卧房这样的地方,则是完全的屋舍结构,不见得结实,但足够排场和享受。 穿过一条曲廊,余慈就到了卧房。房内布置算得上清雅,由碧纱橱隔出内外,外间守着一位侍女,见他便福身行礼。 进去一看,里面置了一座架子床,描金挂帐,很是华贵,托抱宝蕴的侍女,刚将其安置在床上,还有人放下里面的薄纱内帐,拿开明珠蒙布,并放置上淡粉的纱罩,使得光线变得分外暧昧。 余慈正看得好笑,忽有侍女惊叫一声,从纱帐里抢出来,正是安置宝蕴的那个,险些就撞上了余慈,她忙跪了下去,浑身抖颤:“主子,新人……新人发病了。” 是陆素华的禁制发动了吧。 余慈摆摆手,尽是无所谓的神态,侍女们迷惑之余,也都依序退出,不过按照规矩,碧纱橱外,还是留了一人,听候吩咐。 余慈也不管,自往床边去,掀帐而入。 架子床上,响起了宝蕴低细的呻吟,便见晕红的珠光下,宝蕴全身肌体便是涂了一层丹朱,上面则沁了密密的汗珠,光泽鲜亮。有珠光映照,也有她皮肤透上的来的血色。 宝蕴早已经给疼醒了过来,裹着鲜艳裙装,便像是一只垂死的红狐,将铺好的被褥拧得皱了,汗渍也给抹下来,但转瞬就有更密集的水光呈现。 余慈伸手轻探,感觉宝蕴皮肤更显湿腻润滑,但温度也高得不正常,脉象更是混乱到极处。他似乎可以看到,床上女子原本活泼的生命力,正随着高温、随着汗水外渗,一层层蒸发。 这是死亡的另一种形式,就像是枯荣开谢的花朵,绚烂之后,便是死寂。 从某个角度看,这也是一种美。 这是否可以见出陆素华对男女迥异的态度呢? 在床前发了下呆,余慈忽然“哈”地一声笑,声震屋梁,随后他就解去自家外袍,又伸手压住呻吟扭动的宝蕴,强迫她趴伏在床上,伸手去撩那已经散开的裙摆。 珠光映在他脸上,也透出一层属于灵欲本能的红光。 便在这要命的时候,帐中腾起一道雪亮光华。 那光发自宝蕴脑后,迎风而化,就是森寒利刃,嘶地一声响,从余慈前额劈下,一路斩至下腹。 余慈身形当即两半! 可惜,平滑的剖面上,半点儿鲜血都无,随后这两段残躯,就化为流光四散。倒是在架子床尾部,现出他的身形。 也在此刻,碧纱橱外,人影急进,而在发动之初,沉若山岳的强压已将整个碧纱橱内的空气凝固。 余慈的身形再度扭曲,到非人的程度之后,却是一声闷爆,烟气迸发,架子床周边登时浓雾弥漫。 ********* 大伙儿端午节快乐。 第二百五十七章 床外冷香 帐上清露 下 烟雾必然是极特殊的,它不仅遮蔽视线,也混淆了气息和气机感应。 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任何一个微小的混乱都是机会。刹那间,来人看到,九烟已经通过那诡异的分身术,以及更为玄妙的遁术,从她的拳意压迫下蹿出,飞上了架子床。 因为有宝蕴在,那里是她杀意未曾倾注,但防护又最为严密之地,可在一波符灵光照耀之后,这九烟的身形就像是融化在了空气中,就算只是一瞬间,已足以让他跨越不到五尺的距离,到了宝蕴身后。 之间她置入宝蕴脑宫的“裂魂分身”,已化为刀光,在最初一击中消耗殆尽,如今宝蕴当真是没有半点儿防护力。便见得裙袂翻起,雪白肌肤和鲜艳红裙形成了世上最香艳的盾牌,将目标身形挡住。 “暂停!” 沉喝声中,两边都是静止,只有余慈手上的宝蕴,昏沉沉的,在禁制折磨下,她身体抖颤,全身却没有半点儿力气,不自主地往下坠,正因为如此,余慈不得不伸手环着她的脖颈,让两人身体紧贴在一起。 宝蕴宽松外袍的束带,在刚刚的痛苦挣扎中,已经脱开,内里抹胸也很是凌乱,此时她上半身几无蔽体之物,余慈刚刚也脱去了外袍,火一般的热力几乎是毫无遮挡,传递过来。 床下,冰寒的目光便如刀刃一般。 余慈不由苦笑。这种不要脸面的应对之策,实非他所愿,可当下境况实在太过紧迫,他也没想到来人会用上这么激烈的手段。两个步虚或者说接近步虚级数的高手交战,气机再怎么收敛,都不免为外人所知,而刚刚一轮冲击来得可怕,他甚至都来不及让小五铺设封禁,当然,也不合适。 制香是秘密,玩女人难道也是秘密?如此频繁地架设封禁,便是傻子都会怀疑的。 余慈心中念头飞转,还有一点儿疑惑:怎么刚刚那手,没效果? 正想着,对面一声低哼,气息分明有了变化。 炸开的烟雾已经开始消散,不过这时候,来人却发觉,她先前吸入的一点儿烟气,便似一条寒流,直贯脾胃,再由五脏运转生发,贯通全身,透过毛孔排出。 修为到她这个层次,全身肌体柔韧密滑,如软玉一般,肌肤纹理、毛孔等都收缩到了极限,但终究还有内外交通的功能,一进一出,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可她的周身气息,却是有了明显的变化。 余慈确认此事后,便是发笑:“看来,这冷香清露还是有点儿效果。此香一日外浴内服三次,十日之后,遍体气机将与香露混化,吐纳冷香,液如清露,只这一条,就让那些爱美女子如癫如狂,甘愿为之抛洒万金……” 稍顿,他又丢下一句话:“陆坊主,你却是拿什么来酬谢?” 室内骤然沉寂。 两人在是在一个架子床的上下,相距只有五尺,不说吐息可闻,彼此的气机却是交缠得厉害,但此刻,谁也没有躲避,谁也没有攻击,就这么近距离对峙。 烟气散尽,彼此看得更是清楚。 余慈看到那对长而媚的眼睛,他很奇怪,进门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 眼前,正是守在碧纱橱外的侍女,显露出来的,是一张不甚熟悉的面孔,可那对令人印象深刻的眸子,则必须是属于陆青的。此时,正是那对明眸,盯在乌蒙蝉蜕形成的黑脸上,疑色如同遮月的阴云,将眸子的杀机暂时掩去。 余慈又咧嘴露出满口白牙,环着宝蕴脖颈的手臂松开,任其跌落在被褥上,随后他举起手,做出最诚恳的休战姿态,同时也完全舍弃了“九烟式”的嗓音: “抱歉,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不过,陆坊主,你的心思可乱了!” 又是半晌沉寂,那边终于有了回应:“是你?” “久别重逢,陆坊主就用这种没新意的回答?” 啧,一点儿都没有个激动人心的场面。 相较于陆青的冷淡,余慈却是颇有点儿自来熟的意思,对着依然保持着戒备状态的女修,侃侃而谈:“你这回出手太过简单粗暴,要知既然陆素华对宝蕴和万全下了禁制,注意力肯定还在这边……” “你知道?” “知道什么?哦,陆素华啊,还见过一面来着。” 差点儿还被她宰掉。当然,这话就没必要现在说了。 只听陆青道:“我引她去了北地。” “是吗?呃,就算如此,如此轻率出手,一击不中,可也能生出好多是非。” 这正是余慈说她“心思乱”的理由,以前他一直觉得,陆青的思路非常冷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要抢上风,争夺全局的主动权,且是进退有度。可这回出手,完全是为了救人而救人如此明确的目的性,真能瞒过陆素华么? 余慈表示怀疑。他甚至还怀疑,陆青这种行事风格,究竟是要救人,还是拼命? 这么一想,他倒有点儿小小的紧张。不过,类似的念头一转,便被他暂时搁置,如今,先把这边的破绽消弭了,才真是要紧。 “抱歉,又要唐突一回。” 不等陆青回应,他便在身侧宝蕴下颔处一抚,震开了她的牙关。此时的宝蕴早已被禁制折磨到了极限,只是凭着胸中那一点倔强和硬气,才仅发出丝缕呻吟,可被余慈上了这手段,就再也控制不住,惨厉的嘶喊穿透了窗棂门户,整个院落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吧,这么一来,谁都会认为,那个脾气古怪的九烟大师,正玩得兴高采烈呢。 余慈迎上陆青的视线,苦笑了一下:“做戏做全套……刚刚为了引坊主你出来,确实有点儿过头。” 陆青没有对他的行为表示置疑,只是平淡应道:“别再叫我坊主。” 短短几个字,里面的层层压抑的情绪,却不是人言所能劝慰的。 余慈摊开手,没法说什么,却见陆青上前,坐在床沿,伸手轻按着宝蕴攥死的拳头,稍一停顿,便用另一只手,撕下了那鲜红的裙幅。 余慈眼皮跳了一跳。 *********** 再预告一回,明晚八点,电点专访,首页有链接,大伙儿有空的不妨去听听,递递纸条什么的我会说我怕到时冷场咩?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十魔内禁 一母同胎 上 这是要做戏做全套? 余慈带着点儿不那么纯粹的想法,将视线移过去。 陆青撕下裙摆后,正将手放在宝蕴平滑的小腹处,只不过,再没有什么令人血脉贲张的画面,随着灵光渗入,余慈看到,有一圈细密复杂的纹路,便像是交缠的枝蔓,在宝蕴肌肤上蔓延开来,色泽发青,触目诡奇妖异。 “这是什么?” 宝蕴已渐渐嘶哑的惨呼声,算是一个比较好的掩护,陆青却是长话短说: “一种禁制。” “呃,陆坊主……呃,我是说陆道友,都这时候了,有些话何必再藏着掩着?” 余慈觉得必须给陆青挑明态度了:“如今陆素华满天下地在寻你,那已经连累到我了,否则我何必改头换面?再说,那个什么‘混气淆灵’,你难道就不给我个解释?” 听到“混气淆灵”这个词儿,陆青终于抬头看他,仍显得陌生的面孔上,带了点儿疑惑,随后又垂下眼睑: “你知道了……抱歉。” “这个我接受,毕竟是拿命换的。” 陆青又是沉默,而此时,宝蕴的嘶喊声也渐渐弱下,小腹处枝蔓交缠的异景开始消褪,眼看着室内又要恢复到静寂状态,陆青终于开口: “陆素华将坊内十人,下了不同种类的禁制,发卖到北荒各地……” “这不合情理啊。” 余慈就奇怪,香饵撒在一处,才有重心,才好布置,可陆素华这一手,也许是想让陆青四处奔波吧,但却给自己造了更大的麻烦。而且,现在看来,陆青的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倒是陆素华,一不小心,真可能让陆青脱了钩。 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十个人,都要救?” 他问得比较冷酷,毕竟亲疏有别,除了万全和宝蕴之外,余慈对红牙坊其他人,连个印象没有,这种情况下,让他冒险出力,他心里是有点儿保守趋向的。 陆青没有即刻回应。 应该是在挣扎吧,这种时候,愈发可见得人心之艰难。就本心而言,余慈希望陆青做出一个聪明的决断,但也做好了对所谓“愚蠢”的宽容准备。 可是,当他看到陆青那对眸子,忽然发现,他之前的判断出了很大的岔子。 陆青漆黑的瞳眸幽沉无底,情绪就像是深涧中呼啸的冷风,飘忽翻转。 常年把握猜度人心,余慈知道,想要单纯从眼眸中见出对方的心思情绪,无异天方夜谭,更多的还是结合着整个面部的细微表情,以资判断。 可这回,情况却不太一样,那情绪是如此激烈,以至于视线交击的瞬间,余慈心中便有感应,这是…… 恐惧吗? 便在疑惑中,他听到陆青莫名低哑的嗓音:“要救。” 余慈眉头一皱,觉得面对这样的陆青,有必要坚持自己的意见:“你这是落入了陆素华的圈套,若是不慎被她抓着线索,别说救人,就是自己也要搭里面去。” 陆青摇头:“不会,在我救下这十人之前,她不会出手。” “呃?” “先前我还奇怪,为何她竟是那般好骗,轻易就去了北边。如今看来,她是有恃无恐。” 陆青为宝蕴合上衣物:“这是‘十魔内禁’之术,禁分十重,分别设在十人身上。却是只能有一人来救。每解一重,都有一道魔意上身,直至十魔齐全,解禁之人将受十魔困锁,更与设禁之人气机绕缠,再难分割。那时,她也无需费力,便能找上门来。” 余慈听得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才好,末了干脆就笑起来,当然,其中殊无喜悦之意: “你就这么上道儿?” “因为我不解禁制,后果会更糟糕。”陆青淡淡应道,“我生来神魂便有残缺……” 余慈愕然。 陆青语气平淡,没有什么起伏:“由于残缺之故,神魂随时可能崩解,只余下行尸走肉一具。后经高人指点,到北荒设下红牙坊,收容宝蕴等人,以秘法借用他们的神魂之力,形成‘支架’,稳固自家神魂结构……不想陆素华竟然将他们全都挑拣出来,一一下了禁制,我若不救,真让他们死去,秘法反噬,神魂必将全面崩溃,相比之下,十魔困锁又算什么?” 还有这么一说? 余慈深深吸气,人心就是这么奇怪,之前他还希望陆青脑子要“冷静”,但眼下,他倒更想让陆青用那种“愚蠢”的方式来回答。 细细思索,他只觉得这里面针锋相对的手段,诡谲妖异,确像是魔门一脉。不过另一方面,陆青虽然说了很多,可其中关键性的问题,比如残缺在何处、什么秘法、其间怎么个对应,依旧语焉不详。 他绞尽脑汁,想到其中一个问题:“你的意思是,陆素华设下十魔内禁,不是想让你完成,而是想让你半途而废?” 陆青如此回答:“若是十魔困锁,我与她之前,还要有一战,就算是天差地别,终究还有变数;但若我半途而废,她便是全胜。” 原来如此,什么战不战的且不说,陆素华将十个目标发卖到北荒各地,其心思也就昭然若揭了。 面对如此两难境地,越是复杂艰难的过程,越可能引起陆青的心思波动,而解禁本身恐怕还有许多难处,由此使她失败的可能性不断增加,陆素华也就坐等收割胜利果实。 可那“果实”,又是什么? 这个问题到嘴边,却见陆青伸手抚上宝蕴额头,这有着倔强小性儿的美人儿终于是彻底昏迷,禁制暂时中止,体温在也下降。陆青轻声道: “为那一战,我暂时不能解她的封禁,且需觅地潜修,若余道友真愿意帮我,便请这些时日代我照顾一二。” 余慈点头应承:“宝蕴和万全都算是熟识,便是陆道友不说,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陆青静默一下,声音却是更低:“万全怕不在十人之列。” “呃?” 陆青那长而媚的眼眸,真似化为无底沉渊,不见半点儿光亮:“以宝蕴身上禁制看,他应是宝蕴封禁的一部分。他死,宝蕴才能活!” 碧纱橱内,空气冰凝。 余慈张开了嘴,头一次哑口无言。 许久,他反应过来,这不正是陆素华设下的另一个难越的坎儿? 他咬着牙:“陆素华她……” 陆青看他一眼,忽尔一笑:“她与我一母……同胎。” *********** 这一章难写啊,而且晚上那事儿,挺紧张的……大伙儿多担待。 第二百五十八章 十魔内禁 一母同胎 下 上一劫末,修行界接连发生几件大事, 比如北方大派上清宗遭魔劫清洗,传承断绝;超级门阀元始魔宗内讧爆发,四分五裂等,这都是影响修行界格局的大变故。 还有太玄魔母收徒授业,在南国创立蕊珠宫;半山岛原岛主叶半山突然退位,叶缤女仙登上前台等等,都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事件。 但最是让人喜闻乐见、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元始魔宗一代天骄黄泉夫人叛宗而出,许身于号称“五劫以来第一人”的东华真君陆沉。此事至少流变出十几个版本,每个都风靡一时,流传至今而不衰。 可是,陆沉和黄泉夫人真正的生活,很少有人知晓和理解。 在本劫之初,东华宫中,陆沉和黄泉夫人唯一的血脉降生,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取名素华。陆素华降生之初便有异相,她从不入睡,喜怒无常,细看来,竟是有两个互相干扰的意识并生在一胎之内。 陆沉和黄泉夫人一点儿都不惊讶。 是的,没什么好吃惊的,因为这是他们的血脉,就算是阴阳交汇,成就新生,也依然蕴含着他们各自强烈的个性和追求。这场争斗,从见面之日起开始,一直持续到成婚、再到生女。 如今在女儿身上,也要争个高下何其简单? 只不过,由于是怀胎十月,长期孕育,黄泉夫人终于还是占了先机。 腹中胎儿朦胧的意识刚一生成,黄泉夫人便觉察出异常,她非但不加以弥合,反而故意用元始魔宗秘法,传授胎儿“天魔裂魂化身”法门,这样固然令陆素华根基之牢固,世上少有人能及,却也使其意识分裂的情况更加严重,其思维方式则一开始就贴近魔门,更准确地讲,是贴近黄泉夫人。 黄泉夫人此举,当然瞒不过陆沉。可陆沉是个极自负的人,认为黄泉夫人此举不过是延续着二人分分合合的传统,又“偷跑”几步罢了,他依然有着足够的自信,将胜面扳过来。 可在他一次常规的九天外域修行期间,事情起了变化。 那一年,陆素华十岁,却是凭借着一胎双魂的天赋,还有黄泉夫人的倾心培育,天魔裂魂化身登堂入室,成功分裂出一具化身,并将其中一个意识封入其中。 说是“化身”其实也不正确,因为没有人认为自己是“化身”,她们所修炼的上乘法门,还有黄泉夫人的设计,都最大限度地模糊了“本体”和“化身”的区别。 便从那一刻起,从胎儿起便相互干扰,相互攻击的两个意识,其争斗猛然间表面化了。就是在这样的竞争中,两个陆素华,为了各自“独一无二”的存在性,进行了一场最残酷的拼杀。 竞争用什么办法?什么手段?由此产生什么样的行为方式? 毫无疑问,这一切的一切都来源于黄泉夫人的教导,并持续向她预设的目标靠近,而那已经远远超出了陆沉可以接受的底线! 从九天外域归来的陆沉勃然大怒,这位“五劫以来第一人”随后就做了一件事: 让两个陆素华认同他这个父亲,同时憎恶她们的娘亲。 凭借着强大的人格魅力,陆沉成功了,黄泉夫人在东华宫陷入了绝对的孤立;但黄泉夫人也成功了,纵然遭到女儿的憎恶,可这憎恶本身,也是“黄泉夫人式”的,况且,两个陆素华之间,“独一资格”的矛盾已是积重难返,就是陆沉,也无法纠正过来。 然后,事态就不可避免地转向了更恶劣的层面。 “独一资格”的争夺战持续了很久。她们之间平分秋色的时候其实并不多,总有一个占据上风的人,其战果就是暂时剥夺另一个化身的存在,合二为一,渐渐也在修行界闯下了好大的名头。 “占上风的就是陆素华?”余慈这样问,想来理解上并无问题。 陆青没有说话,余慈就当她是默认了。 可想而知,这样的局面持续下来,陆青的意识独立性自然越来越低,多种情绪被剥离,渐渐地连存在的稳定性都失去了,其间又经过一系列的变故,她逃出了东华宫,藏身北荒,直到如今。 “陆素华追过来,就是要……把你吞掉,而且,还有讲究?” 这个“吞”字,余慈用得别扭,但陆青并不介意。 事实就是如此,否则当日在阴窟城,陆素华直接动手就好,也不必和宝蕴玩乐,眼看着陆青遁走。至于怎么讲究法,不外乎“完而不缺,乱而不散”,其实就是最大限度维持陆青现有的神魂完整,却又让她情绪混乱,意念不坚。 说白了不过如此,可为了这个,陆素华斩尽红牙坊满门,又大费周章,留下宝蕴等人,设下个“十魔内禁”的局面,等着陆青上套。 这算用心良苦吗? ********* 谈话之后,陆青提出告辞。 她需要一段时间觅地修行,至于侍女身份一事,她既然能恍无声息地来,自然也能悄无声息地走,这一点不用余慈操心。 她来去的消息,却是连宝蕴都要瞒着,之前她设在宝蕴神魂中的裂魂化身,也是暗中着手,当初就是自保,而如今明晰了禁制种类,她的行踪保密与否已不重要,但余慈这边还要继续保持。 为安全起见,余慈暗中用平等珠激发照神铜鉴,放一颗星芒过去,陆青终究是放松了警惕,对此并无所觉。 另外,这一夜过后,余慈独院中的管事、侍女再看他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毕竟是“喜闻乐见”的题材,从那一刻起,九烟驭女制香的手段,也以超出以前几十上百倍的速度,迅速流播全城,随着九烟名头渐响,恐怕整个北荒的相应圈子里,都会流传有这样一类信息: “九烟?有点儿耳熟,谁来着?” “长青门新进的客卿,拿女人制香,口味儿很重的那个!” “哦,是他啊!” 顾执这样模仿,然后就笑得坐不住椅子。以上这些还没有发生,但以顾执对北荒生态的了解,虽不中亦不远矣。 “早知如此,在丰都城老哥我肯定要更直接啊,想来除非沈婉亲自出马……呃,不说这个了,九烟老弟,今天我师哥想见你,不知有没有空,正好我还能给你介绍一个人。” ********** 今天确实是晚,抱歉了。 另,感谢诸位书友在电台采访时的捧场,顿首致谢。 第二百五十九章 药园青松 步云鲁连 余慈二人到长青门正院的时候,青松先生正在后面药园中接待客人,有顾执领着,两人长驱直入,也无人会拦阻。 华严城是少数能够从事耕作的地下城之一,长青门内设药园面积虽不大,却是由门中弟子乃至青松先生本人精心照料,各类药材以特定的方式间杂种植,看上去倒也是赏心悦目。 只不过园子里药香扑鼻,像余慈这样鼻窍敏锐的修士,在里面颇为辛苦。 远远看到青松先生,他正和一人坐在凉亭中。依旧是闲淡从容的姿态,只是脸骨突起,倒似比余慈上回见他更显得削瘦了。 对面那人坐在石凳上,就比青松先生矮了大半个头,长得很是墩实,皮肤发黄,像是一个刚从田里刨地回来的农夫,给以人憨厚之感。他双手捧着一杯茶,稀溜稀溜地啜饮,气氛总体看来有些静默。 余慈二人的到来,将那氛围打破,青松先生视线往这边一扫,就笑着起身,对面的人愣了一下,也放下茶杯站起来。 还隔了两三丈远,顾执已经大声向余慈介绍:“来来来,九烟老弟,这位便是我师兄,长青门主青松先生,这位是步云社大执事,鲁连鲁二哥。” 步云社?来的路上还提起过这个影响力巨大的集社,又涉及登临外域之事,余慈闻言就是一奇,刚要施礼,顾执又笑吟吟地向那老农般的鲁连道:“鲁二哥,我为你介绍一位了不起的调香大师,九烟先生。” 有顾执这般跳脱态度,初见面的陌生便给扫去不少。 余慈看那鲁连,眸光中纯阳显化,必是步虚修士无疑,而且能在步云社这等深具影响力的集社中占据大执事之位,为人处事必有可观之处。至于鲁连,见青松先生都起立相迎,又听到“调香大师”四字,也不会刻意看轻。 四人分主客坐下,气氛比前时好多了。 就听顾执道:“鲁二哥,还没把我师兄请动吧。” 鲁连憨笑一声:“来去九天外域,一年都是少的,青松先生心有牵挂,我也知道贵门正是事多的时候,不指望能说动,可是,江上雁江先生,难道也抽不开身?” 他们说别的,余慈都不会关心,但说起去“九天外域”,他不免就留了份儿心。 看得出来,鲁连和青松先生师兄弟是很熟的了,说话间也没有什么客套,青松先生便道:“江先生是客卿身份,我不愿节制,老鲁你要想请他出马,自去讲报酬就好。” 此事说到这儿就算结了,出于礼貌的考虑,青松先生就想将话题移到余慈感兴趣的方面。 不过这时候,顾执对余慈眨眨眼,转向二人笑道:“也巧了,我和九烟老弟正说起九天外域的事儿。” 随后,他就将余慈当日提的问题讲出来,不过并没有提及步虚神通一事。 青松先生没说话,那鲁连则很是惊讶的样子:“九烟道友想去九天外域?这……是不是早了些?” 他倒是坦承,余慈正要开口,旁边顾执笑眯眯地抢过话头:“为了突破驻形关,提早去九天外域的,也不少啊。只要有几个高手护着,长长经验也是好的。” “步云社从无此例。” 鲁连说话憨实无伪,听起来就不是太悦耳:“要是从我们这边走的话,社里是不可能同意的。” 啧,这是被嫌弃了。 余慈倒没生气,只觉得有必要解释两句:他询问登临外域的路径,可不是说要蹭哪个队伍上去,而是想着了解情况,为日后独力登天做准备。事实上,他还要一力避免和人同行呢,否则在众人眼皮底下,以他九烟的身份,至少有一大半的底牌没法用,去九天外域,莫不是给天魔们送吃食去了? 可是,鲁连或许也感觉到刚刚说话太僵,就话锋一转:“不过,要是走别的路子,我手里倒有一桩事,与此相关,九烟道友,那‘玉华流珠’,你可熟么?” 余慈心念一转,便从记忆中将此香的资料调出来,稍稍罗织词语,随后不紧不慢地道:“以前倒也经手过,当然,那是经过‘七伏’之后的次货,效力比之‘生香’,可要差了一截。” 他说话间,接连用了好几个调香师专用词汇,也就是青松先生、顾执等人都精通药学,这才听得懂。 “玉华流珠”是一种生活在碧落天域,名叫“含月鸟”的禽类口涎所化。那含月鸟天然有采集月华之能,流下的口涎也内蕴所谓“太阴之力”,在碧落天域那磁力强横之地,落而凝珠,是一种极其名贵的天然香料。 此香料生来奇异,只有在碧落之中,极光元磁的作用下,才能维持最完美的形态,若是换个环境,就会很快挥发干净。所以采香人就要通过一定的流程,保持其形态,流程本身,便称为“伏”。每做一次这样的流程,香料药力都会散失一部分,时间越长,流程重复得越多,也就愈发失了纯粹。 市面上,十伏之内的玉华流珠可以入流,三伏之内的可称为上品,当然,最名贵的还是那即采即炼的“生香”,那是绝品香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青松先生捻动颔下细须,微微点头:“七伏的‘玉华流珠’也是中品了,不知九烟先生用它来制什么?” “也不制什么,应人之邀,精炼提纯罢了。” “哦?这也能提纯么?” “只能去一伏。” 余慈的意思是,经过他的提炼,玉华流珠可以抹去一遍流程的影响。虽说是一伏,那也是三五倍的差价。 青松先生赞叹一声,又说起玉华流珠如何适宜入药,两人就这么研讨起来,余慈虽不是侃侃而谈,但每一句话,都是言之有物,且常提起制炼过程中一些经验和不甚常见的变化,顾执在旁听得连连点头,但过了片刻,忽地醒悟过来: “喂,跑题了!” 确实是跑题了,而且是对话的二人有意为之。 余慈明白,青松先生应该是在探他的底,正好他也要借此稳固自己的身份。 其实除了精炼香料那一手之外,余慈现在仍算不得调香师,不过,某种程度上,他可以完美扮演这方面的大师级人物。 他是有仗恃的。 仍在黄泉秘府中的魔种残灵,包含了灵犀散人和灵巫张老两人混乱记忆,单论灵犀散人那边,除了丰富的香料知识,还有海量的有关香料制炼的经验记忆等等,只要整理出来,其价值不可估量。 过去一年,他在承启天修炼,日夜与死魔交战,肯定是没时间的,然而另一方面,他却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劳力。 虚生老道接下了整理魔种残灵记忆的工作,余慈要做的,只是给出一个连接魔种和承启天的接口罢了。虚生老道为人勤勉,又见那里面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珍贵信息,更是战战兢兢,用上了十二成的力气、整整一年的时间,将这一项繁杂到让人发疯的工作,完成了七七八八。 等余慈从延命的压力中腾出手来,再用解析神通梳理一下脉络,这项大工程终告结束,正好现在用上了。 青松先生一笑,止住了探讨的话题,而对面的鲁连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这种生僻的香料,道友都经过手,这就好办了。” 稍顿,他又道:“好像北荒没有太好的登天路径吧,就是要去,也要绕个远路。据我所知,东面黑水河十三水府来年要联合发动一次‘碧落游’,主要就是为了采集玉华流珠之类的灵药香料。若是九烟道友有意,不妨前去参与……” “只是去碧落?”顾执不太满意,现在他真是以九烟的代言人自居了。 鲁连则回应道:“黑水河一脉,步虚修士不下二十人,再有两岸大小门派,甚至北地三湖区域,也会有人参加,总体估计,最终登入碧落的,不下百人,是近年来少有的规模。若说只在碧落天域绕一圈,我是不信的。我有九成把握,这一批人最终还是要登临外域,如今就是先放低姿态,消减压力吧。” 黑水河发源于阴山,远远绕过地火魔宫的死亡区域,汇入北地三湖。其与阴山、拦海山,共同构成了划分北地魔门和洗玉盟传统势力范围的分界线,也是一个中小宗门密集的区域。 “唔,这个可以考虑。” 顾执大有替余慈做主的意思,他啪地一击掌:“十三水府和长青门也是有交情的,只要师兄一开口,那边总要给几分面子。再说那玉华流珠可是好东西,若是老弟你能采下来,我以高出市面一成的价格收购,如何?” 玉华流珠向以其可清洗丹毒沉疴而知名,是那些服用丹药过甚的修士最欲得之物。要说服丹嗑药,在场四人中,自是以顾执为最。他那样子,根本就是把不老丹当成糖豆来用,长年累月下来,体内淤积的丹毒自然颇具规模,就算有青松先生这样的妙手,也不敢说除根,如此玉华流珠正可发挥效力。 青松先生哑然失笑:“你不看九烟先生的意思?” 说着,三人目光都投过来。 ********** 终于发出来了…… 第二百六十章 窗前歌吟 朱氏文英 他们可真有默契。 余慈面上微笑,心中沉吟:步云社作为天下知名的庞大集社,又是术业有专攻,在登临外域这层面上的信息,自然有着相当的可信度。更难得的是,长青门就借着这个机会,将试探和示好融为一炉,用心良苦。 只可惜,这番心思没打在点儿上。 当然,余慈没必要现在拒绝,毕竟那什么十三水府的计划排到了明年,变数很大,到时若不想去,随便找个理由推掉就成。 所以他就点了头,捧起茶杯向鲁连三人致谢,这件事儿就算定了下来。 此后他们又聊起了香料药材等等事项,余慈照搬灵犀散人的记忆,便能应付裕如,而那鲁连身为步云社的大执事,见多识广,虽然言辞少假修饰,但从药材产地生发开来,各地风光、奇人异事一句句道出,也让人大开眼界。 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青松先生又留了饭,到午后时光方回,余慈踏入自家独院,松了口气,长青门这边,差不多就算过关了。 本想去静室修炼,然而心有所感,扭头一看,就拐到了卧房去。 碧纱橱内,宝蕴坐在窗前,看院里子的景致。地下城环境阴湿,为了通风,碧纱橱内间的窗子,大多时间开着,蒙了一层浅绿的细眼纱网,若是光线适当,内外倒能看个通透。 佳人倚窗春思,真是不错的风景。 见余慈进来,宝蕴倒也不像昨天那样不理不睬,而是回头,定定看了片刻,继续展露笑颜。 余慈呆了一呆。 昨日她也笑过,但却带着脾性,绝不如现在这般,抒尽风情。 经昨晚上那场折腾,宝蕴原来的鲜红裙裳必不能穿了,此时她换了一身素青背子,或许是侍女临时从街上买来了吧,颜色淡了点儿,和她的脾性气度不甚相符, 不过宝蕴是个会穿衣裳的,松松垮垮披上,不系丝绦,前襟虚张,却又令青丝简单成束,垂落肩前,半掩着玉雪肌肤,简简单单,风情就出来了。 尤其是她此刻虽是浅浅妆点,但看得出面色发白,少有血色,换了外人看,大约还要怀疑是不是昨晚风狂雨骤,弱质不胜采伐之故。 余慈却想,昨晚禁制发作,还是大伤元气。这是不断折损她寿元的恶法,这样来看,陆青缓冲的时间也不多了。 笑容里,宝蕴轻启朱唇:“烟爷,昨天可真是承情了。” 对余慈来说很新奇的称呼,话里还带着她特有的腔调,此时窗外虽有侍女在,但听来必是反讽之意,只有余慈这知情者,知道并非如此。 昨天那一场戏演得逼真,陆青在临走之前,又利用侍女的身份,为宝蕴洗净身子。只要不是精通男女之道,又特别留心的话,是找不到什么破绽的,能发现破绽的,只有宝蕴自己。 余慈就奇怪,这女人看着挺机灵的,没蠢到要自找麻烦吧。 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宝蕴身后,想看她是什么意思。可也在此时,宝蕴娇小玲珑的身子却是向后仰,正靠在余慈腰上,随后就是一声幽幽叹息: “烟爷会将奴送回移南园么?” 余慈眉头一跳,又听宝蕴声音放低,几若游丝一般:“园中那花娘子,是我今生所见第二恶人,眼睛毒辣,什么都瞒不过她……” 话说一半,其中含意,便似她一身打扮,似隐若现,余慈眨眨眼,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便挽住她束扎的青丝,随手把玩。 宝蕴的发质极好,凉顺的手感让余慈轻而易举就将手滑下去,在青丝尾梢之时,女子忽作了一次清晰的深呼吸,这让她肌体向上提了一点儿,余慈的手感倏然变得腻滑温润。 他本能地发力握下,宝蕴呀了一声,随后便是一声荡人魂魄的低笑,还有私语般的呢喃:“奴已知道烟爷是哪般人才,可烟爷却不知奴又是何等样人。” “哦?” “奴一辈子不亏人的,承烟爷的情,却不愿领情!” 说罢,她竟将一只纤纤细手按在余慈手背上,微微用力。她手指有些凉,可两边的加在一起,却足够让任何男人的心脏烧起来。 余慈哪还不知她的意思,心底一热,本能往前靠了下,宝蕴轻呼一记,竟是软若无骨,顺势伏在了桌案上。 她如此反应,余慈倒有点儿迟疑了,且不说宝蕴突然卖弄风情的深层原因,单想想陆青,人家今早上才请托来着…… 偏在此时,宝蕴叉起手臂,似想撑起身子,可这又是碰上了身后男子腰下,就惹得余慈倒抽凉气,身后座下绣墩也受到挤迫,倒向一边,还碾到了余慈的脚。 宝蕴轻吟低呼:“烟爷!” 这妖精! 多年不识肉味,又是这般你情我愿,再忍下去,还真不是余慈的性格。他伸手去解衣裳,一圈下来却发现那素青背子之下好生单薄,干脆就一撩,随后剑及履及。 宝蕴猛地抬头,发出一声中箭小兽般的低呼。 这时,独院管事正好出来,见到这要命的情形,吓得又撞回屋里去,倒是院里的侍女都算是训练有素,不管屋里发生什么,都眼关鼻,鼻关心地站在那儿,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纱窗后,宝蕴刚受一轮,却把院中情景看个正着,她哧哧直笑,浑身颤抖,真是媚入了骨子里。本来余慈没这种现于人前的嗜好,可宝蕴这般,真是要了亲命,他也不再管,只是按着女子圆润的肩头,在后面加快动作。 宝蕴笑到一半,便笑不下去,又深吸口气,被按在桌案上的娇小身子仍想往下缩,可身后的余慈则压得更紧,她鼻腔里发出低细的声响,脸上红晕弥散,身子稍稍挣扎两下,难以如愿,珠贝般的牙齿便轻啮下唇,反将丰润的背臀上弓。 两人同时低哼一声,宝蕴垂下头,身子难以控制地在桌案上微幅晃动,青丝垂落,掩住她大半面目。只有高低连缀的鼻音,像是一首随性歌吟的曲子,透过纱窗,传到院子里去。 窗外一位侍女终被这勾魂妙音引动,视线飘过来,只看到纱窗之后,黑健雄躯下,艰难撑着桌案的一对雪白臂膀,慢慢软下,如歌谣一般的鼻音,也渐渐低细至无。 ************* 事后两日,宝蕴的话仍不多,她没有回移南园,而是留在独院中,便如一个最称职的妾侍,尽显其妩媚风姿,取悦家主,除此之外,便无所求。 不过,余慈总能感觉到某种奇特的意味儿,他回味了好久,才醒悟过来。 宝蕴并不多言,可她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微妙的暗示,也许是一次失神,也许是某个眼波,也许是事后泪水,媚里怜弱,笑中见愁,与明妩风情迥然有异的凄思愁意,形成了另一种诱惑,让人忍不住去探究其中深意。 这样,宝蕴什么都没说,可余慈就“猜”出了她的意思。 这女人……佩服啊! 宝蕴分明是想以自己为筹码,让余慈对仍陷在移南园的万全施以援手,这里面的意图、手段、技巧,都是很值得钦佩的。可宝蕴显然没有搞清状况,整个华严城中,除了她之外,最想救万全的,便是日日在她身上采伐的“九烟”了。 别的不说,早上还答应陆青要照顾人来着,中午就吃抹干净,这也恁不像话,不做出点什么,余慈也要不好意思的。 这两日,莫看他像是陷进了温柔乡里,但说句怪话,他在万全身上下的力气,不比对宝蕴来得少。 此时的万全虽是依旧挣扎在生死线上,可已经能够用自主意识,使用天河祈禳咒,维持自身一线生机,这可是余慈下大力气推动的结果。 这是余慈常规情况下,所能做到的极限,相比之下,倒是余慈自己的麻烦更多一些。 承启天中,已经多日没有作乱的死魔劫数,猛然间像是嗑了鬼狱散,兴奋得无以复加,从屠灵狱直攻上来。 如此境况,非是无因。正有诀云“二八佳人体似酥,腰下仗剑斩顽夫”的,更有余慈印象深刻的一句“树根已朽叶徒青,气海翻波死如箭”的,都言此事。他这两日和宝蕴折腾在一起,欲动而劫起,诸死魔有隙可入,便似得了新生,好一番激动。 然而余慈根基打得牢固,心智也成熟,对欲念之事,能入能出,死魔再怎么折腾,他也能翻掌压下,且趁机又掌握了一些驱役死魔的技巧。倒是宝蕴见他意态淡然,非是轻易色授魂与之徒,更紧张万全那边,由此使尽手段,尽展风流,浑不知这是给余慈出难题来着。 这些都还罢了,真正让余慈头痛的,却是另一个突发事件。 这一日,独院管事高炳进来,学着由宝蕴发端,如今已在长青门里流传的称呼,恭敬请示:“烟爷,门外有一位客人,说是您在西陲时的故旧家人,特来求见。” “嗯?” 余慈警戒和惊疑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当那位身姿高挑,容色出众的女修进门,干脆利落半跪行礼,自报姓名之时,他就恍然且头痛了: “朱氏女文英,奉主上之命,前来侍奉九烟老爷。” ************* 这种情节伤功德、伤元气,又更迟了,大伙儿见谅。 第二百六十一章 阴山黑河 香料生意 上 不管心里怎么想,余慈还是端坐在椅上,不动声色,只是认真打量,半跪地上的女修抬起头,平静与他对视。 这是一张陌生但又让人印象深刻的面容,五官不能说是特别完美精致,鼻梁高挺,略带鹰勾,长眉如浓墨撇画,都有些男性化。然而脸型轮廓秀美,眼眸大而有神,与人对视时,坚定专注,也由于过于专注,便给人凌厉之感,表情端凝,少有变化,看起来就是倔强硬朗的性子。 余慈不认得这面孔,但他认得这个女修,或者说,认得这女修的气息, 她便是当日守在圆光阁静室之外的戴雷公脸面具的那位,当年在剑园,也曾迫得他好生狼狈。简单儿说,这是羽清玄的手下。 被人突然找上门来,就算其姿态放得再低,余慈心里也有点儿不爽。他任文英在地上跪着,沉默片刻,方道: “贵主人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就这么娇贵?” “九烟老爷容禀,主上将我发入朱家为仆,要撑起老太爷的场面。” 老太爷自然就是朱老先生,“朱家”之类就是隐语了,分明是指上清宗吧。不过朱老先生当年也明确说过,他就是个“传法人”的身份,衣钵传人什么的,并未明示,羽清玄这么一厢情愿,真的没问题? 更让他奇怪的是,朱文英到这儿之后,说起的第一件正事。 这时候,这位英姿飒爽的女修已经进入了角色,并且入乡随俗,换了称呼:“烟爷,是否应该开始准备十三水府‘碧落游’之事?” “哎?这事儿你们也知道?” 自药园议事以来,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天时间吧,怎么消息已经传到了羽清玄那边?要是事机泄露到如此程度,他可更要坚定拒绝之心了。 朱文英神色不动,平声解释:“早在半年前,金匮水府已邀约重器门参与,门中也答应了。前日长青门飞剑传讯黑水河,说及烟爷之事,昨晚已经传到门中……” 金匮水府是黑水河十三水府中,排名比较靠前的一个,是这次“碧落游”发起者之一。至于重器门,乃是蕊珠宫安在北荒的暗桩,朱文英就出身于此,自然清楚其中信息。 余慈听了解释就点头:“其实你一直在附近就对了。” 否则哪会来这么快? 他说着全不相干的话,朱文英垂眸不答,来个默认。余慈也懒得再计较这个,他只奇怪,这事儿明明还早,长青门的动作也太急了点儿。 正想着,外面院中便有人叫嚷:“怎么个情况?怎么个情况?” 听声音就是顾执,而且那语气,分明是闻风而动,过来凑热闹的。不过来得正好,余慈正有事儿问他。 顾执这几日和余慈混得更熟,在院里叫两声,问了管事,直接就闯进门来。抬眼一见屋里的“生人”,脸上笑容就愈发地夸张起来:“来得急了,不告而入,莫怪莫怪。九烟老弟,这位是……” “这位啊……” 余慈看了眼朱文英,这女修仍面无表情,显然是不会自我介绍了。他仔细想了想,却发现,想找出一个低调又周全的理由,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儿,还平白惹人猜疑。 所以,他就干咳一声:“这是某位前辈赠给我的家人,文英,见过顾掌柜。” 他终究是给朱文英留了面子,“家人”这词儿,可比“仆役”之流好听太多了。朱文英半点儿表情不露,上前半步,微微施礼,又退回原处。 顾执的嘴巴再也控制不住,张了开来。这回,真不带半点儿夸张。 震惊之后,他又马上换了一种眼神,仔细打量眼前比他还高上一线的英气女修,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这一位,修为起码也是还丹上阶吧?在北荒,这已足够开宗立派了,尤其还是这样一个风格独特的硬朗美人儿,怎地以前从未听过?又是哪位大人物,有这般手笔? 他也是个心思灵动的,猛地想到一种可能,转眼去看余慈,余慈则冲他做了一个“喵”的口型,顾执登时恍然大悟。 是湛水澄啊,那个不靠谱的女人…… 念头闪过,顾执就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来龙去脉。的确,以湛水澄那独特的个性,一个高兴,什么大手笔都能使得出来,且以蕊珠宫的雄厚实力,一个还丹上阶的高手,还真不算什么。 顾执是这么想的,而余慈要的就是他这么想,至于当事人朱文英,只冷眼看着两个男子眉来眼去,没有任何表示。 顺利瞒下了自己关系到真实身份的关键环节,余慈不给顾执进一步思考的空间,马上就问起登临外域之事。 顾执则回应道:“哦,师兄已经给十三水府那么发了信,过两日就能收到回函,想来问题不大。” “这么早?” 顾执不以为然:“这还早?不论是游碧落,又或登外域,提前一年半载准备,才能做得周全,尤其是这次,据说有大大小小近六十个门派参与,若成,黑水河盟约自成,影响力将跃升一个层次;若败,他们可能就挡不住阴山派了……” 原来阴山和黑水河一线,虽是北地魔门与洗玉盟、八景宫之间的缓冲带,可这里面,黑水河周边宗门,一贯与阴山派龃龉甚多,这一两劫来,阴山派实力增长迅速,相比之下,以十三水府为中心的黑水河地域门派,就显得一盘散沙,被阴山派连拉带打,支撑得很是辛苦。 本次“碧落游”,其实就是十三水府被逼得没法子,想出的结盟之策。像重器门之流,只算是掩护和扩大影响的手段,其真实目的,还是以此聚拢水域周边的门派,抵消阴山派的压力。 余慈这种局外人,若无人讲解,是很难发现其中奥妙的,不过他倒是看出来了,十三水府越是这样谨慎认真,长青门为他登临外域之时,下的功夫就越大,如此他倒不好轻易退出了。 “跟着去瞧瞧,熟悉一下路径也不错……只要那时能把陆青的事情解决了,一切好说!” 这样想着,余慈心中蓦地一动,看向朱文英,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生出来。 ************* 昨天状态着实不佳,先半章吧,中午若无意外,还有半章补上。 另外,有书友提起先期做了自动订阅,后来转会员,但自动订阅未能屏蔽的问题,请各会员书友看看自己有没有遇到这问题。 第二百六十一章 阴山黑河 香料生意 下 未等明确,那边顾执也说起了他的正事。 其实顾执做事极有分寸,知道九烟性情沉稳,不喜玩闹嬉乐之事,所以像今天这样上门,肯定是真有事情的,当然,他更习惯于用一贯轻浮的口吻说出来: “登临外域,说起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先放一放罢,我倒是更佩服老弟你,到华严城这几日,明明是稳坐家中,可沾花惹草的本领比你老哥我也不逊色到哪儿去了……” 他说的并不是送上门来的朱文英:“这两天,半个华严城都知道了,只要你乐意,那就是花娘子的入幕之宾啊! 余慈则从他玩笑式的言语中,听出了话外之音:“那边在探我底细?” “哎,别这么说,这是在邀你上门呢。把人家的舞娘吃抹干净了,不给个说法,也要表示表示才好。” 说着,他变戏法似地取出一份帖子,递了过来。 一侧朱文英倏地迈前一步,先伸手接过,才又转交。 这一手引人侧目,余慈就看得哑然,这就进入状态了? 低头看帖子,上面说得倒清楚,就是请长青门中人,到移南园中,商讨近来的一桩生意,里面也没有明言要请谁过去。 “你怎么知道是请我?” “听话听音,而且这桩生意,还真涉及到香料之事,整个华严城,还有谁能比你烟爷更有资格?” “香料?” “是啊,是要为一个步虚强者提供修行用的香料,移南园这回是当牙行来用了。” 听到牙行,余慈就想起已经覆灭的红牙坊,心里有些不喜,而且很快又发现了问题:香料?移南园?这是耍人玩儿吧,欺负他不知道底细? 余慈冷笑一声,顾执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态度问题,虽说不知道为什么余慈对移南园观感不佳,他还是挑动眉毛:“不乐意?那我回绝了就是。” 然而余慈却笑了起来:“去!干嘛不去?” 他还记得,在移南园中,即使万全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可毕竟还挣扎在生死线上,这时候,多一条和移南园联系的路子,将那可怜的小子救出来的机会就越大。 另外……他又看了眼朱文英,他也确实要找一个契机和助力,将手边的事情彻底解决了。 余慈和顾执都不是拖拖拉拉的人,既然做出了决定,当即决定,今晚就去移南园。顾执就此告辞,回去做些准备,余慈则叫过独院管事,给朱文英安排住处。 朱文英对管事的殷勤招呼视若无睹,只直视余慈:“请烟爷允许文英随侍在侧。” 余慈倒是好说话,笑着点头。朱文英这才跟着管事出门,恰好此刻,门外有一位丽人停下,身着半透明的湖绿细纱背子,光洁额头上系着珠链抹额,娇俏玲珑,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过来。 朱文英脚下不停,只是淡淡一眼扫过,丽人便抵受不住,垂下眼眸,却是顺势蹲身行礼,前面引路管事吓了一跳,忙让开了,朱文英稍稍一怔,也是颔首示意。 待到院中回廊,她又回头,只见那丽人像是翩翩飞舞的彩蝶,进了余慈的房间,随后便将门虚掩上了。 朱文英若有所思:“她是……那舞娘?” 管事到现在还没摸清朱文英的根底,但只凭眼前所见之修为,已够让他战战兢兢了,忙不迭地应是,但他终究还谨慎,不敢乱嚼舌根,干脆装聋作哑,一路将朱文英引到刚刚安排好的静室中。 由于是仓促收拾,室中不免有些不尽如人意之处,不过朱文英对此并不在意,她稍事休整,便取出一枚传讯玉简,将几句话打了进去,随着举手划符,灵光在地下铺开一道符阵,朱文英便将传讯玉简放在阵中。 这是蕊珠宫特有的传讯方式,比传讯飞剑还要来得方便,只是需要精通符法之人才能玩得转。朱文英正待将讯息发走,但稍一迟疑,重将玉简拿起来,又加了一句:“或贪声逐色……” 刚加上去,她又摇头,最终还是将此句抹去,心里思忖:还要再看。 朱文英的机会很快就来了,时间后推三个时辰,长青门的蜥车便停到了门外,这是送他们去移南园的。 一路无话,到了目的地,蜥车是直接进了移南园中,一直到园林中部才停下。余慈和朱文英下车,见前面是一处花厅,厅外立着假山奇石,还植有数棵绿树,在上方特意开启的光芒照射下,倒也清雅,几乎看不出是在地下。 顾执先到一步,此时正和一人在厅外迎候,顺便聊天。 那人外貌将至中年,其貌不扬,可面目看起来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顾执便给他介绍:“这是三家坊的左煌左管事,在华严城,想要什么宝物,找左管事就没错了……” 是他啊! 余慈黑脸上唇角勾了勾,算是打过招呼,他的性情,只要是有心人都知晓,左煌也不以为意,不过要说多么热情,也说不上。 左煌近来心情着实不佳,因为倚为靠山的叔父左柘,在追杀游蕊时突然失踪,寄放在坊中的命牌也已粉碎,显然是身遭不测,他在三家坊的影响力,陡然间从巅峰跌下,就算华严城管事的位置,短时间内还稳得住,可前途已是虚缈莫测。 然而就算左煌再长两个脑袋也想不到,眼前这携美而来的黑肤男子,正是击杀他叔父的罪魁祸首。 余慈见左煌,还是当初保护游蕊逃出华严城,为知己知彼,用照神铜鉴摄来的影像,而如今,这样的人物,已经不值得他关注。 左煌也是来试水这次香料生意的,据说涉及到一位无有归属的步虚强者,他此时正需要和这样的人物拉一拉关系。 某种意义上,他和顾执、余慈一方,可算是竞争对手。 余慈一到,人就算齐了,几人步入花厅,里面早就安排了席位,摆了果子茶点,自有貌美侍女引他们入座,不过其间出了点儿小问题,朱文英干脆地拒绝了入座的待遇,以还丹上阶的高手身份,坐在余慈席后,以婢仆自居,惹得左煌频频侧目。 稍停,花厅后面便响起花娘子浏亮悦耳的笑声,随后有两个人影转过屏风,并肩而至。 ********** 今天险被意外加班击倒,大伙儿多担待,只有这半更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白莲法使 七转纯香 上 屏风后人影转出来,坐在余慈身边的顾执便是啧声赞叹,原因无他,只因出来的两位,着实都令人赏心悦目。 花娘子不必说,珠翠罗绮,艳光四射,美目顾盼间,整个花厅的色彩都鲜亮起来。左煌看她的眼神,根本就是闪着绿光。 然而另一位,比之花娘子竟是毫不逊色。简简单单的纯白裙裳,连个镶边都无,青丝中规中矩地束起,垂落肩后,全身上下,不见半分缀饰,与花娘子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让人分外关心她的容貌气度,而人们也没有失望。 此女五官之精致,在余慈看来,在他这辈子所见的异性中,已是第一等的,皮肤或许显得苍白了些,然而深蕴其中的秀逸韵致,让她多出一分从容恬淡,当她步入厅中时,裙下步幅便如清溪流淌,所谓“行云流水”,不外如是。 顾执手中折扇无意识地打开又合上,末了才吸了口气,以极低的声音道:“移南园中竟然还藏着如此绝色?” 他说话时刻意压束音波,然而话音方出,余慈就看到,那女子如水般的眸光转到这边,旋又流开。 顾执“吓”了一声,因美色而略有恍惚的神智一下清醒了:“这修为……” “最最起码是步虚级别的。” 余慈做出判断,更重要的是,这一位,他“见过”。 那是在一年前的丰都城,他抛开一切,借用照神铜鉴铺设承启天时,飞散的神意星芒曾钻入穷奇脑宫,后来虽是被发现且清除,但在此过程中,余慈见到了这位名为“白莲”的女子,与穷奇的交流。 毫无疑问,此女定然是大黑天佛母菩萨一脉的,当然,还有花娘子。 二女并行,场面当真有趣。 花娘子像是一团火焰,妖媚而迷乱,分不清、看不明、捉摸不定,既美艳,又危险。 而这位,真如一朵静静绽放的莲花,瓣次分明,清新芬芳,似乎是一眼看到底,但事实上,只要换一个角度,就能见到另一层的美妙。 便在花厅诸人为二女容光所摄之时,花娘子便在笑声中介绍:“这位,乃是自南国而来的白莲师妹。为闻香教法使,对调香之术深有研究,嗯,是九烟大师的同行,你们不妨亲近亲近。” 花娘子话中带着一贯的放任和调侃味道,对此,余慈已经见识过了,一笑置之;那白莲则是向这边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好看。 这样的动作,却让左煌有点儿吃味儿,身为三家坊在华严城的总管事,他也是成为焦点惯了的,有心想插一句,却莫名地有些紧张,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花娘子则继续道:“奴家和白莲师妹,乃是旧识,这些年在华严城,和诸位也有些交情……嗯,和九烟大师见得少些,可奴家可没把大师当外人。” 余慈唇角上勾,算是给这女人一个面子,花娘子也为他送上迷人的笑靥,随即道:“所以呢,这回奴家当仁不让,就充当一回中人,拿出一件事儿来,和诸位商议。之前说是谈生意,其实,是奴家代白莲师妹,向诸位求助来了。” 花娘子姿态摆得低,口舌又便利,再有厅中两个如花玉人并入眼底心中,定力稍差点儿的如左煌,有之前莫名畏缩的刺激,当即就拍起了胸脯:“花娘子说得恁见外,以这些年来的交情,娘子的旧识,就是本人朋友,白莲道友若真有难处,但凡我老左力所能及的,必是义不容辞!” 他总算脑子还清醒,知道加一个限定,而且从另一个角度,他也是想着在三家坊外,结上一两个奥援,故而说得相当爽快。他这样一说不打紧,却是逼得长青门这边也要表态。 顾执将合拢的扇子在手心里转了两圈儿,真能玩出花儿来,脸上也笑嘻嘻的:“老左说得没错,都是老邻居老交情了,话说得见外,又何必呢?” “哟,奴家可真怕这个‘老’字。” 话是这么说,花娘子却笑吟吟地看向余慈这边:“九烟大师?” 她正事儿没提,却让人表态,本是荒谬,然而恣意放纵的态度,却又符合她一贯的言行,自有一番独特魅力。 余慈等着她翻牌呢,就一句话应付了:“我是长青门的客卿。” 如此,花娘子已很是满意,话赶话地加上一句:“如此可真是承情了……白莲师妹,你说还是我说?” 她随即引出白莲,便见那位容色殊丽的白衣女子又微一欠身,用迂缓清晰的语调,柔声开口:“感谢各位高义,实是白莲远游至北荒,宗门之力难及,近日遇到急事,唯有冒昧请诸位同道相助我有一位同门,修行正在关键处,需要上品香料为助,如今正缺了一味绝品‘七转安然香’,百寻不得……” 花娘子又接话过去:“三家坊每日流转奇宝无数,长青门丹医双绝,九烟大师则是此道翘楚,若是你们大伙儿都没办法,这事儿也就没指望了。白莲师妹远道而来,你们可不要害人难受!” 余慈闻言,依旧是不动声色。 以香料作为修行的辅助,在此界并不少见,像余慈手中的妙洞真香、碧游香,都是比较典型的,至于七转安然香,既曰“七转”,显然不是天然香料。余慈就在心中梳理信息,很快得出答案: 无论是在无名香经上,还是在灵犀散人的记忆中,都有这种香料的记载。其本身也算不得特别珍稀之物,毕竟工序再复杂,也比不过妙洞真香那种温养的水磨功夫,然而前面一加上“绝品”两字,问题就来了。 要调制七转安然香,用到的各种天然、人工香料种类超过三十种,有两百多个环节,其中又有水火技法加持,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香料不纯,都会降低其品级,令功效折损。 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余慈更感兴趣的是,这都报出闻香教的名号了,还会因为香料的事情被难倒,这是什么道理? 还有,在灵犀散人的记忆中,出现白莲法使的片断,那可是相当地多。 ********** 更新不力,不多话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白莲法使 七转纯香 下 余慈回去的路上,还在想那件事。 白莲此女,在灵犀散人的记忆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部分,更准确地说,是在灵犀散人记忆的闻香教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那些记忆情绪色彩大都不明显,说明灵犀散人与白莲的关系,比较疏远,在已经整理完毕的记忆中,但凡有白莲出现,大部分时候,都是与闻香教的祭祀、政令相关。 所谓法使,即是闻香教所供奉的“无生法母”在此界的代言人,一言一行,都可说是无生老母的谕令,比之闻香教主,还要多一份超然。 由此可见白莲地位之高。 至于为什么是“无生法母”,而非是“大黑天佛母菩萨”,只要想想罗刹教和玄阴教的关系,便可猜出个**成。 “老弟对这份儿生意,似乎不太在乎?” 余慈抬头,看到是顾执轻松的笑脸。他没有回应,因为他其实还在犹豫之中。 不说别的,仅从七转安然香的请托本身上,大致能看出花娘子那边的思路:一方面,是想请三家坊、长青门这等掌握渠道的地头蛇,多方收集成品,这是耗资最大,但又最为轻松的办法;若真是不行,就想请余慈这个高深莫测,但在提炼香料上,颇有口碑的调香大师,和白莲合作不错,就是合作。 在花厅小宴上,白莲曾问起余慈有没有制作绝品七转安然香的经验,余慈答曰“没有”,这是最真不过的实话,本想着这样就堵了那两个美人儿的嘴巴,哪想到白莲却是顺势就打入了他“专擅”的领域,提出请余慈负责提炼香料那一块儿,她则亲自动手,尝试制作。 这是个出人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的请托。 白莲的理由非常充分,其实她能够制作七转安然香,可是想要制出绝品,其机率绝不超过万分之一,非要有极佳的运道才好。 九烟不会制作该香料,没问题,白莲想用的,就是九烟那提炼香料的能力,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材料本身的干扰,大大提升成功率。 站在余慈本人的立场,毫无疑问是应该拒绝的,如此居心叵测之辈,碰一回面,都要担一份风险,要是长时间合作,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妖蛾子。 那绝非他的本意。 他到华严城来,其实就是偿还顾执的人情,在长青门里挂个名字,帮些力所能及的事儿,长远的打算肯定不在这里,而是不久之后,登临外域之事。那是他延长寿元、突破驻形关、脱开死魔劫数必由之路,也是修行的根本所在。 只是,事有变数,余慈现在不得不考虑另一件事:陆青怎么办? 相应的,在移南园中挣命的万全怎么办? 他能甩下不管么?若真如此,那次移南园夜宴,他吃饱了撑的,专门挑走宝蕴“耍乐”? 那可是见到陆青之前! 在白莲请托他合作之时,余慈就认识到,这是个机会…… 他一直在考虑相关的事项,甚至都不知道蜥车什么时候到了自家的独院。 顾执专门和他一辆车过来,本是想商量一下这桩生意的事儿,但见他若有所思,也很知机,打个招呼便回去了。 余慈慢慢踱步进门,依旧是神思飞驰,朱文英保持着一贯的沉默,跟在后面。匆匆迎上前来的管事见了这情景,嘴巴张了两回,都没敢出声儿。 还是余慈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抬抬下巴,示意他有事儿就说。 管事如蒙大赦,忙跪下禀报:“烟爷恕罪,小的们照顾不周,宝姑娘又犯病了。” 余慈眉头一皱:“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小半个时辰了。” 余慈不再说话,加快了步速。 这几日,宝蕴身上的禁制当然也发作过几次,路上稍一算,余慈便知道,时间较昨日又前移了一个时辰。 结合陆青临走前,说起过“十魔内禁”之术的细节。余慈大概估算出,此邪法以十二天为一个周期,如果不是刻意触发,禁制发作的时间,将每日前提一个时辰,如此十二天为一轮,一轮过后,就是五到十年的寿元被抹杀。 宝蕴中此禁制前,尚是青春年岁,真按此算下来,也不过就是四到八个月的性命。这还要略去她在移南园中,遭受花娘子“验证”时,耗掉的那些元气。 余慈走进卧房的时候,两个侍女都是手足无措地站在碧纱橱外,里面却没一个人到里面照顾,见余慈进来,忙都跪下,有个胆大点儿的就解释: “是宝姑娘不让我们进去。” 余慈哪会在意这个,直接进了碧纱橱,朱文英如影随形,跟在后面,便听那架子床吱吱呀呀地响,上面娇小的身影在抖颤,扭动、挣扎。 床前,余慈看到了宝蕴的脸。 令人绝望的折磨之下,宝蕴若还能保持容色焕发,那才真叫有鬼了,余慈就见她面容发灰,虽有密密一层汗珠,却也难见光泽。 在半昏迷间,宝蕴似乎也感觉到余慈的到来,艰难睁开了眼睛,努力和余慈对视。出人意料,她一对眼眸却是晶亮。 宝蕴仍是什么都没说,事实上,她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可在眸光里,那个意念、或曰乞求,便像是她燃尽生机而亮起的火光,从未有如此清晰。 这个仍给蒙在鼓里的蠢女人,正用她的方式做事呢。 余慈俯视着她,看她青春娇美,此刻却因痛苦而抽搐的柔躯在榻上挣扎,末了无声叹了口气: “文英。” 朱文英也是首次看到宝蕴受苦的模样,不免投注视线,但余慈话音一起,她就趋前半步,神色依旧平淡。但很快,她就不这么淡定了,只听余慈道: “过两日,我会和移南园那边合作制香,之前这段时间,你和宝蕴要好好相处。” 话说到此处,他忽地发力,隔绝碧纱橱内外的音波传递,朱文英正奇怪他没道理的指令,见状心神一凛,垂首听得更为仔细。 余慈的声音清晰入耳:“你面冷心热,禁不住宝蕴哭求,就趁我在园中做事的时候,私自去救她的情郎,然后,得手也好,失手也罢,总要弄出些响动,要紧还须护着那人的性命……明白?” 第二百六十三章 幻缈香身 奇货可居 上 不论朱文英是真明白,假明白,明白多少,余慈发下命令之后,就干脆甩手不管了。 在家中歇了两日,如他所料,三家坊和长青门那边进度停滞,移南园那边果然又来相请,这回却是没叫顾执和左煌,只请他一位。 单人只身步入这座华严城最有名的园林,余慈心里也在想着顾执介绍的移南园根底,在华严城诸堂口门派眼中,这个园子最大的功能当然是来消遣找乐。 美酒、美食还是美人儿,总有厌倦的时候,可在这个园子里,总会出现一些意外的惊喜。所谓的惊喜,其实就是一些罕见、贵重的宝物,或是极有价值的法门典籍之类。 这里不是三家坊,宝物的吞吐量天差地别,有时三两月都未必能见到一回,可宝物不出则已,每次出现,都能勾动一大批人的心弦,主事的花娘子又是七窍玲珑心肝儿,每一次分宝竞标,都能玩出花样来,让得手的得意,错过的惋惜且更是期盼,这效应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一来二去,移南园在华严城众修士的眼中,愈发地不同凡俗,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当然,花娘子那莫测高深的修为,也能在唯实力论的北荒,赢得足够的尊重。 上回在花厅,花娘子话没说满,只是聊一个意向,而这次余慈入园,就要有实质性的举动了。她身家丰厚,出手又向来阔绰大方,这回七转安然香之事,也不例外,给三家坊、长青门许的好处就不说了,给余慈这边的,直接就列出三个选项: 一是两份极上等的香料配方,在调香师眼中,可谓是万金不换; 二是一部玄门步虚术,虽然算不得多么上乘,但对任何一个无宗无派,又修炼玄门丹诀的散修而言,都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诱惑; 三是一颗玄真凝虚丹,当然,不是全效的,而是三希堂出品,可增半甲子的寿元。 她针对的就是余慈还丹上阶修士的身份。不过,对拥有“佛菩萨”靠山的人来说,这点儿东西,说不上破费,只是看碟下菜而已,而且,还有试探。 换了以前,余慈也许还会斗斗心眼儿,可如今情况不同,他反应也就平平,没什么犹豫,就选择了第三项。 花娘子惊讶于他的爽利,随后又想起一事:“听说九烟大师刚从一场劫数中脱身。” 所谓劫数,自然是指他寿元将尽之事,余慈嗯了一声。 花娘子露出很佩服的表情:“天下修士千千万,能在驻形关前,再抢出一头地的,少之又少,九烟大师确非寻常人。” 说着,她却是伸手,就势抚上余慈的胸膛,笑吟吟道:“更难得大师肉身尚是荣发之姿,根底牢固,强健得很,日后必大有可为。” 纤纤素手也只是一抹,随后便在恣意的笑声中收回,余慈哭笑不得: 娘的,这算不算被调戏了? 还好,说话间已经到了目的地,这里已经是移南园的尽头,倚着地层洞壁,开凿出一处洞府,简单朴素,和园中华丽豪奢的氛围不太相同。 “白莲师妹就在丹室中,内里分隔数间,由两位视情况自行安排……她向来喜静,我就不进去了,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没有。” 余慈心中有别的想法,自然不会在这里多生枝节。正要往里去,花娘子却凑在他耳边,低声软语,温香袭来: “白莲师妹平日里温柔可亲,可做事之时,向来认真,大师不妨让着她些……喏,可见到那边院落了?” 刚转眼扫了一下,又听花娘子道:“那是奴家孩儿们在园子里的居处,大师若觉得乏闷,自去寻些乐子可也。谅来她们也不敢给大师使小性儿…… 余慈咧咧嘴角,那些绝色舞娘,经由花娘子一说,倒似任他采撷,但凡是个有色心的,怕也架不住这等诱惑;多想一层,这似乎又是一次警告,让余慈找准位置,不要妄想打白莲的主意。 好吧,再多想一层,花娘子不用“乐意”,却说“不敢”他的名声似乎真的坏了。 带着这点儿感慨,余慈迈步进了丹室。 丹室外厅,白莲却已在此等候。 她今日妆扮又与花厅中不同,就余慈见她以来,首度换下了雪白裙裳,披上道袍,乌发束髻,以道冠束结,道冠造型奇特,是一朵绽开的青莲,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 拜的是佛菩萨,怎么是道装? 念头一闪而过,余慈上前,与白莲见礼。 白莲作道揖谢过,礼数周到,语意和婉,但保持着一定距离,只引他参观各炼丹房,这里的布置自然都不会有错,就是有错,以余慈现阶段的造诣,也看不出来,他走马观花,在几间石室中走了一遍,干脆就问起现阶段的进度和白莲的打算。 对此,白莲并不讳言:“昨日左管事传来消息,近期想找到合乎条件的七转安然香,委实困难,长青门亦大致如此,惟有一些基础的香料药材,能够找到上品,终究需要自己动手。” “运气不佳,这也正常。” 一边漫声回应,一边琢磨,这白莲到现在,说话倒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重心都在七转安然香上,难道真的只是要与他合作,制作香料? 余慈这两天就有点儿疑惑移南园的目的,现在看来,竟是玩真的了。 这时,白莲又打开一间石室门户,和其他几间不同,这里已经缭绕着悠悠香气,余慈鼻翼动了两下:“唔,这气味儿……” 他转向白莲:“原来白莲道友已将此香制成。” 他这辈子都没嗅过什么七转安然香,可灵犀散人那边却是有的,色香味俱全的记忆,余慈这两日没少体会,故而一下子就辨识出来。 白莲微微摇头:“实是取来作为参照之物。” 余慈就想起那日花厅中的细节:“似乎那一位要得还挺多?” 白莲精致的面容上,首度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这让她眉目间多了一份可亲的烟火气,依旧动人:“是,要了五十份。” “法使明鉴,五十份,多吗?”。 低沉沙哑,却又出奇磁性的嗓音,忽然响起,余慈头皮一激,猛然回头。 第二百六十三章 幻缈香身 奇货可居 下 身后,袅袅烟气凝成了一个虚无的影像。 那是一位盛装佳丽,面容有些模糊,只能见得秀美的轮廓,烟气有些散溢出去,像是飘扬的青丝和披帛,轻轻摆动,影像虽是静止,却似乎随时都会随风起舞一般,即便略显模糊,依旧美轮美奂。 而随着烟气凝结,室内突然多出一层馨香,轻轻淡淡,若有若无,直透肺腑。 是她?这位就是化成烟,余慈也认得。 白莲也转过身来,向着烟气影像浅施一礼:“师姐。” 师姐? 余慈头部微垂,遮去面部表情:这女人在搞什么鬼哟…… 烟气影像毫无疑问就是妙相,当然这不是她亲自在此,而是用了一个类似于分身投影的手段。这一位,曾经是飞魂城主夫人,后又破门出家,给人的感觉是雍容淡定,但着实是八面玲珑,和魔门东支、大黑天佛母菩萨一脉,都能扯上关系,这不,竟然能让白莲称呼一声师姐,这关系可真值得琢磨了。 余慈也知道,妙相的步虚术来自于大黑天佛母菩萨一脉,但一直对那边抱有相当大的戒心,如今这一出,未免让人吃惊。 他考虑此事的时候,妙相那具青烟聚合的虚无身体再度说话,依旧是沙哑的嗓音:“我结成法身之后,世上一切实质丹药,均不能摄取,惟有以香料代替,如今这种情况,绝品七转安然香虽好,五十份,未必就多。” 白莲秀眉微蹙,目光从边上流过,有些迟疑,看她至今没有向自己介绍妙相的意思,余慈如何不明白,他不动声色,道一句“你们聊”,便负手出门, 他做得干脆利落,其实心里疑问不少,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自从妙相修炼了步虚术之后,法体旧创痊愈,嗓音早无嘶哑之症,怎么如今还越混越回去了? 这里面肯定有鬼。 余慈有心用上照神铜鉴,探探底细,然而对白莲,却是非常忌惮,因为此女曾经觉察出神意星芒的寄生状态,并成功驱出,现在这种距离,万一被揪出来,事情怕就乱了套。 身后石室大门合上,隔绝了一切声息,余慈不紧不慢地踱步,心里的疑惑便如烟雾一般,缭绕不散, 想不透啊想不透…… 等等! 思路倏然间转过了一个方向,妙相用烟气凝成分身,是不是证明,她离此不远呢? 毕竟,要做到像羽清玄那种级数的超长距离投影,妙相修为上还有很大的差距,而像余慈的承启天这样,还丹上阶就能动用的,全天下都很难找出第二个来。 不说她的目的,其位置应该就在华严城附近才对。 咝,好事儿啊! 余慈心神猛然一振,真是瞌睡时候送枕头来着。想到自己心中的盘算,余慈心情随着有节奏的步点儿,竟是变得越来越轻松。 事不宜迟,余慈随便找了一个炼丹房,关上门,将心神送入承启天:“小五,小五!” “师兄?” “帮我个忙,找一个旧相识,对,你的旧相识。” 余慈没蠢到去找妙相分身的主意,而是将任务安在了小五的头上。以小五和妙相曾经的紧密联系,应该有些感应。 不过,要做这种考验细心的活儿,小五的心思略显简单了些,余慈就让虚生帮忙,老道别的都不用做,每日里只需要避开几个厉害人物,大把地洒落神意星芒就好,随着心内虚空“人世间”范围的扩充,能够省略大量的筛选工作,更快地锁定大致范围。 安排下这个活计,余慈就将注意力移到眼前的事上来。 白莲和妙相的对话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只不过事后,妙相的分身直接消失,白莲就像是忘了这件事,余慈也非常配合地将其“遗忘”掉。 现在,余慈已经知道绝品的七转安然香,是给谁用的了,即便对妙相的要求仍有点儿怀疑,可看在双方交情的份儿上,余慈要比先前设想中的更用心才行。 他和白莲就开始了合作。 调制香料过程本身,倒是比较平淡,按照设想,七转安然香的调制过程,完全由白莲来操控,余慈则专门负责各种原料的精粹提取工作。 有心炼法火在手,这个工作对余慈当真没有什么挑战性,可是一些必要的掩饰还是要有的,余慈正好也能够实践一下从灵犀散人记忆中得到的经验。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如此环境下,看不出白莲的性情有何特殊,花娘子的“警告”也都落在空处。 余慈只觉得她温雅知礼,调制香料时,则专注凝神,心胸也甚开阔,有时余慈来送提炼好的香料,看到她的手法诀要,她也不在意。 另外,即使余慈在精炼香料一项上,做到了尽善尽美的程度,白莲的调制手法,也是第一流的,但成果还是颇令人失望,两日下来,白莲做了近三百次尝试,成功造出绝品级数的,也只有一回。 难得的是,就是这样,白莲依旧是不急不躁,心志的平和淡定,令人佩服。 看起来,那大黑天佛母菩萨座下,也是各色人等都有呢。 这样的性情看起来不是那么鲜明,可相处起来倒也轻松,和那带着毒刺的花娘子,截然不同。相处两天,余慈倒真对她有些好感。 不过,平静的日子注定要发生一些波折。 两人合作的第三天,白莲在统计了前面近三百次调制的经验后,决定稍微调整调制手法,并拉着余慈一起讨论,这个时候,就是真见功底了。 余慈纵有灵犀散人的全套经验,又有无名香经打底,可真正运用的时候,还是以照葫芦画瓢为主,这种深入的讨论,多说一句,怕就要露馅。所以他紧抓“沉默是金”这条古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说一个字,便是说了,也是凭借心炼法火的精微把握,紧抓原材料这个话题,艰难抵挡。 眼看就要招架不住,外间园林中,倏地响起一声爆鸣。 第二百六十四章 挪移之术 根脚之疑 上 自从得了余慈指令,朱文英虽不知其意义何在,仍是依言认真准备。两天之后,趁着里面穷奇再一次脱岗,蒙了面目,正式潜入移南园救人。 毕竟是一处公众所在,园中防护几等于无,再加上一分运气,前半途相当顺利,唯一一次出手,就是将与万全同处一室的守卫击昏,夺了人出来。 但好运气到此结束。 穷奇绝不是真的蠢货,以大妖对生灵气息的敏锐感应,整个移南园其实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算他正趴在女人身上也一样。 他大吼一声,就那么赤着身体,破屋而出。人未至,凶悍暴烈的气息已扑面而来。 朱文英与穷奇相比,修为上肯定有差距,然而重器门的传统,从没有真正拿修为说事的。稍一感应,就知不敌,朱文英却并不慌乱,腾出右手虚握,便有一杆长约四尺的短标枪凭空呈现,随后她振臂投掷,破空无声。 如此法器,实在少见。穷奇外表粗鲁,心里足够狡猾,闪身就要避开。哪想到标枪至半途,便有电火爆射,扭曲的电火有如巨蟒,在虚空中蜿蜒蹿动,锁定他的气机,硬缠上来。 电火杀伤且不说,与之相对应的雷爆之音,当真是震耳欲聋,音波激震之下,华严城的总体防御禁制都给惊动,相比之下,前几日园中私人寻仇的爆响,简直就是蚊子哼哼。 响声一过,差不多全城都骚动起来,一时间,华严城中不知亮起多少道遁光,那声势连穷奇都呆了下。 此时他挣脱了电火巨蟒的捆缚,再想着抓住目标,却见虚空中闪亮起比电火还要灿烂的符法灵光,那蒙面女修周围,一圈符纹分形闪烁,搭成了玄妙的图案,但她本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倒是臂弯里昏迷不醒的万全身上,莫名覆上一层贴身软甲,分明还是女式的。 软甲上似乎也有符纹流动,与虚空中已成型的符阵交接,又是灵光冲击,万全就在这灿烂的光华之下,凭空消失,形影全无。 虚空符阵随生随灭,那蒙面女修却还留在这里,想来是符阵承载有限的缘故。 另外,这是虚空挪移之术? 穷奇咝了一声,如此符法,已经超出了法术的范畴,进入了神通的层面。 他不傻,也许世上很多宗师人物,掌握此法,但就是四大门阀,怕也无法轻易做到让区区一个还丹上阶,随时随地发动的地步。 他让蒙面女修这一手给惊了,可是话又说回来,在眼皮子底下,让一个重伤垂死的人逃走,和重重挨了一耳光也没什么区别。 情绪流过,戾气充斥胸膛,此时虽是四面人声涌动,他也没有回避的意思了,看蒙面女修,锁了气机,他切齿而笑,随即发力前冲。 朱文英面对赤条条冲过来的凶戾大汉,毫无惧意,只一晃,另一杆标枪入手,却不急着投掷,持在手中,蓄势待发。 可也在此时,耳边听得一声低叱: “回去!” 伴着叱音,穷奇和朱文英都是一怔。便在此时,虚空中暗影倏闪,朱文英面上一凉,蒙面巾已化成飞灰,显露本来面目,至于穷奇,则是被人硬按下去,斜栽进下方的花池里,沾了一身淤泥。 受到如此对待,穷奇竟是哼都没哼一声,只是在水中重重一击,溅起大片水花,权做撒气之用。 蒙面巾已被揭去,朱文英倒是没有再徒劳遮住面孔什么的,只是将防御的架势摆得更紧,盯着那突然现身的美妇人。 这是花娘子。 混乱之后,该来终于都来了。余慈本是不紧不慢地和白莲一起出来看风景,但见到半空中那已经不再遮掩面目的女修,脸上便是剧变。 “怎么回事?” 远远听到声息,扭头又看见余慈那真切无比的惊怒表情,朱文英不屑回答,虽是如此,双方的态度却是遥空配合得天衣无缝。 有这个就好说了,花娘子会因为一个垂死奴仆的去留,直接撕破脸吗?纵然这奴仆后面牵扯到几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余慈期待花娘子的反应。 不过,在此之前,于情于理,他都要先摆明一个态度,瞬间的惊怒之后,他又恢复了冷脸:“有误会?” 没人答他,包括朱文英也是如此。如此态度,明眼人一看,就不是正常的主仆关系。 此时四面遁光将至,花娘子却是璨然一笑,先一步飞下来,朱文英紧随其后,都到了余慈这边。 花娘子笑盈盈地询问:“九烟大师,这一位……” “文英是我结识的一位前辈,赠来的家人,性情是极好的。” 以九烟的性格,势必不会说出太软的话,余慈点到为止,很好地表现出一个不知情,但本能护短的态度。也多亏当前穷奇被花娘子勒令隐身,否则一来二去,真可能杠上。 花娘子仍是笑吟吟的,见不出什么怒色:“如此标致的美人儿,性情自不会差了。不过刚刚这事儿……” 她似乎怕余慈不知究竟,三言两句将事情经过道出,随后声音又压低了些:“九烟大师这两日一直尽心竭力,与白莲师妹炼制香料,当是不知,事涉之人,正是我说过的,宝蕴的弟弟或情郎……” 这里挑拨离间的味道就很浓了,所以话里露出的不是心思,而是态度。 余慈很好地做出反应,一惊扭头,低喝道:“文英?” 朱文英不会拆他的台,但也懒得做戏,保持端正的站姿,一语不发。 余慈就顺水推舟,维持着冷脸,转向花娘子道:“这事儿我回去会查个明白……告辞!” 他一供手,拂袖而去,干脆利落,朱文英自然跟在他后面。花娘子也未阻挡,稍一欠身,任他离开。 见二人身影不见,花娘子纤长的手指在自家朱唇上轻点,觉得很有趣儿:“明明都要过关了,这人怎地又多了嫌疑?虚空挪移之术……还是以符发动,白莲师妹,你可知是哪一家?” 白莲保持沉默,但微蹙的眉心,显出她也在思考。 第二百六十四章 挪移之术 根脚之疑 下 所谓玄门精于符,魔门精于术,释教精于咒,儒宗精于意,虽不能说是铁律,但也具有普遍性。花娘子和白莲的思路,自然都往玄门方向靠,不过越是这么想,选择的余地越少,像八景宫之流,又怎么可能和九烟这等人搭上关系,并赠以美婢……这不合情理。 沉吟片刻,花娘子见飞来的修士越来越多,不得不暂时中止思路,用出她八面玲珑的本事,前去安抚, 这事儿没说的,肯定要先吃个闷亏,否则就是和九烟撕破脸,那样可没有半点儿好处。 白莲不适合在这种场面出现,就先回了丹室,不过并没有继续研究如何制香,而是考虑今日之事。但也就是小半个时辰后,花娘子闯了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有线索了。” 花娘子唇角微翘,心情倒还不错。她在外面招呼,也不是白做的,正好趁着人多嘴杂,收集信息。在华严城,只要她有心,什么消息打探不出来? “长青门里传出,那文英确是四天前刚到城中,自己找上门去,甘愿为婢。她投掷标枪这手,相当有趣儿,有人曾在北方四城见过,印象深刻。那是一个叫重器门的门派……记得么?” “重器门?”三个字在白莲唇齿间流动,这个名字,花娘子曾经提过一回。 “近十年冒出来的,风头最劲的新兴堂口,招兵买马非常严格,但凡加入,都会赠予一套符纹重甲,主要势力范围在无拓城一带,与天夺宗不甚友善。其门中有一种多人同使的符阵,其功能就是中短距离虚空挪移。” 花娘子在北荒多年,对此地的大势,了若指掌,但在千千万万个堂口中,她能注意到重器门,却是因为别的缘故:“重器门曾参与剑园之事,其门主更是直趋界河源头,据说是一直坚持到最后,但具体的消息,离尘宗把得很严。” 白莲不说话,等着花娘子后面的消息她深知这一位的性情,若不是弄得周详,又怎会说出来? 果然,花娘子笑道:“重器门中,有一位女修,常年着软甲,戴雷公脸面具,为门主亲卫,精于符,名字便是文英。而此人,几日前曾经进出过丰都城的圆光阁。” 圆光阁如今是谁的落脚地,白莲自然知道。 花娘子也没讲完:“圆光阁那里,湛水澄早就离开,如今那里不过是她的一个侍婢,据说是专门等着九烟出关。嗯,我有没有说过,九烟和湛水澄的交情……至于湛水澄,在北荒地界,停留过两个地方,一个是丰都城,另一个,就是无拓城!” 湛水澄,蕊珠宫。 室里一时静下,良久,白莲终于开口,声音轻淡,话题却是远去万里: “菩萨和罗刹神主都曾言道,太玄魔母是十数劫以来,最解悟天道教化之人,所择弟子如羽清玄、湛水澄都是天纵之资,惊世之才。与蕊珠宫冲突,若不是因缘巧合,早埋一颗棋子,当年恐怕就让羽清玄就势登入地仙境界,遂了太玄魔母的心意。如今羽清玄伤势将愈,便是大劫法,也能有地仙的威胁。” 花娘子脸上一贯恣意的笑容收敛:“菩萨法眼无差。” 白莲想再说点儿什么,但最终只是道:“事涉蕊珠宫,我们不能用力太过。” “若是能在九烟下点儿功夫,就像当年在蕊珠宫……也不错的样子啊?” “九烟非常人。” “能让湛水澄另眼相看的,怎么也不是凡人。师妹觉得如何?” 白莲不答,反问回去:“师姐怎么想?” “不外乎七情六欲。” 花娘子逐一屈起纤指:“他不要香料配方,这两日对制香也不甚痴迷;没有要步虚术,可能是自有准备,也可能是看不上眼,这个可以尝试;至于玄真凝虚丹,虽然他是收了,可看这几日,他也不像是真正寿元将尽的样子。你那边如何?” “不见得有什么**,倒是忌惮戒备的心思居多……也太多了。” “哦?” 花娘子知道,白莲天资独具,又由大黑天佛母菩萨亲传“无垢莲华”法门,曰“生于污泥中,妙开洁净花”,修炼到极处,但凡是针对她的一切微毫念头,都瞒不过她的感应。 白莲如此说,自然是能信得过的。 “他对你的戒心很重……莫不是心里有鬼吧。” 花娘子笑吟吟道了一句。若九烟是这般态度,想要拉拢就比较困难了。概因她们这边能给的,蕊珠宫一样能给,当然,也不是不能做,只是付出的代价,未必值得。 相比之下,倒是另一位,更惹人关注: “那陆素华前日回绝了师妹的面议之请,此时却是在哪儿?” 北荒之事,不过枝节尔。教中大事,解决的根子,还是在南国。 ********* “做得不错。” 余慈对朱文英的应变能力、决断力都很满意。能想到用虚空挪移之术,先一步将万全送回,更是心思缜密,准备周详。 万全还在昏迷中,看上去奄奄一息,宝蕴见此,全然忘了一切,扑上去察看,余慈很清楚,那天河祈禳咒,已经快被万全用到了骨子里,虽然以其修为,还远远引不动天上星力,但在余慈的许可下,他却能借助承启天中转,所以,小伙子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性命之危。 倒是余慈这边,必须要调整心态了。 他必须要小心,不只是小心移南园那边,更要小心陆素华。 将宝蕴、万全这两个敏感人物抢在手里,就是个纯洁无瑕的婴儿都要被怀疑,遑论是他? 将两人接来,就要有给陆青做挡箭牌的觉悟。 这时,宝蕴或是见万全昏迷太久,心下惶恐,忽地跪行过来,拽着了他的裤脚:“烟爷,请您救他一救。” 余慈还是首度见她如此不顾尊严,伏低做小,可心中只有苦笑: 救谁?且不说如何去救,救了万全,你的性命还要不要? 这话自然不会说出来,但余慈还真要感谢宝蕴,给他一个机会。又看了眼朱文英,现在是透露讯息的时候了:“这段时间你且小心些,折磨这两人的魔头,可不是好相与的。” 朱文英用奇怪的眼神回敬:“魔头?” 一语既罢,她忽地醒悟,面色转为严峻。 第二百六十五章 长驱直入 利刃剖心 上 朱文英还待询问细节,旁边宝蕴却是讶然抬头。 见她表情,余慈心里咯噔一下,宝蕴可是还被他瞒着,在其心中,他大概就是一个好色但心肠还好,且不知内情的人物。可他说得顺口,竟是忘了这一茬儿。 宝蕴绝对是个聪明的人物,她越想越不对劲儿:“你……” “吱呀。” 忽来一声门响,余慈正待扭脸,陡地悸然。 除了这个房间,独院中别的地方都非常安静,安静得令人心里发凉。那是因元神真性显化而愈发敏锐的生灵本能,将尖锐的寒意送到心头。 情绪有着莫名的感染力,室内忽地安静下来,人们看着一位不速之客推门而入,话音随即响起: “你……知道我?” 在看到来人面目之际,余慈脑中陡然间一片空白。 虽说很快清醒,但这时候,他已经本能地做出了防御的架势,旁边朱文英也是如此,手中标枪出现,横在胸前。 如此的战斗本能,放在平日值得嘉许,可当前,这绝对是一个不聪明的举动。 近距离面对一位长生真人,招架何用? 来人男装打扮,但搭眼就能看出,这就是一位绝色女修。其人清瘦脸形,修长身姿,女扮男装,自有一番清贵风度,只是微有棱角的唇瓣勾起,笑容里却见出霜雪般的寒意。 陆素华……她竟然直接上了门! 她不是被陆青引走了吗? 猛然间,余慈发现自己犯了一个绝大的错误:他在估量陆素华行为方式的时候,过于推己及人,他却忘了,陆素华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被猜度的人物。 余慈平日里也算有机变,然而此刻,看着陆素华开门进屋,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他却是无法做出反应。 他也曾和真人修士对战过,王九泉就是一例,但那时,余慈本体远在百里之外,只用承启天与之相斗,自然能进退自如。而如今,陆素华近在咫尺,而身边又这么些人,别说交战,他就是想逃,怎么个逃法? 而且,陆素华是不同的,这个女人修为可怕,但真正的可怕之处,又远非其修为所能及。巨大的差距,使所谓的“机变”、“智慧”,完全没有运作的空间,至少是超出了余慈的极限。 陆素华与他擦肩而过,那一句问话,就是仅有的关注了。她明显对呆怔在床边的宝蕴更有兴趣一些,一侧的余慈没有阻挡,也没有让开。 两人身躯挨得极近,可余慈没有感受到半点儿美人儿温软,全身皮肤便似被锋利的小刀刮削,这是等若凌迟的酷刑。 余慈仍没有动。 陆素华不理睬他,只伸出手来,捏住宝蕴的下颔:“找到一个金主啊……他和我比,如何?” 旁边余慈脸皮一抽,如此比较,算是纡尊降贵吗? 宝蕴勉强维持着镇定的表情,脸上却是血色全无,身上不自觉地在微幅颤抖。如此倔强小性儿的女子,面对黑毒心肠的花娘子时,面对“居心不良”的九烟时,也从没有恐惧到这种地步。 陆素华见她这样,只将她的下颔勾得更向上些:“怕什么,能找到人帮忙,是你的本事。不过,这么快上门,就是我的能耐了。” 说着,她璨然一笑,美丽不可方物。可便在此时,床上骤然响起一声破了嗓的嘶喊,本在昏迷中的万全整个身子都从榻上弹起来,昏茫的表情转眼就被剧痛扭曲了。 陆素华大大方方地举手示意,显然,万全是遭到了她的辣手折磨。 宝蕴张口想叫,可潮水般涌来的恐惧,还有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一发地上来,封住了她的喉咙,她只能唇齿开合,眼泪终于掉下。 便在此刻,室内突然响起一声低叱:“你也是长生真人……” 陆素华回眸,轻波般的目光在说话人脸上一扫,刚刚义愤出声的朱文英,竟是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过程中,她念颂一句口诀,身上便有光芒亮起,专为她量身订做的软甲披上了身,面部更覆上那丑陋的雷公嘴面具,同时层层符法灵光闪耀。 这具甲胄乃是当年羽清玄的分身投影打造,除本身材质了得之外,更有第一等的符法加持,防御力惊人。 然而室内锐气破空,嘶地一声响,朱文英退势倏止,手持标枪,一动不动。呛琅琅一连串响动,乃是她脸上的面具斜开了一条长缝,其上加持的符破碎,自然从脸上脱落,摔在地上。 竟然没有两半?陆素华终于松开捏着宝蕴下颔的手,转身注视着朱文英,眸光上下移动,应是对那副甲胄很感兴趣。 被她目光罩住,朱文英虽是摆开了防御的架势,却是提不起半点儿力气,任她意志如何坚强,此时也渐渐撑不住了。 眼看要倒地出丑,陆素华忽地扭头,但比她更早一线,余慈袖中,一道紫光透出,在地上滚一遭,现出一头毛色乌黑的碧眼猫儿。 九命幻灵符。 猫儿一出,室内除了陆素华之外,所有人身上都加持了一层蓝紫幽光,一时间连呼吸都顺畅了些。 余慈背后已是汗透衣衫,看着只是使一个符,实际上要在陆素华的强压下完成又不被她发觉,暗中调度之艰难,实是不堪回首。 虽只是放出一个符,余慈也已经有了浑身虚脱的感觉,但他还在坚持。 没有被第一时间击杀,他就有了做准备的机会。 承启天,小五已经就位,随时会放出符禁,而余慈本人,也准备好了他所知得的最强保命神通,但有没有机会放出来,他完全不知道。 现阶段,陆素华的注意力明显被地上的黑猫勾去了:“九命幻灵符……湛猫儿亲制的?” 余慈抿唇不言,事实上如果他开口说话,恐怕那虚弱就再压不住了。 陆素华抬头看他,又看了看另一边的朱文英,两边的情形合在一起,让她不免多了几分联想。 “果然是蕊珠宫……” 那对长媚的眸子眯起来:“你是在威胁我吗?”。 ********* 实在对不住大伙儿,目前是半年总结阶段,单位的事情不断,更新量很难保证,请大伙儿见谅。 第二百六十五章 长驱直入 利刃剖心 下 余慈仍没有说话,但他的视线却往朱文英那儿扫了一记。 如今这局面,想善罢干休,怕是不可能了。 但要说是必死之局,他不信,也不认!现如今,他最大的仗恃是小五,然后就是心内虚空,最后就是已经修出了神通的天垣本命金符。 可是,后两者要想发挥威力,都要时间准备的。 危机关头,亏得朱文英能理解他的意思。依旧保持着横枪防御的姿势,嘴上却用轻淡的语气道: “只因不见真人之量。” 这不是一个婢仆该说的话,但这么说,正好将陆素华的注意力招引过来。 她的意思是,我们在你身上见不到长生真人应有的气度,若还不准备些手段,真要等死吗? 闻言,陆素华却也不恼,反而笑了起来:“蕊珠宫出来的女子,果然都是赏心悦目。只是太玄前辈久不理事,其他人教得就有些板滞。长生真人又怎地?我家中某人倒是说过,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讲究什么气度、风骨、格调,那便是愚不可及,离死不远。也对,你们是想让我死吧……” 彼此,彼此。 这话余慈肯定不会说出来。 看得出来,这位昭阳女仙说是不讲气度格调,其实性子也是极傲的,否则焉会如此回应?但对余慈来说,她越是长篇大论越好,浪费的时间越多,一会儿自己才能多把握一两分胜算。 可惜,事情的发展也不能尽数如愿。陆素华到这儿来,终究不是和他们斗嘴的。所以,下一刻,便听她道: “蕊珠宫我不想得罪,但真是看你们不顺眼。” 音波在碧纱橱里流动,话音则让所有人都为之窒息。 余慈盯着陆素华,却又尽全力隐蔽自己的战意和杀机。他不知道自己有几分胜算,也不知道一战大战下来,代价几何,可是生死关头,也就是一个“有进无退”吧。 而这时,他听到陆素华讲:“你必是见过陆青。” 连宝蕴都能猜出来,这一位更不必说,也由不得余慈反驳,便笑道:“我有急事,你既然见过陆青,就告诉她,让她快些。若确实快不起来……我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余慈一愕之际,心头警兆已是喷涌而出,他张口想叫“停手”,又想让小五发动,然而意念未清,更没来得及发声,就听到剑刃振鸣。 再看时,剑刃已经刺入万全胸膛,不用看,喷薄的剑气早已绞碎了心脉,绝他全身生机。 宝蕴如遭重击,呆看着万全胸膛剑刃,直如傻了一般。 这一刻,朱文英眸光冷彻,标枪欲探出,脚下猫儿的灵智还比不过湛水澄身边的“九命”,随气机而动,受一了朱文英影响,速度比她还快,径直扑上。 余慈牙关紧咬,心内虚空中,小五的符禁就要发动,可念头再闪,有两个字便冲出喉咙,从牙缝时挤出去: “停手!” 受他气机限定,猫儿一个闪身,回到了原来位置,朱文英则扭头看他。 还有机会…… 余慈死按下了搏杀的**,至少,现在绝对不行! 常理之下,陆素华翻掌便能击杀屋中所有人,但她偏偏选了全无还手之力的万全;她有一万种办法,能够置万全于死地,却是选取了这样粗暴直接的手段…… 余慈明白,这才是威胁! 室内安静得像是坟墓,陆素华的视线在他脸上扫过,然后竟往这边来,两人相距不过半尺,利刃剜身的感觉愈发强烈,余慈知道抵不住她的眼神压力,没有看她,但也没有低头,只将目光直视前方,然后,他听到了清晰悦耳的嗓音,同时,脸上也被霜雪般的利刃抵住。 刚刚万全就死在这柄剑下,但剑上未染半分血渍,倒是森然剑气透肌刺骨……也不止是剑气。 剑刃慢慢地刺入、划下、分裂,薄薄的面肌便这样被撕开,创口深可见骨。 “也许你和陆青有点儿交情,也许没有,但这个话,你要传到……喏,我真的挺烦你的!” 余慈脸皮抽搐一下,除此之外,脸上再没有任何变化。 看到他这模样,陆素华哑然失笑,利剑收入袖中,又负起手,就像是访友兴尽,施施然离开,离去前,还将房门带上。 压抑的静默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房中才传出宝蕴压抑的哭声。 朱文英收起标枪,盯着他看,余慈则像是一具雕像,站在那儿不动,任鲜血从伤口溢出,半脸淋漓。 便在朱文英以为余慈要一直这么站到天亮的时候,他终于动弹,仍没有照顾脸上伤势,而是走到床前,对着万全尸身,抚着年轻人半张的眼睛。 旁边,宝蕴猛地推了他一把,声嘶力竭地喊:“你为什么不拦她啊!” 她当然推不动,身子却先瘫下来,抱着余慈的膝头,放声大哭, 余慈依旧虚按着万全额头,半晌,方道一声:“她走远了,你出去看看……” 这话显然是对朱文英说的,女修也不说话,略一点头便出去了,不一刻招折返,沉声道:“都死了。” 这间碧纱橱以外,上到管事,下到侍女,在陆素华进来之前,均遭了毒手, 余慈一点儿都不惊讶。他知道,如果不是朱文英那蕊珠宫风格的符纹软甲,如果不是那一道强催出来的九命幻灵符,陆素华是要将独院里的人,除了宝蕴之外,全部格杀的,为的就是给陆青一个教训。 而如今,他和朱文英活了下来,可用另一种思维来看,本来不至于此…… 余慈将此念头强行按下,他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 闷哼一声,鼻孔中一道幽绿光芒透出,在万全尸身上一卷,又给摄了回去。 然后他扭头,对朱文英道:“为我护法。” 朱文英有些讶异,但她不问缘由,上前一击制昏了仍在大哭的宝蕴,将其抱到碧纱橱外,搁在椅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了,同时又取出了标枪。 若是陆素华复返,她肯定抵挡不住,但那时,陆素华也必定是踏着她的尸身过去。 ********** 极罕见地失眠了,这一章熬出来的……睡觉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死劫触发 应劫之人 上 余慈已经顾不得外面了,他现在要做一个看起来近乎天方夜谭的事情。 被一剑穿心,若是从未修行的人,当是身与魂俱灭,而万全有通神修为,魂魄散失就稍微慢一些,更重要的是,余慈将神意星芒植入他神魂深处,这就使之在肉身绝灭之后,还有一个支撑的点,存在的时间也有延长,还有施救的可能。 若非如此,在余慈已经做好交战准备的情况下,焉能受此刺面之辱? 血溅五步并不难,可要将万全的魂魄捞回来,余慈不得不忍。 转轮屠灵魔光发动,正是作为一个接引的桥梁。万全的魂魄进入心内虚空,初始自然是在屠灵狱中,余慈动念将其提出,一动不打紧,死魔劫数骚动起来。 屠灵狱划分为三层,由下往上数,地狱道碎片和浑燎在最底层,受心炼法火节制,此时都是死寂,少有变动,余慈将其称为‘地狱层’。 转轮屠灵魔光在中央,困住了杜胡山、舍牟、莫枭三人,这里自有运转法度,无需余慈操心,这个就叫‘转轮层’,万全的魂魄便被摄入了这一层。 死魔劫数则在最上一层,平时还算安静,可是一旦余慈心中生出破绽,劫数便在其中显化为种种影像,象征着万千死劫,时刻准备将余慈灭杀。这里可称之为‘劫魔层’ 余慈摄起万全魂魄,自然要经过劫魔层,对此,他没当回事儿,毕竟难题都在后面呢! 哪知这一下便像是往滚沸的油锅里倒了冰水,砰地一下就炸了。 劫魔层里魔影纷涌,疯了一般向万全魂魄方向汇集。 余慈猛惊一记,却是很快了悟:万全魂魄再有神意星芒支撑,却终究是越过了生死线的,简单点儿说,就是“本该死去”,在天道运转中,自然就倾向于死魔一方,余慈硬将他揪回来,已经有违自然之道,无疑是给了死魔劫数发动的契机。 余慈护持着万全魂魄,先一步抢出屠灵狱,然而紧接着,便从中探出一只幽暗的巨手,扑抓而上。以万全脆弱的程度,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 但事实上,这只是死魔劫数声东击西的盘算,只要能将余慈心思分走,真正的杀招,肯定还是冲着余慈去的。 对此,余慈心知肚明,可他哪有心思与死魔劫数纠缠,说不得一把心炼法火烧过去,强行压下那边跃跃欲动的势头,将其整治得没一点儿脾气。 在他寿限提升之后,只要不是他遭到重创,又或者与天劫勾连,这些死魔还是乖乖地呆在屠灵狱罢。 救了万全的魂魄下来,余慈直接将其提上了承启天,打量许久,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师兄,师兄,你没事儿吧。” 小五眼睛还是红的。她刚刚可真是紧张得不轻,若说世上她最怕谁,陆素华肯定名列前茅。那无相天魔的手段,她还心有余悸呢。 更何况,之前余慈和陆素华近身时,一旦动手,余慈能不能拉开距离,能不能活命,就看小五符禁发动的速度,一旦失手,余慈十有**要死掉,万里之外的影鬼也不能幸免,女孩儿有意识以来,最熟悉亲切的几个人,转眼就要死个干净, 这种压力,着实不是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女孩儿所能轻易承受,就算她是五岳真形图的器灵也一样。 余慈习惯性地摸摸她的丫角小辫,稍事安慰,日后,小女孩儿要经的事儿还多呢,心性的修为一定要上去,这一点,影鬼应该多出力才对。 可这厮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短暂的走神很快恢复,余慈重新将注意力万全魂魄上。 说实话,那边很不妙。 陆素华的剑气损伤,再加上生机绝灭后,余慈没能在第一时间救起,魂魄终有损伤和散失,这不是余慈一己之力能够挽回。 不过,他倒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余慈伸手一指:尚未有成型资格的万全魂魄在虚空中滚了一圈儿,便凝成一个虚影,和余慈对视。 那对眼眸空茫得很,余慈轻声招呼:“万全?” 半晌之后,虚影回应:“我在。” 余慈闻声一喜,但接下来就再无声息。这时他就明白,这两个字,就是万全所有的反应,他慨然长叹,又试了几回,终于死了心。 以前那个机灵的牙人,短时间内,怕是找不回来了,如今的万全,反应迟钝不说,记忆也残缺不全,完全是靠着余慈的“输血”,才能维持。 如今的万全,若说最熟悉、反应最迅速的,竟然是发动天河祈禳咒,体现出神意星芒对其神魂的强势影响,乃至于主导作用。可越是这样,余慈越是担心,单纯的回路绝不利于本来心智的恢复,如此下去,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目前,只能说还留了一线希望吧。 余慈刚从心内虚空出来,便听到了朱文英的话音。扭头看见,卧房门口面色阴沉的顾执。 被人潜入宗门区域,来去自如,独院中管事婢仆死个干净,如此事态,完全瞒不过人。 顾执难得板着脸,却被朱文英拦着,硬是进不来。 余慈便道:“现在没事儿了。” 见他从入定中醒转,朱文英和顾执都出了一口长气,顾执抢进屋中,忙不迭地问:“老弟可无恙么?” 余慈一笑,却感觉到脸上抽痛,这才想起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陆素华下手时肯定用了特殊手法,否则以还丹修士的惊人恢复力,这伤口不可能保持这么长时间仍未有好转的迹象。 顾执单刀直入:“来人是谁?” 余慈往外间昏睡在椅上的宝蕴处扫了一眼,简单回应:“招惹来的仇家。” 这一个招惹,用得很是微妙。顾执竟然听懂了,他的目光在万全尸身和宝蕴身上打了个转:“摊上这事儿,着实坏了运道,要不,送回去?” “迟了。” 余慈倒是淡定。也在这一刻,外间椅上昏睡的宝蕴忽在叫声中睁开眼:“小万!” 第二百六十六章 死劫触发 应劫之人 下 那一声呼唤,当真能摧动肝肠。 余慈眉目有些阴郁,如今的宝蕴,还是不要交流的好,他也不说话,将宝蕴扔给朱文英,和顾执一块到院子里。 此时,独院中其余的尸身已都处置完毕,陆素华击杀这些可怜人,甚至都没有见血,可院子里却是充溢着浓浓的死气。 任是谁在这里,心情都难以好起来。 顾执仍想劝他,除了针对宝蕴的处置,也想让他换一个安全点儿的地方。 “不是我说,老弟你怕是运道有差,自我认识你以来,好像从来都是麻烦不断,也就是闭关的时候才有几分消停。不如移南园那边我给你安排一下,先不管那些,闭关避避风头?” 这也是顾执和熟惯了,知他性情,才会说得这么直白。 余慈摇头,事已经上身,避是避不开的,陆素华既然回来,就随时都能上门,闭关之类,能有什么用? 然而一转念,他竟又鬼使神差地点头,嘴上则道:“缓缓也好,不过还要等移南园那边事罢。有始无终,焉是我辈所为?” 毫无疑问,这是场面话。 难得见他摇摆不定的情况,顾执愣了一愣,不过只要答应便好,顾执就拍胸脯保证,会找一处隐秘而安全的灵脉所在,供余慈修行。 对此,余慈自然要投桃报李:“一旦闭关,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我别无所长,只有在提炼香料上,还有几分能耐,若门中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提,闭关之前,我会尽力办妥。” 顾执大喜,不是对他提炼香料的允诺,而是这一份主动的心思,相较于其他奔着长青门殷实家业过来的客卿,立意就有高下之分。 前面一番番良苦用心,至今总算是开花结果。 他也不客气,哈哈一笑:“要是老弟能有闲最好,最近为移南园进的香料,不妨就先在你手里过一遭,起码能提上三四成的价钱。” 余慈微笑,又牵动脸上的伤口,他伸手抚了一下,指尖便是血红。 他没有再进屋,再与顾执说了会儿话,便前去移南园。 华严城中,论消息灵通,少有人能比得上花娘子,长青门也没有刻意遮掩消息,所以,当余慈跨入园林正门的时候,花娘子已经特意迎出来。 “九烟大师可无恙么?” 她这番表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她隐约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在外人看来,人家刚从园子里抢了人去,回头就被打上了门,抢走的目标也一剑刺死,世上还有比这更清晰明白的线索吗? 花娘子不知道九烟对此了解多少,但表明一个态度总没错。 “昨日之事……” “我信得过花娘子”。 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将昨晚上的事情揭过,余慈今天过来,不是兴师问罪的,他道:“此事毕竟不善,近日我要闭关修行,以避祸端。却想着这边还有事情没做完,心里挂念着,终究不美……” “大师高义。” 花娘子手抚高耸的酥胸,做出赞叹的模样来,接下来却是话锋一转:“奴家也不是不晓情理的人,七转安然香再珍贵,人的身家性命才是真的。若是大师遇了麻烦,还是全力解决为好。若有用到的地方,奴家也乐意出一份力呢。” 开什么玩笑,若白莲的判断没错的话,昨天在那边杀人的,当是陆素华无疑。 那可是这世上最难缠上的真人修士之一,没错,她们是一直想着和对方联系上,但绝不包括“架梁子”之类。 若是她让九烟留下,这位逗留在园中不走,岂不是就借着移南园避祸?更别提教中对东华宫还有一些盘算,万一因此恶了陆素华,又该怪谁去? 在和白莲商议之后,花娘子已打定主意把九烟这个瘟神请走,至少现在不要直接介入的好,至于招揽等等,统统要压后再说。 余慈等若是在园中转了一圈儿,连白莲的面都没见到,便让花娘子礼送出来,至于宝蕴的归属等,花娘子更是在装糊涂了。 花娘子的回应,也还在余慈预料之中,坦白说,他还真有点儿类似的心思,很想看看,黑天一脉和东华宫碰在一起,会是个什么场面。 但既然花娘子不上套,也就罢了,人家都主动放你的假,哪还有再贴上去的道理? 作为回报,余慈会给顾执提议,让他卖过来的香料,再提两三成的价钱。 这件事儿到这里就算结了,接下来,余慈只剩下一个任务:闭关,闭关,闭关…… 象征性地闭关。 余慈闭关的地点是在华严城东四百里处,这儿已经是怨灵坟场的地界,但还在长青门的控制范围内。这里有一个灵脉分支,窍眼虽小却纯,平日里是作为滋养周边药园之用,偶尔青松先生会到这里来静修,眼下却给了余慈。 此等待遇,不可谓不厚,然而余慈在这儿只安安稳稳坐了两天。 开凿出的洞府深处,余慈顶门金光一闪,随即隐没。 这是他阴神出窍,随后就用了隐沦飞霄符,遮去一切气息,然后飞遁而出。他闭关的静室外,守候在此的朱文英全无所觉。 终于是摆脱了这一位。 余慈哑声一笑,阴神化为一阵清风,飞卷而出。几百里的路程转眼便过,不一刻,他就到了城中原来的居所。 这座独院因为死了人,已经不适合居住了,不过余慈仍将宝蕴安置在这儿,只让长青门拨了一个老妈子服侍。 目前形势下,这样的安排,对一位修为不甚高明的女子而言,有些残酷了,可宝蕴全不在意,或者说,漠不关心,万全死后,她比之先前,要安静十倍。 余慈如此安排,自有其考虑,今日过来,也只是探望一下,并无他想。 哪知阴神到了院落之外,正要进去的时候,院中忽刮起一阵凉风,吹到这边,郁郁然、森森然,让余慈心里一突。 定睛去看,院中一角,有红光滚动,仿佛是落地的灯笼,但事实上,那是一个人。 宝蕴坐在那里,看着院中景致,怔怔不语。 这场景没问题,可她顶门处,腾起的红云血光,又是怎么个东西? 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劫化育 三方议事 上 阴神出窍后,对天地之间各类感应,都提升了一个层级,能见到一些以往忽略的东西,这不足为奇。 只是院中蒸腾的红云血光,来历当真蹊跷。宝蕴并非是一个具备优秀资质的修行者,心思也不在这上面,然而那红云血光,隐然与外界天地勾连,自有一番玄奇之处。 余慈在院落之外便能感觉到,那红云血光与他阴神气机遥相呼应,有一种招引之力,诱他上前去。 “古怪,古怪!” 余慈隐去阴神,化为一道清风入院,离宝蕴更近一些。说也奇怪,余慈阴神一进入红云血光辐照范围,那里光芒便是愈发浓烈,翻涌的幅度更大,引力更强,更像是孕育着什么东西。 宝蕴显然并不知情,依旧是那郁郁寡欢的样子,轻声叹息,难得见她显露如此柔弱姿态,却是另一种风情,让余慈心中微动。 也在此刻,那团红云血光莫名铺展开来,便似花瓣绽开,其中竟蜷着一个无半分丝缕遮体的妙女,面目与宝蕴有**分相似,然而肌肤几若透明,内里流动着粉红光泽,如梦如幻。 妙女本是瞌闭双眸,但感应到余慈的视线,也是缓缓睁眼,内里彩光流动,正好和余慈对上。 吃她眸光一扫,余慈神魂深处竟似有一团火烧上,已经纯阳显化的阴神,竟微微波荡,异情奇影纷至沓来,乱人心神。 余慈哼了一声,欲待压制,却惊觉这是内外交煎,虚空中自有异力,勾连他心底欲念,扯动死魔劫数,意欲翻盘。 “这也是劫数?” 一念既明,余慈阴神之外,那一件似由光丝织就、仿鹤氅形制的“七星天衣”,自然发动,七星旋照,转眼截断了内外劫数的气机交流,余慈趁势全面压制造反的死魔,将其镇压。 此时他再看那赤身妙女,自然要换一种眼光:动人之处依旧动人,可那妙处却又是深蕴险恶。 气机感应,天地造化,非人所能尽知,宝蕴这女人竟无意间与他的劫数勾连在一起,成为魔劫化育之机,而且,已经到了化虚为实的程度。 此时换一个人看,纵使修为比他强过十倍,也只能见到宝蕴身外气机有异,似有天地异力相加,唯有余慈,有死魔劫数缠绕,内外对应,才能见到真正面目。 就像是看手影,旁人只看双手的古怪姿态,稀里糊涂;余慈却能看到手势之后的影子,那里才是栩栩如生的影像。 天地劫数果然是无孔不入…… 余慈阴神瞳眸中放出金光,照在那妙女身上。 若是他懵然不知,像以前那样,和宝蕴欢好,待这化育的魔劫扑入,怕还真有好大麻烦。可如今,妙女再是美艳,余慈已知其底细,兼又根基稳固,惧她何来?有纯阳之力照下,当真是动念也能打杀了。 可是余慈又要想到,如此作法,是否会对宝蕴造成什么不利影响? 念头再转,余慈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仔细考虑片刻,就将这里的事暂且搁下,化为清风而出,自去做计划里的事。 阴神化为清风,在华严城中徜游,是个很奇妙的体验。余慈以前大部分时间,都是动用心象分身,很少阴神出窍,取得是一个简便安全。 二者最本质的区别就在于:心象分身是他心象在外的投影,可谓是“无中生有”,可以在虚实间自由转化;阴神是神魂修炼的更上层次,肉眼凡胎的常人或难以见得,但对修士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可能变成虚无。余慈是靠了隐沦飞霄符,才能获得乎隐身的效果,遇到真正的强者,未必能瞒得过,心象分身则无此虑。 但另一方面,心象分身的使用距离是有限制的,即是他心内虚空外化的范围,以前,那受制于照神铜鉴,现在则受制于承启天。虽说只要有搭建承启天的“筑基者”在,心象分身理论上可以投影到世间的任何一个角落,不过终究还要有一个预先设立的点,其携带的力量,也受到各种限制。 相比之下,出窍阴神可以神游亿万里,只要修为能支撑,上天入地,均是随心所欲。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在华严城中,神意星芒遍布,心象分身自然得其所哉,可惜余慈要的是远游,他若能放出承启天也还罢了,可那百亩之地,一旦显化出来,就是神通之力,是要耗费先天元气的,不到万不得已,是做不得了。 选择了阴神出窍,取的就是一个“无拘”之故。 离了独院不久不,他就一路上行,很快破开地层,越过黑暴,上登碧落。他以隐沦飞霄符加持,遁光无形,却如奔雷掣电一般,从华严城上空经过的飞梭,无人能察觉,待到了碧落之上,“天广人稀”,更不足虑。 他的路线偏向东北,不是直上直下,抗着极光元磁的影响,约有三四个时辰,他已经远离华严城上空,高度约四千里,也是他承启天的到达的最高点,相较于北荒平均七千里的碧落天域厚度,这儿已经算是碧落中上层了,再往上三千里,就可以直达外域。 当然,若真想上去,那里等着的,除了愈发强劲的极光元磁等天险外,就是以亿万计的域外天魔,里面绝不乏天外劫魔之类,就是劫法宗师,也要仔细掂量掂量。 余慈也不准备再往上走了,严格来说,阴神到这儿来,也是冒着风险的,对那些域外天魔来说,修士阴神虽不是主食,但也是很可口的甜点,说不定有哪个馋嘴的,就给招惹下来。 确认了地点之后,余慈举手施了个法诀,将两道肉眼难见的灵光先后放出,以为标识。随后就再隐去阴神,等在一侧。 仅过了半个时辰,一道人影自天外飞来,周身气息收敛,离得远远的,环目扫过,不见人影,秀眉皱起,但也停下身来,就在之前灵光放出之地静立不语。 又隔半刻钟,一道烟云飘至。 双方都是步虚修为,自然互有感应,两下都是一惊。而后来这位,先是迟疑,转而便恍然笑道:“原来是青姑娘,你家主人何在?” 第二百六十七章 魔劫化育 三方议事 下 说话间,两人间的距离就贴近到十里之内。 陆青看向来人,只见那位缁衣罩体,头上光洁,面如满月,光彩焕然,尤其身外云气缭绕,虽隔数里,仍觉得有檀香阵阵,染化虚空,便如菩萨临凡一般。 陆青将人认出来:“妙相法师?” 虽然不知为何余慈以约定的秘法召唤,却见到了妙相,且是修为大异,她还是收了将欲发动的手段,颔首示意。 妙相转眼已到近前,却也是有些惊讶,经过与陆素华的冲突,她当然知道,陆青的身份没那么简单,刚刚也是她随口开一个玩笑,然而真见到陆青,两边气机接触,却惊觉此女修为,远在她估计之上。 她由巫身转修,日夜受巫毒侵蚀,虽是艰难,却将根底打得牢固,一旦化了还真紫烟暖玉,修得天人法体,飞天之相,便是修为大进,如今是步虚中阶的修为,法相收放自如,过一段时日,再登一个阶位也未可知。 可今日见了陆青,却见这位一向以卢遁婢仆自居的女子,其气机渊深变幻,难以捉摸,层次绝不在她之下。 怎么世间有这么些能人异士?相比之下,她这些年的辛苦,又算什么? 慨叹之余,她更奇怪卢遁要小五寻她过来的打算,不免又问一句:“卢道友何在?” “在此。” 余慈大笑一声,从虚空中显化,他离的是如此之近,将陆青和妙相都猛惊一记,虚空中因为骤然激烈交错的气机,掀起了一阵旋风,掀动了三人袍角。 隔了一瞬,妙相以手抚胸,旋又失笑,自然流露出明妩之姿,却不像是个出家人了:“一别经年,卢道友怎地又跳脱起来?” 说话间,她看到余慈身影,朱唇微张,一时不知该是个什么想法。 余慈修炼天垣本命金符,在元辰六符时,就升入紫府,这就是选择了一个“先性后命”的路途,元神修为已经超过肉身一截,如今元阳显化,虽是阴神,却是肌理清晰,有如实质,身外七星天衣化为道袍,灵光周流,飘然如仙,其根底或许还弱了些,但只要不是特别关注,说他是个步虚修士,又有谁会置疑? 余慈倒是没想过这一节,只听她话音依旧动听,与前几日在丹室中烟气分身大异,便笑道:“我在华严城,见你与移南园有些瓜葛……” 妙相回神,颇是奇怪,却是笑着回应:“你也知道?那便是六盘山黑天教中人了。” “黑天教?” 将此名在口中念叨两遍,余慈又问:“是那位佛母菩萨?” 他也注意不要冲犯了神主之名讳,惹来关注,妙相则颔首应道:“是也,不想道兄竟知如此之深。” “偶有所见吧。” 妙相略一思索,忽尔失声:“你是……” “哈,那日可吓了我一跳,法师嗓音变幻,又索取香料,不知是否身子不适?” 余慈选在这时,与妙相解开自家的假身,也是有所考虑。他化身九烟,主要就是为了避过陆素华的追索,可如今那麻烦又沾上来,身份本身倒也无所谓了,不妨就借此表现出坦荡之意。 果然,妙相听他说了这个小秘密,更是笑意盈盈,也将自家盘算道来:“那不过是小伎俩吧。还多亏了道兄的宝玉,我修得天人法体,飞天之相。前者也还罢了,但后者在那位菩萨门下亦是罕见,也因为此相,那位愿收我为入室弟子,我虽未答应,但有此仗恃,就能多占些便宜。” 这就是去年临别时,她所说的“待价而沽”之真意:“而且我说有伤在身,也有拖着不南下的想法……此外,我如今为香阴之身,虽可辟谷,可一旦有所消耗,非有上等香火烟气滋润不可,这也是为登临外域做准备。” “原来如此。” 余慈和妙相说话时间已太长了,倒把陆青搁在一边,事实上,这位才是最应该交流的。他敛去笑容,郑重向陆青致歉:“万全之事,是我照顾不周。” 陆青却不会迁怒于人,垂眸道:“是我之过,给了你错谬的消息。” 余慈摇头:“非也,是我弄巧成拙。我本是想狐假虎威,激一个前辈出来帮手。便请那位前辈赠我的家人出手……” 妙相不知这里的来龙去脉,但听到“家人”之语,目光就在陆青脸上一转,抿唇而笑。可接下来,余慈的言语就让她吃了一惊。 “那位前辈实力了得,我想借势与陆素华为难,却不想她如此狠辣决断……” “陆素华?” “借势?” 看到二人反应,余慈唇角抽动,算是笑了下:“惭愧,我胆儿小,有陆素华在北荒,坐卧不宁。故而想着将此麻烦解决,或逐,或制、或杀……” 看他说起来对长生真人的处置,话音朗朗,竟无半分虚弱之意,随即话锋一转:“如今事已半途,请助一臂之力。” 他说话其实只对妙相一人,对此,妙相神色浅淡,却是双手合什:“此法身亦是道友给予,何必多言?” 稍顿,她脸上便绽开笑容:“无相天魔之事,我也还记得。” 不论实力高下,也不事成与否,妙相回应得简洁明快,性情之堂皇大气,令余慈颇是心折。 她难道不知陆素华的厉害吗?当然知道,可就是这么干脆,就像当初为了余慈,和魔门东支的轲忧作对一般。若她真要权衡利弊,余慈也有几分信心说服她,但又怎比得上这般爽快?还真紫烟暖玉用在此人身上,也是不枉了。 余慈不得不再次表示疑惑,这样一个人物,怎么就沦落到了“下堂妻”的地步?是幽灿眼瞎了,还是那夏夫人真就是天仙化人? 将芜杂的念头撇开,余慈一击掌,正待再说,耳畔却有人道:“望慎思之。” 表示异义的,无疑就是陆青,她神情端凝,眉心已现出一道深痕。 余慈与她对视,眉头扬起:“陆道友,此非只你一方之事,若不先下手为强,等陆素华成了事,我也必死无疑……就是不知,你是否愿将此中关节,与妙相法师分说?” 第二百六十八章 敌情反制 地利之便 上 移南园中,七转安然香的抽取工作还在继续,进度却是堪忧。 没有了九烟那等提炼香料的大师级人物,制香过程中,由于材料不够精纯,导致的各种大小意外,严重拖累了已经很糟糕的进度,到目前为止,快两个月过去,绝品的七转安然香,只成功了七份,离五十份的标准,可说是遥遥无期。 “那位幽夫人,分明是在拖延。”花娘子一语点中问题实质,但白莲无动于衷。 花娘子也没有真的生气,既然菩萨关注了,她们就有的是时间耗着:“之前她还向我问起陆素华之事。对其行踪颇有不安,看起来,她对陆素华之仇怨,难以化解。” “是呢,不过只要归入菩萨座下,前尘旧事,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二人对此事的态度都比较淡漠,室内又进入静寂状态,白莲在尝试新的配方,花娘子就在旁边批阅各方送来的情报,偶尔见到有趣的,才和白莲提起,有时能得到回应,有时则不能,她仍乐此不疲。 “这个消息有意思,又有人在附近传教……嗯,用的是十方大尊的名义。” 她们当然知道十方大尊是谁,包括妙相在内的多个消息渠道,已足以将上次黄泉秘府争夺战的大部分细节还原。 另一方面,其实她们比绝大部分人知道更多。 正因为深知其中究竟,花娘子才表示置疑:“无天焦狱全面退守,偏在此界死皮赖脸占一块飞地,那位妖王陛下当真是将北荒视为他的禁脔。十方那头鬼物,怎地还有胆气和他的主子抢信众?” 白莲对这个话题还真提起了注意:“妙相师姐说起过,十方向来桀骜,与那位妖王陛下貌合神离,只对六道轮回感兴趣……那些人的底细可察明了?” “原本都是不入流的小辈,突出多出几个古怪法门,最醒目的便是能召劾恶鬼,倒是与饿鬼、地狱两道,有些相似。” 她们在北荒,绝大多数时间,都是超然于各方之上,唯有一件事,是必须关注的,即仍留在北荒的饿鬼道和地狱道的残余。 出于全局的考虑,菩萨那边暂时没有将这两道摄走的打算,却绝不允许它们脱出视线,自然,也要处置一切可能产生不良后果的变数。 白莲沉吟片刻,什么意见都没说,只道:“由师姐看着安排吧。” 花娘子笑吟吟地应了,随手便是几道指令书就,放出飞符安排下去,进一步察探那拨人的底细。 这一串由移南园中发出的指令,在半个时辰内,就调动了五六个线人,由这些线人再各自想办法,收买,或挑动、或指使、或者干脆亲身前往,拿出三教九流的人物,全方位地试探、察访。 移南园在华严城的情报网,当真是了不起,说是无孔不入也不为过。只是,便在这些线人调动起来的第一时间,确切的信息,便通过一个匪夷所思的渠道,汇集至他们所针对的目标之后,“幕后黑手”的心中。 “果然还是对六道轮回感兴趣!” 承启天中,余慈一击掌,移南园里有白莲,出于谨慎,他没有在里面布置太多神意星芒,但在华严城中,可是处处都不放过。经过多日的侦测梳理,移南园几条常用的情报线,都已被他掌握,眼下就是收获的时节了。 之前他曾让妙相试探,黑天教对陆素华的态度,自然有借刀杀人的想法,可惜效果不彰。直接的算计不行,就绕个弯儿,尝试用饿鬼、地狱两道为饵,目前看来,虽有进展,但未必真能如愿。 余慈也没有真的指望这个,只将其作为备选,他们商议的主体思路,重心也不在这儿。 让虚生老道去应付那些眼线,想来借驱役死魔的手段,唬弄人还是没问题的。余慈则静下心来,仔细考虑半成的计划。 想那十魔内禁,是实打实的魔道法门。 所谓十魔,当指六贼魔、七情魔、恩爱魔、灾难魔、刀兵魔、圣贤魔、妓乐魔、富魔、贵魔、色魔等。但也没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其实就是泛指人心虚弱、意志不坚造成的种种破绽。 原本在有道之士身上,这十魔都可抵御,然而以此为禁,却是绕过了心防,十魔累加,避无可避,直到不堪重负,心神毁坏。那时候,当真是任人拿捏。 这法门原本当走一个“隐秘”之道,最上乘是在无声无息间,坏人心防。可陆素华反其道而行之,逼迫陆青不得不为,除了以宝蕴等人的性命相要挟外,也有陆青作茧自缚的缘故。 裂魂分身,向来是主魂七情六欲思虑俱全,副魂则只有简单的思维,以供驱役。东华宫里,陆家女儿的情况开头虽不一样,但分出胜负之后,却又归于“正途”。 陆青大半的七情六欲被剥夺,有一段时间,简直不知悲喜为何物,且是暗伤潜蕴,长此以往,神魂随时都会崩溃,所以,她用秘法将自家神魂嫁接在宝蕴等十人身上,从她们处汲取正常人的思维情绪印记。 多年下来,已经有所好转,只是比一般人的感情稍为淡漠。可这时候,陆素华以十魔内禁加持,一下子将她推入两难境地。 十魔内禁就像是十根淬毒的长钉,取它们出来,会让自己更快地染上毒素;不取它们出来,随着宝蕴等人的死亡,陆青神魂将受到致命反噬,照样逃不掉禁制。 对此,陆青选择了前者,陆素华也希望她如此。 若是宝蕴等人死去,陆青固然会很惨,陆素华也不可能再将陆青残破的神魂整合起来,日后修行不知要添多少磨难。而若陆青受十魔内禁限制,意志薄弱,心防崩溃,她自然可能轻松将其“吞噬”。 “归根结底,较量还要落在神魂层面。” 余慈站在法坛上,环视百亩大小,却又似是无边无际的承启天:“天时地利人和,天、人难测,只有地利,无论如何,要抢占先机!” ********** 本来不想发这么大段过渡文,无奈更新不给力……只能让大伙儿再担待几天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敌情反制 地利之便 下 要抢先机,首要的就是知己知彼。 可惜,余慈现在无论是“己”或“彼”,都还没有到了然于胸的程度。 自己这边,他是和陆青、妙相达成了共识,可一方面,三人间有亲疏之别,余慈是中轴,和她二人都有交情,但陆青、妙相之间则比较冷淡,许多事情,不好传入第三人之耳,这给磨合带来困难,需要一段时间的适应;另一方面,能否借助外力,能借助多少外力,现在都难以确定,直接影响了计划的周备完善。 至于陆素华那边,要把握一个长生真人的行踪,也绝不是那么容易。把握不到行踪,如何将其引入圈套? 陆青倒是有一番计较,说是可以先进陆素华的套子,依次承担十魔内禁的侵蚀,这样可以引陆素华出来。 她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半个月前,已经到了北地,解救了一人,此时已有心魔缠绕,不过还好,是比较弱势的“富魔”,陆青对外物不甚看重,影响不大。 但余慈还是赶紧叫停。虽然坦白说,他也有类似的想法,并有预定的计划,可必须要明白,十魔内禁便如毒洒,损命伤身的同时,也是会“醉”人的,一个灵智蒙乱的同伴,某些情况下,比一个强大的敌人更可怕。 此事从另一角度证明,现在陆素华的行踪问题,真的是要非常严肃地对待了。为此,余慈联系陆青,决定和她认真谈谈。上次合议,陆青没有说出她和陆素华的真实关系,这次就没有邀请妙相,以便将话题更深入一些。 依旧是碧落天域碰面,余慈见面还是埋怨一下陆青擅自解开十魔内禁之事,不是多嘴,只是要加深印象,达到阻止陆青的目的。 对此,陆青以沉默回应。 在高空的罡风磁光里,余慈也是无奈。 陆青一向内敛,其心中想法,他只能隐约猜到一点儿,大约也是为红牙坊的旧人、为万全的死亡而愧疚吧。余慈真想将截留的万全灵枢显化,可惜以其现在灵智不全的状况,拿出来也只是徒乱人心而已,只能等其稍微好转,再找个恰当的时机,才好动作。 如今,他只能道:“我觉得,有必要将陆素华的心态好好琢磨一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点儿脉络……她为何要逼你?” 其实余慈没想着让陆青回答,几天来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如今略有所得。 想想陆素华一贯的作风,还有她对红牙坊的处置,余慈毫不怀疑,她会把最残忍的手段加在陆青身上,毫无疑问,让陆青亲手杀掉万全,能够完美.体现这一目的,她已经设定完毕,只等着看戏了。 可事实是,那一夜,陆素华亲手刺死了万全,明显的行事前后不一。 记得她亲口说过有“急事”,若不计较里面威胁的成份,就事论事,事情显然不会太急,太急其手段会更凌厉;也不会太轻松,否则大可等事情了结,再腾出空来与陆青为难。 如此推论,就是有事,也应该是在北荒附近,能够及时赶到,但又需要整合主魂分魂,提升实力以应对敌情的。 地点有了,敌人的实力层次有了,这么一筛选,就能发现,选项真的不多。 此刻,余慈对陆青放出了一条信息:“我曾见过那人取走了历代黄泉秘府主人的魔灵。” 话题有如天外飞来,陆青微怔,黄泉秘府? 这就是余慈的猜测的结果,他看向陆青:“不知道陆道友对黄泉秘府,如何看法?” 陆青沉思良久,视线在余慈脸上转过几圈,方道:“黄泉秘府是魔门虚空神主开辟,历代黄泉秘府主人,只能算是他的看门人。” …… 余慈不知自己愣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是露出了什么表情。他只是想引出陆青的思路,哪知竟是惊雷过耳,炸出了这么一个惊人的信息。 所谓“虚空神主”,自然就是无量虚空神主的简称,这位虽不是正牌儿的神主,可也是神通广大,习惯上人们还是用神主的忌讳来面对。 无量虚空神主开辟了黄泉秘府他似乎曾有过模糊的念头,但绝不如这般明白点出,来得震撼。 余慈没有怀疑此话的真实性,陆青没必要骗他,而陆青的消息渠道,也是此界最权威的之一。 既然说了开头,也就没有了遮掩的必要,陆青继续道:“虚空神主虽在无上魔主座下,却不甘受制于人,一直试图另开局面,黄泉秘府便是他的尝试之一。而另一项尝试,就是碧落通幽十二重天。” 女修话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似乎这等惊天之秘,只不过就是照本宣科念出来:“碧落通幽十二重天,本是虚空神主为迅速提升信众实力,创立的法门,据家父评论,此法前面还算严密,且精进神速,但越到后期,难度越大,多有破绽。 “但后来虚空神主发现此法门别有潜力,又下大功夫改进,历代黄泉秘府主人,修炼的法门都有删改,其真本只有虚空神主本人才知晓。要窥其全貌,除了观摩真本外,莫过于收集各代法门,参照比对,这或许就是我那妹妹取出魔灵的缘故。” 余慈问出一个老问题:“东华宫的《太初东华玉书》也是玄门上乘修炼之法……” 陆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呃……既然作难,就没必要深究了,余慈正要改换话题,陆青却是平淡开口: “其实也没什么,父亲三劫前曾与虚空神主交战,留有暗伤,上一劫末旧伤复发,有入魔趋向。家母劝他顺水推舟,但父亲不愿受制于魔主,一直没有同意,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为虚空神主野心之作,演化自立天魔之道,或是一条新路,大约是要借此参考吧。 这又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余慈此时已经有些麻木了,只听陆青道:“但我那妹妹自作主张的可能性更大些,父亲立誓不取魔门心法,便是将碧落通幽十二重天放在他眼前,他也未必会用。” 余慈沉默,他知道,这种消息,如果有妙相在场,陆青肯定不会说出来,余慈非常感谢她的信任。这般情况下,他觉得自己也应该再透露点儿什么,才算公平,故而他沉吟道: “据我所知,虚空神主应该是完蛋了。” 他本要说是剑园之中的见闻,然而陆青神色倒是不甚惊讶:“三劫前,父亲与虚空神主一战,因缘巧合,封印了虚空神主部分神躯法体,若以其秉性,早该来复仇,但他没有,想来也应该是凶多吉少。” “……” 余慈发现他和陆青的情报源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不免有些苦恼,还有点儿受伤,干脆就将话题拽回来:“虚空神主已经陨落,要想找到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真本,是不是还应该从黄泉秘府下手?” 陆青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若说对陆素华的了解之深入,与之一体同生的陆青,当是最有资格的。姑且认为陆素华的心思就在于此吧,然而自玄符锢灵神通禁域被辛乙破除后,黄泉秘府已经给翻了个底掉,什么真本,完全不见踪影。 将思路限定在此…… “那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机关?” 余慈脱口而出,这一刻,他脑中灵光划过,照亮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十方慈光佛的留言,另一个,则是云楼树空间里的玄灵引。 “秘府之中,更有机关?” 陆青根本没有参与秘府争夺,不过,她的信息源头,实在太强,余慈就非常期待地看她: “有没有类似的说法?” 陆青稍稍迟疑,然后又抛出一个消息:“这黄泉秘府,家母进去过,但并未有所作为。” 家母……黄泉夫人? 余慈咝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一劫,与父亲结识之前。” “……” 余慈觉得今天失语的情况特别多,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上一劫时间,那时天底下有几个人知道玄灵引?黄泉夫人已经无声无息走了一遭,这位怎么说也是此界顶尖的人物,实力不应在辛乙之下,五岳真形图和玄符锢灵神通禁域都不够资格阻拦,她真的没有做点儿什么? 基本上余慈还是相信陆青的说法,他继续洗耳恭听。 陆青也没有说太多,这些个消息叠加起来,已涉及到太多家中私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开口道出,只是说了这么多,她莫名便觉得浑身乏力,只是强抑着不愿显露出来,匆匆道出最后一点: “她说起过,黄泉一地不过如此,‘碧落黄泉’才好听些。” 碧落? 这一刻,余慈记起他在黄泉秘府中,尝试驭使玄灵引时,一个自然生发的疑惑:他可借天星定位,在五岳真形图的干扰下,锁定秘府方位,那些没有修炼天垣本命金符的修士,又该如何? 顺理成章,他又想到了十方慈光佛的留言,那个从十方慈光佛身上分化出去的魔灵,其去向也已经点明。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天空中某个方位。 ********** 容后补…… 第二百六十九章 玄灵之尺 碧落之文 上 碧落……秘府? 想当初承继十方慈光佛宏誓大愿之时,还以为自己能够非常从容地准备,想着等到长生之后,才回来解决魔灵等事,没想道早已经流播出去……果然世上就没有真正的秘密吗? 余慈遥望东北方向,有些发怔,但很快就在陆青的注视下回神。 想得太多,还远远没确认呢。不过从另一方面讲,以余慈现在的修为,一旦有了猜测,总有相关的感应,如今他就有种直觉,那里确实是极其关键之处。 这次和陆青交流,所得超乎想象,余慈需要好好整理一下,陆青自去天上修行。她近期似乎是借用碧落天域上层,偶尔离群的域外天魔练功,精进极速,相应的危险度颇高,余慈很是为她捏一把冷汗,这件事,却是劝不得,无奈之下,只能多送她几枚消魔、飞遁的符,以防万一。 余慈也回返闭关处,将阴神归窍,一路上他都在想碧落秘府之事,心里也存着一些想法,绝不耽搁,立刻打开了云楼树空间,将里面存着的一样东西取出来。 手中由不朽藤制作的道装法相,栩栩如生,依旧保持着恭立的姿势,正是玄灵引。 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明了其中脉络,再看这姿势,莫不就是象征着历代黄泉秘府主人,对无量虚空神主表达的敬服之意? 玄灵引一出,周围地气就有波动。 余慈知道,它能招惹来九地元磁神光,声势不小,灵犀散人就是因此而暴露。余慈早有准备,叫了一声“小五”,身外就有五色彩光刷下,内外隔绝,纵有什么磁光感应,也不惧了。 饶是如此,在余慈手心,玄灵引也在微微跳动,大有不甘之意。 外间,一直卫护在侧的朱文英沉声询问:“烟爷?” 余慈回了一句“无妨”,让她宽心。然后便眯起眼睛,回忆当初在黄泉秘府时的思路。 没过多久,便有所得。 他两指轻搓,一簇金黄火焰燃起,直接落在了玄灵引上。不朽藤虽是不惧刀兵水火,却绝对挡不住以宏誓大愿为根基,祭成的心炼法火。 想想当初在黄泉秘府里的情况,不朽藤外,还包裹了一层九地元磁神光,一般二般的手段,绝对无可奈何。余慈估计,这原本需要特殊心法,才能在九地元磁神光中化开防护,可能还有别的什么限制,但在心炼法火特殊的性质前,都败下阵来。 火焰呼地一声便蔓延到了法相全身,将外面这层防护化为灰烬。 “嗡”声轻震,余慈看到,心炼法火中间,一件乌黑的物事从蜷曲状态,转眼弹得笔直。 余慈认真打量:唔,一把尺子? 呈现在余慈眼前的,确实是一把尺子的形制,通体乌黑,上面有暗金颜色的刻度,此外没有别的缀饰,也没有明确的标识。可观其刻度,宽窄不一,显然不是分、寸之属。 余慈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注入元气,尝试了几回,竟然有了反应。 他看着刻度分布,调整元气注入的方式。办法是每过一段,注入的元气就加一倍,如此叠加了十次,黑尺就显得头重脚轻,感觉像要弯折断掉。 但就气机而言,应是寻求与外界力量的交接。至于什么力量…… “小五!” 随着余慈的吩咐,外围被压制的九地元磁神光,便放出一些进来,两边气机接触,凭生巨力。 余慈顺势放开了手,便见黑尺在磁光中浮起,也圈了一些磁光缭绕周围,黑尺在其中,原本手感沉重的尺子前端,这回却斜指上空,和余慈之前在高空远望的方向几乎完全重合。 是个指针,但仅仅是个指针吗? 余慈想了想,将一段神识附着其上,慢慢寻找与黑尺磁光相契合的方式。 这也没有花太多时间,很快,又是“嗡”地一声响,余慈心神巨震,那段附着的神识,像是被巨弩射出的飞矢,飞贯而出,速度起码是他飞行时的百倍千倍,却没有和余慈的感应脱离,就那和穿透地层,破开黑暴,跨越虚空,登入了碧落天域之中。 余慈只觉得头晕目眩,那段神识飞掠的轨迹虽是一个大斜线,但以此速度下去,马上就要到九天外域了! 一念未绝,那段神识前端,忽有奇特的信息输送过来,还原为六识感应,分明是黄钟大吕之音,便是相隔万里,通过神识共振,依旧震耳欲聋,五脏六腑都有震感。 也在这洪音之后,余慈“眼前”现出瑞气祥光,又见一座牌坊,高逾百丈,竟是九间十柱的形制,其上飞檐层叠,通体碧透,如海浪凝波,上盘神兽灵禽法相,又有巍峨力士雕像,分立九门,气象森然。 在其后方虚空中,云烟层层,仙桥飞架,不知多少宫阙。可待他细看时,却见虚空之中,现出片片斗大文字,八角垂芒,精光乱眼,书就一篇恢宏篇章,遮去了牌楼宫阙的华贵之气。 余慈不自觉用心去看,只觉得那里面字义隐约熟悉,可真要细究,却是心神恍惚,似乎在直视正午的太阳,转眼就晃得眼前发花,连带着那段神识,也给硬压回来。 猛然惊醒,余慈便觉得额头出了一层细汗,万余之外那情景,便似一场幻梦。 回忆所见文字,却是闷哼一声,脑中相关记忆,光芒飞流,气象万千,偏偏字义怎样,一概不知。自从他洗炼神魂,隐识通透之后,还少有这般经历。似乎有一股力量,将其拨得乱了。 静下来,静下来。 余慈定下心来,几乎肯定,这就是那黄泉秘府之上的碧落秘府了……说是秘府,着实不合实际,说它是天宫,余慈也信。 估计距离,记忆也模糊了,这要怪刚才飞得太快,也没什么参照。 他决定再来一回,这回要细细留心。按照前面的步骤,他又将黑尺置于九地元磁神光中,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次黑尺的角度,分明有了变化。 第二百六十九章 玄灵之尺 碧落之文 下 大约神识贴附,就是黑尺发动的机关,余慈没有立刻以神识附上,便见黑尺前端其实是在慢慢地移动,幅度非常微小,可小小角度,经过上万里的延伸,其终点,差距就很是惊人了。 那碧落天宫,还在动啊…… 其实这很正常,黄泉秘府都能够在九地之下不停游走,碧落天宫为何不能?若没有这点儿神异,偌大一处秘府洞天,怎么可能安然浮游在北荒上空数万年,至今没有人发现? 他没有忘记核心问题碧落天宫是个大发现,但最终的目的却是针对陆素华,而十有**,在那处天域,陆素华也在暗中察访呢。 除她之外,知道这种天上秘府的,还有谁? 余慈将留在北荒的所有势力都算进去,不外乎魔门东支、大梵妖王、黑天教三家。 魔门东支最先排除,按照陆青的说法,虽是同属魔门,无量第一个要瞒的就是他们。到黄泉夫人那时,她虽是魔门中人,但对人讲起的可能性也不大,否则以魔门东支的准备时间,完全会是另一种方式。 此外,大梵妖王、黑天教都有嫌疑,具体如何,还要有进一步的信息。 有碧落天宫在,他就有了调动敌人的契机,只不过哪边都不傻,一着不慎,便会弄巧成拙,如此尤其需要探明虚实。 余慈可以自己去,但目前,他有更好的办法。 “在哪儿呢?” 他通过心神联系,与远方某个家伙搭腔,对面则一直保持静默,连呼不应。 余慈一声冷笑,换了一番说辞:“曲无劫前任的老巢,你不感兴趣?” 这一下立竿见影,那边先是传回一连串信息,这回轮到余慈摆架子,只当是对方呓语,爱搭不理。如是三番,逼得那边没法,终是光芒闪动,承启天中,人影凭空跳出来: “怎么回事?” 久违了的影鬼,借助他身为器灵的便利,直接在承启天显化,“畏罪潜逃”的日子,就此中止了。 余慈不说话,就盯着它看。 一年不见,这厮修为又见长了,他此时的面目五官,要清晰得多,也愈发像余慈记忆中的曲无劫,只不过没有那位的绝世风标,而是有一种类似于天魔缈然诡奇的特质。目光投射过来的时候,让人觉得莫名心头发紧,确实不同以往。 估摸着,他已经是还丹中阶的修为,甚至要更厉害。那个敢和曲无劫叫板的沉剑窟主人正在加速归来。以其剑道造诣及魔门手段,真要与它比斗,余慈目前也不敢轻言必胜。 只不过,双方主人和器灵的关系,几乎不可能打破,影鬼的压迫感,对余慈效果不大,倒是急迫之情,溢于言表:“你刚刚说曲无劫……” 合着你刚刚就听见这三个字?余慈嘿地一笑,提起了目前的难题:“最近要干一票大的,陆素华那女人,我看她不顺眼好久了。” “陆素华?” 影鬼斜睨来一眼:“你是让猪油蒙了心,莫要以为阴了一个真人,全天下的长生真人就任你摔打了。真人和真人之间,能一样吗?”。 这是大实话,而且表明影鬼是一直关注这边的,小五无疑就是他的小探子。 余慈不和他争辩这个,只是冷笑:“嗯,对了,最近屠灵狱有点儿乱,不如你下去帮我梳理梳理?” “……咳,你要我怎么做?” 余慈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刚刚的发现都说了一遍,然后道:“就是想让你去探个虚实。” “明知道陆素华可能在那儿,你还让我去,这是让我送死吧!” “怎会呢?” 余慈早将事情想透了:“碧落天宫的位置已经非常接近碧落之顶,甚至在九天外域也说不定,那里必是天魔层出。据我所知,陆素华主修东华玉书,一身玄门长生香,正是天魔最喜欢的猎物来着,所以她根本没法顺利活动,以你的手段,实在保险得很。” “让你的承启天去,虚实转换,岂不更保险?” 余慈倏地不作声,眼睛乜斜过去。 影鬼自知失言,他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无奈之下,只有咬牙应承下来。其实他也知道,如此安排是最合适的,他去了,就等于大半个余慈也去了,省功省力。 说完了正事,余慈又问:“你最近在干什么来着?” “收庄稼。” 余慈愣了愣神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形容,离他真是太远了,不过真的是非常贴切。 “盘皇宗是吧……有事儿吱一声。” “哼!” 影鬼不给他好脸,只因为以现阶段他和影鬼的关系,他的未必是影鬼的,但只要他愿意,影鬼的必然是他的。这种事儿还是不要细究的好,细究起来,让人牙痛。 此事说罢,影鬼就从承启天退了出去,其本体还在十几万里开外呢,说起来,还要几天时间,才能到达那处天域。 如此交流,安全便利,可惜不适合推广…… 余慈暂时解决了问题,松了口气。偏在这时候,远在华严城的虚生传来一个消息: 有人上门拜访,还是熟人。 来的是苏雨,应是听说了九烟前番出关,千里迢迢,专门来北荒商议提炼香料之事。 半山岛啊,余慈心中微动,不知道这事儿上,能不能借一把力。 但很快他就将心思按下,他帮助半山岛提炼香料,是感谢叶缤的授剑之恩,也是对叶途友情的回应,不管人家愿不愿意,牵扯到这麻烦中,都绝非他的本意。 算一算过海香的制炼流程,他提炼的婴舌香应该足够一段时间使用,这次就让苏雨多等几天吧,他要专心应对这边的难事。如今“地利”环节有了新发现,他这边的人力调度,也需要抓紧了,羽清玄那边……呃? 余慈忽有些迟疑,他不愿麻烦半山岛,为何却要用蕊珠宫? 羽清玄和他八字不合,见面就是争执,可以不论,但湛水澄对他也是有恩,何至于厚此薄彼? 余慈挠挠头,发现自己的态度一直有问题。 ********* 慢慢调整节奏,成功之前不敢多说啥了。 第二百七十章 虚缈天宫 剑魔双影 上 余慈知道,自己算不得谋定而后动的那类人,行事其实挺不靠谱的,往往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以称道的,大概就是照着本心做事,仅此而已。 他之前没有想透这一层,倒也罢了,既然醒悟,就不能继续做下去,不管对错,弄得自家心里不痛快,又为哪般? 蕊珠宫那边,还是要借重的,但至少要换个方式才好。 沉吟片刻,余慈取了一块玉简,印上几段文字,大概就是说当前已经和陆素华对上,和几个朋友,准备反扑之类。 这里他纠结了一下,没有扯下脸皮求助,但意思总归是不错的,稍做犹豫,又添上了移南园、黑天教等等信息,既然都在南国,想来可作为参考。 做完这一切,他叫过朱文英:“你能和湛宫主联系吧,将此简交给他。” 朱文英看了一眼接过:“需要转录,可否一观?” “只要转过去就好。”余慈挥挥手,既然都做了,就不管朱文英是如何想法。 其实说是给湛水澄,羽清玄又哪有不过目的道理?这里搞得弯弯绕绕,都不像是他的性格了,可他和羽清玄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别扭,他也难以免俗。 做完此事,余慈自去闭关,这回是真的要闭关,为激战做准备。 转眼又是小半个月过去,这一日,余慈忽有所感,睁开眼睛,却是影鬼马上就要到目的地,和他预先打个招呼。 说是要到了,怎么也还要半个多时辰,余慈不急着关注,而是清点这段时间,他为大战所做的准备。 最自然是准备各式灵符。符修的优势在锁定敌人的前提下,当能体现得淋漓尽致。不过有些可惜,当前情况古怪,他的敌人陆素华修炼的是东华玉书,玄门正宗,而陆青作为他的同伴,则是在魔门秘法上造诣深厚,这就限制了符的运用,比较有效的,就是那么几种。 余慈不计成本,炼制了上百份备用。 而灵符中有一个最妙,便是湛水澄给他的九命幻灵符,此符本身可凝化暗曜幻猫,自具战力,又能张开法域,给敌人压制,为己方加持,实在是妙至毫巅。 他手中的九命幻灵符,为湛水澄亲制,又是刻印在稀罕的墨玉上,大约可以用上三次的样子,之前对上陆素华之际,用过一次,就只剩两次。 这远远不够,一旦战起,此符所化的灵猫,必然受到陆素华的额外关注,又不是湛水澄身边那只堪比真人战力的“九命”,如何能够抵挡? 为此,余慈用一个法子,他又撕下了一片云楼树叶。 说起来,这天地灵根自从跟了他,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催化成熟之后,再没有好日子过。由于条件所限,最喜欢的纯粹元气和自然光照,都无法汲取,只能靠余慈精血维持。 这还多亏上次闭关一年的时间里,余慈显化承启天,在高空接引了一些太阳真火下来补充,否则它能不能成活都难说。 云楼树叶能够称为符修之妙品,除了承载力惊人,并能提升符威力之外,更在于它的“蓄灵”之能,只要预先储存灵力足够,承载的符便能连续发动,一枚灵符,可以多次使用,不虑匮乏。 余慈花了一番功夫,将九命幻灵符拓印上去。拓印的符效果,大约只有原符的六成,但胜在随灭随生,辅以原符,应变能力当可大幅提升。 将树叶灵符拿在眼前,仔细观察一番,确认无误,这才收起,余慈也在考虑,是时候将云楼树植上碧落天域了,不然真出了什么好歹,也有悖于当初他对曲无劫的承诺。 正想着曲无劫,那边曲无劫的影子又发来信息,他已经到了,并已经开始侦察。 “这里真不安生……” 相隔万里,就算是器灵和器主之间的心灵感应,也应该到微不可察的地步,可是靠着承启天,影鬼的唠叨声却是清晰明白。 现如今,影鬼已经到了黄泉秘府正上方,高达六千里的碧落天域,并且还往上飞,那边确实是天魔层出,就算影鬼本身就是大半个无相天魔,也有些不堪其扰。 余慈知道那边工作还要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便不理他,继续整理思路。 自从确定了要与陆素华一战,这段时间,余慈临时抱佛脚,又让寇楮、李闪寻找缘觉法界的碎片,为再次催化天垣本命金符做准备,若真不行,身上一直保留的飞蛾碎片,也能顶上去。 不过,他并不准备在短时间内冲关,以进入步虚境界。 目前他已连转三宫,只差朱雀星域,而寄托星辰早定,气机距离圆满只差一步,越是如此,越不能轻易下手。 因为一旦移宫圆满,符法修毕,自然往步虚境界走,可死魔之劫附身,驻形关碍仍在,他冲关比正常人艰难百倍,一旦失手,锐气丧失,不知要蹉跎多少年,才能将损失抚平。更不用说大战在即,容不得半点儿差错,本体的步虚修为,面对一位长生真人,也不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余慈认为,对他本人而言,能在那种层次的战斗中,真正有效的,只有神通而已。 这是他近日来努力的方向,为此,他对天垣本命金符用心钻研,颇有所得。 “哪有啊!” 影鬼在千里方圆的高空中,转了几圈,不管是碧落天宫还是陆素华,都没有见到。他不至于因此而焦躁,但不介意给余慈找点儿事做。 听他在那里喋喋不休,余慈无奈,干脆分出一缕心念,附在影鬼身上,借他视角观察。只见天域视野广阔,一望就是上百里,却没有任何扎眼的东西。遑论那高逾百丈,雄伟华贵的天门牌坊。 就算有什么法门将之隐去,难道以影鬼的眼力,还看不出个蛛丝马迹? “我再测一下。” 余慈又取出玄灵引,置于九地元磁神光中,看尺端调整方位,后将神识依附其上,破空而去,锁定位置。 他一心二用,另一边引着影鬼与他飞来神识汇合,两边的误差大约在四五百里左右,并不甚远,当影鬼迈入那片区域,他就有了感应。 “对了,就是这儿。” 影鬼环目四顾,半晌回应:“是个屁!” 第二百七十章 虚缈天宫 剑魔双影 下 影鬼话是粗俗,其实情绪非常稳定。余慈也不急,还是那句:若真能轻易找到,无量就可称之为“无能”了。 他在想,那牌坊之后,经文华光,焕然成章,或许是个关键。这次,他也认真去看了,并对影鬼提起,有心想复述几个字句,却一直难以做到,强行去观测那一篇文字,除了头晕目眩,再没有别的收获。 影鬼就说,若真是不行,他就回去,看一看玄灵引的实物,又说:“没有深究是对的,那里必然有禁制,说不定就能伤了神魂……” 余慈手中那份《无量虚空神照法典》的拓本,也有类似的手段,似乎无量一脉,都很喜欢这一招。 他们这边陷入停滞,还要想到另一点:陆素华作为黄泉夫人的骨肉,对碧落黄泉知根知底,手边又有着历代黄泉秘府主人的魔灵,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影鬼就出招:“你问问你家美婢,玄灵引有啥驱动的心法没?” 余慈不理他,思索片刻,又想了一招,将信息传导过去,影鬼嘿了一声:“我可未必吃你那套。” 他在那里拿架子,余慈干脆直接动手,通过承启天传导,将符灵光发送,在影鬼处成形。 灵光如水波般荡漾,徐徐止歇,终于波平如镜,里面映现出方圆数十里的深蓝天空。 洞真彻幽明镜法。 此符为二十八宿层次,呈接太乙星枢分身和九星藏景录形符,是余慈硬用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堆上来的。 此符所呈接的两个符,都是分身化形的手段,三符共同形成一个符法神通的脉络。偏偏此符,乃是灵光悬照,识真破幻之用,与另两符可说是驴头不对马嘴,着实令人奇怪。 这几日余慈闭关,检视诸符,又与他心象分身结合,大有所得。才想到,破幻方可见真,见真才能转实,正是用此符化去太乙星枢分身的虚幻,才能见到九星藏景录形符的实在效用。 这一路灵符脉络,就是由虚化实的分身神通。 周天星数的“九星藏景录形符”,余慈还没修炼成功,但他是用镜子的行家,洞真彻幽明镜法使出来,也像模像样。 此法有些类似于余慈早期所用的五方通灵符,但层次要高妙得多,天空映照在“明镜”里,澄静中,能见气机如网,层层变化。 就在这似平静,实复杂的环境中,有数道虚影往复来回,形状看不清楚,但凭借影鬼的感应还是能确定,那就是一直来无影去无踪的域外天魔。这里距离九天外域实在太近,稍有些气机变化,就能诱得天魔过来。 由于洞真彻幽明镜法识真破幻,周围那些域外天魔都无法再保持无形无影的状态。这些低等的念魔、煞魔之流,灵智虽不甚高,却是本能地不安。在其骚动形成之前,影鬼出手,干脆利落地将其灭杀干净。 “这碧落天宫,差不能也能与你的心象分身媲美了。” 这是说那虚实转化的本事吧,余慈也有同感。 正要再说,洞真彻幽明镜法所形成的水镜边缘,突有一角阴影覆上去。 只要镜中显示,就瞒不过施术人的感应,余慈比影鬼还早一线察觉,“喂”了一声,影鬼刚转过视线,便见那阴影范围倏然扩大。 对方对气机非常敏感,而且反应极是暴烈,直接发动冲击。 数十里的距离,当真是眨眼便至,影鬼看那边模糊的影子,估计着是一类存在于高空的异种魔头,修为不差,怎么说也是还丹战力。 影鬼也不闪躲,等到对方阴森的气机划过来,才哼一声,手中现出一柄轻若烟岚的凝气长剑,稍一摆动,对方气机便纷落不成样子,剑尖再顺势一指,五里开外,正准备招数的影子便是身躯剧震,大约在胸口位置,硬破开一个透明的孔洞。 这一剑攻守移换,最见功夫,若是寻常修士,这一招已经致命。 不过那影子还往前冲,影鬼又哼了一声,凝气长剑挽了个似无意义的剑花,随后散于无形,而那边的影子,则终于是崩散成烟,显见是不活了。 余慈也是使剑的行家,便知在剑花显露时,其精微剑意已经驱驭剑气,撕碎了对方内外一切气机联系,这种遥空控制,很耗力气,但若不如此,也做不到这么干净利落。 一剑建功,影鬼殊无喜色,也不是刚刚的淡然,倒是皱起眉头,有些疑惑的样子,余慈则去看凝成的水镜,下一刻,他们一齐叫了声: “糟糕!” 话音未落,影鬼魔躯隐去,便要遁走,可还是迟了一步。不知几百几千里开外,强横神意如潮,弥盖虚空,竟是在瞬间,给幽蓝的天空蒙了一层阴影。 竟是招惹了大高手,又或者,那大高手就是对着他们来的! 洞真彻幽明镜法当即被破,他们却是顾不得了。 余慈反应也快,承启天中,符法灵光凝结,又加持在影鬼身上,这回是隐沦飞霄符,以其特殊性质,当可助影鬼一臂之力。 影鬼本就有无相天魔的虚实手段,再经符加持,几乎完全化入了虚空里。 这时就算陆素华在,也未必能搜得到,可意外的事情当真层出不穷,覆天阴影之间,蓦地放出一圈微妙的波纹,所过之处,旁的无碍,影鬼的身影却是模糊呈现,无相天魔之身,隐沦飞霄之能,竟是直接破了。 余慈和影鬼都是心头震动,这种破法,妙至毫巅,又不费半点儿多余力气,分明是针锋相对的破解之术。 影鬼在此刻,就体现出老辣,他也不再管什么隐形,凝气长剑又出,尖啸声里,身剑合一,飞遁而走。 强横神意形成的阴影区域中,气机诡谲多变,就像是无数触手,要将他捆缚在其中。影鬼则是任他千变化,我自剑意通神,持一道纯粹剑意,趋前移后,稍事盘旋,忽地化虹,硬生生破障而出。 随后,他一路向下。 第二百七十一章 知耻而勇 灵巫晋身 影鬼从上到下,急坠数百里,寻常步虚修士,都要五脏六腑颠来倒去,喷出几口老血,他却是体质特殊,速度不减反增。 如此速度,已相当惊人,可在他身后,却有一道淡淡影子,始终追附,不见有什么杀伤,却是将气机紧锁,如影随形……这才是真的如影随形。 身外碧霄连转,云气飞流,影鬼心头,则是危机深重。 天空阴影愈发厚重,对方蓄势不发,只是因为隔空千里,不能一击见功,待将强横神意,累积到一定程度,动手才是必然的! 吱声尖啸,影鬼身后的影子猛地膨胀,现出狰狞面目,扑杀上来,看似虚无,其实有万钧之力,其中力量运化,更如熔炉一般,便是坚如金钢,也能给粉碎掉。 一击正中影鬼后心,半空中一声闷爆,那半虚无的身形,完全承受了巨力,瞬间化为一滩烂泥。 谁看都会以为他死得透了,可那烂泥似的残躯,却在转瞬间,如泡沫般散掉,后头魔影发动雷霆一击,盛极而衰,不可避免地窒涩,想再蓄力又哪里来得及,便听着影鬼一声冷笑,剑光转化无形,飞遁而走。 余慈长吁口气,这次发动解形玄变符,可说是恰到好处,也亏得影鬼无形剑意神通,斩断了魔影捆缚,这才顺利脱身,少了任何一环,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娘的这是谁啊!” 影鬼心有余悸,对手不是本体在此,可相去千里,隔空布域,魔影显化,处处都是大手笔,就算是影鬼全盛时期,对上此人,也不敢轻言必胜,当然,这话他是不会说的,倒是看出了对方法门来路: “魔门还有把‘影虚空’修炼到如此境界的人物?” 余慈微怔:“影虚空?或许是……” “哪个?” “一个疯子……柳观,有印象没?” 影鬼当然不知道,他在剑园里缩了上万年,近两三劫的事情,自然毫无印象。然而,世上人但知有陆沉和黄泉夫人的,又怎会不知柳观? 不管是笑料也好,背景也罢,谁也不能否认,那是一个有资格和陆沉、黄泉夫人联系在一起的大人物。 余慈也算和柳观打过交道,见识过影虚空,还灭了他一个影傀儡,算是有过结。到了北荒,也曾借灵犀散人,得知翟雀儿和黑袍的盘算。 如果真是柳观的话……唔,这是好事儿吧,柳观不来便罢,只要到了,不就是去找陆素华的麻烦? 当然,也不要高兴太早,柳观神意在黄泉秘府上空游走,是路过呢,还是有的放矢,是个需要明确的问题。 这个很重要,余慈让影鬼自己照应着,他则抽出心念,与更远处某人联系,并且很快有了回应。 余慈稍一思索,将心念归入承启天,显化出来,就坐在法坛上。又将虚生、小五通通招了来,立在法坛两侧,坛上长幡招展,座下灵光层涌如云,自有一番神通气度。 不一刻,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便显化在承启天,见到余慈在法坛上的身形,远远就拜了下去。 “婢子幽蕊,见过主上。” 借助身下玉神洞灵篆印的灵光云气,余慈将身影弄得更模糊些。和这个心思未定的女人交流,起码的神秘感还是要有的。 虚生已经与他有过交流,老道见事甚多,自然知道如何去做。待幽蕊行礼已毕,便沉声道:“奉主上法谕,交给你一个事项。近日,三家坊当是接待了远方客人,此人姓甚名谁,何等来历,修为如何,来此何事,都去验了来报。” 幽蕊恭恭敬敬直跪,神色维持得还好,语气则显卑弱:“虚生师兄明鉴,婢子已经从三家坊出走……” “主上自有计较。” 虚生一挥袖,几点星光飞出,落到幽蕊身前。这是沟通几个目标脑宫的“渠道”。这些人都是在生活在丰都城,归属于三家坊的修士,脑宫内都深植星芒,是上次余慈构建承启天留下的,但因种种原因,没有在承启天凝成真灵,又或是被余慈清了出去。 像支使他们不可能,但从中了解信息,决无问题。 这些人里有两个是还丹修士,但远远没有到进入三家坊核心的地步,在别人手中,未必有用,可是幽蕊深知三家坊的底细,运使起来,想必会得心应手。 幽蕊再没有理由拒绝,其实,自那日被救,投入这位神秘高人门下,她也有心做些事情,证明自己的价值,当下便垂首答应。 这时她就应该退下,可迟疑片刻之后,她又开了口:“主上,婢子有话要讲。” 对方没有立刻回应,承启天进入了静默时段,随着时间推移,幽蕊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冲撞了对方,恐惧之心渐重,几难自持。幸好,这个时候,耳畔传来声息,那是虚生老道说话: “主上让你讲来。” 幽蕊没有因为虚生的发话而放松,相反,她更紧张了。 她被三家坊除名,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绝望之时被摄入承启天,在虚灵的引荐下,托庇于神秘高人座下,凝了真灵在此。这一连串事项,都是身不由己,也都是无奈之举。 今日主动开口,就是一次尝试,想从这绝对被动的局面中挣扎出来。只是,连番变故之后,她的自信心,已经折损得差不多了,法坛上那位神秘高人的态度,她完全吃不准…… 吃不准也要搏一下,她从来都不是隐忍的性子,这样的日子,她真的受够了! 幽蕊勉力稳住心绪,将那句在心中琢磨了千百遍的语句道出: “婢子愿修灵巫之法,为主上沟通天地幽冥,抢登神位!” 一句话说完,她只觉得心底空落了一块,缈然无依,原先积蓄的勇气,在这一刻全部倾倒干净,填充上来的,尽是恐惧。 那一位会怎么想?会怎么对她?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着逃出去,但念头生出的刹那,脑子反被激得一片空白,只能跪伏地上,等候发落。 这时候,一个有些陌生的嗓音响起来:“说下去。” 有回应了! 幽蕊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恐惧之心消退,代之而起的,是勃发的希望。 前段时日,她见了虚灵移转灵枢,原本一个垂垂待毙的老人,转眼恢复青春,更多了许多神通,心思不免就活络起来。 她落得如此下场,大半是因为“灵巫”之故。 她本是飞魂城的公主,身份尊贵,便是那夏氏到来,也无损于她的地位。可身为飞魂城的直系血脉,有一桩义务,却是推脱不得的,那便是“灵巫”的修行,这是关系到飞魂城根基的大事。 可因为灵巫年寿不永,她十分抗拒,终于闹得离家出逃,而夏氏则凭借高超的手腕,还有那一个认来的干女儿,坐稳了主母之位。 到了北荒,幽蕊又利用夏双河对她的痴迷,着力培养其灵巫修行,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以此为仗恃,重回飞魂城,可惜事不如意,夏双河横死在岩浆河畔,她失去了最大的资本,向“同病相怜”妙相求助,却也因为一贯的惜命惜身,回避灵巫修行,使妙相对她愈发冷淡,最终导致被三家坊甩弃。 幽蕊不傻,她恨远在飞魂城的兄长,恨那个名动天下的夏夫人,恨将她踢出门的三家坊,也恨见死不救的妙相,但她知道,真正的症结,还是在自己身上,这并不妨碍她的怨戾情绪,可也给了她改变的动力。 是的,她惜命惜身,但她绝不允许自己像卑微的爬虫一样活着,她已经有了动力,只是一贯的思维方式,让她总想找一条后路,这位神秘高人,还有虚生移转灵枢的事实,给了她希望。 即便这种方式完全是受制于人,但总归是一条路,而且这条路上,也许她还有机会能赌博第一次,就不怕再赌第二次,更何况,第二次赌博还离她那么远…… 她伏在地上,强自维持着语调稳定,继续道: “婢子蒙主上搭救,无以为报,惭愧无地。因出身飞魂城,通晓灵巫修行之法,若能舍得寿元,晋身灵巫,便可按飞魂城秘传,摄引天心,为主上登临神主之位,出一份薄力。” 是的,这就是她这段时日苦思冥想的结果。 在她看来,有承启天这般的自辟虚空,又能移转生死的“主上”,无疑是一位大人物,虽说实力没有表现得太过强横,但观其行事,又哪是寻常修士的手段? 作为巫门嫡传,幽蕊修为有限,但见识广博,尤其是这等“播种”的模式,巫门典籍中,也多有提及的。 法坛上又有回应:“你需要什么?” 幽蕊按下心头狂喜,又叩头下去:“只望,只望主上看在婢子忠心以报的份儿上,他日能给婢子移转灵枢,近身服侍主上的机会。” 沉默,又是沉默,便在她心口喜悦几乎要彻底冷凝之时,那声音终于再度响起: “我知道了,你上前来。” 第二百七十二章 半部神通 旧人新遇 幽蕊微愕,随后低声应了声“是”,膝行上前。 她性格上有许多缺陷,却是出身名门,知礼合仪,便是膝行的卑伏姿态,也都可以用一定的法规遮掩,显出几分虔诚仪态,不伤她的气质美貌。 真论美色,其实她更在宝蕴之上,只不过目前,法坛上的余慈并不关注这个,在其膝行之时,余慈便深吸一口气,显化出来的身躯蓦地膨胀,竟化为四丈巨身,巍然如山,身外毫光大放,令人难以直视。 幽蕊已到法坛阶前,见此低呼一声,慑于威严神通,自觉五体投地,便在她额头触在承启天有如实质的云纹地面上时,一只长臂巨手,从法坛正中探出,遮云蔽日,形成一片阴影,将她覆在其中。 幽蕊显化的真灵之躯,最是掩不住心意,当下瑟瑟发抖,只以为是哪知触怒这位高人,哪知巨手以如山之势落下,却如鸿毛之轻,虚落在她头顶。 对幽蕊的反应,余慈十分满意,他所用的这些都是神棍一流的惑心小术,也就是在特殊时段、对特殊人群才有效用,只能惑人一时,他也是为了给幽蕊这心思不定之人,加深印象,施以威慑,下面,还要给一些好处。 追复生魂定星咒、延生度厄本星咒、太阴役禁厉鬼术三道符,扭合成一条玄奥的脉络,打入幽蕊神魂深层。 余慈传下的不是符本身,而是符贯通之后的神通,故而三道符不能单独运使,唯其神通,与灵巫之身结合,有贯通天地幽冥,洞彻生死玄机之能,这一点在灵巫张老的尸身上,就有体现,拿给幽蕊当好处,也算恰如其分。 当然,对幽蕊这样私心极重之人,一次把好处给完,很不聪明,所以,余慈留下了代表此一符法脉络中最精粹的“北斗劾魂注死术”,也暂时留下了更适合幽蕊的另一样东西: 灵巫张老的记忆经验。 扣下前者,是使那一脉符法神通暂不能成形,扣下后者,则还有暂未梳理清楚的隐患。饶是如此,对幽蕊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惊喜了,神秘高人仍未明言对她的计划表示支持,可可这动作,其含义已是最清楚不过。 给她压力,又给她希冀的巨手终于挪开,幽蕊便似在此瞬间,得了新生。 若非真灵之身无泪,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当下只能举手过顶,以巫礼重又拜下:“主上厚恩,婢子必结草衔环,舍身以报!” 对此,余慈不置可否。 幽蕊又叩了几个头,真灵之身才出了承启天,她一定不知道余慈是怎么想的,当然,她也绝没有刚才所赌咒发誓的那么真诚。 余慈看着她离开,心里则在盘算,妙相一直在要求幽蕊进入灵巫之途,却一直没有成功,不管她是什么打算,余慈这边做成了,也等于是给了妙相一个人情,日后甚至还能要求幽蕊配合妙相行事,也算是一箭双雕。 幽蕊之事,只能说是一个意外,近期内,余慈也不准备太上心,他现在的全付精力,还是放在陆素华、柳观、碧落天宫这一串事情上。 有柳观的威胁,以影鬼之能,也不敢说全身而退,对碧落天宫的探查暂时中止了,可是搜索陆素华一事,始终在进行。 可惜那一位的行事,高调的时候堪称举世瞩目,低调的时候却比幽魂还要隐秘,影鬼连续几日巡游,都一无所获,余慈研究玄灵尺和那碧落天宫,也屡次在那华文焕彩之前,败下阵来,就是影鬼,也难以解析其中奥妙, 只知这一手,应该部分源自于魔门手段,但又专门形成了克制之力,从魔门这一路解析,必然要走入死胡同的。 这与陆青所说,无量虚空神主意欲“自立门户”之说,相当契合。 余慈几乎要忍不住向陆青求教了,可在这时,幽蕊那边却意外有了突破。 自从得了余慈首肯,幽蕊可说是干劲十足,据幽蕊整合的“眼线”信息,三家坊中,确实在招待一位远方来客,只不过,那并不是贵为劫法宗师的柳观,而是一名颇为英俊的年轻人。 那人大约是还丹修为,在北荒算是高手,但在三家坊,也不算什么,可是自贺大先生以下,对他都十分客气。 幽蕊做事儿也算周全,将那个年轻人的影像一发地送上。余慈乍看便觉得眼熟,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起来,还要重新梳理隐识记忆,一番忙碌,总算是找到了源头: “……故人哪!” ********** 匡言启端坐在蜥车中,瞑目养神。 半封闭的巨大车厢空间,布置豪奢,软榻熏香,角落还半跪着一位美婢,前面驾车的,则是一位还丹高手,而在车厢两侧,同样有人卫护。 三家坊是把他高高供奉起来的,这就是他的待遇苦尽甘来,不外如是! 当年,他带着宝物消息,按照影傀儡的指点,从中西部的断界山脉,跨越亿万里长途,千辛万苦,到了北海边魔门东支基业所在。 险死还生也不必说了,让他狂喜的是,柳观此人,脑子虽有点儿问题,但也算重信守诺,真收了他做弟子。 柳观在魔门东支,地位之高,仅在宗主鬼铃子之下,又因半生疯癫,不容于世,以前收的弟子,也早已经死得死,散得散,如此倒让他成为座下唯一弟子,一跃成为魔门东支里,身份辈分最尊的数人之一。 在魔门,辈分什么都是虚的,归根结底,要由修为说话。他的的修为还差些,但有一位大劫法宗师指点,进步也是飞快。原本的修行,尽都转化成魔功,且修炼的是柳观赖以成名的“影虚空”之法,寻常还丹修士,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外放在北荒,已经足够支撑他的地位了。 在前面近三十年蹉跎之后,他的野心、他的期待,正步入正轨。 这次到北荒来,受到三家坊谦恭周到的招待,便是与当年金焕也差堪仿佛的高手,也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更让他坚信,他的辛苦有了价值,他的路径无比正确。 如今,他要更进一层,这也是他万里迢迢,赶到北荒来的目的。 前方,三连坞堡在望。 享受着贵宾待遇,但匡言启从来没有忘记身负的任务他的师尊都在外面游荡,他若真沉迷其中,便是主动寻死了。这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已经往来于丰都城和上方的三连坞堡七八趟之多,不断熟悉情况,调整方向。 去年那个震动北荒的“种魔”事件,来得突然,其影响也消失得很快。 但所谓的“消失”,仅仅是表面现象,在有心人那里,事件还在不断发酵,对嫌疑人的追索,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匡言启名义上就是魔门东支派来,过问该事件的使者。 在其他人看来,魔门东支是对那个肆无忌惮,洒播魔种的魔头感兴趣,招揽也好,清除也罢,都是奔着人来的。 可作为当事人,匡言启非常明白,他是冲着“宝物”来的。 魔门东支非常怀疑,造成此一事件的根源,就是当年在魔门大乱中,传言被陆沉毁掉的魔门祭品,照神铜鉴。 此宝的消息,由匡言启从绝壁城携来,只在魔门东支有限几个高层之间流传。刻意低调处理,也是怕一旦走露风声,魔门各分支,又要再起动荡。 也因为如此,魔门东支对此一事件,外松内紧,表面上没有任何大佬关注,但一直命令三家坊这地头蛇明察暗访,等到一年后风头过去,干脆就派了匡言启这知情人过来,加以督促。 但坦白说,事情进展不太顺利。 事件主要发生在三连坞堡,那里人员流动频繁,去年的当事人,今年已经遍布北荒,给调查带来不小的麻烦。匡言启到来之初,就将筛选的方向和条件提出来,但直至今日,也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不过,不久前柳观那边,传来一个新消息,似乎又是一条线索…… 刚进了三连坞堡,堡主蒋望便亲来拜会,并且送来了请帖,道是前几日去南边办事的贺三爷刚刚回来,专门设宴,请他务必赏光。 连续多日没有结果,匡言启也有些厌了,听是贺三爷招待,他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贺三爷其人,外表粗鲁,其实很是识情知趣,知道匡言启有事务在身,并没有太过铺张,只是准备了四个精致茶点,一道滋补益气的药膳,几瓶好洒,便在蒋望所居的园林中,说话聊天,蒋望在下首陪着。 两人话语投机,喝得微醺,贺三爷也就拿出了一贯的性子,叫起了“老弟”: “匡老弟这段时日着实是辛苦了,说来俺们这边也是惭愧,没能帮得上什么忙,在柳长老面前,都不知道该怎么护着这张脸皮……” 匡言启一直在想着柳观所说之事,既然贺三爷主动说起,他正好接上: “此事漫无头绪,本就艰难,师尊心中自有分寸,三爷勿忧。倒是师尊那边,见了一条线索。他老人家神游之时,偶遇一个域外天魔,可对方竟能施展符法,路数诡异,他老人明鉴其根底,说是‘诸天飞星’……” 第二百七十三章 是耶非耶 豁然开悟 诸天飞星?贺三爷一脸茫然。 匡言启之前也不知道,眼下是现学现卖:“诸天飞星乃是‘天垣本命金符’的根基。” 原来如此,天垣本命金符的名气,那就是相当大了,贺三爷露出惊容:“这里竟然有上清余孽……” 说到这里,他就卡住了,会上清符法的域外天魔? 贺三爷成型了几百年的既定思路,着实给扭得不轻。 这里牵涉到照神铜鉴甚至于更高层次的一些问题,匡言启都是似懂非懂,当下也不给他解释这些,只是问道:“最近有什么突然冒出来的符修?” 贺三爷有点儿走神,随口答道:“这就要到天篆分社去问了,嗯,不过我倒还记着一个。” 他回过神来,见匡言启非常在意,便多说了两句:“是个叫卢遁的家伙,实力不俗,雀儿小姐也很看重的。” 听到“雀儿小姐”这个称呼,匡言启有点儿牙疼,但还要硬着头皮问下去:“怎么着?” “此人曾受雀儿小姐招揽,进入黄泉秘府,据说颇为耀眼,此后却是生死不知,有传言说他没有死,但谁知道呢……” “传言?” “捕风捉影而已,倒像是敌手所为。” “哦,逼他出来啊。”匡言启点头表示理解,又问,“此人精于何种符?” “这倒不知,只知他精于祭炼,曾以‘一气贯重天’的手法,祭炼一件太阴幡,他也以‘追魂’的名号,在坊中求取几样材料,说是要做七星坛……” “七星坛各宗都有,不足为奇,‘追魂’又是何意?” 匡言启问得太急了,贺三爷再怎么说,也是三家坊数一数二的话事人,被一个还丹中阶的小辈问来问去,情何以堪?打着哈哈再应付两句,便说将此人的情报备案拿过来一份,那上面更为详细。 三家坊在北荒的消息谍报手段相当周备,资料上,连人物留影都有,不用半个时辰,就能调出来。 匡言启这才罢休,放开心怀,和贺三爷饮酒,但毕竟还有正事,两人再喝几杯,便各自离开,至于相关资料,贺三爷会让手下直接送到匡言启手中。 酒宴过后,匡言启就在蒋望的陪同下,在三连坞堡内,一一确认目标。 照神铜鉴拟化无量虚空神主之威能,行神主之事,发放魔种,广种薄收,他不可能到每个人的脑宫里,看有没有魔种,事实上,只要到魔种突破显识、隐识的边界,到达元神层面,除了极其精于此道的人物,再不可能发现什么表征。 他只能通过筛选的方式,寻找一些行事可疑的目标,这种做法,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对方比想象中更为谨慎……怪不得到了北荒之后,柳观立刻就不见踪影了呢,他那位师尊早就知道,这种方式没有任何意义! 在匡言启今日的耐心快要消耗殆尽的时候,贺三爷许下的情报资料,终于送到了他手上。神识扫过玉简,然后他就咳嗽起来: 余慈化成灰他也认得! 那卢遁的脸面应该还有几分刻意遮掩,可追魂的留影,就是余慈的面孔配一圈大胡子而已。 不对,怎么会是他的? 这样一个仇人,突然跳入视野,匡言启倒有点儿不适应了。 虽然明知道照神铜鉴原是在余慈手中,可不管是柳观还是他本人,都觉得在此事上,余慈可能性不大。原因无他,只因要想驱动照神铜鉴,植入魔种,有两个硬条件是无论如何也也绕不过去的: 一是无量虚空神主传下的心法,一是必须比施术对象高出一层的修为。 要知道,当时三连坞堡附近,中招的步虚修士可不只是三两个,如此条件,怎会是一个正道宗门出身,中途又叛宗而出的小辈所能拥有的? 不是他心眼小,仅从常理来说,哪个会信余慈一类的小辈,有此能耐? 若拿这些答案去回复柳观,绝没他好果子吃。 这里还有什么曲折没有? 事情生变,匡言启也没心思再查下去,道一声“回吧”,便中止了今日的工作,转身往回走。 一侧蒋望当然很奇怪,不过对这位自家主上的主上所派来的使者,他是谨慎到底的,也不多说,吩咐手下将不远处的车驾移来。 匡言启心事重重,举步欲登车,他身后长长影子蓦地翻起来,化为一个暗沉的人影。 他初时还没发觉,再走两步,猛然发现自己与身边护卫,莫名地隔了一层幽暗的屏障,当下头皮发麻,一回头,就见那人影,忙恭恭敬敬跪下去:“师尊安好。” 北荒这地儿真是邪性,人经不住念叨,使出这阴影神通,化身到此的,正是柳观。 不管匡言启见识多少回,面对这阴影神通,直视一片虚无黑暗时,思维都似要冻结了一般,其凶威深深盘踞在他心底最深处,不能稍移。 “说说你的进展吧。” 柳观真真切切是个怪人,特别注重情绪的表达,每一个字节,都抑扬顿挫,饱含感情,在实际生活中,当真是怪异绝伦。相处近三年时光,匡言启还是把握不住他的脉搏,只好尽可能小心: “回禀师尊,今日弟子新发现了一条线索,就是有关那个余慈的……” 他用清晰简洁的方式,将前因后果描述一遍,还未说出结论,耳畔就听到一声叹息:“你以为,操控本门祭器的,就是他吗?”。 最后半长不长的音调,让匡言启打了个寒颤,未成熟的答案就此噎在了嗓子眼儿里。 柳观又问一次:“是他吗?”。 匡言启脑子嗡嗡作响,本能开口,却是连自己都不清楚在说什么:“余慈为人虽是狡诈凶残,但修为有限,若说他是幕后之人,道理上实在说不过去。依弟子所见,这里必然另有关节……” 慢慢地他调整过来,但“关节”是什么,他现在可没有半点儿着落,偏偏眼前黑影幽然,静等他说下去。 匡言启背上汗湿,刚刚有些清醒的脑子,又混乱起来,便在此时,脑海深处,一个记忆跳出来。他想起了那个精灵美丽的翟雀儿,这位师姐,是他今生所见最上品的美人儿之一,但性情古怪,往往令人难以索解。 他记得,某一次他不知怎地惹恼了柳观,险些给整死当场,翟雀儿就在旁边,也不搭救,只笑吟吟地看着,末了看他挣扎着活下来,才似是好心地提醒一句: “对柳师伯啊,只要懂得凑趣就好了。难道你不知道他最喜欢听什么吗?”。 匡言启当然知道,可拜在这样一位劫法宗师门下,他谨慎小心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刻意欺瞒?万一被发现了,他唯死而已。 但眼下,他忽地发现,翟雀儿所说,实在精到,他想要坦诚相待,师尊那独特的思维,却不会有任何合理的反馈柳观何曾与人讲过道理? 这些个念头在心中连闪,造成的影响就是,让新的答案脱口而出: “是陆素华!余慈化身卢遁进入黄泉秘府,在里面没了消息,陆素华也是在此时进去,若二人在里面相遇,由陆素华夺了照神铜鉴,降伏余慈,也未可知。” 身前的影子用虚无的眼眸盯着他,匡言启已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师尊你所见的天魔,竟然兼通剑道、符法,这和余慈差相仿佛,但余慈分明是个大活人,这里面若有一个转化,必然是应在陆素华身上!” …… 对面在沉默,良久,方有声音传出来:“若陆素华得黄泉贱婢亲传,确实有将生灵转化为天魔之法。” 这是同意了?匡言启才暗吁口气,这时候,对面却是又跳出一句:“有一点不对……” 他全身都僵了,只听柳观道:“小小一个陆素华,能济什么事?这些谋算,必是黄泉贱婢的手笔,她就在东华山遥控此局,想做出个天大的事来!” 匡言启只觉得浑身虚脱,勉力回应道:“是,您老人家说得极是。” “哈,我徒儿果然是聪明得很,有自己的想法,很好!” 柳观连续夸奖了三句,匡言启心中就是震了三震。世上最悲哀的事莫过去接受不属于自己的褒奖同时,也不知道这褒奖是不是致命的毒药。 匡言启当然知道,他的话全是胡扯,原因很简单:柳观已给了他那天魔显化的面目,在柳观老辣的目光下,对方形貌几乎没有掺假的可能,那面目,又怎会是余慈了? 这个拙劣的谎言,只要柳观稍微对一下两边的情报,就能拆穿……可柳观就是懒得去做这一回,末了,这一位又道: “言启哪……” “是,师尊。” “既然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去做吧。用点儿心,人嘛,找着一个真心想做的事儿,可不容易。” 便在此刻,匡言启豁然开悟。 柳观自告奋勇到北荒来,难道真是为了照神铜鉴?显然不是的,柳观的疯癫生命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黄泉夫人! 是了,柳观其实是对他办事的方向产生了不满,至此再不明白怎么做,他就真的该死了。 “……是,师尊。” 第二百七十四章 情报贩子 池鱼之殃 诸事说罢,柳观所凝成的影子自然消失,临时开辟的暗影虚空也推平了,旁边的蒋望和护卫就像是从噩梦中惊醒,骇然望来。 匡言启维持着矜持的表情,越是淡然面对,他在蒋望等人心中的印象,就越是高深。不过他心里,还是在纠结的: 从现在起,魔门东支在北荒的资源,就要全面向寻找陆素华倾斜了,而与之同时,柳观也暗示,同意他将部分力量,用在自己的私心上。 应该是……暗示吧?匡言启越来越看不懂柳观了,那位是个疯子无误,可这直指人心的压迫力,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自顾自登上车子,对殷勤服侍的美婢视若不见,不提柳观那边的压抑感,只说眼前另一桩事,就足够他头痛的。调转资源倾斜方向,对柳观来说只是一句话,放在他这边,却是需要落到纸上,拿出一个有足够说服力的章程出来,否则魔门东支那边,不管柳观,却肯定不会放过他。 既上了柳观的贼船,这一份儿心,他操定了。 “取纸笔来!” 世上有传讯玉简,修士便少动纸笔,不过要是整理思路什么的,还是这玩意儿实在。 匡言启终究还是有才干的,上车下车之间,他已经有了初稿,再有半夜时间,就将这份儿讯息给赶制出来。除了前面解释给柳观的那些推断之外,他在前面,着重提起了余慈。 其中最有说服力的,是当年剑园之事。 匡言启手中掌握着很多材料,比如剑园一役,余慈是一应修士中,唯一一个留到最后的,虽然离尘宗在此事上刻意低调处理,却也瞒不过有心人。 在此之前,从光魔宗那里得来消息,东阳正教的人马,就和余慈有过牵连,谁都知道,东阳正教是无量虚空神主嫡传,而其人马在剑园中全灭,焉知没有法门遗失、流落到余慈手中? 虽然这种可能性太低了,但在北荒之事中,有了余慈现身,比之其他更不靠谱的推演,就算不上捕风捉影。 匡言启用黄泉秘府,将余慈和陆素华联系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且能自洽的链条。 陆素华若排在第一,余慈其人,就高挂在这份嫌疑榜单的第二名,其余的完全都是凑数,相比之下,还是以二人的嫌疑最大。 这应该就没问题了。 将讯息转录后,亲手交给蒋望,让他飞剑传讯。做完这一切,匡言启心情莫名转好:余慈,你毁我根基,我便让你变成丧家之犬,只要你还活在这世上,就不要再想着安生! 想着仇人未来的狼狈模样,还有被抓到他眼前时惊骇的表情,匡言启哈哈大笑,那一点儿担忧就此消解。 事前患得患失,事后看来,也不过如此。 便在他的笑声中,那讯息通过三家坊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发往北海,大约在第五日上,抵达了北海天辰宫。 作为魔门东支的根基,天辰宫的飞剑传送阵自然是繁忙不息,每刻钟都有三五道剑光闪烁。不过像三家坊所标识的等级,还是非常醒目的。负责接发飞剑的修士优先选取了它,正要送走,却见前面有两位宫中的大人物缓步走来,大约是要出门。 他慌忙施礼,那两位才不会理会这种操持杂役的弟子,很快走过去。这边刚吁口气,忽听到其中一人说话: “北荒发来的?就是翟师妹负责的那边?” 话中带着嘲弄,杂役弟子还没来得及回话,手上一空,那传讯飞剑已经被返地来的那位拿走:“清渔兄,这不是咱们那位匡师弟的手笔吗?”。 说话的这位,乃是魔门东支一位风云人物,号东昌子的,与魔门第一新锐东沧子仅有一字之差,因此事而大打出手,虽然惜败,但也名震天下。 与他同行的,则是宗主鬼铃子的又一位亲传弟子林清渔。他从东昌子手中接过传讯飞剑,扫了一眼,评价道:“难得他能讲出个章法来,也算是个聪明人。” “聪明倒还聪明,可一个聪明人,跟着疯子的思路,哪还有好?据说那还是翟师妹的主意?” 林清渔笑而不言,两人只当是一个小小插曲,将传讯飞剑掷回,自顾自地离开。 那杂役弟子接了剑,低头匆匆而去。不过到了半途,凑个无人的当口,他却是拿出一块空白玉简,在飞剑上一扫,转录了一份下来,这才送到顶头上司手中。言道: “林师叔和东昌子师叔在路上看过了。” 按照规章,传讯飞剑在送抵之后,交到这边之前,不得有任何神识扫描的痕迹,但这个杂役弟子在门中干了多年,也算有些口碑,理由又充分,上司也不以为意,放他离开。 杂役弟子暗喜,待离得远了,拿出玉简,狠狠亲了一下:北荒那边的消息,多卖几家的话,一件六重天的法器,差不多就到手了! 这情报贩子,他还真是做对了! *********** 世上之事,少有能够完全被人把握的,总是会有一点儿或很多的意外掺杂,使得原本的目的,莫名就扭曲到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柳观非常明白这个道理,但只要不涉及他关心的领域,他根本就不屑一顾。 就算天塌下来又如何?那里有黄泉贱婢吗? 此时,他站在一处门外,这里点着气死风灯,白惨惨的,地下城良好的通风,使灯笼慢慢摇摆,在朱门上弄影。 影子便是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柳观迈步而入。外面光线透入院中,里面的阴影一下子活泼起来,在欢笑,在舞蹈,争先恐后地依附在他脚下,再向周围延展。 砰砰砰砰一连串门响,所有的门户一起洞开,阴风吹入,群影乱舞,但很快就没了活力。 里面没有生灵的气息。 柳观一点儿都不奇怪,等他找到地方,在门外就知道了,进来只是惯性,还有,他挺喜欢这里的气氛没有什么让人生厌的东西,只有满地落影,层次分明,阴影还留下了上任主人的某些情绪,不太浓烈,但那种懊悔和压抑,很合他的胃口。 没有进屋,柳观坐在院中的石条凳上,摇头晃脑,如饮醇洒。 世上多一人如此,他心中就多一份共鸣,多一份近乎快意的晕眩,他很喜欢。 在院中坐了一会,思感跃升,阴影向四面八方蔓延,速度之快,已经超出了常人的想象,只一瞬间,就将全城贯穿。 阴影是介质,将城中人们相关的情绪接引出来,向他这边汇集,对他来说,这是美食,也是毒药。 也就是在北荒吧,影虚空如此嚣张地扩散,竟然没有人表示异议。 城中也有些强人气息,可在见识到与他巨大的差距之后,一个个都安静得很,在北荒,至少在这华严城,他柳观确实可以横着走。 “陆素华不在这儿。” 通过影虚空,柳观再度确认,不免有些失望。他从三家坊的渠道得知,华严城最近出现了疑似陆素华的踪影,而独院里的人,曾经近距离接触过。 按照情报,他先去了那个“九烟”闭关的所在,那里没人,又到城中,但还是扑空,线索似乎就这么断掉了。 “是谁走露了风声?”类似的念头在他心中一闪,便熄灭了。柳观不会去动脑子想这些,他只要知道结果就行。 也在此时,影虚空将更深层的信息传递过来,城中有一人,气息与众不同。 “原来这里也有长生中人。” 他垂下眼睑,下一刻,他一缕分念就来到目标之前,借着那边的影子,隔空显化。 这边是一个丹室模样,一位道袍束冠的女修正在这里忙碌,台上各种药材分列,药鼎中烟气蒸腾。不过在影子凝成之际,女修终究还是停下手,清丽纯净的面容上,显露出一些无奈的颜色: “可是柳道友?白莲这厢见过。” 话音方落,药鼎中滚沸的烟气就散开,扑鼻的异味溢出来,白莲秀眉微蹙,这部分空气便给封绝,顺着通风口流出去。 柳观对这些都是漠视,就是在打量白莲的时候,有些惊讶的样子:“咦,你的根脚很有趣啊!” 白莲并不喜欢这种语气,就不和他纠缠,也去问他:“柳道友此来何意?” 闻言,柳观直接略过刚刚的话题,凝化的魔影分身直勾勾地盯着她:“你见过陆素华?” “我不知她在何处。” 柳观有些不满,他说话间用了秘法,只要对方回应,就能测其言语真假,可白莲却是回避了直接的回答。 他又问:“你是哪家的?” “这与柳道友无关。” 柳观的眼神依旧是直勾勾的,明显不太高兴,但更进一步的动作也没有。双方就这么对峙片刻,魔影忽地向下一挫,形迹全消。 白莲轻轻叹息,转身收拾台上残局,因为柳观,她又多了一次失败的记录。 不一刻,石室门打开,花娘子摇头走进来,凤钗珠串叮叮作响: “真是殃及池鱼,这疯子,到哪儿都是个祸害!” ********* 这段日子的更新真是惨不忍睹,恶性循环形成了……未来是夺命连环相亲时期,大伙儿再忍忍吧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顿鞭子 各走各路 上 对很多人来说,柳观一来,事情就全乱了套。 花娘子有些烦恼:“看来那位‘大人’确实对他重新垂青来着,否则短时间内,哪可能恢复得这么快?” 所谓“大人”,即是元始魔主了。花娘子的言下之意是,柳观这种人,修为越高,祸害越大。今夜之事就是明证,白莲好好地在这里安身,却让柳观给挖出来,移南园在北荒的行事,势必会受到影响。 “师妹你怎么打算?” “大概要出去一趟了。” “唔,避风头也晚了点儿……” “不是这样。” 白莲一边整理台上的药材香料,一边轻声回应:“说来也是造化,刚刚柳观到来,却是一语触动灵机,我对那件要紧之物生出感应,若能取回,当可弥补我道基之憾。” 花娘子美眸睁大:“柳观也有做好事的时候?” 她深知白莲修炼“无垢莲华”法门,论感应之灵动敏锐,在同级数的修士中,几不做第二人想,为人又稳重,既然这么说,肯定就没错了。 只要知道白莲的根底,知道那“要紧之物”究竟有多么要紧,那是关系到白莲成道的关键,否则也难有这等玄妙感应:“那可真是恭喜了!若能取来,师妹守御之能,当可谓天下无双,菩萨也必是乐见其成!” 相比之下,什么妙相,什么七转安然香,都算是小事儿。 然而白莲却还记得这些:“我对北荒形势不甚熟悉,便劳烦一下妙相师姐,与我同行吧,正好我也能为她调理一二。” 花娘子笑音琅琅:“那我就看住了穷奇,别让他出去惹祸。” 笑音未落,便听得外面远处,砰砰咣咣一阵乱响,然后就是柳观那肆无忌惮的吼啸。 没有人知道他在吼什么,但人人都知道,这一夜,华严城别想着安生了。 ******** 柳观的吼啸声撼动全城,音波所及,不知多少地方房倒屋塌。不过在他刚刚肆虐过的长青门中,各处都闭灯关门,任外边如何嘈杂,这里都如死绝了一般,不见半点儿反应。 静室中,青松先生和顾执对坐喝茶,作为今晚上宵禁令的发布者,青松先生颇有些感慨: “九烟这人,深不可测啊。” 顾执立刻回应:“也是个招灾惹祸的能手。” 两人说的都不错,若不是九烟招惹了陆素华,也不会引来柳观;而若不是九烟遁走前示警,长青门也不会应付得如此顺利。至今青松先生也不理解,九烟的情报,如何能比长青门的网络还要快上一截? 不过青松先生也没纠结此事,一笑将话题转过:“但还是师弟你最奸滑,舍了这一摊子,让我在里面挣扎。” “哪有?这些日子光是应付苏雨,都头痛死了。九烟如今不哼不哈走人……啊呀,想个什么理由解释呢?” “不是不愿给人惹麻烦吗?”。 “啧,师兄你撒谎的本事愈见了得啊。” 青松先生盯着他,不让他再次转移话题:“你也不要高兴太早,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这里有一封书信,你拿去,亲自走一遭,找到鲁仲先生,顺便为师兄我办一桩事……” “出远门?”顾执讶然,折扇竟然没一下子合拢,留了半扇,指着自己的脸,“师兄你确认,凭师弟我如今的身体状况,不会死到路上?” 青松先生冷冷回应:“我说你死不掉,你就死不掉。” 顾执知道,师兄是认真了,也不再废话,一口答应。 见顾执允了,青松先生容色缓和,但接下来,他们师兄弟似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又见外面风头渐过,顾执便要回去准备,临近出门的时候,忽听到青松漫声轻吟: “茫茫牧场,蠢蠢牛羊……” 他脚下一停,但最终还是沉默,走出静室。 ********** 华严城乱成一团的时候,余慈一行,已经到了两百里开外,面对劫法宗师,这算不上一个特别安全的距离,不过还好,他们从来没有和柳观接触过,小心一些,合理规避,应该没什么问题。 必须承认,匡言启也是错有错着,凭借着三家坊全面发力,又有柳观支撑,确实把他弄个了措手不及。 九烟是近期少数几个和陆素华有过接触的人物,必然会落入三家坊的视线中,幸好他广布在丰都城和华严城的魔种情报网,先后得到两地三家坊的信息流向,知道不好,就来了个紧急转移。 此时他们乘坐蜥车,从华严城出来,车上除他之外,就是朱文英和宝蕴了。 余慈在车上不大说话,一直在思考问题。 如果将北荒的事态比做“车子”,这辆车子上面,有七八匹巨蜥在发力,可是以前全是乱的,往东往西往南往北都有,车子反而是一直停滞不前。柳观的出现,等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狠抽一顿鞭子,要是将各头巨蜥都赶到同一方向也就罢了,若是彻底打惊了,车子怕是要先一步四分五裂,车上的人,下场也是堪忧。 要么早早跳出去,要么要将巨蜥归拢到一个方向……没说的,余慈只能选择后者。 他扭头看宝蕴,这位美人儿如今少见风流仪态,每日里许多时间都是走神,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宝蕴没有再取悦他的理由和举动,按理说,勾连起来的劫煞应该弱下去,可事实恰恰相反,她身上头顶煞云更重,和余慈身上死魔劫数感应更深。劫煞所化之气机,已经深入肌理,也不知最终会是个什么结果。 余慈都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也不是没想过,如果将这个干系重大的女人扔在独院中不管,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陆素华会不会从天而降呢? 只可惜,想想陆青的反应,也想想他自己事后的感觉,这个说不上是明智还是愚蠢的念头初起时,便被掐灭了。 目前,陆素华、陆青、宝蕴以及其他十魔内禁的受害者之间,形成一个奇妙的链条,宝蕴等人是其中连接的环扣,若是断掉,陆青和陆素华都不会好受。这本是很私密的一件事,因为余慈、因为柳观、也因为陆素华自己的处理方式,变成了现在这种尴尬的样子。 正所谓作茧自缚……他和陆素华都一样。 ********* 节奏一乱,什么都不顺了。先更半章缓一缓……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顿鞭子 各走各路 下 他看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看他,余慈扭头,就见朱文英盯着他看,眸子里多是疑惑。 “怎么了?” 其实余慈知道是怎么回事,此刻在车厢里的,不是他的本体,而是他的心象分身。 正如他所想,宝蕴是陆素华准备的关键环节,突然转移,不管是怎么一个被迫的情况,都可能会让她感觉到威胁,上次动了万全,就惹出那种事,谁知道这次她会怎么做? 若再杀过来,余慈不可能再退让了,一碰到就会是遭遇战。 这种情形其实是余慈着力避免的,可局势真到了这一步,真打起来,要发挥他的最大战力,本体就必须拉开距离。 所以,余慈已经耗费先天元气,将承启天重新显化,将真身纳入其中,在蜥车正上方百里高空处同步移动。并决定在解决陆素华的事情之前,要一直维持。 还好除了一开始的显化消耗较大,仅是维持的话,他还可以接受。此时在蜥车上的,就是他的心象分身,朱文英显然有所察觉。 余慈不想纠结在此事上,就先发制人,问起朱文英:“那边有信儿没有?” 朱文英摇摇头,不说话了。 距离上次给羽清玄发信,已经有半个多月,却一直没有回音,想来她也比较困惑吧。 余慈当然很关心那边的反应,但眼前,他更需要适应“握发自举”的现状。 真身进入承启天的感觉,相当之奇妙,像是“自己”吞下了“自己”,很较真儿的话,足以把自家思维彻底搞乱。 余慈不在这事儿上纠结,只是在承启天中漫步,脚踏实地的感觉,无比真实。 经过虚生老道的努力,还有小五偶尔帮忙,这片方圆百亩的区域,用园林的方式布设,便是称不得天上之城,也能说是云中庭园,更不用提一旦显化,习惯性地就用上了藏洗日月存炼符,配合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收摄天外精气,天地元气之浓郁纯粹,绝不比黄泉秘府来得差,说是一处秘府洞天,并不为过。 怪不得虚生老道和小五都特别喜欢逗留在这儿呢。 他在承启天绕了一圈儿,回来一屁股坐在法坛上,满足地叹了口气。影鬼一直说虚空神通的妙处,如今他又见识了要是显化承启天的消耗稍微少一点儿,又或者他能够找到一个及时补充先天元气的渠道,这地方显化一辈子又何妨? 说到底,还是要去九天外域…… “烟爷?” 听到朱文英的招呼,余慈移转心念,心象分身也睁开了眼:“怎的?” 朱文英神情不变,但话音却加重了些:“宫主回信了……请烟爷到无拓城一会。” 说着,她将刚刚收到的消息转录到玉简上,递了过来。 北荒确实地儿邪,经不住念叨。 羽清玄和湛水澄都是“宫主”,可余慈是不会误会的,他接过玉简,再次确认,上面确实是羽清玄那不冷不热的语气。 无拓城……那里可是重器门的堂口所在!这是表示,羽清玄愿意插手? 坦白说,余慈心中还真是一喜,都到这种地步,他绝不会拒绝人家的好意。正好他也在为接下来的目的地苦恼呢,稍事考虑,他便拍了板:“好,就去无拓城。” 朱文英闻言,神情一松,看起来是罕见地微笑一下,但紧接着又绷起脸,说起最现实的问题: “烟爷,我们是否要换乘飞舟?” 这样的速度,等赶到无拓城的时候,已经要一年半载之后了。余慈“呃”了一声,他并不是刚想到这一点,而是煞费思量:乘飞舟当然好,可是他跟不上啊! 承启天显化之后,就要受到此界空间法度的制约,要想让那么一块百亩之地如飞舟一般高速飞行,一百个余慈加起来也做不到。 但要是轻装上阵,不说反复显化带来的虚耗,真的来一场遭遇战,他又哪里能反应得及? 正想如何解释一下,两人几乎同时生出感应。 下一刻,尖锐的啸音由远而近,而更在此之前,猛烈的冲击已经降临。 虽然知道一路上不会顺利,但这也太快了吧。 余慈心念闪过,旁边的朱文英已经做出了反应,转眼软甲上身,只是雷公面具已毁,仍显露出本来面目,而在甲胄呈现的时候,蜥车之外,也张开了一层浅紫电光,形成了防护。 拉车的巨蜥也是有低下灵智的动物,感觉到危险袭来,猛地发力前奔,可它们不会发声,只能吞吐舌头,发出咝咝的怪响。 震动袭来,蜥车整个地被轰得侧移近一丈远,拉车的两头巨蜥被雷鸣般的巨音震得腿软,先后趴伏在地上,带得车厢险些侧翻,还是里面的余慈加了把力,才给稳住。 不过这时候,他更多的还是困惑:这劲道儿不对啊…… 心象分身倏然隐没,再现时已经是在车厢之外。 此时蜥车原来的行走路线上,已经是面目全非,巨木横折,地层下陷,还燃烧起了火,空气中充斥着强烈的焦炭气味儿。 余慈环目四顾,单凭感应,方圆十里之内没有任何敌对的气息,而更远的地方,他干脆使出了洞真彻幽明镜法,瞬间将感应范围扩大了近一倍,且还在持续扩张。 数息之后,他就看到了,在怨灵坟场密集的巨木群中,竟有一个颇具规模的机关器械,方方正正的像是垒起的围墙,里面或坐或站,有个十来号人,一个个兴高采烈,“围墙”正前方则是雕了一个巨大的虎头,略呈弧度,嘴巴大张,对准这边。 显然那里就是罪魁祸首,可余慈糊涂了,这怎么看也和陆素华没有关系,此时朱文英也跳出车厢,臂弯里还挟着宝蕴。 大气中又是轰地一声闷爆,这次余慈看得清楚,就是那个虎头大口之中,喷出了青黑色的火焰,焰光之中,腾起了一颗人头大小的火球,几乎是贴着地层空间的顶端,画一道曲线,落向这边。 借着洞真彻幽明镜法,余慈再测一下距离大概要在四十里开外吧! 第二百七十六章 九芒十乌 化血魔劫 上 幽暗的地下森林里面,火光飞落,其火球本体还在自旋,带起七八圈极其瑰丽的火环,也使得其中的力量层层压缩,可想而知,它会有一个很高的杀伤威力。 这样的攻击,远及四十里的射程固然了得,可其速度只能说是一般,余慈能够很从容地观察其长虹般的轨迹,旁边朱文英则是五指开合,一柄标枪入手,就待投掷,以半空截击。 “我来吧。” 近日来,余慈对朱文英的手段也开始了解,知道这位大多数攻击都如奔雷掣电,以迅捷凌厉取胜,对付这火球,怕是最后场面惊人,说不定又会招惹什么麻烦。 说着,他手上就燃起了银白色的火焰,焰光变化极其剧烈,初时还是银白,随后便浸了深紫色泽,外围散出赤焰九芒,光华夺目,便如一个小太阳一般。 随后余慈手指开合,这团紫日赤芒,颜色愈深,亦有扭曲变化。 朱文英有些好奇地看过来,然后就看到火光冲天,堪称华丽的星焰散落,腾起的却是一只漆黑丑陋的乌鸦,有所不同的是,这乌鸦有三条腿,在上空盘旋时,可见它瞳色赤金,飘落的片片碎羽,更是转眼就化为幽蓝的火焰。 “三足乌?”朱文英自然听说过这似神似妖的异禽,却不知余慈是用什么手段将其化现出来。 飞落的火球已要到正上方,上空盘旋的“三足乌”展开双翅,一个斜掠,擦着火球的边缘过去,便见到火光瞬间扭曲,高度压缩的火球竟然就这样给撕扯得不成形状,四面飞散,那乌鸦再一盘旋,漫天火光尽都被它收拢,没入层层乌羽之下。 见朱文英难得的惊讶模样,余慈一笑,原本沉郁的心情好转了些:“这是太阳九芒十乌符,真使到极处,十乌齐出,十日环空,可比现在强多啦。” 余慈这话其实有些不准确,太阳九芒十乌符乃是“诸天飞星”中二十八宿级数的符,单纯使来,气势虽盛,却绝没有他如今这般灵动。 这是他在与之一脉相承的太乙烟都星火符的基础上,贯通气机而成,还参考了一下九命幻灵符的技法,大约位于寻常符法和神通之间,并不消耗先天元气,威力却是提升了一截,以火克火,极是从容。 说话间,余慈又变化符法,半空中,三足乌“嘎”地一声叫,平空化为一道火线,射入森林深处,取的正是火球飞来的方向,但那速度,快了何止十倍? “去看看。” 这边的蜥车受到冲击,两头巨蜥惊吓过度,再想用它们代步,还真比较困难,余慈便对朱文英打了声招呼,决定走一遭,探探敌方来路,更重要是重新找一个合适的代步工具。 三足乌的扑击速度,短程之内,绝对压过寻常的步虚修士,余慈这边刚起步不久,那边已经要到了,可这时候,余慈眉头一皱,不声不响,心象分身倏转虚无,后面朱文英挟着宝蕴,再抬头时,已经找不到人了。 心象分身无视层层巨木阻拦,以绝对的直线扑上,距离目的地还有七八里路的时候,惨叫呻吟声和血腥气纷杂交错,弥漫了前面的区域。 余慈真正确认了那边的情况,接着便大喝一声:“陆道友!” 尾音未绝,他已经冲到了那边,正好见到一道雪白长绫缩回,但在其游走的轨迹上,却是有四五个人影接连仆倒,转眼就化为一滩血水。 至阴化血魔刀。 比他更早一步,三足乌已经到了,此时就落在附近一棵巨木的侧枝上,昂首挺胸,赤金瞳眸灼灼生辉,看上去栩栩如生,不过这家伙终究还不是真的有灵性,至少对当前的局面,没有真切的感应。 余慈视线发直,刚刚“围墙虎头”一般的机关结构已经被扫平,他的目光自然就投向了场中唯一站立的人,那人也在看他,神色平淡,就像是以往无数次见面那样,回了一句: “余道友。” 真是陆青啊……余慈抽抽嘴角,再将目光移到狼籍的地面上,这一拨人,幸存者几稀。 之前那样的攻击,换了别人,难免要灰头土脸,可对余慈一行来说,纯粹就是蚊蝇式的骚扰,虽然还是有些糊涂,余慈也没有想着要下怎样的狠手,可突然现身的陆青,用这样的方式,带来了一股寒流。 就他所知,陆青可从不是嗜杀的性子…… 陆青击杀这十几号人,身上没有沾半点儿血迹,轻描淡写地道:“刚刚我已经问过,这些人是阎罗堂的,到城外测试机关傀儡,不知道你们的身份,但你们所乘蜥车是长青门的,便借你们试炮,也算给给长青门添堵。” 阎罗堂? 承启天中,虚生很是惶恐,也传了信息过来。严格来说,这算是他失职了,那边其中有不少人都植了魔种,都归他负责,他也发现了,但没想到相隔数十里,也会发动攻击,信息都迟了一步。 但对余慈来说,这不是重点。 他露出笑脸,迎上去,就像以前对陆青那样,再招呼道:“好几天没联系,你倒是越发神出鬼没了……” 距离接近,他的感应更为清晰,陆青的模样没变、气息没变、对他的态度没变,可是,某种感觉,有了变化,而且,是极其激烈的那种。 这时候,他看见陆青的视线越过他肩头:“宝蕴可好?” 后面朱文英带着宝蕴跟上来了,余慈咧了咧嘴,实话实说:“身体没问题,心情嘛,不是太好,咦,你要和她见面?” 说着他也回头,却想起为了省事儿,宝蕴刚刚似乎是让朱文英给制昏了,便叫朱文英将其唤醒。 后面陆青却道:“我来叫吧,正好有话对她说。” 说着,她已经和余慈擦肩而过。 两边气机相接,余慈头发一麻,依旧开启的洞真彻幽明镜法,发现了问题。 ******* 更新降级,收费降级以致歉。 第二百七十六章 九芒十乌 化血魔劫 下 作为上清宗真传符,洞真彻幽明镜法开启的感应区域,就是一面照妖镜,识真破幻,对一切妖魔鬼怪,都有敏锐的感应。 陆青还是那个陆青,所以在远处时,余慈毫无感应,可当二人擦肩而过,身侧吞吐的阴郁气机,与上清道法相激,便再也遮掩不住。 余慈本能伸手,扳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回事?”嗓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余慈自己听着都陌生,像是肌体里所有的水分都榨干了,稍一摩擦,就带着火气。 陆青回头看他,却是轻声细语:“现在就剩下宝蕴一个了。” 两人说话都没头没尾的,可想来谁也不会误会。余慈还惟恐出错,笨拙地加问一句:“十魔内禁?” “时不我待,我需与她早早了结,如今只差宝蕴,便可全功……” 当陆青确认的言语入耳,有那么一瞬间,余慈脑子里有根弦儿突然崩断了,思维卡入了一段空白,等他回神,已经是重重一记耳光,扇在了陆青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很快在森林巨木间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周边一切声息,那些怨魂厉鬼早被这里气氛惊走,森林里一片死寂。 由于两人此时的位置关系,陆青几乎被余慈一巴掌搂过来,打个了趔趄,顺势转身才稳住,然而两人视线相对,陆青眼神几无变化。 余慈完全不知道怎么变成这种局面的,可看到陆青那平淡乃至于冷漠的表情时,暴烈的火焰烧得他脑子吱吱作响,他咬牙切齿,嗓音尽露狰狞: “你把我们这些帮你的人当成什么?” 可惜他三十年都未必有一次的大失态,却没有激发陆青哪怕半点儿反应,女修继续保持沉默。 看着她,余慈忽地“哈”地一声笑:“我就问你,若你胜了,不说他;若你败了,让陆素华腾出手来,你把我们这些人,又置于何地?” 陆青终于开口:“我未必能胜,但我知道如何让她也胜不得。” “哦,你想自己担待!” 余慈死盯着她:“且不说是否自不量力,有你这心思,最后不惨败的,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说,鄙人性命,便拿捏在陆坊主你的手里?” 陆青又是沉默。 两人在这里争执,朱文英挟着宝蕴在旁,垂眼看着地面,像是无生命的雕塑。其实她觉得自己在这儿挺多余的,可他们争执的问题,又是事涉生死存亡,容不得半点儿缓冲。 还是余慈最先摆脱这状况,即使愤怒的情绪依旧,他仍然知道,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做丢徒劳无功的吵嚷,是最愚蠢的行为。他稳住情绪,要找出一个能够补救的办法,但他并不以智计见长,一时又哪能做得到? 思绪未净之时,陆青却是天外飞来一句:“听说,你手上有照神铜鉴。” 余慈愕然,随后却想到,这没什么可意外的。如今匡言启发力,借助三家坊的渠道,满天下地发布这消息,别人都能瞒过,知道他底细的陆青,是绝瞒不过的,同样,羽清玄那边也是如此。 不过,如今他没心情回应。 这次轮到陆青盯着他看,接下来的话更是莫名其妙:“我想借用一下。” 余慈眉头大皱,他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也完全闹不清楚,陆青在打什么牌。 他忽然发现,目前为止,对柳观那一顿“鞭子”,反应最强烈,非陆青莫属。她的忍耐力,似乎比陆素华要差一些,又或者,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按照余慈既定的计划来走。 她一贯顺从的态度下,有其一贯的坚持,从未稍移。 有了这一明悟,余慈心情就很糟糕,但他很快发现:娘的,思路被她带偏了…… 余慈回神,想把话题重新扯回正途,可是陆青此时又道:“你那半边照神铜鉴……” “半边?” 余慈心头又是一激,作为照神铜鉴的主人,他当然知道,这面宝镜是不完整的,只是陆青又如何得知? 这下话题彻底偏转,陆青就这么说下去:“照神铜鉴,东华宫中也有半边。此宝是元始魔宗最贵重的祭器之一,只不过当年已被家父亲手劈成两半,若所料不错,道友手中,应该只有镜面部分,缺失了后半边。” 余慈只有点头。 陆青又沉默片刻,似在组织语言,半晌才道:“操驭此镜最合适的法门,应该是魔门的《自在天魔摄魂经》,那是点化魔种、制造天魔眷属的最上品魔经。家父当年,因故要毁此经,便冲入地火魔宫,一番激战,算是达成目的,毁掉了经藏,也将据说藏有魔经‘真义种子’的半边宝镜取回,但前半边还是流落在外,不想落入道友手中。” 余慈先是被里面蕴含的秘密惊了一下,但很快就回应:“我对这个不感兴趣,现在说这个也没意义,你借镜子,究竟要怎样?” “东华宫中的宝镜中,蓄养有十八无相天魔,当时‘她’对付妙相法师,十有**便是用那里面的存货。” 陆青说得很直白:“我十魔内禁加身,份外受不得魔扰,若有你镜子在手,克制天魔,应无问题。” 是这样……余慈不知是否应该庆幸,陆青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思路依旧清晰。只是,她仍将完整的思路藏起,证明她还是排斥别人的帮助。余慈认为,这种情况绝不能再持续下去了。 “那镜子怎么也由我祭炼近二十年,你能运使得起来?” 陆青却是有备而来:“我有魔门‘万化心经’,但凡魔门法器,只要没有干扰,短时间内,可以运使无碍。” 余慈看她,良久,缓缓摇头,即使他还因为十魔内禁之事,恨得牙痒痒的,但就是为自己,他也要强插进手去: “此乃我根本重器,不能外借。” ********* 这个月更新着实悲剧,大伙见谅。 第二百七十七章 化身真身 天府地府 上 事情彻底陷入僵局,余慈确认,他绝不会让步,陆青也没有办法,毕竟余慈本体都不在这儿,她就是动手去抢,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 最后,两人只能再度进入沉默状态,这片森林中,气氛低沉得吓人。 这时候,朱文英忽然示意,余慈微怔,依照女修的指向,注意力转移,很快发现了异样。 他心情正不爽,冷哼一声,停在旁边树枝上的乌鸦嘎地一声敛翅飞落,重重撞那片机关废墟所在的地面附近。 可在撞击的刹那,实质化的乌鸦,却恢复了火焰幻化的本质,半边身子在地表,半边身子在地下,一掠而过,并带起一圈炽热的焰光。 在三足乌的控制下,地面上其实没再受什么冲击,火力全部集中到了地下,众人像是踩着烧红的煤石,热量直透脚心。 地下当即传来惨叫声,下一刻,一个火团冲破地层,形状古怪,又被烧得面目全非,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但有一个人影从中滚落,没停稳就叫: “前辈饶命……我是被胁迫的!” 那人一边叫,一边在地上打滚,想灭去沾上的火舌,却发现地无论如何都是做无用功,那火焰似是沾在了皮肉上,热力透骨刺髓,再这么下去,将身子烧穿,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儿吧。 这人藏身在一处机关傀儡内部,挡下了陆青化血魔刀的一击,又隐身地下,若不是因为受那一刀,机关傀儡运转出了问题,噪音大了些,说不定真被瞒了过去。 余慈也不确定,这人有没有听到他和陆青的对话,只冷眼看着,这一个耽搁,就让那人的叫声凄惨十倍: “前辈,我是妙手坊弟子,不是阎罗堂……” 余慈一奇,妙手堂他当然听过,是南国著名的大商家,以制造精巧的机关和诸多一次性、具备爆发力的法器知名,他手中还有一颗潜阴雷火,是幽蕊给他的报酬,就是妙手堂很有名的制品之一。 这时候,承启天中,虚生也通过神意星芒渠道,及时进行了验证。确实,阎罗堂那边,有妙手堂的弟子出没,据说来路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也给了阎罗堂不少帮助,像是这遥隔四十里攻击的虎头傀儡,就是最典型的,甚至更早些,刺杀青松先生的爆灵巫偶,也有这边的影子。 虚生老道知耻而后勇,整理情报的速度非常之快,连那人的名号都问出来,阎罗堂高层都称其“樊先生”。 正好那人嘶叫道:“在下樊若雷,是妙手堂‘傀儡房’的真传弟子,不幸沦落贼手啊啊啊……” 他叫得正凄惨之时,身上的火焰同时消失不见,反差太过强烈,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这家伙的脸盘儿看上去还算俊秀,只是身为妙手堂的真传弟子,却让阎罗堂这种地域性的堂口拿捏,着实没种,和名字很不相衬,性格上大概是有缺限的。 因其意志不坚,心思浮浅,余慈倒是能通过神意星芒确认,此人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如此就没必要下死手了,但也没耐性等他自然醒转,踢这位“樊先生”一脚,看他迷迷糊糊醒来,心中忽有一桩事,顺口就问: “你,有什么赶路的工具没有?” 樊若雷惊魂未定,见余慈像是个提条件、讲要求的架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点头再说:“有,有,在下有……对了,有一具‘毒蛛架’,穿林过野,最是灵便,就是没法长途飞行。” 余慈与朱文英对视一眼,就是它了。 ********* 茫茫林海中,有一只巨大的“蜘蛛”在飞速爬行、跳跃。这是由特殊的金属、木块等拼接起来的奇特物件,除中央舱室外,就是八只长有丈许的长足,仿照蜘蛛的八足结构打造,曲折随意,灵活万端,轻盈到可以在树上跳跃,收束起来,又能形成一个尖锥形的外壳,破入地层之中,进行短时间的钻地突进。 如此树上树下,地底地面,都能畅游,有这种特性,就是在密林中,也能轻松达到每个时辰六百里的速度,只比还丹修士全力赶路时稍慢,但永不疲倦,一天下来,很轻松就能超过一大截。 这就是从樊若雷手中拿到的“毒蛛架”了,此时在朱文英的操控下,速度还控制着,这是余慈的要求,否则头顶上的承启天是绝跟不上的。 中央舱室着实不大,容下四个人已经很挤了,气氛也并没有因为前面的插曲而有所缓解,依旧很压抑,一路上几乎就没人说话,偏偏这还没完,接下来发生的事,又验证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句老话。 妙相通过小五那边的渠道传讯,她那边事态生变,不知白莲出于什么意图,竟然要与她同行,说是要为她调理伤势,也非常客气,但作为一个长生真人,真提出要求,妙相也没有很好的理由拒绝。 也许妙相还能应付,但接下来的行动,势必要受到钳制了。 事儿都赶在一起…… 余慈深深吸气,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负面的消息,捆缚住思路和意志。他开始强迫自己寻找有利的因素。 陆青的做法愚蠢与否,余慈不想再纠结,只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十魔内禁的目标只剩下宝蕴一个,也算有桩好处宝蕴就成为最关键的点,陆青为她解除禁制,陆素华算计成功;但行一百而半九十,若一直拖着不解除,从人性角度来说,陆素华会恼火,但更难容忍功亏一篑的结局,心态也许会比之前更保守,行动也将更为有迹可循。 这样,他们反倒可以从容布置前提是陆青能够支持、配合。 原本没有疑义的事情,此时却是最让人困惑的一部分。 他看向陆青,女修正半抱着昏睡中的宝蕴,默默坐在舱室一角,刚好对他目光生出感应,抬起头,余慈便听见一句话: “帮我护法。” 第二百七十七章 化身真身 天府地府 中 有教训在先,余慈闻言就警惕起来:“你做什么?”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似乎是反应过激了,想想在眼皮底下,陆青也做不出太过分的事来,便回应道:“只要不是十魔内禁,你做,我】” 陆青略一点头,将宝蕴送到他这边,算是让他安心,随后竟是起身飘闪出去,余慈大奇,吩咐了朱文英一声,也追身而出。 毒蛛架很快没入森林深处,余慈倒是不担心走丢,跟着陆青一路飞纵,到了一处偏僻所在, 这里应该是陆青临时找到的地点,相对来说比较僻静,但也仅此而已。 看陆青停下,余慈还没弄清她到底想要干嘛, 似乎是感受到他的不信任,陆青转过身来,难得多解释几句:“交锋临近,目前的状态,我绝无胜算,另外,十魔内禁损耗,我这具化身,已经承受不住,需及时脱离,以免未战先伤。 “化身?” 余慈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蠢材,可今天,他明显觉得脑汁入不敷出,只能猜测,这应该与天魔裂魂化身的特性有关。 这种时候,万万不能有什么矜持的心态,绝对要不懂就问,问个一清二楚才能罢休,他也确实是问了,不过陆青的回复并不怎么清晰,大概也是因为这里面太过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的缘故,她只道: “我脱离化身,显化阳神,由于境界未臻圆满,会招来许多阴物,这时便要请道友帮忙。” 招惹阴物?怨灵坟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阴魂恶鬼,陆青这是来踢场子吧…… 话是这么说,余慈倒也不惧,他精修符法,正是阴物的克星。 而且此地的阴物数目虽是庞大,就总体层次而言,也就是一般,在外游荡的,最高等级,大约相当于步虚级别的高手,据说还有一些堪与长生中人相抗衡的,深藏在密林最深处那广袤的无人区中,不过余慈时至今日,也只见了一个十方大尊而已。 “若只是如此,倒也无妨……只是为什么非要挑这种地方?” “易借外力。” 说着,陆青取出一个约巴掌大小的精致阵盘,上面列着七八个小巧的旗幡,在上面拨弄两下,随后植入地层之中,显是早有准备。 阵盘一入地,上面的旗幡倒是“长”了出来,分立四方,随后隐没。 余慈就察觉到,周边丰厚的阴气,便循着某个渠道汇集至此,很快形成了一个厚厚的罩子,将二人包裹在其中。 这倒是一层很好的掩护,不过余慈很自觉从阵势防御圈里出去,这样才有一个护法的样子。他也在陆青的预设下,得以留了一份心念在其中,随时关注。 里面,陆青再没有任何别的措施,就在防御圈中央站着,闭上眼睛,下一刻,她的身体倏地模糊,像是在外蒙了一层扭曲光圈,其中偶尔闪烁虹光,瑰丽多彩,可形成防御圈的阴气,却莫名地抖颤,稳固的结构,也受到了无形的冲击。 在外面,余慈也能感觉到,有阳和之气,如朝阳,如春风,漫过身畔,这还是在外面,留在防御圈里的那缕心念,险些就被沛然的阳气混化了。 这只是泛泛的感受,想更进一步,却没那个时间:阳和之气漫出不久,周围森林深处,已经有骚动传出。 想当初,在天裂谷深处,妖魔之属可以嗅探到几百里外,属于还丹修士的阳气,这怨灵坟场,凶险或较之有所不如,可森林中的阴魂鬼物,在先天性质的影响下,对阳气的**、渴求,却是比妖魔还要强烈得多,自然,也要敏感得多。 阳气影响,就像是块儿斗大的陨石从天而降,形成的冲击波,瞬间冲破了余慈感应范围的极限,并且以更惊人的势头急剧扩散。这是只有阴魂鬼物才能感应到的灵波,常人耳目难及,可接下来万鬼骚然,森林动荡,却是瞎子都能见到的。 这还是有了遮挡,要是没有,又会怎样? 不妙……念头方起,那边的阵势就有变化,有三处旗幡现形,摇动中拔地而起,分三个方向,径直飞走,速度之快,连余慈也只看到了残影,估计着只需要小半刻钟,就能飞出百里开外。 尤其每一个旗幡,都卷起了部分阳和之气,而且没有防御圈的遮掩,更是“醒目”,对森林中的阴物来讲,同样是非常可口的目标,这就使得一片骚动的阴魂鬼物,迅速分流,如此功效,堪比他的太乙星枢分身。 这之后,才轮到“护法”的事。 余慈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信手一招,远在千里高空的承启天,便将步罡七星坛上的太阴幡,投影到他手中,长幡招展,漆黑的幡面甚至猎猎作响,谁能看出,这只是一个临时显化的投影? 过去的一年多来,余慈潜心修炼,抵挡死魔劫数,一应法器的祭炼都停顿下来,还是到了华严城后这几个月,才开始按部就班地进行,就算有玄元根本气法的神效、有步罡七星坛一体祭炼的便利,目前太阴幡也不过是六重天,四十层水准。 对余慈现阶段的修为来讲,有点儿偏弱,但也差不多够了。 正要动手,却忽地一停,却是防御圈中,陆青主动传音入耳:“你这面目,与手段当不相衬。” 余慈微怔,他倒是忘了,此时的九烟身份,可是不会符法的,可陆青计较这个干什么?略一思忖,觉得对方绝不是无的放矢的人,而且转换也没什么难处,便将心念转过,心象分身略微波荡,恢复了真面目,随后一道灵光打出,落在长幡投影上。 已经成就种子真符的太阴役禁厉鬼术,与太阴幡契合无比。念动间便是阴风四起,幽火,又是自然融入周围的环境里,在不动声色中,已将方圆数里,化为幽冥鬼域。 身为一个合格的符修,现在他有上百种法子将那些向这边聚集的阴物抹杀,可他就是用了贴近鬼道的“太阴役禁厉鬼术”,也是看到怨灵坟场中,阴物无穷无尽,便尽量低调行事,避免给这些家伙更大的刺激。 幽冥鬼域一旦架起,自有神异,蜂拥而来的阴魂鬼物,部分修行不足的,吃这边阴风一吹,原本已经不甚高明的灵智便吹没了大半,稀里糊涂就成了木头桩子,让后面涌来的同类,好一阵拥攘。 混乱的阴森气息,倒是将这边的阳和之气抵消很多。 这时余慈神目如电,又在一片混乱中,拣出几个实力出挑的,强行镇压,一连串手段使出来,这波鬼潮便给硬生生控制住,而布设的幽冥鬼域范围,却是迅速扩大,代表着他的掌控力在持续提升。 再这么下去,余慈甚至有信心凭借幽冥鬼域,将陆青弄出的阳和之气完全压制,不过,陆青应该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吧? 余慈留在防御圈中的一缕心念早被抑制,完全弄不清里面进度,想用心观察一下,外围鬼物又有新情况。 在太阴幡操控的幽冥鬼域,余慈的神意可说是无孔不入,感应极其敏锐,这样他才能在一团混乱中,锁定阴魂鬼物中的强者,及时予以镇压。刚刚他就发现,有一个反应强烈的目标,踏入幽冥鬼域外围,但很快又退了出去。 这让他生出警觉:在阳和之气的诱惑下,做出这等反应,显然他刻意掩藏的幽冥鬼域,被发现了。 正这样想着,在啾啾鬼声里,他分辨出一个很独特的声音,扭头去看,隔着重重树影,仍能感觉到对方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他心头震了一震,而相较于压迫感十足的目光,他更在乎对方的模样。远观不太清楚,但那个飞腾在巨木树冠之上,肋生双翅的古怪身影,他自认还不会看错。 飞天夜叉! 这玩意儿世间可不常有,事实上,余慈仅在黄泉秘府中,借用灵犀散人的视角,才看见那么一回。 这是饿鬼众…… 余慈扭头四顾,记得这儿离十方大尊的巢穴还远得很呢,不过飞天夜叉既曰“飞天”,速度也是极快的,日行万里等闲事,又极可能与掌控饿鬼道的十方大尊心神相接,无疑是极好的斥候暗探。 这是不是就表示,十方大尊的触角已经伸到华严城外了? 余慈稍稍有点儿庆幸,还好刚才听了陆青的话,恢复了真面目,否则一来二去,消息走漏,事情还真的不好收拾。 话又说回来,陆青的先见之明,是巧合呢,还是真的意有所指? 余慈发现自己越来越习惯于猜测陆青的想法,对朋友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叹息之际,数里外,一直盘旋未定的飞天夜叉,忽地眼冒红光,盯着他这边,做出了扑击的架势。 也在此刻,构成防御圈的阴气,结构开始变得不稳,一层层氤氲烟气从中溢散出来,余慈扭头,看到里面一个隐约的人体轮廓。 第二百七十七章 化身真身 天府地府 下 近千里之高空,步虚境界以上的修士,才有资格到来的天域,尽是纯粹的幽蓝颜色,偶尔有极光元磁带起的彩光,可在其中,却突兀地浮游着一片素白,像是哪路仙人顺手将罡风层的云彩提了上来。 由上空往下看,可见那“云彩”之中,立着一个八角亭,四面轻烟流泄,安详静谧。陆素华青衫束髻,持一卷书,慢慢翻阅,高空的强光,足以将正常人的眼睛晃瞎,但对她来说,倒觉得敞亮。 便在此时,心中某个感应,让她的注意力从书香墨字中移开,有些困惑,不过很快就是恍然。 将书卷搁在一侧石桌上,她起身出了小亭,站在云彩边缘,举目眺望,上千里的高空,隔着百里黑暴和厚重地层,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可骨血中近乎尖锐的感应,却让她能够判断出大概的方向,也仅此而已。 “她准备得倒也周全。” 不再以化身现世,而是还原成阳神法身,对方应该是借用怨灵坟场中浓重的阴气和地脉元气,做了遮蔽,模糊其位置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将泄底的可能降到了最低,陆素华就不知道,陆青现在是何种修为,又针对十魔内禁做了什么准备。 这也无所谓,陆素华闭上眼睛,忽地从云彩边缘落下,青衫裹风,猎猎作响。 ********** 怨灵坟场中,余慈盯紧了飞天夜叉之余,也瞥回几次,他发现,陆青的做法,要比想象中艰难,消耗极大,在防御圈中央,大地像是开了个口子,巨量的天地元气向那个方向注入,甚至是无视地脉窍眼的分布,与附近某个流经的地脉联动。 这是极其高明的手段,比余慈那个地厚德神符的运用还要高明,陆青竟然是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半空中,已是双眸赤红的飞天夜叉,明显十分兴奋,蠢蠢欲动,几次都想扑击而下,可又忌惮着什么,始终没有扑过来,让一直戒备的余慈好生辛苦。 他不免就想,干脆先发制人,把这厮打下来算了。 也在此刻,防御圈的阴气结构逐渐崩溃,陆青那里阳和之气波动明显衰减,看来是有了结果,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袅袅轻烟中,女修身形轮廓越发清晰,余慈仔细关注,但很快,他眨眨眼,有些尴尬地略偏视线。 陆青手中持一枚圆形玉壁,其上环拢一圈明黄光晕,还有地脉之气的余沥,在阴暗的森林中,竟如月色一般纯净,映出她白几近透明的身体,除了稀薄至无的轻烟外,再没有半点儿遮掩。 可惜……咳……幸好是背面。 脑子里念头涌动的时候,陆青恰好回眸,显出半边侧脸,目光缈然,云淡风轻。余慈心头却似挨了重重一击,本能向后退,但很快发现自己反应过激了。 虽然他看到的是陆素华的脸形轮廓,可这不是很正常吗? 坦白说,余慈不太习惯这个新形象,他必须要抓紧时间分辩清楚。仓促之下,他很难整理出有条理的东西,最终就是一种模糊的感觉吧,让他觉得,眼前确实是陆青没错。 “这就是我的阳神法身了,是我从东华宫带出来的最有价值之物,是我独立于‘同胞’的根基。” 陆青微微遮掩胸前,侧过身子,虽说阳神之躯显化衣裳并不困难,但她这么做绝非是想对余慈做什么,而是使其了解眼前的情况。 “化身上不显,但在这里,应该还算醒目。” 在她轻淡的嗓音中,余慈将一些没必要的念头暂且抛开,仔细看那宛如实质却又明透非人的法身。按着提示,他功聚双目,透过法身外的光晕,看到其间一串细密的花纹,极其瑰丽,但也致命。 这就是十魔内禁。 “此禁主控在陆素华,会逐步形成禁锢魔域,最大限度削弱我的抵抗能力,若再以无相天魔辅助,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毫无胜算。” 余慈咧了咧嘴,这位还在想照神铜鉴的事儿吗? 即使是被十魔内禁的纹路所惊,余慈在原则问题上,仍是寸土不让:“所以,有我在旁边,就完全不同。” 这是吵嘴的架势,陆青以冷淡的言语回应:“这是我们陆家的家事,只算左手打右手,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插手呢?” 余慈闷哼一声:“这话你对妙相法师说去?” 妙相作为受害者,其实倒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受牵连,但表达的意思是没错的。 陆青就不再说话,随后显化衣裳,遮住那明透眩目的法身。 余慈莫名吁了口气,耳畔忽有“呼拉”一声,恶风来袭,这是飞天夜叉冲上。 饿鬼非鬼,乃是业力所聚,太阴役禁厉鬼术的效用,就很有限,但余慈随手变化,用上了太阳九芒十乌符,三足乌冲霄而起,嘎呀鸣叫,放射出灼灼光焰,同样是气势汹汹。 意外的是,飞天夜叉大违其勇悍本性,竟是急退,随后当空一声啸叫,下方因阳和之气消退,已经松散的鬼潮猛然一顿,像是退潮一般,向后方回涌。 余慈没有松口气的意思,相反,他这次才真正吃惊了: 十方大尊对怨灵坟场的控制力,绝对超出他的想象。就是不知道,这应该归功于其本人呢,还是更后面的大梵妖王? 余慈按下手中灵符,如果飞天夜叉能代表十方大尊,那它现在的态度很值得玩味呀。 要说他和赵子曰早先有过约定,至今也没有彻底撕毁,严格来说,他们现在勉强还算盟友,不过余慈可不认为,这个盟约会让十方大尊拔刀相助,那么,问题肯定就出在另一位的身上,他直接开口询问: “这是怎么回事儿?” 陆青手中玉壁微不可察的晃动一下,此时,明黄的光晕已经散去不少,余慈定睛去看,那上面分明有八个篆文,含义古怪: 地府之关,天府之门。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旁枝侧出 玉壁含灵 上 余慈脑子一懵,不自觉就联想到某处所在,但很快就知道,他是误会了。 陆青言道:“家父曾在北荒修行几近一劫时光,造行宫八处,天三地五,意图立下传承,这玉壁乃是后来改造而成,为各处行宫枢纽,本想如那玄灵引一般,流传出去,专候有缘之人,但后来因故转向东华山,这里的行宫就闲置下来。 “其中又有大半因故损毁,如今剩下来的,保存完整的只有两处,其中一处浮空城已经移到东华山,双盘城外那处,已经被洗玉盟和离尘宗进驻,还有一处半废弃的,当年由母亲做主,赠给了一个幸运儿作立身之地。” 幸运儿? 余慈脱口道:“十方大尊!” 不只是飞天夜叉的刺激,他还想起,翟雀儿曾经说过的有关十方大尊的根底,作为一头怨灵坟场中的天生阴魔,能够得到饿鬼道,混到眼下这地步,不是幸运又是什么? 话刚出口,他又想到陆青所说的“母亲”,那是黄泉夫人吧,十方大尊在北荒的根基,竟然有黄泉夫人出力? 虽说现在知道,玉壁与进入碧落天宫无关,可想想前段时间陆青的介绍,他是否可以认为,黄泉秘府之事,从头到尾都有黄泉夫人的影子若隐若现呢? 余慈有点儿抓不住时间点,黄泉夫人到北荒,应该是她在元始魔宗期间,那时候,她就已经和陆沉勾搭上了?他忽地对那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女子凛然生畏。为了调适心情,他刻意做一些置疑: “这和咱们的事情又有什么关联?” “是‘我’,而不是‘咱们’。” 在此事上,陆青同样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没等她进一步阐明,那飞天夜叉有了新动作,它和潮水般退去的阴魂鬼物一道,向远方飞走,转眼不见。 如此虎头蛇尾,让余慈颇是不解,陆青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且见余慈这模样,还提醒了一声:“走吧。” 语罢,她飞起来,信手一招,沉入地下的阵盘被收起,倒是那块玉璧还在手中,光芒照下,映得下方呆立的余慈像是个傻子。 余慈摇头,正待跟上,森林深处,一道似曾相识的气息升腾起来,化为一声阴冷语调: “何人动摇我宫室?” 话音方落,一头鬼物逆潮而动,从林中走出,面目陌生,倒是有罕见的步虚修为,只是气机浮动,感觉像是临时强催上来。关键是那语调,余慈听来熟悉。 十方大尊?这是寄托心念手段吧。舍那飞天夜叉不用,却换了这个鬼身,看起来像是力求低调…… 心里刚有定论,那鬼物眼中幽光闪烁,先是扫过陆青手中玉璧,又是一声追问:“你是黄泉夫人的什么人?来此何意?” 陆青止住去势,居高临下,平淡应声:“我自用宝物修行,与你何干?” 说话间,她脸上不知何时蒙上一层光丝织就的细纱,挡住了与陆素华酷肖的面容,而那语气,也很值得商榷。余慈还是头一次见陆青虚张声势,感觉很是奇特。 只听那疑似十方大尊寄托的鬼物又道:“你动用玉壁影响地脉,牵动我宫室根基,如何没有干系?” 陆青面上光纱遮住表情,但眼神清冷,看得出对鬼物的言论全不放在心上。一直到这里,她的表现都堪称完美,不过余慈觉得,还是不要让她在这种事上费心思,便哈哈一笑,恰到好处地插进来,直接掀牌: “莫不是十方大尊当面?” “卢遁……不,余慈,你的胆子不小。” 只此一句,证明其身份的同志,也说明这位对外界信息的更新还是非常敏感的。 余慈又笑:“哪里,有恃无恐罢了。” 他的意思其实是心象分身出现,便是折损了也没关系,不过十方大尊却是误会了:“就算你投靠了黄泉夫人,也要记着自家根底,不要得意忘形。” 他话中,似乎亦有所指,不过言辞交锋两回合,却有点儿跑题,这时陆青一句话,将话题又扯回来:“你是那头阴魔。” 余慈哑然,不带这么掀老底的…… 陆青仍不罢休,彻底无视鬼物的脸色,只道:“你所居宫室,也是我家主母所赠,只是看你修行不易,给你栖身而已,哪来这些聒噪?” 你扮婢女扮上瘾了是吧?余慈听得哭笑不得,但不得不说,陆青这言语破绽极少。她和陆素华的冲突,除了当事人及其身边人之外,再没有人知道,十方大尊自然也是如此: “真是东华宫的?” 十方大尊稍一沉吟,倒是笑了起来:“既然给了我,那便是我的。看在黄泉夫人面上,我也不与你计较,只是你既然手握玉壁,应该知道此物的功用。正好我那宫室刚刚被你摇动,多有受损的,你怎么说也该帮忙修缮一下。” 陆青皱眉:“我说过这与我无关,而且我正要与少主汇合,没有时间搞什么修缮。” 语气强硬,但后面“画蛇添足”了,气势有些回落。十方大尊可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当下气势就此消彼长,那话音让阴暗的森林里更幽冷十倍:“修炼有时间,现在又没空了?” “修炼自有少主吩咐,你这恶人强请让门,却是少主没吩咐过的。” 两人这边就开始纠缠,全是这种口舌交锋,一点儿实质性的作用也没有。 余慈绷紧脸,不露任何表情,可心里早就翻腾开了:这里有古怪! 不说陆青,十方大尊这么做,恐怕是拖时间,让他远距离寄托的力量提升层次自从心内虚空升阶后,余慈对这种事儿已经是内行了。 余慈很不喜欢这种旁生的枝节,更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正皱眉呢,忽地心有所感,一抬头便见陆青转眼看他,乍一愣神儿,那头十方大尊寄生的鬼物,也将视线移转,余慈愕然,同时听到两个字: “他去?”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旁枝侧出 玉壁含灵 中 这算哪一回事儿? 余慈又奇又乐,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古怪,不过,要是想靠这种方式来摆脱他,陆青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对上十方大尊,也没什么,以心象分身现于人前,本体又在千里高空之上,如今的余慈可以说谁都不惧,也随时可以调换重心,明晰了这一点,他倒是愈发地心平气和,只看陆青究竟如何盘算。 只听女修对十方大尊道:“我确有急务,耽搁不得,余慈虽是新近拜入宫中,但一来就立下功劳,少主对他很是看重。有他跟你去,如何?” “这一位也是熟人了……” 十方大尊这个回应不是那么“注意”,若余慈真是投靠了东华宫,只这句话,就不会让他好过。当然,以其身份,本就没必要注意这些细节,他鬼眼翻动,万里之外的神意便借此在余慈身上扫过,前面的争执,迫得它必须做出些让步: “只要能修缮宫室,谁去都成。不过,你说他刚拜入东华宫门下,那块玉壁,他能用得了?” 陆青平静回应:“东华神通,焉循常理?” 说罢,她目光投到余慈脸上:“你且过来,待我授你心法。” 余慈面无表情,也没有置疑之类,也浮空而上,到了陆青身边,两人四目交投,陆青将玉壁递给他,随后就是传音,余慈还以为她会说一些秘密之类,可她真的只是叙述心法,不涉其它。 余慈虽是都记下来了,也能确认运用无碍,可也越发地糊涂。陆青交待完毕,最后道: “此玉壁本是宫主当年的战利品,即使如今祭炼得面目全非,也是一件宝物,今由少主赐下,你务必要完璧送归,否则,就算你有献宝的功劳,回去在宫主面前需不好看。” 说你上瘾,你还玩真的? 余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但若以为他就这么屈服了,未免是小觑了他:“你把事情安排给我,少主那边,怎么说也要先给个交待!” 说着,他心念运转,千里高空之上,本体处照神铜鉴微微发热,同时平等珠发力,催化出一颗无形星芒,再通承启天的渠道,遥空摄来,直接落入陆青阳神法身之中。 这就是他所说的交待。 虽是靠着平等珠,抹平了修为层次上的差距,但星芒渗透,还是有些阻碍,而且陆青适时瞥来一眼,显然,她发现了,且十有**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余慈一点儿都没有“暗算”被发现的尴尬,反而是理直气壮地盯过去,这就是交换,至于等不等价,就看当事双方的意思了。 如今看来,大概是因为余慈半含威胁的言语,又或者是其他理由,没有说话,这就是默认了。 不管陆青准备搞什么鬼,余慈借此找到一个的机会,也算满意,便依着礼数,向她略一躬身,双方交换协议就此达成。 陆青又将目光投向十方大尊那边,对面沉默片刻,应该也在猜度这其中的意味儿,不过陆青已经拿出了玉璧,又将余慈推出来,已经做得很到位了,他唯一能置疑的,就是“到位”本身。 这种置疑,见仁见智,有些人疑心重,喜欢纠结这些事儿,但有的则是比较自负,比如十方大尊,很快就点了头。 见他同意,陆青当真是半点儿都不耽搁,只对他略一点头,身形倏然不见。 就算暗中达成了协议,余慈还是有种被甩的古怪感觉,还好他很快调适过来,面向十方大尊寄托的鬼物,微微一笑:“说起来还没有到大尊府上去过……” 十方大尊语气全无起伏:“你若不愿去,不妨将玉璧给我。” 陆青一走,这厮就露出不善面目,余慈浑然不惧,本想着直接顶回去,但转念一想,陆青把事情弄得不明不白,看起来还是要到地头上才知道究竟,在这儿置气也没什么意思。 他就微笑道:“怎会不去……” “那就跟上了!” 话音方落,那鬼物就化为一股阴风,想要飞走,可这时余慈就叫了一声:“且慢,有一件事,我要与大尊说明。” *********** 当余慈遥遥看到那一片曾经繁华喧嚷,但已是一片狼籍的原修士聚居区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不必去猜测十方大尊的情绪,那位昨天就移魂回去,来个眼不见为静,换了两头飞天夜叉过来,名为“指路”,实为押解。余慈不管他如何恼怒,就是保持着一个均匀但相对缓慢的速度,直到这里。 不是他故意拿架,而是承启天的拖累,让他的速度真快不起来,十方大尊本来想发怒来着,可看余慈显化的身形,那一口气便给憋着。 心象分身性质特异,十方大尊也是头一回见识,余慈拿所谓的“初学乍练分身法门”搪塞,他竟然是信了,也为此不得不忍受这种“龟速”行进。 还好,总算是到头了。 余慈也松了口气,隔空牵引着承启天跨越万里长途,也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而玉璧之事,也要正式触及了。 心象分身上,可从来没有储物的空间,玉璧始终攥在余慈手上,其间神念多次从玉璧上扫过,却因灵光焕然,对神念有一个扭曲,都探不出究竟。幸好余慈这两日参悟陆青所授心法,略有所得: “主要就是一个引动地脉的手段,以玉璧为中枢,生出变化。这与地厚德神符有些相似。” 这样的法门宝物,其实都不用到黑袍的宫室里去,只要找准地脉,相隔数百上千里,也能做成“修缮”的活儿。当然,十方大尊所说的修缮,绝不是那些宫室建筑,而是覆盖这片地域的防御禁制。 余慈不争着进去,在外围转了两圈儿,一是确认承启天是否到位,遇到突发事件如何支援,二是看看那些北荒亡命,对这儿还有多少好奇心。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旁枝侧出 玉壁含灵 下 十方在尊对余慈不务正业的做法颇不以为然,他就从来不关注这个。 如今,他的“巢穴”在北荒,也算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可有能耐的人不会轻入启衅,没能耐的照样两眼一摸黑,他的根基依旧稳固,外面就算有千军万马,又能怎样? 余慈才不管十方大尊怎么想,他有自己的考量。北荒人对危机的嗅觉很敏锐,那段时日,十方大尊通过生祭活人,修炼魔功,最终突破长生关,事情本身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可有更多人是从诡异的氛围中察觉出异样,纷纷远离。 一年多来,这片所谓的“新辟区域”,修士已经不怎么常见,能见到的都是一些把脑袋挂在腰上,以命换利的真正亡命徒。分布范围倒是挺大的,有些甚至还在行宫废墟上留连。 “虚生,你的活儿来了。” 余慈将手底下第一勤力的大将暗中投影到此,让他去做已经熟极而流的事散播神意星芒。 他当然知道,这里是十方大尊的地盘,说不定大梵妖王也常来,但虚生老道移转灵枢之后,本身性质特殊,很难被发现,至于神意星芒,也选择浅层依附,只有六个时辰的时限,到时只能重新更换。 若这也被抓到,没关系!现在北荒的“知情人”们,起码有**成会认定,照神铜鉴落在了陆素华手中,陆青在十方大尊面前那一番“表态”,也能加深这一段象,到时候让那女人背黑锅就是。 通过神意星芒形成的感知网络,余慈对周边近千里方圆的环境,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此时再看手中玉璧,他心中就更有数了。 按陆青的说法,玉璧是陆沉的祭炼的开启行宫的钥匙,但在余慈看来,在沧海桑田的此刻,说是一份儿详备的图示、模型的合集,还更合适些。 一进入行宫范围,在心法的催化下,玉壁内部,有一个小巧的空间呈现,里面罗列着陆沉先后建起的八座行宫的图示模型,以余慈所在地为例,各处地脉窍眼、宫室内部结构、禁法布置,还有三者相接的重要环节等等,都在其中清晰反映。 当然,这是最完整时的状态。 有了图示提点,余慈做起事来,就从容得很了。如果他愿意,十方能配合,将行宫恢复到原初的状态,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余慈完全体现出一个受胁迫者的消极情绪,在十方大尊再三催促,甚至摆出翻脸架势之后,才勉为其难地动手,其手笔就是恢复已经损毁万载时光的主殿防御禁制。 在当年那场地仙级别的大战中,主殿一角都被切下,禁制崩溃,牵引的地脉都变了流向,就是详备的图示,操作起来也十分艰难。尤其是当年陆沉以绝大神通搭建宫室、禁制,一些关键环节都渗有他独特的印记,对别人的气息有天然的排斥力。 这里就显出玉璧的另一项功能:因为玉璧之上含有陆沉的对应印记,许多牵涉到结构、禁制、地脉三者结合的环节,必须要有玉璧居中导引,才能完成。怪不得十方大尊在这儿多年,废墟还是废墟,不见半点儿起色。 随着最后结构的重置,抽取天地元气,尤其是地脉之气,形成可以目见的灵光湍流,照亮了略嫌幽暗的殿堂。 余慈对这里还算熟悉,他曾经跟随灵犀散人的视角,来过一趟。 那时他见到了包括妙相在内的多位步虚强者,那是十方大尊多年来攒下的班底,可黄泉秘府一役,全栽了进去。此时殿中禁制发动,灵光矫然如龙,绕柱而飞,大有仙家气象,却因人少,显得冷冷清清,主座上十方大尊颇有孤家寡人之模样。 十方大尊本身倒没表现出失落感,他看着宫殿禁制重启,在沉朽万载之后,焕发灵光,心情大佳,重拍椅子扶手:“很好,不如再接再厉……” 余慈只当没听见,十方大尊也明白,强迫之类的效果已经证明了很糟糕,他就换一种手段:“我看你虽是投入东华宫,但过得并不舒心。” 他指的是陆青的“指派”,照理说是有点儿煽动力的,借势招揽,也算有个由头,可惜这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相比之下,余慈对十方大尊的底牌更感兴趣。 就算黄泉秘府一役,班底毁掉,投身大梵妖王后,难道就没有招兵买马? 在“修缮”过程中,他也注意到了,在原宫室的基础上,不少位置其实都有变动,就是和原有的设计有些冲突,未能发挥应有的功效。若是有玉璧在手,情况当全然不同。 余慈能感觉到十方大尊的贪婪和算计,但他更疑惑,陆青专门拿出这宝贝,牵出这枝节,究竟用意何在? 迄今为止,他没有发现任何与陆素华那边相关的元素。越是如此,他越关注陆青的行踪,通过神意星芒的锁定,那位的行止都在他“眼中”。 陆青一直在森林中游荡,也不是随心所欲的,而是跟随着朱文英、宝蕴驾驶的毒蛛架,忽前忽后,应是暗中护持,一直都没有与宝蕴相见。再有一日,就要出了怨灵坟场,到丰都城了。 另一方面,妙相终于是从华严城动身,同行的自然还有白莲。竟也是向丰都城而去,据她透露的信息,两人要一路东进,但暂时还搞不清楚白莲目的何在。 千头万绪,却又绞合在一起,放在大形势下,谁也控制不住局面,余慈有自知之明,早早就放弃了这不切实际的野心,继续和十方大尊纠缠。 到底十方大尊也没能招揽成功,两边算是不欢而散,十方大尊肯定是不会放人的,说不定还在想着如何翻脸,谋夺玉璧和相关的心法, 余慈只是分身在此,进退自如,又有何惧,他出了殿门,在殿外台阶上,居高临下,看层层倾颓的废墟,感叹中,脑中忽有一块记忆碎片跳出来。 第二百七十九章 法中藏法 天魔之门 上 余慈愣了愣,随后就确认,这块记忆碎片并不属于他,而是来自于十方慈光佛,大概是承接愿力时,那些记忆残留,烙下的痕迹吧。 稍微清理隐识之后,余慈发现,相对于十方慈光佛的总体记忆,这段记忆相当珍贵,因为这是十方慈光佛入魔之后,被“砸”醒之前,极少数的片段印象,更可验证,当年激战,将行宫毁掉的,就是陆沉和十方慈光佛无疑。 他开始对废墟里体现出的信息感兴趣,鸟飞鱼跃,过而有痕,怎么说都是地仙之尊的交战遗迹,留下的创痕,便是经过万载变迁,也残留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若是像当初,他对十方大尊血祭成功复盘一般,将此处的交战情形,复原个七七八八,得益将不可估量。 当然,这是白日做梦。 地仙之能,非他此时能够想象,若真要强行为之,到最后也只有先天元气耗尽,给榨成人干一途。余慈也只是参照玉壁显化的完整图示,欣赏一下两位的破坏力,仅此而已余慈以为是这样的。 但事实总是出人意料,站在高处,他近乎本能地移转目光,望向视野尽头某个位置,在某种想法的驱使下,飞上前去。 这样的事儿,几日来他干多了,殿中十方大尊的神意在他身上一扫,再不理会。余慈到那边,见是一个比较突兀的断崖沟壑,深有数十丈,延伸约有十来里路。 从沟壑往余慈所在的北边方位,地势明显抬升,与另一边有近两丈的落差,只是被巨木森林遮掩,看上没那么突兀。 这里应该是……双方交锋的起点。 这个感应来得莫名其妙,细思来,却是十方慈光佛记忆引导的缘故,余慈站在高处,望向对面,想着两位地仙之尊的强者,在沟壑两边对峙,地层为之沉陷,留下万载未曾平复的创痕,其神通法力,着实令人悠然神往。 余慈以神意扫视手中玉璧,发现这里,当年是这片宫室建筑群的前殿广场,恶客上门时,成为交战的起点一点儿都不奇怪。 四面张望一下,那种奇妙的感应又来了。 这次的目标远在二十里外,那是战斗的终点,余慈慢慢上前去,一边走一边感叹,那一场大战,不知在这片雄伟的宫室群落中绕了多少圈子,二十里的距离,根本无法体现那惊天动地的威能,但其间的种种,他是决没有能力再推演了。 走到目的地,还没细看,他手中玉璧温度有些细微的变化,这是几日来从未有过之事。 余慈一惊,再查看里面的图示模型,却没有什么新发现,但玉壁的反应又是实实在在的。一时间想不明白,又不想让十方大尊怀疑,他将这反应记在心中,装模作样地再游走几个位置,才慢悠悠走回去。 面上不动声色,他心里一直在考虑:这一发现本身古怪,重要的是,时间节点也很讲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在他修复了大殿禁制之后。 一个元神修行有成的修士,对任何感应都不能轻忽,因为那已不是虚无缥缈的,而必须有一个发端。究竟什么才是诱因呢? 莫非,这就是陆青要他携玉璧过来的原因? 回去以后,余慈按惯例,向十方大尊求去,不出他所料,十方大尊马上拒绝了,无论如何要他再修复几座建筑和禁制,否则决不予放行,明摆着要强拘。 而这正是余慈所希望的,在发现端倪的此刻,让他走,他也不走了。 回到暂居的地方,余慈盘坐下来,认真开动脑筋。 现在他要调整一下心态,由于之前对陆青的设计不满,一定程度上,分薄了他的注意力。换了以前,出于对陆青的信任,他肯定会拿出更多的精力去探究设计之后的真意。 还好,现在调转方向也来得及。 如果全身心地信任陆青,玉璧毫无疑问就是唯一的突破口,因为陆青并不知道他承接十方慈光佛愿力之事。 余慈将玉壁翻来覆去地看,查看上面祭炼的痕迹。 有玄元根本气法为根基,有玉神洞灵篆印为参照,说余慈是一位祭炼大师,有点儿过了,但怎么说也是深谙其中三昧。如今心态摆正,仔细探查之下,很快就得出一个结论: 依陆青所言,玉璧是陆沉亲手祭炼之物,目的是成为诸行宫开启、运转的枢纽。玉璧的祭炼之法,当不属于天罡地煞之术,应是专门设置,以他使用的方法来看,就是为了保留里面的陆沉气息,维持在一个相对纯粹的水准上,便于开启、调动行宫禁制。 可以这么说,如果行宫是有锁的,开启行宫的唯一钥匙,就是陆沉本人的气息。 但陆青也说过,陆沉祭炼玉璧的目的,是造一个传承之物。由此推论下去,一直由“陆沉本人”开启、运转的话,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不符合其绝代地仙的身份,那是不是就可以认为,这一过程,只是暂时的,等“传承者”上了手之后,会重新设定一把“新钥匙”呢? 这样想着,余慈在玉璧中储存的图示模型中,找到了宫室禁制的核心,不出他所料,还有相应的祭炼之法,显然,陆沉没有想着永远把持地宫的所有权。 照此推断,陆沉存储在玉璧中的气息,是会逐步消耗的。玉璧后面的拥有者,常理之下,应该是加以祭炼,逐步接过掌控权,可陆青显然没有这么做。 余慈再度进入沉思状态,他现在不会错过陆青任何一句话。他记得,陆青说过,玉璧是战利品,后来陆沉加以祭炼,才是现在这模样。那么他修缮宫室,消耗了一些,然后…… 他现在就很想知道,在布满的陆沉气息之下,玉璧的真面目,又是什么? 按着陆青传授的心法,余慈再度将神意透入,不理会形形色色的图示模型,只是去寻找仅存可能的,更深层的东西。 第二百七十九章 法中藏法 天魔之门 中 换一种情况,就算余慈推断出其中有问题,也看不透堂堂东华真君的祭炼手段,可有了陆青传授的心法,情况就完全不同。 心法就是一条路径,能够直抵核心,通盘把握。 陆青几乎没有任何交待,就将玉璧给他,也证明这里藏着的秘密并不是多么难以测度,只看余慈的心思有没有放在上面。大约有半个时辰,余慈长吁口气,频繁的神意扫描,使得玉璧的温度都有了变化,但他也确实有所得。 此时他要做的,就是召唤远在万里开外的影鬼。 因为一直没有达成目标,激发了狠性,那厮还在疑似碧落天宫的天域中留连,倒是把自家的事儿给放下了。余慈呼唤他时,最初甚至都没闲心搭理,连叫了几次,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应: “搞什么?” “你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余慈直接开放自家感应与影鬼共享,影鬼瞥了“一眼”,就有点儿奇怪:“什么东西?” 那是在玉璧深处,由陆沉祭炼,形成的存放图示模型的微小空间内,四面八方都是坚凝稳固的、属于陆沉的气息,可在层层压迫下,还有一点如墨渍般的污点,顽强地留存,一个轻忽,说不定还以为它是哪个图示模型的一部分。 可真正深入去探究,就能发现,其存在与玉璧一贯体现出来的纯粹气息,颇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但也仅此而已。 “没什么反应,大约是没活性了吧。” 让陆沉的气息以绝对优势压迫了这么些年,什么东西也给压坏了。 “可是刚刚有啊……” 余慈想到的是在当年交战的终点,玉璧发热的现象,将这个对影鬼一说,影鬼更是好奇,思忖半晌,就道:“那大概就是外物的刺激了,没有现成的例子,也不好判断。” 闻言,余慈在承启天唤过虚生,吩咐一句,虚生便依言而行,不一刻,丛林中有一头灰毛老鼠,迅速穿过草丛,奔向宫室外围那场地仙级别大战的终点。 这是一头无啮阴鼠,是北荒独有的物种,嘴巴是比较可笑的长方块状,杀伤力几等于无,但天生精通遁术,也颇是通灵,当初万全就豢养了一只,这只是新近在林子里发现的。 这时候,深植入其元神的神意星芒,已经主导了它下意识的行动,完全是按照虚生的意思,一路跑过来,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以土遁进入地层。余慈和影鬼都认真关注,大约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无啮阴鼠终于扒拉出一些微小的碎屑。 这些都是他们觉得,与寻常土壤成份格格不入的东西,至于能否和玉璧生出反应,还要进一步地验证。 但今天是不成了,这儿毕竟是十方大尊的地盘,以其真人修为,把握方圆百十里范围内的风吹草动,还不在话下,余慈也不好做出明显的异动,就让虚生控制着无啮阴鼠,将这些碎屑看顾起来。 接下来一日,十方大尊不出意料地,又来软硬兼施,要余慈修缮宫室禁制,余慈心有定计,拿捏半晌,才做出不堪其扰的样子,勉强答应下来。 十方大尊自是高兴,这回,他已经不满足于单纯的修缮了,这千多年来,他在行宫废墟中也是布置了不少机关禁制,这才是他心血所在,只由于和原来的设计冲突,难以达到理想状态,这时怎会不抓住机会? 整整一天时间,余慈都在宫室中来回用功,有两处殿堂被他修缮一新,也助十方大尊疏通了几处禁制。但余慈知道,十方大尊贪婪无止境,只要不能完全满足他,做得越多,双方翻脸的时间来得越快,现在十方大尊应该就在猜测他的底线,同时大概也在四处扫描他的“真身”所在,以便于最后的拿捏。 可是,十方大尊绝想不到,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余慈已经完成了多达七次的验证,在宫室中地下,有一头北荒独有的无啮阴鼠,将某些碎屑摆放到余慈划定的区域内,无声无息地完成了交接,而玉璧的元气波动,在修缮工作时,得到了最完美的掩护。 此时此刻,余慈表面上正在沟通两处性质不同的禁制,其实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玉璧本身、那个深藏在陆沉气息之下的‘墨点’上。 连续的几次外部刺激,让墨点的“颜色”,变得愈发深沉。 表面的变化仅此而已,可当余慈的神意探入,那微小的墨点,便像是门户,破开一层薄薄的障碍之后,感觉一下子扩张,微小和辽阔对立导致的强烈错谬感,甚至让人有些晕眩。 影鬼咝了一声:“莫非是……” “什么?” 影鬼很恶劣地卖起关子,转而去判断那些碎屑的来路:“近距离看,应该是肌体的碎片,当然,是真形法体级别的,坚比金石。” “嗯哼?” “不要用肉眼,用元神法眼观之,看这里面的结构……别不耐烦啊,哪个长生中人,会把他真形法体的肌肉结构让你随便瞧?这可是很难得的机会!” “然后呢?” “看到这些三角结构组合没有,还有外围辅助的网状组织,这就是魔门真形法体的典型特征,可知当时吃亏的,恐怕不会是陆沉,还有……” 余慈闭了闭眼,突然天外飞来一句:“是无量吧。” “……” 承启天中,影鬼给噎住了。 当然,余慈所说的“无量”,绝不是指真形法体的肌体碎屑,而是“墨点”的根源。 其实这答案很容易得出来,知道了陆沉的对立面,以陆沉的身份,用自身气息压制的,怎么也要有对应的层次才行。 除了无量虚空神主,还有谁来。 那由小见大,由一点而见无穷的感觉,也与“无量虚空”之名差相仿佛。 稍停,余慈又尝试着做出判断,这次,他迈的步子稍微大了些:“这墨点……是虚空神主本源之力?” 影鬼的沉默就能证明一切。 第二百七十九章 法中藏法 天魔之门 下 沉默半晌,影鬼蓦然醒悟:“你……你娘的只知道本源之力是吧!” 余慈在承启天的本体哈哈大笑,影鬼脑子转得还真快,不错,余慈一口叫破,是因为他对神主之事,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本源之力了。 当年在剑园,罗刹鬼王和大梵妖王彼此算计,就是针对的“本源之力”,而更早时在天裂谷,也吸取到了两份那正是罗刹鬼王和太玄魔母血液中的所蕴含的,如今都在承启天,余慈自然记忆深刻。 刚刚就是顺口一说,却是把影鬼给唬住了。 话又说回来,玉璧中层层压制的,竟是这玩意儿,还真是个惊喜啊。 影鬼忽地想起一事,抢先叫道:“这东西我要了!” 余慈先是一愕,但接下来也想到了关键处,便当没听见。 开什么玩笑,如今在平等天,几个封存的神通,飞仙剑经所蕴剑意暂且不论,罗刹幻力、太玄封禁都有了本源之力为根基,自然神通殊胜。相比之下,只有《无量虚空神照法典》这边,根基虚弱。虚空神主的本源之力显现,简直就是瞌睡了送枕头,余慈如何能让? 影鬼还在纠缠,余慈就奇怪:“这玩意儿对你有什么好处?” “蠢问题!像无量这样级别的本源之力,内蕴魔门无上神通,魔门多的是汲取参悟的秘术,弄得好了,提升一两个阶位,也不是不可能。” 余慈明白了,顺带也明白了另一件事:当年陆青出离家门,具体的缘由虽不清楚,但看起来,陆沉是做了安排的。 还记得陆青说过,她和陆素华擅长的各不相同。她修炼魔门秘术最有天赋,陆素华则精通玄门之法。那么,她手中有这块玉璧,陆沉的心思就比较清楚了。 她来到北荒,就算北荒行宫大半毁弃,怎么说也是一份基业,而深藏玉壁之中的虚空神主本源之力,则是又一条路,只不过陆青没有按照陆沉的安排去做罢了。 他在这儿梳理脉络,影鬼喊了两声都没回音,便知道争不过他,骂骂咧咧地发牢骚,对此余慈一笑了之,在心中感谢陆青这次的赠予,可转念一想,又醒悟自己大约是表错情了。 陆青可不知道平等天的事!莫要自以为是,坏了人家的计划。 这事倒也简单,只需假设没有平等天,没有《无量虚空神照法典》,做一下推断就好。 “没有?没有这玩意儿还有什么用?” 影鬼意图受挫,嘴上就比较硬,但其实他对这事儿还是比较有兴趣的,特意要求余慈“带”着他,在玉璧中转两圈儿,也将陆青传授的心法转述一下。 这位不愧是兼通剑修、魔门的劫法宗师,仔细琢磨几回,就觉察出里面的更细微的东西:“心法本身没有问题,不过就该是缺失了祭炼的法门吧,照这个模式下去,陆沉的气息只有损耗,没有替代性的东西,早晚要耗光……唔?” 正说着,他和余慈都是有所悟。 停了一会儿,影鬼继续道:“这也可能是故意的,那本源之力,在陆沉气息的压制下,死气沉沉,一日陆沉的气息不耗尽,就根本吸不动……这也说不通,要是能祭炼成功,完全操控玉璧内的气机,那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余慈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在重新思考陆青的话。 从离开毒蛛架开始,逐一回溯。很快,他找到了这么一句:“今由少主赐下,你务必要完璧送归……” 少主赐下,完璧送归? 当时他只在想玉璧的异处,如今再看,前一句可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既然是假,后一句…… ********** 十方大尊有点儿烦,一夜之间,余慈的态度又强硬了很多,他像以前那样软硬兼施,余慈也不吃那一套了,只是死抓着一条: 要我帮忙修缮可以,先把承诺拿出来!今日做完,放我离开! 这种不知死活的小辈,十方大尊在心底给他定了性,承诺自然是没有的,可问题是,余慈目前是以分身的状态存在的,就算是灭掉了,也不会造成致命的影响,更重要的,他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余慈本体! 这本是不可能的! 他走神主之途,手握饿鬼道,精通鬼子母神通,分化亿万,真的发动起来,方圆万里都能翻过来一个遍。可从见面那时起,他处处留心,偏偏就是找不到,难道这家伙将本体藏到了万里之外? 要是那样,可就真麻烦了…… 可惜他那个便宜结拜兄弟,如今被烧坏了脑子,完全沦为大梵妖王的工具,不然以其狡猾多智,或能想出个主意来。 咝,等等! 赵子曰当下的境况,便如一道闪电,划过十方大尊脑海:是了,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正为找到了解决办法而大喜过望,新的感应传过来:他在宫室中设下的机关,有了微小的变动。 他第一转移神意,然后就是冷笑:余慈这小辈,竟然想暗中在宫室禁制上打主意,不用说,就是为了给他逃走做掩护。 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十方大尊用看滑稽戏的心态,盯着余慈的一举一动。不过,异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余慈很快又恢复了常态这并不奇怪,只要不是傻子,就知道在长生真人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有多么危险。 谨慎一些是对的,可惜,这程度不够! 十方大尊认定了余慈会有小动作,而接下来一天,余慈态度的转变,也让他进一步证明了自己的想法。当他按惯例,再度软硬兼施的时候,这小子半推半就地放低了姿态,答应再修复几处禁制,而其选择的目标,就包括昨天有异动之处。 小子,这是你自己找死! 两个时辰后,十方大尊坐在大殿中央,看着没有他的命令而自发启动、且将目标锁定在他身上的宫室禁制,再看着已经飞遁出数百里开外,还在疯狂加速的余慈,不怒反喜。 长笑起身,沉寂万载的禁制远远没有恢复到全盛期,被他一击而破,随后他重捶胸口,一道白光从口中射出,倏乎间已在十里开外。 你这分身,本座就先扣下了! 第二百八十章 时不我待 欲取先予 上 余慈正在远离宫室范围,不过他从来不会认为,能够轻易摆脱十方大尊的追袭。 果不其然,大约就在他越出两百里路程之后,背后忽地白光灼灼,破空声有如鬼哭,待这撼魂摄魄的异音过后,周围的空气便如深水一般凝滞厚重,这是十方大尊的神意影响所至。 真人修士的威能已经能够扩出百里开外,十方大尊情况特殊,更不在话下。 这些还只算是餐前小菜,随着十方大尊神意如潮,前面有一个庞然身影,突兀显现。 余慈利眼看得分明,那高逾一丈的身影,原本是林中一头不知名的甲兽,可受到后方白光照耀,长不过四尺的身躯急剧膨胀,厚厚的外甲都给撑破,血淋淋裂开几十个血口,又迅速弥合。眨眨眼的时间,这头甲兽已是人立起来,强壮的后肢撑地,初具人形。 还在惊叹于十方大尊的手段,余慈又见甲兽巨吼声中,隔空一拳轰至,森林中像是掀起一场风暴,周围阴魂鬼物,还有各类生灵,都骚动起来。 余慈嘿了一声,并未显化的星辰天中,迅速成了一枚灵符,传导至心象分身处,表现在外,就是掐了一个印诀,连续多层血光亮起,隔着厚重地层和百里黑暴,与天上星辰呼应,生就一道赤血剑煞,无声扫过。 人形甲兽胸前闪起一溜火星,仿佛金铁交击。 看热闹的影鬼脱口道:“金刚夜叉!这是饿鬼道的业力转化。” 金刚夜叉向以肉身强横著称,更重要是染化它的白光,已经飞临头顶,周围许多生灵、鬼物都受到业力浸染,很可能步甲兽的后尘,这对余慈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偏在此时,影鬼还有闲分析十方大尊的手段:“和佛门正统有差别,戾气凶煞尤有过之,然而相比那些秃驴善恶业力轮转,化天地为轮盘的手法,差得远呢。” 余慈不发一言,身外,层层血光堆叠,便似燃烧起来。 太白赤血杀咒,斩! 金刚夜叉蓦地上下分开,裂口并无半点儿血迹,其体内气血,早已被业力催化,成为固体强身的原料。 余慈暗叫声可惜,太白赤血杀咒顾名思义,越是见血,威力越大,到最后血色归无,威力可以提至顶峰,但现在,显然是做不到了。 一念未绝,余慈在承启天的本体,眉头皱了一下。早在黄泉秘府就已经封存的剑意,此时忽有感应,大约是太白赤血杀咒的符意无限接近剑意之故。 余慈按下这感觉,在旁边受白光影响的诸生灵鬼物扑上来之前,身形上飞,直接破入上方地层。 百里开外,十方大尊不免就想:这小辈的本体在那边? 白光一振,领着一批刚刚染化的饿鬼众,也破入地层。哪知一进来,便见地层中,火流如岩浆,却是独特的银白颜色,倾泄而下,这是余慈换了手段,拿太乙烟都星火符替代。 那些饿鬼众身上纷纷着火,太乙烟都星火符依附力极强,虽是因为符层次问题,瞬间杀伤不足,但也让这批饿鬼众手忙脚乱。 眼看余慈趁乱跑远,十方大尊也换手段。白光倏然膨胀,下一刻,吱吱恰恰的声音在地层深处一**回荡,像是老鼠那可能是世上最恐怖的“老鼠”。 青灰的颜色,转眼将地层的本色漫过,那是由无数个头大腹鼓,四肢如柴的怪物组合成的浪潮,无边无际,无有穷尽。 就算余慈早有准备,看到无穷无尽的鬼子大潮,也不由得头皮发麻。 这就是鬼子母的胎生分化神通! 他的心象分身本已在数十里外,却是转眼被浪潮淹没,凭借着火符,强冲出去,可才一冒头,转眼又被埋住。 受鬼子大潮所慑,他几乎是忘了自己的本来目的,忙转化符法,用出太阳九芒十乌符,接连化出六七头三足乌,身外金焰缭绕,悬在身外,护着他一路上行,如此几番冲击。 在地层中,火符之类的并不怎么好用,然而那些鬼子只是数目庞大,本身倒不怎么强横,遇火便纷纷化灰,奇怪的是,或许其中元气经过火焰洗炼,渗入进来,竟似对修为有所增益的样子。 余慈还以为是错觉,但随后认定,确实如此。 “喂,这是演得哪一出?” “饿鬼一道,惟贪婪故。饿鬼众吞噬元气,却难以消化,只能在无止境的贪婪恶念中挣扎,倒是便宜了击杀它们的人,确实可以受补没错。” 影鬼的回应大大出乎意料,但随后就有转折:“然而这也是随势化形,诱发贪欲的手段,给你一个吸收的环境,再强迫你去做,给贪婪找一个理由,顶不住就被吞掉,‘吃’过头又要被滋生的贪欲内部攻破,不过是那些秃驴的故伎吧……喂,你演过头了!” 余慈这才想起他的本来目的,低咒一声,卖了一个破绽,三足乌的防护圈裂开一道缝隙,转眼就被无止境的鬼子撑开、放大,直至攻破。 若是正常情况,余慈只要虚实转化,自可脱身,但这回,他没有这么做,而是一声吼叫,六头三足乌穿透地层,四面飞散,他跟在其中一头后面,但转眼就被鬼子大潮吞没。 这时候,十方大尊的声音响在耳边:“雕虫小技!” 鬼子大潮的强度没有因为他的心象分身被吞没而消退,反而又提升了一个级别,飞出的六头三足乌,一个不剩,都被打落,其中一头化为火星散去之后,却是掉出一枚玉璧来。 余慈是将玉璧藏身在符化形的三足乌内,然而从一开始,十方大尊的神意就将其锁定,哪有可能瞒得过? 早在鬼子大潮中灭顶的分身,此时也还没有崩解,而是被当头白光罩下,饿鬼道业力缠绕,想散去都不可能。 此情此景,十方大尊放声大笑。 第二百八十章 时不我待 欲取先予 中 承启天中,渗入了一层惨白的光芒,其中含蕴的业力,可说是修士最为厌恶的毒素,承启天中多处亮起火光,用出心炼法火来抵御。 这里倒还罢了,未曾显化的屠灵狱中,死魔骚然,代表着饿鬼道业力的白光洒落,对它们来讲,又是一个强有力的刺激因为这里具备着造成余慈死亡的极大可能。 它们争先恐后地想在承启天显化,重将前面的绝对优势夺回来。 影鬼知道余慈是准备的,可见到这幕情形,感官上还是有点儿不太舒坦,当年剑仙西征的记忆,总在这种时候出来作祟: “喂,真没问题?” 未及开口,十方大尊话音顺着业力渗透的路径导入:“小辈,我知道你听得见。” 余慈对影鬼笑了一笑,随后用一记冷哼回应。 十方大尊的笑声回荡在这百亩方圆之地,胜券在握让他心情舒畅,不过双方相隔实在太远,中间又有承启天虚实转化的过程,再加上心炼法火对业力的干扰,就算他是长生真人,也不可能感应到余慈真正的状态。 “如今你分身被我用业力捆缚,后果你应该明白。对聪明人,我也不用废话,只要你将驱动玉璧的心法交出,我就放你分身离开,只当没发生过这事。” 余慈对影鬼挤眉弄眼,用几乎同样的冷哼回应。 十方大尊也知道不可能轻易说服,稍顿又道:“要是你担心失了玉璧,不知道怎么应付陆素华,可以考虑投向大梵陛下,我为你引荐如何?” 余慈这次是用沉默来应对,表示十方大尊虽是抓到了他的痒处,但力度不够。 这回轮到影鬼在一边发笑,不只是笑余慈的态度,也笑十方大尊对“大梵妖王”的称呼。 而这些,十方大尊是不可能知道的,稍一思索,便给出了新的条件:“我听赵子曰说过,你以前和大梵陛下有些龃龉,但也有个协议。这样,你若不愿投来,我也不为难你,也与订下协议,礼送你出北荒,还赠你灵丹法器……” 余慈知道,这还是在诱人贪欲,以饿鬼道的神通,一旦入瓮,隔空就可能被业力浸染且摄入,说到底,十方大尊还是存心不良,余慈同样如此。 如果在北荒,非要挑拣一个作对的长生真人,他必选十方大尊。 阴魔的底色、魔门的修行、饿鬼道的根基,也是个半成品的神主,几乎每一项,余慈都能找出应对的办法来。便如两人玩牌,不在于牌面有多好,几要能够克制,就有极大胜算不选他选谁? 十方大尊还在那里喋喋不休,余慈听得厌了,唤过虚生,给他神意联系的权限:“你在这儿陪他聊……” 虚生一脸惶恐,他当然知道对面是什么来历,这个,不会露馅儿吗? “你将灵枢移在承启天中,根源于此,怎么会露馅?不用多想,多听少说,觉得那边情绪不对劲儿了、忍不住了,改口答应就行。” 余慈摆摆手,不再管这边的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现在,他要腾出手来和陆青联系。虽说这女人藏着瞒着,但有些事情还是必须沟通。 其实在动手之前,他也想通过神意星芒和陆青联系,可是当初植入神意星芒实在太浅,又被陆青发现,本能就有所抗拒,随着距离拉大到万里以上,感应位置可以,想单方面强行联系,却是做不到。 他只能通过神意星芒,不断发出微小的刺激,希望陆青给予回应。 此时,朱文英已经带着宝蕴,乘坐飞舟从丰都城起飞,往无拓城而去,陆青也跟上去,不过余慈能够感应到,在半途,她就飞往碧落天域上层,如今停留在那边某处,不知是什么缘故。 她一直不回应,余慈颇有些担心。还好,他现在能够调派的人手比较宽裕: 虚生在身边;幽蕊负责收集情报;小五主要与妙相联系、并在外围机动;影鬼在黄泉秘府上空区域驻留,还有一个铁阑,本是依照影鬼的安排,在双盘城盯着盘皇宗,如今则被余慈调派回来,往那个方向去。 现在,已经要到了。 余慈分出一缕心念,共享铁阑的视角。碧落天域最上层,天空颜色愈发深沉,头顶向上,是永远边际的黑夜,无数星辰闪耀,往远向下,则看不到的边的幽蓝。 在这里,纯以观赏的眼光来看,何其壮美而纯净,但就是铁阑这样的步虚剑修,也受到极光元磁的影响,飞行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必须要全力放射剑气,斩断无形的磁力线,才能移动。 在这里争战,天然就要耗费比地面上多出十倍的力气,而且战斗方式肯定有极大的不同。 越来越接近了,余慈让铁阑四面环顾,倒是很快发现了一处域外天魔的聚集点,相隔百里开外,勉强算是安全,不过陆青在哪儿? 余慈很奇怪,和铁阑又转了半圈儿,这次是凭着神意星芒的定位,精确找到了陆青的位置就是那域外天魔所在。 不用他说,铁阑已经展开无形剑意,悄然潜上。 离了还有二十里路,余慈忽地叫一声“停”,铁阑停下,余慈让他小心屏住气机波动,自己则在承启天招呼影鬼: “你来看……”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像是一幅铺开的画卷,只不过,里面都是活灵活现的“人影”,上演一个接一个的剧目,包括里面山水亭台,都是不计其数的域外天魔拟化而成的。 这样的情形,余慈曾经见识过的:天魔妄境,入魔者的死局,无数天魔,便在里面狂欢,汲取入魔者的力量以自肥。 与之同时,他确认了,神意星芒就在妄境之中,这证明了什么,不必再说。 他和影鬼面面相觑,随后,心底一股冷意直冲顶门。 ************ 近期关键情节,不敢写太快,会逐渐加速的…… 第二百八十章 时不我待 欲取先予 下 记得当初在黄泉秘府,十方大尊座下,那个一直对妙相居心不良的马槐,因心魔滋生,演化妄境,出尽丑态,余慈对此记忆犹新。 但那人也是因为受五岳真形图的攻击,自顾不暇,方才被天魔趁虚而入,陆青这又是何故? 莫非真是十魔内禁的影响…… 观其妄境,大约有三五里方圆,这比当初马槐的要小上一半,但里面人影如走马灯般来回,似乎又比马槐的要更为复杂。 近距离观看妄境,总能知道一些入妄者的心思,余慈细观前方“画卷”,见其与马槐那等低俗的**相比,里面大都是论道参禅、刀光剑影、天火劫雷之类,规模宏大,让人颇难想象,那素来安静沉默的女子,心中竟有如此气魄。 余慈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一时也顾不得许多,当即在承启天,把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凝成,向铁阑知会一声,要借此符消魔之力,助陆青解厄。 影鬼见状,冷森森道:“小心别把她一并消了。” 余慈闻言一惊,正迟疑之时,那幅演化万端,栩栩如生的“画卷”中,忽有一人,从中“走”下来。 三人都是全神贯注,看得很清楚,“画卷”中一个正与人激昂论道的年青道人,忽地住口,朝这边看一眼,然后起身,就那么走出来,大袖飘飘,风标甚佳。 在千里高空之上,诡谲妄境之前,这一幕情形,让铁阑,还有他“背后”的余慈和影鬼,都发起了呆。 那道人上前,冲铁阑唱了个喏:“铁阑道友,我家主人正闭关修行,性命一时无忧,特请道友转告一声。” 铁阑只来得及“嗯”一声,便见那人又施施然走入“画卷”中,恢复原来的姿态,又与对手争辩。 承启天,余慈和影鬼再一次面面相觑,这是哪门子事儿啊。 没有余慈的命令,铁阑就留在外围,半晌,还是影鬼先有了一个猜测:“这是以‘入梦’法驱役妄境?” 余慈没有说话,目前陆青对妄境确实有一种控制力。 所谓“入梦”,倒是和心内虚空有些相似,只不过是刻意以虚妄之意,转化实物。这就等于是给那些天魔设了一个套儿,看上去是走火入魔,哄骗天魔进来,随即役为己用。 这是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但余慈也没有忘记,去年在黄泉秘府,马槐在妄境,丧尽精气而死,陆青再怎么利用妄境,这种与天魔共生的状态,都不属于安稳的常态。 正常情况下,妄境要得以维持,就要给天魔“好处”,人身之精气不必说,更重要的还是心中之魔念。这种东西,估计着陆青也就是靠着十魔内禁引发,才有足够的“养份”。 毫无疑问,这是玩火!就算她再怎么讲“修行”,也抹不去这里的危机。 不是情势近逼,又岂会如此行事? 余慈用手敲敲额头,最终叹了口气,按下出手的心思,又让铁阑退出一段距离,遥遥观察。他则将心思转回承启天,这时候,虚生终于把十方大尊的耐心磨尽,向他报告。 在见到陆青的情况之前,余慈可能会再和十方大尊磨上几个回合,测试一下对方的底线,但如今,他已经没了这心思,和虚生简单交流后,他接过了主导权: “你先许我的好处放在我分身上,还我自由之身,待我教给你心法。” 十方大尊无异议,在他看来,只要不撤回饿鬼道,不管余慈跑多远,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因为涉及物件的缘故,这一番“交换”还要回到陆沉行宫去进行,花了足有一个时辰,余慈面上作态,其实对得了什么好处并不在意,因为他的目的,就是送出玉璧和心法这一桩事而已。 折腾了半天,十方大尊终于如愿以偿。 他从来都不是个有耐性的,在余慈面前,还有几分矜持,只是用新得的玉璧、心法恢复了一处小小的禁制,确认无误。而在放余慈分身离开后不久,他就再也忍不住,来到宫室禁制的核心中枢,也是一直没有让余慈涉足之地,驱动玉璧,尝试全面贯通整个行宫的禁制体系。 百里开外,余慈将得来的好处交给了投影过来的虚生,让他带回承启天去,自己则盯着远方森林深处、来时的方向。那里,数条地脉如同久蛰待起的巨龙,从缓到急,尽情释放它们的力量。 他是最知道内情的人,但绝不是唯一看热闹的那个。 方圆近千里的范围内,由于地脉的翻动,所有人都必然被惊动。但是,十方大尊还是有理智的,他最先恢复的,就是行宫最外围,专门迷惑人之感观的“鬼打墙”禁制。 周边森林城,长年流淌的阴气雾霾,不知不觉间加重了,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被困入其中,再难解脱。 雾气深重,余慈将心象分身化于无形,隐入其间。在层层禁制之前,他也很难把握具体情况,不过他却能够轻松锁定玉璧的位置,静待那一个时机的到来。 十方大尊如此疯狂地恢复禁制,必然会对玉璧中储存的陆沉气息,造成极大的损耗,余慈不知道十方大尊有没有发现玉璧中的玄机,但不管怎样,结果都不会有大的改变。 随着本源之力活性激发,早早输入的那一颗神意星芒,已经稳稳地在其中扎了根。因为缺少感知渠道,余慈只能利用它来定位,当然,更重要的,是用来捕捉战机。 地脉的翻动突然有所减缓,本源之力中的神意星芒,明显感觉到了外界的刺激。 那应该是十方大尊在陆沉气息极大消耗之后,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可这个时候,宫室禁制已经全面激发,被唤醒的地脉更不可能随便停下来,消耗一直在持续,在这种情况下,十方大尊倒也光棍,他不再试图阻拦这一进程,而是进一步加强了神意的穿透。 显然,他的兴趣迅速向本源之力转移。 已经潜近的余慈微微一笑,神意星芒成为了传输力量的渠道,平等天上,金色的火焰跳动,将其独有的力量传递过去。 下一刻,行宫震动,尖锐的嘶叫席卷数十里方圆。 与之同时,玉璧砰然炸碎,唯一的束缚崩溃。在接触到外界空间的刹那,本源之力上,难以言喻的奇妙波动,直接打穿了虚空屏障,用常识无法衡量的速度,急剧扩散。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事态激化 虎口夺食 上 “这一下烧得他够惨的……”承启天中,影鬼也有感应。 心炼法火乃是承十方慈光佛宏誓大愿而成,万物遇此无不销熔,尤其是对佛门六道轮回一系,更具奇效。十方大尊的根基就在饿鬼道上,又怎能不吃亏? 这一下想要缓过劲儿来,维持住根基不动摇,也需要一段时间。 余慈心象分身完全化为虚无,视禁制如无物,向着十方大尊所在急速进发,他对无量虚空神主的本源之力,还是颇有些想法的。 不过,现实让他有点儿意外,玉璧碎掉,仅仅是一圈急剧扩散的波动信息? 其实这很符合本源之力的真实情况,但和猜测的陆青的神秘计划,颇有些差距。这个念头刚在心中转了两圈儿,余慈忽地捕捉到一股略有紊乱的气机。 那是在深重的雾气之后,方位……他比较熟。 余慈有点儿紧,这时候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稍稍考虑之后,他侧移了一段距离,愈发确认了,那边就是万载之前,陆沉和十方慈光佛行宫大战的终结之地。 走到那日停留之处,发现气机愈发地动荡,其源头明显来自地层之下,再行确认之际,余慈脑中忽有些眩晕,一些片断的影像接连滑过,似乎是当初十方慈光佛记忆的闪回,但大约是受外界刺激的缘故,要更模糊,绝没有之前那回的真切感受。 余慈只能隐约“看到”,在濒临崩溃的禁制之前,入魔的十方慈光佛,被重重打入地下,另一个方向,应是属于陆沉的人影,大步走来,受他一拳之力的冲击,整个森林都在摇晃,树木倾颓,宫殿倒塌,好好的行宫,转眼就是面目全非。 而在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人,做道士打扮,半跪在地上,大口呕血,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战力。 这是当年交战时的情形吧,这道士是谁? 陆沉大步而来,目标显然是对着十方慈光佛,但也要经过道士所在的位置,便在那一刻,道士抬起头,双眼已经不再是常人的形态,而是无尽星辰,深邃虚空。 “旁观”的余慈都给吓了一跳,这一刻,闪回的画面模糊到了极致,也是当时冲击震荡虚空的缘故。 这是无量虚空…… 画面彻底坏掉,接下来的情形再不可知,但从万载之后来看,那回赢得还是陆沉,而且对手不只是十方慈光佛,那个道士打扮的,显然不是无量本人,十有**是无归羽客。 最后实力暴涨那一下,虚空神通如此明显,根本就是无量虚空神主附体啊…… 所谓的战利品,就是来自于那个契机吧。 余慈回神,又摇头。这些其实没什么意义,就算知道此间的来龙去脉,又有什么用? “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能看出来,那确实是无量的本源之力。而其一旦脱困,也是活跃得很,这说明那厮还有反复的可能?” 到最后,影鬼也不怎么能确认。 这种层次上的事儿,余慈的判断力还是比不上影鬼,干脆藏拙让过了这个话题。 刚刚其实也没有耽搁多长时间,他稍稍定神,甩开这里的疑惑,按照原计划继续前往十方大尊所在方位。 眼看着已经要接近那处他头一个修复的殿堂,竟是又出变故。 在他感应中,周围的热度骤然提升,那处宫殿之内,甚至闪耀火光,与外界元气交迸,闪现出夺目的颜色。与之同时,周围空气猛然沉滞,只属于至强者的威压横空而来,差点儿就把余慈的虚无之身给迫到实地里去。 “哎哟喂?”影鬼怪叫一声,随后就开始咬牙。 至于余慈,看到那熟悉的血红焰色,只呸了一声:“赤火妖炎……” 竟是远在血狱鬼府的大梵妖王表示关注。 场面骤然变大了。 *********** 在北荒年年月月不息的黑暴深处,陆素华停了下来,对长生真人来说,感受到万里之外地脉的震动,并不出奇,方位也能大致锁定。 与之同时,她也始终抓着高空中的血脉感应。只不过,碧落天域最上层,尤其是北荒这边,域外天魔扎堆,其中不乏天外劫魔之类,最喜欢玄门修士,便是她也不愿意轻易前去。 事情分做两边,她却没有什么迟疑,直接就选择了前者。 因为她知道高空中陆青在做什么,心中自有把握,倒是地底下那一出,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你还真忍心给老爹添麻烦啊。” 其实她无法感应到那专属于特定群体的波动,但超卓的智慧,却能让她见微知著,从前后事态的变化、地脉动荡的位置等信息中,推断出大概的情况。 在北荒,没有人比她更知道里面的关键了。 当年无量虚空神主被斩落,所有本源之力都被封死、绝灭,此事之后,任何原属于无量虚空神主的东西,包括双盘城那里封印的魔躯,只算是自带神通,代表着魔门的虚空法则,再怎么恢复和成长,都不可能再变回无量本人。 唯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在更早前,被陆沉截下来的那一点儿本源之力。 由于很早以前,就被陆沉以本身气息隔绝,倒是意外“躲过一劫”,还具备着一点儿活性,寻遍天下,怕也只有那一点本源之力,拥有彻底恢复的可能。 当年陆青离山,陆沉将此玉璧赐下。按常理来说,陆青随时祭炼,转化陆沉气息,就能始终保持对本源之力的压制,还能借此参悟魔门秘法,是一条极好的修行路子。 但两处行宫的荒芜可以确证,陆青没有照做,然后,就惹了这么一出。 这样的话……她忽地抬头上看,天空之上,似乎有些变化。 下一刻,她猛地侧移。 紧接着,经年不息的黑暴,开裂了一道长长的缝隙,就从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在地面上留下深不见底的划痕,延伸不知几千几万里,天光洒下,奇绝瑰丽。 虚空动荡。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事态激化 虎口夺食 中 余慈知道大梵妖王来了,却是不怎么惧他。 对神主一道了解得越多,以前神秘的东西,渐渐也没了那圈光环。 大梵妖王确实是堪与罗刹鬼王这等正牌神主相抗衡的顶尖人物,只不过,血狱鬼府和“真界”的虚空屏障绝不容易突破,那无量无边的法力,到这里的话,其实也有限。 还以为这是界河源头,数劫时间准备之后?想到这里,他看了眼影鬼。 “怎么?”影鬼很快就明白过来,“让我抛头露面?” 余慈对他晃晃大拇指,影鬼冷嘿一声,倒是没什么异议。碰到大梵妖王这个把他狠当一回垫脚石的前合作者、如今的死对头,他自然是战意高涨,满心思都想给对方使绊子,要是余慈缩了,他才要不满。 两边计议已定,便要发动,就在此瞬间,余慈脚下浮动,自从显化之后,一直稳固的承启天,竟是动摇起来。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余慈有些愣怔,后面总算是生出感应,那是来自于平等天。 平等天四种神通法相中,魔意文字蓦地灼然耀目,外围六欲浊流都被光芒刺穿,那是《无量虚空神照法典》生了反应。 这是对本源之力?不,要有反应早就有了,何必等到现在?那么,其针对的目标…… 承启天再次动荡,这次余慈终于发现,撼动此地的力量,来自于外界天地,无形无相,但余慈又意外觉得熟悉,想了又想,终于醒悟: 这是虚空神通啊!能有这种水准…… 影鬼咬牙:“曲无劫!” 余慈比他冷静一些:“不,是正牌的无量虚空神主。” 话刚说完,他也淡定不能了,外围虚空的压力更强,更似有森冷锋芒暗蕴其中,承启天摇摇欲坠,又似乎要被暗流搅碎掉。 “他发现我们了?” “不……明显是池鱼之殃。” 万里之外,影鬼的本体发来讯息,同时还有更远处的铁阑,在他们那里,同样是感受到了恐怖的威压,这样看来,说不定整个北荒的虚空神通都被压制! 影鬼呸了一声:“上一个无量,可没有这么明火执仗!” 换句话说,要比前无量犀利太多。 余慈一时间自顾不暇,本没有心思去理睬别的。可接下来地层深处的变故,又实在是太过惊人。 刚刚恢复几分旧貌的陆沉行宫,忽地齐齐矮了一截,所有建筑,均是轰然倾颓,细密的神念波纹横扫整片区域,刹那间对冲超过千万次。像是无数蚊蝇飞舞,嗡嗡的噪音恨不能渗到五脏六腑里去,就算是分身,也觉得吃不消。 元始魔主座下,两个配享神主之名的大能,就这么内讧了? 余慈猛然明白,前无量的本源之力,远比他想象得更为关键,陆青显然知道这一点。 两个大能争斗,旁观者遭殃,余慈不知道十方大尊是什么感觉,如今他可是吃力得狠了。 现任无量虚空神主……好吧,就叫他曲无劫,一应神通发动,都代表着虚空神通的最高层次,在其神通范围,一切虚空神通,只要水准在他之下,都要受到压制。 承启天不用说,就是心象分身,也蕴含着部分虚空神通的元素,故而同样受到钳制,虚实变化已不可能,身形显化,在一片荒芜的行宫废墟上,显得分外醒目。 “要么,收回来?还有承启天……” 余慈目前最大的底牌被彻底压制,不免想求稳,可这时影鬼叫起来:“再等等!” “嗯?” “你看南边!” 余慈怔了怔,才想到影鬼是说要在承启天上看,可空茫茫的天域有什么好看? 他一个晃神儿,视线移去的时候,嘴巴却是张了开来: 南天忽有无边胜景,似启天门,宫殿罗列,但又全充作了背景,真正灼目的,是当空一个莫名文字,难循正形,八角垂芒,奥妙无端。 余慈看了半晌,都解不字形,可心中却有一个感应,让他脱口而出:“这是个‘度’字!” “哟嗬?能解天书,看来你的符水准见长啊。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字,不过很明显,八景宫不乐意了。” “八……八景宫?”余慈终于瞠目,“这里隔了几个亿万里啊?这都能看得到?” “还有呢!” 话音未落,东南天空,一道虹桥飞架,光华瑰丽,映照半空,却是半边天域明亮,半边幽暗,十分奇特。 “剑分昏晓……这是论剑轩的造化剑意,哼,异端!” 余慈不知什么是异端,但知道前一个名号,已经足够了论剑轩! 影鬼嘿嘿发笑:“要是再等等,说不定连初有庵都会凑热闹。此界虽然广大,却也禁不起神主、地仙他们可劲儿地折腾哪,诸般神通,如何会没有限制?况且,贼老天也不乐意见到。” “哦?” 这边突地风云变色,半空中千万道电光长链凭空而出,充斥视线所及的所有空域,连八景宫和论剑轩神通显化,都给遮去。 随后就是郁郁雷音,雷声进入承启天,倒是让人好过了一些,天意流转,通过余慈自设的大罗天,对承启天来说,倒是有所平抚。 余慈还见到,高空极光元磁,受此影响,形成了一股惊人的风暴,掉转向下,一路扫荡,惊人的磁力,同样对无所不至的虚空神通形成了干扰。 “现在可以理解为,老天爷和曲无劫对上了?” “所以他不会维持太长时间,一个神主想干涉此界,多得是缓和的办法,今天之所以如此,大概是事情太急太意外的缘故。” 稍微停顿,影鬼又道:“因为神通源流和两界障碍之故,虽有多有掣肘,曲无劫肯定还是占优。” 余慈将当前局面在脑中过了一遍,除了头痛,没别的了。猜出两位大能的交战结果没什么,因为强弱之势很明显,但要想把握住里面的时机,就远不是他这种层次所能作到的。 这时候要在里面找食儿,难度很高啊。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事态激化 虎口夺食 下 “你还想呢!” 影鬼颇为佩服余慈胆上生毛的心思,其实两人现在也就是说说而已,承启天的摇动都还没有稳定下来,如何能够分心? 这时候,余慈连心象分身都不管了,任其在废墟上晾着,借着天意流转的力量,全力维持承启天的运转,百亩虚空,在这等情况下,就像是狂风巨浪里的小船,要维持平衡,真的不容易。 都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摇动感渐弱,他才有闲观察具体的情况,虚生老道辛苦建起的百亩园林,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形,但总算承启天本身无恙。 “结束了?” “还没呢,不过,八景宫那边干涉到了。” 影鬼一直盯间远方天域的变化,可他的回应让余慈难以理解:“怎么会这么快的?” “曲无劫不是照样很快?既曰神通,便不是寻常手段。空间的限制,也算不得界限了。” 说话间,那个天书“度”字,愈发地光彩夺目,余慈眯起眼睛,出于对符的敏感,他隐约察觉到,八景宫应该是化神通于文字光芒之中,具体的情况他还是不清楚,不过明显对曲无劫的虚空神通形成了限制。 承启天情况转好,让余慈有心思旁顾,这时候,地层深处莫名的感应提醒他往下看。 行宫废墟上,他的分身非常醒目,另外一个醒目的,是十方大尊,他也撑了下来。 十方大尊反应也算快,在第一时间就放弃了对本源之力的想法,可是,有些事情,却不是放弃就能脱身的。 他想放弃,他背后的大梵妖王不答应。虽是两界相隔,那边的坚决意念,还是如烈火般烧进心底: “绝不能让这本源之力旁落!” “你娘的你试试?” 十方大尊第一时间就想顶回去,总算理智占了上风,压下这情绪,但他的斗志并没有恢复,究其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刚刚他被“烧”得很惨。 一连串事情来得太快,如今本源之力又成为两边交战的中心,神念密布,封锁得严严实实,他到现在都没闹明白,本源之力中,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热力,导致的那种痛楚绝不一般,心底深处,竟似被一下子烧怕了。 更别提风暴般袭来的犀利神念并虚空神通,也有让人斗志全消的能耐。 他已经知道来者为谁了,难道要让他成为两位大能的角力场吗? 大梵妖王却不再理睬他,隔空、隔界与无量虚空神主交锋,实在是极吃力的一件事,可是那一点本源之力,又是如此关键,一旦到手,不提修行上的好处,至少在与前后两任虚空神主的明争暗斗中,他就可以抢占先机,如何能放弃。 十方大尊就这么陷在里面,虽然他是长生真人的级别,但在两位大能交战的中心,除了充当大梵妖王的输送力量的渠道,别的事儿也干不动了。抽空看一下满地废墟,他心里隐隐抽痛,这是他多年来潜心修行的地方,也是刻意夯实的根基,但如今,一切都灰飞烟灭。 而这些,都是因为……这时候,他看到了废墟上一个人影。 你还在啊! 虚空神通禁锢未消,人影想动都难,十方也受限制,两人隔空瞪视,但其实,余慈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 两位大能神念对冲的中心,是一滴“墨汁”,而“墨汁”的中央,则有一颗神意星芒,而这颗神意星芒,终究还联系着余慈的心神。 在曲无劫威势最盛的时候,虚空神通压制一切,里面的信息完全封死,可如今,天心影响和八景宫的干涉先后到来,这就使得封锁有所松动。 对余慈而言,他对神意星芒本身承受的压力,从未有如此清晰的感受。 深植在本源之力中,几乎与其合为一体,自然也要一起分担外界的压力。他能确认,如今一方是要催毁它,另一方是要抓住它。 前者是曲无劫,后者是大梵妖王。 破坏总比保护主动,再加上其他各种因素,大梵妖王不可控制地落到下风,要不是有十方大尊在中间做缓冲,早就一败涂地。 也因为如此,余慈的神意星芒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自从领悟照神铜鉴的用法以来,余慈还从来没有见过哪种外力,能够催毁神意星芒,现在他觉得自己大概能见识到了。 但更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本源之力本能的自我防护。 虽然其力量微乎其微,但就在这几等于无的区域内,微弱的虚空神通辗转腾挪,消融外力,维持自身的存在。若非如此,就算是有大梵妖王的护持,也休想支撑数十息的时间, 距离太近了,一旦将注意力投注到那边,就再也抛不开,余慈就像是看到了一部讲述虚空神通的专著,又或者是真正的大宗师,对他口传心授,想不看都难。 也就是余慈,本身已经懂得虚空神通,才能有如此深切的感受,换一个外行在他的位置上,就算有超出他百倍的实力,也休想从中看出什么门道来。 而且,他还能学以致用,照葫芦画瓢,将新学来的手段,用在了承启天中,抵抗外界的虚空神通压力,开始不免有些眼高手低,可收获却是实实在在,水涨船高。 余慈开始希望,两位大能的对冲,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可惜,这个微小的愿望,注定不可能实现。 十方大尊忍不住了,作为大梵妖王传输力量最重要的渠道,他成为两大神主级别的强者角力的中心,就是长生真人,也不可能支撑太久,再这么下去,纵使有十条性命,也不够挥霍的,狗急了还会跳墙,况且是他? 他张口一呼,饿鬼道的白光闪耀,其神通、业力对曲无劫来说,也要谨慎对待,这无疑是个变数,而在神念对冲节奏调整的时候,中间有妖艳的彤红火光迸出来。 层层神念冲击,碰到这火光,倏然消融。 第二百八十二章 秘府不秘 天阙照影 上 业火的力量着实了得,只要是与有情众生相关,便能污秽。 两位大能都是非比寻常的强者,超凡拔俗,却还在有情众生之列,对冲的神念,也被染化,一时失灵。 只是十方大尊得到地狱道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且还分润了一些给赵子曰和摩奴,就算控制权一直在他手里,也远远没有祭炼到妙用由心的地步,打一个冷不防后,十方大尊便想收手,趁双方滞涩的机会,脱离险境。 可他的行为倒是提醒了大梵妖王:“直接送过去!” 信息简单,十方大尊却理解无碍。大梵妖王的意思是,借助地狱道延伸出来的孤独地狱的手段,将本源之力送到黄泉秘府去。 在黄泉秘府一年多来,他们在做了种种布置,千里业火足够抵挡任何强敌,就是外围辛乙设下的禁制,也足够延误无量虚空神主的进逼势头,更不必说赵子曰和摩奴,传输大梵妖王的法力,更具优势。 之前不这么做,是对方虚空神通的全面压制,可如今势头减缓,务必要尽快抓住机会。 十方大尊阴沉着面孔他一贯面目模糊,心思却没有刻意隐瞒,这种做法绝不容易。 业火翻卷,凭特有的异力排开了一片空间,大梵妖王则为他掩护,接下来就是最难的步骤:将承受两边神通法力的本源之力,摄入到打开的门户中。 十方大尊知道,卖力的时候到了。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对大梵妖王效忠,想来对方也从没有指望过,只不过大梵妖王一旦失败,到在附近的渠道将尽被虚空神通封死,要想重临此界,就要转道黄泉秘府,他孤立无援,想从无量虚空神主手中脱身,机率不到半成。 只有联手才有出路。 一声厉啸,长生真人级别的神通,与饿鬼道、地狱道连接,开辟其独有的领域。 表层的建筑、禁制在冲击中崩溃,但地下总还留存了一些,他也不要了,借势调动地脉元气,将其转给大梵妖王,在跨界而来的神通催逼下,滚沸的岩浆喷薄而出,高温热力形成了另一层领域,终于暂时隔绝了无量虚空神主的神念冲击。 孤独地狱张开,将本源之力吞下, “快走!” 大梵妖王主动做了掩护的工作,双方虽是各有盘算,但在当前局面下,还是配合得天衣无缝,十方大尊跳入了刚张开的孤独地狱,没了他的支撑,大梵妖王在此界的神通法力,也就是无根之木,连一息时间都挡不住,便彻底崩溃,但饿鬼道和地狱道形成的业力领域,又挡了一下,终于给了十方大尊足够的时间,遁入虚空。 这一刻,方圆近千里的地下森林,都是抖荡,余慈还在废墟上的心象分身恰可看到,周边虚空正变得透明,范围内一切虚空神通的轨迹,都无所遁形, 余慈也不知道十方大尊能不能逃脱,因为他没机会察看了,心象分身也有虚空神通的元素,也就是说,他也在被打击的范围里, 心象分身第一时间就给抹消,但那联通的脉络仍然留下痕迹,曲无劫的神通法力追着过来,直接轰上了承启天。 余慈大骂一声,被迁怒了……典型的池鱼下场! 很明显,现在的曲无劫,归属于元始魔主座下,原来身为无劫剑仙的人格已经消失殆尽,也不可能知道在界河源头时,与他达成的协议,出手绝不容情虽然这只算是被台风尾巴扫到,并无针对之意。 承启天发出惨烈的呻吟,就算只是被扫到一点儿边,造成的动荡,也超出之前十倍。 余慈拼尽全力,维持承启天的根基,现在已经不是硬撑与否的问题了,以其追根溯源的性质,这种冲击一旦抵挡不住,承启天崩溃,破坏力顺势就能杀入心内虚空,那时候四分五裂的,就是余慈本人。 也就是他刚刚参悟本源之力体现出的虚空神通诸般变化,现学现卖,否则第一波冲击就承受不住。 这也是前任无量虚空神主与曲无劫最大的差别。 后者运使虚空神通,似乎还未完全撇开剑修的手段,直来直去,气势强横,上来就是全面压制,可据余慈的亲身体会,还有影鬼的回忆,前任无量虚空神主更擅长的还是在不动声色间,穿插虚空,调转趋向,在不知不觉间达到目标。 大概来说,一个让人死得惨烈,一个让人死得糊涂。 类似的感触一闪便过,现在着实不是发感慨的时候,只是维持最基本的运转,就让余慈心力交瘁,他现在就想有一个回气的机会。 虚空神通说白了就是在有限中拓开无限的本事,像是无量虚空神主的本源之力,在墨点一般大小的区域里,辗转腾挪,连续性地虚空生灭,消融外力,余慈还没有那种造诣,分外需要一个缓冲的余地……咦,还真有! 几乎要被逼上绝路的时候,分外敏感的神意却是探触到了附近一个偌大的空间,尤其是和承启天,仅仅隔了一层微不足道的屏障而已。 余慈已经快给逼得窒息了,哪还顾得上别的,一下子轰开障壁,急剧扩大的空间,给了他一个腾挪的区间,在现学现卖的虚空神通作用下,作用不啻于起死回生。 曲无劫的压力一下子掉了几个层级,再也构不成致命的威胁,直到这时候,余慈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得益的。 呃,云楼树? 自从他真身到了承启天后,就将云楼树种在了这里。由于承启天高蹈千里,可说是最适合其生长的地方,这几日,云楼树的状态明显好转,叶片也不像以前那样发蔫儿,却不想这时候还救了他的命。 这时影鬼倒是醒悟了:“不错,云楼树有独辟天地之能,又有稳固虚空之效,不少人都喜欢在开辟的空间内种一颗树种,作为支撑的大梁,你这也算是误打误撞。” 第二百八十二章 秘府不秘 天阙照影 中 马后炮! 对影鬼的评价就是如此了,但不管怎么说,余慈还是松了口气,他终究不是曲无劫针对的目标,冲击只是一次性的,不会持续走高,多了这么一块缓冲空间,承启天也就彻底稳固。 果不其然,又撑了约十息时间,虚空神通的冲击停击。 余慈长吁口气,其实若再这么下去,他也要纠结了,云楼树空间没什么,若真损毁了里面的“道标”,他真不知道怎么向曲无劫交待尤其是见到如今这位,他对那已然消失的人格感触更深。 这边缓过劲儿来,余慈也能分心旁顾,倒是十方大尊那边,似乎不太妙。 深植星芒的本源之力,确实出现在万里开外,黄泉秘府的位置,和另一个定位点,亦即秘府中的魔种残灵彼此呼应。 将魔种残灵辛辛苦苦保留了一年多,除了灵犀散人和灵巫张老的记忆极有价值之外,这也确实是个第一时间感知黄泉秘府异动的眼线。此时,魔种残灵就感觉到,黄泉秘府中,迥异于寻常的震动。 十方大尊到了,孤独地狱的神通着实令人佩服,他等于是一步跨越万里之遥的距离,可做过相似尝试的余慈明白,这里的消耗绝对厉害,也就是他阴魔之躯,并无实质,饶是如此,也不会好过。 更要命的,其孤独地狱展现出的虚空神通脉络,一直被曲无劫揪着,顺藤摸瓜,就到了黄泉秘府。 这算是标准的引狼入室吧。 魔种残灵的位置太靠外,具体的情况不甚清楚,但黄泉秘府深处,虚空震荡,业火低伏,却是再明显不过。而在十数息的空白之后,本源之力上,也重新接上了来自于曲无劫的压力。 大梵妖王当然不会示弱,争斗继续展开。 然而,此次强弱之势已经颠倒过来,这里有赵子曰和摩奴,他们远比十方大尊来得虔诚,更不用说还有一年多来的布置,在这里,大梵妖王的神通法力,要比在陆沉行宫时,强出五倍以上。 加上千里业火对神念之力的消融和压制,曲无劫虚空神通再强,也不可能逆天到无视种种限制的地步。 再度近距离感受几回神念对冲,余慈就猜:“曲无劫要退走了吧。” “再不走,八景宫和论剑轩就要疯了……” 影鬼语含讽意,他除了关注两位大能对占,还一直盯着天域之上的变化。天空中,电光磁火的风暴越来越强,极远处的神通法相已经将其法力延伸到北荒边缘,相应的,曲无劫那惊天动地的虚空神通,也受到了更强的压制。 曲无劫这算是输了吗?虽然由始至终,他都占据绝对上风,若最终没有达成目的,不免给人雷声大雨点小的印象。 影鬼也很迷惑,正绞尽脑汁的时候,余慈叫出声来: “啊呀,险些忘了。” 影鬼吓了一跳,余慈这时看向过来,命令:“前面去。” 影鬼难得好脾气,知道接下来是桩难事,便在余慈的吩咐下,投影移到前面。他本体在万里开外,投影过来就完全没有力量可言,就是起一个迷惑的作用。 余慈躲在他身后,气机也作了变化,这样,如果被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先发现的肯定是影鬼,这是以防万一,未必就能用到。 一切准备妥当,平等天上,金色火焰倾流而下,循着早已铺设好的渠道,投向万里开外,但在行将触及目标之前,又收了一收,维持在一个相对静止的状态。 余慈脸色发白,这种消耗绝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有些事情,他又不得不做。 “三、二、一……点火!” 这一刻,曲无劫终于承认失败,虚空神通潮水般退去,双方只余下些微气机勾连,大梵妖王也知道过了一关,但还是严阵以待,盯紧了对面最微小的变化,以免被回马枪伤到。 就在这时,层层业火封锁之后,本源之力中央,一簇微小的火苗燃起,焰光与业火接触,后者明显瑟缩一下。 大梵妖王是何等人物,本源之力又是他始终关注的重心,一有变化就发觉不对,遥远的无天焦狱深处,吼声震天动地,传到黄泉秘府这边,千里业火,也要为之摇动。 他想转移方向,可对面无量虚空神主同样敏锐,两边的真实距离,可能有几百几千个亿万里,但还能够作出一等一的反应。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肯定不会让大梵妖王好过。 双方神念将离未离,这一下又是成百上千次的对冲,黄泉秘府重新陷入动荡,一年多来业火化生的地狱众都是东倒西歪,在绝对层次的压制下,不知有多少就此崩解,虽是重又化生,总还是要消耗业力的。 这时候,承启天中,余慈则是放声大笑。 专门选择在曲无劫离开之际发动,就是忌惮对方对虚空神通的敏感,也让大梵妖王疑神疑鬼。只是想找到这样一个时机,就要对两位大能的神念对冲,有一个极其精到的把握,余慈没有这份儿能力,只能是大约估算,狠赌一把,幸好这种赌局,他最在行,一击中的。 本源之力十有**已经受了重创,甚至干脆就毁掉了。 但事实上,心炼法火发动,是对准了神意星芒,本源之力只是附带而已,这玩意儿没有让他失望,从未损毁过的星芒,一下子扭曲变形,反噬过来,余慈受了点儿小伤,但很快平复。 心炼法火可熔炼万物,余慈不知它把神意星芒炼成了什么,但肯定是连前任无量虚空神主复生都不会认得,此时两边的联系已经中断了,没了神意星芒的渠道,心炼法火也不可能维持太久,大约会在半息之后熄灭。这样,他就把关于他的线索抹掉。 就算心炼法火让人看见了也无妨,这火焰自为他所用后,从未现于人前,也许十方大尊那边有点儿记忆,但越是这样,思路只会越混乱,对余慈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惜了,可惜了。” 影鬼还在为本源之力扼腕,大概是懊恼本源之力不能为他所用吧。 余慈不理他,盘腿坐下,恢复几近枯竭的元气。 不知入定了多久,忽有人通过专门的渠道,主动和他联系:“主上,婢子幽蕊,有事禀报。” “嗯?” “东阳正教三个时辰前发出檄文,指斥血狱鬼府侵占真界灵地黄泉秘府,誓要采取手段,并邀元始魔宗各支,共襄盛举!” 第二百八十二章 秘府不秘 天阙照影 下 杨朱慢慢地从幽暗的甬道里走出来,长期闭关让他的脸色有些发白,嘴唇抿的很严,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这让迎接他出关的弟子有些意外,只能小心招呼: “师叔祖……” 杨朱依旧是那个表情,问道:“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事情?” 那弟子忙道:“禀师叔祖,是出了事……东阳正教、魔门东支、西支、北支、冰雪魔宫、九玄魔宗先后发檄,指斥血狱鬼府侵占本界,要在北荒来一次大动作呢。” 杨朱回头盯着他看:“地火魔宫怎么说?” 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那弟子所言,都是元始魔宗分裂后,举足轻重的大势力,但都比不过地火魔宫的正统地位,纵然那只是名义上的。 “这个……还没有听到确切的消息。” 就算没有,也不得了,自从上一劫,元始魔宗四分五裂前后,有多少时间没见过这些势力同仇敌忾了?尤其针对的还是另一位配享神主之位的魔门大能,这里的情况,让所有外人都是稀里糊涂。 那就盯着地火魔宫吧。 虽然元始魔主已经在超过十劫的时间里,没有发下任何谕令,但只要《太元天魔根本经》和《圣典》在地火魔宫一日,那里就仍代表着魔宗无可辩驳的正统,涉及到无量虚空神主和大梵妖王这一层次,还是地火魔宫的言论最有说服力。 全天下都在等着地火魔宫打破沉默,作出回应,殊不知这时候,地火魔宫内部,也是乱成了一锅粥。 冯忘身为宫中司事,本就是一切活计都要沾手的,可如今这事儿,却让他恨不能把自家双手切下来,谁要他就免费奉送。 北荒那边早就休战了,可这里已经是连续第二十个时辰,地心深渊中强横的魔念冲突仍在持续。 源头来自于《圣典》,血狱部和真界部的两位至高大能,除了在北荒以神念对冲,酿成惊天动乱,更直接的,还是在彼此铭刻真名的《圣典》上,气机冲突,竟有势不两立之态。 他们两位这样争斗,却是苦了下面的人。 这立场该怎么站? 地火魔宫是在真界没错,可身为元始魔主忠实的信徒,团结友爱什么的姑且不论,识大局顾大体总该有一些吧? 好吧,其实那也是放屁,以往两界魔门信徒冲突,地火魔宫从来都是坚定地站在真界这边,便是被大梵妖王指斥为“无量的狗腿子”,也都处之泰然没见地火魔宫的全名,还要加上“无量”二字么? 可如今,情况已经有些变化了,源头不是别的,就是前段时间,《圣典》上突然烙下的夜摩印,它在哪儿不好,偏偏在血狱部? 魔主垂青的目标,他们怎么可能忽略掉? 宫中几个老不死的人物,一直在紧张地磋商其实就是吵闹。十多劫来,魔主的冷漠无视,让所有人都没有经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解读这样的“指示”,就算是翻烂了典籍,抽空了脑子,也是一样。 相较于那些老不死,冯忘还更像是一个干实事的人,他已经第三次下到地心深渊,就近探查情况。但他还不是最有勇气的那位,真正让人钦佩的,是那位以女子之身,却有“大日王”之称的帝天罗。 虽然二十个时辰里,女修从第五层平台给硬逼回第二层,离地心越来越远,可她终究是事发至今,唯一一个坚持在深渊中的人物,浑身气机倒是愈发坚凝。 只凭这一点,冯忘就觉得,他需要给女修一点儿敬意。所以,他带着小小的矜持,主动询问帝天罗的意见:“你有什么看法?” 帝天罗保持着跪伏祭拜的姿势,语音略有些沙哑,显出这二十个时辰着实不好过,不过她的理解准确无误,回应则极其简洁: “魔主是什么态度,弟子便是什么态度。” 这种回复实在太让人无奈了,什么是魔主的态度?魔主什么时候有过明确的态度?夜摩印算不算? 一句话能有三四种解法……等等,也对啊! 大概是与帝天罗心有灵犀,一刻钟后,地火魔宫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就是在太元天魔根本经上,找了几句敬奉魔主,魔主至高至大的废话,拼结成华丽的句式,但说了什么,别说外人,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但此时,帝天罗已在心中冷笑:“我因身份尚低,故而拿出卑微谨慎的态度,堂堂魔宗总坛,如此行事,让人齿冷!” 除了虚弱,还能见出什么? 便自此事后,无量地火魔宫之外,忽然多了许多含义未明的目光巡逡。 ********* 三家坊的信息传递速度已经相当了得,然而此界毕竟广大,远方那些顶尖宗门的反应,余慈也不可能完全知晓,只有北荒这边,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了改变。 改变发生在本地势力之中,但源头却在北荒之外,若不是幽蕊,还有架设在丰都城、华严城附近的神意星芒网络,余慈也很难想象,北荒一地,像三家坊这样,背后有大宗门支撑的本地势力,或明或暗的竟然有这么多。 因为两位大能的对冲,八景宫和论剑轩的干涉,再加上天心运转造成的磁力电光风暴,整个北荒都骚动起来,而且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激烈。 这也是陆青的算计吗? 余慈觉得还是不要高估她为好,但这就带来了另一个问题,事情乱成这样,陆青的真实目的又被遮掩,陆素华的反应也更不可知,他怎么觉得事态反而朝向负面滑落了? 这时候,新的消息又传递过来:“黄泉秘府那边……” 这个消息是从多个方面先后传递过来的,在幽蕊、虚生各自手中的网络,还有黄泉秘府内部的魔种残灵那里,都得到了确证。 果然,得罪曲无劫,对大梵妖王那边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曲无劫临去前,临去前,用虚空神通重创了幽虚冥雷剑阵,还撕裂了辛乙留下的禁制,扭曲了虚空,留下了一条通往外界的甬道。 简单地说,现在的黄泉秘府,成了一个被固定在地层深处,除了业火之外,再没有任何防护的死地。 那里确实还很难有人进去,但只要有闲,完全可以站在外面,往里边“丢石子”玩儿。 曲无劫这手真叫一个阴狠哪。 余慈感叹不已,现在的黄泉秘府,“秘”之一字,可说是名不符实,再加上魔宗各支发出的檄文,大有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窘状。 大梵妖王真能稳固在真界的根基吗?余慈现在对他越来越没信心了。 曲无劫这一手,才算是神主干涉世间的基本手段,也比直接驾临效果更佳。 通过魔种残灵,余慈能感受到大梵妖王那方的暴躁和焦虑,山雨欲来风满楼,大概就是这么个样子。 余慈也在做准备,他将心念连续移转,观测己方情况。 幽蕊搞情报还做得不错;宝蕴和朱文英安全抵达无拓城;陆青还是那样,在碧落天域顶层支开妄境,不知近况如何,铁阑在外面守着;影鬼本体那边,也就是黄泉秘府正上方的天域,寻找碧落天宫的行动,仍然没有什么进展,不过他算是距离黄泉秘府最近的了,余慈让他注意着周边形势。 影鬼对本源之力得而复失,仍然耿耿于怀,像这能直指无量虚空神主根底的机会,可不是大白菜,受了一番刺激,他就有些懒散: “刚刚曲无劫来,都没有把碧落天空震出个端倪,想来无量当年,确实是下了功夫的,与指望瞎猫碰个死耗子,不如捋清头绪,重新整理一下线索。” 说白了就是不想再出力了。 余慈也不恼,他对本源之力的得而复失,并不像影鬼这么介意,毕竟自家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大梵妖王及这一级别的人物,有感应到神意星芒的前科,顺藤摸瓜也不是不可能,这就不是一个陆素华所能背下的黑锅了。 另外,他也没觉得自己失去什么,在曲无劫和大梵妖王神念对冲之际,本源之力的层层虚空变化,已让他受益匪浅,那独特的烙印也已留在了他神魂深处。 也许有了本源之力,请上平等天后,效用立竿见影。但相较于在平等天请来请去,消耗先天元气,还不如这样逐步参悟来得实在。 这话,余慈不会对影鬼说,但影鬼想撤回来,还真要看他乐不乐意。 正想着如何使个颜色,让影鬼用心,一个片断思绪突兀地跳出来: 这是记忆中,碧落天宫九天十柱的百丈牌坊巍然耸立的场景,后面经文如织,光芒眩目。 之前余慈神识就是被那光芒压回来,无法解析经义,连带着记忆都有许多空白,可这时候,怎么突然有反应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废墟之疑 拳意之限 上 余慈定了定神,仔细琢磨这记忆中的场景,和以前相比,别的倒也罢了,只有那些经文,确实有些变化。 主要就是上面发出的光芒似乎减弱了许多,余慈得以看清文字的结构,虽说这等文字,以前从未见过,可余慈莫名就知道了里面三五个字的含义。 “幽……真……天,呃,这个是‘穷’字吧。” 如此解字,类似于之前对八景宫天书文字的解读,自然能够感应出字义。只不过,这成百上千个斗大文字连缀成篇,余慈最多能辨出其中一成,还有三五成受那特殊光芒影响,在记忆中残缺不全,全篇具体何等含义,现在真的猜不出来。 余慈也不着急,而是再反过来推导,为何会有这种状况。 这些文字,明显还是象形,结合感觉来看,只从结构上解析上不够的,还有它们发散出的光芒,也要包在其中,这里就有无穷变化。 把握变化的技巧……就是虚空神通没错了。 只有通过虚空神通,尤其是刚刚从本源之力学来的那些技巧,从文字结构和光芒中,觉察出相应的虚空交叠变化,其中含蕴的字义才能显现。 影鬼对虚空神通认识一般,就算和余慈共享视角,也发现不了里面的真义。被折磨了三五回,终于放弃:“现在我相信,这没有人能发现得了,发现了也没可能进去!” 难得说出一番示弱的话,他又在猜:“这看来还真是一篇法门,虽然是‘入门级’的,只有修炼了相应的心法,才能解析,且确实与无量虚空神主一脉相承,你虽然对所需基础心法一窍不通,但有虚空神通的支持,慢慢来的话,也是大有可为。” 余慈嗯了一声,像他这种猜测之法,很耗精力,但里面所需的虚空神通技巧极高,长此以往,就算看不懂,也大有裨益。 只是,他记忆中的片断毕竟是残缺不全,一些谋篇布局上的深义,还是看不太出来,余慈就拿出玄灵尺,准备察看一下碧落天宫中的原型。 “嗯,小五,在哪儿呢?” 在这天域之中,玄灵尺所需的九地元磁神光,只有小五才能提供,余慈就开始找人。不想半晌都没回应,隔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到小五用紧迫的意念回复: “这这这儿……那个无相天魔!” “啊?” 还是影鬼比较懂小五的性子,立刻就道:“是不是那个放出无相天魔的家伙?” “对,就是她!” 余慈和影鬼面面相觑:陆素华!也只有那一位,能让五岳元灵紧张成这样。 “你在……陆沉行宫?” 承启天上众人,齐刷刷地将注意力移转过去,小五也适时将视角共享。 作为五岳真形图的元灵,控制地脉元气,是她的本能,也是最爱,所以她通常还是喜欢呆在地层深处,尤其是多有地脉汇集的地段。 陆沉行宫就是周边最好的地方了,尤其是十方大尊遁走之后,这里更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她,哪知正忙里偷闲,舒舒服服地浸泡地脉元气,天底下头一号大恶人已经杀了回来。 “她不会发现我吧?”小五紧张得要哭出来了。 余慈和影鬼都没回应,而是在承启天内交涉:“现在?” “没胜算哪。” “能伤到她也好,后面陆青更有把握。” “我怎么觉得狗急跳墙更可能一些?” 余慈和影鬼并非是争执,而是紧张分析其中的胜算,但最后又都归拢成一个绕不过去的结: 陆青那边给的信息太少了,弄不好就是个弄巧成拙的下场。 绑着手和陆素华斗,寻死么? “你那个婢女太不上道儿,我要是你,拿鞭子可劲儿地抽……” 影鬼发泄式地说着废话,不动手的意见终究是达成一致,他们安抚一下小五。先前针对陆素华的气息捕捉,他们都做过防护,而且现在小五又在混乱的地脉之中,以五岳真形图的性质,别说陆素华,就是哪位地仙来了,想揪出她,都要废点儿力气。 大家只是奇怪:陆素华在那儿干什么? 这时候,余慈做出一个比较大胆的决定,他招呼一声,借助小五法力,重新投射分身下去,就落在废墟之上,距离陆素华不超过十里,当然,是完全隐入虚空。 这个距离,对一位长生真人来说,几乎就是面对面了,非常涨士气的是,陆素华对此一无所知。 能如此完美地隐藏气息,连余慈本人都有些意外,他也和影鬼再次对视: 真的不动手吗? 陆素华不知道遥远天际,有人正在一刻不停地打她的主意。她只是在废墟上慢条斯理地踱步,最终停在一个位置。 余慈回想玉璧中的图示模型,确认这应该是行宫的中枢所在。 陆素华站了半晌,在众人注目之际,忽地摆出一个拳架。 如此佳人,扮男装,着青衫,横拳扎马,却自有一番洒然气度。余慈不自觉拿她和陆青比较,觉得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但具体如何,就不是他这个外行人所能置喙的了。 陆素华随后摇头,似是不满意,收了架子。也在这时,方圆一里区域蓦地塌陷,泥土成沙,哗哗流下,显出一个深及数丈,黑洞洞的大坑。 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间,余慈看着这一幕,心里在冒凉气,如果他在这一范围里,大概也是和土层一样的下场。这还是含而不放的结果,若是尽情爆发,真是不敢想象。 他之前听陆青讲,陆素华尽得陆沉真传,拳意无双,他还不信,可如今再和陆青相比,确实是相去天壤。 “娘的,当初黑袍那厮怎么能和她拼生打死的?”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这时陆素华又开始移动,是向外围,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再折回,速度骤增,余慈甚至已经看不清她的身形,只觉得有模糊的影子在废墟上闪掠,虚空动荡。 第二百八十三章 废墟之疑 拳意之限 中 陆素华在行宫区域内高速游走,看起来古怪,不过余慈从她有限停留的几个点上,倒是见出端倪,心里有一个猜测,等女修最终停下的时候,余慈再将该位置与记忆结合: 果然! 余慈发现了,陆素华开始加速的位置,就是当年陆沉激战的起点,停下的方位,自然就是终点。 这一位,竟是也在复原当年一场大战,只不过,以她对陆沉的了解,还有超出余慈一大截的修为,还原的情形明显要更加清晰。 至于为何如此,除了陆素华本人之外,整个北荒怕只有陆青知晓。 要余慈猜的话,似乎和继承自陆沉的拳法有关那拳架子总不是摆着好看吧。 连蒙连猜的时候,陆素华又摆出了拳架,余慈就看到,大战终点,深深的沟壑对面,明显沉降的地层竟开始慢慢抬升。 这违逆自然之理的现象让他瞪大了眼睛,看起来,陆素华似是从旧战场中,得到了一些了不起的启示啊。 真不是个好现象…… 正想着,忽看到陆素华神色有些变化,随即他也有了感应:又有人来了。 来人修为绝不在陆素华之下,但由于对方没有掩饰,和陆素华的神意交接,声响就特别大。 陆素华的心意是颇为不善的,带着敌意的长生真人神意碰撞,几乎会立刻引发“猎场”的争夺,不过那边那位,却是举重若轻地将陆素华这边寒冽之意卸下,依旧往这边来。不久,声音也已传至: “好巧,少宫主,不想竟在此地相见。” “哦?白莲法使啊。” 陆素华不动声色,收了拳架,而自远方而来的白莲,一身素白裙裳,脚不沾地,飘然而至,对此地或隆起或陷落的特异现象视若无睹,倒是她身边的妙相,对这边的场景多看了两眼。 “白莲法使此来,有何贵干?” “不过是修行历练而已,这位是佛母座下弟子,妙相法师,两位……也是见过的。” 白莲显然对其间事项比较了解,而且很是坦荡。只不过,她能如此,当事人可没有这等胸怀。 陆素华神色平淡,对妙相冰冷的眼神无动于衷:“嗯,算是见过吧。” 白莲微微一笑,先朝妙相以目示意,让她少安毋躁,这才向陆素华道:“不知少宫主对上次的提议,考虑得如何了?” 陆素华微扬秀眉,笑吟吟地回应:“法使是说……” 白莲才不像她这样装糊涂,轻声细语地道:“佛母对东华真君一向是尊重的。” “彼此彼此。” “你我两家均在南国,一东一西,并无直接利益冲突,守望相助才是正理。却不知那个易徒传道之议……” “我东华宫中人丁不旺,这一代只有我一人,资质平平,兼修两家,终究精力不济。” 这就是拒绝了,不过白莲心态本就平和,且这段时日,受拒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依旧不愠不火地讲话:“佛母欲收少宫主为徒,也是因爱才之故,少宫主不用立刻回绝,与真君商议一下也好。” 陆素华的回应是直接切了话题:“白莲法使此来,不是专门寻我的吧?需要帮忙吗?”。 “……不,我们自去便是。” 白莲相当知趣,也不管偶遇在怨灵坟场,是何等难得的巧合,并不纠缠,对她略一点头,和妙相一起离开。 倏然而来,倏然而去,行事风格也算特异了。 陆素华微笑着目送她们远去,心情倒似没受什么影响,随后又开始摆弄拳架,余慈在旁边听了全套,却是又多了一个疑惑。有些事儿,还是及早弄明白的好,他考虑一下,给小五发了信息,然后便分出一缕心神,随时注意。 白莲和妙相前行的速度并不快,出了陆素华感应范围之外,才慢慢加速。这时候,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妙相开口询问:“佛母有意收她为弟子?” “她与师姐一般,都是天纵之资。所不同者,师姐与我教根本相关,她则并无涉及,是佛母爱才,想收她为记名弟子,做一尝试,看看本教三际经与玄门《太初玉书》结合,会是个什么模样。据说这里涉及大道玄妙,师姐不妨拭目以待。” 白莲话有隐有劝解之意,而且,也隐去了与利益相关的方向,当然,这事儿意会便可。 妙相沉默片刻,又道:“那现在,她在做什么?” “大概是练拳吧。” 这一点,白莲也有些认识:“曾听闻,当年昭阳女仙已得东华真君拳意真传,尤其精擅定元、混元、破元等‘三元锤’,威震天南,后来弃拳,改以剑、环双绝,锋芒也有所收敛……” 妙相听说过这段往事,结合眼下情况来看,更觉得有些古怪:“这是为何?” “具体情况,我亦不知,但听佛母讲经时,曾谈及一鳞半爪,说是没有东华真君那种豪情天纵的心志,也驾驭不了他的拳法,反而会损伤心志。陆素华及时舍弃,或许是出于这种考虑,也是进退合度,更难得中途变更,也能有所成就,这份儿天赋,也是佛母中意她的原因之一。” 妙相又问:“那她为何重新练起来?” 白莲平淡回应:“若是她没有修炼拳术的资格,东华真君又怎会传授?这一个关节,我们外人难以得知。不过陆素华仗拳意横行东海之时,论剑轩那位曾与东华真君交手的造化剑仙评价说,其性情多变,其中一变,变出陆沉拳意三昧;佛母亦曾言,唯三际具现者,可兼修三际劫经,其中深意,师姐可自体会。” 妙相已渐知白莲性情,背后评论他人,非是她所愿,能说这么多,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听出就此打住的意思后,就没有再问,而是在心中向远方发讯: “满意了没?” 通过小五的中转,余慈表示了感谢,随后在承启天深吸口气:“三际具现,三际?” 第二百八十三章 废墟之疑 拳意之限 下 大黑天佛母菩萨既然出身佛门,自然要从佛门之说中推导。 所谓“三际”,无疑就是过去、现在、未来之意。余慈清楚地记得,那灵犀散人修炼的《未来星宿劫经》,便是来自于黑天佛母一脉,可以化身妖物,着实奇异。 若以这个思路,大概还有《过去庄严劫经》和《现在贤劫经》两部,可与白莲所说的“三际劫经”相印证。 当然,这都是推测了,问题的重心不在这里。 真正的难题在于:余慈觉得,“二”和“三”的差别,他有点儿分不清了。 陆青曾讲过,她自出生以来,便有两个意识,一是陆青,一是陆素华,前者精修魔功,算是继承黄泉夫人的衣钵;后者修炼玄门秘术,学的无疑就是陆沉。 按照这一讲述,结合白莲的话,理解起来,那个“变出陆沉拳意三昧”的,应该是陆素华,与之对应,剑环双绝则是陆青。 可现在问题就来了:如今用虹影剑、掩日环横行天下的,可是陆素华,那陆青又在何处? 事情可以解释为,是陆青和陆素华彻底分化之后,陆素华才转修的剑环双绝,然而再细究下去失去了陆青就没法用拳法,那到底谁才是更擅长的那个? 这里的弯儿,余慈绕不过来。 余慈就想和妄境中的陆青联系,可惜依旧如石沉大海,全无消息。 这时候,行宫废墟上的陆素华收了拳架,目光扫视周围,如电光一般,几乎将整个废墟区域照亮。这一刻,余慈几乎以为自己或小五暴露了,但很快他就知道,是个误会。 陆素华只是习惯性地扫视一下,随后拿出一幅画轴,徐徐展开。 她女扮男装,可说是风标绝世,只是在这瓦砾堆上,展轴观画,无论如何,都太古怪了。 从余慈这个角度,是看不到画卷内容的。想了一想,他干脆再转半圈儿,绕到陆素华背后,靠得再近些,以便观察。 影鬼罕有地对他伸出大拇指,佩服他的勇气。 然后,余慈看到了画里的内容,接下来,就是和影鬼面面相觑,他看到画里是一系列人物图像,而画的不是别人,就是陆素华自己。 嗯,等等!仔细琢磨,余慈否决了最初的判断,画中人物,虽然与陆素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无不身着裙装,细微处还有点儿小小的异样。 是陆青? 余慈仍不太敢肯定,因为画轴中九个人像,虽是一种相貌身段,可或喜或嗔,或愁或忧,还有一些古怪难言的,但其生动的神情仪态,余慈还从未在陆青身上见过。细细再看,画上人像竟然都还动着,一个个便似有着鲜活的灵性,似乎随时会从画上走下来。 如此图像,只说明这画轴本身,怕就是一件奇特的法器。 接下来陆素华又有动作,她手上轻颤,将画卷抖直,使其悬浮在半空,随后又取出一件东西,这个就很眼熟了: 一个铜钵。 铜体内外两边都有图纹线条,仓促间看不太清,可陆素华稍微晃动,钵中就有轻烟流出,化为一个模糊人影,直扑上画卷。 影鬼啧了一声:“无相天魔!而且是饿得狠了,否然不会显出形相。” 余慈没有说话,只抿住嘴唇,盯着那边看。 无相天魔一扑入画卷,那些活灵活现的陆青图像之外,便都流动着一层轻薄烟气,其纹路却是暗蕴规则,像是符纹一类,更明显的是画卷之上,蒙了一层道不清颜色的浅淡光芒,成为了画卷的背景。 这光略显幽暗,作为背景,就使得一系列图像的表情,显出几分阴郁,原本赏心悦目的美人图,莫名就有些妖异。 画卷之前,陆素华负手站在废墟上,依旧是淡然洒逸,望之脱俗,一点儿都看不出,是她主导了这一场面。 “这就是天魔染化了……染什么来着?” “还能有什么!” 余慈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判断,而且是极不妙的那种:“十有其九,这就是十魔内禁!” 陆青将心念分化在宝蕴等人身上,是为了借这些人情感心绪,稳固自家残缺的神魂,却给了陆素华设下“十魔内禁”的抓手。如今她自蹈陷阱,除了宝蕴之外,已经将其余九人的魔禁移到自己身上。 看画卷之中,正好是九种心绪情态,岂不正是映现了九个魔禁? 陆素华竟还能用这等邪门法器和手段? 据陆青讲,完整的照神铜鉴镜背处,常年供养十八无相天魔,可镜裂之后,原先稳固的供养结构崩溃,十八天魔都被黄泉夫人以特殊法器提取,看起来,就是这铜钵无疑。 当初陆素华用这玩意儿险些害死妙相和小五,如今看来,还带了不止一个! 天魔入画,染化人像。即使里面的心法他不甚明白,可怎么看也不像对陆青有利来着。 影鬼则推测道:“若是这画卷与陆青遥相呼应,那陆素华应该是早早就展开了攻势,嘿,天魔向以人心入味,九种心绪,就是九个破绽,你那婢女可是大大的不妙。” 余慈吸气又吐气,怪不得陆青找他要照神铜鉴,说不定就是用在此处。 这还没交手呢,就有如此手段,若在交手时将这玩意儿放出去,陆青如何抵挡? 承启天中,余慈开始咬牙,影鬼见他这模样,就问:“要不要动手?” 余慈没有说话,但承启天灵光闪耀,就是最明确的回应。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余慈没想着将陆素华解决掉,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但若能毁掉那两件恶毒之物,必然能够打乱陆素华的布置,说不定就是一次釜底抽薪,便是毁不掉,能伤到她一下,也能给陆青多一分胜机。 如此计算,就是冒着打草惊蛇、甚至被反咬一口的风险,都是值得的。 “让小五出头?” “小五是本体在那边,没有绝对胜算,不能轻动。” “没有小五,你伤都伤不到她。” “谁说的?” 说音方落,灵符已经在承启天显化。 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刚辨识出来,影鬼就发现,他还是低估了余慈的赌性。 一符之后,赤天降魔金光符和无生劫星宿破魂神光先后书画成形,三符一气贯穿,脉络天成,连缀在一起时,承启天都是一颤,随后便有浩瀚灵光自星辰天垂流而下,与显化的符纹汇而为一,带动余慈根本元气,借着心象分身,瞬间传导至目标所在。 符修与人交战,最难的是判断,最宝贵的是距离,如今余慈准备已久,知己知彼,本体又在千里高空之上,不虑受制,可说是占尽天时地利,一定程度上,也能抵消双方巨大的实力差距。 不过,想要偷袭一位长生真人,实在是太过理想化了。甚至在周围元气生出变化之前,陆素华灵台已生出感应,嗡地一声,金芒绕体,掩日环发动,方圆十里范围内,上下四方,温度骤然提升。 掩日环乃是件祭炼层次达到双轮一重天的法宝,驱起来,可化大日经天,亦可如其名字一般,遮天蔽日,在寒热之间自如转换。 这一刻,天地元气被煮沸了,广阔的高温区域视线严扭扭曲,放射的金光在其中穿梭,然而,她没有击中任何目标,倒是在金光交织的区域内,有一点星光闪烁。 初时不过针尖大小,但急剧扩张,成为一条光带似的缝隙,撕开了虚空。 掩日环嗡嗡空转,带动千万气机,形成领域压制,可缝隙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大约开到三丈高下,两边一分,一声霹雳响,有人自里面出来,带起千百星火。 陆素华眯起眼睛,虹影剑便待出鞘,将那人一剑斩了,可临到头里,她却是难得的一怔。 自虚空光隙中出来这位,观之非人。 来者座下是一头雄健白虎,人虎合一,高逾两丈,肌肤白如玉石,黑发结髻,面无表情,身上披杏黄袍,灵光成八卦之形,环体而飞,右手还持一盏莲花灯,灯焰玉白,光芒温润,可照在身上,又是灼然微痛。 陆素华按剑不发,目光在其人背后一扫,那虚空光隙之后,隐隐然鹤游云飞,宫阁层叠,显出上乘气象。 “这是……”不论是陆素华还是承启天这边,都在吃惊,又几乎是同时有所判断。 原来是天人降世! 余慈用出这一路神通,竟然是“召唤”天人,跨空而来。 符法神通消耗的是先天元气,余慈本身就不宽裕,自然不能随意试验,故而这神通的效果,还是今日方知。只可惜,他修为还是有所欠缺,用得也少,仔细看去,天人面目呆板,身影也有些发虚,还算不得真正的遣召神灵如果真有神灵的话。 稍事惊讶之后,陆素华忽尔微笑:“上清符法,余慈!” ********* 比想像的晚,所以明早更新又要推一下,调整到晚上吧,大伙儿多包涵。 第二百八十四章 损元突袭 妄境成图 上 还是让她给认出来了! 陆素华认出上清符法并不奇怪,“天人降世”是上清宗的招牌,在其全盛时期,三万六千诸天神明,与山门大阵合为一处,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不知埋葬了多少各路强者。 但一口叫破余慈的真名,显示出她一直在关注相关的情报,并作了一定串联。 余慈心中微紧,他的目的很明确,却绝不希望陆素华也如此。而此时,天人降世,正是骑虎难下的局面,陆素华的嗓音震动废墟上的空间: “你真的愿意为她出力……” 说话时,她已出手。掩日环金光收敛,虚空反而激荡更甚,温度的急剧升降,引发元气的膨胀收缩,那一片空间,正常的视线已经彻底被扭曲,连带着那跨空而来的天人形影,都变得奇形怪状。 这就是真人级别全面压制,乍一接触,看上去威风凛凛的降世天人,便有崩解的架势。 不过,要说完全不顶用,也不对。 作为上清符法神通的显化,又是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一脉,降世天人与天魔质性相斥,尤其是他手中那盏莲花灯,自具神异,其中玉白光焰悬照,就循着强劲的斥力气机连线,遥遥锁定了悬浮的画卷,压得里面的无相天魔根本不敢冒头,间接也限制了陆素华的出手。 对此,稍过数息,陆素华又是一声轻笑:“真卖力啊。” 她的感觉并不像表面上显示的这么惬意自如,上清符法神通的压力还在其次,让她困惑的是: 余慈在哪儿? 应对符法,最基本的要求就是锁定符修的位置,她的战斗经验无比丰富,自不必说,可自从符法发通,她神意洒遍百里方圆,范围还在迅速扩张,可竟然没有半点儿发现。 前后两度言语,并非是废话,而是刻意挑动余慈的情绪,以秘法侦测,却仍然一无所获。 此人莫非竟有在数百里外,遥空发动符法之能?世上不缺这样的人物,但无一不是已然长生久视的强者,余慈何德何能,堪与那些人物比肩? 这些念头自心头闪过,却又如风吹沙尘,一扫而净: 局内不明,局外再看! 剑虹经天,铮然鸣响,虹影剑已经出鞘,扭曲的空间骤然一震,那降世天人被一剑两断,莲花灯崩解,玉白色的消魔光焰,也给打成漫天星火。虽然绚烂,可神通尽都打散,便是落在画卷上,也没有丝毫作用。 有绝对的实力,何必纠结于那些细节? 神意如水波,自悬空未收的画卷处掠过,如果那余慈确实是为陆青出手,目标必然是这画卷无误,只要他再有动作,陆素华有十成把握,揪着他的尾巴…… 来了! 地面震动,异力来自于地下,陆素华正要反制,忽然惊觉不对,向旁边闪开,原先立足之处,土石炸开,一座巍然高台就这么拔地而起,其上纹路,形成一只巨大的血眼,似有捆缚之能,强扯着陆素华,要扔到台上去。 森罗冥狱神禁,三千神鬼刑台! 是这种东西…… 先前层次略低的攻击手段,猛然间提升到了堪与她相抗衡的程度,这么一个变化,还真是出乎了陆素华的预料。 “你是和五岳元灵混在一起!” 这片废墟不是黄泉秘府,很难像当初一般,立起三千高台,密集如林。其实就算立起来,对陆素化的限制也不大。 剑光又闪,破地而出的高台,还在升腾的过程中,便被虹影剑斩成两截。这破坏了森罗冥狱神禁的规则,也形成了和五岳元灵的直接对抗。 双方没有层次上的差别,一击难以分出胜负。陆素华正要再有动作,眼神忽转凌厉,一扭头,却见一里开外,已经耸立了一座达数十丈的高台,符禁的法则无声无息地作用,始终悬浮在旁身的画卷,竟是被其摄引过去,分明将其中躲着的无相天魔当成了新目标。 “做得漂亮!” 承启天中,余慈大声赞叹,他绝没想到小五竟然有勇气,主动与陆素华交战,而且选择的方式,又是如此精妙。不完整的森罗冥狱神禁想到限制住陆素华,无异于天方夜谭,可是连续升起的两个高台,却是巧妙地将其与画卷暂时分割,相应的,另一座高台上升起的,不就是斩鬼刀么! 无相天魔受到森罗冥狱神禁的提摄,纵有千般不愿,也从画卷中硬扯出半边身子,直面斩鬼刀的锋芒,发出尖锐的嘶叫。 面对突然逆转的局势,陆素华脸上微笑的表情都未变化,眼看一里外高台上阴森鬼眼闪烁,斩鬼刀落下,她也伸出手,五指合握成拳。 这里是她开辟的独有领域,就算五岳元灵凭借其高超的符禁硬插进来,也无法阻挡她的力量。 虚空抖颤,这波荡传抵到一里外,数十丈的高台轰然迸裂,已经斩到画卷前方的斩鬼刀发出不甘的尖鸣,最终还是在强绝的力量压制下,扭曲损毁。 陆素华凭借领域,死死压制地层之下的五岳元灵,同时准备取回画卷,但就在此刻,虚空中,森然剑意贯入,只一击便洞穿了无相天魔躯体,直抵画卷中央。画卷上暴起一层青灰的光,那是法器本身的防护。 可是这剑意的质性着实与邪器、天魔形成显著克制,便听得一声长吟,青湛的剑光之中,闪烁出一串天书符纹,那是一个干脆利落的“斩”字! 太一斩邪符! 这记周天星数的符,又是以带动符法神通的方式发动,隐在了斩鬼刀之后,与小五配合得天衣无缝。 哧地一声响,被剑贯穿的画卷中央已燃烧起来,连带着露出半边身躯的无相天魔,都被这青焰烧得卷曲,惨叫声不断。 只不过,青焰燃烧不过半息时间,陆素华身形已经扑至,在化形的太一斩邪剑上一击,这把完成大半使命的符剑就给击碎,青焰也同时熄灭。 “退!” 承启天中,余慈对小五下令,同时一记灵符加持上去。 ********** 生物种改变太成功了,到点就睡着了……向诸位致歉。 第二百八十四章 损元突袭 妄境成图 中 不退不行! 太一斩邪符散去,余慈脸上却是死白一片。 别人发动剑符,不过取其形,可他本就是使剑的大行家,用剑之法刻进了骨子里,不免就牵动封存的剑意。如此经历,前面已经有过警示感应,可刚才别无选择。 还好,那域外天魔比他要凄惨得多,倒霉得多。 其能力绝对堪比步虚上阶的高手,魔染之力更是厉害,当初同源而出的“同类”就把妙相整得生不如死,可无论是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还是森罗冥狱神禁,又或是太一斩邪符,都是专门克制它这种类型的,三轮攻击下来,就算有陆素华护持,也给重创,只能暂时藏入画卷深处,舔伤口去了。 陆素华对局面的掌控力实在强大,太一斩邪符带动符法神通,绝对是邪物的克星,又打一个措手不及,可原本应该在第一时间就化灰的画卷和天魔,纵然伤了根本,却愣是撑了下来,终究未竟全功。 女修的反击来得更是凌厉,掩日环嗡嗡声中,破土而入,法力倾泄之下,方圆五十里范围内,一切地气流动都被冻结,这是专门针对小五的手段。 小五这次反应倒还机敏,更早上一线卷动元磁神光,飞速遁走。她不往远去,往地层深处钻,一钻就是百里,九地元磁神光层层加持,速度越来越快。 陆素华第一下失手,心情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掩日环从地下跳出,被她收入袖中,虹影剑也已归鞘,如今她双手空空,可是余慈尚在周边的心象分身却是将其身后异象传送回来。 蒙蒙紫气升腾,映得森林虚空隐透紫光,其间更有洪然之声,郁郁如雷,便是心象分身由实转虚,被这雷声碾过,也有些不太舒服的反应…… 影鬼讶然:“太初紫气!” 余慈用膝盖想也知道是与《太初玉书》相关的玩意儿,转瞬又听到雷声之外,一声轻爆,紫气之中,蹿起电光。 紫光耀眼,余慈在承启天都要眯起眼睛,可这时小五却是一声惊叫,那紫电与寻常闪电大异,竟是一击打穿了百里地层,下方磁光乱窜,已是击中实处。 陆素华眸光神照,借太初紫气之助,几可穿透地层,可那边,小五形影皆无。 前一刻,余慈加持的灵符发动:是解形玄变符。 地层深处,小五化形本体像是快速融化的冰块,转眼间化为一滩清水,借符法加持,化解了紫电杀伐之力,随又遁走,并未受伤,可刚刚鼓起来的勇气,还是被紫电打得灰飞烟灭。 影鬼大声命令:“向东!” 这也是迷惑陆素华的意思,可是,似乎没起到作用……糟糕! 太初,气之始而未见形者也。 以之还原追溯混沌之先,不论有形无形,只要确实存在,便可生出感应。 心象分身被雷音二度碾过,下一刻,陆素华冷静澄澈的目光已经刺过来,心象分身一颤,余慈只见到漫天紫光,知道大大不妙,直接将分身抹消。 可也在那一瞬间,属于长生真人级别的浩瀚神意,层层而出,追索源头,而且是抓住了线索、找对了方向,转眼穿透地层,已扑到了北荒日夜不息的黑暴之中。 影鬼有点儿沉不住气了:“快跑……” 余慈苦笑,他想跑来着,可承启天没有高速飞走的能耐啊,所以,到头来还是要用到这一招。 他咧了咧嘴,举手向上,算行了一礼,口中轻吟道:“五色五香,不若人心入味;摧山填海,难比幻化如神……” 平等天上,丝缕烟气垂下,缥缈无定,旋又被他送出承启天,直落而下,如轻纱一般铺开。 便在此时,远在数百里外,白莲忽然停下来。 妙相已从小五那里得知最新的消息,心里有事儿,特别敏感,当即扭头:“法使?” 白莲有些意外的样子:“一路行来,果有所得。只是,怎么像是那位大人的手段?” 妙相微怔,便见白莲飞身而起,直接破入上方地层,一路直上。她暗叫不好,忙给小五那边发讯,同时也跟了上去。 承启天中,余慈收到了那边的信息,但一时还顾不得。 此时他脸色从死白转成血红,这是发动罗刹幻力的代价,已经激起了燃髓咒的反应。 前面符法神通以符为根基,就算动用先天元气,也消耗不大,只算是“小神通”,而这“罗刹幻力”,却是借外力印记,本身全无基础,层次又高,只能用自家先天元气填补,消耗自然绝大。 只这一下,就是七八年的寿元丢去了。 影鬼嘿了一声,终于还是叹道:“值得吗?”。 哪有值不值一说?如果总去考虑这一点,他现在大概还在离尘宗当他的真传弟子呢。嗯,又或者孤立无援,被金焕一掌拍死在止心观中。 所以,他根本不屑回答。 消耗虽大,罗刹幻力的作用还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黑暴中,便似布下了一个迷宫,陆素华神意虽是层层推挤,却还是被丝缕抽取,随机散向四面八方,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锐利之势,而余慈也趁机脱开了被锁定的气机,并尽展刚刚学来的虚空神通,持续发力,将承启天隐入虚空。 陆素华没有上来,可片刻之后,素白的人影却是出现在下方天域,紧跟着的,就是妙相。 碧落天域一览无遮,望去百八十里,也很正常。余慈和影鬼不自觉屏住呼吸,那是白莲,同样是深不可测,对付她,绝不比陆素华来得轻松。 这一个二连击,真叫人头疼。 还好,应该是罗刹幻力也影响了对方的判断,白莲在相隔约七十里处转了一圈,并无所得。只是她和妙相的存在,给了已经迷失方向的陆素华一个提示,将那女人也招引上来。 余慈和影鬼一起痛骂。 ********** ,没想到这时候才更出来,下午会补上一更。 第二百八十四章 损元突袭 妄境成图 下 白莲似是不愿意在这等局面下,和陆素华见面,远远感应其气机,微一摇头,扯了妙相,化为一道遁光,倏然远走。 稍迟片刻,陆素华驾一片紫云,到了这边,神色依然平淡,只朝白莲所去的方向望去一眼,便将紫气腾空,映得半空透亮。 余慈已经见识了太初紫气的神通,连无形无影的心象分身都能察出,承启天已立大罗天,与此界关联更深,比之心象分身的隐形之功还要差些,难道今日要折到此处? 越是如此,余慈对那白莲越是着恼,千里之隔,再有罗刹幻力,本极是安全,就因为她一番作为,尽化乌有。偏又不知她是用什么法子测出大概位置,让人心头不安。 正绞尽脑汁想对策,不知为何,陆素华却是停了一停,转而望向远方天际。 余慈不管她在想什么,但如此机会,万万不能错过,当下趁还没有纳入太初紫气范围内的时候,尽展虚空神通,驱使承启天往上去,速度不快,却总算是在陆素华回神之前,将距离拉大到百里之外。 便在此刻,远方的消息传回,余慈皱起眉头。 铁阑那边,包裹着陆青,已经运转多时的妄境,陡然间有了新动向。陆素华很可能就是察觉了血脉魂魄的感应。 妄境在向上走,速度不快,直趋九天外域。 初时铁阑以为是陆青自家的问题,可到后来,却察觉出上空隐秘气机,如钓竿长线,施以外力,扯着妄境上行。妄境中自然运转的图像场景,亦受到些干涉,变得模糊起来。 铁阑知道不对,浑化剑光,疾冲而上,哪知才冲了三五里,当头就有无形阴寒之气,倾泄而下,直逼心窍。若非他一贯专精剑意,杂念极少,这一回便要给伤了心神。 饶是如此,一击之后,阴寒杀意便是层叠而出,势头几无穷尽,偏又来无影去无踪,不知怎地侵入进来,几乎要将他阴体冻结。 铁阑也察觉出,这还是对方分出相当一部分精力“照看”妄境之故,且又对他没什么兴趣之故,他与对方的实力差距,着实太大。 他已是步虚级别的剑修,那对方……岂不是天外劫魔发难! 余慈深吸口气,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妄境本就招惹天魔,又是在碧落天域上层,被更高层次的劫魔发现,只是迟早的事,现在怎办才好? 妄境上移的速度真不快,可照这个势头,穿透仅余数百里高度的碧落天域,又能花多长时间?过了这片区域,那就是域外天魔的大本营了。 任余慈心志如何坚韧,此时也有心力交瘁之感。 正咬牙想透过铁阑发力,上方妄境,忽有一个大的抖动,透过铁阑的视角,可见那一片如画般的场景,开始迅速收缩,上面人影却不因面积缩小而扭曲,而是纷纷下陷,便如一个漩涡,将这些虚妄人影尽都吞下。 转眼间,妄境中心,便显出一个真正实在的人影,那就是陆青。 陆青盘膝而坐,手上却持一样东西,随风摆动。细看去,竟是展开了一幅长卷,那形制,倒与陆素华手上半毁的画卷差相仿佛。 长卷之上,还有小半是空白,但随着妄境渐转稀薄,那些空白也都被一一填上,其上诸图像,不正是妄境演化?末了,长卷回收,还在陆青手中,完全是已经装裱好的画轴模样。 承启天这边,余慈已看得呆了,险些忘了那边还有一头天外劫魔发难。 陆青却是先一步做出反应,手上一抖,画卷重展,放了个半开。铁阑远远看到,那上面显示的是一座高崖,崖上有一人负手远眺。虽是在画卷上,可那高崖层云,浩荡长风,还有那袍袂飞卷的生动之貌,无不显化如神。 那画还如妄境一般,是不断演化的。 如今画卷展开,画上那人似乎也有感应,回头看了一眼,一步跨出,竟然就到了画卷之外,依旧是负手而立,自有傲岸风神。 美中不足的是,其形貌还有点儿模糊,天光照下,略显透明。 “面熟啊……” 承启天这边,影鬼也在回忆:“以前在哪儿见过……很久了。” 正说着,那人将手移到前面,不紧不慢摆了个拳架。妄境变化之时,周边的温度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可这个拳架摆出,这一片天域,温度就疯狂回升,急剧的气温变化,带起气流啸叫,轰然如雷。 然后,那人一拳击出,铁阑眼中,整个天空都嗡然震荡,看人观景,甚至都带了重影儿。 余慈和影鬼同时脱口出声:“陆沉!” 当然不是真的陆沉,而妄境中演化出的一位,不知带着陆沉几成拳意,如附骨之蛆的阴寒杀意,就在此刻被一拳轰碎。 影鬼大奇:“果然是用‘入梦’法驱役妄境,化虚为实。可这声势,远超她本人实力,难道是把那些天魔全吞下肚了不成?” 这边还在惊讶,陆青展开遁光,直扑向铁阑,口中简单喝出一个“走”字。 她身后,陆沉一拳击出,形影俱消。 铁阑反应过来,天外劫魔,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被一拳轰杀,当下也施展无形剑遁,倒射而出,承启天中,余慈忙牵引星辰天之力,化出两个隐沦飞霄符,不顾消耗,遥空加持上去。 那天外劫魔果然无恙,被那一拳阻滞片刻,其杀意更如雪崩一般,轰然垂落,而这时,陆青和铁阑已经飞降百里,形影无踪。 余慈在承启天中长吁口气,影鬼倒在一旁提示:“那边也走了。” “咦?”回头一看,果然深蓝天域下,陆素华已不见踪影,不知去了何方。 莫名其妙之余,他却是邪火升腾,借着铁阑之口,怒喝道:“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陆青沉默片刻,道:“镜子借不借?” “……你够了没有!” 第二百八十五章 寄情亲疏 寄元魂玉 上 余慈气得乐了,就算他发贱,主动贴上来帮忙,不受待见,可那玉壁是你陆青亲手给的吧,如今引来这么大的风波,难道你就没有一点儿表示? 这话很难宣之于口,但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很多。然而,陆青的表情则是:什么风波? “……” 陆青紧接着就问:“当前局面如何?” 难道她真的不知道?余慈终究是按下心中火气,化繁就简,将事态稍事描述,又挑拣了几个幽蕊那边的情报,给陆青讲了,还特意说起陆素华。 果然,陆青对什么虚空神主、大梵妖王完全不感兴趣,只问道:“我那同胞前在行宫么?她……在那里做什么?” “还做什么?练拳!” “摆的是什么拳架?” 看她越来越投入的样子,余慈眯起眼睛,略一思忖,将当时所见传输到铁阑处,让他摆出来。他不通拳意,又经两次转述,只得其形,又加上口中描述,也不知陆青能不能看懂。 陆青大约是懂了:“还不到‘三元锤’,但也差不多了。” 说完重归沉默。 余慈怀疑,若他真身在此,会不会一剑砍过去,毫无疑问,陆青一直在挑战他容忍的极限,现在,他实在忍不住了:“我在帮你哎,也许你不在乎,可我已经讲过,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陆坊主,我当你是朋友,你是不是也应该有个回应?” 他有点儿语无伦次,甚至是忘了现在是借着铁阑之口说话,还恢复了以前的称呼。 陆青又沉默一下,才向铁阑略一福身:“代我谢过你家主上。” 明知余慈借铁阑之口,偏要铁阑传话,这就是不和余慈搭理的意思了。余慈给气个了倒仰,险些就引爆了心魔,旁边影鬼还在那儿嘿嘿冷笑,火上浇油。 余慈觉得自己的脑浆在沸腾,现在他知道了,陆青从来都没有寄望于别人能够帮忙,在最核心的位置,这女修一直是独立的,也许她只相信自己…… 这时候他便觉得,旁边影鬼的冷笑分外刺耳,他怒目而视,对此,影鬼倒是奇怪了: “真生气了?这不像你啊。” 余慈哼了一声,不愿搭理他。影鬼倒也不在意,只是摇头:“帮人也要有分寸,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用不着我教你吧……你家的死鬼师傅,人虽是愚笨了些,可天底下也只有一例。” 他指的是于舟老道,因为描述得糟糕,余慈盯他的眼神更是不善,可当影鬼言语引发的情绪浸染开来,先前的怒火和消沉情绪,都化为一声长叹: 二人相得,到他和于舟那份儿上,实是可遇而不可求,只可恨,在老道需要帮助的时候,他没有能力;而在他有能力的时候,却再找不到那样的人。 充脑的火气降下,余慈一时间心灰意冷。不错,在陆青眼里,在现实的事态中,他毫无疑问是个外人。 陆青和于舟,终究是不一样! 彻底想明白了这一条,莫名的情绪却像是突然贯通的泉眼,在心底汩汩流淌。余慈摇头失笑,拍拍额头,让这低落而清醒的感觉持续下去,开始考虑,如何让这桩糊涂事儿,有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结果。 但在此时,陆青却转过脸来,视线似乎能穿透铁阑,来到万里之外的承启天: “你对碧落天宫可有必得之心?” 余慈正心情低落、思路转移,一下子没弄清楚状况,在铁阑那边,自然就是沉默很有点儿针锋相对的意思。 陆青的耐性则很好,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在铁阑身边默默飞行。 倒是影鬼忍不住了,催促余慈回应:“看看她怎么说!” 余慈认真考虑一下,回应道:“暂时来说,只要别人得不到就好了。” 这个言论损得很,但也非常实在。碧落天宫此时很有机会成为众矢之的,强取就要冒着灭顶的风险,而且里面没有他特别想要的东西;不过,有十方慈光佛的誓愿在,那地方又早晚要去,解决其斩去的魔识。 两下中和,这就是结论了。 陆青微微颔首:“若是不急,我愿为道友指一条路。若论对虚空神主的研究,当世无有能出家母之右者,你若前去请益,或有所得。” 余慈愕然,就算陆青所言句句是真,那些东西何其宝贵,牵涉何其之大,黄泉夫人这位当世人杰,又怎会听她女儿的话,将成果给他? 这话根本不合情理。 陆青又道:“我与父母有个约定,若有一日,若真的血脉相残,需知会他们。毁去玉壁,便是其一,借道友之助,毁在了父亲行宫,引‘她’过去,已是最好的结果,但还要再送一封信……” “嗯?” “父亲如今当在外域,但家母黄泉夫人现居于东华山,我今日修书一封,也算为道友引荐。” 余慈有些明白了,这莫非就是陆青对他的交待? 他沉吟不语,换了以前,他必定是一口回绝,再寻根究底,可如今醒悟二人态度上的差异,心思就有些变化。 这时陆青已经取出一个袖囊,送到铁阑眼前。 铁阑受余慈之命,打开察看。里面放着两样东西,一样是修行界少见的纸笺书信,另一样又是一块玉制之物,成勾玉之形,上面浮有百十条血丝,结成一个扭曲文字。余慈用符之法观之,辨认出这是一个“元”字。 “此乃‘寄元魂玉’,我破门出山,父亲赠我以玉壁,意欲使我继承魔门道统,另立山门,算是交待;母亲则予我此玉,倒似早看到了这一天……此玉我常年温养,已与我根本相系,若在母亲手中,我或可多一分生机。” 听后面言语,余慈心头一凛。 陆青却又微微而笑:“寄元魂玉既与接我根本,我若有魔染之状,玉上也有反应。道友精通符之术,放在你处,若有症状,代为镇压可好?” 不等余慈回应,她就道出与寄元魂玉气机联通的心法。 第二百八十五章 寄情亲疏 寄元魂玉 下 又来了,余慈怎么觉得,这场面和当日给他玉壁时一模一样? 他心里颇不是滋味,但陆青还没说完。说罢心法,难得解释了几句:“我欲以入梦法驱役妄境,避开与她正面交锋,决胜于心神层面。但如今她是主魂,又修炼玄功,我身负十魔内禁,与她交战,时有反噬之厄。若道友能镇压得住,便等于是给我一个回气的机会。” 余慈没有说话,只让铁阑转动寄元魂玉,以便于全方位观察:勾玉的形制很罕见,不是此界主流,上面的血丝倒是此类法器常见的表征。 陆青的声音继续传回:“我借道友宝镜,是想利用其噬灵之力,镇压威慑妄境及她手中的天魔,但如今她手中魔禁法器半毁,寄元魂玉又交在你手中,作用应也不差……多谢。” 说着,她朝铁阑略一施礼,算是对余慈表示感谢。 你这是让我尴尬才真……被她这么一说,余慈差点儿以为自己就是一毛不拨的铁公鸡,不过这也能见出,陆青如今确实比较坦承,坦承到连说话的技巧都不讲究了。 他忽又灵光一闪:“何须如此,我有一法,只需你听我安排,就算宝镜不在你处,却与傍身无异。” 陆青微笑:“是宝镜魔种么?” “……” 女修轻声道:“我知道你镜中神通,不过我与常人不同,魔种在我身上,怕是不甚得力。” 说着,她率先止住身形,放松姿态,示意余慈若不信的话,可以尝试。 余慈没有客气,如今陆青是阳神法身,如果不论层次高下,倒是和寇楮的情况差不多,他的经验也算是丰富了。纵然相隔万里,直接操控已很困难,他还是借着铁阑之力,加强与那边已植入星芒的联系,将其“往里”推。 陆青果然没有做任何抗拒,甚至还有意给他创造条件,可是不一会儿,余慈就糊涂了。 星芒深入其阳神法身核心处,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时已经应该触及元神核心,那时将星芒种下,辅以心象及虚空神通,再有陆青配合,就能使其在承启天显化。 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没着落?” 神意星芒越是深入,就越找不到凭依之处,仿佛阳神法身只是一层壳,里面空洞无物。欲待继续深入,隐然间就有凛冽之意横生,感觉中却又不是来自于陆青本人,而是穿透虚空,源于极远处的某个方向。 唔,怎么像是对着承启天这边儿? 陆青为他解释:“我已散去肉身,没有家父加持其上的神通,如今我不过是一具化身,即便独立于天地之间,根基还在本体处,你若要将魔种深植,就等于是要进入那一位的元神……” 余慈和影鬼对视一眼,怪不得压力的方向是承启天这边呢,大概就是指向还未走远的陆素华了。 他忙停下魔种的活动,以免打草惊蛇。 同时他也皱起眉头,若按陆青所言,根基什么的都在陆素华处,那她哪还有胜算? 冥思苦想不得其解,陆青已道:“宝蕴承受魔禁已久,不能再拖,此次到无拓城,我将做个了断。我与她的争战,乃是血脉阋墙,无论成败,都是陆家的家事,故不欲外人插手……” 余慈嘿了一声,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青这次已经说得太多了,她再向铁阑打个招呼,突然加速,向无拓城的方向飞去。 她阳神法身,速度惊人,铁阑也追之不及。 余慈没有拦阻,无拓城他也要去,不过如何才能让承启天加速呢?照这个势头下去,等无拓城那边打完了,他也未必能赶得到。 难道真要重新显化一回? 出乎意料,这个难题让逃脱陆素华锁定,刚刚回来的小五非常简单就解决了。 “我带着师兄就好了。” “耶?” 事实证明,一力破十巧是真实存在的。确认方圆千里无人之后,小五直接展开了五岳真形图的原形,并急剧扩张,但觉山岳耸峙,绵延无边,直接将承启天包了进去。 然后就是轰隆启动,声势惊人,不过总体来说,声音是飞快下降,直至无声,速度则是越来越快。 九地元磁神光和极光元磁虽然一在天一在地,都还是元磁神光没错,小五正是驭使磁光的宗师,这样看起来吃力,其实若一直在磁光强劲的天域飞行,消耗反而会一直减少,直至达成一个平衡。 ************ “师尊,这是宗门传下的谕令……” 匡言启话说半截,就不敢多言,面对身前没有实质的暗影,身子略躬,保持着一个紧张的状态。 不久前,魔门东支用最高等级的传讯法术,将宗门谕令传到北荒,要求柳观放下一切其他事务,转而全力支持魔门对黄泉秘府的征伐,以响应无量虚空神主重临世间,与大梵妖王的争战。 毫无疑问,这是和柳观的目的严重冲突的。 柳观对此不屑一顾:“糊弄人而已。不说各宗如何戮力同心,真做成了,八景宫又怎会乐意,魔门在北荒有大义名份?” 匡言启则是冷汗横流。 果然,他这位师尊桀骜不驯的姿态又摆出来了,之前转移重心,还能说是有理由,现在这可怎生是好? “……不过既然是虚空神主重现,几若亲下法谕,我们这些做弟子的,自然要倾力完成。你给宗门发讯,就说我知道了。” 陡变的态度、温和的语气、顺从的姿态,配合一贯感情充沛的长腔,让匡言启差点儿咬掉自己的舌头。 他应该是松一口气的,可这样的柳观,为什么让人打心眼儿里生寒发怵呢? 不过紧跟着,柳观就道:“唔,我听说陆素华在黄泉秘府几进几出,也很有兴趣,此时在外围,有些谋划?这一点,你不妨给那边讲明白。” ……好吧,现在正常了。 匡言启总算心神归位,也没有办法拒绝,只能称是。 “很好,那我问你,陆素华去哪儿了。” 匡言启不能回答,不过他早准备了一条消息,可以拿来应付:“回禀师尊,弟子刚刚探知,那个和陆素华有所牵扯的宝蕴,已到了无拓城。” 第二百八十六章 天夺三杰 血光玉盒 在北荒十大城中,无拓城是距离地面最近的。 像三连坞堡之类,虽属于丰都城,但与主城还有一段距离,无拓城则是上半部城池都在地上,只凭着禁制阵法抵挡黑暴的侵袭。环境相对恶劣,但和丰都城以西,那些醉生梦死的境况大不一样。 之所以如此,细究起来,大概是这里作为北荒沙盗最著名的集散地之一,凭空多了几分凶悍之气,连城池都是这般。 地上城部分,最高建筑乃是“盗天楼”,其本身不算特别,高不过七层,但在满城低矮屋宇的衬托下,就显得特别出众。 不是没人盖起过比盗天楼更高的建筑,然而“冲撞”天夺宗核心标志的罪过,在无拓城,只有一个“死”字。 盗天楼上,此时正坐着十来个人,修为最次的也是还丹中阶,其中三个更有步虚修为。 其中,又以夺心道人为尊。 作为天夺宗之主,夺心道人近期烦心事儿不少,黄泉秘府一役,宗门受损不轻,虽是夺了几件法器,却成为和大椎堂、血报堂等反目的根源,甚至宗门内也多有不谐。 不过山芋再烫,也没扔出去的道理,这就是天夺宗一贯的行事风格。 近期的局面也是不善,魔门诸宗登高一呼,北荒大小势力齐齐露出狰狞面目,那些以往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却似个个都有靠山在,以后行事,顾忌怕要更多。 还有那些整日里包裹着铁壳子里的同城邻居,自去年湛水澄突然驾临,他就有不祥的预感,这段时间,重器门颇多诡秘,直到前日,文英引着一位不得了的美人儿突然回来,所有得到风声的人,脑子不免大了一圈儿。 祸害了华严城还不够,还要来祸害无拓城? 砰地一声,打在栏杆上,夺心道人终于下定决心:“散了,就按最糟糕的情况,大伙儿都散了!” 与会诸人都不说话,天夺宗成立虽只有千年,可这种如沙盗般星散而复聚的事儿,每过个百来年,总有一回,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只要进入黑暴范围,那就是他们的天下。而若有谁在此期间,动了他们的产业,北荒数以十万计的沙盗,会很乐意到无拓来一场狂欢。 既然习惯了,大多数人并无异议,只不过当下有一桩事,很让人纠结。 夺心道人心中如明镜一般,却有意略过,只道:“这次还略有些不同,宗门外面的架子先支着,不用大动干戈,惹人笑话,你们各自离开就是,等风头过了,再说其他。” 他在宗门里还是颇具威仪的,吩咐过了,就有人应声,起身离开。可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 “那些法器,如何处理?” 声音像是一阵阴风,吹过诸人心头,带起的却是油煎似的感觉。还没出门的人都不愿走了,回头看夺心道人的反应。 夺心道人则盯着说话之人,面上冰冷,心中则是勃然大怒:斩义你做死! 但这也是心里想想罢了,天夺宗三个步虚修士,夺心道人、斩义、仇伍,虽是以夺心道人修为最高,又是宗主之尊,但平日里,还是要受到一定的掣肘,其中主要就是来自于斩义。 尤其在夺心道人将仇伍定为下一任宗主人选之后,更是如此。 二人的矛盾早已经表面化,夺心道人也不怕让人知道,阴森森回应:“斩义师弟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 “我哪有什么想法,只不过这回在黄泉秘府得了好处,我想着也该按照惯例,给自家兄弟分润分润。宗主以前说时机不到,如今各方注意力都扯得偏了,也到出手的时候了吧。尤其是那玉盒……” 提到玉盒,众人或站或坐,如泥塑木雕一般。眼中却都是发亮:十七重天的法器啊,别说他们,就是长生真人也要侧目的。 斩义所说的玉盒,来历比较奇特。 那是当初北荒修士抢入黄泉秘府时,绝大部分人都被西南方向迸散的宝物洪流引去,偏偏主事的仇伍使了个赌性,一方面让手下去抢宝,自己却是单独去往相反的东北方向,并在那边的山顶宫殿之中,得了这玉盒。 不说祭炼层次,就讲当初得这玉盒的机缘:仇伍确认,当时宫殿已在近期被人光顾过,宫殿外甚至留下了战斗的痕迹。可这玉盒,竟然藏在壁角处未被人发现,相较于被搜检一空的殿堂,实是幸运。 祭炼十七重天的法器,在天夺宗这么一个中小型门派里,完全就是传承重宝的级数,价值无可估量。可惜事机不秘,被人发现,险些就被打杀在秘府中,好不容易才逃回本宗修士群中,趁乱拣回一条命。 若非如此,这玉盒,仇伍未必会拿出来。 坦白说,夺心道人心中并不是那么实在。天夺宗本就多无法无天之辈,能使这些人归拢到一个宗门,形成合力,靠的是宗门延续千年的严酷的宗门法度,其中“分配”一环,又最是重要。 黄泉秘府夺宝,是宗门整体行动,但宝物是仇伍得到,他应记首功,以其地位和修为,真要不顾一切强行将宝物留下,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当初他重伤在身,自知怀璧其罪,这才将玉盒献给宗门。 夺心道人是凭借宗主之尊,占了个便宜,将宗门公器,纳为己有。只要他一日在位,名义上就不违法度,可在本质上,已经有些出格。然而这宝物实在太过重要,他心中贪欲,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自他开始祭炼,便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夺心道人看了一眼仇伍。仇伍今天还没说话,面无表情。 当年将仇伍内定为下任宗主人选,也有种种算计,但如今看来,还是稳住了局面。 仇伍都不说,只凭斩义一人,还无法形成有效的冲击。夺心道人便淡淡应道:“斩义师弟说得极是,那几件法器,有几件不合用的,这次就分别由你们带出去,瞅一个恰当时机,出手便是,其余的,就按宗门规矩办。” 不管什么规矩,宗主的特权总还是有一些的,他“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斩义无从下手,只能恨恨而去。 会议散了,各人都去找自家渠道,散出无拓城,夺心道人需要处理宗门事务,是较迟一批出来的,不过身为宗主,他自有便利渠道,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千里开外,冲入黑暴之中。 漫天黑沙如幕,进入此间,夺心道人便是长吁口气,为保万全,又低调地飞行了数千里,这才停下。 行进中他有意选择方向,停留的地方正好是一处飞甲妖龙的栖息地,这种北荒出了名的凶物,拥有全面碾压还丹初阶修士的战力,可谓北荒一霸。此处栖停的这只,长逾十丈,堪比大型飞舟,在飞甲妖龙中也算是巨型。 只是,相较于步虚上阶的夺心道人,这凶物实在不够看的。源自本能的灵敏感应也让它发觉了这一点,转瞬间,全身鳞片都倒竖起来,如刀戟林立。 黑沙风暴的声势蓦然激烈许多,这是飞甲妖龙放出了它掀动沙暴的天赋能力,以此为掩护,然后掉头便走。 夺心道人嘿然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盒,乍一打开,便有血光放出,穿透飞甲妖龙巨躯,眨眼之间,这头长及十丈,重有千斤的庞然大物,便急剧萎缩,化为一具干尸,被黑暴卷动,不知飞到了哪里去。 “果然凌厉。” 见血光杀伤如此了得,夺心道人心头大悦,也不收起血光,驭气飞动,在黑暴中一路前飞,不管什么凶兽猛禽,吃血光一绕,都是血干肉枯,连魂魄都逃不掉。使得兴发,玉盒中又有血光接连放出,合计四道,在他身外,如蜘蛛长足,又似妖魅血翼,当者披靡。 直飞了近千里路,夺心道人才心满意足,停下身来。 此玉盒不愧是从黄泉秘府中得来的宝物,开启则放出血光,生灵触之则血干肉枯,精气被夺。而祭炼层数每多一层,便能多放出一道,如今若祭炼完整,应该能放出十七道。 经过一年多的祭炼,夺心道人已经重新祭炼了四重天,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测试,如今发动,果然非同凡响。血光随使用者心意,上下飞卷,通玄变化,十分凌厉,还能化为一片血雾,弥盖十里方圆,目前在其中,效果已等同于步虚法域,后面应该还有大幅提升的空间,当真是第一等的法器重宝。 唯一的限制,大约就是祭炼时需要大量生灵精血元气,否则会拖累进度。 将玉盒在手中摩挲几下,他不自觉露出笑容。 此宝威力卓著还在其次,当年无归羽客,有限几次出手,便有放出血光的传说,他也是在极偶然的情况下才得知这一消息。 按照仇伍得宝地点的描述,说不定就是无归羽客身殒之地,若能从中察知黄泉秘府的秘密,甚至能打探出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下落! 理论上,没有丹诀,不妨碍结丹;没有步虚术,也能登临外域;没有度劫秘法,照样能长生久视。 可那是对大宗大派,各个良材高弟而言,像他这样的出身,纵然也是一宗之主,这一辈子修到步虚上阶,已经是到了顶,真人境界,一步之差,就是一辈子迈不过去的距离。 所以,他必须有机缘,玉盒就是他的机缘。只要能把握得住,真人境界可期。 平时需要痛饮精血元气,这倒是细枝末节了,偌大的修行界,杀个千儿万把人,又算什么? 欲将玉盒放回袖中,他动作忽地一停,眉头皱起来。 稍停片刻,他蓦地开口:“别人追来,我都能接受,可怎么是你?” 他声音不大,但在呼啸的黑沙风暴中,依然传出极远,且字字清晰。 黑暴中无人回应,夺心道人阴着脸,袖中屈指一弹,黑暴中骤起雷音,砂石脱离了飓风的轨迹,激烈溅射,躲在里面的人便再也藏不住,显露身形,其人背着双手,却同样是阴着面孔,除此之外,再不见情绪变化。 “见过宗主。” “仇伍!” 看着那张熟悉又极陌生的脸,夺心道人缓缓摇头:“这事儿,老仇你做得不聪明。天夺宗早晚是你的……” 他没有明言确认仇伍的来意,只因对方身上的恶念,根本就是全无遮掩。 仇伍忽地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他形貌不算鲜明,可这一笑,便如同一头扑食前的猛兽,凶戾之气横溢:“天夺宗算什么!” 夺心道人眉头又是一皱,同时也在暗中搜索其余的反应。仅就个人实力而言,仇伍虽也是步虚修士,但比他还有一段难以抹平的差距,不来则己,若真要动手,势必要请帮手。 可怎么一个不见?还是对方高明到连他也觉察不出了? 疑惑中,他也信口应对:“你这话,斩义可不爱听。若真如此,当年你何必与他争拧?” “斩义,你是说他吗?”。 仇伍一直放在背后的手提前,掂着一颗犹自怒目圆睁的头颅。 夺心道人心头一激,竟是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也在此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言语的异样:“你……你不是仇伍!” 话音未落,对方人影已在大笑声中扑击上来,夺心道人目喝一声“找死”,正待发力,却感到手中还握着玉盒,心念一动,盒盖开启,当头四道血光飞落。 哧地一声长音,对面身躯被血光连续穿透,浑厚精血元气转瞬间被吸了个干净,夺心道人直接就傻了眼,下意识驱动血光,当空一绞,将其绞成碎末。 稀里糊涂的时候,只看到那最后毁掉的头颅嘴唇启合,依稀是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随后,头颅炸碎。 不妙! 夺心道人心头警钟尖鸣,欲待放出护身手段,手中玉盒蓦地一震,当空四道血光吸纳了仇伍精血元气,当空一分,竟自然化出一道血光,五道长虹收卷,往玉盒中落下。 他祭炼玉盒已有一年多,心神相系,不免一呆,也在此刻,血光再分,五变八、八变十……连续几次分化,已有十七道血光倒卷而回,却已不是朝向玉盒,而是朝着他脸面刺来。 他本能想躲,然而手中玉盒突似有千钧之力,压得他身形一滞,护体罡煞如一张薄纸般破开,血光罩脸,他大声惨叫起来。 黑暴如幕,遮蔽视线,再没有人能看到这一场面。 第二百八十七章 魔灵寻踪 人形天劫 上 过了大约两三个时辰,层层黑暴大幕之下,先前摔落在地的夺心道人站起来,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会被风暴卷走,最后他还是站稳了,仰头看漫天风沙,好半晌,才吁出一口长气。 它是一道魔灵,深藏在玉盒深处,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其间它也有些模糊的记忆,似乎是被挪来挪去,但最终清晰的头绪,却是从一个模糊的时间点开始的。 自从夺舍仇伍之后,它根据感觉记忆,大略估算,那应该是上一劫,距今约九百至一千两百年之间。 从那一刻起,它就有了明确的意识和判断,他要去寻找一个答案,但在此之前,他需要找到寄主。揣着这一目的,它迎来了去年的混乱局面。谨慎地让过了前两波人马,等到了仇伍,终于主动与之联系,令其生出感应。 它在玉盒中,却又不是器灵之属,不曾受制于法器,在仇伍挖出玉盒的一刹那,它便破开仇伍神魂,夺舍成功,一路来到无拓城。本次又抓住机会,借夺心道人祭炼玉盒产生的心神联系,强力反噬,再度夺舍。 夺舍之后,神魂层面的吞噬和同化,每时每刻都在进行,这其中,魔灵的力量是压倒性的、毁灭性的,也有明确的意念指引,但缺乏人性的情绪,这一点上,夺心道人和仇伍的残余意识可为补充。 几个时辰的时间里,这样的重组已经完成,由于情绪遗留的缘故,目前说它是夺心道人,也勉强说得过去那就叫夺心道人好了。 因为魔灵本身并不知道,它是谁! 这一年多的时间,与外界通联,魔灵获得了大量的信息,但也带来了很多的迷惑。这里最核心的部分就是: 我是谁? 为什么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却有明确的目的,又觉得是理所当然? 它本能觉得里面有问题,尤其是吞噬同化了夺心道人的意念之后,夺心、仇伍的残余意念碰撞出火花,很大程度上激活了思路和灵感,给了他莫名的渴求,虽然非常微弱。 但主流没有变化,无论是仇伍还是夺心散人,其留存的贪欲,都鼓动着他,继续眼前的行动。因为,它所寻求的答案,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无量虚空神主将其毕生研究的有关神主之秘的资料,存放在与秘府相对的天宫中内部人称其为“碧落天阙”中。找出“碧落天阙”在哪里,是它自生出意识以来,唯一的指令和动力。 至其这动力由何而来,又是一个谜。当然,这不妨碍它的努力。 天夺宗是一层不错的壳,夺心道人身为天夺宗的宗主,一定意义上可说是北荒沙盗的总瓢把子,掌握的资源,并不比任何一方势力逊色。 北荒沙盗中,也有一个隐性的情报网络,或许精确性有些欠缺,但在广度上,比三家坊的遍布北荒的耳目也差不到哪里去。夺心道人非常懂得利用这一情报网,有魔灵特别清晰的指向记忆为参考,精确性差的问题也解决了。 碧落天阙,乃是无量虚空神主最大的秘密,它只闻其名、见其影,而未能真正去过不要问为什么如此,它记忆中就是这么个样子。 它还知道,要抓住那虚无缥缈的影子线索,就必须寻找玄灵尺,就是外间时常提及的玄灵引。 玄灵尺本是无量虚空神主赐下,给黄泉秘府继承者学习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工具,只因此心法隔上百年、千年不等,都会有所修正,而修正完毕后,就会放出在碧落天阙的“经堂”中。玄灵尺的作用,就是不管相距多少万里,都能引导心神触及碧落天阙,再以特殊心法进入“经堂”学习,自然十分重要。 可以说,玄灵尺是它已知的,唯一一件与碧落天阙紧密相关的器物,其在黄泉秘府的一些作用,倒都是细枝末节了。 通过沙盗的情报网,它已知玄灵引最后现世,是在灵犀散人手中,后又遗失,直到今日,都没有再出现。 可它觉得,黄泉秘府突兀现世,原本天衣无缝的五岳真形图和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的防护接连被破开,这里若没有玄灵引的作用,委实令人难以接受。 它很想去黄泉秘府探探虚实,找找线索。 可如今,大梵妖王和现任无量虚空神主的冲突表面化前几日,它也感应到了本源之力的波动传导,至于“现任”两字,更是务必要加上的。它的理解,应是天底下少有的精到,虽说这里的记忆回路有个断层,无论如何都琢磨不透。 正因为如此,这段时间,它势必无法前往黄泉秘府,需要别的办法。 第一批进入黄泉秘府的人马,此时已算不得什么秘密,它把那些人名都列出来,什么翟雀儿、陆素华、十方大尊、黑袍、辛乙等等等等……为他们分门别类。 这些人破开五岳真形图和玄符锢灵神通禁域,无疑是获得了第一手资料,若有玄灵引的消息,也要从他们身上入手。如今它吞噬、同化的能力还有几个“名额”可用,若能像对夺心道人、仇伍一般,自然就好办了。 只可惜,这里绝大部分人,都是非常棘手,可供挑拣的着实不多。好一番思量后,他盯上了卢遁,也就是近期突然被接连爆料关注的余慈。 据一条从魔门内部传出的消息,去年丰都城洒播魔种事件,牵扯到了魔门丢失多年的照神铜鉴,且和余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使这个离尘宗弃徒,在魔门各宗眼中,陡然间炙手可热。 它知道去年魔种大爆发,也曾研究过,当时来说,并不是太在意。 照神铜鉴虽是无量虚空神主的祭器,但那是和元始魔主妥协的产物,和碧落天阙没法比,也根本不是一个体系。但现在看来,若将此宝和相关人等作为一条线索,还是相当有价值的。 那么,这人在哪儿? 第二百八十七章 魔灵寻踪 人形天劫 中 事实上,余慈此人已经远离人前很久了。 丰都城广种魔种那次,是黄泉秘府事后,消息源头距离余慈最近的一回,但更多传言是说,那次是陆素华的手笔,且是来自魔门内部,可靠性更强一些。 在更广层面上,消息更多,但更芜杂,故而魔灵不取。 不过,从这些情报里,它倒是找出了一些方向,为此,它回到无拓城。 天夺宗的高层已经散去广袤的黑暴区域中,剩下的人根本不知道高层的想法,只勉强搭起一个架子,维持宗门的基本运转,对宗主的去而复回,更不会有什么反应。 站在盗天楼最高层,俯瞰下方颇显杂乱的建筑,随着那个什么宝蕴的到来,这里已经成了暴风眼儿。 从华严城传回的消息看,从宝蕴开始,已经形成了一条长链,柳观和陆素华就是链条上最显眼的环节。 魔灵的目标是从陆素华那边得到有关余慈的消息,不过它对柳、陆二人身上衍生出的大背景也很感兴趣。 陆沉和黄泉夫人,可说是从万载之前到现在,修行界最耀眼的道侣,对此它很感兴趣,心中也相当不舒服,更确切地说,仅是针对陆沉。 它绝大部分时间都缺乏生灵应有的情绪,可在听到陆沉名号的时候,感觉就很糟糕。 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如果要解开那个大疑团,从这儿入手,或许能有新发现。 它的目标悄然间多了一个,可这个时候,它心中微动,夺心道人的脸面上,眉头皱了一皱,随即偏转目光: 刚回城时就有感应,现在更强烈。这是……谁招惹天劫了? 在它这个层次,对天心流转变化分外敏感,城中上百万人,气机芜杂,可专属于天心流转变化层次的,却如黑暗中的烛火,煞是招眼。 它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哪个劫修遇到了劫数,可无论是夺心道人还是仇伍的记忆里,都没有这方面的认知,他在无拓城这么时间,也没有发现。 是新来的,还是路过? 魔灵觉得麻烦了,无论什么劫数,都不会是稳定的,真到刀兵水火劫数倾泻而下的时候,哪个敢说安稳无惧,不受池鱼之殃? 当盗天楼上的魔灵,举目远眺的时候,余慈刚刚踏入无拓城。 无拓城分为地上地下两层,结构和北荒其他九大城都不一样,高等修士安居的真修圈仍在地下,注重货物流转的商圈则是设在地上,据说是有利于沙盗进退聚散。 相应的,城中两个最大的堂口宗门,即天夺宗和重器门,其总部都设在地面上, 余慈虽是头一回到无拓城,却是通过神意星芒的感应,早早锁定了宝蕴的位置,而且不知为什么,比他还要提早到来的陆青,竟然没有将那一块魔禁提取出来,此时应该是藏身在城外不远处的黑暴中,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想了一想,余慈决定先去重器门看看,羽清玄让他万里迢迢过来,总该有个说法才是,若能解决当前的困局,自然是最好不过。 他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虽是密集,但还比不过丰都城,也比不过华严城,不过路上行人,一个个看上去都颇是精悍,偶尔目光交错,警戒心思都是极强,难见善意,气氛倒比丰都、华严等城紧张得多,相对的,那些服食鬼狱散的废物,就少了许多。 不愧是沙盗之城啊。 以九烟的身份来到无拓城,余慈的知名度还是限定在有限的区域,不过看他黑肤光头,模样比较悍勇,一时倒是无人找他的麻烦。 他经过一处地摊密集的区域,这里也是无拓城最典型的场所。 无拓城的商圈说是商圈,其实不如直接说是黑市。做为沙盗的集散地,这儿流通的各类商品,沾着血腥的,要在**成以上,正规的商家如随心阁、海商会等,很难在这儿立足,三家坊倒是如鱼得水,但更繁荣的还是那些彻底没有头尾的散摊儿。 一些宝物在其中流转几回,真的没了头绪,当然,因此引发的全无头尾的凶杀之事,也少不到哪里去。 余慈心中有事儿,没想着在其中逗留,不过,那些小摊贩儿的叫卖声,却让他心中微动: “黄泉秘府流出法器,祭炼七重天,如假包换,以物换物,上三品丹药优先……” “上品飞剑,上品飞剑,黄泉秘府所得飞剑一柄!” “第一等辅助法器,黄泉秘府阵势旗门一套,你说假的,呀了个呸的,这是模具,模具懂不懂?真货谁摆到摊子上!” 叫卖声此起彼落,里面勾心斗角不说,黄泉秘府之类的词汇出现的频率是最高的。 看得出来,虽然开府的混乱已经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那边的影响仍未消减。眼下又有魔门仅在元始魔主之下的两位大能的直接对抗,虽说层次太高,和这些北荒的亡命徒很难产生交集,但这么发展下去,其影响力会逐级扩散,余波怕是比剑园一役,还要更长久地持续下去。 他摇摇头,这下子,北荒可要比以前热闹太多。 “你做了什么?” “咝……” 余慈当真被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背后竟站了一人,无声无息,直到开口说话,才让他发觉。 猛回头,余慈一惊又一松:“是你啊。” 天蓝色的斗篷遮掩了她的面容,然而那头罩的深幽空洞之后,冷若冰泉的气机,却让人难以忘却。 余慈瞥眼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了一声:“羽宫主。” 在此地能见到羽清玄当然很好了,这说明对方有意给他一些帮助,可让他有些失望的是,现身的只是羽清玄的投影,余慈不怀疑她的神通,却缺乏一些信心陆素华可不是易与的主儿。 这点儿情绪滋生出来,让他完全忘了羽清玄的问题,以至于对方重又问了一遍:“你做了什么,引来劫数?” 第二百八十七章 魔灵寻踪 人形天劫 下 “劫数?” 余慈一时还未明白,愣了半晌,忽地朝重器门所在方向打量,元神自发调整目力,以法眼观照,便见那个方位,一道红光,像是落地的灯笼,滚来滚去,又腾起妖异红云,映透半空。 这个余慈倒是见过的,他脱口而出:“宝蕴?” “你也知道,她身上如何化出姹女阴魔?” 余慈稀里糊涂,什么是姹女阴魔?念头未绝,却想起当日见宝蕴,那红云中蕴育的奇景。 有此认知,他元神法眼再多加一层力,穿透红云,果然见到红云之中,也曾见过的身妙女,其法相在不住变化,或喜或忧,或惧或怒,但无论是什么表情,都是风情无限,引人爱怜。 且在瞬息之后,似乎是感应到他的遥空注视,那妙女美目移盼,正与他视线对上,竟然引得他微生绮念,心内虚空屠灵狱中,一众死魔蠢蠢欲动。 果然是她…… 余慈心下一沉,只听羽清玄道:“你一入城,那女子身上栽种劫数,便被诱发,应是针对你无误。” 余慈只能应声“是”。 “此女遭遇魔禁,早早滋生心魔,此际又混入天劫法力,心魔化生阴魔,半孕成形,已有凌主之势。我观之,此时怒、惧、哀、憎、欲五情已备,一旦生灵情绪上身,便可能显化,成为阴魔之属;若其间被天魔染化,立成天魔眷属。” “这……” 羽清玄依旧是平淡语气:“一旦阴魔或天魔成形,其本体便是第一份养料,随后化入天心劫难之中,立时引发魔劫,你固然难以脱身,周边数万里方圆,谁被祸害,也说不准。” 说到此处,她又切入到最重要的环节上:“如此劫数,是你招惹的吧。” 余慈不能言。 虱子多了不愁,他倒不惧什么。可这源头,想必就是他的死魔劫数,与他心内虚空息息相关,着实不好回应。 余慈忽然明白,陆青阻滞不前的原因了。 可这问题,就是他这个始作俑者,也没办解决,毕竟天心流转变化的层次,实在是太高了,除非他破劫成功那时候,宝蕴的结局还不知会怎样呢。 眉头已经打了结,一方面是不知道如何保全宝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不知道这会给当前局面带来何种影响。 又想到,有羽清玄在,直接请教就好了,何必自家费心? 他很诚恳地求教,羽清玄淡然应道:“我以太玄冰解之法,可封其生机魂魄,暂时封锁劫数,但不确认劫数源头,只需轻微一个诱发,事态反而会更糟。” 那幽沉的兜帽阴影下,眸光直视余慈,根本就是直接锁定了。 余慈就苦笑:“确认了源头又如何?” “斩去是非根源便好。” 羽清玄平淡回应:“只是我判断有误,本以为是邪欲源,但见你真身,又变了想法,这仍是你死魔诱发吧……” “嗯……嗯?” 余慈猛地一激,这“斩”字,怎么听得如此寒意深重?他不敢多想,咧嘴道:“要是羽宫主帮我灭去死魔劫数,自然最好。” “生死不由人,我帮不了你。” 余慈没有半点儿意外,不过事情就此绕回来了:“宝蕴之事,又怎么办?” “仍是冰封,置于法阵之中,埋于地下深处,不使你二人碰面。待此间事了,你又渡了劫数,再行处置。” 这个听起来还靠点儿谱,可陆青还要提取宝蕴体内魔禁吧。将此事一说,羽清玄便冷然道: “此时她体内魔意混化一片,早不分彼此,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提什么魔禁?” “啊哈?” 余慈这回是真的呆了。 一直到重器门所在,余慈都没有回过神儿来。 当他抵达时,重器门一众高层都迎出门外,但他身后已不见了羽清玄,且是半途就不知所踪。对此,重器门修士都不意外,只因羽清玄喜静不喜闹,如非必要,都不会现身人前。 对余慈,重器门自然是热情招待,不过余慈也看出来了,他们之中,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言必称“九烟先生”,这不像是装的,而是确实被隐瞒着。 显然,这是羽清玄的安排,朱文英这个知情人,则是在完美地执行。 按照余慈的计划,此次到无拓城,第一个要看望的就是宝蕴,可现在,他只是从朱文英那里问了下宝蕴的近况,便不说其他。目前情况下,还是按照羽清玄所言,隔离一段时间最靠谱。 安顿下来,余慈坐在静室中,澄静心神,却是不免叹息。 叹气没有用处,他还是要振起精神,先将此间变化,与陆青沟通,正要借神意星芒搭起联系,他又拍了下脑门: 真是被一棒打昏了头,羽清玄那边的意向,他还完全不了解呢。 当下也不管别的,唤过一直在门外值守的朱文英,将意思表达清楚。不一刻,那边就有了回应,请余慈前去议事。 无拓城的上下两城,分别称为“枝城”和“根城”,作为重器门一方,自然是把羽清玄和余慈这两位贵客,安置到居住条件最好的根城真修圈内。 羽清玄没有在静室中等他,而是停在一个高处,天蓝斗蓬自然垂落,像是一个幽魂。 余慈几步到她身前,本想说话,可与她针锋相对惯了,一下子竟没能开口,干脆也抿嘴不言,陪她一起扫视这片区域。 城中真修圈,本是天夺宗的自留地,待重器门近些年崛起,就硬分一块儿出来。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真修圈内当真是人气低落,余慈感应所及,处处都是空荡荡的,气氛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羽清玄平静说话:“水澄和东华宫联系,已经达成了协议,只要你不再参与此事,陆素华不会再与你为难。”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冰封三尺 心魔暗随 上 余慈没想到,羽清玄和湛水澄竟是在无声无息之间,便做成这一桩事,说来轻松,涉及蕊珠宫和东华宫这东南两大势力的协议,又怎么会是轻松的? 他一时无言。 羽清玄不管他想什么,缓缓道:“让东华宫松口,你也必须做点儿什么。” “做什么?” “你必须离开北荒。” 余慈双目倏张,乍一开口,便听羽清玄道:“你可知为何是水澄出面而不是我?” “这……不知。” “陆素华应是已经察知‘九烟’的身份,过去两三个月,向飞泉山上做了试探,又刻意让我们知晓。蕊珠、东华二宫虽是没什么交情,可她这一手,却已经给了许多面子。所以,我让水澄出面,默认下来,借此机会达成了协议。” 果然,在别人看来没有问题,但想瞒过陆素华,着实困难。 从她那个角度看,在北荒和陆青有关系的就那么几个,就是蒙也能蒙出几分。 余慈沉默。 羽清玄继续道:“你最好也尊重别人的家事。我已听说了这里的情况。陆氏女儿,骨肉相残,固然可惜,可不论是谁胜谁败,都算是自家血脉,可一旦外人参与……” 余慈没有听完,就想到陆青的拒绝他的理由,更不想说话,可是羽清玄如此苦口婆心,放下宫主的架子,难不成是人家欠他的? 半晌,他开了口,却是艰难:“宝蕴那里,姹女阴魔……” 说着,他想起一事,当初给宝蕴,测算性命四到八个月,如今已经三月有余,最糟糕情况的话,已经要到大限了。 这是一个充足的理由,但也只是个理由而已。 羽清玄没有再回应,而余慈莫名就觉得,在兜帽阴影中,有一对如星晨般的眸子,将他所有的心思,一眼看破。 可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羽清玄没有揭穿他,只道:“你想怎么做呢?” 没想到一直强势的羽清玄,会这么好说话。余慈心中越发地不得劲,说白了,就是歉疚,他现在脑子很乱:“羽宫主……” 到这儿就无以继,羽清玄淡淡道:“不用看我,由你自择。” 在她言语中,蕊珠宫前期的工作倒似不算什么,然而选择之压力,却是余慈理应承担的。 为此,余慈的呼吸都变得沉重。 而在百里外的枝城中,魔灵寄生的肉身也屏住了呼吸,它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大收获,捕捉到了第一目标。 只能说明,它的选择是没错的。 它缺乏情绪,夺心道人和仇伍的残余意识都为这意外而欢呼了,它还在计算。 那边的谈话虽是在洞府外,却自有人屏蔽,寻常的步虚修士,连边儿都沾不上。可魔灵使用的法子既不是察形听音,又不是神意感应,而是通过特殊的方式,“抓取”目标的情绪,以之为连线,直接叩听目标的“心声”。 如此手段,已属于高层次的神通范畴。 那边两人,其中有一个,虚无缥缈,偶露形迹,便如澄净不染微尘的冰泉,稍有点儿侵扰,就可能被察出,它不敢接近。 旁边那小辈,原本也不好办,似乎有不少层屏障挡在心防之外。只不过大都属于外物,刚才又是心神动荡,这才给它可趁之机。 游丝一般的心声流过,让它探知那边的情况。 余慈已经有半晌没说话了,原先最擅长的选择和决断力,在这一刻全部失效。 他当然倾向于留下,可羽清玄乃至于蕊珠宫的人情,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心口,还有陆青的拒绝和请求,将自家理智化为锐利的刀锋,一刀下去,感性的屏障便能撕开了一个大缺口。 他忽然发现,自家的坚持,真的很蠢,可是…… “虽然你的想法很蠢,可你很好,朱师叔有你这样的弟子,纵然操心,也算值得。” 羽清玄突然说话,似乎还在笑。 “笑”能在无形之中融解压力,余慈心神一振,正想回应,便听羽清玄这样说:“你不想改变,也不用改变,让我再做一次恶人吧。” “呃?” 恍如电光石火,羽清玄反手一掌,拍在他胸口。余慈几乎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做出反应的时候,便觉得胸口处像是凿开了冰窟,寒意层层扩散,转眼漫过全身,周身气血都给冻结。 顷刻间,他身外已结了一层尺厚的冰壁,将他封锁其中,且还在加厚。 余慈懵了:这是太玄冰解的神通啊! 羽清玄的话音徐徐传入:“按照和东华宫的约定,你必须在近期离开北荒。正好你与黑水河十三水府有约,同登外域,那么就跟着去吧。今日就动身,走地下暗河,接入黑水河,文英在你身边侍候,这冰封会在四个月后解除,那时,你应该已经到了金匮水府,安心准备碧落游就是。” 余慈怎么也没想到,羽清玄不动则已,一动竟然就是如此干脆利落地为他选择,一时间眼珠子都要淌血了。 他想挣扎,可念头才动,就发现念头的变化也缓慢了不知多少倍,冰寒之意不但冻结了他的身体,连他的念头都给冻上了,运转念头消耗的时间在不断拉长,他在想: 过四个月,这里早已尘埃落定……对了,我还可以用太玄神通! 可当这个念头生出来的时候,太玄冰解的异力已经深入,往日动念便出的思绪,如今却被冻结,流出时,完全没了形状。 如此变异,非生灵所能忍受,余慈终于陷入昏迷。 他那边昏边,枝城盗天楼上,魔灵则是眼中大亮:“暗河么……” 距离无拓城约四千里外,确实有一道贯穿小个半北荒的暗河。它第一时间就想去,准备截杀事宜。 可毕竟见识不同,它转瞬又想到,那太玄冰解,分明是一种了不起的神通,若要正面杀去,强行夺舍,势必会引来感应,那羽清玄即便不是真身在此,也不是好惹的,若是被识破真身,更是不美,不如…… 缓缓图之。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冰封三尺 心魔暗随 中 魔灵将丝缕魔念缠绕寄生在余慈神魂外围,那里是情绪泛涌之处,此时一并被太玄冰解冻结,连那缕魔念都不例外,可毕竟还有一点儿联系。 “都是冰封,看谁先挣脱……我这里肯定机会最大,先一步解开的话,四个月的时间,足够种魔成功,便是不能,待冰封解除,以他今日心思,势必焦躁,我可以趁隙而入,入窍夺舍。” 这是魔灵设计的最佳方案,所以它就先不管余慈那边,而是将关注重点放到重器门中。 果然,不一刻,那边就有人受羽清玄召唤,将封住余慈的巨大冰块移到早到准备好的蜥车中,没有任何耽搁,便由朱文英接手,进入地下甬道,往数千里外的地下暗河渡口驶去。 魔灵安居不动,静静等候,估摸着蜥车驶出千里开外,这才动身,且还绕了一个大圈,借此避开羽清玄的感应。 魔念的联系始终坚固,而且由于它源源不断地输入外力,已经有了苏醒的前兆。 可眼看越来越接近蜥车,它忽地感觉到异样。 时间倒退几个时辰,当太玄冰解神通冰结余慈神魂肉身之际,远在千里高空的承启天,也瞬间变成了冰窟。 寒气肆虐,从承启天中心法坛起,冰层飞速蔓延,附近的虚生老道根本没反应过来,便给冻结,脸上还维持着惊讶的表情。 转瞬之间,虚生老道一手打造的园林,倒似化成了冰晶雕塑,上空星辰天的星空照下,倒也是迷离如梦,霎时好看。 同样在承启天中,影鬼和小五本在聊天,惊变之际,这两位的反应就要快得多,都是第一时间闪身,可是影鬼和余慈的心神联系太过紧密,飞起半空还逃不掉,太玄冰解的神通自发变化,“铮铮”冰裂声中,冰层碎而复聚,竟是化为一道斜生的冰柱,连及半空,硬生生将他封入厚冰之中。 至于小五,修为又高,和余慈的心神联系也不算强,冰封之力确实奈何不得,让她逃掉,女孩儿此刻就浮在承启天中,看四面冰封,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承启天如此变故,屠灵狱最上层,众死魔以为有机可趁,喧嚣而起,然而承启天不好过,屠灵狱又岂能独善其身? 况且那太玄冰解神通,也是太玄一脉的根本神通之一,便属旁门,也蕴有灭魔法力,众死魔不动还好,那般喧嚣,恰是激发了神通内蕴的杀性,只隔一息时间,冰封寒意顺势攻入,冰层蔓延,随开随爆,冰雾弥漫。 屠灵狱上层一众死魔,一下子给扫灭大半,连累得屠灵狱差点儿成了红莲地狱,寒气森森,就算死魔生生不息,也十分狼狈。 更深层那些被转轮屠灵魔光禁锢的残魂,还有封在最下层的地狱道碎片及浑燎,都受到寒意侵袭,一时动弹不得。 但也因为余慈心内虚空广大,已超出羽清玄的想象,冰封之力再强,也有极限。 浮在承启天中的小五,敏锐地察知了“极点”所在,就要动手帮余慈解除冰封,可在此时,冰层中的影鬼勉强与她联系: “先救我出去……小心点儿,人家还在外面盯着呢,别再招惹了她。” “哦。” 小五小心翼翼地将影鬼外的冰层破开,影鬼一旦脱困,立刻就制止了小五接下来的动作:“这不正好嘛,别动这边儿了。你现在放了他就是自找麻烦,不如就这么脱离是非之地……” 他看了眼依旧闪晃星光的天空,摇头道:“我还担心封他时间太短呢!” “啊?哦……” 小五似懂非懂,但还是停下。 影鬼嘿嘿一笑,就那么坐在冰层上,招呼小五:“来,咱们继续聊,我刚刚说到当年一剑破了那人的造化……” 小五的心神立刻被吸引过去,不自觉揪着自家歪掉的发辫,听得入神。 ********** “这是什么地方……” 在魔灵持续不断的努力下,它种下的魔念终于活化,此时余慈所在的车驾已经远离无拓城近四千里路,马上就要抵挡地下暗河的渡口。此时,余慈神魂仍深陷冰封之中,魔念得以轻松钻入更深层,可是一个恍惚,它却是来到了一处陌生所在。 魔灵最初还以为,这是余慈心神设下的防护或陷阱,险些暴起,但很快就发觉异样。 这儿……怎么全是被冰封的死魔煞气? 死魔煞气对任何人来说,都是要命的玩意儿,可对魔灵而言,不构成任何压力,反而是绝佳的掩护。 他混入死魔之中,但与之同时,蓦然拓展的空间,让它的思维计算险些爆掉。 竟然是自辟虚空的神通! 似乎还有所显化…… 长时间的思路堵塞之后,来自于夺心道人和仇伍的遗存,便传来狂喜的情绪,这里面已经很难分清他们之间的区别,连魔灵本身也沉浸进去。 这次真是大发现啊。 这与它所擅长的“通幽”法门,有异曲同工之妙。 通幽法门,脱胎于魔门中的“天魔殿”神通,亦云“天魔虚空”。 在魔门经籍上,将“天魔殿”视为极重要的神通之源,在佛经上,也从侧面描述过“天魔殿”的神通: 则此十方微尘国土,非无漏者,皆是迷顽妄想安立。当知虚空,生汝心内。犹如片云,点太清里,况诸世界在虚空耶……若不明悟,被阴所迷,则汝……必为魔子,成就魔人,如摩登伽,殊为眇劣。 魔门秘传的“天魔殿”神通,能在罗汉、菩萨心中深植,将其染化为天魔眷属。而在它所修炼的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中,在魔染一道上,未见有什么突破,却是达到入微之极至,观心察识,无所不达。 但不论是哪一种虚空神通,都是站到了此界少有人能及的高端层次,余慈何德何能,竟能如此? 其所辟虚空,此时受太玄冰解神通的限制,半封不封,恰好给了它进一步探查的机会。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冰封三尺 心魔暗随 下 面对一位能够自辟虚空的人物,魔灵还是十分谨慎的,最初只将魔念在死魔间游走,这里大概是虚空主人最难察知的所在,等它把这里的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了,便借取丝缕死魔煞气,摇身一变,成了一只细若游丝的小虫,在屠灵狱中缓缓爬动。 最初,它只将感应触角伸探到数尺方圆,此后慢慢扩展,就么越过死魔层,进入更深处。 唔,这是转轮屠灵魔光……用它来镇压自辟虚空? 虽是只见得有限区间,但眼前这格局,已让魔灵的脑力全力催动,不停地分析判断。渐渐的,它确认此处必然不是余慈所辟虚空的全貌,因为其心神核心不在这边。 “这里还封印着四个步虚战力,尤其是最下面的足堪与夺心道人一战……” 它忽地怔住,只因看到冰层之下,那一束被冻结的火焰。 业火……地狱道? 魔灵本体处,原属于夺心道人的双瞳亮起强光果然是来对了! 应在黄泉秘府中的地狱道,竟然有一部分在余慈的自辟虚空之中,证明其必定在黄泉秘府中有所斩获,未必只是一个地狱道。 它没有再深入,所化魔念小虫慢慢爬回到死魔那一层,稍事调整,也是寻求新的感应。 因为它发现,这处被转轮屠灵魔光镇压的空间,并不是余慈自辟虚空的全部,只因它以魔念浸入余慈的负面情绪之中,才顺着那个渠道进来,到了此处。 非但如此,它还见到更多: “死魔如此猖獗,劫数当已临头,城中那个将要成形的姹女阴魔,莫非就是与他牵扯上的?以还丹修为,自辟虚空,古往今来,未曾得闻……不是天下无此英才,而是英才皆遭天妒,活不长久罢了。若要发难,顺天应劫,应该能省不少事儿。” 沉吟半晌,死魔煞气中的魔念小虫终于再次动弹,却是上行,乍为虚无,旋又显化,再凝实之际,已是换了一个天地,也真正接触到了实在的土壤。 如此动作,就表明它对这处自辟虚空已经有了起码的了解。 “果然是显化……” 魔念小虫从土壤中钻出来半个身子,看那头顶星空,只见星辰疏密相间,三垣四象毕聚,已有广袤气象,但上面似乎还有一两层,只是并未显化,虚空结构已完备复杂得超乎想象,它倒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还好,魔灵有的是耐心,准备先游走一圈儿,寻找破绽。 它首先去的就是中央法坛,那边长幡招展,法印悬空,一见便是中枢所在,可惜没有靠近太多,便见地面上下,层层灵光,内蕴破魔驱邪法力,煌煌不可逼视。 它忙停下,一时看不出根底,只是从灵光翻动循回的频率上见,这当是一件祭炼双轮的法宝,且是玄门正宗辟魔灵光。 这才符合余慈玄门正宗修行的身份,屠灵狱那边就太偏狭了些。 以此奠基,又添一重麻烦,当然,这麻烦是对它而言。 魔灵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但面对如此重宝,它不适合正面相抗, 法坛附近还有两个正在交谈的人物,这也出乎它的意料,感觉那两人很是不凡,它干脆连起码的侦测都不做,以避免发现,前功尽弃,只往外围绕开。 这一绕就到虚空边缘,这时它又有些奇特的感应,更确切地讲,是又找到一桩异处:原来已经种下了云楼树? 对此处虚空而言,太奢侈了!一株云楼树,可以稳固虚空,强化与外界元气的吞吐置换,撑起千倍、万倍于此的虚空也没什么,相较于自辟虚空的大能,似乎云楼树种子还更难找到。 记得碧落天阙那株,当年就急需替换,但虚空神主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替代品,如今想必已经枯死了,若夺舍成功,回头可以尝试把这株移植过去。 它对云楼树感兴趣,多研究了一会儿,又发现,这株云楼树还在幼生阶段,内蕴空间与自辟虚空已然相通,要是移植的话,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正在伤脑筋,魔灵忽地又有触动。 几个时辰的昏迷之后,余慈意识缓慢苏醒,这比羽清玄的估计早了太多,这是他心内虚空广大,太玄冰解神通未能全部冰封之故。 饶是如此,以他目前的状态,想把未竟全功的太玄冰解神通化掉,仍然力有不及。 他这边刚醒,影鬼和小五都感觉到了。小五想说话来说,一旁的影鬼却是挥手:“去去去,出去玩去!” “哦……” 小五终究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习惯了影鬼的安排,即使还有疑惑,也依言闪出了承启天。 影鬼把小五赶跑,对着余慈出奇迟钝的心思感应嘿嘿一笑,就这么瞑目打坐,任是谁唤,也不起来。 对影鬼的作为,余慈非常清楚,却没有办法找他算账。 如今被太玄冰解封了神魂,就算羽清玄有所误判,导致意识有解冻的迹象,可是无论是感应还是思维,其速度都比正常状态慢上十倍、百倍,就是转几个简单念头,真正成形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就是怒气,都积蓄不起来。 等他把当前情况梳理完,距离被冰封的那一刻,已经是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这种情况,余慈怎能容忍? 陆青那里随时都会开战,就算那边他没有资格去管吧,宝蕴那边也要处理妥当…… 罢了,这些芜杂的念头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余慈强行排开一切干扰,尽最大可能地集中精力,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思索。 如今他神魂肉身被冰封,心内虚空内部,承启天和屠灵狱也中了招,其他的像是星辰天、平等天等倒是无碍,可他意识冰封受限,就是想驱动,也没了力气。 怎么办? 如今最耗时间的就是思考,但余慈就是绕不过去这个关卡,他不免感叹,要是有个人能代他思考就好了…… 唔? 忽地一道灵光闪烁,相应的,平等天上,竟然也有些波动泛开,被他请上去的几门神通里,有一个主动做出了反应。 这证明,那闪过的灵光相当之关键。 他艰难地移转感应方向,令人发疯的延迟之后,平等天上,那一团最阴暗,也最弱势的图画文字黑雾之集合,正组合出一幅幅奇特古怪的图像,正是被那灵光撬动,做出的反应。 第二百八十九章 虚空之网 太玄之义 一 信息传输缓慢得让人恨不能揪掉头发,但终究是传导过来了。 “是《无量虚空神照法典》。” 要说此部魔典,自升座平等天后,其内部害人的封禁对余慈来说已是无损,他也曾通读,里面种种魔门心法,精妙诡谲,实非凡品。但就是因为心法太多,成就了一个精密复杂的体系,不是真正舍弃原本修行,融入该体系之中,学上几招散手,也什么意思。 余慈当然不会转入魔门,若不是需要用此部法典来梳理承启天中的六欲浊气,减少负面影响,都未必会使...... 第二百八十九章 虚空之网 太玄之义 二 魔念在“大网”的范围内游荡。粗陋的结构似乎没什么好看的,但它不会被表面的情况迷惑,与其说它在看网,不如说它在看以“网”为骨架,奔流于其中的六欲浊流,也在锁定其间更具价值的东西。 人之六欲情思,如大河奔涌,泥沙俱下,魔灵相信,余慈敢以天魔虚空法门,搭起这张大网,就肯定有办法,将内里“明珠“挑拣出来。 所谓“明珠”,既各人最清晰的一份心智,包括思维、心力和灵应等,深藏在六欲浊流之中,涉及神魂各个层面,是十...... 第二百八十九章 虚空之网 太玄之义 三 云楼树空间内,宝光隐隐,这里包括有余慈所有的珍藏,卖相各不相同,明眼人则一看便知,与其还丹修士的身份颇不相衬,可在见惯了至宝神物的魔灵眼中,也没有什么。 然而当头有一件物事,却让它怔忡良久这家伙,果然是关键人物! 摆在空间比较显眼位置的那一枚玉尺,自蕴灵光,由魔念传导回去,让魔灵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玄灵尺! 上面还有近期内驱动元磁神光的痕迹。 魔灵最清楚,驱动九地元磁神光,就是使用玄灵尺的最正确方法,里面纵有一些心法,也是细枝末节,最重要的秘密,已在其中了。 玄灵尺可上接碧落天阙在真界的投影,这余慈,怕是已经找到位置了吧,说不定,都已找了百八十遍…… 魔灵本能地想去取来,一动才想起,它只过来一缕魔念,就算尺子近在眼前,也没有办法,况且……它刚刚才找到更切实际的路径不是吗? 它也是拿得起,放得下,死盯了玄灵尺几记之后,也能忍着不再关注,认真寻找寄存魔念之处。 不得不说,虽然没有动手,可这一发现,却给了魔灵更强的紧迫感,约一刻钟后,盗天楼上,魔灵安顿好了那一缕魔念,当即起身,准备去调动北荒沙盗情报网,搜索无量虚空神主当年的信众。 它已经有一个较为清晰的盘算:为了维持信众,一个教派是不可少的,北荒的教派以千万计,三五人就敢立派传教,看起来麻烦,其实是有迹可寻。 既是无量虚空神主所传,历史必然悠久,为了掩人耳目,教派的发展肯定受限,规模又不甚大,这样划分标准,覆盖面就小了很多。 将几个标准列出,魔灵便要离开,可正下楼的时候,感应忽至。 无拓城中,又有变故。 魔灵迟疑了下,重又登楼,举目远眺,在前面曾经锁定的位置,那一处天劫蕴育之地。就在刚才,那边气机陡然密集,分明是有外力加于其上,引动了天心流转的微幅变化。 对此,魔灵的评语是:玩火! 天意难明,天威难测,其威胁凌驾于所有人的头顶。城中百多万人,绝大多数对此懵然不知,而知道的,如魔灵,不免就有些不舒服即便那姹女阴魔的劫数,对它的影响微乎其微。 那个羽清玄,看起来也是第一等的人物,怎么就不制止? 其实,重器门那边还是做了些准备的, 当陆青入城,锁定宝蕴的位置,直趋而入的时候,宝蕴所在的院落周围,已被人为地开出一片无人区。 这让她知道,重器门背后的那位大能,已经判断出她想做什么,并且颇有鼓励之意,换个角度讲,也是不在乎她的死活。 对此,陆青反而感觉到难得的轻松。 像余慈那样,恨不能死缠烂打,也要帮忙的朋友,真让她颇为困扰,因为那已经算是偏执了她隐约能够感觉到,那般执著态度,或许后面还有心障存在。 可目前,她不关心。 余慈的形影渐如烟云般消散,她也来到目标院落之外。 土石搭砌的屋舍,朴拙简单,速搭速建,就是打烂砸坏了,也不心疼,是典型的无拓城风格。周围一片静寂,若非极远处还有人声隐隐传来,这里已经非常接近一座死城的标准。 阳神法体完全可以直接穿透门户围墙的屏障,不过陆青还是敲门。 里面并无回应,她稍等片刻,再敲一次,这次终于有了回音。屋里的人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话音中颇是懒散的样子: “进来吧。” 陆青推开门,缓步走入,她深知屋中人的习性,速度倒是有所放缓。果不其然,等她进屋,宝蕴才刚刚从床上支起半身,半遮檀口,打了个呵欠。 这样的姿态,让陆青有些怔忡,便在这样的情境下,双方视线交错。 “是坊主啊,好久不见。” 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和哀痛,也不是平静和淡漠,只像是阴窟城中,一个寻常的下午,小万出门做买卖,宝蕴应付了难缠的客人,一觉好睡……然后醒来。 陆青在恍惚,床上宝蕴,则是伸着懒腰坐起来:“睡要睡死,玩要累死,人生真义,就在其中了,可某些人就是不明白……坊主,那个披着斗蓬的女人要我告诉你,她已经将余慈送走,不会再来打扰,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不甚认真的语调,却是瞬间将陆青的意识移入冰冷的现实,她眉头略皱:“你知道?” “你要解我身上的魔禁,当然,还要费脑筋考虑,怎么解决我招惹的天劫之力,很辛苦吧?” “……” “不用奇怪啊,那女人似乎不会说谎似的,问什么她就回什么,真是直爽。一些事情弄明白了,想通了,也是很舒坦的。” 陆青一时失语,其实她在来之前,也准备了一番说辞,为宝蕴解释其中的来龙去脉,可现在看来,她们之间,还是直入正题的好。 可不等她说话,宝蕴已盯着她道:“先说好了,我可不会感激你。” “本就是我的错……” 宝蕴昂起头:“错不错的,随坊主你怎么想。这段时间,我想了不少东西,事情到了这步田地,也没什么可说的,说了也没用。但是,我要活着!” “……会的。” 宝蕴微笑,那笑容却是少见的犀利,一洗长睡之后的慵懒:“相处这么多年,坊主你的性子,我差不多也能估出几分,没把握吧?” 陆青无言以对。 “坊主你真是让人失望啊。” 宝蕴的笑容有些变化,她微微闭眼:“人之生死,就不应该假手与人。可是,坊主你知不知道……小万死得好冤!” 语气轻飘飘的,却没有给陆青回应的机会,宝蕴继续说话:“那个没种的小万,他的心思,我从来都明白。就因为他没种,我当他是兄弟,兄弟的仇,我来报!所以我一定要活着,而且要活得很好、很强!” 陆青再次进入沉默,她不提宝蕴的不自量力,良久,她微微颔首:“我不能代你为小万报仇,但,你会活着。” 这次,她的语气极其肯定。 “那就再信你一次。” 宝蕴笑着盘膝坐好:“这个姿势还方便吧……那么,来!” ********* 补昨天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虚空之网 太玄之义 四 陆青缓步上前,贴近,目注宝蕴那出奇容光焕发的面容,伸出手,掠过其鬓角,忽然手臂内环,将她搂进怀里。 宝蕴有些挣扎,陆青没有放开,而是搂得更紧,且垂下头,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效果立竿见影,宝蕴的挣扎停止了,再不言语。 下一刻,陆青轻击她的天灵,宝蕴依旧维持着盘坐的姿势,却是陷入昏迷。 随后,陆青稍一催运真力,眼前便是发亮,似有一团红光自宝蕴头顶冲起,床上帐里异香扑鼻。 姹女阴魔距离瓜熟蒂落,也不差多少了,此时生出异象,为陆青这“外人”所见,便证明其已经渐渐脱离与原本目标的气机勾连,与外界相连,自具神通。但正因为如此,越需要充足的供给,作为载体,宝蕴就是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营养。 陆素华植入宝蕴体内的十魔内禁,也是养料之一,但由于禁制的严密,一时还没有“消化”,但要将其取出,也等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一个不慎,原本针对余慈的天劫,就要归陆青承受了。 对此,陆青是无所谓,但在附近游弋的陆素华,必然要做出事来。 陆青没有任何迟疑在来此之前,她已经梳理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并做了针对性的布置。稍停数息,她倏地立掌成刀,对着那满帐红光,一掌切下。 红光翻涌,瞬间倒似浓重了很多,而在陆青眼中,那其中有一位赤身女子,依稀是宝蕴模样,在红光中舒展身姿,妙相纷呈,更重要的是,对方冷冷瞥来一眼。 所谓的“冷”,不是情绪,而是冰冷的法度,是对陆青冲撞天心流转轨迹的回应。 陆青神色不动,掌刀刀锋划过,那女子身上,当即开裂了一道缝隙,缝隙处光影扭曲,等到梳理清楚,却是一个五寸长的小人儿飞出来,面目与陆青一般无二。 这就是十魔内禁的显化。其自成体系,还没有被天劫之力同化。 如此切割出来,对将近成型的姹女阴魔,无疑是一种损害。 帐中红光剧盛,姹女阴魔似有反制的趋向,她不用真正动手,凛凛天威劫煞,已逼得陆青阳神法身几乎透明,飞出来的“小人儿”,也猛然凝滞。 这时候,陆青拂袖,一幅画卷展开,层层图景铺陈,妄境中万千天魔嘶嘶发啸,自成一股巨力,将那魔禁显化人影吸摄进去, 姹女阴魔的反制,也都由画卷呈受。 若是雷劫、火劫之流,这一下画卷就要灰飞烟灭,可姹女阴魔的杀伤,更多的是在心灵层面,对万千天魔来讲,消解起来可要轻松太多。 唯一可虑者,就是陆青本人的抗压能力。 便在这一刻,陆青阳神法身上现出繁密而瑰丽的纹路,放出光华,像是燃起了火,那火呈靛青色,又泛着紫光,妖异非凡。 这就是十魔内禁圆满的表征,与不远处那位的心神联系,也在瞬间拧合到了最强。 仅过了三五息时间,陆青还在适应魔禁圆满后,对神魂法力的压制,耳畔就响起悠悠的清音:“斩化身?能用这种法子,在别人身上切割魔禁与天劫,青儿你的天魔裂魂化身之术,真的大有长进啊。” 陆青没有惊讶,也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帐中红光妙女的虚影,分明是个重新蓄势的状态。 陆素华有些不满:“你要冒险,不要拖着别人一起倒霉啊。” 话是这么说,但从头到尾,陆素华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数息之后,陆青稳住了阳神法身,离床更近一些,伸手触摸宝蕴的额头,那里滚烫。 这是姹女阴魔抽吸宝蕴生机灵气的症候,陆青就感觉到,宝蕴原本细腻的肌肤已有些干涩,活力不再。 再这么下去,就是没有十魔内禁,其寿元也将迅速消耗,只需十天半月,这美丽的人儿怕就要化为一具干尸,其情思意念,也将融解在天劫伟力之中,成为姹女阴魔成长的养料。 陆青久久不语。 她刚刚才做过承诺,但事实上,她没有半点儿把握,更直白一些她撒了谎。 面对这种局面,以羽清玄之能,也只有冰封了事,而她比羽清玄,还远远不如,唯一胜过的,仅是从宝蕴处得来的一次“赌博”的许可。 心念透入,将说定的一篇法诀打进宝蕴意识深处,同时帮助她强化了一下心防,她能做的,仅此而已。 陆青眼睛闭上又睁开,转过身子,两张几无分别的绝美面容,在此刻相对。 陆素华仍然是男装打扮,洒逸风流,她打量陆青的表情,末了微微一笑:“为婢为仆,苟且偷生倒也罢了,怎地还损折格调,没的丢我的人。” 陆青淡然回应:“当年战败,屈身婢仆,非我所愿,你若不满,可向母亲询问……既然没有,想来你也是明白的,何必时刻挂在嘴边?倒是你,三元锤练得如何?” “呵,那个余慈,倒让你调教得忠心……” 几句言语交锋之后,两人的笑容同时模糊下去,其身前也同时展开画卷。 一样的形制,陆青的完整,陆素华的残缺,但陆素华手上那幅,所显化的人影已经增加到了十个,此时尽都并往一处,交叠时光华如注,透出画圈之外,如阳光万丈,穿透妄境图画,照得陆青法身透明。 下一刻,陆青摆脱了光照,隐没在妄境中,这片群魔骚然的区域,急速向高空拔升。其间还分出两道人影,对着陆素华夹杀而来。 陆素华根本没出手,目光如金灿流火,化为玄门神目,只在两个人影身上一扫,那边就化为飞灰。她又往昏迷中的宝蕴处看了一眼,那边天劫之力的运转,让她暂熄了在这儿给陆青添堵的心思。 和陆青阳神法身,聚散由心不同,她有意蓄势,一往上走,屋顶便轰然炸开,连带着周围十几座屋舍,尽都分崩离析。挟此威势,她后发先至,来到了铺展开的妄境上空 看妄境迎面而来,她没有躲闪的意思:“来吧,回到我这里来。” 妄境中,楼阁亭台,仙山云海,似乎在飓风中摇动,内里人影,原有的姿态都发生变化,似乎刚刚注意到大敌到来,千百道目光,齐齐集束过去。 陆素华神色安然,只将手中残缺画轴展开,十魔内禁圆满而成就的摄魂神光,如长剑一般,在妄境中扫过,虽说陆青尽力躲避,可当那只无相天魔一头扎入画上人像时,她再也躲不开天魔噬心的感应。 光芒罩体,陆青浑身一震,阳神法身再转透明,并定在当场,身上魔禁燃起了魔火,将她吞噬。 陆素华可以感受到陆青心神防线之艰难,六贼魔、七情魔、恩爱魔、灾难魔、刀兵魔、圣贤魔、妓乐魔、富魔、贵魔、色魔等等,嗡然而上,六欲浊流,如狂涛巨浪,一**压上。 那不只是陆青一人自生之心魔,而是包括了宝蕴等人一生苦难沉浮,十人心魔,加于一身。陆青本就是情思缺乏,可曰“无情”,但这非是“大道无情”之“无”,而是“无力”之“无”。 平日里陆青自有法门,锁住心防。可她自动跳动十魔内禁的陷阱,就等于是将心防打开,以其“先天不足”对抗汹涌的魔念。如此境况之下,只要有一点迷惑,便会让十魔趁虚而入,以心魔替换掉正常的情思,是谓“入魔”。 那燃烧的人影,在妄境图画中,分外醒目。 陆素华在虚空如履平地,缓步走过去:“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若入魔,妄境会更强,也有可能轰破我的心防,只是,我的胜算仍有九成,有半成,是两半俱伤,你的胜算,只算半成……” 说到这儿,她有所感应,环目一扫,笑容不变:“哦,还要往上去!进入外域的话,再送你一成两败俱伤的可能吧如果我足够无聊的话。” 话音未落,她身形急进,几乎是一闪便到了陆青燃烧的阳神法身之前,手指结印,一圈圈灵光外烁,转眼将陆青罩住:这是玄门封魔秘法“万化功德印”,本是将魔头封入自家体内的舍身法门,但这种情况下使来,却是正正好。 玄门法印罩落,连灼灼魔火都给暂时压下,显露出陆青已近乎完全透明的脸容。也在此时,陆素华见她唇齿启合,心中亦有意念传入: “对战的不应是我们……” 伴此心声,陆素华突然发现,她竟然捏不住法印,妄境图画中,一个伟岸的身影从周边薄雾中迈出,不言不语,一拳轰来。 无拓城上空的黑暴深处,蓦地传来一声闷响,此时正好在黑暴之上的过路修士,便见那黑暴之上,蓦地呈现出一个巨大的空洞,龙卷般的强劲气流冲天而起,只是扫过的风尾,便将几个飞梭绞得散了架,飞梭上的修士下饺子一般掉入黑暴里,生死不知。 一时间人人自危,都往后退,混乱中,很少人能看到,在大气湍流之中,有一团扭曲的光影,正以极速冲向天际,不多时便破入碧落天域,且还在上升。 更高远的天域之外,一些具有特殊感应的天魔,纷纷将魔念投下,为行将入口的美食而骚动不休。 相较于其他地域,北荒与九天外域的距离已经是相当接近了,可是能够反过来感应到域外天魔的人物,还是少之又少。 毫无疑问,柳观就是其中一个。 约两百里外,柳观眯起眼睛,天光投射下来,在他身外却形成了一片阴影。 域外天魔的动向瞒不过他,发端于无拓城的激战,更不可能瞒过他的耳目。 “放开了……” 之前,陆素华和他在附近捉迷藏,用尽心机不让他锁定位置,可在之前那一刻起,那女人的气息毫无保留地迸发。 这里前后有些矛盾,可他才不去管那么多,哈哈一笑,远眺的眼神分外炙热: 黄泉贱婢,看我怎么招呼你家的野种! 他身化阴影,冲击而上,速度比登空的妄境强出至少一倍,只需要百息时间…… 前方情景突生变化,天光照耀下的虚空中,忽地多了一幅斗篷,在高空强风中剧烈摇摆,柳观锐目扫过,里面空洞无一物。 换了别人,见此变化,怎么也要看看究竟,可柳观的思维与常人大异,陆素华这等目标在前,旁的他根本不理会,凭感应得知斗篷所蕴法力,最高不过步虚水准,便笑了一声,停也不停,身外自有暗影如刀,横切过去,依他心意,斩了就是。 影刀在虚空中留下深痕,就是长生真人在此,也不敢抵挡这暗蕴“影虚空”神通的一刀。 然而“刀锋”之前,那斗篷凭空消失了。 柳观“咦”了一声,虽是信手一击,可有“影虚空”神通加持,锁定气机,哪能这么轻易躲开? “遁术,还是……神通?” 心头疑惑泛起,下一刻,他又看到,艳阳高照的北荒上空,竟是飘下了雪花。 刹那间,彤云四合,澄净的天空一下子压了下来。 柳观在云层之下,本是寒暑不侵的体魄,莫名竟有寒意浸体,身形凝滞。 真实的温度变化再剧烈,也没可能造成这种效果。柳观非常清楚,其实这是来自于极高层次的神意运化,将“寒冷”的感觉,烙在他的感应中。 他目光扫视,雪花还在飘落,但遮蔽艳阳天光的厚重彤云,在数息的显化之后,又是迅速消散,似乎是对方的修为不足以支撑。 其实,对方能用步虚修为,影响他的感知,已经是逆天的手段了。 天底下除了那些个地仙老怪,竟然还有这等人物? 他终于停下,饶有兴致地在空中转身,四下打量。 稍停,猎猎之声在他身侧响起,那个天蓝色的斗篷重又出现,依旧是空洞妖异,却有话音从中传出来: “蕊珠宫羽清玄,与人约定,暂留道友片刻,若有冒犯之处,望请海涵。” ********* 应该不算失约吧,直接更大章。 第二百九十章 方寸魔国 极道神力 上 一个步虚级数的分身,堵住大劫法宗师的去路,看起来就是一个不可思议,又极不聪明的举动。 羽清玄何尝不知这里相差太多,然而这是东华宫,或者说是陆素华设下的条件:挡住柳观,让陆氏血脉在没有干扰的前提下,完成竞争。 所以,羽清玄来了。 柳观仍旧保有那个饶有兴味的模样:“羽清玄?听说过,上一劫末,你可比上面那野种有名得多。太玄一脉,为什么要趟这边的浑水呢?” 羽清玄没有说话,只以分身在此,直面大劫法宗师,就是站住了,也要耗费许多力气。 柳观倒是很给面子,似乎忘了自己要赶路,语气不急不缓,配合他一贯咬字吐音特别清晰的风格,倒是个讲道理的模样:“你们在南边也不好过才对,听说太玄旧伤难愈,这几十年都没出面了?蕊珠宫的基业,才是你们应该关心的问题吧。 斗篷后面,羽清玄也在观察。她的真身也是在大劫法层次,和柳观难说上下,不过往日一在南一在北,各自圈子不同,也没有碰面的机会,正面打交道,还是头一回,如今来看,柳观的表现,多少出乎与外界传说有些出入。 在羽清玄微有疑惑之际,柳观抬头看看天上,被这么一耽搁,目标已经远在千里之上,他必须要花更多的时间。 随后,他转过脸来,直视前方天蓝斗篷:“你不是真身在此,法宝可携了来?” 话题一下子甩出十万八千里,羽清玄心中微动,几乎与之同时,柳观已是大笑:“我可带来了!” 音落,便听得锵锒一声响,他背后一道光华冲天而起,周围天域却是映得黯淡下去,转眼间,阴影便覆盖了半边天空,如火骄阳继方才被阴云隔绝之后,再次被遮蔽。 那阴影区域来得太快,羽清玄分身都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吞噬,而这片区域,阴影如刀! 刹那间,天蓝斗篷便给绞成粉碎,不只是斗篷,阴影区域内的虚空本身,都被绞碎,处处裂隙,什么生灵到此,都不免四分五裂的结局。 看似一击得手,柳观却是“啧”了一声,很不满意。 又是那一招。 在此刻,另一个方向,羽清玄的声音重又传入:“影魔刀?” “哈,正是影魔刀。” 柳观脑后放出的光华,乃是魔门极著名的宝物,似是刀器,锋利无匹,却可祭炼,辅以独门祭炼之法,绝对是天罡地煞祭炼双轮的级数。 尤其是此刀与柳观所学最是契合,与影虚空相得益彰。当年,柳观便是凭依此刀,成为北地魔门最耀眼的大劫法宗师之一,只不过因为祭祀时狂性发作,对元始魔主不敬,发配血狱鬼府,此刀也被剥夺,存于无量地火魔宫,没想到这时又回到他手中。 有此刀在手,柳观的战力至少又往上翻了三成。 不过,柳观携刀而来,羽清玄也不差,此时她斗篷被绞碎,可转眼竟换了一物凭依,那是一副苍青色的重甲,似乎是临时赶就,细节处还有些粗糙,上面罗列符纹,此时便发出湛蓝的光芒,排开阴影,自立一片虚空。 柳观回眸瞥去一眼,准备转身,可这时候,阴影覆盖的区域,忽地照入天光,一抬头,便见得阴影幕布间,不知何时,已是嵌入星辰数颗,淡淡光辉洒下。 柳观以前没和羽清玄打过交道,但对太玄一脉的手段,还是有些了解的: 招引七星,太玄截星锁? 可不管什么锁,没有修为压底,都是一刀斩破的货色。 柳观厉啸一声,身后那冲天光华不明反暗,与灰黯虚空融汇一处,阴影如浪,刹那间弥盖百里方圆。 这一击,便是下方黑暴都承受不住,轰然开裂,直透底部,显露出下方斑驳的大地,还有那分明也在颤抖的半个无拓城。 无拓城上阵法灵光闪晃,这只是受到柳观一刀冲击的余波而已。 柳观已经不打算和羽清玄一招一式地比划,一刀既出,影虚空急剧膨胀,始终保持着对羽清玄的压制,且是出尽全力,这一刀比先前更强十倍,可莫名的,柳观的感觉还没有上次来得舒坦。 羽清玄的分身仍然存在,即使被一刀扫出了四十里开外,重甲开裂,有些狼狈的样子。 “这没道理……” 柳观的念头至此,终于发现,自己驭使影魔刀,固然威势无俦,可在暗处,却总被某种力量牵制。也许那力量本身不算什么,只能作用在方寸之间,然而羽清玄何等样人,便是方寸之间,也能抢出生天。 “玩什么花样啊。” 与冗长的尾音的相反,影魔刀的第三击,却是发如雷霆,死死锁定了羽清玄气机所在,同时还留一分余力,防御那扰人的力量。 阴影刀锋破空,柳观却是惊觉,原本微弱的干扰力量,猛地提升了一个层级,而且没有半点儿休止之意,根本是翻着跟头往上走。 他身上竟是一沉,下挫半尺有余。 “什么玩意……开!” 他已顾不得四十里外,羽清玄的现状,大劫法神通全力迸发,然而头上星光照耀,比他发动早了半步。 这时,他没有再抬头看,而是将目光投向仍未合拢的黑暴空洞处,那斑驳的地面,前面他并未关注,可如今再看,层层灵光流动,竟然是一个早早布置好的符阵。 符阵之前被黑暴这等恶劣天气遮掩,便是有些微的灵气散溢,除非是破入黑暴深处,否则也很难被发觉。 他依稀想起了太玄一脉某个很有名的符阵:“这是……囚星牢?” 念头刚刚明晰,便有数十道星光凝如长线,撕裂阴影虚空,双方气机绞缠,柳观的身形再次下挫。 他要动用影魔刀将星光长线斩断,可气机方动,下方便似有火山喷发之力,急剧成型。 这是千里地脉所蕴含的磅礴地气,若他切断星线,说不定屁股底下真的要变成火山口! 以他的修为,在岩浆中也不过是等于洗个热水澡,可属于自然的庞然伟力,大都内蕴天地劫数,若形成连锁反应,他的乐子可就大了。 什么时候,布下这等机关? 柳观没有立刻挣脱,稍一沉默,又长长吸气,眯着眼睛,远眺数十里外,那模糊的人影:“上映天星,下接地脉,以死物成就符阵封禁,太玄之术,确实天下无双……这两日在城外捉迷藏,看来你也关注着呀。” 他一语道中关键。 陆素华既然逼着羽清玄帮忙,自然也要她发挥最大的作用。 这两天和柳观在无拓城附近纠缠,除了等待陆青动手,也是给羽清玄创造就近观察、设计的便利条件,至于羽清玄如何瞒过柳观,那是她自家的本事。 不论如何,现在已做到了,不是吗? 柳观的声音传过来,羽清玄没有回应,没有靠近。 “囚星牢”乃是太玄一脉最顶尖的成就之一,想要布阵,对她分身而言,何其艰难。能够成功,主要是靠着重器门在无拓城多年,未雨绸缪打下的阵禁基础,也亏了去年湛水澄在此地等的无聊时出手,完成了一个雏形。 几个因素加在一起,才在两日之内布阵成功,但也因如此高度,发动符阵封禁,对只有步虚级数的分身而言,还是太勉强了,若不是有临时赶制的重甲灵符支撑,此时分身怕是早已消散。 羽清玄也清楚,没有长生真人级别的强者主持,囚星牢再是玄奥莫测,也不可能困住柳观太长时间。 大劫法宗师移山填海之能,她自然最是清楚限制半刻钟,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 就看天上的陆素华对上陆青,有没有像她说的那样,手到擒来。 她抬头看看天空,又将视线移向地面。 无拓城上空的黑暴,自从被影魔刀自上而下,撕开了巨大空洞以来,受柳观强压的抑制,一直没能再合拢。从空洞中可以看到,深刻符纹、灵光游走的地面,一块块隆起,其中最大的,是阵势本身的变化,而其他那些,则都是地脉受到柳观大劫法神通的强压,扭曲盘结的表征。 柳观一直在对抗。 而他确实抓住了眼下“囚星牢”的致命弱点,囚星牢以地脉为“根”,以天星为“变”,天地交接,以天驭地,生就无穷变化,如此方能消融外力,成就无上封禁之名。 可现在羽清玄再无余力主持中枢,囚星牢的变化来来回回就是预设的那几样,非常死板,但若柳观一门心思和那些变化较劲,只会给绕进去,她的承诺可以轻松完成。 可惜,柳观何等样人,当下就选择了最“笨”,却又最有效的办法: 无视那些变化,而是与千里地脉正面相抗,以移山填海之力,强行拔去囚星牢的根基! 羽清玄气虚力弱,神思则依旧敏捷,转眼又计算出囚星牢崩溃的时间: 只有六十息,大约相当于三分之一刻……勉强还能接受。 也在此时,她听到柳观昂首大叫,声音嘶哑:“黄泉贱婢,你那野种与你一般狡诈!” ************ 先摆上三千字,明天早上还有三千,算一算也够数了,顺便调一下时间,晚上要约会的老男人伤不起…… 第二百九十章 方寸魔国 极道神力 下 那一句话来得如横峰侧出,突兀至极。 羽清玄初时以为是柳观暴怒之言,可当音波散开,她忽觉不对。 音波所过之处,周边还幸存的一点儿生灵,忽地都愤怒如狂,似乎是中了迷乱心志之术,狼奔突,乱作一团。 这都还无所谓,真正麻烦的是,柳观与无拓城的距离,不到百里,音波只两三次起伏,便撼动全城,羽清玄勉强神识紧随其后,只见城中修士,无人能听清音波含蕴之意,大约只觉得耳畔嗡声轰鸣,颇是茫然。 羽清玄确认,柳观目前还在囚星牢的压制之下,仍在和千里地脉角力,可那音波携来的力量,却是莫名地穿透了囚星牢的封禁,作用在周边生灵身上。 自这一刻起,只过了三两息,城中光线便是骤暗。 这并非是外界的明暗变化,而是源自于百万生灵心志的改变。 达到羽清玄这个水准,便能见到,城中阴影层叠,成千上万地垒加而起,转瞬间形成了一个涵盖全城的阴影魔域。 天魔神通,移情换志,这一刻,一些心志不坚的人物,便觉得心绪阴沉,原本暂时遗忘的一些心结,纷纷涌上来,挤迫胸口,恨不能大吼大叫,才可稍舒郁结。 他们越是如此,阴影魔域越是壮大,魔域之顶,似乎结了一个“果子”,那是一个微缩却宏大的国度,只有拳头大小,可有无数阴影化成微缈人形,在其中呻吟挣扎。 羽清玄的神识在城中游动,感受着阴影魔域的影响,也触及了方寸魔国的外围,她确认,这不是影虚空的法门,至少不全是,里面应该是加了一些天魔虚空的手段。 天魔虚空,或者说是天魔殿,乃是魔门最著名的神通源头之一,影虚空又是其中一个分支,双方联系起来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一处天魔殿,竟然移转到外在天地之间,这是很少见的状况。 更让她无法索解的是,柳观是怎么将这力量送出,又使出这种玄妙变化的? 此时再看柳观,其面目上腾起一层黑气,他放声长嗥,嘶哑刺耳,相隔数十里的阴影魔域之上,方寸魔国如斯响应,摇动不休。 而在晃动之际,方寸魔国更放出千万根无形丝线,穿透了无拓城中那些着了道儿的修士身体,且都是从天灵插入,极其妖异。 这是羽清玄的层次才能隐约察觉的异景,可惜现如今,她没有任何干涉的力气。 那些丝线没有实质,于人身无损,可是在透入脑宫之后,本就焦躁不安的众多修士,简直就是发了狂,有的东奔西跳,有的号啕大哭,更有的直接擎出刀剑法器,当街乱砍乱杀。 这些人癫狂不休,且莫名修为不同程度有所增强,难以制伏,无拓城当即大乱。 此处本就是肆无忌惮的沙盗之城,混乱传染最快。乱象从枝城蔓延到根城,似乎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城中已是尸横遍地,一个呼吸的空当,就有上千人死于非命。 越是阴暗负面的情绪,对阴影魔域来说,越是上佳的养料。 城中上万沙盗、修士甚至于凡俗之人,在混乱中生就的**和情绪,化为激涌澎湃的六欲浊流,顺着那千万根无形丝线,摄入方寸魔国之中。 羽清玄看得清楚,那方寸魔国,转眼就涨大了一圈。 与相对应,柳观那边的气息强度也开始提升,囚星牢的效力,则越发地衰减。 很明显,柳观造出了方寸魔国,又从方寸魔国中汲取力量。 那么,是天魔摄魂? 不,囚星牢竟然没能封锁住内外气机通路,这只代表一种可能: “神道法门……极道神力!他也走那条路子?” 羽清玄目光移注,见那柳观仍在囚星牢困锁之下,仰天长呼,似若癫狂,可他身上气机,却在细密变化,不知不觉间,变得更加难以捉摸,隐然有越出囚星牢钳制,一跃化龙之势。 “认谁了不撒手,是谓偏执。以本人偏执之力,引生灵阴郁之心,洗淘出超拔之力……这已经是自在天魔的手段,神道的内核。” 那方寸魔国看似化摄六欲浊流为己用,但那不过是错觉罢了。 真正的力量,是隐藏在六欲浊流深处,那属于生灵的一点超拔之心、信念之力,那也是生灵仅有一点儿超凡入圣的“种子”,是天底下最滋补的养料。 能够摄取此物,就是迈入神道的证明。 都道柳观被陆沉和黄泉夫人折辱,又得罪魔主,发配血狱鬼府,至此沉沦,不想他竟然以本身之偏执,强行破开一条道路,走向神道,而且,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不过,从这个角度去看,柳观的行事未免太过粗糙。 世上正牌神主虽然稀少,却不代表走神道的人少,路径也有千万种。 观察柳观行事,当是抓住人心阴暗的角落,以满足这些人的偏执念头为条件,聚起香火信众,这不是不可以,神道没有正邪之分,看得出来,他已经有了一些成果。 可是,城中百万修士,哪可能个个是他的信众,个个是陷入偏执不可自拔的人物? 柳观以偏执之心走入神道,那么他的领域,就是偏执,此为“极道”,以此方可引动信众之共鸣,摄出专属于他的神力。 这一点,在神道中人的身上,体现的特别明显,就是五大神主,也不例外。 因路径的不同,神主的感应层次是不同的,也有所分际。传说中见过去未来无量世界,知有常无常一切诸法的佛祖、道尊不去提,单论其他三位: 如元始魔主,据说神通最接近于佛祖、道尊,十方世界一切有情众生超脱沉沦都在他一念之间; 巫神沉睡之前,天地日月、海陆山川之灵气升降,于他如掌上观纹; 像罗刹鬼王那么不靠谱的,世间一切生灵情思变化,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离开这些领域,比如让元始魔主去察看真界山川变化,让巫主去摆弄情思人心,让罗刹鬼王去做超脱沉沦之事,不是做不到,却比“本职”的要费一些多少不等的心思。 这还是那些正牌的神主,换了其他人,才真正叫隔行如隔山,强如无量虚空神主、大梵妖王之流,进入他们不擅长的领域,也不会比寻常地仙好到哪里去。更不要说从那里摄取“种子”养料。 可柳观行事,真叫一个肆无忌惮,先以天魔之法乱其心志,诱发心魔,再以类似于幻法的手段,诱使众修士将信念之力送出,这就不是神道,而是邪法了。 所以能看出来,方寸魔国中,六欲浊流太多了些,力量未免驳杂不纯。可柳观并不在意,因为这本就是临时的举措,要的是以绝对优势将羽清玄击溃,至于如何收场他将天魔殿外移,就是存了祸水东引的心思。 只要不污了他心中真正的根基,那一点反噬之力,他还消受得起。 不过就是十息时间,方寸魔国已经积蓄够了力量,覆盖全城的阴影魔域更是飞速扩张,已经越出了城池的范围,这一下,就和周边囚星牢的符纹阵禁形成了最直接的冲突。 远处,羽清玄几不可察地叹息一声,分身如轻烟般消逝,已经扭曲变形的重甲扭曲,直坠地面。 下一刻,地面上隆起的鼓包纷纷炸碎,磅礴地气喷射而出,明黄光气四面扫射,引动万里地域,都微微颤抖,柳观身下的“火山口”却是迅速回落,末了像一个气泡,砰声粉碎,里面庞大的自然伟力,已经消弥于无形。 柳观再次长嚎,阴影虚空之中,星光长线扭曲,再不成形。 囚星牢碎。 柳观止住嚎叫,全身的气息从飞扬跋扈,一下子止歇收敛,神意扫视方圆近千里范围,却没有找到羽清玄,那女人似乎是见事不可为,就散了分身。 对此,柳观不在乎。 他望向无拓城上空,那个膨胀了数圈,但至今也不过人头大小的天魔虚空国度。 这里面蕴含的力量,比他本身还差一些,但层次又比他高一些,正是堪与顶级地仙神通相媲美的神道法力。 刚刚只是小试牛刀,便毁去了囚星牢,不过柳观不惜暴露其神道底牌,心思又怎会满足于此? 他抬起头,目光直指已经要到碧落天域顶端的那一片妄境。 咧嘴一笑,他身形微晃,就从原地消失,来到无拓城正上空,那“方寸魔国”的旁边。 正待伸手去取,感应陡然变化。他一怔,猛抬头,三两片看似轻柔的冰晶飞落,转瞬间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那雪其实不是从天空降下,而是直接充斥在无拓城这广大却有限的空间之内。 更重要的是,城中在最短的时间内,就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似乎呵口气就能融化,却有凉意沁入心脾。 也在这一刻,方寸魔国与城中修士的联系,陡然间变得艰涩起来,还有那澎湃的六欲浊流,也似被寒气封住,流速变得分外低缓。 “要封住魔国与修士之间的心神联系……大约你不知道,在那鬼地方百年,老子最恨雪天!” 柳观一下子撕开前襟,露出胸膛,纵声厉啸。 方寸魔国骤然间又膨胀一圈,而城中一些刚刚在寒意中有些醒觉的修士,忽地脑子剧痛,下一刻,已经是轰然炸开。 无拓城似乎在那瞬间安静了下,然后就是彻底的崩盘。 根城真修圈深处,早早安置好的一处符阵中央,灵光流动,滋滋的声响,倒像是亿万里开外,那一声悠悠的叹息。 第二百九十一章 前赴后继 三岔路口 上 无拓城中居民,算是比较后知后觉的那一类。主要是天夺宗、重器门的高手大都预先撤走,全城几乎没了步虚修士,对危机的感应、应急的处理都缺乏合适的头领,而城中最初的混乱,包括街人某些人乱砍乱杀,也和沙盗肆无忌惮的行径差相仿佛。 敢在无拓中长年生活居住的人,对这种事的抗力,总是较高的。 然而,当魔气喧嚣,沉压如山,鹅毛大雪,落地成冰,种种异象显化之时,再怎么修为不济,也能感觉到氛围的古怪和妖异。 再等到城中至少上万颗头颅,几乎在同一时间炸开,血浆飞溅,强烈的刺激一下子就击穿了大部分人的心理防线,群体性的恐惧根本弹压不住,不知是谁先发一喊,百万人的城池,一半以上的人疯狂逃窜,却像没头的苍蝇,全城大乱。 盗天楼附近,乱象已是如沸汤一般,天夺宗宗法严苛,楼上执事虽是两股战战,却还要硬着头皮到楼上来禀报。 魔灵目注外间,心思都放在那繁密的气机上,理都不理,一挥袖便将执事掀下了楼梯。 这也算指示了吧,当下盗天楼中,各类人等如鸟兽散。 但混乱的杂音还是层出不穷,城中那些修士,平日里受天夺宗的气,如今被魔念一搅,勇气倍增,不知有多少人轰轰然杀过来。 这些人对魔灵来说,全无威胁,可这地方是不能呆了,逗留城中越久,被牵扯进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不过今天是个巧日子,天魔虚空外化,前后相继,即使在规模上没法比,前后一想,也真有些玄妙之处。 魔灵缓步下了楼,顶着漫天大雪,准备从天夺宗预设的渠道离去,走到半途,它忽又一停,倏乎一闪,躲入了最近的暗影中,声息皆无。 稍迟一线,上方魔国投下无形丝线,从它原来的位置插入,击了个空。 果然还是离开比较好,魔国中积蕴的神道意识,竟有如此敏锐感应,虽然使了邪法,但柳观本身的神道修为,也算是登堂入室。 这样想着,它转过街角,可下一刻,它就为自己的分心旁顾,付出了小小的代价。 在街道的另一边,正好也有人影闪出来,双方藏匿气息的手段都太高明了,也都有点儿走神,以至于在如此距离上,清晰地打了个照面。 魔灵缺乏情绪,面无表情,而那边两位光彩照人的女修中,缁衣小帽的美貌尼姑,则“认出”了它,有些惊讶的样子: “夺心道人?” 原来是熟人……魔灵瞬间将夺心道人残存的记忆检索一遍,还算顺利,在一个角落里,有这个尼姑的信息: “妙相法师。” 它略一点头,再度闪身进入黑暗之中,这有点儿没礼貌,也不怎么符合夺心道人一贯的行为方式,不过灾难临头,就是最好的解释。 便是怀疑也无所谓,魔灵没必要为遮掩这身份费太多心力。 不过话又说回来,妙相身边,那个一身素白衣裳的女修,给它的感觉可不太好,对方澄澈的眼神,似乎可以穿透夺心道人的肉身,直抵神魂层面。 这也是它匆匆离开的原因之一。 “是天夺宗宗主,夺心道人。” 妙相向白莲提了一句,不过看白莲不甚在意的样子,也就没有仔细介绍。 白莲心中,其实不像她脸上所显现的那般不以为意,对面一闪而逝的夺心道人,给了她很奇特的感应,不过还有事情比夺心道人更重要。 她伸出手,接过一片飘落的雪花,看那细致的冰晶结构,低声赞叹:“太玄封禁,确实天下无双。” 妙相顺口示好:“法使的守备之力,也是不差。” 白莲微笑:“还差一些……” “要差也只差个机缘。” 妙相对白莲追索的目标,已经有了些基本认识。白莲从华严城一路追来,似乎就是对“机缘”生出感应,这里涉及白莲所修“无垢莲华”法门的玄奥,她不甚明白,只知道那强弱不定,但一定存在的“机缘”,在昨日突然消失了。 其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无拓城。 所以,白莲停留下来,寻找线索,正好碰上了羽清玄和柳观的大战。 以白莲的水平,自然能看到阴影魔域和附生其上的魔国,也能深切感受到,两位大能高层次的角力和博弈。 更重要的是,她对这冲突本身,有了些想法。 梳理前因后果,她若有所思:“一路行来,那机缘,似乎紧随着陆素华这一条线,但绝不是落在此地任何一人的身上。感应凭空断掉,不像是自然消逝,能将其封存,不露一点儿痕迹的,太玄封禁是一个,柳观也能做到。” 听到“太玄封禁”四字,妙相神色不动,心中却泛起涟漪。 就在不久,被赶出承启天,闲来无事的小五,还用心灵传音和她说起,余慈被冰封之事…… 扫了眼天空雪花,她首度认真问起:“那机缘究竟是什么来着?” “是我成道之前,寄托元神的一件宝物。”白莲说话也是点到为止,不想和妙相提及太多。 “哦,法使也是异类成道。” 这问话就有点儿不礼貌了,可白莲修养甚佳,不以为意,微笑点头。 妙相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她的记忆瞬间回溯,捕捉到某个片断,同时目光微不可察地扫过白莲头顶的青莲法冠,白莲向来喜欢素色,这法冠是她身上唯一一件不是白色的衣饰。 有那么巧? 她垂下眼眸,恢复了一贯无所谓的态度:“现在城中大乱,留在这儿可没有半点儿好处。” 白莲对她歉然一笑:“且稍等,有一条线索,我还要再看看。” “哦,是吗?”。 妙相面上全是不以为意的神气,随后又漫声问了一句:“什么线索啊?” “城中那天劫源头……嗯,现在这变化,倒是越来越强了。” “咦?” 难得听到白莲说这样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妙相一怔的功夫,白莲已似缓实疾,向前走去。 第二百九十一章 前赴后继 三岔路口 中 一段时间的昏迷后,宝蕴终于醒来,看到屋子里竟然铺了一层薄雪,她不免有些恍惚。 雪是从屋顶的大洞中飘下来的。 有无休无止的黑暴遮挡,对许多土生土长的北荒人来说,雪景只有在传说中才会出现,宝蕴也是几年前,由陆青带着,与万全等人到北地游玩,才真正见一回,如今看来,倒是觉得十分亲切。 不过接下来,那清寒孤冷的感觉像是冰雪山泉,汩汩流入心田。 真冷! 她不自觉环抱双膝,缩在床上,用自己的体温取暖。 雪花还在不断飘落,她这就么静静地看着,心神便正如这茫茫的雪,风一吹,就没了方向。 从现在起,她就只是一个人了。 直到外间的纷乱和喧嚷打破了这边的孤冷静寂,她才如梦方醒,城中似乎出了乱子。 也在此时,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来得全无征兆。她忍不住低声呻吟,身体微微发颤,可这时候,她连冷汗都流不出来了,身上的温度急剧飙高,这正是身体虚弱到一定程度的体现。 将要成形的姹女阴魔,正用最粗暴的方式,抽取她身上最后一点儿生机,作为“破壳”而出的养份。 宝蕴知道不妙,可头痛欲裂的现在,她正常的思维都很难持续,只有默念着陆青传给她的法诀,感觉才好一点儿。 可那东西治标不治本,头痛在持续,只是稍有缓解。她隐约感觉着,如果留在这里,她可能就这样在痛苦中死去,便摇摇晃晃从床上下来。 屋子已经坍塌大半,砖石满地,鞋袜都找不到了,她干脆就这么赤着脚,走在薄薄的雪上,冰冷的寒觉渗进来,倒是让头痛的症状又转好了一些。 “这雪……有用。” 奇妙的感觉又在心头萌发,受此冰雪的刺激,宝蕴心中倒是又有一份认知明晰。 从她清醒的那一刻起,许多似明非明的感觉,不是源于她自身,而是来自于那将要成形的姹女阴魔。 更确切地说,是她和姹女阴魔分享了这部分感应。 而这里贯通的“桥梁”,无疑就是陆青传授给她的法诀。 慢慢走在雪上,冰冷的寒气从脚心直透脑宫,头痛的症状倒是越来越轻,这时候,宝蕴终于从新得的感应中,得到了一份有价值的消息。 她身体虚弱的罪魁祸首,无疑是姹女阴魔,可是,头痛的症结,还真不在其身上。 那源于一种外界的刺激。 此时,在肉眼难见的虚空深处,有一个强大的力量,正试图将某种情绪注入到她心中, 以宝蕴之能,根本无法抗拒,但在姹女阴魔即将成形的现在,却等于是染指其禁脔,由此导致了一场暗中的角力。 头痛,就是双方以她的神魂为主战场,展开的“搏杀”。 宝蕴不去管它,也管不了,而且,从某个心思上讲,越是让姹女阴魔如临大敌,越是符合她的心意。 她慢慢走出半塌的院门,这里原本都是重器门的产业,却因为某人的一个命令,被充做隔离带,无人入住,使得远方大街上的喧嚷声,清晰地传过来,而且,越来越近。 终于,粗重的喘息声响起在门前巷道的另一头,有五六个人转到这条路上,双方正好打一个照面。 然后,宝蕴就看到了几张呆怔和贪婪交织的脸。 “妈x,赚了!” 无拓城作为沙盗之城,怎么都不会缺乏无法无天的人物,越是在全城大乱的时候,越有一部分人浑水摸鱼,做一些平日想做又没能耐做的事,更不用说还受到暗中某种情绪的刺激。 来人属于某个小型沙盗团体,刚刚从大街上的混乱地带逃到这僻静处,就看到一个绝色。 宝蕴赤足站在雪地里,虽是容颜憔悴,但美色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 在偏僻阴暗的巷道里,五个人眼睛发亮,映照的全是那女子夺目的艳光。 当然,里面有人还存着理智:“现在出城比较好吧……” “这女人修为不入流,带走也不费什么功夫。” “对,刚刚惊得老子一身冷汗,出了城,得好好补补!” 这种状态下的男人,思维总是最大程度地贴近,所以很快就达成了共识,对视一眼,忽地发一声喊,怪笑着扑上去。 一条巷道能有多长?转眼间,他们和宝蕴的距离,就只剩下不到五丈。 宝蕴脚下冰凉,额头滚烫,除此之外,身上心中一切感觉都麻木了,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些人撞过来。 这时候,天空中有声音传下,那是一个嘶哑的嚎叫,不知是什么意思,但她发现,这叫声,和一直在与姹女阴魔角力的那位,似乎就是一个源头。 音波奇妙地转折,直透心底,就在转折之时,突兀地转化为她能听懂的心声: “来,报仇……我帮你报仇!” 她抬起头,仰望一片幽暗的天空。 宝蕴能感觉到,姹女阴魔对这种召唤相当“反感”,若本着“它往东我往西”的思路,她现在就应该呼应这召唤,她也确实有这个意思。 可这时,一个新的刺激点出现了,而且,就在她神魂深处。 对这个突然增加的刺激点,姹女阴魔的反应更奇怪一些,不是太排斥,但那种“不排斥”,并非是愉悦的吸引,而是天性生克的凛冽杀机。 这种情况下,让宝蕴很顺畅地得到了那边的信息。 只是,里面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像是一个直接而冰冷的铁勾,根本不理睬她的意向,就要从这里取走力量。 宝蕴突兀想起了陆青在她耳畔说过的话:“你神魂中有一颗魔种……”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让宝蕴看起来呆呆怔怔的,已经要扑到她身前的沙盗们,还来得及交换一次眼色: 这女人莫不是疯的? 有人看宝蕴衣着凌乱,就笑:“怕是前面已经战了连场……没事儿,哥哥我不嫌弃!” 说着,他已伸手,探向宝蕴白皙丰润的胸口。 在此时,宝蕴忽地平视过来,直面五个五大三粗的男子,璨然一笑。 那笑容像是初升的太阳,红彤彤的,奇美眩目。在这笑容之前,有人脱口叫出:“我先上!” 等等,红彤彤? 一道红光,便从宝蕴身上迸发出来,转眼覆盖了身外十丈方圆。 红光照耀之下,那根已经沾到美人儿白瓷般肌肤的手指,倏然间干枯,像是一段朽木,稍微加一点儿外力,就碎掉了! ******* ,早上竟然没发上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前赴后继 三岔路口 下 宝蕴站在巷道雪地中,身前倒卧五具干尸,原来活蹦乱跳的五个沙盗,如今就是这个下场其全身精气,都被姹女阴魔激发出来的法力吞噬一空,连魂魄都撕开嚼碎了,吸得涓滴不剩。 视线从各具干尸上扫过,她开始明白姹女阴魔的“想法”。 虽然尚未成形,姹女阴魔的本能已经推动着它,意图明确自己的存在感,夺杀五个沙盗的精气,就是在体现它的力量。 它要求的是“自立”,所以绝不可能接受两边的“邀约”,把自己限定在“某艘船”上。 这时候,宝蕴终于明白了,她正站在一个三岔路口: 天空中有人在召唤,声称要帮她报仇,但想想也知道要付出代价; 神魂中有人在连接,仗着以前的魔种,没有半点儿礼貌; 然后就是姹女阴魔,要求独立于世,从天劫法力的具现,转化为真正的生灵。 三条路摆在眼前,其实没有一条是她真心愿意的,可她必须要选一个。 她忽地噗哧一笑,随后再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其实这里没什么好笑,有的只是荒唐,可除了大笑之外,还有什么方式能宣泄这种情绪吗? 是的,她其实没的选择。 可话又说回来,现在,至少是极短的一段时间内,她手里还有一点儿主导权,因为她才是具有完备意识的那一个。 拥有这仅有的一点儿权利,她不会放过,行事的最高原则,也不外就是“活下去”,要“活下去”,自然就“不让姹女阴魔好过”。 再从剩下的两个岔道里选择的话……报仇,我当然想报仇! 至于那个没礼貌的家伙,其实还不错,可惜,没有助她报仇的力量。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想法,虚空深处探出透明的丝线,垂落而下。她伸手向天,马上要抓住,可在此时,微妙的感觉袭来: 那是欺骗的味道! 她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大概是天劫法力的某种功效,本能地要缩回手,可毕竟是迟了,既然给招惹了,对方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那无形丝线急坠,根本不给她抵挡的机会,直接刺入她顶门。 宝蕴打了个寒颤,身外突又涨起红光,这是正在蕴育的姹女阴魔,感觉到威胁,主动反制,可是脑宫中像是沉下了一片阴云,除了阴暗压抑,还洒下种种让人发狂的情绪。 那一刻,万全被一剑穿心的情形,竟是无数次在宝蕴眼前闪回,她呻吟一声,心口像是被沸油浇上,不可抗拒地被激起了仇恨之心。 恍惚中,那陆素华刚刚从万全胸口拔剑出来,她尖叫一声,扑了上去。 沉入脑宫的阴云,便在此瞬间,侵入神魂深处,尚未成形的姹女阴魔,知道情况危急,发出一声震荡神魂的尖啸,便要与降下的阴云角力。可阴云之中,却是放出一道信息,如电光般打下,与姹女阴魔气机接触,转眼不知多少次信息往来。 在宝蕴的感应中,一切都发生在顷刻之间。 红光,无尽的红光从全身毛细孔里迸出来,还带着大蓬血雾,宝蕴昏昏的神志陡然清醒,可与之同时,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全身乏力,软软跪倒在地上,白的皮肤瞬间失去光泽。 很快,她连跪着的力气都消失了,整个人摔倒在巷道雪地上,脸面赠到地面薄薄的积雪,寒气透进来,让她的思路愈发清晰: 姹女阴魔要真正成形了,是在那个之前还殷切招唤,要为她报仇的大能帮助之下,越过了最后的关碍。 是的,对方需要的不是宝蕴,而是宝蕴所蕴育的天劫法力,那才是让人感兴趣的力量,如此前提之下,提前催化出姹女阴魔,才最有效率。 过河拆桥,不外如是! 后悔吗? 现在考虑这个,真奢侈啊…… 宝蕴的意识度过了回光返照的阶段,不可抑止地陷入到迷乱昏沉的阶段,黑暗包裹了她,将她狠狠地拽下去! 当宝蕴倒伏在地上的时候,相隔五里的白莲皱起眉头,她发现,随着宝蕴进入濒死状态,“机缘”的感应就远去了。 现在出手已经有点儿迟,不过她还是向前一步。 便在此刻,天空中,柳观冰冷的视线投射下来,白莲身形微滞,最终轻叹口气,示意妙相,和她一起退走。 柳观辨认出了白莲的身份,对还有这样一个棘手的人留在阴影魔域中,自然有些不爽,但只要白莲做出聪明的选择,不加以干涉,他也不会太在意。 为了躲避使用邪法的反噬,他有意割裂了自己与方寸魔国的大部分联系,魔国如何运转,他不关心,就算因此杀遍城中百万人口,也没什么大不了。 其选择的运转方式,可说是肆无忌惮,近万条性命,说取就取了,死在天魔法门之下,魂魄也难逃脱,如此冤屈的死法,城中凶横戾气自然是冲天而起,又都被阴影魔域利用,充实了半空中方寸魔国本体。 如今说“方寸”未免名不符实,那魔国直径已过一尺,内里影影绰绰,似有万千人影挣扎哀嚎,尽是地狱惨景。 柳观只是借用其中的部分力量,压制仍不死心的羽清玄。那女人的手段和韧性超出他的想象,不过,有方寸魔国为后盾,他已经胜利在望,而羽清玄,则只是做最后的挣扎罢了。 “亿万里天堑,隔空发力,你以为你是虚空神主?还是自恃根本牢固,难以动摇?” 柳观早已来了情绪,笑得狰狞:“待我毁了你那传送符阵,破了你的虚空神通,看你如何收场!” 念动,他正下方,枝城地层轰声塌陷,硬生生压出一个深及百里,直至无拓根城真修圈的深窟大洞。 各人有各人的事情,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所以,宝蕴被彻底遗忘了,她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将身上残余的丁点儿精气,还有二十余年累积的情思心绪,供奉给姹女阴魔,促成最后的一次蜕变。 也在此刻,万里开外,某个粗糙且极不稳定的虚空大网边缘,有人着急上火: “又死了一个……你那里再找找啊!”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大难临头 天各一方 上 有一段时间,余慈是真切体会到了焦头烂额是什么一种状态。 他不知道远处发生了什么,但猜测,无拓城附近应该是出事儿了,因为搭建大网结构,形成天魔殿雏形的十几个目标,转眼间就有六个断去了联系,那些人都是在无拓城区域。 将近一半的大网“节点”断线,对结构骨架的严重破坏瞬间就体现出来。 若在正常状态下,余慈还能做出点儿动作,可现在,他是眼睁睁地看着大网临近崩溃——等他那被冰封的感知反应过来的时候,崩溃就已经到了中段,再做做动作的时候,新的变化已经出现了。 多亏转过去的一缕分神,面对这意外,在初时的僵滞之后,及时汇集各方心智,重新设立了原则,以维护天魔殿基本结构为第一优先,不顾一切地放开感应,寻找其他目标,总算是在临近崩溃前,找到了两三个,勉强支起架子,没有在第一时间完蛋。 那边的变化太快,余慈本人的意识太慢,完全跟不上趟,造成的严重差异,使得脑际晕眩,已经有伤损神魂的趋势。 他知道这不是硬顶的事儿,他现在也确实帮不上忙,只能是发过去一条原则,让分神注意,不要因为崩溃造成的反噬,把寇楮和幽蕊给害了,最后时刻要将及时将他们二人甩脱。 做完这一切,他心力交瘁,无奈一叹,闭眼入定,积蓄破禁的力量。 如果天魔殿还能存在,自然会在他醒来之后,传递消息。若不然……也就没别的了。 这边余慈被迫当了甩手掌柜,却苦了寇楮和幽蕊。 如此状态下,余慈的分神能处理常规事务,维持天魔殿的基本运转已经是难能可贵, 可这种行事毕竟是死板的,非要有人查缺补漏不可,可这里的缺憾也太多了,尤其是无拓城那边的变故,导致那边的“节点”几乎是十息一个,纷纷断去联系。 在联系断开之前,那些人总算还把无拓城的一些片断送上来。 这让寇楮等稍微了解了那边的情况,也愈发明白,现在情况的严峻程度。 “无拓城是不行了,你那儿就没有一个合用的?” “……都派不上用场。” 在余慈手下,分工还是比较明确的,虚生老道主理所有神意星芒的寄生者,而幽蕊被授权收集情报,也获得一部分协理权。 寇楮修为还差些,神魂力量不足,就没有沾这块儿,主要是负责和李闪一起,收集缘觉法界的碎片。 现在,余慈和虚生老道都被冰封,维持大网结构,只能凭着余慈分神的死板原则,漫天撒网,抓着一个是一个。可问题是,无拓城太乱,其他地方,距离实在太远。 幽蕊如今在丰都城,她手里就掌握着一批目标,可无拓城虽是北方四城中,与丰都城最近的,直线距离也有两万里以上,余慈本体如今是在无拓城之东,近三千里的所在,两边加起来,足有两万五千里。 那些星芒寄生的目标,若不是像寇楮这样信念坚定,力量虽微弱但可无远弗届,又或者像幽蕊一般有灵巫之法傍身,就绝没有可能,将心力循那微毫之联系,输送到大网中。 当初给天魔殿奠基的时候,就因为这个缘故,除了寇楮和幽蕊之外,选择的都是无拓城附近的目标,天魔殿在此界真实位置,也在城外不远处。 就算当初余慈洒下魔种千千万万,北荒人口流动性极大,可真分散到偌大北荒,单只无拓城一地,也不可能有太多,急切中更是难寻。 此外,无拓城那边冲击不断,死的人也是不断,那些还幸存的“节点”都是知道的,也因此导致了大网中六欲浊流的强度,猛然间提升了很多,带来了更大的负担,这是人在恐惧中,情绪激动所至,难以避免。 而这时,新的“死人”又要出现了。 对寇楮等人来说,“节点”消失,就只当那边是死了,虽然事实上,可能比死还惨。 这是一个刚刚联上,又马上就有了断开迹象的目标,“质量”还不太好,激烈情绪带来的六欲浊流,给濒临崩溃的大网,带来了不小压力,断掉也就是那回事儿,可幽蕊鬼使神差地,将注意力往那边瞥了一下。 然后她就吃了一惊:“这,不是宝蕴吗?”。 “哪个?” 寇楮没有和宝蕴打过交道,但幽蕊搜集各方情报,对这位还是有深刻印象的,也大致了解宝蕴和余慈的关系。 好吧,这次她想的多了些,但还是决定,尽力维持与宝蕴的联系。 那“惊鸿一瞥”,让她知道,如今宝蕴的情况着实不妙。 她有灵巫之法,和余慈分神的沟通最是顺畅,在如今众人心智相连之时,稍一“用力”,整个大网结构的便有所偏重,然而,刚“偏过去”,幽蕊就后悔了。 宝蕴那边,情况的严重和复杂程度,超乎想象,更重要的是,通过宝蕴,他们这边分明感受到了另外一个恐怖的力量。 宝蕴就是中介,将双方勾连在一起。 那一瞬间,海啸般的六欲浊流冲击而至,已经濒临崩溃的大网刚一与之接触,就溃不成军。 这是灭顶之灾! 余慈分神可没有预设解决这种问题的办法,就是合众人之力,也没有半点儿主意可想,幽蕊更是将肠子都悔青了。 按照余慈定下的原则,此时天魔殿就要先主动断开和寇楮、幽蕊的联系,把他们保下来,可冲过来的六欲浊流,刹那间就远远超出了余慈分神的承受能力,某种程度上,已将其撑得爆了,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此刻,寇楮和幽蕊正是大难临头。 “乖乖不得了。” 如此变故,终于惊动了某个装闭目养神,其实一直在瞧热闹的家伙。 承启天中,影鬼睁开眼。以他和余慈的心神联系,自然知道天魔殿之事。之前他有一万个理由置身事外,可如今,除非要承受余慈的滔天怒火,否则,必然有做出点儿事儿来。 他一边大骂余慈就是个专惹麻烦的祸害,一边急召小五: “先顶回去!” ************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大难临头 天各一方 中 在影鬼的召唤下,小五急匆匆赶回来,好险在大网崩溃前,加入进去。 以他们的修为,不说别的,单论神魂之稳固,就是当世一等一的,再加上由此衍发出的种种神通变化,当下就稳住了阵脚。 在大网中辛苦挣扎的寇楮和幽蕊等人,便觉得先有一道冷澈锐利的寒意掠过,将六欲浊流正锋破开,随后就是郁郁雷鸣,震动脑宫,虚空大网上竟是电光乱闪,浩大刚正之力,正是六欲浊流的克星,压力登时为之一轻。 寇楮心头一松,幽蕊想得则更多一些。 那位主上,如今身份已经挖得差不多了,可身边的力量,却还是深不见底,这压住阵脚的力量,分明是两个不同的高手,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 也奇怪,刚刚为什么不用? 她这里又奇怪,又放松,可是威风凛凛来救场的影鬼,可真的笑不出来了。 他原本的想法是,凭着他和小五的力量,先将六欲浊流的的势头阻上一阻,将彼此粘连的状况处理掉,但没必要陷入太深,甚至可以顺势让这边的天魔殿解体,也能彻底绝了余慈的念想。 可事态的严峻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影鬼的眼界远远胜过寇楮和幽蕊,借着两边的联系,还有宝蕴那边传来的片断,一眼就看出无拓城事态的真正关节所在,柳观那厮,竟然敢用这等邪法,造出天魔殿! 现在好了,天魔殿对天魔殿魔门那边,向来是道魔相斥、同魔相吞,接下来的艰难,让影鬼恨得牙痒痒的。 由于天魔殿并未真正显化,与外界虚空走的还是两条路子,有它自己的规则,在目前的架构上,其主要作用,是整合众人心智,就算也能输送力量,却要在其规则限定之内。 就算影鬼和小五是生力军,却也很难在这个层面上尽展全力。 与外人所见的“威风”不同,他们其实是很吃力的。 影鬼的飞仙剑意、小五的乙木雷禁,都是以神通的形式“变现”,耗力不说,威能也大打折扣,更别提小五对天魔法门一向有阴影,真到短兵相接,可能还要吃亏。 相比之下,对面倾泄过来的六欲浊流,虽说混乱不堪,却与天魔虚空的规则最是相符,更厉害的是,以无拓城百万修士为源泉,无穷无尽。 影鬼和小五胜过一时,却是后力将尽,看样子已经不可能将两个“天魔殿”的粘连状态解除了。 换句话说,他们反而陷了进来! 这时就体现出,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主持人,是多么重要。 如果余慈不被冰封,以其虚空神空加持,影鬼和小五发挥的力量当强过一倍。 影鬼要注定要为自己的刚才的决定后悔,可再后悔,急切哪破得开太玄封禁? 果不其然,寇楮等人刚喘过一口气,对面的六欲浊流就以报复性十足的超强势头反冲而至,一松一紧,某些人根本没调整过来,转眼又是两个节点熄灭。 要是死掉还好,可问题是,看状况,那两个“节点”根本就是被“夺”了过去,被对方的天魔殿控制。 技巧不行,层次有别,修为不如人、规模不如人,岂不就是个被吞的下场? 早晚要被吞噬,影鬼也束手无策。 最要命的是,感应都是相互的,他们这边发现了柳观,柳观十有**也发现了他们! ******** 无拓城中,阴影魔域之下,白莲和妙相如同两个幽魂,在混乱的边缘游走。 妙相神色平淡,心里可是不同。 之前小五一直在找空儿和她聊天,可突然就急匆匆中断联系,说是去帮忙,一贯的信马由缰,语焉不详,让她颇是疑惑。 要帮忙,肯定是余慈那边。如今余慈应该已经远离无拓城,可眼下这情况,莫名就让她觉得,那一位倒似又以什么方式参与进来。 这感觉越来越强烈,让她连掩饰都忘了,不由环目四顾,大概是神态有异,引得白莲移目看来。 两人目光一对,妙相笑了笑,要说,也该是她奇怪白莲的作法才对: 宝蕴倒下的时候,白莲应该出手,但并未出手,可也没有真正离开,依旧在阴影魔域中游荡,看起来真不干脆,不是个明智的态度。 为什么? 这个疑问没有保留太久,白莲也坦率回声,轻声道:“我教在南国,最大的敌人便是蕊珠宫,蕊珠宫里,大敌则不过羽清玄、湛水澄等数人而已,如今不知何故,羽清玄和柳观死战,我若动手,与柳观做对,等于是间接助力,智者不为。” 妙相讶然,她还是头一回见到白莲这么算计,与其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颇有些相违。 白莲从未刻意经营自己的形象,对妙相如何理解,更不关心,她另外还确认一件事,就是机缘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隐去,她需要静静等待。 白莲有等待的耐心,占据绝对主动的柳观反倒没有。 目前,事实比影鬼估计的最糟糕情况要稍好一些,柳观和方寸魔国的割裂还是比较彻底的,所以,他虽是感应到了另一处天魔殿,大约知其规模,但具体的信息,还没有了解,暂时也不想深究。 不是他不好奇,而是实在没那份儿心情,只因为羽清玄的牵制实在是太烦人了。 满城大雪,降低了方寸魔国运转的效率,使其积蓄的力量迟迟达不到他的要求,更别说在这场大雪之下,城中多处游走的气机,显示出纵使相隔亿万里,羽清玄也有足够的决心和未知的手段,干涉他的行动,看起来,可能还是符阵封禁之类。 若再来一次囚星牢,他就真要发狂了。 现在,他明明已经锁定了传送符阵,占据绝对优势的力量,却在对方精准到极致的符禁变化之中,一点点被消磨干净。 在力量冲撞的中心,无拓根城的真修圈已经快要变成一片废墟,可那个传送符阵依旧巍然不动。 他再次往天空上看,旋又惊觉,他这个动作做得过于频繁了。 他静默一息,随后迈步,一下子跨越他打出的百里地洞,来到原来真修圈的废墟上。 随着他的到来,方圆三里范围内的符阵纷纷发动,却又在大劫法宗师强横的压力之下,逐一崩解。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大难临头 天各一方 下 在刚才大约二十息左右的交锋中,真修圈仅有的一点儿人,要么逃掉,要么死掉。 如今,这里一片死寂,柳观嘴角噙着笑,一步步走向传送符阵所在。 在千万条符纹光芒之中,专属于传送符阵的那一道,也是非常醒目的,那里吞吐的,除了符灵光,还有羽清玄多年精修,炼化的真罡玄光,它穿越亿万里的距离,直抵北荒,主控周边一切符阵封禁。 是个难缠的对手。 柳观眸光盯紧了中央的传送符阵,脑后影魔刀无声无息放出,刀的本身光芒四射,所过之处,却一片幽暗。 真修圈内,本就是防护法阵众多,就是刚才柳观和羽清玄角力,也没有破损干净,可在阴影之前,却是连带着其所依托的土石墙壁,逐一崩解。 羽清玄布置的符阵,其实也是穿梭在这些防护法阵之中。柳观亲自驾临,以影魔刀的犀利、辅以神意运化之精妙,可说是无孔不入,无坚不催,符阵再难做到有效地消卸力量,顷刻之间,相对完整的防御体系,就此崩溃。 柳观咧嘴而笑,露出尖利的牙齿。 他下一步,重重地踏在地面上。 整个无拓根城都在晃动,这不是形容,而是确实如此,裂痕从他脚下辐射开来,像是蜿蜒游动的巨蟒,越扩越大。 修建在高低不等的地层之间的真修圈洞府,开始了缓慢的错位,只因为这一片区域的地层结构,被柳观一脚踏得扭曲到了极致。 地层深处的岩浆从某处裂隙中喷出来,溅起一场小型的火雨,给已经大半陷入黑暗的区域,带来一点儿深红的光亮。 在错乱的地层结构上,别说羽清玄还在亿万里开外,就是她真身到此,想要重布符阵,也要费一番功夫。 但就是这样,柳观锁定的传送符阵处,吞吐的真罡玄光仍在闪耀,就是弱了许多。 没有周边地脉元气支撑,跨越亿万里长途,同步发动封禁,其手段必然是神通之属,要消耗巨量的先天元气,就算大劫法宗师寿元几近无穷,可暂时性的虚弱,无疑就给了老天爷降下劫数的机会。 羽清玄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一点,柳观才不关心,他倒是很开心:这份儿偏执,真是同道中人哪! 他哈哈笑着,彻底封绝了传送符阵周边的元气供应,也切断了符阵向外的输送渠道。很快,除了传送符阵中央那一点儿益渐微弱的真罡玄光,周围所有地带,都有阴影的笼罩之下,偶尔闪烁着岩浆暗红的光芒。 这一刻,无拓枝城的大雪停了。 方寸魔国没有了最后的掣肘,当下疯狂膨胀,地表方圆百里区域,全都成了它的牧场,所有在此区域内的生灵,都是供它驱使屠宰的牛羊。 柳观长长吸一口气,通过他和方寸魔国唯一一条感应纽带,他得知,某种玄奇的力量正在那边蕴育、发酵、成长,虽然一开始就长歪了,可在短时间内,依然足够强大,以及……有趣。 他迫不及待想拿过来试试,可转念一想,这么有趣的东西,应该留给黄泉贱婢的血脉享受,才是正理。 他真的是迫不及待了。 速战速决! 他大踏步地向前,阴影就像披风,环绕着他,挡开了一切悖逆他的气机,并迅速将其吞噬掉。 在这个方位,他已经看到了传送符阵中央,那一道扭曲的缝隙,那里连通着亿万里开外的蕊珠宫,也连通着上一劫末,最为惊才绝艳的女修之一,和黄泉贱婢难分上下的羽清玄! 好吧,柳观找到了羽清玄和黄泉夫人之间的共同点,这让他来了情绪。 重重的脚步声中,传送符阵周围,仅存的半掩围墙也崩塌下来,阴影吞噬了边缘的符纹,使精密的符阵再难维持,中央虚空缝隙的扭曲程度在加深,显出不稳定的状态,这种情况下,它竟然还顽强地存在着。 果然,羽清玄也是精擅虚空神通的强者,才能脱离符阵,单独将真罡玄光放出亿万里之外,只不知,她的虚空神通具体是什么? 两种虚空神通的对冲,是很难得的经验,尤其危险性还这么低,换了其他任何一个时间,柳观都会牢牢抓住机会,但如今,他只要迅速结束这场拉长太多的缠斗。 双方相隔还有百尺。 柳观再一步踏出,进了百尺范围,忽地停下,心底咯噔一下。 这是一条边界…… 奇妙的气机感应,如在眼前。 他身经百战,最是相信直觉,身子比脑子动得更快,用超出前面十倍的速度将脚缩回去,几乎与之同时,虚空裂隙外的真罡玄光,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喷吐,眩目的符灵光像是当空铺开的图画,转瞬间平展百尺方圆。 前方先一步扩张的影虚空,被此灵光一照,莫名就与他割裂了开来,不知所踪。 就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要给陷进去了。 一击不中,那千百符灵光线条构成的区域,也在飞速扩张,可是柳观退势已成,又哪可能被抓住。 所以他还有闲感叹:“真是了不起,不过放这种声势,你那边还不得吐血三升?” 他现在就等一个时机,等羽清玄这路神通盛极而衰,自高峰回落的那一刻,那就是他轻松致胜之时。 可是,忽然间,依稀有人笑语:“太慢啦啊噜!” 浅紫光芒透过亿万里虚空,更越过这数百尺的距离,像是一个套环,无比精准地砸在他身上。 柳观的身躯强健如铁,可这紫光“套环”就是磁石,让人闷气的重压转瞬间就是十层百层地叠加上来,还有种种让人发指的针对神魂肉身的穿刺、抑制,这根本就是一个大劫法宗的法域全开! 就算柳观同样是大劫法宗师,可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抢先压制之下,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脚下速度骤减。 他想发动虚空神通,可这时候,之前那个活泼的声音又笑:“代师姐说一句哈……不送了您哪!” 传送符阵强光大放,碎如齑粉,可更早一瞬,柳观发现,他周围虚空颠倒,方位错乱,距离扭曲,虚空深处,像是裂开了一张大嘴,啊呜一口,将他粗暴吞下。 影虚空不适应骤然变化的虚空规则,险些分崩离析,自发收回,而他与方寸魔国的仅有联系,则像是一个乱线团,打结了再打结,扭曲了再扭曲。由于心神相系,虚空的反噬他必定要承受,当下一口鲜血喷出来,化为血雾,洒落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海……面? *********** 推荐时间还有三天,大伙月票红票啥的都招呼上来啊噜!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上天下 魔殿攻防 上 距离跨过亿万里,在温暖湿润的南国,飞泉山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听香苑前,丝缕水烟从山壁流下,汩汩水声,衬得这一片小天地愈发幽静,竹林中,四季常青的草甸像毯子一样铺开,此地主人最喜赤足在林中慢行,享受难得的轻松时光。 可此时,这片林子里,却流动着淡淡的血腥气。 羽清玄长吁口气,将柳观直接移去了东海,这个结果,她也没有想到。 她的虚空神通,不比自成天地那般玄奇,但最擅长的虚空挪移之术,早年便能通过镌刻的符纹表达其中部分玄妙 只不过柳观修为强绝,在他身上实现虚空大挪移,根本无法控制去哪儿,甚至有可能直接传到陆素华那边去,只能说是一场赌博。 不过事到如今,赌一下的效果还真不错。 念头至此,她又止不住低咳,如今她形貌颇是狼狈,本是披一身素袍,可如今前襟上尽是血迹,血上显出幽幽的光。 大劫法宗师若炼有真形法体,其血肉自与天地元气交感共鸣,也算是一类至宝,拿去合药,也是能大大提升品级。 从这个角度看,这次受伤,羽清玄的损失也着实不小,而且先天元气的损耗,是见不到的。 肩上微微一轻,是湛水澄的猫身从她身上跳下。 “张嘴,啊!” 羽清玄听话地开启唇瓣,一颗药丸丢进来,同时耳边也塞入了埋怨之声:“你也太老实、太卖力了……清玄师姐你真是个好人啊呜!” 在刚才的交锋中,湛水澄从开始便在她身边,却一直隐忍,直到最后才一锤定音,实在是帮了大忙。不过她们师姐妹关系极好,客套之类的话就不必说了, 稍稍调息之后,羽清玄还在皱眉:“柳观虽是移走,天魔殿却留下了,还不知会惹出什么麻烦。” “喵啊……”湛水澄将圆滚滚的脑袋埋起来,对羽清玄的态度着实无语了。 羽清玄倒是微笑起来,旋又沉思。 天魔殿乃是以魔门秘法,纠合大量生灵的心意情绪,形成的独特所在,虚实莫测,六欲浊流充斥其间,而这样的地方,却是天魔最喜欢的居所,理由大概和妄境差不多。 可将天魔殿和妄境相比较,前者收取的对象,几乎没有特别的限制,比大部分时间都源于一人的妄境,规模可要强出太多。若说天魔殿是富丽堂皇的宫室,后者最多就是乡下的农舍。 尤其是像目前方寸魔国这等无主之地,最能吸引九天外域的天魔居于其间,那里有它们最爱的美食,有它们最需要的养料,能够借此不断提升品阶,如此所在,自然对一切天魔之属,都有巨大的吸引力。 羽清玄如此在意,还有另一个理由: 当年上清宗山门,号称有三万六千神明护持,符法通玄者所在多有,最后却遭魔劫倾覆,堪称是上一劫末最惊天动地的大事之一。 细究其源头,正是被人暗中洒了魔种,在无声无息中,借宗门弟子之力,形成天魔殿于关键地带,摄引天魔久居,污秽人心灵智于无形之中。 事发之时,无穷天魔涌出,来了个中心开花,天外劫、末法主等天魔中的强者横行无忌,直接就定了基调,接下来长年累月的魔劫,也不过就是那一次突袭的延伸而已。 羽清玄想到当年之事,沉默了很久,方撇开这话题:“今天除了践约,倒还想到一件事……陆素华真稳啊。” “唔哪?” *********** 两位蕊珠宫的强者谈及陆素华的前后,亿万里开外,她们口中的正主儿正漫步在九天云外。 身畔非是寻常天域之景,而是山水亭阁,人影往来,仿佛仙家胜境。可在陆素华法眼看来,此地处处虚妄,十之**,都是由丑陋的天魔拼接拟化而成。 故而,她迈步之时,掩日环、虹影剑都祭出去,金环如大日,长剑如流星,一路行来,无论眼前有多少魔影,都如残雪消融,被破了幻景,销了魔相。 不过,妄境本身并不脆弱。 感受她长生真人气息,域外天魔蜂拥而至,像无生念、集阴煞这等级数的,本没有这份儿胆气,却因隔了一层妄境,遮蔽了大半气息,更重要的是,妄境本身就是一个运化渠道,使平日里难有形质的天魔,得以显化。 从分散的、无效的方式,转化为一个又一个形象各异的人影,使出千奇百怪的技法神通。 这些人,大部分陆素华都还认得:“铁衣童子,允星……唔,连广微你也用上了?” 她随口道出,掩日环和虹影剑则是交错翻飞,将各个人影打得粉碎:“不过空有其形罢了,倒是父亲的拳意,你弄得不错,你的理解,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这些年,总算还没有虚度。可是……你自己的力量在哪里?” 剑环忽地自行交击,清音琅琅,音波所过之处,铺开的妄境虚景,竟是硬生生被凿出个大洞,陆素华便通过这里,往下面“看”了一眼。 随后她就对着幽深变幻的妄境深处微笑:“羽清玄倒是比想象的还要干脆,不枉我和你纠缠这么长时间……还留了一点尾巴,不错呢。” 由于二人心神隐隐相通,若有外人来看,言语割裂感十分严重,但彼此都是理解无碍。 陆素华的意思是,北荒和九天外域的距离,是修行界最短的之一,有天魔殿在北荒,那些天外劫、末法主自然都会盯上,这样,二人身在外域,短时间内,压力反而会减小。 对陆素华来讲,确是如此,可对陆青,还真未必。 同时,陆青还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之前陆素华一直在妄境中徜徉,见招拆招,有部分心思就是“拖戏”来着。 其直接目的,就是让羽清玄和柳观的交战时间更长一些,彼此受伤更重一些,诸如此类。 更深层的算计,不足为外人道,但瞒不过陆青。 妄境深处,许久没有现身的陆青冷幽幽道了一声:“辛苦。” ********* 下一更在中午。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上天下 魔殿攻防 中 陆青的话里面无疑带着讽刺,可陆素华却是半点儿不恼,只将早早留存在无拓城那边的心念收回,全神贯注,逐步锁定陆青阳神法体所在。 双方的气机在妄境区域里碰撞、脱离、再碰撞、再脱离,上演了一场追逐战。两人毕竟是有层次上的差距,就算陆青将妄境的变化展开到了极致,陆素华还很快就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将陆青的活动范围,一层层地切割消减。 不一刻,她慢悠悠的话音响起来: “既然知道我辛苦,不妨来帮我吧。你我本是一体,割裂开来,神通尽失。你若在北荒生活得有滋有味也就罢了,可你看你……父亲大人赠你北荒基业,尽都被你荒废,有什么意义?” 陆青也有回应:“早晚都有这一日,何苦为他人作嫁衣?” 陆素华哑然失笑:“你大概是当婢仆当惯了,这股小家子气当真让人生厌。出门去,没的丢了父亲的人……我现在越来越肯定,将你收回,最是恰当不过。” 说罢,一道清光冲天而起,却是她显出阳神,在其身畔,无相天魔现出形影,受她驱役。 一些妄境中化出的人物,都是转眼被吞掉,少有能近身的。 妄境中这些人,都是陆青有生以来,见到的留下较为深刻印象的杰出之士,各有其神通法力。此时通过入梦之法,借天魔之力,模仿其法术神通,越了解的,越能体现奥妙。 使至极处,倒似千百个天骄人物齐齐来攻,虚实莫测,不知不觉就可能着了道,心神被扯入妄境深处,不辨真谬,直至伤损心神,为天魔所趁。 可陆素华也是一语中的,模仿得再多,再逼真,也只是借用外力,本身的能力没有丝毫增长,根底不成,终究无法对陆素华形成有效的杀伤。 当然,以步虚级数和长生真人的天堑差距来看,陆青本身的能力,短时间内也绝不可能提升到与陆素华相抗衡的地步。 所以,说到底,这都是一个必死的局面。 陆素华出了阳神之后,倒也不急着发动,只看无相天魔逞威。此物之前在陆沉行宫,被余慈和小五的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森罗冥狱神禁以及太一斩邪符两路符法符禁神通连续重创,本是萎靡,但吞吃了这些以天魔为基的妄境人物之后,伤势大为好转,之前伤损的对十魔内禁的控制,也有所恢复。 将事态还原到预定的方向,这才是针对陆青最稳妥也最不可抵挡的攻势。 陆素华阳神显化,金芒为核,祥云绕体,清光缭绕,无相天魔则魔气森森,反差巨大。 不过效果实在上佳,在催动妄境干扰不成后,陆青那边也把持不住,一直隐匿的气息竟然被逗引起来,两边气机交错,随后形成绝大的吸力,向那边靠拢。 这一刻,长生真人的气机如风卷云舒,似在高空之上,偏又点化心头,方圆近千里,都如受影响,万里方圆,都可生出感应。 如此气息,本是最能招引域外天魔的,也确实招惹了千千万万的魔头,可里面,尽都是念魔、煞魔之流,没有任何一个可堪造成影响的天外劫级数的大能。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正是无拓城上空,那方寸魔国的影响。 柳观没了,但方寸魔国的运转照旧。 从头到尾,柳观唯一的用处,就是为其打下了一个深厚强横的基础,阴影魔域,覆盖了无拓城百万修士,就算不断有人逃走,就算十不取一,其规模仍然庞大到不可思议,形成了自行运转的强大动能。 而这个东西,现在是无主之物! 虚空中波纹连动,北荒上空的黑暴不知不觉撕裂了数道缝隙,在绝大部分人茫然无知的时候,直通无拓城。 方寸魔国附近,倏乎间被无数的魔念缠绕。 对任何一个域外天魔来说,拥有一座天魔殿,就是成就末法主的捷径,但要想指望已经成就末法主的天魔会放弃这玩意儿,无异于白日做梦。 只不过,在距离真界太近的地方,末法主级别的天魔,是非常非常稀少的,包括魔门在内,没有人待见它们,每年修行界各位地仙,都有一个保留任务,就是驱逐真界外围的末法主,这种情况下,还是天外劫层次的,更占便宜。 北荒本就和九天外域距离接近,天魔来得格外迅速。 有一头天外劫魔,就在九天外域和碧落天域的交界处,本是盯着陆家血脉,中途却发现这个机会,几乎是在方寸魔国与柳观失联的第一时间,便从九天外域抢下来。 血狱鬼府和真界生灵,很难适应彼此的自然条件一样,从外域进入真界,对天魔来说,也是一次绝大的冒险,所以这头天外劫魔没有在外耽搁,格外果断,不管方寸魔国里面凶险与否,直接扑入进去。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北荒碧落天域最低,其外部天外劫魔的密度相应就是很高,这一刻就有四个魔头先后做出反应,但前面那个冲进去,就形成了对外的斥力,后面来的很难再插一手,只能在外绕行。 或有形,或无形的魔躯,在阴影魔域内外穿梭。 域外天魔自有一套交流方式,不是用声音,而是直接以心神串联,常人很难理解,不过几头天外劫魔神意力量之强,超乎想象,这一波交流下来,无意中就形成了恐怖的精神冲击。 无拓城内,阴影魔域中,修士们从这一刻神智错乱的,不知有多少,而这些人乃是魔国力量的源头所在,直接造成六欲浊流更加混乱。 所以不排除这是诸天魔刻意为之。 但不管内外怎么变化,先冲进去的魔头,打死也不冒头,只是在不断地调整对方寸魔国的控制力。 时间站在它的一边,方寸魔国内的环境,适合天魔生存,可那些久居外域的“同伴”,可没它这么好的避风港。 北荒的风在变化,天外劫级数的天魔降临,真界的运转法则,肯定是要有所回应的。 ************ 大伙儿还能再砸点儿月票不?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上天下 魔殿攻防 三 “起风了。” 白莲站在半倾颓的盗天楼废墟上,记得这里原是无拓城最醒目的建筑之一,是天夺宗的标志,但今日之后,还有没有天夺宗还要另说。 她想到了刚打过照面的夺心道人,不过接下来就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扑面而来的料峭寒风。 无拓枝城外围立着防御阵,阻挡北荒黑暴的冲击,防御阵之内,很少有像这样感觉清晰,又带着纯粹自然气息的风。可事实上,浩荡长风正从九天之上吹动,轻而易举地越过了城池防御阵,将其独特的力量注入阴影魔域之中。 身边,妙相抬起头,气息却是非常谨慎地收敛起来。 那风并不强,可当其抵达上空方寸魔国附近,就有一波强横而尖锐的精神冲击四面扩散,那是域外天魔痛苦的哀嚎。 域外天魔有虚体和实体两类,实体是有肉身,至少是一段时间内,以肉身存在的,但总体上还是以虚体居多,便如游魂一般,其实层次上有本质的不同,伤神夺舍,是其最擅长之事。 突入此界的四头天外劫魔,比例上倒是合拍,一头实体,三头虚体,其中一头已经冲入方寸魔国。而除了抢得先机的那个,其余三个,在此时都是狼狈不堪。 从九天之上刮来的风,挫肌销骨,又毁神灭魂,是曰“风灾”,正是天地法则,对侵入真界的域外天魔所做的回应,对天魔之属有克制之效。 对此,见多识广的两人都不奇怪,白莲看了几眼,就不再感兴趣,径直移动。此时城中再没有人阻拦她,不一刻,她就来到之前来到的重器门的产业,亦即宝蕴倒伏之地。 她仍未表露自己的态度和打算,妙相却往下看,见到那情形,略一摇头:“红粉骷髅,刹那红颜,可怜可怜。” 说罢,一挥袖,森白的火焰燃起,将下方的身躯化为灰烬。 白莲没有阻止她,站在原地,因为她能感觉到,那份机缘感应,并没有随着宝蕴的身死而消失,反而在柳观远离、天魔降下之时,愈发地清晰起来。 她可以确定,那个可怜女子的神识烙印,依然存在,且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成长壮大,和她的那份机缘的联系,也越来也紧密。 那么,她在哪儿,那背后的那份儿机缘在哪儿? 白莲抬头,看向上面因域外天魔的挣扎冲击,而高度扭曲的虚空。 ********** 柳观无影无踪,天地法则针对天魔兴起风灾,可影鬼等人的压力有增无减。 任何一头天魔,都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天外劫的层次,更是大师中的大师,其心思灵智,绝不逊色于一个长生真人,就算受真界大环境的影响,可等到扑入魔国之际,就又恢复了全盛状态。 外面风灾劲吹,方寸魔国却是个最好的避风港,抽取百万人的六欲浊流,形成的厚重壁障,就是风灾,一时半会儿也攻不进来。 这期间,那头天魔除了应付同类的争抢,间或抵挡风灾之外,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强化对方寸魔国的控制权上。 影鬼清楚地知道,现在由于粘连作用,他们这边的天魔殿,就像是附在方寸魔国之外的一个小点,看起来很不起眼,可想要想瞒过天魔,还是比较困难。 这是由域外天魔的性质决定的。 域外天魔,在佛门中又曰“他化自在天子魔”,言其自身无法变化出欲乐来享用,只能“他化”别人之欲乐为己所用,人心变化生就的六欲浊流,就是它们感觉最可口的美食。 不过,那只能说是无生念、集阴煞这两种层次,在更上的层级,六欲浊流就变成了点缀式的调味品,有些天魔甚至觉得这玩意儿太污秽、口味儿太重,相比之下,修行之人所具有的超凡之种,精进之心,才是它们最喜欢也最需要的东西。 利用他人的精进修行,为自身获取利益,也是“他化自在”的意义之一。 柳观的行事,是以邪法驱动天魔殿法门,迅速造出了方寸魔国,里面长了什么? 从无拓城修士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不外乎偏执、仇恨、**等芜杂阴暗的情绪,这是能让人格扭曲的巨大力量,但注定了是暂时性的东西,和超凡、精进之类,哪能扯上一点儿关系? 反倒是被粘连住的他们这边,倒是颇有几个“可口”的…… “来了。” 影鬼这边,能够感应到,对面的六欲浊流有了一个比较短暂的凝滞,随后再次开始凶横的冲击,只不过在其中,已经多了一些小小的、又不断扩大的漩涡这当然只是感觉,不过一些特别混乱、不好驾驭的情绪,确实通过这些“漩涡”调整,被甩出去,使六欲浊流渐渐有了条理。 这种“条理”不是泾渭分明的那种,而是使冲击有了可控性,显然,那头天外劫魔是个比较挑剔的家伙,而且也有手段,轻而易举地实现了初步的控制,借此将里面有价值的东西筛选出来,以满足“口腹之欲”。 这样有好有坏, 好处是有了条理,应付起来可能会更有头绪;但坏处在于,对方的控制力在迅速加强,比方寸魔国自发的运转可要强出太多,这处简陋的天魔殿,还能再坚持多久? 毁就毁吧,可粘连不除,大伙儿全都要倒霉! 最要紧的就是要破掉粘连状态,可是,在这里面起最关键作用、贯通两处天魔殿的中央环节,是应该叫她宝蕴呢?还是称其为姹女阴魔…… 这一点,那位怕是不会太在意。 如今的宝蕴,或曰姹女阴魔,正在六欲浊流中起起伏伏,分明是受到了方寸魔国的控制,可在她“体内”,一颗魔种也在运转,是搭建虚空大网的一个节点。 两个原本并无关联的“天魔殿”,就以这种方式,实现了互通。 只不过,由于方寸魔国的强大优势,这边被压得抬不起头,这个联系,现实意义上,就是一条单方面倾泄六欲浊流的“阴沟”。 ************ 下一更在中午,最后一天推荐日,求各种支持。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上天下 魔殿攻防 四 把那颗魔种拿出去? 除了余慈,恐怕没人能做到,其实就算是余慈,做不到的可能性还更大些。 至于宝蕴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影鬼略微知道一点儿,也知道余慈要负责任的,不过他不关心这个,现在他只想着全身而退…… 一着急,还真给他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这边的天魔殿早晚是要放弃的,早放弃一步和晚放弃一步,其实没什么区别。 那么,就早一点儿好了,寇楮先离开,然后是幽蕊,至于其他那些人……抱歉,他们是谁? 等到两个余慈明确要保的人脱身,他在里面辗转腾挪的空间就大了许多,一些手段也好使出来。 当前天魔殿将众人心智整合,浑融一体,也就是影鬼的修为和技巧远远超出除小五之外的其他人,能够暂时屏蔽真实想法,才没有露了底。 寇楮很听话,幽蕊的心思就多一些,影鬼也想到了,会再做个屏蔽。 思路一开,影鬼又有了信心,至于“早一步”给余慈带来的反噬,来吧,看看太玄封禁和六欲浊流,哪个更强一些。 撑过了第一波,他就有十成把握,助一行人全身而退。 然而百密一疏,他的想法瞒得过谁,也瞒不过小五,小姑娘当然很惊讶:“这……不好吧。” 她的想法可是没有经过屏蔽的! 影鬼抚额,知道不能耽搁,以强横的意念,破开一切思绪乱流,通知了余慈分神,因为有危机时刻先保住寇楮、幽蕊的原则在,这一条没什么问题就通过了,寇楮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脚踢开”,断去了联系。 幽蕊确实有几分聪明,她借着灵巫法门中一些技巧,先帮助影鬼暂时稳住大网的结构,这才抽身而退,但也因为缺了这生力军,在她离开之后,天魔殿的主体结构直接崩了一半。 其他人再乱也没办法,但在此时,差不多就是当场反水,更抵挡不住对面六欲浊流的冲击,造成了天魔殿的反噬,在第一时间就将余慈分神重创,凶横戾气顺势就压至承启天。 影鬼冷冷一笑,意念如剑,将天魔殿与他的心神联系切断,轻松得像是斩下一段袍角,小五也不用他担心。 接下来,他只需要帮余慈抵挡住最初的一波冲击,等两个天魔殿同化完毕,主控权交出,反噬什么的,既然早早将天魔殿外置,也不会太强。 粘连之类的问题,也就顺利解决,那时候,一路东去就成,至于受伤一类的“小状况”,自有余慈承担,关他屁事。 他的信心十足,可事态便在此刻,突兀生变。 天魔殿的反噬,揪住了余慈与之相连的气机脉络。便在双方接触的瞬间,影鬼耳畔,似乎听到了一声雷鸣。 声音不大,可里面蕴含的信息和力量,却让他微微一颤。 曾经有劫法宗师的修为,影鬼最清楚不过,这一声雷鸣,却是天地法则运化之机。伴此雷音,寄存在宝蕴或曰姹女阴魔身上的天劫之力,蓦然“苏醒”! 用这个词儿最是恰当,那就像是一个沉睡的人醒来,不管是宝蕴也好,刚刚生出的姹女阴魔的意识也罢,在天地法则的强横面前,都毫无作用,最终都要由法则意志主导。 这是余慈的劫数,由于目前天魔殿的反噬,天地法则终于又找到了机会,将劫数降下。 影鬼“哈”了一声,但后面无以为继。 他知道,事儿大了! 第一个起反应的不是影鬼,不是小五,自然也不是还在昏睡中的余慈,而在被封死在屠灵狱上层的死魔。 它们欢呼,屠灵狱加上太玄封禁,让它们一时还无法恢复活力,可来自于天地法则的力量,却与它们是同源的,彼此感应,只要轰开一点儿缝隙,它们就会冲出去,把心内虚空吞噬得一点儿不剩。 因为天劫之力的苏醒,方寸魔国那边,正与风灾相抗的天外劫魔,倒是很知机地收拢六欲浊流的冲击,这使得受天地法则驱使的姹女阴魔,与方寸魔国之间,出现了一个断裂。 如此做法,等于是将这边的天魔殿,送给了姹女阴魔接管,虽说已经是崩塌大半,不可能存在太长时间,可依然能够作为进攻的跳板,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等于是将其“礼送出境”。 方寸魔国那边做出反应,相应的周边气机就有变化。 一直在关注局势的白莲,神色微动,看到在风灾中挣扎的域外天魔中间,忽然闪过了一个新的身影。 和不断变化形体,以消减风灾伤害的天魔不同,那令人目眩的身姿,从头到尾都非常清晰,但持续时间极短,一闪便已不见。 妙相轻“咦”了一声,但只是惊讶,可白莲的眼力要胜她数筹,却察觉出其中气机的流向,以及其所代表的事态变化。 天魔双殿…… 原来这里还有一座外置的天魔殿,而姹女阴魔正夺殿而入,在此其间,天地法则意志明显占据了主导地位,且具备强烈的针对性。 而其目标方向是……东! 她转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无边黑暴,直指某个方位。 妙相感觉到她的变化,乍一扭头,便听到:“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踪影全无。 妙相根本没捕捉到她的身形,可想到前面她目注的方向,还有小五前面透露的信息,眉峰蹙起,再看无拓城上空风灾魔气,摇了摇头,也往那边赶去。 ******** 影鬼背着手,脸上毫无表情,直视前方,小五在他身边,抓着自家小辫,嘴里念念有词,还是有点儿紧张。 前方承启天中,红光照下,像是夕阳斜照,一片血色,这是天劫之力侵入此间。影鬼二人没想着去阻挡,因为有了天魔殿这一条路子,妄想拒敌于外,只会是徒劳无功。 红光最盛处,人影显化,姹女阴魔光赤无遮,缓步而来。 小五哇了一声,似是想起了什么,拿左手盖住脸,手指却分得很开,从指缝里好奇地观察。 影鬼略微调整气机,和小五的融汇在一起,以便提升接下来联手合击的效果。这种小技巧,小女孩儿是不懂的,他就要操心一些。 如今,他和小五就相当于余慈渡劫时的护法,本来干的是查缺补漏,以防万一的活计,问题是天劫临头的时候,余慈主意识昏睡,做的叫一个错漏百出,两个护法者,比自己度劫还要辛苦。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太玄封禁在限制了余慈的同时,也发挥了作用,在未破开之前,承启天的结构反而更稳固,天劫之力侵入,仍没有造成直接的损伤。 如此,绝对要在这儿控制住局面。 影鬼将意念与小五沟通,小姑娘忙将手从洁净的脸上拿下,玉琢似的小手在轻搓,便有火焰如雨,对着红光及其间姹女阴魔落下。 这是符禁所蕴之符火,不管无形有形之物,均可焚烧。 寸许高的火苗无论如何都不熄灭,附着在红光外,冰面上,滋滋作响。 对此,姹女阴魔的应对方式很简单,檀口微张,一颗仅有龙眼大小的漆黑圆珠吐出来,与周围红光混染,上面似乎刻着花纹,细看去,却是人影挣扎,浊流滔滔。 天魔殿,且正是余慈分出去的那个! 影鬼搭眼一瞧,就有些牙疼,也不知是姹女阴魔本身的智慧,还是天心法则的演化,之前竟没有完全将其毁掉,而是保存着余慈的分神,形成一个共生关系。 这样,小五的符火烧过去,所有的伤害就要由姹女阴魔和余慈共同承担。 小五放也不是,收也不是,只能拿求助的目光去看影鬼,可就在此时,姹女阴魔骤然发难,竟是不管承启天,身形飞纵,由实化虚,转向星辰天。 那里可是余慈天垣本命金符的根基所在,是余慈超凡脱俗的第一步,无论如何都不能有失,影鬼顾不了许多,身化剑光,暴起拦截。 可未等双方贴近,大片红光剥离,像是布下了一层雾霭,看似罩落承启天,可那又是一次虚实转化,竟是不管承启天,直落向人间界。 影鬼先是一愣,然后就是大骂,这一下就击中了他和小五的死穴。 不管是星辰天,还是人间界,都是心内虚空的组成部分,与承启天平行,并未显化。在那里,影鬼和小五的战力无疑要受到限制,对方上来就直指这两处,肯定是有所针对。 星辰天是有点儿危险,但影响更大的是人间界。那里虽只是最虚无的投影,大部分时间,概略模糊,却是联系着所有植入魔种的生灵,一旦姹女阴魔发力,借着心内虚空的联系,将这些人的精气全部夺取一空,什么都不用说了,一切后果和劫数,都将由余慈承担。 原本专属于最顶尖人物的劫雷,也说不定会破例送给余慈享受,那时才叫一个十死无生。 他的剑修手段,用在阻截上,事倍功半,只好招呼小五:“封住!” 小五急切间,也不及用出符禁,干脆把口一张,灰黑磁火喷出,化出九地元磁神光,将百亩方圆的承启天,封了个严实。 如今姹女阴魔是想由实转虚,走心内虚空的路径,避开两人的封锁;小五则以浑厚无匹的元磁之力,封牢了承启天,不给对方任何转化的机会。 姹女阴魔似也没想到,小五有这般手段,一击不成,反让影鬼欺身上来,剑气迸发,透体而过。 若是常人,如今早给切成了十七八段,可姹女阴魔虚实莫测,虽是中一剑便有红光晃闪,气息转弱,但最终都维持了形体,且双眸中透出粉红色的光芒,透照五尺,令人望而凛然。 影鬼见好就收,无形剑诀展开,倏然不见,但只要对方还往星辰天冲,他自然会给几记狠的。 姹女阴魔倒是没再往上冲,倒是天魔殿显化的漆黑圆珠重又腾起,在空中滴溜溜打转。 影鬼看去,便有感应,就见那珠子内部,似乎生出了绝大的招引之力,和远方庞大的力量相接。 这是主动连上了方寸魔国啊,那头天外劫魔本来还要置身事外,可如今,竟然要被硬扯进来了。 再怎样的修为,都很难将六欲浊流这种天然狂暴之物,弄得如臂使指,再有天地法则意志催化,更难抗拒。那边的天外劫魔,恐怕也在骂娘。 真***…… 影鬼总算是确认这姹女阴魔所代表劫数的的厉害。不在于天劫的种类有多么可怕针对一个半步步虚的修士,本来就没必要劳师动众,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基本上还是兵对兵、将对将,不会“铺张浪费”。 真正可怕之处在于,因为她不是以本身意识驱动,而是以天地法则为根基,别说分心二用,就是十用、百用、千用,都没有任何问题,且是算计精到,水银泄地,无孔不入,相对而言,天劫的种类、规则,反倒是一种限制了。 屠灵狱中,死魔又是齐声欢呼,在它们的感应中,封禁已经开始弱化了。 事已至此,影鬼反而想得少了,只道:“守着!” 天地法则总要维持一个起码的“公正”,对余慈这种层次的人来说,就算是虚空开辟,引来天妒,天劫之力总量也不会大,会有一个标准在,如此守到最后,就是胜利。 方寸魔国的冲击终于来到,仍旧是六欲浊流,承启天是心内虚空的一部分,自有其独特的运转法则,不管是多么抽象的东西,在此都要显化出一定的形象,浊流一到,就是漆黑恶臭的污垢潮水,从天魔殿的乌黑圆珠中一圈圈扩散。 里面还有奇形怪状的东西,那是六欲化染的魔灵。 如此污秽之物,真在这儿肆虐,余慈就算不死,也要根基受损,百年之内,休想再进一步。 影鬼剑光急落,飞仙剑经中,有不少破邪除秽之法,只不过能不能控制住几无穷尽的六欲浊流,同时抵挡住姹女阴魔的破坏,他没有信心。 便在此时,小五叫了一声,重重跺击脚下地层,一圈灵光扩散,转眼渗入地底。 这也是六欲浊流的污垢大潮落地之时,才一沾到地面,便是哧的一声,乌黑一片。 *********** 两更并发,今天遇到很伤情绪的事儿,说是中午发,又失约了,不过心里还是庆幸,好歹雨过天晴。 明天更新会比较迟,大伙明晚再看吧。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天上天下 魔殿攻防 终 天劫有本劫、外劫之分,本劫是自己招惹的天劫,外劫则是由这一劫数间接导致的劫难。 比如因为天劫造成的虚弱,引来仇敌觊觎,这就是外劫,也属于天劫的一部分。 本劫那边看天地法则公正,一边不会放出严重不对等的力量,可外劫这边,就全看人品了。 这一点上,余慈似乎不太妙。 他这个惹祸精,招惹了太多不应是他这个层次所能接触的强悍力量。 方寸魔国被招引过来的六欲浊流,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乌黑的色泽在急剧扩散,里面魔灵也四散开来,有的干脆就直接遁入地下,这些魔灵为浊气所生,它们连最初级的智慧也没有,有的只是破坏性的本能;其个体的战力都不高,却能够污秽道基。 越是这样,越难对付。 眼看小五跺地产生的灵光,完全渗入地底,逐步消散,却一点儿没有反应,影鬼都以为小五是失手的时候,地面之上,五色光圈张开,一条飞天蜈蚣嗡地一声从里面飞出来。 这异种似乎一下子开启了某道门户,当下,大批量的虫豸异种从五色光中生出,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中,这些个绝称不上顺眼的小东西们,和地层上下的魔灵撞在了一处,随后就开始激烈的厮杀。 太化玄冥浊灵神禁! 此乃北岳神禁的一种,所衍生出来的这些凶灵异种,本无实体,只以浊气为生,以污秽为食,通过符禁生克变化,慢慢生出。 从这个角度看,它们虽然都是凶灵异种,但干的却是清秽祛污的活计,直接落入六欲浊流的潮水中,自然要抓着机会,以之为食,提升自己的异化速度。 当下,污黑的承启天地面,完全被这些虫豸异种覆盖,这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小东西,将口器覆在上面,大力吸食,还有的直接扑上天空,承接降下的污秽潮水,有的甚至干脆以魔灵为食,几口吸干吞下,身体在迅速膨胀,气息也愈发悍厉。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些凶灵异种,小五将六欲浊流纳入了自己生克变化的领域,也就实现了对那处局面的初步掌控。 影鬼忍不住大叫一声好,这一手,只有天赋精通五行生克符禁法门的小五才能使出来,但用得这么及时、这么恰到好处,也不枉他这一年多,针对其战斗意识的培养。 然而他一句话刚夸完,外头的某个感应,就让他变色。 已经登上地下河渡口的朱文英一行人,忽然停下,有些慌乱的样子。 因为在冰层中密封的余慈,其皮肤光泽忽然以可以目见的速度消失,十数息一过,整个人在冰封中都似瘦了一圈儿,分明是精气被夺之相。 那边如何处置,影鬼不管,他猛地扭头,盯紧了眼前仍欲扑往星辰天的姹女阴魔。 他却是忘了一件事, 姹女阴魔的发端,其所存在的根基,就来自于余慈,原先植入宝蕴脑宫的魔种,此时也已经转移到姹女阴魔体内。某种意义上,这是一条直抵余慈核心的甬道,姹女阴魔完全可以通过这一联系,绕过他们和太玄封禁的保护,强行抽取精气。 或者可以这么说,天劫对余慈根基的伤损,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他这边一个恍惚,姹女阴魔身形再度虚化,冲向星辰天,大有手摘星辰之势,影鬼出于本能,发力拦截,可是心底却在油煎火燎,怎么办? 另一方面,小五通过太化玄冥浊灵神禁,初步掌控了那边的局势,虽然还要分心护住人间界,但以她的水准,正常发挥,就没有问题。 可那边事情也在变化。 太化玄冥浊灵神禁中放出的凶灵异种,其胃口大概是太好了,短短时间内,就将姹女阴魔招引来的第一波六欲浊流吞吃干净,按照小五的想法,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肯定是要再碾过来的,偏偏事态的发展就出乎她的预料。 天魔殿圆珠和它所沟通的方寸魔国之间,蓦然出现了一个断层。 六欲浊流断流了。 其实可以这么说,小五其实是帮了主控魔国的天外劫魔大忙,从一开始,那位就对这边缺乏足够的兴致,尤其是天地法则意志操控了姹女阴魔之后,更不想趟这边的混水。只是不那么听话的六欲浊流被姹女阴魔招引,让它不得不来。 而等到小五放出太化玄冥浊灵神禁,一下子阻断了六欲浊流的势头,它就知道,脱身的机会来了。 天外劫魔绝不缺乏智慧,它的决断力超强,抓着机会,立刻切断了与承启天的联系。 小五有点儿发怔,不过在她的想法里,这样当然最好了,控制着那些凶灵异种将残存的魔灵吞吃掉,她就准备去帮影鬼的忙。 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悬浮在半空的天魔殿圆珠在发颤,应该不是它本体的结构问题,而是…… 哧地一声闷浊声响,天魔殿凝化的圆珠炸开,更确切地说,是给撑爆了。 一条粗若儿臂的苍黑树枝,从那里面捣出来,长度超过十尺,呼呼甩击,让小姑娘看得眼皮直蹦。 树枝上面还点缀有叶片,然而每一个叶片,都不见叶脉结构之类,有点发虚,接下来她看得更清楚,那是什么叶片?分明都是蠕动的阴影,这些阴影在树枝扭结出各种妖异的姿态,像是被捆缚、被侵害着,还发出如飒飒风声般的呻吟。 小五的小辫儿差点儿立起来,近乎本能地一个磁雷砸出去,落在树枝上,将其震得摇摇晃晃,裂了一个缺口,里面涌出来的,正是漆黑的六欲浊流汁液。 元磁神雷熔金销铁几若等闲,可小五这慌乱下全力一击,竟然只是打裂一个缺口,这强度…… 便在此,承启天中,响起一声极致痛苦的尖鸣。 其源头却不在承启天,而是来自于已经非常遥远的方寸魔国。 那是天外劫魔濒死的哀嚎! 第二百九十四章 魔树异种 天劫乱象 一 无拓城上空,围在方寸魔国外的三头天外劫魔,正艰难抵抗风灾,偏又不甘心丧失这个突破的大机缘,正在纠结,就听到了里面那一声哀嚎。 域外天魔,尤其是虚体,没有天生的发音器官,能出现这一声响,当是精神层面激烈的反应,打穿了壁垒,才有这般效果。 三头天外劫魔都是心思机敏之辈,可就是因为三方同在,在哀嚎声带来的危机感如潮水般碾至的时候,它们的第一反应是: 那边怎么做? 事实证明,这样的反应糟糕到无以复加。 “嘎嗦。”像是坚果被一脚踩碎,方寸魔国就是在这样的声音里,全无任何缓冲,直接崩裂开了。 无数狭长阴影,由爆裂的冲击带出,一下子支起长刺,像是刺猬,但简直锋利到不可思议。 三头天外劫魔,在第一时间被穿了个千疮百孔。对它们来说,这不是致命的伤势,可当它们在惊愕中遁逃时,这些支起的阴影长刺开始扭曲甩击,像是柳树的枝条,与之同是,极度阴损的抽吸之力发动,其力量之大,使得周围虚空都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内聚的漩涡。 它们发出和前面几无差别的哀嚎,竟是不由自主地被阴影长枝勾锁,挣扎难起,在强横的抽吸之力作用下,一身精气法力,包括巨量的愤怒绝望之情绪,尽都倾泄而出,被中央那初步成型的妖物吸收。 这一刻起,无拓城中的人们,看到了一个荒谬绝伦的生长过程。 方寸魔国中,瞬间生长出了一根巨树。 阴影魔雾构成了大树的主干,看不清晰,但其根系却是实实在在地发达和强悍,竟是硬生生撕裂了城外的防御阵,刺入大地,与周围的地脉连在一起。 黑暴呼啸着,从根系造成的裂隙中切进来,飞沙走石,顷刻间将周边的屋舍夷为平地。 但真正让人心肝儿抖颤的,还是那随后铺展开来的枝条。 最初还是半虚无状态,很快就凝成了苍黑的颜色和质感,同样轻松破开了防御阵,无止境生长,无止境地延伸,城池上空,便像悬浮一头跨空而来的妖魔,放出以千计、万计的魔手,探向城池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人相信这些阴暗中诞生的东西,会与人为善,事实上,那确实是一种奢求。 千万枝条同时探入无拓城,转眼就将外围防御阵彻底撕裂。没有了防御阵的保护,无拓枝城当即完全暴露在黑暴的冲击下,绝大部分建筑物,在接下来十息左右的时间内,成片崩毁,而这里的人们,根本没有机会为此而愤怒,在铺天盖地的苍黑枝条下,他们被抽打、被捆缚,又或者直接勒杀! 未死的人是不幸的,苍黑枝条一旦将其捆缚,其尖端立刻刺入其肌体内部,注入剧毒的汁液,那是六欲浊流的显化,刺激身体,激发疯狂的情绪,使之成为巨树的养份。数以千计的修士就这么“挂”在树上,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但就是死了,也远远不是解脱的时候。 苍黑枝条上扭曲的阴影,正是串起的死者魂魄,保留着生前死后最痛苦的姿态,呻吟哀嚎。 “柳观***养出个什么玩意儿啊!” 在承启天,完全是以粗暴的方式,通过探来的长枝,和数千里外的无拓城重新建立起联系。 妖树……影鬼这么称呼,这株妖树的生长壮大,肯定与柳观有脱不开的关系,其人在无拓城,用邪法驱动神道,毫无节制地抽取百万修士的情绪和信念力量,在方寸魔国中运化,更是吞吃了进入争夺控制权的天外劫魔,最终生出了这么一个怪物。 如今方寸魔国完蛋,这个侵略性十足的家伙,就通过天魔殿之间的联系,杀入承启天。 它是猎食来了。 苍黑的树枝被小五磁雷重创之后,不再甩动“捕食”,而是插入了承启天的地层,化枝为根,以此为根基,略细几圈儿,可数目多得让人眼蹦的树枝疯长,咻咻甩动。 在妖树长枝插地之际,太玄封禁的冰层便给硬生生砸碎裂口,长枝得以直接“抓住”承启天,其根系在地层下急速蔓延,甚至是扣住了云楼树的根须。 所幸,云楼树算是无情众生,没有情绪的波动,妖树对此不感兴趣。 影鬼知道有了大麻烦,便在与姹女阴魔纠缠的空隙,冒着风险放出神识,逆向刺入妖树本体所在的无拓城方位,看那边情况。 然后他发现了,这棵大树也是非常挑剔的。 它每时每刻都在制造大量的负面情绪,形成海一般的六欲浊流,可它对六欲浊流完全看不上眼,只是将其作为一个标准。在六欲浊流中灭顶的它完全不管,倒是谁能从中冒头,就证明那个人有超凡之力,自然也就成为他的目标。 接下来,就是全无节制的吞吃。 这事儿也太邪了! 影鬼无论如何都看不懂,如此粗暴的方式,没弄得爆体,反而能造就这样的怪物?这完全悖逆了天地法则的意志,也必须是有什么弱点,只是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不等找到,承启天就要毁于一旦。 现在看来,是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灵智迹象…… 影鬼忽地灵光一闪,现在不是仔细思量的时候了,他大叫一声:“小五!” 不得不说,小五真的是越来越机敏了,他话音才落,小五的气息就完全收敛,影鬼比她更早一步,飞仙剑意贯空,一次爆发,拼着受伤,硬是将姹女阴魔挡下星辰天。 这时,恰是妖树长枝肆意扩张的开始。 便在妖树长枝袭来之际,它以天魔法门,强行敛息,重重摔在冰面上,滑飞出去,位置在移动,可身体就像死了一样,不露半点儿气息。 就像他所猜想的那样,妖树根本没有任何灵智可言,就算他近在咫尺,之前也展现出了足够的超凡之力,但妖树仍没有任何反应。 他们张扬的气息消去后,承启天最明显的就是冰封寒意。太玄封禁可是羽清玄的手笔,内里蕴含的独特力量,使得妖树长枝极其兴奋,更加激烈地击打冰面,笃笃连响。 而且,还有一点不能忘掉,失去了阻挡,姹女阴魔的气势自然大涨,这是天地法则意志的趋向,不以局势的改易为转移。 妖树可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在敲冰之余,也锁定了这一目标。 第二百九十四章 魔树异种 天劫乱象 二 在影鬼眼前,无数长而强韧的树枝交织成大网,对着姹女阴魔就缠了上去。 妖树的强横毋庸置疑,眨眼的功夫,那些苍黑树枝,竟是牢牢地将姹女阴魔捆缚,在双方交接处,一层层的红光迸发,映红了整个承启天。 此时此刻,若天地有灵,其法则意志想必也是出离愤怒。妖树的做法,等于是抢戏,他一举成为了天劫之力最直接的目标, 雷音低沉,如巨轮碾过大地,姹女阴魔身外的红光,除了夺取精气,同样有着惊人的杀伤,妖树长枝发出咯吱吱的呻吟,不少根枝条断裂,但紧接着就有更多的缠上来。 妖树抽取生灵超凡之力,姹女阴魔也在夺取妖树的精气,看起来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可妖树本身的精气芜杂混乱,又浑厚无匹,整个无拓城都是它的后盾,就是任姹女阴魔夺取,又能用掉几成? 相比之下,姹女阴魔源于天地法则意志的天劫之力,对妖树来说,则是最可口的美味,吞食起来,完全没有节制,到了后来,妖树的抽吸之势已成,也开始放出红光,倒似是姹女阴魔的红光从内部将妖树穿透,但实际上,它抽吸外力的速度再度提升。 短短的时间内,妖树竟然获取了姹女阴魔的典型特性,如此妖物,还有谁人能制? 影鬼正看得咬牙切齿,忽有热浪,拂过脸孔哪来的火? 疑惑中,他看到了,扭曲的火光从妖树内部,几乎要满溢的红光中喷出来。 他愣愣神,再次确认,没有错,就是妖树内部燃起了火。而且,这火还不是凡火,而是以六欲浊流为引子,引发的天界净火。 火焰颜色几若透明,略泛一点儿青,六欲浊流蒸腾的黑烟,在这火光中,很快就被扫灭,连点儿渣子都没有留存。 这肯定不是妖树自己的手段,在燃烧的净火中,所有的树枝都在抽搐,簌簌沙沙的声音,像是破了嗓的呻吟,显出极度的痛苦。 是天劫,净火天劫! 妙相已经离城将近千里,忽地心有所感,回头望,层层黑沙挡不住她的视线,而远方那巨大妖异的存在,也不是区区黑暴就能遮掩的。 就在她回头的空当里,由阴影魔雾凝就的主干,已经完全被火焰吞没,正因为如此,妙相才惊觉,不知不觉间,这棵妖树已经成长到超过两百丈的高度,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庞然大物。 以前只因质地特殊,又大半隐藏在黑暴中,不甚显眼,等到火焰蔓延全身,一下子就显露出来。 是净火天劫啊。 在修行界,这也是一种比较知名的天劫了,一般来说,都是针对那些阴物魔头,用来对付妖树,也能说得过去,相应的,由于五行生克的缘故,对付域外天魔的风灾,此时已经渐斩退去,天地之间,火劫正盛,近于无色的火焰扭曲了虚空,似乎随时都会将妖树化为灰烬。 可是,这个“随时”,迟迟没有到来。 其实妙相有些奇怪,若真是认真地以灾劫五行理论来说,这里用乾金之劫更合适一点儿,火劫不是不能用,可一旦没能速战速决,其木火相生的格局,反而会让妖树激发潜力,造成短时内更大的杀伤。 就像现在这样…… 被净火天劫一烧,妖树似乎也感觉到自己陷入了绝境,残暴偏执的本能,使其行动愈发地疯狂,以其两百丈巨躯为中心,无数长枝甩动,最长的甚至已经超过百里,随便一次抽击,就是半个城郭被毁。 但事实上,从表面看,根本看不到妖树毁灭的征兆。 苍黑树枝继续疯长,只不过这时带着火焰,要更为醒目,枝条频繁抽打,借此搜寻一切生灵,这是天界净火的焚烧,逼着它夺取生机,才能撑住。 到了后来,已经看不出树形,只有冲破天穹的烈焰,在树枝甩动下,飞落如雨,大半个无拓城都在燃烧,无拓城中,怕不要死掉一半以上? 妙相在远方,看着那边升腾的尘烟,不免庆幸早早地出来,这株妖树的法力,最最起码,也抵上一个劫法宗师了,而在净火天劫降下之后,威力只升不降,真让它盯上,怕是难以全身而退。 不管怎么说,天劫已降下,只看这妖树的造化,过不去,自然就是一切灰灰;过得去,浴火重生,则是另一番气象。 妙相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 一个无拓城,似乎远远无法满足妖树的胃口,她看到,妖树至少分出了三分之一以上的长枝,落向了城外区域。 北荒地广人稀,除了无拓城之外,万里地域,难见人影,原本还有些凶兽猛禽,可问题是,连串大战,早将这些机敏的生灵惊跑,对妖树来说,城外附近区域已经没法再补充了。 嗯,妙相或许也算一个,不过她才不会傻到束手待毙,早早在周边放出一些驱除、迷惑性质的香气,本身的气息也隐匿得很好,还比较安全,但她仍不会久留,相对来说,她更关心余慈那边的情况。 正准备离开,心有所感,上方黑暴开裂,天光洒下,似乎与上空的气机相接,妖树长枝忽地分出几十根,像寻找阳光的藤蔓,循着黑暴洞天透下的天光,带上了层层净火,抖动着向上穿探,根本全无难度地就破开了黑暴区域,现在还在上升。 哦,要到碧落天域去找食儿吗? 妙相倒是挺好奇,妖树的长枝究竟能伸展到怎样一个地步。她无声潜行,来到黑暴上空,视野一下子开阔不少,然后她就看到,那数十根挥舞的长枝,像是燃烧的火蟒,在碧空中狂舞。 可是这附近的修士、凶兽等等早给吓跑,没有能满足它的食物。 长枝像是没有极限,在妙相的注视下,再度拉长,朝着上方空域突进。 再长难道能延伸七千里,到九天外域不成? 妖树确实够不到,然而当长枝上的天界净火接触天光,突然就射出一缕红芒,这光几乎全不散失,横扫天域。而与之同时,又在不断地吸取天地间游离的精气,光束似乎永无衰减,映在百里、千里开外,也不过是拳头大的光斑。 每一根长枝都如此,红芒长线便开始扫荡天空,像是妖树的“视线”化为实质,谁知它的尽头在哪里? 陆素华忽然发现身外,多了一层朦朦的红光,微有灼热之感,但她没有在意,她和陆青的战斗正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而且,在这碧落天域和九天外域的交界处,界限本身已经是非常模糊,一步跨出,可能就是两界之别,相应的气机变化,如乱麻似的,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 这千万道无形的丝线,把人用力捆住,十成力气,用不出七成。 而陆青驱动妄境,利用天魔而不用自己的手段,就使得这种消减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即便如此,陆素华仍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长生真人和步虚修士的差别就是这么难以逾越。 阳神恢宏的金光,在这处天域,与一个小太阳仿佛,在此光芒照耀之下,陆青的阳神法身却已经近乎完全透明,妄境也开始破碎,里面的人物、景致大幅削减,露出一片一片的空白,这证明陆青的力量已经不足以维系其存在。 势头永远都是此消彼长,当陆素华占据主动,相应的,域外天魔的反噬,包括十魔内禁的压力,都冲着陆青叠加上去,强者愈强,弱者愈弱,陆青现在完全是凭借着仅存的一点儿执念在坚持,而这注定了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胜利在望,陆素华却没有放松警惕。她微微眯起眼睛,只有眼缝中金光流灿,她能感应到,在这时,遥远虚空深处,有不怎么具备善意的视线,投在她身上。 局面在慢慢地起变化,更外围的域外天魔,开始了又一波骚动,只不过这次,并不受食欲本能的支配,而是在某种力量的控制下,确切点儿说,是在某种法则的驱动下,形成一个 这是魔劫。 她和陆青因为天魔裂魂化身为分开,在神魂层面形成了破绽,如今重新融为一体,破绽消弭,而双方多年的累积,也将持续发挥作用,一举将其修为推上更高的层次。 只要她能破开这个劫数。 现在,双方神魂层面的融合还远远没有结束,魔劫击其中流,一下子将她推动最被动的境地,不过陆素华夷然不惧,她早知道躲不过这一关,也早早做了准备,其实,她一直在期待着。 不过,这个时候,身外沾染上的红光,却是有了些变化,一股烧灼的热浪透过来,不论是她的本体还是阳神法身,都能感觉到周边急剧升高的温度,更有甚者,高温之下,两边周流不息的精气似也蒸发了些许。 对一位长生真人来说,这是绝不应该的。 陆素华眸光流转,开始对那红光重视起来,或许那就是魔劫的一部分呢? 正想着,周边红光剧盛,像是无数层光芒凝聚,轰地一声,那里燃起了火焰,焰光无色,近乎透明,只能从虚空扭曲的幅度中,才能见其炽烈。 外域空气稀薄至无,火焰的燃料显然另有 更外围,域外天魔中间有些骚动,这种火焰的气息,它们非常讨厌。 天界净火? 陆素华更意外了,哪有自打自脸的劫数? 一念至此,周围的域外天魔便被急剧扩散的火焰卷了进去, 外域无声,但陆素华还是切入了众天魔神魂层面。 在那尖锐的意念洪流中,除了痛苦,分明还有不属于众天魔的别样意念,且就是伴随着红光而来,极其狂暴,它甚至干预了将近成形的魔劫法度,将其自具的规则插入,凶横之气,扑面而来。 陆素华眸光一扫,阳神忽地分出一道虹光,罩住本体,紧接着,便有数根长条树枝模样的怪异之物从虚空中刺出来,无声甩击,上面铺着一层天界净火,目标直指她的本体。 由于先一步生出感应,火焰长枝没有得手,可这玩意儿在虚空中一晃,竟是接连分化,几十上百根长枝交织成网,铺开盖地罩下来,由于天界净火剧烈燃烧,长枝的质地介于虚实之间,难以捉摸。 眉头不自觉皱了一皱,阳神之外,虹影剑化为一道圆虹,剑气迸发,这一次接触,陆素华感应变得更加清晰,以她的心志,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净火天劫,怎么沾到这里来了? ********* 一行车驾,早到了渡口,却停在这儿,不得前行。 太玄封禁从半个时辰前,开始变得不稳定,本是圆融无漏的冰封寒意,却渐渐泄露,方圆十丈方圆内,几乎是站不住人,连带着地下暗河都结了冰。 朱文英站在厚厚的冰层之前,盯着里面已有些模糊的人影。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太玄封禁在破裂,而且是被暴力破开,最糟糕的是,发力的不是余慈,随着眼前状况的演化,不稳定的太玄封禁,说不定会带着余慈一起,变成冰渣。 朱文英隐藏面具之后的脸,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少见的动摇和惶惑在心头滋生。 她是重器门里,仅有的一位拜入蕊珠宫的修士,在此前后,她对羽清玄的神通广大,从来都是顶礼膜拜,不会有任何置疑。羽清玄说冰层会在四个月后破开,就是四个月后破开,她根本没做过出现意外的心理准备。 以她的见识,虽是完全不明白事态激变的缘由,却知道再这么下去,余慈可能下一刻就死在她眼皮子底下。 便在此刻,忽有声音响在耳边: “诸位,不知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 话音温和清润,令人一听便心生好感,朱文英心头却是寒意森森,说话的这个人,她是见过的,原本在数万里开外的华严城,为什么突然到了这里。 危机时刻,朱文英恢复了冷静,至少表面上如此,她将余慈挡在身后,直面来人: “白莲法使何故到此?” “为机缘而来,也为九烟道友而来。” 话音方落,朱文英身后冰层便发出吱吱的声响,有火焰从冰层中烧出来! ******** 先还昨天的欠帐,避免债台高筑…… 第二百九十四章 魔树异种 天劫乱象 三 白莲迎着朱文英冰冷的视线,缓步朝渡口走去,面上从容,其实她是一路好赶。 真人修士全力赶路的话,三四千里的路程,需要半个时辰,但从锁定到她抵达此处,只花费了约一刻钟多点儿的时间,这是她不惜消耗先天元气展开神通的缘故。 就算隔着朱文英,她的感应依然可以对后面的九烟进行周备的扫描。 九烟瞌目沉睡在冰层中,此时的状态绝称不上良好,身外冰层龟裂,由内到外烧起了火焰,当然,那火主要还是虚空投影,另有源头,而这也是九烟现在与别处有牵连的最有力证据。 果然还联系着无拓城那边吧……是你吗? 白莲还是有点儿疑惑,她原以为已经找到了正主儿,可真到近前,机缘感应却是有些模糊了。 分明近在咫尺,可确切的位置,却有好大的误差,只能说,机缘应在此人身上,但正品却还要有些距离。 不管怎么说,都要先靠近再说。 又往前走几步,眼看已经触碰到朱文英做出反应的底线,白莲看清了那火焰的颜色: 无色中透着些淡青,一见就是天界净火。教中有一路心法,就是专修此火,但要达到连投影都如此纯粹而强悍的程度,非是人力所能及,在无拓城,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吗? 心念至此,她主动停下来,直面前方戴着金属面具的女修,用一贯和婉的语气开口:“是朱道友吧,我与九烟道友总归是有协作之谊,此番前来,也仅是为求取一项机缘,绝无他念。” 她一身白衣,清雅若芙蓉照水,明明修为远胜,却极有礼数,天然具备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朱文英虽是女流,性子却是冷澈坚硬,并不会因为白莲的一番说辞,就动摇心志。不过她也必须要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那就是余慈目前的情况,当真是不容乐观,护得再紧,说不定到最后,还是眼睁睁看他化为灰烬。 所以,朱文英的心底发沉,也有一个很自然的想法,眼下不会是白莲做出来的一出戏吧? 很快,这个念头就抹去,与白莲越是接近,就越能感觉到她身上沉静如湖,深不见底的灵光。多年来,在羽清玄的熏陶下,她的眼力不凡,能看得出来,以白莲的实力,她加上她身边的这些人,恐怕还不够人家一只手料理的。 怎么办…… 如果非要她选择,她宁愿让余慈现在醒来。 ******** 余慈的意识其实已经醒转,却陷在似醒非醒的噩梦里。 在他有意识的推动下,海量的信息通过承启天、通过影鬼、小五,还有神意星芒寄生的所有人传递过来。 理论上,他不曾错过什么,但他的思维还是跟不上现实的时间流速,就算这个差距不断地缩小,可在当前,他仍然无法适应。 他也尝试做一些微小的动作,但事实证明,所有他所造成的变化,相较于当前复杂严峻的局面,慢,太慢了。 所以余慈知道,现在他最需要的,就是预见性,他必须从当前局面,捋出一条能够驾驭的线来,走一步,多看三步到五步,才有抓住机会的可能。 驾驭……听起来真轻松啊! 看看现在承启天,交战的是什么级别妖树和姹女阴魔的缠斗还在继续,后者确实是给他当了挡箭牌,然而随着净火天劫的降临,刚刚抽身出去的他,一转眼就成为了那条被火烧身的池鱼。 妖树的凶横、姹女阴魔的针对性、净火天劫的高杀伤,汇聚在一起,无疑是撼动了心内虚空的根基,连太玄封禁都支撑不住。 他能感觉到,屠灵狱上层,死魔翻腾,将要突破他和太玄封禁的双重压制,就像那持续一年的战局,稍有松懈,就会以汹涌的势头,淹没承启天。 不过也在那一年时间里,余慈针对死魔的变化,做了许多安排,一旦危机来临,承启天的防御机关也启动了,一圈灵光从中心地带向外扩散,即使受到妖树、阴魔、净火的强大干扰,但这灵光的源头,是玉神洞灵篆印! 这是镇压承启天的法宝,原本只是一个投影,但余慈真身到了承启天后,将真实的法宝埋进去,其威能,绝不是之前借用的力量可比。 死魔的势头微滞,便在此刻,步罡七星坛上,构成一体法器的玉圭、五雷号令、太阴幡、道经师宝印等,同声共鸣。 既然换了玉神洞灵篆印,步罡七星坛上,也都是如假包括的真货,按照符法的规则排列,就算是没有余慈本人驱动,诸般法器联动,放射符法灵法,也是有条不紊。 凭借这个,死魔又被压制片刻。 余慈让自己暂时忘记这边的问题,他需要对局面更深的了解,承启天和无拓城、妖树和姹女阴魔、以及那些来往的“过客”。 一念既生,云楼树空间内,一直安置在桌上佛骨手指熔炉中上,光芒大放,一直在此中蕴养的平等珠与他气机呼应,放出层叠白芒,引入他手臂照神铜鉴之中。 一声如幻微响,余慈神意感应的局限,被撕成粉碎。感应中,北荒天地疯狂地扩张,刹那间已是神游万里,等到极致的扩张告一段落,余慈才感觉到了持续不断的烧灼感。 那是混乱的局面,给他神魂带来的压力,就像很大的一张网,束得很紧,要突破它,就要付出代价。 不错,就是一张网! 通过照神铜鉴的神通法力,他跳出局限,反向观照,看到了那张支立的无形之网。除了承启天这边,还有无拓城,甚至还有高空中…… 这张网,抓着了太多强者,在里面,他无疑就是极不起眼的一个。 感觉中,天地法则意志,是要将他们这些要吃劫数的对象,扫垃圾般,堆到簸箕也就是这张大网中,最后放一把火,烧个干净。 老天爷的想法究竟如何,余慈不好说,但就算是燃烧的垃圾堆里,也有先化灰、后化灰的差别吧。 有些东西皮实,禁得住烧,还有的,比如他,和妖树又怎么能比? ************ 又恶化了,这两天晚上不出去,我补…… 第二百九十四章 魔树异种 天劫乱象 四 真是个让人苦恼的问题。 可不等他有个结论,身体全无先兆地猛抽一记,虚弱感像是冰冷的潮水,漫过全身。 突来的变故,逼得他不得不将心神收回,瞬间从全身上下,包括心内虚空的每一个角落扫过。 死魔还被压制,老天爷的最新手段还在酝酿之中,妖树和姹女阴魔打得如火如荼,可是……可是姹女阴魔发力了。 而且,她不在“城门火场”里纠缠,倒是莫名地抓着了余慈这条池鱼。 姹女阴魔夺取精气的神通,随着她针对的方向,自发作用,正是造成余慈虚弱的根源。 若是换了一个有正常思维的修士,绝不会做出这种事,但如今的姹女阴魔,不管是本身初萌的意识,还是宝蕴的意志,都被天地法则压制,其本来的职能就是代天而行,就算被妖树攻击,脱身不得,也从没有忘记它的最终目的。 老天爷仅是做了微调。 姹女阴魔还在妖树长枝钳制之下,可身外红光却透出长枝的牢笼,渐渐变得明灭闪烁,一扩一收,像是有了呼吸。 余慈掌控心内虚空,自有感应,知道与它相呼应的,是在屠灵狱上层的死魔,这是应有之义,并不奇怪。可事实上,死魔仅仅是个中介而已,姹女阴魔其实是通过它们,探入了更深层的区域。 影鬼的意识与他交接,询问是不是采取点儿措施,余慈制止了: “再等等!” 他无所不至的感应,似乎发现了姹女阴魔可能的意图……下一刻,承启天就起了变化。 余慈的死魔劫数,其源头究竟是什么,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那可以说是天妒劫关,是老天爷对他早早习得虚空神通的“不满”;但也可以说是不自量力,自寻烦恼,无节制地消耗自家寿元才引来的麻烦。 不过,有一点却是能够肯定,在这里面起到最强催化作用的,就是燃髓咒无疑,因为这个毒咒,导致余慈不管做什么事情,其寿元消耗都会是别人的两倍甚至更多,直接影响了余慈许多关键的抉择。 而现在,在承启天,地层现出龟裂的伤痕,里面流出了暗红的血水。 也在此时,承启天内的元气消耗速度剧增,再看那血痕自四面八方汇流成河,就算声势不及,可那气息,与当初方回放出千里血光时,依稀仿佛。 这就是燃髓咒的显化。 姹女阴魔大约是顺着死魔的线索,以天地法则意志的独特手段,把燃髓咒揪了出来“出来”一词有些不当,因为血河虽是醒目刺眼,却和承启天长在了一起,无法剥离。 嘿,又何止是承启天? 余慈心念扫过心内虚空,这一刻,血痕如丝如缕,乍看不分明,细看便知,其已经蔓延到每一个角落,更确切地说,其原本就已存在,只是这时才真正显化出来。 随着这些年的沉淀、加深,它早已经沉入了余慈骨髓中,乃至于神魂最深处。 余慈的心神也不只限定在心内虚空,返观内视,燃髓咒被催发的后果,已经显现出来,他的身体像是煮熟的大虾,全身通红,又似被鲜血涂染一遍,但见血痕穿透他的皮肉、血脉、骨髓之中,时分时合,又与他全身脏器、血肉等难分彼此,连神魂中都缠绕多层。 待混合一处,便有“血河”之意,滔滔奔流,若大江一去不返。 逝者如斯,如此变化,除了伤身,也无时无刻不在影响他的心志。平常非常微弱,长年累积下来却极其伤神,什么时候,余慈心神完全被血河之意淹没,焦躁恐惧之心便要来一个总爆发,便是不死,也要大道无望。 这就是方回的神通。 自从着了他的道儿,几年以来,余慈还是首度见得这么明白。这里还要多亏姹女阴魔抓住燃髓咒的脉络,一提一串儿,将之暴露在他面前。 这是意料不到的意外,余慈心中就是一激。 当前天劫的压力,将余慈和其他强者,逼进了同一个“大网”内,或者说,是同一个“簸箕”里的“垃圾堆”。 天劫如火,来势汹汹是不错,可某种层面上,也需要一个最先引燃的“引子”,换句话说,最弱的那个先崩溃掉,必将形成气机上的连锁反应,使天劫找到最佳的着力点,一举将这边摧毁, 余慈不幸,眼看就被选为了该目标,火种则是姹女阴魔,选择的方式自然就是通过燃髓咒,一举破除余慈的抵抗,接下来会顺势达成什么目标,就不是余慈短时间所能想到。 现在,他必须要面对这该死的局面了,燃髓咒所生就的蚀元燃髓的法力,造成多个同时出现的结果: 一个是燃髓咒本身激发潜力的能耐,使得余慈暂时摆脱了虚弱状态,当前精力充沛,精神亢奋,摆脱太玄封禁影响的步伐,再次加快,余慈的反应极限,和当前正常的事态进度,只差一线而已! 但另一方面,此毒咒不断蒸发其先天元气,折损寿元,等于伐去余慈的根基,导致他对“外邪”的防御力急剧下降,“死期”将近,屠灵狱中,死魔雀跃,声势浩大。 另外就是,由于燃髓咒牵扯到余慈肉身神魂的各个层面,当这个把手被姹女阴魔掌控的时候,余慈的身体,相当于有一部分不是自己的了。 妖树长枝依旧紧锁住姹女阴魔,随断随生,浑不知在此期间,姹女阴魔已经与外界实现新的联系。 血河飞空,像一条暗红的长带,几将承启天撕成两半,这边眼看要翻覆,连带心内虚空剧烈动荡。 天地法则意志,着实是无所不能,所得既为所用,随着血河凸显,随姹女阴魔气机变化,那边等于是新掌握了这一门神通! 不止是余慈,妖树也中招,身上蒙了一层血光,与净火天劫混杂在一处,更剧烈地焚烧其根基元气。 也正因为如此,在其倒大霉之前,狂暴之力反而是飙升了两三个层次,承启天要撑不住了。 厚厚的冰层中,余慈猛地睁开眼:机会! 云楼树空间中,玉盒自启,一片预留的缘觉法界碎片跳出,投入佛骨熔炉中,当下就是诸天梵呗,光化七彩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 佛光加持,自有目标。 太乙星枢分身、洞真彻幽明镜法、然后是……九星藏景录形符。 这一路符法脉络瞬间贯穿,神通自现。 给我分! ********** 下一更在晚上。 第二百九十四章 魔树异种 天劫乱象 五 承启天发出呻吟,妖树和姹女阴魔都在这里用力,影响这里的稳定,可余慈才是承启天的主人,此地的虚空法则是他一手创立,不管是妖树、姹女阴魔还是天地法则意志,都只能算是外来户,只要他心志无损,就算力量超他几个、几十个层次,也不可能剥夺他对承启天的控制权。 况且,余慈是借势而为。 顺着姹女阴魔借燃髓咒神通的趋势,他又加上一把力,盯紧在心内虚空四处蔓延的血痕,星辰天中,符灵光成形,但很快又如弥散的雾气,散入心内虚空每一层次、每一角落。 九星藏景录形符这一路符法神通,以太乙星枢分身为基础,以洞真彻幽明镜法为中枢,以九星藏景录形符为极致,前后两符,都是分身化形的手段,中间一符,则灵光悬照,识真破幻,化虚为实。 如此说来,太乙星枢分身是镜花水月之虚,九星藏景录形符则是借假存真之实。 原本此符的效用,是临时性地将自身一线灵识种子,以寄托星辰之术,藏入天域九星之中,随机变化,就算是遇到什么不可抵挡的劫难,总还有重来的机会。 当然,这毕竟不是真的度劫神通,真的天劫到来,循气机灭杀,照样是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而化为符法神通之后,灵识种子的寄托,转而化为更直接的分身之术,若再辅以解形玄变符那一路神通,至少一瞬间的功效,和真正的度劫神通相比,也差不到哪里去了。相应的,两种神通并用,损耗之大,也是难以形象。 以余慈如今的先天元气积蓄,一下子就能要他大半条命。 还好,现在他不需要那么高段,他只是想凝出一个分身而已,用分身,承载他目前最厌恶的东西。 在此期间,姹女阴魔不断地催发燃髓咒的效用,解析其神通根源,对符造成的“停滞”,相当不耐。 承启天的呻吟声更重,不过那有着灵性的雾气,依旧按照既定的方式,尽可能地包容着与燃髓咒相关的所有元素,正常状态下,燃髓咒深藏在血肉骨髓神魂的深处,不分彼此,要想清晰地将其分离,是个浩大繁琐到让人绝望的工程。 唯有心内虚空,通达心象物象之辨,以最鲜活的形象,高度概括肉身神魂的各个层面,才使之变为可能,在还丹、步虚这个层次,只有余慈,或者说只有心内虚空的修炼者,才能具备的能力。 就是这样,还要借着姹女阴魔盗取神通的机会,才将其剥离。 等雾气收集到了足够的“素材”,就在符法规则的作用下,凝就分身,使之出现在承启天中。 分身就像是从龟裂的地层中生长出来,一出世便带着暗红的血色,依稀就是余慈面目。 但很快,这面目就扭曲了,像是消溶的蜡像,不成人样,却是轻而易举就融入到飞空血河之中。或者干脆说,它化成了血河。 些微的抵抗在前一刻已经消失,随姹女阴魔的驱动,燃髓血河伴随着那夺吸精气的红光,一头扎入妖树那愈发庞大的长枝牢笼里。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里包含着几乎所有燃髓咒元素,就像是挖出了根,再移栽到妖树身上,效果之强,只看妖树遍体如血染的模样,便能见出一二。 余慈本体处,猛地一震,似乎是强行剥下了一层皮,身上满溢的血色一下子就给抹消了,代之而起的,是虚弱过甚的青灰。 朱文英一直在关注,见状不自觉就屏住了呼吸。 但是,还隔着人墙的白莲,却能感觉到,余慈的呼吸开始变得平顺,气机流动,也有了非常良性的变化,如果将其视为一条流淌的河水,那么就是刚刚转过险急的滩弯,正进入一条相对平缓的河道,只不过,在这里,依然有暗流涌动。 对本体处某些人的关注,余慈知道但无法分心,也不认为对方有能力帮助他,所有的一切,还是要靠他自己。 必须要明白,余慈主动凝化分身,并“送给”姹女阴魔操控,就等于是把一部分精气神拱手让人,若能借此摆脱燃髓咒的影响,自然还是赚了,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分身神通,不是说把自家精气神斩去一块,各走各路,在符的运化法则中,分身与本尊之间,必然会有极其牢固的联系,换句话说,现在燃髓咒依然在对余慈起作用不只是分身本尊的联系使然,还有方回施用神通的针对性。 余慈甚至觉得,在燃髓咒的最深层,或许有方回的烙印,冷冷注视这一切的发生。 燃髓血河在妖树体内肆虐,余慈通过分身的联系,感受到那里面的狂暴火势,还有那如高山将催、江水倒悬的的魔威。 两边的层次还是差得太多了,刚有所感应,余慈的脑袋就像是被重锤猛轰一记,瞬时记忆就只剩下了眩晕,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那边的信息可不会因为他头晕就消停,依旧通过燃髓分身,源源不断地输送。 好吧,必须要承认,信息乱流中,涉及到天劫法度、神道奥妙,魔门神通等等一系列高端信息,实在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宝贵经验,但如今,余慈哪有接收的余力? 他只能艰难地设立心防,屏蔽大部分,同时用解析神通,在里面挑拣一些与当前情况直接相关的东西。 也因为燃髓血河的蔓延,他的感应顺着妖树的根须长枝,扩展开来,他甚至由此“看到了”在无拓城外观望的妙相,当然,数千里高空处,还有那位金光明透,镇压妖树长枝及魔劫的陆素华。 那么……陆青在哪儿? 余慈不可避免地分心了,以至于他迟了一线才发觉,妖树的情况,其实不太对劲。 作为目前这片“大网”中,实力最强的一个,妖树其实应算是天地法则意志所针对的最终目标,这种角色,往往都是在最后才会被打倒,余慈一直是这么认为。 可很突兀的,在燃髓血河全面注入之际,局面无声无息越过了一个节点,妖树的气息强度陡然回落。 第二百九十四章 魔树异种 天劫乱象 终 如果从外面看,妖树依然是魔焰滔天,长达百里、千里的长枝一个挥舞,就有天崩地裂之势。 但也要看到,被烧毁的长枝越来越多,妖树的外形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大火球,它长枝重生的速度,慢慢已经跟不上了。 是燃料耗尽了吗?不,无拓城虽是伤亡惨重,但起码还有几十万人,在妖树长枝的控制之下,也许会陆续死光,但绝不是现在,生死线上,他们的越来越狂躁恐惧的情绪,就是最好的燃料。 余慈仔细去感应,依稀发现,妖树气息一路下行,那磅礴的力量,却并不像是衰减,仅仅是不再狂暴,代之而起的,是内聚和收敛,有点儿像阳极阴生的那种极性变化,是一种扩张到极致,随即收缩的自然力。 这一刻妖树带来的,倒似是一种功德圆满之意。 圆满? 燃髓血河已经贯穿了妖树全身,仍在破坏性地催发其潜力,姹女阴魔大量夺吸其精气,当然还有净火天劫,时刻不停地焚烧其根基。 可是,余慈能够感觉到,这三样力量交攻,掠夺蒸发的妖树精气、潜力越来越少,在妖树内部,混乱狂躁的元气,在之前一段时间里已经被剥夺大半,现在剩下的这些,却已经形成一定之规。 具体的奥妙他不清楚,但感觉着像是盘结在一起,如一只圆滑的巨蛋,包着厚厚的壳。 净火天劫、燃髓血河等等,正试图剥开它的外壳,速度依然很快,但一层剥开,下面又有一层,质地愈发地凝实,且滑不溜手。 而在其内部,内聚的压力正在不断地增强,倒像是将那些妖异长枝的扩张之力,转移到这里,移质换性,像是一个熔炉,熔炉核心,分明在孕育着什么。 唔,这情形眼熟得哪…… 余慈似乎又把握到了一线灵光,至于意图控制一切的天地法则意志,肯定比他还要更早一步注意到这个,周边的气机运化,也开始有所改变。 不过在此之前,某人必须要面对,局面出现变化之后,平衡打破,势头翻转带来的麻烦了。 弱势的一方总要比强者多倒霉一点儿…… 分身所化的燃髓血河,在妖树体内肆虐,四处点火之余,也着实积蓄了一番力量,这种力量按照符法规则,是要反馈给本尊的。 当然,余慈绝不想要这玩意儿,可世上之事,哪能都顺心如意? 承启天轰声一震,姹女阴魔身外红光如血,挣脱了万千长枝缠绕,气息强度再次提升,燃髓血河化为一条颜色更为深沉的系带,又如披帛,在其光赤的身子上缭绕飞动,一端深入虚空,在妖树体内肆虐,另一端,则如毒蛇之信,直指承启天中心,法坛所在。 红光映透天地,自大罗天以下,平等天、星辰天、承启天、人间界、屠灵狱都是动荡,无数血纹重新亮起,这是燃髓咒“回归”的先兆。 无数条血纹就是无数根锁链,无形无相,却在余慈和分身之间,纵横交错,有一定的距离,实际上却是锁得牢靠。 余慈闷哼一声, 在余慈肉身神魂的最深处,愈见明晰的方回烙印在冷笑:想摆脱吗?做梦! 喀嚓喀嚓连响,借着势头的翻转和余慈的虚弱状态,万千死魔终于冲破了双重封禁,化为一道污浊的洪流,瞬间淹没了承启天。 而它们身上,无不闪耀红光,这是死魔之劫受到显化的燃髓咒加持,来了一次总爆发。 太玄封禁的残余,在这一刻轰然破碎,而步罡七星坛上,诸法器齐鸣,坛下正中,玉神洞灵篆印灵光大放,却仅仅是开辟出一个方圆三十尺左右的空间,维系这里的根基,不遭到即刻的毁灭。 总算是余慈也摆脱了意识迟缓的窘境,顾不得别的,先从星辰天引得玉京三光破元消魔符下来,紧接着就是心炼法火,从平等天一路烧下,可以说不惜一切代价,硬生生在死魔大潮中,烧出一片白地。 可是在燃髓咒的加持下,死魔大潮的来势,简直就是不可阻挡,这片白地转瞬就给吞没掉。 之前受妖树压制,一直藏身未出的影鬼和小五,见状也要出来帮忙,可刚冒头,小五便啊呀一声,身子僵住。 影鬼扭头,只见小姑娘哭丧着脸,双手按着自家顶门,可就是这样,还有五色烟霞从中溢出,在外面一个舒放,承启天内外,就是嗡然震动。 在一片喧嚣的承启天,这震音本来不那么起眼,可深蕴在其中的气机玄妙变化,却有其独特的磁力,姹女阴魔,将目光移过来,就是承启天内,已经快要化成灰烬的妖树干枝,在熊熊燃烧的净火中,也扭转方向,枝头指向这边。 在小五身边,影鬼瞠目结舌:“你妈……塑灵天劫?” 早不来,晚不来,小五的塑灵天劫,竟然就在这要命的时候降临! 塑灵也曰塑形,塑承道之形、成道之灵是也。和小五如今的“拟人化形”之术不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关口。 像小五这样的法宝元灵,天生寿纪无穷,可也受到法宝质地根基所限,若要持续修行,早晚要过塑灵这一关,这相当于长生真人转入劫法境界的劫关,过得去,便是正式迈上了大道,前途广阔,过不去,还不知要蹉跎多少岁月。 据影鬼所知,像是玄黄和刑天,都是在这个关口上有所阻碍,导致以最顶尖的剑器元灵之属,堪比地仙的绝顶神通,一个落得灵明晦灭,一个则是寄人篱下,都不能登入大道。 小五的根底是五岳真形图,祭炼双轮的法宝,正常发挥的话,已有劫法战力,又天生懂得二十五路符禁神通,精擅五行生克变化,比那两个杀气过盛的剑器元灵要好办一些。 她又是元灵初生,原本估计,怎么也还有七八年时间准备。可现在看来,很可能是受到这里劫数混乱,天地法则意志全面介入的影响,将劫数到来的时间,大大提前了。 果然,论算计,谁也比不过那贼老天! 影鬼的脑子里,也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便在这时,余慈的喝声贯入: “带她走啊!” ******** 明早还有一更。哪个伙计帮忙,算一下上周的欠帐,好排一下计划,我记忆已经错乱了,只知欠了很多…… 第二百九十五章 魔神寄种 乾金杀劫 一 影鬼被这喝声惊醒,身上一激,他也是个有决断的,一把扯着小五,身化虹光,从承启天遁走,转眼已在百里开外。 承启天外,阳光洒下,穿透虹光,落在小五身上,却是蒸起了古怪的青烟,小五呜呜叫了两声,显化的身形变得透明,已经有点儿维持不住化形之术的样子。 影鬼见状,低声道:“不要硬撑,先用本体……” 话没说完,小五已经现了本相,黑沉沉方形线条,古朴沉重,外层篆文连绵,五色灵光闪耀,一闪一变,显化其二十五路符法神通。 影鬼心中叹息,飞遁之时,他的思路才刚刚整理清楚。 余慈的应急判断没错,现在老天爷明指了是要把周边所有应劫之辈全都扫到一起,一并解决,小五十有**也在算计之列,到那时,各路天劫掺在一起,很能引发更不可抗拒的劫数,平白如了贼老天的愿,能及时退出,就已经是最大的成功了。 至于余慈孤身奋战,如何收场…… 他怎么知道? 如今他只有全力帮助小五,补足其经验不足之缺憾,安然渡劫,再尝试杀一个回马枪,仅此而已。 ******** “出乎意料地精彩。” 所谓“精彩”,这样一个充满感**彩的词汇,从魔灵口中道出,着实不容易。 若说此地最能“旁观者清”之辈,非它莫属,不管是承启天还是无拓城,它都把握住了其中的关键。尤其是余慈和柳观先后使出的天魔殿法门,绝对是造成目前局面最重要的环节之一,正好,它对此法了解甚深。 魔灵深知,天魔殿法门,或许只是一个巧合,但是柳观外化的天魔殿,其邪法手段,绝对是有意为之。 从一开始,柳观就没想着让他的天魔殿维持太长时间,这里的思路,很自然也影响到方寸魔国的建构、以及魔国之中蕴育的妖树性质。 是的,妖树在未出世的时候,就已经长歪了,本来就不会长时间地存在狂暴、肆虐、毁灭,然后迅速消亡,就是它的命运。 姹女阴魔与之对上,是影鬼及时敛息造成的意外,然而接下来的净火天劫,却是天地法则意志针锋相对的产物。 难道老天爷不知道,净火天劫不是最适合打灭妖树的手段吗?更深入一些,对一个注定要马上死掉的妖树施以劫数,岂不是一招废棋? 魔灵认为,严密的天心意识,不会出现这种谬误。 之所以有这种结果,是因为天地法则意志的推演计算,永远是前看三五步,后看三五步也不会更多,更多的针对性,就打破了平衡。 在天心推演中,洞彻了妖树的来龙去脉,明晰其性质,然后针对性地做出回应。净火天劫的降下,使得妖树更为狂暴,深厚而短促的生命力也挥发得更为激烈,短时间里,影响范围更广,一举囊括了上至九天外域,下到无拓城,包括数千里外地下河渡口这么一个范围,把该范围内所有应劫之辈尽都纳入,可以一朝灭杀,但将其本可以更深层的影响,则给压制到了最低。 如此推演算计,已非人力所能为。 而且魔灵还知道,天地法则意志也并不是就对妖树完全放心了,这个可怖的大家伙,至今还有一丝半点儿的可能,酝酿一场无形但影响更为深远的东西。 柳观当时未必没有这一想法,天地法则意志,也不会漏过这一可能。目前来看,贼老天倒像是刻意增大那个机会,让无形的东西转为有形,然后…… 斩草除根! “轰隆隆……” 一道裂痕,从妖树火焰冲天的主干上显现,里面迸发的强光,轻而易举就压过了近乎无色的天界净火,然后撕裂黑暴。 百里、千里范围之内,还幸存的人们,都能看到,那颗魔焰滔天的妖树,主干的裂痕在飞速延伸,裂隙越来越大,光线越来越强,里面有着澎湃无边的力量,向外喷发。 一条裂痕分化成两条、四条、十条……最终形成蛛网似的纹路,轰然炸开。 那一瞬间,不知有多少人,被刺目的强光闪成了瞎子,但他们无须苦恼,因为在无拓城周边百里的一切生灵,都在第一波冲击之下化灰,整个无拓枝城顷刻之间,夷为平地,里面几乎无人能够存活,只有那些侥幸留在根城的人,才依靠着大地的庇护,找回一条命。 澎湃的气浪撕裂了黑暴,巨大的空白呈现在北荒大地上,热浪上涌,引动了天时变化,原本是无拓枝城的白地上空,陡然间电闪雷鸣,亿万雨滴飞降,转眼润湿了大地。 这是在北荒千年万载也见不到一回的暴雨,一洗火燥之气,又带起满地水雾白烟,而在此之上,彻底崩溃的妖树残骸深处,一颗梭子般形状的东西,从夺目的光芒中呈现。 雨幕之下,天界净火仍在燃烧,依附这在略显狭长、边角圆润的物体上,想要烧透进去,但其热量不断衰减,因为它已经快要找不到燃烧的目标。 魔灵的意念观照火焰中央,他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这是真正夺天地造化的奇物,当然,现在所见的,还远远不是其真正形态, 天界净火正将其外壳一层层烧去,直到露出最核心的那里。 那是一颗青黑色的种子,呈椭圆状,颗粒饱满,外壳上有细小的毛刺。 在它露出来之后,天界净火第一时间烧上去,可问题是,种子没有任何变化,反倒火焰是纷纷熄灭,其惊人的热力和破坏力,被这颗种子直接吞噬。 没有了妖树刺激,净火天劫本就到了尾声,如今余量不多,这一下子就是无以为继。 便在此时,种子之外,虚空扭曲,透明的枝条飞舞,又像是水母,细看去,那分明是妖树的虚影显现,只是缩小了千万倍,此时高不过四寸许,环在种子外面。 饶是如此,周围的寒意却是更加深重,冷意积蓄到极处,已能够将人的魂魄冻结。 这和妖树狂暴的表现截然不同,很难相信,这是在其中蕴育的东西。 魔灵倒是非常肯定, 就是它,一颗特殊的魔种,用神道之方式,邪魔之手段,蕴育在妖树中的魔神种子! 第二百九十五章 魔神寄种 乾金杀劫 二 妖树魔种是是用神道规则凝成的,尽情收摄超拔之力,即使走了邪门歪道,也有其独特的价值。 某种意义上,让人一步登天,也是等闲事耳。 若再成长,浴火重生,恢复妖树之身、之力、之能,并借此去除掉之前的弱项,深蕴灵性,真不知会发育成什么。 将这颗魔种投入修行界的坊市中,全天下的商家都为因为它而动荡;将其展现在众人面前,又会引来无以计数的强者,力争豪夺。 这是它的价值所在,可是另一方面…… 天地突然大亮,无拓城的上空,十方电火交迸,映透了整片雨幕,而随后的隆隆雷响,更像是苍天震怒。 在天地法则意志的观照下,如此魔种出世,便如释教佛陀成道而天魔即至,道门白雪神符出世而大劫必降,儒宗圣贤超凡入圣则天命压身,是最遭天忌之物。 当下自九天之上,便有一轮电火穿刺,相隔百里,却是一击轰在魔种之上,电光聚而不散,化为一圈滚沸的电浆,更牵引落雷如雨,接二连三地轰击下来。 这是玉枢三十六雷劫中的剑火雷,来势最快,凌厉非凡,魔灵忙将注意力移开,否则真会被连累进去。 如此雷劫,寻常魔物早已化灰,可对妖树魔种来说,却是质性不对位,任他千般雷光,都被外面妖树虚影化消。魔种甚至还借着雷霆之力,张开一道裂缝,将初生的嫩芽伸出来,沐浴雷火,如此可谓挑衅。 苍天更发雷霆之怒,可这时妖树魔种接雷浴火,已经在混沌生出一线灵光,所谓“万物得雷声而萌”,即如是也。 它也不和天威雷劫硬抗,外间妖树虚影一展,带着它突破了电浆圈子,一头扎入地底,要借大地的屏障,摆脱雷火。 与之相应,天上雷火一转,再非凌厉状,而是转曲运化,盘旋而下,看似比前面剑火雷速度远逊,兼又落地无声,倒似被地层吸收了电光,可事实上,那电火竟似违了天性,只在地层中乱窜,入土土分,过石石避,如此不但不见衰减,反而愈发强盛。 一连七八发雷火飞降,地层表面高低起伏,正是雷火穿行其中的结果。 这是玉枢三十六雷中的斩圹雷,正是天地法则意志专门针对此种情况的手段。 天雷质性变化,妖树魔种也不敢再接,连地层中也不敢多呆,干脆就破入无拓根城,斩圹雷火紧随其后,昏黄光芒,如油灯将熄,但其内蕴雷劫杀伤,弱光一照,附近幸运躲进根城才逃得性命的几个修士,远在一里外便通体焦黑,不知死活。 也在此时,妖树魔种早一线避开斩圹雷火的困锁,连带着妖树虚影,一头扎进某个躲在屋角处的修士胸口。 这是应有之义:要知妖树魔种从种子形态,按部就班成长为全盛期的妖树,并灵机萌动,摆脱狂暴本性,起码也要百年时光;但要是寄托人身,借此万物之灵的天赋,时间就能缩短数倍。 可是……还是慢了。 老天爷绝不会给它机会,斩圹雷接二连三地落入无拓根城,几波雷火交织,杀伤范围一下子猛扩,魔种刚刚寄生的那个,当即被雷殛灭杀,余力所及,方圆里许地面剧烈塌陷,土壤的粘性全失,被一击化为尘灰。 尘烟中,魔种却是借机再次逃窜,重又寄生,可还是一样的后果。 如是三番,终于借着雷火消耗,赢得了一点机会,寄入一个修士体内,可转瞬间,那人全身血肉膨胀、炸开,连渣子都被催发干净。 魔灵一点儿都不意外,妖树魔种和寻常魔种毕竟不同。后者说白了不过是生灵神魂上寄生虫,吐线抽丝,主要是形成贯通两边的渠道,自然是不分高低贵贱,随意寄生。 妖树魔种则是非常挑剔,若真是得了它,随便哪个就能一步登天,岂不是将神道魔功看得太简单了? 照魔灵估计,还丹境界及以下的修士想也别想;更上层的话,真人修士不会那么轻易就范;倒是只有步虚境界的,比较合适。 魔灵心中微动,它寄生的夺心道人,倒是在附近,如果…… 这是它第二次动类似的念头了,不过还是很快将此念头抛开。 如今天地法则意志张开罗网,因为一个饵食主动跳进去,十有**没有好下场,不但不能跳进去,还要早早远离。另一边,那个给人感觉比较独特的尼姑,已经飞遁离去,正是最聪明的那一类。 魔灵也操控夺心道人,要再拉开距离,可才有动作,警兆突现。 要糟…… 夺心道人连头也不回,身子弹射,破地层而出。魔灵的反应已经是一等一的,但再怎么动作,也无法洗去“亡羊补牢”的本质。 北荒地儿邪!想什么来什么作为附近唯一留存的步虚修士,夺心散人毫不意外地被妖树魔种盯上了。 谁也不知道相隔百里,怎么就给锁定,但现在想这些,全无意义,至于寄生什么的,也都无所谓,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只要魔灵肯壮士断腕,舍去这一具肉身便是。 然而,一个近乎无解的问题出现了当妖树魔种锁定了夺心散人的气机,就等于天地法则意志的大网,罩到了头顶。 而且能够肯定的是,那绝对不是针对只剩一具空壳的夺心散人。天网恢恢,若想不沾因果,逍遥在外,谈何容易? 魔灵在认真考虑这么一个问题:难不成,它也在天心计算之列? 它缺乏情绪,所以不会受什么额外的影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也有条不紊地思考,按部就班地做事。趁着妖树魔种还未上身,天际劫雷也还没有降下这样一个空白期,大袖一挥,原本盛载它多年时光的玉盒,就这么远远甩了出去,直落远方黑暴区域,被大风一卷,就不见踪影。 不管如何寄生,玉盒才是它存身的根基,且不管落到谁手里,都不会妨碍这一点。 刚做完这一切,头面微麻,却是有异物直透进来。 第二百九十五章 魔神寄种 乾金杀劫 三 妖树魔种借着魔灵处理问题的时机,迫不及待地植入,魔灵也没有任何抵抗。现在越用力,就在天网中陷得越深,所以,魔种来,它走! 没有一点儿恋栈情绪,魔灵说走就走,刚一离开夺心道人的躯壳,天上就又是一道雷火劈下,如今夺心道人已在地面上,可说是雷声未动,电火已正中夺心道人顶门。 后续的结果魔灵不管,冲击的震荡中,它化为无形之体,重新穿入地层深处,转眼到无拓根城,寻了一个还丹初阶的修士,无形魔光一落,便夺了舍。 那修士身子剧震,全身血气激荡,带得身子都大了一圈,自脸面以下,肌腱跳动,倒似有几十条小蛇在身上游走,修士身上滚烫,不由自主拔腿狂奔,速度越来越快。 这一手其实和妖树魔种有点儿像,都是提升被夺舍之人的修为,只不过魔灵这里只是暂时提升,为之后逃脱做准备而已,不比妖树魔种脱胎换骨之能,而且那边实在太强,也只有夺心道人那般的步虚修士,才勉强承受得住。 此时,夺心道人那边,已经挨了七八轮劫雷,但夺心道人还在。 天雷第一击,打得他头面焦黑,顶门下陷,险些被取了性命。可接下来,他眼中放射暗红光芒,透射丈余,直指天穹,而其躯壳已经快要看不出以前的模样。 六条儿臂粗枝的长枝从腰部以上的位置探出来,如章鱼一般挥舞,腰部以下,尤其小腿下方,则垂落无数根须,深深扎在立身的土壤中。 刚刚找到一个勉强合适的载体,妖树魔种暂时不准备舍弃了,它开始将其内蕴的魔神之力,逐一解封,注入到夺心道人体内。除了第一击确实来不及闪避之外,其余雷火,都由那六条长枝接下。 任他什么斩圹雷、剑火雷轮番降临,长枝都能承接、牵引,打入远处地下。 如此已经见出了法度,和之前一味地狂暴凶悍,自然有天壤之别。 妖树魔种的手段可不是仅此而已,随着寄生对象的确认,前面在天网覆盖下的被动局面,也被它强行扭转,其中体现最明显的就在承启天。 姹女阴魔所驭使的燃髓血河,在净火天劫消去后,与妖树魔种的联系已经是微乎其微,重心已经落在了余慈这边,可在此刻,夺心道人那边突然加力,借着一点儿联系,竟是主动将燃髓血河扯过去,加持在自己身上。 夺心道人本身的实力,转眼暴增五成,也就能够更进一步承接妖树魔种那超拔之力,而燃髓咒的影响,还只是限定在夺心道人身上,无法对魔种身造成影响,体现出妖树魔种的控制力。 更重要的,还是它处事的方式,已经截然不同。 云楼树空间内部,遗留的魔念,将这边的信息发送回去,纵然是在逃遁中,魔灵也得出了较为靠谱的结论:由燃髓血河就能看出,就是它现在力保的夺心道人躯壳,也不过是暂时的寄托吧, 自妖树魔种灵机萌动时算起,学习能力之强,超出预计太多。 灵机从不是外在的,而是妖树魔种本就内蕴的,是在攫取百万人超拔之力的过程中积蓄的,基础在那儿,所以,魔种灵智成长,完全是爆炸式的,如今用灵敏来形容它,已经不过分了。 不管是雷击,还是夺舍夺心道人,都只是刺激其成长的因素之一,后者更是完全可以舍弃,再脱离的话,妖树魔种也将和以前完全不同。 魔灵仓促中都能算到,更不用说天心运转之下,天空雷暴,当即休止,但天空阴云未散,反而更是浓郁。 随后阴气忽降,寒意翻涌,形成一片森白雾霰,瓢泼大雨经此一罩,转瞬之眼,却是化为了拳头大的冰雹,咻咻飞落。 白茫茫雹雨之外,天穹之下,西北方向,映出一片红光,本是灼灼之色,经雾霰折射,略呈暗色,有大寒之气自此中来,受寒气压制,妖树魔种的生长立时减缓,长枝躯壳上结了一层薄冰。 若再细听,在冰雹飞降的咻咻夺夺之声中,又闻沉闷轰鸣,如万马奔腾,自天外而来。 仰头看,便在那西北天穹暗红颜色之中,一道白金之光吞吐,初时不过微光细芒,转眼拉伸外扩,变化形态,但见其长鬃如雪,身高腿健,竟是一匹雄健的天马,四蹄飞踏虚空,矫然如龙。 天劫再次转化,绝不是孤立的事件,无拓城废墟上不说,承启天里,碧落之顶,都有感应。 别的地方余慈不关心,承启天却是让奔腾而来的滚雷蹄声,震得嗡嗡乱颤,他亦是心神摇动,更直接的,承启天也蒙了一层雾霰。 冰冷的寒意袭来,可与太玄封禁的千里冰封不同,这寒意要锐利得多,锐利到直抵神魂深处,随时会把人穿透。 必须要说,现在余慈很艰难,小五他们倒是很顺利脱离,可问题是,这并没有超出天地法则意志的控制。 小五度劫,经验欠缺,心智也不过关,这时影鬼就是非常重要的元素,可余慈和影鬼的关系就直接导致了,余慈完蛋,影鬼也别活,那时小五照样凶多吉少。 死魔他不惧,可姹女阴魔驱动燃髓咒,却是推波助澜,将死魔劫数推上了高点,就是心炼法火,也很难说轻易将其灭杀,现在又加上新一轮的变故…… 这时候,来自于本体处,意外的刺激又让他不得暂时不移回心神。 地下暗河的渡口,余慈眼睛早已经睁开,只是一直聚精会神在承启天,对周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今暂移心神,第一个入眼的,就是肢体语言颇为紧张的朱文英。 越是局面糜烂,越不能将情绪带过来,余慈对她笑了笑,顺着她的注意力方向,偏转视线:“哦?白莲道友,到此何事?” 他是真的刚发现白莲的存在,说着,想站起来,可在此刻心生感应,在动作之前,就彻底停住。 只听白莲轻声道:“若要保得万全,道友还是不要动的好。” ********** 本来想发四千字,临时有修改,明天早上再更吧。 第二百九十五章 魔神寄种 乾金杀劫 四 白莲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因死魔作祟,劫煞压身,余慈现在肉身之脆弱,大大出乎意料。 在太玄封禁中,尚能保持相对稳定,可如今冰层破碎,稳定状态难以维持,再有明显的肢体动作,肉身直接崩溃,可不只是说说而已。 这也是余慈回转心神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但现实比他感应得还要严重得多。 现在他更像一个外表完好,但其实处处龟裂的泥人,趴在地上虽难看,总还是完整的,可一旦强扶起来,造成的破坏,就是不可逆的。 余慈缓缓吸气,尽可能忽略死魔大潮的冲击,将一口至精至纯的天垣本命丹气,运转全身,就像给干裂破损的泥土补充些水份,加一些粘性。 肉身之所以受到如此重创,除死魔劫数的影响外,在天网之中,时刻承受天劫压力,似乎是更重要的原因。 但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只要能辟劫数、除死魔;生机复萌、根本不失,天底下就有一千一万种办法,重塑肉身。 也在这时,耳畔传入白莲低语:“道友可愿听我一言?” 余慈视线在其完美无瑕的面容上一转,微不可察地点头。 白莲语意平缓,似乎就是平常聊天:“我欲在道友身上取一份机缘,之前,我愿为道友护法。” 说着,她手心放出朦朦青光,其中层层莲瓣舒展,顷刻间已经是一朵青莲绽放,青莲虚悬在半空,九烟垂流,像是天然的帘幕,将余慈拢在其中, 余慈眼睛不自觉眯起来,现出极舒服的表情,随后,他哑声道:“我想我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白莲微笑,在她的感应中,那份机缘已经半边入手。 她敢在这时插手,弥盖数千里方圆的天网,自然也想把她扯进去,可白莲早已推演计算许久,又天然感应敏锐、手法巧妙,放出青莲护持之后,早早就切断了一切气机联系,竟是轻轻避过。 那些意图沾染上来的劫数,便如莲瓣上的水珠,只稍一留滞,便滑落下去。 余慈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光芒流转,他这个当事人才知道,逃过天网,有多么困难。白莲此女,修为神通,当真深不可测。 再深深看了白莲一眼,余慈长吸一口气,这样简单的动作也久违了, 肉身神魂所代表的物象,是构成心内虚空的根基,根基无忧,余慈才可能发挥十成十的力量,有白莲护住肉身,他当机立断,再不管那边的事,将心神重新转回承启天, 随他心神回归,从开始一直蛰伏的天龙真意,仰天长吟,长躯飞动,带起了星辰天一溜符灵光,其龙躯之上,绽开一圈金光,连飞落的冰雹都给大片蒸发,万千雷火飞落,密集如雨,直入死魔大潮中。 正是九五叱雷法。 这是余慈掌握的雷法中,阳刚之极,为防反噬,他在虚弱时不好使出来,也是有了白莲护持,方敢如此。 九五叱雷法一旦发动,天龙真意带起阳罡神雷,就是万千雷火,无休无止,粗暴但最适合当前乱象,尤其是天下雷法,运转枢机,多少能借用一些天劫法力,搅乱局面。 阳罡神雷飞落,承启天的死魔便给炸翻了一圈,下方又有心炼法火交迸,竟是久违地开辟了一片空白地带。 别的不说,刚从太玄封禁中醒来的虚生老道,总处是抓着机会,一路飞奔,撞进了玉神洞灵篆印灵光护持的范围,还没忘把空壳一样的万全带过来。 老道躲到法坛上,在玉神洞灵篆印等法宝重器的保护下,总算松一口气,就算是灵体,也觉得腿都软了。 不怪他胆气不足,面对几乎将承启天撑爆的死魔大潮、直面与之相伴相生的澎湃死气、更要抵挡天地法则意志的巍然强压,能撑到余慈援手之时,已经是千中无一了。 由此也能见出,承启天的人手实在紧张,余慈念头一转,干脆放出屠灵狱中三个俘虏,即舍牟、莫枭、杜胡山三人。 这三个在转轮屠灵魔光下时间还短,要说降伏,还做不到,但面对死魔大潮的高强度冲击,不出力就是个死字,浑浑沌沌的状态下,想来它们也不至于出乱子。 再说了,再乱也乱不过眼下,倒是在屠灵狱最底层,业火中的浑燎,余慈还是按着,一方面还没有完全测出虚实,另外也能当一手底牌使。 三人在转轮屠灵魔光的折磨下,都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一身修为多少有点儿磨损,可毕竟是步虚修为,扔进死魔大潮中,就是手忙脚乱,也能分担一些压力。 眼看有青莲罩住,余慈更敢用力,局面竟有偏转之势,这引来了姹女阴魔的注意,而余慈也早早盯上了姹女阴魔,其实就是盯上了燃髓血河,那具分身,折磨自家本尊,上瘾了是吧。 他正要有所动作,承启天寒气骤然加重,这不是“滴水成冰”的那种寒冷,而是深入血肉骨髓,刺入神魂的凛冽之意。 就像冰雹飞落之初,神魂的感触,但更要强盛百倍。 在承启天盘旋飞动的金角黑龙,蓦地发出一声哀鸣,长躯连震,上下不知绽开了多少血口,天龙真意拟化的血雨飞洒,它也一头栽了下来。 余慈肉身处,忽地隐隐作痛,头上虽有青莲降下灵光,却还是显露出数个长近尺许的伤口。 旁边,白莲微惊,眼看着余慈头顶青莲上,一朵莲瓣摇动,缓缓飘落。 她眉头微蹙,稍停,便冲着青莲吹出一口气,化为一蓬灵光洒下。那缺了一瓣的青莲微微摇动,朱文英等人眼前一花之际,竟是分化成两朵。 随后再次分化,二变四、四变八,八朵集簇,中央又是青光如束,喷吐三尺,莲瓣绽放,凝成第九朵青莲。 每一朵青莲都有九气流下,形成轻烟幕障,护持余慈不受外魔所侵,滋润已经到了极限的肉身,这一手已经是白莲在不介入天网前,能做到的最好,可她蹙起的眉峰没有解开, 也在此时,虚空中“铮铮”之音鸣响,不是地下暗河渡口这一处,而是响彻了整个天网笼罩的天上地下,数千里方圆。 铮铮声中,九朵青莲似乎要随之共振,摇曳不休。 第二百九十五章 魔神寄种 乾金杀劫 五 西北红光云层之外,似乎有两位神明,刀剑交击,杀伐之间地,响彻天底。 乾金劫煞以乾元伟力压伏魔气,以五行金气挫木气,运化相生,形成冰雹寒流,压制魔种成长之势,而此后变化,逆转阴阳,成兑金之气,于不动声色间,掌天心杀伐,如金刃劈空,应该说是针对妖树魔种最合适的天地劫数。 如果这天劫早一刻钟出来,妖树未必能活到将魔种凝出,可是换个角度,一旦天劫早出,被妖树挡过,短时间内,天地法则意志将再也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只能任由妖树魔种成长,最终成为一尊摇撼宇内的魔神。 而像现在这样,任妖树魔种成就,固然是冒了风险,但引蛇出洞,再击其七寸要害,才真的是绝户计! 铮铮杀伐之音中,一道无匹锐利之气萌生,完全不见轨迹,更远远比不上剑火雷、斩圹雷的声威,可夺心道人身上那六条在雷火中也安然无恙的长枝,转眼无声掉落四条,浆液溅出,与外界空气接触,嗤嗤连响,洒落地上,干脆就燃烧起来。 浑浊魔气化液,便是如此,证明一击已伤及魔种根本。 可这一击的效果,其实还没有达到,因为在锐气及身的一瞬间,夺心道人跑了! 这家伙直接断去了扎地的根系,用四条长枝抵挡,留得了一线机会,虽然其胸腹间,也开裂了一条长缝,只差薄薄一层皮肉,就要贯穿前胸后背,但终究是维持生机不散,以闪电般的速度,一头撞进了数十里外,黑暴区域之内。 黑暴中,夺心道人身形时隐时现,试图借助黑砂风暴,干扰乾金杀劫,不管怎么说,这比一览无遮的无拓枝城废墟上,可要强出太多了。 妖树崩解之时,与天劫的对抗,导致无拓枝城上空黑暴被撕扯出巨大的裂口,到现在都没有弥合,但这并不代表,天劫就能够随意地轰开黑暴,后者同样是天地伟力的一种表现,二者交锋,等于是左手打右手。如此设计,不管有没有效果,和之前妖树全盛阶段傻傻的硬抗,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妖树魔种的灵智,确实是越来越高了, 夺心道人一边飞遁,一边运用自具的手段疗伤。无数的根须在伤口上下延伸交缠,想将这个理论上已经剖腹挖心的严重创口暂时封起。 只是天劫之力,不断地撕裂创口,每一刻都比之前面更严重,想用来缝合的根须,一接触创口内部,便都枯萎化灰,根本无法止血,数息时间,夺心道人自具的血液差不多已经要流光了,全身上下都呈现出病态的灰白色,只有速度,丝毫不减。 后面天劫所化杀伐锐气,依然在无拓城上空的冰雹雾霰之中孕育,看似距离夺心道人越来越远,其实自有感应之法,始终牢牢锁定,中途抓着一个契机,又是铮铮震鸣。 此音不过是杀伐锐气的表征,等声音响起,黑暴深处,已是二度命中。 血雨残枝,四面飞溅。 这下子,夺心道人终于是尸分数段,绝灭杀意贯入,每一段残尸都是迅速枯萎,随即被黑暴催化成灰。 一击中的,对面气息顿失。天地法则意志自然相应变化,天网的重点倾向开始转移,无拓城废墟附近,劫煞寒意开始消散。 可这儿刚起了个头,天网再有震动,刚刚偏移的重心转回,散溢的寒气重新凝聚。 妖树魔种还在! 被杀伐之间锁定、斩断的瞬间,妖树魔种竟也来一个壮士断腕,将夺心道人完全舍弃,借其爆开的气血,短暂迷惑了天地法则意志,闪离出去。 这是一次绝对成功的应变,不但脱身,还消耗了天劫法力,如今无拓枝城上空的寒意已有不像最初那么凝实,其中磨砺的锐气,也锋芒收敛。 若将其比做一把剑,两剑下去之后,剑刃开始有些崩刃起卷了。 当然,天劫势头再弱,真的迸发开来,也能将妖树魔种绞灭,可问题是,魔种去哪儿了? 冰雹雾霰中,寒意锐气积蕴不发,却有气机循天网流转,搜索妖树魔种的下落。 这也正是承启天内感应到寒意锐气、天龙真意遭受重创、余慈肉身亦受冲击的瞬间。 两边情况结合,事情就很明显了。 乾金杀劫击杀妖树魔种,两击未竟全功,又在天网范围内搜索,天劫之力略有逸散,波及旁人。 此劫的杀伤太过强横,就算都是天地法则意志驱动,同源而出,也没有哪个死魔能够承受,死魔大潮同样是给斩杀一片,可这玩意儿根本就是无休无止,生就的空白,转眼就给填补上,可余慈的天龙真意遭到重创,九五叱雷法中断,一时半会儿,可不是就能再变出来的。 对天劫来说,这只是小挫折,而对余慈这样的“池鱼”来讲,刚刚有点儿好转的局面,一下子又翻了盘,心中的憋闷就不用提了。 余慈手中还有牌,可当面局面下,胡乱出牌,是绝望之人才有的愚行,只会死得更快。 眼下的情况是,天外乾金杀劫失去了它的目标,导致无法集束,无法集束就导致他受到波及,其源头就在妖树魔种身上,说到底还是要把那东西锁定、灭杀,才能消去这一波天劫杀伐之力。 可目前来看,天劫之力还在逸散、消耗,妖树魔种竟然能在天网之中,藏匿得无影无踪,说不定也是种度劫秘法之类。 余慈看得再明白,一时半会儿也没有办法。此时照神铜鉴的感应,通过周边生灵,源源不断地传输过来,刚才他用平等珠加持,就像是丰都城那回,方圆万里都在神意星芒放射的范围内。 无拓城的人快给杀光了,形成一个相对空白的区域,只地下还有一批。其余区域的倒是还有,出乎意料地,大部分都在碧落天域。 不感应不知道,有一批域外天魔竟然降得这么低了,应该是陆素华那边的……那个! 余慈像是被烧红的尖针狠扎一记,妖树魔种! 他看到了妖树魔种,那东西正深藏在不断下降的域外天魔中间,借其魔气隐匿,位置时刻在变,气机也隐晦至极,甚至单个域外天魔也发现不了,只有余慈这样,统观全局,结合无数个视角,形成照神图,才能有所察觉。 紧接着,他心头一跳,要知道,余慈陷在天网中,就像是蜘蛛网上的苍蝇,一举一动,都被天地法则意志感知,某种意义上,他的感应,也即天地法则意志的感应。 他发现了,就等于是乾金杀劫也发现了! 转瞬之间,又是铮声尖鸣,承启天再颤,这次的波及力量就要小些,而天穹之上,云层开裂,这是杀伐之气贯穿的轨迹,声势惊人,却显出势弱的趋向,否则早发动于无形之间。 也因为如此,这一击过去,还是迟了一线。 那妖树魔种是越来越狡猾了,其躲避劫数所用的手段,甚至已经超出了余慈理解的范围,只觉得感应一阵模糊,魔种已经出现在域外天魔群落中的另一端,隔着中央瞑目入定的陆素华,干扰了杀伐之气的运转。 乾金杀劫的势头再弱数成。 眼看着再来一两回,这天劫就要被度过去了。 “贼老天,恁地无能。” 余慈骂了一声,自己又觉得很是讽刺,什么时候,他和贼老天站到了一条线儿上? 还是不要被目前的局面迷惑了,即便相对于妖树魔种、陆素华等,他很是渺小,可陷在天网中,也在天地法则意志的必杀之列。 正在心中摇头,外间令人窒息的压力突至。 这一下来得太过突然,几乎念头闪转的功夫都没有,承启天雹落如雨,寒气成雾,虽不比太玄封禁冰封三尺,可这里面所有存在,都为之僵滞,便是玉神洞灵篆印所放灵光、姹女阴魔主持的燃髓血河等等无形之物,都运转受限。 本体处,森森寒意如冰砂一般,塞入四肢百骸,余慈呻吟一声,寒气外烁,形成了一圈几如实质的寒雾。 他身外九朵青莲,瞬间被寒雾笼罩,蒙上一层冰霜。 此后,铮铮之音轻鸣,声音虽小,可震力连绵,九朵蒙霜青莲,逐一崩解,转眼就是七朵,那些青光垂烟才缓过劲儿来,消融寒气,勉强维持下来。 余慈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一切感知,只有冰砂寒意充斥,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心神却是反常地清晰明白,各种感应敏锐程度都翻上了两到三个层级,有些甚至是在照神铜鉴全力发动时,都没有体会到的。 心神放开,转眼就是数千里方圆,天上天下,但凡天网之中,他已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有那么一刹那,余慈甚至生出了掌控一切的错觉。 而这也确实只是错觉。 余慈努力张开嘴,想骂一声,寒意却让他的面部肌肉失控,只听到牙关得得作响,这也叫掌控一切? ********** 昨晚上睡着了,只三千,现在欠一万三了咩?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本我主宰 天人共鸣 一 “这是怎么回事?” 朱文英的嗓音还算镇定,可惜结尾略带颤音,破坏了整体的感觉。 白莲什么都没说,静静看着仅存的两朵青莲,看它们在震鸣中摇曳,莲瓣逐一飘落,她感觉到,那份机缘正从她手心里抽走。 如果她不顾一切后果,暂时能把余慈护得更好,可那样她也要陷入天网之中,带起来的劫数变化,不说她怎么应付,说不定还会让余慈死得更快。 这时候,余慈半睁的瞳眸里面,已是蒙上了一层灰白的冰霜,埋灭生机。偶有一点儿闪光,可见劫煞流动,映照出天地法则意志的片断,这是真人境界的修士也难得遇到的精彩经历,象征着修行路上的心得烙印,可是,在余慈身上出现得太早了。 夏虫语冰固然可笑,但真是活到冬日,见到皑皑白雪,对它来说,也是很辛苦和恐怖的事吧。 白莲轻声叹息:“朝闻道,夕死可……矣?” “鬼扯!” 余慈竟然听到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白莲一怔,不再言语。 托乾金杀劫的福,他现在什么痛苦都感觉不到,只听到体内“刷刷”的微响,像是冰粒在里面摩擦。 肉身的破坏程度仍未见定论,但充当天地劫煞的弩架没错,就是这么个角色,可绝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 乾金杀劫所演化的杀伐之气,已经在之前以妖树魔种的追杀中消耗大半,但就是剩下这么一星半点,也足够灭杀魔种,依然能够在不经意间,碾碎几只小虫子:比如余慈。 其实余慈现在完全可以表示荣幸之类,因为杀劫附身,正是看中了他前面精彩的表现: 多么厉害的小虫子,天网都漏过去的妖树魔种,竟然被你发现了、锁定了,那么再来一次又何妨? 如果天地法则意志真有所谓“贼老天”的人格,那么十有**,他是这么想的。 余慈根本没有拒绝的力气,因为他现在只是个弩架,哦不,也许只是弩架上用来瞄准的标尺。 当杀伐之气充斥全身,心内虚空的运转几乎完全停滞,仅有的一点儿,还是在天地法则意志的压迫下,循着照神图所必须的气机流向在运动。 对贼老天来说,余慈的价值就是这个。 等到锁定妖树魔种,杀劫击发之后,区区小虫根本不可能承担天地伟力的“过境”,骨肉神魂灰飞烟灭,将是唯一的结果。 明知如此,余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照神图中碧落天域的变化,也看杀伐之气一层层地碾碎自己的肉身。 如此死局,莫说是他,便是虚生老道也能看出。从乾金杀劫喧宾夺主之刻起,虚生老道就被禁锢在法坛上,动弹不得,身边就是类似于空壳的万全。面对这种境况,虚生老道只能闭目喃喃自语,本来还想祷告满天神佛,但转念一想,他已经拜入余慈座下,未免不适当,可要乞求余慈…… 他不免又是纠结,又是绝望, 承启天里也不是什么都被限制,玉神洞灵篆印就还能放出灵光,这多少给人一点儿安慰,但另一个则让他的绝望感更重。 姹女阴魔也能动,只不过出于天地法则意志的调配,它现在没出来添乱,只是缓缓走到法坛边上,眸光凝注。 玉神洞灵篆印是镇压承启天的重宝,法坛则算是承启天的中枢,不管接下来出现什么状况,都会从这里反映。姹女阴魔自降临之时起,就是为了灭杀余慈而来,自然要确保万无一失。 虚生虽是灵体状态,也觉得背上发凉,全身抖颤。 他好不容易避过了驻形关,得以继续生存在天地之间,绝不愿意就此死去,就算没什么用处,他也要自救,要搏一搏。 看着越来越近的姹女阴魔,他忽地鼓足了力气和勇气,大声道;“且住,你看这是谁!这位……你不记得?” 他虽然动弹不得,可法坛上就他和万全,姹女阴魔应该不会漏过才对。他一直跟在余慈身边,知道姹女阴魔的成因,他就想,如果能激起里面属于宝蕴的意识,哪怕只有一点儿…… 姹女阴魔眸光扫过,赤红的光芒,让他灵体动荡,有一种被硬扯过去的感觉。这是对方夺吸精气的天赋本能,虚生咬牙苦忍,可耳畔一声“咝”的怪音,让他一下子愣了。 万全显化的灵枢之体,被红光一罩,就是粉碎。 虚生老道瞠目结舌。 当日万全被陆素华所杀,余慈将其残余魂魄摄入承启天,显化灵枢,凝成这具灵体,记忆虽是残缺不全,完全恢复也很渺茫,但总算留了一线希望。可现在这又算是什么事啊…… 虚生老道半晌才回神,终于记起,虽然都是灵枢显化,可双方修为不同,承受力也不一样,之前受天劫压迫,万全的灵体看起来完好,实际上已经到了极限,等姹女阴魔眸光穿刺,就再也禁受不起,仅有的一点儿维持形体的力量被剥夺,哪还有活路? 想明白了这一点,虚生老道叫一声苦也,就算能抗过此劫,他也不知道怎么向余慈交待了。 姹女阴魔眸中红光又转过来,虚生老道苦笑一声,被激变的事态磨去了最后一点儿求生**,闭目待死。 可这时候,夺吸精气的力量急速衰弱了下去。 虚生讶然睁眼,承启天便在此刻,猛烈一震,他清楚听到空间内嘎吱嘎吱的异响,那是弩弓上紧了弦,濒临崩断的声音。 在漫长其实短暂的时间之后,天网借助余慈的照神图,终于再次捕捉到妖树魔种的踪迹,并精准定位。 天地间孕育的杀伐之气倾注而来,承启天震动呻吟,有些地方甚至直接碎裂,现出崩解的前兆。 如此局面,已经无法挽回,天地法则意志的压迫,也受此地全面崩坏的影响,有些摇动,虚生老道也不再管姹女阴魔如何,重重一拳砸在法坛上,仰天长叹。 他以为,这是留给世间最后的动作了。 可是,还在……怎么还在? 虚生茫然看天,只见上方一道烟气垂流,燃起灰白火光,火光再生烟雾,烟雾流散,所过之处,一切都迷蒙不清。 对面的景物,像是被大幅扭曲了,分解错位,颠倒迷离,连带着观察者都在“旋转”,上下四方分辨不清,这感觉转眼就扩展到整个天域。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之所以出现这种错觉,是因为感应的渠道,就那么一条,正如以管窥天,管口变了形,看到什么,还不是任人拿捏? 罗刹幻力! 欺天瞒地,颠倒五行,正是此项大神通的拿手好戏。 就算天地法则意志架构天网,锁拿千里方圆一应众生;就算劫煞之力强迫余慈驱动照神图,与其共享感应,这项神通依然能够腾挪变幻,开裂缝隙,造出不可思议的结果。 纵然仅是一刹那,但也足够了。 碧落之上,域外天魔群落中,原本已经锁定的妖树魔种,再次成功脱离。 这一刻,天地法则意志在咆哮,随后则由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代表了一切。高空罡风呼啸而来,从承启天中穿过,形成了激湍的漩流。 这是外围空间屏障破碎,受自然天地干扰的表征,承启天已临近四分五裂,现在只是由玉神洞灵篆印这样的法宝镇压,才勉强维持一个完整模样。 也在此刻,地下暗河渡口处,白莲看到,余慈在笑。 他笑容扭曲,皮肤毛孔殷出血迹,像一个皮袋包裹着血浆,凹凸不平,几乎无法辨认出人脸。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有乌蒙蝉蜕包着,其实在下面,余慈的身体距离全盘崩溃,就是一线之隔,现在他就一张皮,包着一堆碎肉,只要一指加身,或者白莲撤去护持,必然转眼碎成千百块,绝无侥幸。 但就是这样,余慈仍然开心,毕竟,能够要挟贼老天,实在是太爽了。 已经汇集的杀伐之气,就这么给堵住了,罗刹幻力正好加持到了其将发未发,又必须要发动的那一刻已经发动两击的天劫之力,已经受不起任何虚耗,否则,就算将余慈肉身神魂抹净个成千上万次,张开的天网,也注定要漏掉今日最大的一条鱼。 绝妙的时机,被余慈抓住,造成这么一个局面。 杀伐之气以恐怖的速度在积蓄,却迷失了方向。 而余慈则在这妖异的欢悦情绪中,将他的意志,冷静、稳定并准确注入到那狂乱的劫煞洪流中。 他用这种方式,与天地法则意志对话: “我可帮你,但当眼,也要当手……按我的办法来!” 没有任何的缓冲和犹豫,那浩瀚恢宏的力量就做出了选择。 急妙的共鸣在他和天地杀伐之气中间产生,也在此刻,余慈恢复了对自己的控制,连带着成为了疏导“身后”恢宏伟力的最后闸门。 理所当然的,天地法则意志不会任由他捉弄,此时无疑也在走其他的渠道,试图绕过罗刹幻力的干扰,重新锁定妖树魔种。 可在当前,也许一息,也许更少的时间里,这样的力量,是确确实实与他妥协、受他支配,成为了弩架上的劲矢,而不是在后面操控一切的弩手。 弩手只能是他,只有他的意志,才是主宰。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本我主宰 天人共鸣 二 隐约听到虚生老道大叫:“主上!” 叫声中尽是狂喜和振奋,绝望之中的任何一点儿希望,都能引爆这样的情绪。 不过余慈倒是冷静得很,他还没有忘记,他要死了。 肉身距离死亡只有一线,神魂的情况好一点儿,但当他过完“主宰”的瘾,贼老天绝不介意、或者说肯定会顺手灭杀了他。在此过程中,任何一点儿意外,哪怕是风吹草动,都会加速落实这结局。 当然,对他来说,生机在死亡之中常备,从无例外。 他在寻找一个契机,目前为止,依旧缥缈,可他确信那契机存在。 就像很多将死之人一样,无数记忆片断闪回,像是传说中死前的追忆,可事实上,这其实就是契机存在的答案。 生死之中见玄机,以生死玄机为抓手,他从累积的隐识记忆中,串联出一条近乎完整的线索,在难以想象的短暂时间里,追溯源头,最终,他看到了一片赤色、黑色交染的雾气。 由于其太过浓郁,乍看倒像是溢出来又半干的血浆。 便在这里面,一个比较年轻的“他”持剑作势,剑尖斜指上方,至于指的谁,没有意义,余慈只“看”到,在他以往的身影内部,有一系列似曾相识的符纹窜动。 是这个…… 余慈无声而笑,紧接着,他的身影便显化在承启天,从这里就能见出他着实虚弱至极,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可他站得很稳,近乎透明的虚影之中,同样有符纹闪烁变化,迅速凝成七处关键符纹分形,并拼接成一个拥有六十四窍眼的复杂符,殷殷震鸣。 凝就的符显化出来,就悬浮在他身前,从头到尾一直在震鸣,承启天几乎在它凝成的同一时刻,就纳入到完全相同的振动层次上。 以承启天的体积,保持这种振动之势,对结构破坏相当之大,但余慈不管,稍迟一线,已经要把承启天撑爆的杀伐之气,也受到了影响,开始振动。 就算达成了所谓的“妥协”,天劫伟力仍有其自身的运化层次,相差太多,是绝不可能将其驱动的。就像是你不可能要求一头巨象去钻蚂蚁洞,想让它“听指挥”,就要拿出足够的手段。 余慈拿出来了。 此枚六十四窍眼的符,源自剑园三层防护符法的简化,当年在剑园归墟,余慈正是通过这一符,承接玄黄杀剑的无边血杀之气,留下了玄黄的剑意烙印。 当年他禁受的玄黄杀剑的血杀之气,或许不比天地杀伐之气来得精粹,根基也有不同,但都主杀伐,那几无休止的冲击力,也是一样,远远超出他的极限,情况还是颇为相似的。 但有一点要注意,早在黄泉秘府时,余慈已将玄黄剑意烙印投做他用,如今重新启动,就已经涉及到某个很关键的东西。 主宰的时间迅速走过,将至尾声。 可这时候,他却仰起头,在星辰天的照耀下,看星空中某个位置,北方玄武星域,无形的熔炉因为他的选择,隆隆轰鸣。 余慈心中有数,没有再理会,只将心神投放到承启天之外,循着照神图的指引,锁定目标。 在天网之中,他的感应理所当然被天地法则意志捕捉到,形成了共享态势。但有罗刹幻力的掩护,却能够让贼老天的应对缓上一缓,争取到短暂的时间。 便在这倏乎即逝的时段之内,凝就的符锵声震鸣,刹那间,余慈投影如被血染,连带着整个承启天,都被赤黑交染的色彩喷上,这是来自于玄黄剑意烙印的力量。 作为当年纵横天下,斩人杀魔抗天破地的顶级剑器,其所积蓄运化的血杀之气,毫无疑问属于此界最顶尖的力量层次,将乾金杀劫运化的杀伐之气,归拢到这个格局中,尽可承担得住。 余慈当年也曾经有多次承担的经验,唯一不太靠谱的就是承启天。 这处虚空太过特殊,又已经在濒临破碎的边缘,当三方共鸣一起,便有轰轰爆裂之音,悬空符之前,半边承启天直接粉碎,血红狂潮就从此缺口中喷涌而出。 中央法坛上的虚生,险些就被甩飞出去,虽然最后是稳住了,身体却是不由自主地抖动,作为承启天里存在,他也必须加入这个共鸣,否则,必然会被巨大的力量撕成粉碎,余慈也救不了他。 眼下最关键就是共鸣。共鸣就是余慈在压倒性的天地伟力之前,消卸压力,保全自身的手段,一切弱势的存在,都必须融入进去,并且强化它,所以,纵然承启天半边崩解,余慈肉身也早已越过了承受的底线,三方共鸣依然坚强存在。 理论上,就是最极端的情况肉身粉碎,只要共鸣持续,也能维持。 余慈通过共鸣,放射出天劫杀伐之气,同时消减伤害,至于扑杀妖树魔种,不过是等而下之。 一击既出,余慈根本就不看结果,当天劫杀伐之气迸发,不管能不能击杀妖树魔种,他在贼老天的眼中,利用价值就已经没了。 甚至不用等到那边结果出来,他的死期就要临头。 他用与玄黄剑意烙印共鸣的方法,消减天劫杀伐的强压。就是已经击发的现在,仍维持着共鸣状态,也维持着生机,可是在承启天里,还有一个能致命的因素。 姹女阴魔眼眸红光透射,身外燃髓血河的颜色鲜亮,真的要燃烧起来。 虚生一直在关注,马上又一声大叫:“主上!” 余慈示意明白,却不急着发动,他在承启天仅存的一线虚影,能保持抬头的姿势,视线投向星辰天,那些闪灭的星光。 有生死玄机的触动,几颗寄托的星辰格外明亮。余慈锁定了其中一个,那是一颗看起来甚是孤独的大星,周边没有明显的星辰存在,只有其冷冷光芒,照彻半边天疆。 这是北落师门,是余慈在玄武星域的寄托星辰,星经上有主兵动、胜败之意,余慈没有做深入的研究,看大星焕彩,也不知有什么说道,可由他说: 火候到了! ******** 今天只有这些了,中午停电,一会儿还要停电,且明天要出门,时间切割得很碎,已经写出来的情节还要再调整,所以明天更新会晚……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本我主宰 天人共鸣 三 另一边,天地法则意志的重心随着天劫杀伐之气一起,移到了妖树魔种那边,要确认其绝灭,而承启天中,绝灭余慈的主力,就重新换成了姹女阴魔。对方也抓住了余慈目前最大的弱点亦即虚弱,没必要再去硬撼玉神洞灵篆印的深厚根基,而是要直接抹掉余慈残余的元气。 对姹女阴魔来说,这本是举手之劳,可现在情况略有不同,余慈利用玄黄剑意烙印,与天劫杀伐之气达成了三方共鸣,这就是一个最坚固的防御,姹女阴魔若要夺取精气,必须先破坏这一共鸣,要么就等攻向妖树魔种的天地杀伐之气完全撤出,共鸣自动解除。 同属天地法则意志的驱动,不可能左手打右手,所以姹女阴魔选择了等待。 余慈得以在这要命的时刻,又获得了一点儿时间。 其这,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他没法用这个再改进什么,反而会让他更辛苦,毕竟每坚持一瞬间,都需要强绝的意志,才能抵得过当前肉身神魂的压力和痛苦。 余慈的投影越发地淡化,对此他倒无所谓,只要脑子依然清楚就好。 余慈不懂观星,但本心却有强烈的感应,另外,玄黄剑意烙印就等于是熔炉的火门,从中可明见熔炉炼剑的火候,见微知著他以玄武星力渊深之质为炉体,以诛神、天遁等心法为炉火,以毕生修炼的剑意以及无穷心魔为原料,再用誓愿之力加持的星域熔炉,如今就要启封。 当然,这种种形容之上,如今还要再加上一条:用生死大劫淬火! 诸般因素齐集一处,只等待着一个时机。 对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当初以星域为炉,铸剑洗锋,连着自己相关的心念都进入到熔炉里,余慈原本清晰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他在这儿有点儿恍惚,却也是时机未到,浑蒙未明之故。 心念一动,与承启天贯通的云楼树空间打开,飞出一枚蜃影玉简,自有影像照出,里面那个从头咆哮到尾的教导,在传授有关天遁杀剑的基本心法,那些影像是真正的浮光掠影,其速度又暗中契合某种节奏,转眼就到了最关键的那一句: 不能杀人,就不要出剑! 这句话就是照亮脑海的闪电,恍惚状态被电光劈开,是时也,正是最后一缕天劫杀伐之气送出,与他的气机将断未断之际。 直到这个时候,三方共鸣依然存在,就像是水势涨落,循着最自然的趋势,慢慢趋近于无。蜃影玉简的影像,就是按着这个节奏流动,恰好在最后一线,呈现到最关键的那一句。 这里的联系,玄之又玄,却代表着余慈对目前情况的绝对把握,也凭借这个小技巧,一下子将本人的气势推到了顶点。 我,仍是主宰! 姹女阴魔应该有反应的,可不知为什么,那边明显慢了一线,没有在最正确的时机切入,余慈怎会漏过这个机会。 蜃影玉简砰声粉碎,紧接着又是喀嚓一声响,星空深处,熔炉开裂,无尽星辰之间,似有轻烟逸出,倏乎而逝,紧接着却有剑吟,洞穿虚空。 余慈手臂上举,由于虚弱等等缘故,他的投影怎么看都虚缈不实,事实上,他确实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了。可是,当虚无之中,说不出轻重的压力按在手心,那感觉清晰地流入心田,有一股力量便从中萌发,并迅速还原成一道明确而强烈的信息: 杀,杀,杀! 誓愿之力加持,不能了愿,就是更猛烈十倍的反噬。 余慈嘿嘿冷笑,现在肯定能杀人……杀不得别人,就杀自己! 一念至此,剑气横空。 剑锋乍出,就彻底摆脱了玄黄剑意的影响,归入了余慈本人的渠道这代表着他超脱了“旧时”剑意的局限,一步跨入熔炼后全新的境界。 他也顶住了! 至少在这一瞬间,余慈在熔炉中千锤百炼的剑意,已经表现出了堪与玄黄杀剑并列的格局。 已经毁掉半边的承启天在此瞬间,更是千疮百孔,这并非是被余慈剑意所伤,但却是剑意出炉、接过主导权后,原本追随玄黄剑意烙印的共鸣变化,跟不上节奏所致。 另一边姹女阴魔终于做出反应,眸中透出的红光,简直是燃起了火,光照所及,被三方共鸣和随后的冲击撕碎的万千死魔,纷纷复生,将阴冷的死气潮水漫灌下来。 余慈知道这些,但又不理会这些。此时他的心神完全凝聚在那虚无的剑锋上,试图完全驾驭这已有些陌生的剑意。 纵然陌生,但双方并无隔阂,仅是有一点儿层次上的落差,但这没关系,剑意就像是一艘飞舟,带着余慈,在狂涛巨澜中、在生死的边缘,一掠而过。 然后,余慈就成为了最合格的舵手。 承启天中,余慈投影倏然消失,不见半点儿痕迹,这一刻,就是天网,也几乎失去了对他的感应。 只是“几乎”而已,姹女阴魔仅是微滞,眸光便照向正上方,那里,已经见不出人影的投影显现,像是一蓬随时会被吹散的轻烟,抹过外围盘旋的燃髓血河,神奇地竟然没有任何气机上的接触,已将虚实转化做到了极致。 可那伴之而起的琅然清音,却是凝如实质。 实者如虚,虚者凝实,如此矛盾的现象,代表着剑意已经穿透了虚实之间的界限,所到之处,任他真假虚实,必受损伤。 姹女阴魔之前迟缓一线,就导致眼下的被动局面,只能见招拆招。但它乃是天地法则意志驱动,并无生灵本能,对这些全不在意,眼眸红光穿刺,反而是张手迎上,倒是像是向那剑意轻烟搂抱过去一般。 剥夺精气才是姹女阴魔的本能,对于天地法则意志来说,姹女阴魔的存在与否,没有意义,确定余慈的绝灭,才是第一优先。 双方直接绞在了一起,出奇的竟没有半点儿“浪花”溅起来。 姹女阴魔怔了一怔,这像是生灵的反应,但其实只不过是酷肖而已,天地法则意志没有情绪,若说有,也不过是人类自己的情绪映射。 如今它的反应,其实就是天地法则意志对局面的掌控出现了意外,导致的运转僵滞。 它要夺取余慈仅存的那一点儿元气,可竟然夺之不动! 因为余慈浑身元气,完全与剑意融为一处,维持共鸣状态,没有半点儿缝隙。 这种状况绝不应该出现,因为余慈来势汹汹,明显是要对姹女阴魔造成杀伤,杀气外化,自然要有所泄露,姹女阴魔拼着受创,强行夺吸,有很大的机率一举成功。 然而,余慈的杀意内蕴不发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姹女阴魔,就算是,手段也与这新炼出的剑意无关。 余慈和姹女阴魔交错而过,有一种特殊的滑稽意味。 便在这滑稽戏上演的时候,黑沙风暴上方,妙相也赶路到半途。 心神联系的那一头,又听到小五哇哇叫了两声“坏了坏了”,就再无消息。她心中更是发紧,这时她已经隐约感觉到白莲的位置,正要向下,心中却有感应。 抬起头,便见身后高空,碧落天域一角,有一道血红光束,略呈斜角向上,贯穿天际。 所过之处,深蓝天域像是被火焰灼出长长的伤痕,又像天际一道血线,一切罡风、元磁扫荡两边,又在强大力量的牵引下,形成交缠环绕的曲线,烙在天空中,久久不散。 隐约还有声音从高空传下,却是锵然如金戈之音,顺风入耳,就让人心头一激,似有凛然剑意贯空而下,自头顶直插进来,霸道至极。 妙相讶然凝眸,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高空情形就又有变化。 妙相眼中,已不再是长痕、不是剑意,只见天色急剧暗下,刹那间彤云四合,颜色却还保持着血色的遗留,在高空罡风中,云气层层翻卷,每一次翻动,都让里面的血色更为浓.浊。 云层深处,似乎有魔神倾颓,血液狂涌而出,弥漫十里、百里、千里。最终这千里血云,化为排空巨浪,滔滔向前,很快超出了妙相的感应范围。 不过妙相还是能够判断出,这种力量,绝不单纯是哪个人发出来,其深层奥妙,应该是以某种方式,与天地之力浑染,其独特的形态,不是某种法门的表现,倒像是一场天劫。 她的感应和判断到此为止,随后自去赶路,故而不知,在远方,距离无拓城上空,陆素华招引的魔劫区域尚有近千里路,万千域外天魔已是骚然。 突然碾压过来的天劫杀伐之气,有着超强的针对性,其目标锁定了隐藏在天魔群落中的妖树魔种,莫看血云千里,其实中心高度凝聚。这没有问题,可还有一条,却是余慈和天地法则意志都没有算到的。 天魔骚然,是为那似曾相识的血色。 当年玄黄杀剑与它的主人原道一起,上天入地,斩人杀魔,论杀性之重,当世无出其右者。如此强烈而独特的记忆,通过某种特殊的继承方式,传入每一个天魔记忆深处,平日里不显,可在这种时候,就纷纷翻涌上来。 这倒让深藏其中的妖树魔种更醒目:它的记忆里,可没有玄黄杀剑的概念,做出的反应,也与正常天魔迥然有异。 所以,这一波可名之为“血杀天劫”的冲击降临,效果竟是出奇地好,万千天魔瞬间四散,只留下中间被杀劫锁定的妖树魔种。 原本与周围天魔混染的虚无形象,一下子就没了意义,在血杀天劫的刺激下,妖树魔种很快现了原形,恢复到外覆妖树虚影的状态,无数长枝挥舞,想挡下天劫,可那血云之中孕育的劫煞,强横霸道,刚才还在千里开外,等到魔种完全现形,血云已经临头,如海啸般倾压下来。 源于玄黄杀剑的血杀之气,是第一波冲击,妖树虚影长枝就此瞬间湮灭,其后才是真正致命的天劫杀伐之气,发于无形,却是精准地自虚影中心的魔种上一划而过。 此一瞬间,九天十地被一声嘶嚎贯穿,已初孕灵识的魔种,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种结果,但它所积蓄的超拔之力、六欲浊流、生灵精气等等,都如开了闸的洪水,倾泄而出。 血云之中,像是炸开了一团大大的烟花。 一击命中,血杀天劫的强度就是急剧减弱,对外围天魔的威慑也变小,这下子,万千天魔又是骚然。 中央那些六欲浊流、生灵精气都还罢了,魔种所积蓄的超拔之力,可是连天外劫、末法主这样层次的天魔,也抵挡不住的诱惑。 血杀天劫一过,本已成形的魔劫也乱了。 至于魔劫本来的目标陆素华,阳神在外,护住本体,眸中金光照透劫煞,随即哑然失笑:“这算怎么回事儿?自打自脸,自家的杀劫冲乱了魔劫……” 纵然她是长生真人,超拔之力的精粹程度,远超妖树魔种的遗留,可相较于获取的难度,那些天魔选择哪个,自不必说。 针对她的魔劫,转眼就散去了小半。 她自然不知道数千里开外,那一番天劫杀伐之气运化盘转的细节,但不管怎么说,倒让她省了一番力气。法眼观照,清晰捕捉到原本密不透风的天网,几处纷乱的破绽,对她来说,天网虽大,已如自家后花园一般,尽可闲庭信步了。 金光如大日,照彻四方,恢恢天网,此时却成了蜘蛛网,一冲便破。 陆素华微微一笑,信步前行。 而在与之紧密相依的千里开外,受她冲开天网的影响,姹女阴魔又是一颤,便在此刻,残损的承启天之上,忽有清音泛起,如丝如缕,高拔九霄,势头从一开始就是盘旋而上,但不论怎么高扬飞动,都是清澈如初起之时,没有一丝燥气。 与之越发高远缥缈的感觉相对,姹女阴魔头顶,却有沉肃寒冽的压力降下,承启天咯吱作响。 余慈本体处,露出变了形的笑容:这时机,抓住了! ********** 突然难产……还好写出来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本我主宰 天人共鸣 四 渡口处,地下暗河的水流在低沉的轰响中奔流,不断的逝水之音,给人以冰冷而不祥的感触。 余慈头顶青莲,只余下两个“半朵”,残缺难见当初模样,忽地又是一片莲瓣飘落,半空就化为光尘,散逸不见。 气氛沉抑到了极致。 朱文英终于忍不住,半跪在余慈身边,就近观察情况,她想伸手触碰,胆气却已是不足。 余慈全身浮肿,每处都在往外渗血水,气息更是微弱至无,幸好还能在这条线上,比较稳定地维持。 面对这种情况,白莲打定主意保持沉默,也不准备再出手。 可朱文英却要她说话:“还有没有救?” 渡口不止她们两人,但她们却是仅有的能起到的作用的。 白莲想了想,柔声回应道:“他展开的战斗着实离奇,目前,谁也帮不到他。” “是吗?”。 这时候,朱文英反而冷静下来,因为她还记得,离城之时,羽清玄私下交待的一件事:“九天外域,凶险莫测,你侍奉的人又是第一等不省心的,你要多多照应……这里有一枚符,两种情况能够用到: “一是此人运道上佳,及时进入步虚境界,可因为种种事端,无法及时回返真界;二就是此人走霉运,生命垂危,确实无法施救的……” 只看这些交待,那符就如救命符一般,事实上,羽清玄已经对她交托了根底。这一枚符,没有任何救命的效果,那只是一场赌博。 朱文英绝没有想到,会这么早把符拿出来,她也绝不想使用,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用出符,就是“等死”了。 朱文英的纠结,白莲看到了,但她依旧沉默,紧接着,她看到一缕微光,从朱文英袖口位置透出,照在余慈身上。 这符好生奇特,本身灵光并不如何醒目,却像是打开了一条甬道,将余慈和远方未知的区域相接合。从中可以窥知“远方”的一点儿情况,分明在地底暗河之畔,却能从中“见到”天星之力扰动。 忽地,二人听到一声微响,声音悠长,源头极是古怪,似乎是从余慈五官七窍、各处气穴窍孔里透出来,如呼吸般节拍分明,又清越宛转,如笛如歌。 朱文英愕然停下,已经半程的符激发暂时休止,至于另一边的白莲神色未动,可心中翻涌巨浪: 十二玉楼天外音,此人怎地还与论剑轩有着干系? 听清音三度转折盘旋,白莲再行确认:确实是十二玉楼天外音没错,音波中透出的剑意微弱却凛冽,竟是直接撼动天网,达到干扰天心层次的度劫神通。 斩雷辟劫令?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个极出名的辟劫宝物,内蕴斩雷辟劫剑意,专抗天劫。若九烟身上有此物,也能说得过去,可这无法解释,为何十二玉楼天外音会以他本人为载体发动。 另外,目前九烟身上溢出的血丝骤减,似乎情况有所好转,但白莲看出来了,这是气血大亏之相。斩雷辟劫令她也见过,哪用得着如此消耗? 那么这里只有一种可能……白莲依旧沉默,这次是真的说不出话来。 这可以说是奇迹吧,但一个还丹修士,且不说怎么能用出劫修才具备的大神通,既然用出来了,除了气血,寿元也要大幅亏损,且看九烟头顶,与其气机相接的青莲吧,莲瓣再次飞落。 ************ 十二玉楼天外音,不是寻常剑意,是度劫大神通。 余慈和姹女阴魔交错而过,其剑意引而不发,却是动用了《上真九霄飞仙剑经》所形成的神通。 神通发端于平等天,在云霄中盘旋而上,却有寒冽压力向下,两种截然不同的变化,十分矛盾,而由矛盾产生撕扯的力量,却是进一步冲开了本就阵脚松动的天网。 若将天网视为一张渔网,此时捆缚余慈和承启天的那部分,就已经内凹外凸,变了形状,在这样的情况下,姹女阴魔和余慈无限接近,但在气机的扭曲下,又是无限遥远。 如果余慈真身在此,状态又佳的话,就势一个解形玄变符法神通,说不定就此脱身,可问题在于,他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一连串苦战,还有前罗刹、后飞仙连续两个劫法级数的大神通使出来,包括维持的消耗,马上要耗干之前好不容易才攒下来的“存货”,他的寿元,目前又跌落到了最危险的红线上。 接下来,任何一点儿消耗先天元气的动作,都可能酿成万劫不复的后果。 况且,不管他如何扭曲天网,还有一线气机始终勾连。 是燃髓咒。 在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压制下,燃髓血河剧烈扭曲,眼看抵挡不住。可在天网纷乱的时刻,这东西就是天地法则意志对余慈最后的抓手,自然要下大力气维护,便见燃髓血河在扭曲之时,也抓紧了那一线气机,全力催动余慈气血,要让余慈仅存的那一点寿元燃烧,化为灰烬。 余慈冷笑,任它来。 如今的余慈真像是在燃烧,承启天、心内虚空、包括已经淡得看不见的投影,都被一层红光罩住,灼然如火。已经快到极限的寿元,就在燃髓咒的作用下层层蒸发,可相应的,它也将余慈最后一点儿潜力挖掘出来,没有任何保留。 现在是发剑的时候了?当然不是! 还不是山穷水尽,也不是生死互见余慈真能忍得住,剑意依旧引而不发,只是借此最后大旺的“火势”,鼓动全身气机。 另一边,已经受到承启天动摇影响的云楼树空间里,盛放缘觉法界碎片盒子崩声炸碎,里面留存的所有碎片,包括那一直没有动用的“飞蛾”,都是飞起来,以扑火之姿,冲向了已经倾倒的香案一侧。 那里佛骨熔炉落地,但心炼法火仍在里面熊熊燃烧。 相较于其他碎片,“飞蛾”体积明显大了许多,是由无数缘觉法界碎片拼接而成,效用比任何已有的碎片都更具效果。余慈之前一直保留,是想利用其气机感应,锁定其余碎片的位置,但现在,任何的保留都没了意义。 漫空梵呗声里,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充斥了整个云楼树空间,又在余慈气机的召唤下,通过心内虚空消化,导入天垣本命金符之中。 七彩华光映彻残缺的承启天,在余慈不顾一切的催化之下,剩余几枚周天星数的符,如太上圆光流火金铃符、九元五帝内摄雷印、八会交真五德秘符等,逐一被推至圆满,磨成了种子真符。 其间对佛光消耗之大,难以估量,还好他舍得“飞蛾”。 余慈本体处,浮肿的身体之外,蓦地放出光华,惊了朱文英一记。 尤其是顶门之下,脑宫之中,更是光源之所在,若此时内视,当可见到,密密金光如织,环拢紫府,其内天垣本命金符已经分不清符纹结构,煌煌如大珠圆照,形成一圈明光,不见半点儿瑕疵。 天垣本命金符就此圆满。 余慈不敢说是上清宗有史以来,修行天垣本命金符速度最快的,但绝对是最快的之一,即使里面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的作用要占去一半。 本命金符既成,圆满真意便生,转眼扩及神魂肉身每一处角落。 在天垣本命金符所成符珠之下,余慈元神盘膝安坐,显化的先天纯阳形成一层圆光,护持周围。纵然肉身破损,总还没有伤到神魂根基,对他的冲关没有造成致命影响。 但影响终究还是有的,就算有圆满真意的加持,肉身的破损暂时仍无法医治,余慈若要强拖着残破的肉身冲关,几乎可以确定决无可能成功就是没有受伤,想冲破肉身极限,也需要圆满真意长年浸淫、洗炼方可,他又哪来的时间? 当前的局面注定了,余慈只能暂时抛却肉身,专注于先天纯阳显化,亦即成就阳神。 余慈没有慨叹,也没有憋闷,所有的负面情绪根本没有存在的余地。 圆满即生超拔之力,余慈不可能丢掉这个机会,星辰天较为黯淡的天穹一角,招摇星闪烁,移宫归垣再次推动。 他早早就在朱雀星域,锁定了寄托生死玄机的星辰,如今借圆满真意,依照着已经规划好的气机线路,将生死玄机移转过去,完全是水到渠成。 如今外界天空还艳阳高照,看不出星相,但在星辰天、朱雀星域,那一颗天空最亮的大星,光芒四射,乍看倒似是一个小太阳。更显眼的是,这星光照射之下,杀气横流,灼然如火,凶横之意,贯穿天域, 天狼正芒角,虎落定相攻。 余慈生死玄机直接烙在此星辰上,当即激发此星独特的凶暴星力,以之为首,刺激漫天星辰,尤其是三颗曾经寄托生死玄机的,即毕星、北落师门和招摇三星,都主兵杀,气机相通,统合最易。 四星分据四象星域,彼此呼应,像是四盏大灯,洒出光芒,在星空中乱扫。 但圆满真意自有趋向,余慈之前也曾在中央星域留影的,四象四方星域的星辰之力,很快就并行一处,遥指三垣。 ********* 明天上午还有。 第二百九十六章 本我主宰 天人共鸣 五 从移宫到归垣,是质的变化,很多时候,上清宗修士会把移宫圆满,作为整个逆天行事的终点,毕竟先移四宫,再转三垣,修行旷日持久,已经超出了人力的极限。 紫微、太微、天市三垣,固然还有上下之分,但一般人归入天市垣,也就心满意足,毕竟是长生有望,再向后,一门心思再移天垣,耗日持久,并不合算。 当前,余慈没有去想如何走后面的路,他没时间。 他只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段。 天垣本命金符已经圆满,四次移宫成就,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星域,同时放出凛冽杀伐之星力,或暴戾强横、或深沉如渊、或雷动九天、或侵掠如火,四方四域,各具特色,最契合的就是那凶煞兵杀之气,此时合为一处,按着移宫归垣的心法,在天市垣范围内来回弄影,欲定不定。 此时说他只差一线也好、半步步虚也好,最现实的是,一直到这里,对寿元来说,都是纯粹的消耗,再怎么进步,等到寿元耗光,也是一场空。但只要再跨一步,轰破人身局限,打破“驻形关”,就是破关度劫,海阔天空。 过不过得去,就看他如何在天市垣寻找到契合的寄托星辰。 也许一蹴而就,也许蹉跎难成。 为此,承启天的死魔疯狂了,余慈的成功就代表天地法则意志的失败,代表着死魔的绝灭。其实对天心而言,这无所谓,天道意志有利害之分,而无亲疏之别,成败都无意义。所谓的“疯狂”,也不过是人心之映照,反加其身而已。 死魔的疯狂,其实代表着天网想重整旗鼓,仍维持一网打尽的局面。 但目前的情况是,因为妖树魔种被天劫击溃,积蕴的超拔之力四散,其诱惑导致陆素华那边的天魔大劫整个地乱掉,天地法则意志必须要将有限的力量分过去,以控制局面。 但,分则力弱。 天地伟力无穷无尽,但其内蕴法则,却是闸口,其根本原则之一,即是“损有余以补不足”的平衡之道,是“万物负阴而抱阳”的阴阳奇正衍化,注定了天地法则意志不可能用“超纲”的力量,强行毁灭劫数下的修士,必须留出一线生机。 而在前面一系列的冲突中,天劫力量被消耗了太多,确实是力不从心了。 不说陆素华那边如何,单看余慈这里,肯舍得代价,请出《上真九霄飞仙剑经》的神通,以十二玉楼天外音护持,死魔大潮虽是猛烈,清音所及,便尽都灰灰,可以说音波回荡多久,死魔劫数就要被压制多久。 余慈得以排除干扰,体悟天垣本命金符圆满之后的气机变化,力图在天市垣寻找到新的寄托生死玄机的星辰。 但这个时候,更严酷的问题出现了。 天狼、招摇、北落师门、毕星,无不主兵杀之事,四星联动,固然是杀气冲霄,但兵凶战危之力太盛,特征鲜明,反而冲凌天垣,找不到一个与之相契合的星辰。 天市垣十九星官之名,如流水般在余慈心头流过,七公、天纪、贯索、屠肆,又或左垣、右垣,无不是有些感应,但总是有所缺憾,难以形成贯通的气机联系。 一步登天,果然难为。 也在此时,燃髓咒激发潜力的效果用到了极处, 后力将尽,寿元将尽,余慈浑身气血真的在燃烧,发挥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烈火烹油而油将尽,便是说的此刻。 余慈已经将心理建设做到了最好,一应负面情绪都被压制在剑意中,就是在最危机的时候,也能保证本心不乱。 但有些情绪,不乱却不代表不存在。 余慈以为自己不惧怕面对死亡,但这次,他忽然发现,可当死亡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粗重喘息吹到脖子后面的时候,他无惧的仅是“面对”死亡而已。当死亡从背后赶上来,其阴影笼罩下来的那一刻,他本能就想“回身”,不如此,就再无法遮掩心底深处,那情绪上的变化。 可问题是,他绝不能回头!他只能将全副心力放在“前面”,放在归垣的关键一步上,跨过去,就有生机;跨不过去,万事休提。 盯紧了天市垣上“照影”,余慈将心神完全切入圆满真意,那近百颗正星,哪个才是他的寄托? 眼见要合于冥杳惚恍之境,他猛地打了个激零,一道来自遥远天外的冰冷寒意浇下,将他冲出了那难得的状态。 ********** 陆素华轻松脱离天网,心里还是有点儿不满的。梳理整个过程,没有了魔劫,只能算是有得有失。 魔劫不只是威胁,还有一部分洗炼的功效。她重新将分身吞并,固然修为大涨,可里面还是杂揉了一部分不属于她的意识,使其道基不再纯粹。 这时候,魔劫来攻,正是一个洗炼杂质的机会,可如今这情况,使得洗炼,未竟全功,陆青的意识残余,依然存在,尤其她独立这些年,修炼、生活,在神魂深处烙下的痕迹,都陆素华来说,是比魔劫还要麻烦的东西。 说不得日后要花上许多力气,慢慢烧化洗炼了。 陆素华也不愿在这里多做停留,便先将那杂质分化门类,梳出条理,再有效压制,使之不至于对她产生即时的影响。 唔,这是什么? 梳理过程中,陆素华忽然发现某个不一样的东西。 那一颗放出星光芒角的小玩意儿,自有一番遮掩的手段,寻常人恐怕还发现不了,可又怎么可能瞒过她去? 怎么看都不是陆青自生之物,寻觅源头,原本是依附在陆青阳神法体外围,出奇地有韧性,刚刚吞化的时候,也能经得住阳神法力的冲击,还顺着那力量更进来一些。 对此,陆素华心神在上面一转,就有了答案: 魔种? 她长眸瞑合,仅存的缝隙之间,电光流转,长生真人的神魂力量加持其上,更有第一等的法门运化,转眼抓着了这魔种牵连的气机,溯流而上,那距离倒又让她有点儿意外。 如此联系,怕不是已经蔓延到数千里外? 陆素华冷笑一怕,太初玉书传承的锁魂秘术,比之魔门还有所不及,可既然抓到了手尾,又怎么可能失手? 不过数息时间,远方的气机烙印传回,还有陆青残余的意识,两相结合,她已经能够确认对方的身份了。 就是对那边的情况,也有些模糊的感应原来是卢遁,不,余慈! 这家伙,好让人生厌…… 她长眸倏张,一步跨出,就遁入虚空。既然生厌,了结他就是! 数千里外的渡口,白莲本是垂下眼睑,保持沉默,突然就身子微颤,来自遥远天空的冷冽杀机,便如同洒下的寒雨冰雹,在无垢莲华之外,略一停驻,就滑落下去。 对方没有发现白莲,但白莲已有所觉。 以她的心境修持,也不免有些感慨:这人莫不真是灾星降世?否则怎地会招惹了这么些麻烦? 按照黑天教一贯的远交近攻策略,飞泉山蕊珠宫是敌,目前对方虽还在懵懂之中,但确实已经有了不共戴天之仇;远在东南的东华宫则是力争的盟友,尤其是对陆素华,目前怎么说也混了个脸熟。 可目前这种形势,再逗留下去,局面大概要倒过来了。 白莲当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她心中退意已定,至于机缘在她看来,既然是“机缘”,不契合时机,哪有缘法? 她也知道,十二玉楼天外音神通无边,九烟此时施了特殊手段,修为精进,竟是要在绝命之前,冲击关碍,借步虚之力延命,然而她更看出,余慈此时的寿元消耗,非比寻常没有寿数,任法门如何精妙,根本没有时间发挥,又有什么用? 余慈以这种方式冲关,无异于饮鸩止渴,她极不看好。 再看九烟头顶那一对青莲,加起来也只剩下三四瓣,完全不成模样,她轻叹一声,默默计算此护持终结的时间。 人无信不立,她要走,也要等到青莲化无之时,看目前情况,在陆素华到来之前远离,不是问题。 这时候,她感觉到,朱文英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 “现在……你还不看好他?” 朱文英的感应着实敏锐,白莲的心思,竟然被她察出端倪。对此,白莲没有必要隐瞒,只是以一个相对委婉的态度道: “天心莫测,岂敢断言?” 这次轮到朱文英沉默,但很快,她就有了动作。 刚刚中止的符,再次闪耀光芒,这次朱文英已将符呈现,玉符上刻画的符纹非常清晰,就是十八颗浑圆的珠子,分散开来,各居其位,总体是是从右下角,延伸到左上角的一条曲折的轨迹,像是一条打开的珠链。 符只是一个中转,透过此符,真正有反应的,还在那无边星域之中。 亿万里开外,飞泉山上,蕊珠宫里,羽清玄猛地睁开眼睛,白日天光也无法遮挡她对天星的感应,见星空深处气机变化,她叫了声:“水澄!” 在一边趴着打盹的猫儿啊唔一声跳起来,如黑缎般的皮毛翻立:“我就知道那小子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啊唔!” 第二百九十七章 星轨通天 乌蝉隐没 一 羽清玄维持着坐姿,心下对湛水澄的评价,是极其赞同的,不过但她仍不明白,她亲手设下太玄封禁,怎么就出了问题? 不轻的伤势影响她的思绪,头部隐隐作痛,她不得已伸手按着额角,袖子滑落,手腕上紫红珠串非常醒目。 这是极轨天珠,是当年朱老先生赠给余慈,后又被她收来。 当日,余慈得罪陆素华的消息发来之后,羽清玄便决定将余慈送上外域,避避风头,故而借极轨天珠真意,化了一枚符,交到了朱文英手上。此刻,那符显然已经用上了。 既然是化用极轨天珠,那符的作用就只有一个,即将余慈送至“星轨”上。 按照羽清玄的想法,最保险还是在蕊珠宫灵穴之中,层层护持,排除一切干扰,再登入星轨,认真修行。 只是世间哪能尽是这样的好事?羽清玄担心外域广大,情况多变,若真深入其间,十年八载都难回返,强行折返的话,又要空耗时间,再难承担星轨四十九年的消耗,故而造出此符,以求万全。 这样以诸天星力传导讯息,就算她在亿万里开外,也能及时借星力搭建星轨,将余慈送上去。 因为要维持人体生机四十九年,此符有固化人身状态,不使伤势持续恶化之效。只是接下来四十九年星轨长途,没有办法中途退出,若是寿元不足,又或者此间受到什么干扰,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问题是,算时间,朱文英一行恐怕也就是刚到渡口,外域之路根本没有正式开始。出现如此情况,只有一个可能余慈还是陷进北荒的麻烦里了。 羽清玄叹息一声,相隔亿万里,无拓城的阵法封禁也都毁于一旦,就算她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再去救援,如今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开始吧,水澄……” 黑猫蹭地一下又跳上他肩头,连声叫道:“我来我来!” 羽清玄哑然失笑:“你什么时学会了飞星秘法……为我护法。” 黑猫幽碧的眼睛眨了眨,还想做点儿什么,却被羽清玄先一步识破,她摆了摆手:“不要担心,搭建星轨并不是多么耗力的事……” “不管什么事情隔上亿万里去做,没有不耗力的吧。” “只是后面闭关的时间长一些,况且难题也不在这里。余慈那边,我们已经没法去用力,但也不能不管,还要派人查访。至于宫中之事,我闭关这段时间,就由你多担待……” “有二师姐呢。” 羽清玄微微一笑:“她不也在闭关吗?”。 说话间,她手腕上紫红木珠外壳剥落,里面并无实质,只有一十八颗浑圆精芒,彼此分立,又气机勾连,不需要任何绳线,就自然连成一串,松开手,也悬浮在虚空中。 周围光线暗下去,似乎在吞噬光线,只有十八颗浑圆精芒不受影响,像是黑暗中,闪耀的星辰。 羽清玄闭上眼睛,静默片刻,轻声道:“世事不如意者,十有**。我纵有维护之心,还要看他的造化……也看上清一脉,究竟还有没有些遗泽,护佑道统不绝。去吧!” 一十八颗浑圆精芒,飞射入空,所到之处,阴阳逆转,昏晓不分,只有诸天星辰,争相辉映,如此异相,持续了约十息时间,才渐渐隐去。 亿万里开外的北荒上空,有那么一瞬间,天色骤暗。 天空中,陆素华停下身形,仰头看天,恰好捕捉到了那异相:转瞬之间,北荒就从午后直接滑落到深夜,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的天色。 就算只是一眨眼的事儿,那种艳阳隐没、群星辉耀的盛景,依旧让人为之震撼。 陆素华略谙观星之术,但那一刻天空星力交错,根本看不出究竟,只能隐约察觉有一道极隐晦的气机,在诸天星力的掩护下,落在附近千里范围之内。 天现异相,且与已经破烂的天网没什么干系,让陆素华有些在意,不过随着距离的接近,来自余慈的感应越清晰,出现的新情况,还是让她将注意力转移过去。 让她很意外,根据魔种锁定的目标竟然有两个,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深处,相距也很远,大约在千里以上。 唔,选择哪个呢……应该说,这从来都不是选择! 肩头一晃,虹影剑锵然鸣响,化为千丈长虹,横架天际,待飞出数十里外,虹光就彻底消敛,隐没入空。 两边都一剑斩了就是! 剑光起处,反倒是锋芒尽都收去,无形无影,不可捉摸;剑锋所指,余慈在承启天也险些就当那敌意和杀机都是错觉。 很快就忽略掉,甚至懒得去想,杀机又如何?死人是没有资格再死一次的。他过不去这一关,什么“后果”都抵不过一死,焉能不全力以赴? 可有些客观上的困难,着实不是能轻易越过,就算是一线的差距,但捅不破那层纸,也是枉然。 毕星、北落师门、招摇、天狼所映星力,杀气冲霄,几若实质,有凌空之势,但偏偏就在天市垣寻不到一个与之相应的星辰。本来这是能磨一磨的,以寻找一个契合点,可余慈现在,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 不能再犹豫了,与其在犹豫中被死亡赶上,砸穿后脑;还不如直接冲上去,就算最终迷失在星空深处,仍算坦然。 心念坚定,动力便生,就如同一架巨大的抛石机,轰隆一声响,在三垣星域没有任何呼应目标的情况下,将余慈心神抛入星空,刹那间天旋地转。 余慈此法,完全就是孤注一掷,但决不是听天由命,心神坠入星空之后,他仍然拼尽全力,用所能维系的最冷静的心态,在天市垣近百颗正星中寻觅。 天市一垣,主聚众,主权衡,星力本就复杂混乱,投身其中之后,更是像进入了迷宫一般,每一个迷惑,都代表了最宝贵的时间流逝。 但余慈已经忘记了时间,他只要有一个,只要有一个…… 脑宫中忽地“咣啷”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上来,然后就是“滋滋”连响,像是一柄利刃破开障碍,划出长长的渠道。 余慈一个恍神,前面在天市垣的那些感应便都飞了,但这回,他没有陷入到混乱中,因为在他眼前,一条清晰的轨迹出现在星空中,一圈又一圈地转动,他的心神,不自觉就随之飞转,飘然欲飞。 正恍惚的时候,心神猛颤,像是有人在他背后猛推了一把,又像是坠入激涌的洪流,不由他多想,便被带得向前去。四方四象星域的兵杀星力,如火上浇油,鼓起了最后的力量,用铮铮杀伐之音,为其送行。 在这不由自主的心神飘移中,余慈更真切地感受到了圆满真意的玄妙。 他所以为的圆满,仅是自身的圆满,是到达人身极限后,进无可进的充实,形成了一个鼓涨的圆。 此时此刻,其本质、即圆的“圆心”找到了,就在余慈脑宫之内,而这个“圆心”正在后方莫名力量的推动下,向“外面”映射,他头顶星域之中,形成了另一个点,却是四方四象天域圆满之圆心,两点相接,交相辉映。 刹那间,余慈从自身的圆满,切入到了更广阔天地中,所谓的“圆满”,就显出了可笑的模样,那不过是沧海一粟,不过是一个微小的墨点。 圆满不再,但余慈却触碰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更高远的层次。 就这样一个仅容一点一线出入的“小口”,却象征着他余慈人身之障、寿元之限、驻形之关,嗡然开裂,开始崩溃。 大功告成! 哪来的助力?寄托了哪颗星辰? 余慈关心,但是心神却没有为此而稍有动摇,已经近乎虚无的投影忽然一个大旋身,三尺剑芒,缈如烟气,在他驱动之下,直切入承启天,剑芒化消,又演化三千之数,无所不至。 “崩!” 如断弦之音骤起,紧接着,“崩崩崩崩”的裂响连成一串,从承启天起,上至大罗天,下到屠灵狱,所有与燃髓咒相关联的“血痕”,因姹女阴魔的驱动而复苏,因余慈化出的分身而凸现,又在此刻,被一剑斩断。 姹女阴魔身外,盘旋流转的燃髓血河,就像一条被激怒的毒蛇,咝声冲前,明面的联系绝不是燃髓咒的全部,其在更深层、更本质的层面,还有一个印记存在,那是余慈绝对绕不过去的障碍。 近乎虚无的投影已经失去了六识感应,也因此完全依附在剑意之上,用剑的方式来感知、锁定。所以余慈“看”到了,在他身体深处,有那么一对眸子,冷漠、严肃、坚定,正注视着他,而在其眼底,正流淌着滔滔血河。 余慈轻吟一声,出剑! 前面的三千剑斩,划断燃髓咒的寄生,不过是蓄势变化,落到实处的,只有这一剑。 一剑既出,意与剑合,再容不下任何杂质,一切异法,尽都消歇,否则便驱离体外。 一剑既出,再无他物,剑锋之前,只剩下这对血河之眸,与外界燃髓血河勾连在一起,急剧变化,形成一个熟悉而威严的人影。 余慈心神不动,任他是谁,都来祭剑。 斩! ************* 纵横四岁了!每天捧场还可以玩游戏赢取大奖哦,还不快来参加!+l地址连接 /zhuanti/4zn/ 第二百九十七章 星轨通天 乌蝉隐没 二 一剑既出,余慈像在火光通透的熔炉中央,一应心魔、六欲浊流等负面情绪均倾入此间,都在熊熊火焰中蒸腾,经此炼化熔变,不论是何等杂质、污秽,都洗脱其旁的性质,纯化为锋锐暴戾之气,外表则渺然如烟,似有若无,又受剑意统摄,嗡然鸣响。 然而它并不是简单的一次熔炼归拢,而是在剑势未出之前、剑出之后,由始至终,时刻进行。 以之前的过程为循环模式,以前面“出产”的剑芒为原料,将熔炼一次又一次进行下去,微之又微,纯之又纯,似乎无休无止。 余慈也不知道这有没有尽头,但既然驾驭此剑意,其心神自然与此无休止的熔炼合为一处,为它划定了界限,但也总在界限边缘只要他驾驭的住,就无妨,可这样的熔炼太过惊人,总是要突破他的控制,似破非破,游走在危险边缘。 在此状态下,剑意的锋锐不断提升,余慈的驾驭极限不断地突破,形成一个“承破相长”的局面,余慈就在其中,把持着微妙且危险的平衡。 这个平衡,在锁定目标、并且由余慈窥准时机之后,瞬时打破! 血河中的人影依旧冷漠,余慈则在笑,大概这位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寻摸到这根源吧。 方回! 剑吟声里,“熔炉”内压外烁,像是投石入水,绽开一圈涟漪,但并不是无限制全方向地扩张,而是通过剑意的驾驭,将力量集束。 由于剑意甚是高妙,扩散的“涟漪”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在扩散到一定程度后,重新向内收,内压外烁的力量碰撞一起,没有对消,而是纠缠震动,同时旋转,形成一圈高速转动的边沿。 这一刻,余慈剑芒不再是一条线,而是甩出一道高速飞转的光轮。 “光轮”边沿,谈不上锋利与否,可就是在飞旋过程中,剑意的熔炼也依然没有停止,内压外烁的力量每一刻都在提升,更因为剑意发动,与之同源而出的《上真九霄飞仙剑经》所发神通,也有所反应。 显形于外,就是其飞转频率,竟与十二玉楼天外音共鸣,合节合拍, 清音盘旋而上,每拔升一阶,光轮飞旋速度就再增一层,剑势强度亦随之跃升。 清音足足拔上七阶,已非人耳所能探知,而余慈剑意光轮转速,也随之提升七次,到了最后,余慈终于确认,他驾驭的极限,到了! 剑锋所指,斩雷辟劫神通为其和声,当先受到影响却是已经凌乱的天网,剑压之前,天网扭曲、开裂,彻底失去了对余慈的全面掌控力。 剑锋之前,方回血影剧烈扭曲,面目看起来分外狰狞。 这是深藏在余慈身体深处的方回印记,与受姹女阴魔驱动的燃髓血河的结合,受剑意压迫,硬是给逼了出来。 所以它在挣扎,扭曲的身形探出无数条丝线,像是混乱芜杂的水草,要将余慈重新拖下水去。 余慈冷笑以对,不附身的燃髓咒,还是燃髓咒吗? 光轮向前,一切而过。所过之处,血影催化成烟,摩擦几等于无,可就是这点儿碰触,也有音波运化,依稀附合七变清音,在此间回荡,如此交攻,那方回面目呈现出更严重的扭曲,终至不成形状,再复不能! 方回之印记,斩灭! 便在方回印记灰飞烟灭的同时,由此向西,亿万里外,一处高缈所在,云气翻卷,奇石怪树,绝壁断崖,一路叠加,直入云霄。 这是问心路之顶,摘星楼之上,静室之中。 方回蓦地睁眼,神目如电,映得一室生白,随后他长长吁气,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轻烟气柱,略带血色,在室内盘绕,竟发出微弱但尖亮的啸音,一绕一变,足足七次。 他低哼一声,血色烟气四散,整个摘星楼也都摇动起来。 云雾深处,护楼法圣打了个喷嚏,其鸣如雷,但比之方回的哼声,似也有些不如。 室内,方回沉吟片刻,站起身来:“谁将我那血咒破去?清音七变,怎么看都像是十二玉楼天外音的手段。” 难道是论剑轩哪个大神通之士出手?且不论能不能做到,他的感应中,分明还有另一样东西: ‘不复轮’……天遁杀剑? 若说论剑轩中人出手,已是不可思议,再牵扯上天遁宗,就是荒唐了。 因为有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关系,方回头一个想咨询的,就是刑天,但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举步出室,登上聚星台。 聚星台已可算是山门最高处,由此向东北方向凝望,眼神好的,可一望百千里,至于方回这等人,有气机引导,又以秘法加持,纵然相隔亿万里之遥,总还能有一点儿模糊的感应。 但很快,这感应就被他主动消去,概因那个方向,竟然有劫煞游动,对他而言,再深入的话,可是要冒着引火烧身的风险。 他在台上站着,闭上眼睛,高空猎猎狂风,在此刻却是凝固了。 ********* 余慈本体处,眼睛又睁开些许,透出光泽,这是一朝卸去重负之后,蹿起来的最灵动的光。 肉身神魂全部受自己操控的感觉,很好! 可下一刻,光泽就迅速暗下。在燃髓咒的影响下,寿元消耗虽大,但其燃烧气血的手法,还是给了余慈超出极限的力量。如今没有了燃髓咒加持,便等于是从高峰直跌深谷,气息强度一落再落,虚弱侵袭而至。 头顶两朵残缺青莲,仅存的四片莲瓣,刹那间连坠三片,最后一片也摇曳不定。 朱文英激发玉符之后,再也没有介入的力量了,她只能旁观,看着那一片莲瓣,似乎是遇到了一阵风,挣扎了几下,终于飘落,在半空就化为轻烟。 她的呼吸顿止,余慈先天元气的火苗也在此刻呼地熄灭,只余下烟烬微温。 白莲叹息一声,便待隐去。 可这时,当地一声巨响,九天之外,似有钟声传下。 震荡所及,余慈已经灰黯的眼珠,又亮起了微光。 那光芒是活的。自眼瞳深处发端,又分出一点在眉心,随后一路向下,遍及咽喉、心口、胸腹,共计七处,如七星齐列。 ******* 今天少一点儿,明天多一点儿 第二百九十七章 星轨通天 乌蝉隐没 三 七星辉耀,光芒渐盛之时,余慈身上有一层云气拂过,倏乎间已化为如纱衣织锦般的衣裳,宽袍博带,形似鹤氅,七星之光化立中枢,丝缕符纹贯接里外,虚实莫测,神异之至。 “七星天衣?” 白莲一眼认出,这正是蕊珠宫颇有名气的法门,除了不弱的防护力之外,更精妙的作用,是用于梳理并汲取至粹玄真,是一项可以临时替代步虚术的小神通。 九烟此人,与蕊珠宫的联系,已经深入到了这种地步? 真正意外的是,九烟的胆气超乎想象,在先天元气马上就要干涸的情况下,还敢用出这等手段,没有立毙当场,已是奇迹。 而这一手用在这里…… 念头未绝,她便见余慈顶门,一道灵光飞动,隐透金芒,在光线昏暗的地下暗河渡口一闪,就有热风扑面而来。 先天元阳显化,阳神出窍? 白莲刚想出个端倪,那灵光便一头扎进仍扣在朱文英手中的玉符之上,玉符砰声粉碎,但与诸天星力的气机勾连,反而是愈发地清晰了。 那道阳神灵光,便循着这一串气机联系,鸿飞杳杳。 一连串变化,不管是白莲还是朱文英,都有点儿糊涂,终究还是白莲反应更快些,把握住了里面的关键: “舍肉身,保阳神?” 这情况看着突兀,其实又是顺理成章,看余慈肉身破败的模样,任是谁也知道若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冲击步虚关碍,肉身已经是拖累,还不如壮士断腕,专以阳神成道。 思及此处,白莲倒有点儿同病相怜的心思了。 承启天中,余慈则没有过多的想法,他在承启天的投影,并没有因为先天元气的枯竭而消失,相反,比之前还要清晰一些,七星天衣同样投影过来,如实质一般,随着穿行而过的罡风,猎猎作响。 其外,诸天星力、至粹玄真如潮水漩涡一般涌动,通过七星天衣的梳理和过滤,丝丝缕缕渗透进来。 待余慈心神契入星轨,里面的来龙去脉,就了解七七八八。 而在七星天衣铺开之前,九天钟声响起之初,诸天星域和余慈之间,已经打开了一个甬道,那是进入步虚境界和寄托生死玄机齐齐成功之后,内外天地贯通之效。 与前面四次移宫一样,天市垣星域的星力一下子将余慈淹没,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或许是受其裹胁,有大量的至粹玄真倾泄而下,只是星力、玄真揉杂在一起,相当混乱。 多亏余慈有七星天衣这一手,冒着立毙当场的危险,运使此项小神通,效果立竿见影,至粹玄真通过这一层转化,化为先天元气,及时补充,在生死线上,把他给捞了上来。 七星天衣光照之下,阳气蒸腾,看似无甚锋芒,却是打开了人身寿元极限的关口,动摇了死魔劫数的根基。 这就是步虚术的神奇之处。 但还不能言之过早,因为他的消耗同样剧烈。就算他斩杀方回烙印之后,已经止住了斩雷辟劫神通,但七星天衣的消耗、虚空神通的消耗等,相对于目前临近枯竭的状况,也都不是一个小数目。 顺着星力导入的至粹玄真,洗炼、汲取的速度,也只是与消耗持平而已,维持着一个在“红线”上下浮动的局面。 余慈便趁着一次比较宽裕的时机,发动了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至于配套的藏洗日月存炼符,都不用了,由七星天衣一力担之。 至粹玄真如此处理,但还有出奇庞杂的星力,给他带来了一些干扰。 他抬头去看承启天,在天市垣中,临近中央位置,有一颗星,光泽明润,在漫天降下的混乱星力和至粹玄真之中,只有此星,光芒中正平和,又有调和诸方之效。 此星即帝座,乃天市垣的主星。 对余慈来说,这是个意外。他被朱文英那符“推”了一把后,竟然循着周围旋转的星轨,将生死玄机直接寄托在这颗星上。 天市一垣主聚众,权衡,其整体结构尤如天上的街市,各类行肆纷列,外臣内侍齐出,聚于此间,其间星力流通,彼此影响干涉,不像四象星域那般,相对纯粹,性质明确。 唯有帝座一星,号称天皇大帝外坐,位列枢纽之域,权衡四面八方星力,使之平衡稳固,形成合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只有在此位上,才能尽得天市垣聚众、权衡之道的精妙,筑牢更进一步的根基。就算余慈心神移入星轨,注定是此间的过客,但能够体悟其中奥义,对修行也是大有好处。 帝座一星,为三垣中枢星辰之一,就算是上清宗全盛时期,又哪是这么好寄托的? 如此轻易上来,不用说又是羽清玄的安排。 余慈叹了一声,也在此时,阳神灵光射入承启天,代表阳神入驻,与肉身脱离。 星轨入空,余慈的心神便要化入其中,体悟天垣本命金符的奥妙,并随之移转三垣,直趋太乙,但星轨本身,是不可能带他本人“上天”的,不管是肉身还是阳神都是如此,所以接下来的安排就非常重要。 余慈决定留下承启天,使之显化在外,将只能说是半成的阳神停驻其中,主持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保持先天元气的补充,这是最要紧的事。 至于承启天乃至心内虚空其余诸天的事项,他准备托附给影鬼,看他如何安排。对于小五度劫成功与否,余慈并不担心,有影鬼在,自然会极力护持,二人合力,天下大可去得。 在影鬼他们归来之前,拾遗补缺的事情,就要由虚生老道暂时支着。 心念既定,余慈调匀气机,一挥袖,几乎被淹没在死魔大潮中的舍牟等三个步虚强者,又被收回屠灵狱中,继续镇压。 这只是最好处理的手尾之一,其他的事:比如没有了十二玉楼天外音压制,死魔大潮重又活泛,意图展开最后的反扑;还有姹女阴魔,虽说从刚才那次反应迟滞之后,其状态一直比较微妙,可毕竟也是个威胁。 当然,还有即将朽坏崩碎的肉身,更是绕不过去的大麻烦。 星轨入空,心神即将随之混化,他清晰的意识也就只能维持极短暂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他怎么才能把这些事情都处理掉? 余慈移转目光,盯住了姹女阴魔。 ********* 花了一天时间调整时间线,后面其实有,但还要调整,明早再发吧。 第二百九十七章 星轨通天 乌蝉隐没 四 半成阳神伸手,在虚空中一招,法坛上那柄一直充做法器的七星剑飞起,落入掌心,随即出鞘,剑上七星逐一灭去,剑身也变得透明,稍一挥动,剑芒吞吐,已是见光不见影。 而在暗处,久违的太初无形剑也已飞起,完全融入虚空,随时会迸出杀机。 余慈目光就指向姹女阴魔,看那熟悉又陌生的曼妙法身,尽可能地将宝蕴的形象抹去,就速战速决好了…… 剑尖方要前指,却看到对面,那女体忽地弯下腰去,伸手捂住嘴,似要呕出什么东西,当然,它做不到,可这是一个无比人性化的动作。 余慈手中的剑再斩不下去, 他一怔又一喜,可当神意在承启天一转,发现已经少了某个目标,这才真正领悟到这里面的含义,他厉喝一声: “虚生!” 虚生老道从十二玉楼天外音响起之时,就是心神恍惚,被喝声惊醒,一下子跳起身来,直接滚下法坛,直接跪伏下去,他知道余慈在问什么,所指的定是万全无疑。虚生老道自认为自己没做错什么,可简简单单一件事,想要说明白,还真不容易。 他该怎么表达,万全只被姹女阴魔“看”了一眼,就没了? 现在的情况非常微妙、紧张,毫无疑问,在天网开裂,天劫之力退潮的此刻,天地法则意志没能再保持对姹女阴魔的绝对控制。 这里面,姹女阴魔的意识和宝蕴的意识纷纷复萌,而在无意间“吞噬”了万全之后,强烈的悔意冲击,使得宝蕴的意识变得分外强烈而尖锐,也一时间占据了上风。 但这种“上风”,未必就能持久存在,情绪冲突的高峰之后,紧随而至的低谷,将会决定存亡。 余慈不可能等这结果出来,幸好,他有介入的渠道。 神意星芒还嵌在姹女阴魔体内,对方更凭借此物,控制了他放出去的天魔殿,只是受天地法则意志的影响,都受到压制,如今天网崩溃,这些联系就重新明晰。 宝蕴的情绪像是狂暴的漩涡,拥有绞杀一切的力量,可通过神意星芒的渠道,余慈能够直接与她展开“对话”。 没有时间再迂回了,余慈直接将心念打入:“听我的!” 也不管宝蕴还能不能理解,然后,他接连放出两枚符追复生魂定星咒,以及延生度厄本星咒。 这两个贯通生死玄机的符,只在最初时有些凝滞,然后就一突而入,再无阻碍。 情之一物,往往就是区别辨识生灵的最根本印记,余慈不会放错,姹女阴魔也不会有机可趁。 虚空中似乎响起了姹女阴魔那初生灵识的怒啸,又或者是天地法则意志的雷鸣,但宝蕴总算还存着一线理智,牢牢抓住了这两个符,将自家的生死玄机附上。 然后,她抬起头,仍捂着嘴,眼神依旧有着迷茫,可那已经是只属于宝蕴的迷茫。 余慈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她,莫名地笑了一下,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余慈清楚地知道,符与心法最大的差别在于,心法效用一般仅作用于自身,符同时可以作用于外,但符又是有时效的,除了像天垣本命金符这样,磨化种子真符,符法心法水乳.交融,但也仅在自己身上有长效而已。 所以,余慈帮助宝蕴,也仅是一时,之后的路,要由她自己去走,与姹女阴魔原始本能的争战,还相当漫长。 暂时也只能做到这些了,余慈不再管宝蕴那边,扭头望向又形成潮水之势的无边死魔,其声势依旧了得,但此时的余慈,忽然就想送它们一句话:“如土鸡瓦狗尔!” 失去了姹女阴魔的支点,天地法则意志的影响,再度退潮,这一下子又削减至少一半的压力。 半成阳神金光四射,先天元阳,对万千死魔已经是致命,这里又以剑意集束,更是当者披靡。金光到处,就是大片的空白,更有心炼法火自平等天烧下,遍及平等、星辰、承启诸天,又一路烧下人间界,直抵屠灵狱,烧穿烧透。 这些都是不需要消耗先天元气的手段,也证明了余慈目前的根基,虽然还在生死线上挣扎,但总的趋向是好的,唯一可虑者时间不在他这里。 心神与星轨混化的程度越来越高,也许再过十余息,他就只剩下维持阳神存在的本能,以之来对抗天地劫数最后的反扑。 这时候,护法何在? 一念至此,通透的红光自后方扩散,所到之处,死魔纷纷惨嚎化烟,却是精气被夺之故。 红光也将他包了进去,但他没有任何不适。扭头去看,红光之后,那曼妙身姿,透出来的,是纯粹的“宝蕴味儿”。他咧嘴而笑,伸指遥点了一下,对方则毫无反应。 余慈也不管,虽然还有十息左右的时间,但他不准备再发力了,阳神法力收敛,已经略有昏沉的心念移向本体处,那里差不多已经是一个临将腐烂的空壳,但余慈从没有真正地放弃过。 心念在唯一尚算得完好的外皮上游走,那是乌蒙蝉蜕的皮壳,得到并修补此宝之后,他已经掌握了乌蒙蝉蜕三个令人惊奇的效用。 前两个效用,一是为肉身生成一层易形皮壳;二是为阴神阳神之属造一具肉胎,虽然玄妙,眼下对他来说,也是无用。 唯有第三点合于蝉蜕中,乌蒙天蝉所遗的羽化真意,身化天蝉幼虫。在此期间,修士重归浑蒙之境,炼异气、邪毒、洗炼气机,对修行是有大益的。 最重要的是,这等于是重塑肉胎,对当前的余慈来说,岂不是最合适的选择? 这正是余慈自具信心的依仗。 运转心法,他分过来的这点儿心念,就陷入到一个幽深沉郁,又厚重博大的空间里去,余慈很熟悉这个,这不就是地层深处的感觉吗? 也在此刻,星轨之力作用,他心神一颤,不可控制地就归入其中,循那经天穿星的轨迹,直入星空深处。 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遥远,广袤星空足以让最坚定的心灵迷失,可事先分出去的那一缕心念,埋在大地深处,和那独特的羽化真意相合、异化,就像一个醒目的道标,支立在广阔无边的虚空边缘。 稍迟一线,碧落天域,无形剑气卷起凛冽杀机,如大风吹雪,如惊涛拍岸,侵袭而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 星轨通天 乌蝉隐没 五 驭剑之术,不外乎附魂、导意、应机三种,像虹影剑这般飞动千里,必是应机而发,循气机感应而至,最是玄妙,但也对感应的敏锐准确最是】 一剑已到百里开外,剑势将发未发之时,能够代表余慈最本质存在的心神化入星轨,远蹈星空深处,这比什么遁术都厉害,若是换了附魂、导意之法,也还好些,如今则是没了目标,感应错乱,一下子就彻底迷失了方向。 以余慈的修为,有魔种这把柄落于人手,还能逃脱锁定陆素华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种情况,以至于虹影剑险些就迷失在云气中。 远方,陆素华眸光凝定,转瞬之间调匀气机,剑势一转,直落千丈,余慈的感应有两处,一处已去,另一个可还在,但是也在迅速的变化之中。 出现这种情况,难道是对她的杀意生出感应,展开了什么辟劫之法? 陆素华决不允许连续出现两次失误,剑光落下,直如百丈长虹,接天入地,厚厚地层,在剑气之前,如水波开裂,竟不能形成半点儿阻碍。 剑气临近,白莲自然有所感应,可在她身边,余慈似乎也在进行着一次惊人的改变,她眉尖蹙起,首次觉得自己的判断有些问题。一个迟疑,上面竟又生变。 一道烟气,从地层间腾起,正在剑光之前,与之撞击,同时,地面黑暴之中,有人闷哼一声。 厚重的地层都没有达到阻挡剑光的效果,但这层烟气竟比那土石之属还要强韧,就算是在剑光之前,也只是支撑了十分之一息的短暂时间便自崩散,可其烟气层次出奇地繁多,一层散去,又一层复起,顷刻之间,就是近两百层叠加上去。 这层层烟气也并非是直挡剑势正锋,而是以精妙的卸力手法,挫消锋芒,意图引偏剑势,而且不断放出干扰的信息。 千里距离,并不能阻挡陆素华的感应,尤其是以前还见过面,她长眸冷然,唇角却是微勾:“好尼姑!” 从前此人便和余慈合流,还有那五岳元灵,生生从她手上逃过一回,如今合该又撞回到她手上。 出手的,竟是妙相。 渡口处,以白莲的心志,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彻底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知道妙相与陆素华有仇怨,却没料到,这位一向成熟冷静的前飞魂城主母,竟然会用这种方式对抗,如此截击,除了能拖后对九烟的伤害时间,还能有什么作用? 又或是通过这种“愚蠢”的方式,胁迫白莲出手相助? 白莲想到了这一层,但也不能坐视,妙相所修炼的天人法身,是菩萨和罗刹鬼王参悟出的一个紧要法门,尤其是飞天之相,一来承接佛门天龙八部之修持,二来旁通香阴幻术,是两位大能推演出来的,最容易结合双方精妙奥义的修行之途。 自此法门创立近百年来,因其修行不易,虽然多方筹谋,教中也无人能修出成效,没想到由妙相这个“外人”在无意间修成,故而,妙相也就成为了极重要的实例和研究对象,白莲自然能理解其重要性。 她低叹一声,蓦地化光而走,转眼破开地层,追索而上。临去前,她倒也没忘了向朱文英提醒一声:“还不快逃?” 虹影剑的剑气虽受烟障抵挡,但既然已经到了头顶,不过数十里的土层根本无法遮掩,朱文英亦有所觉,见白莲这样神通惊人的修士也如此说法,当机立断,下令道:“走!” 旁边那些根本帮不忙的重器门修士四散,朱文英断后,她还想扶起余慈,可一触碰便知道,余慈绝不能动,否则直接就要抖散了架。 她一时无法,僵了下来,又抿住嘴唇,此时,白莲遥遥放出一道青光,当空一扫,竟将妙相摄了进去,以优势修为强行压制,使之昏昏沉沉,不辨东西,随后飞遁而走,根本就不和陆素华照面。 不提白莲的态度,没了妙相的阻碍,虹影剑直落而下,相距尚有数十里,土层已经开裂,辟出一条直达渡口的甬道。啸音从中传出,由远而近,像是一线潮水,从天地相接处而来,转眼扑到眼前,就是排空巨浪。 朱文英身形微颤,却站得很稳,她身上甲胄闪亮起层层符纹,两柄标枪已在手中,一先一后甩出,嗡嗡电芒,形成了不断膨胀的闪电之网,要封住那甬道出口。 但很不幸,这就是螳壁挡车。 闪电之网一个严重的扭曲,就再没有恢复的机会,电光星散,被阻碍了短暂时间的虹影剑更爆出强劲的剑压,只是接触到最初的震荡,朱文英便给轰得双脚离地,身不由己后飞,直撞入地下暗河。 甲胄上的电光在水中滋啦啦响了几下,终至缈无声息。 两股力量交迸,就算是层次天差地别,终究还有一点儿反作用力,渡口边上的地面,就给犁出了道道深沟,卷飞了大片土石,一片狼籍。 虹影剑这才从上方地层穿出,剑意杀机的锋锐前端,始终锁定了余慈气机所在,剑光乍现,便是斩下! “哧”地一声长音,渡口直接给斩了个稀巴烂,方圆十里稍微有点儿棱角的物事,都被绞碎,这只是剑气余波而已,其锋芒则完全由锁定的那一位消受。 就是同样的长生真人,躺在那里让这一剑落在身上,也能给斩成两段,何况余慈? 然而事情就是这么诡异,在剑芒已经要穿透目标的前一瞬间,陆素华的感应再次错乱,虽然剑光已经斩下,方圆十里,步虚以下的修士,几乎不可能存活,可她就是有一种感觉: 又偏了! 第一次是意外,第二次又是什么? 虹影剑嗡地一声插入地层,剑压所及,不远处的河水都给排分开来,溢出了河道,倒是将一片狼籍的渡口冲刷了一遍。虹影剑就在这片滩涂之上,静静等自家主人到来。 不到一刻钟,陆素华亲身赶至。 她的心情并不好,不但感应又出了问题,前头还走了妙相,让她觉得,自从并入陆青之后,运道似乎有些不顺。 这微妙感应,让她生出些戒慎之意。 虹影剑锵锒一声,化为一道精芒,收入陆素华袖中。陆素华则将目光扫视,河水冲刷,也带不走某些痕迹,比如曾驻留在此地的各人的气息。 眼睛微瞑又睁,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陆素华已经将这些信息分门别类,可是她没有从里面查找出有价值的目标。 她只能隐约感觉到,这儿似乎有一个了不得的人物驻留,却是水过无痕,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索的信息。也就是那位,在虹影剑前将妙相摄走了吧,虽是藏头露尾,但看来也不像是要和她明面作对。 将此事先放在一边,陆素华还是更想知道,余慈的气息凭什么接连两次,莫名消失,躲过一剑穿心的下场刚刚她已察验了虹影剑,此剑并未见血杀生。 在渡口找不到线索,陆素华就重新检验魔种,这一验还真有效果,她忽生感应: 河里吗? 目光到处,河水开裂,露出河床,那里有一道青光放出,看去纯净如水,竟是一面铜镜。陆素华虽没见过实物,但还是一眼将其辨认出来: 照神铜鉴? 余慈拥有照神铜鉴的消息,已经流传颇广了,只是镜子在此,人呢? 正要将镜子摄来,她心头又一动,气机与宝镜接触,竟是触发了魔种上的某个机关,一幅幅画面突兀出现,盘绕心头,久久不散。 陆素华很快看到,画面中竟是出现了余慈的身影,且是很古怪地坐在一具四轮车上,由陆青推着,在一处繁华坊市中游荡。 这是陆青的记忆。 “原来还留着一手?” 陆素华本不待细看,直接抹掉,不给陆青可趁之机。然而接下来的情景,让她欲罢不能。 这时陆青和余慈来到一处地摊前,见了一块残碑。残碑阴面朝上,篆刻“鬼夜”二字。 鬼夜碑?陆素华心念微颤,不是因“鬼夜”等碑文,而是存留在残碑之上,几乎将其贯穿的损毁处。 所谓的损毁处,分明是一个清晰的拳印。 拳印似有着魔力,让陆素华一时挪不开眼,她知道有问题,可未等她有效反应,她忽在拳印中,见到一对眸子。 在眼神交错的刹那,陆素华有些恍惚的心神一下子清醒,她非常不喜欢这对眼睛,那里面没有太多情绪,但又确实存在着,只是显得冷漠。 陆青! 这是陆青的眼睛。 陆素华眸光如刀,与之对视。同时她想用绝对的优势,将这令人不快的眼神碾碎,但就这在这时候,对面传来了清晰的意念: “我余慈有约,不论成败,不会危及他的性命。” “你倒能舍得下脸,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又何曾对你说?” “……” 陆素华盯死了那对眼眸:“什么意思?” “你应该有些明白,否则何必重新学拳?你我都是父母所生,谁存谁亡,总还有些余地。那一位不同,它不同!但它不会像一样,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所以……” “陆青!” 陆素华厉喝一声,阳神金光四射,映得躯体通透,但已是迟了,拳痕中的眸子,其所有的情绪,包括冷漠之类,尽都消去,只剩下如深潭般的安静。 下一刻,那流动的画面,还有画面中的石碑齐齐破碎,“陆青”从碎片中走出来。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三际具现 地底七日 一 陆素华用奇妙的眼神打量眼前人影:“你是……” 对面沉默,正如陆青所说,它不做无意义的事,只是默默摆开了拳架,由于是在陆素华的神魂层面,也没有什么惊人的场面,然而那仿佛飞来十万大山的磅礴拳意,自初始之时,便不可思议地再度攀升,似要横贯大地,以巍然之力,掌控一切元气流动变化。 定元锤。 陆素华神魂动荡,意念最终回归辽阔的识海。 她已无法再顾及外间的一切,她收敛心神,识海之中,阳神便如同跃出海面的太阳,万丈金光,无所不至,与之相抗衡。 两边在冲撞,但同时又有绝大的吸力孕育,冲撞之力越强,反而越是纠缠得厉害,广阔无边的识海掀起了滔天巨浪,翻涌起来的当然不是潮水,而是有生以来,一切的记忆、情绪、感悟,形成了遮天蔽日的水雾,交织融会,难分彼此。 就在这交缠之中,陆素华能够感觉到,对面的定元锤,正以其巍然之势,生就绝大引力,将识海中的信息聚拢到那边去,以定元之力,执掌一切,夺取仍在她手中的控制权。 定元锤是陆沉所创拳法中,最根本的基石。 定者,万象之终;元者,一元之始。此拳意是将纷繁复杂的天地生机元气,完全纳入掌控,既有毁杀万物之威煞,又能开启流变之源头,可说是掌控局面的不二法门。 这感觉真熟悉啊。 对面的磅礴拳意依旧在攀升,便像是永无止境,什么步虚境界,早在摆出拳架之时,就一步跨过,如今早在真人境界中,仍旧一路攀升,轻车熟路,并无丝毫滞碍。 在直接的对抗中,陆素华已经处于劣势,这恰好是与之前的情况倒了过来。 当然这不像是对陆青那般,差距犹如天堑。此次双方的层次没有本质的差别,只是在心法上逊了一筹。 但陆素华同样有她的优势,在真人境界浸淫多年,固然一直有陆青这个破绽,但瑕瑜互见,明显的瑕疵反而是一个极好的参照,使得陆素华在阳神之明透纯粹上,几乎达到了尽善尽美的地步。 识海之上,陆素华的意念正如艳阳之光,无所不至,就是定元拳意,也无法遮蔽,每一个角落,都响起她的声音: “我知道你是谁。” 全天下人都知道,东华宫只有一位少宫主,就是陆素华,但只有宫中最核心的几人才知道,陆素华自出生之日起,就具备两种人格,彼此争斗,打得不可开交。 就常理而言,几乎可断定她大道无望。 修士修到长生关前,进一步就是真人境界,寿纪无穷。引得天妒劫数轮番打下,稍有一点儿破绽,也难以冲关存活,像陆青和陆素华这种情况,两种人格意识彼此攻杀,就算修炼天魔裂魂化身,但在天劫之下,也是破绽处处,如何破关成就真人? 事实上,在此之前,两个人格谁都没有准备。只在一次激战交锋之时,双双感悟,在陆沉、黄泉夫人都不在场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破关成功,本体化身便如初生时一般,融为一体。 从那一刻算起,大约有十年时间,就是昭阳女仙的全盛时期,倾东海、战外域,几乎是所向披靡,但对陆素华来说,那是一生里最黑暗的日子。 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她和陆青从原本互有胜负的状态,一下子拉开了巨大的差距。那十年,她根本就是被“囚禁”着,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青驭使三元锤,纵横天下,闯下好大名声,自己则被压制在识海一隅,如一叶扁舟在巨浪中挣扎,随时都有破碎之厄。 挣扎了整整十年,她才抓住机会,寻找到立身之基,做出突破,一步步地扳回局面,最终在争夺战中后来居上,将陆青驱逐出去。整个过程,艰苦卓绝,已经穷尽了陆素华所有的潜力,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没有去穷究胜利之后的种种因素,可是…… 难道你们就认为,我应该自以为是一辈子? 三元锤……陆青精擅的从来都不是拳法,一直缠绕在她心头的阴影,如今可以彻底确证了。 一念既明,陆素华的心神却是愈发地晶莹剔透,以至于阳神金光照彻识海,不管多么深远的层次,都照得通透,没有任何死角。这不只是她所经历的,还包括陆青,包括对面那一位。 像定元锤那样,聚拢一切是掌控;像她这样,明晰一切,难道就不是掌控了? “该怎么称呼你呢,或者说,我们的影子?妹妹?女儿?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在陆素华明见一切掌控力之下,对方那位的“一生”,如流水般走过,没有半点儿遗漏。 人身总是有一种自我补偿的机制,在陆青和陆素华两个人格争夺主控权的时候,出于对这种分裂态势的补偿,或者是“反动”,在她们之外,不知不觉产生了一个趋向圆满的新意识。 这意识最初也仅是单纯的趋向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其存在的意义,就是整合两个分裂人格,而这是陆素华她们潜意识的想法,是她们对圆满的向往和追求,客观存在,不可抹杀。 这种情况其实很普遍,每个人都有类似的意识存在,能够在激动或是昏沉中彰显,与其本身的性格往往是截然相反,非是陆素华所独有。 可她修炼的,毕竟是天魔裂魂化身,这一魔门秘法的影响,超乎想象地深远,在长年累月中,供给那新意识以养份,而陆青和陆素华长年角力,也是此意识学习、权衡的过程,渐渐地独立,并稳固根基。 仅是这样,仍无法对陆青、陆素华造成威胁,可这个时候,她们双双顿悟,成就真人。破关度劫之际,两个意识浑融无间,就像还丹巅峰了悟自身极限,同样生就圆满真意,但层次又远远过之,是谓阳神大成。 问题是,破关之后,双方意识本能对立,与阳神所蕴圆满真意大相径庭,倒是深藏在她们意识阴影中的那个新意识,因其本能趋向,与之最是契合,受圆满真意的催化,得了最大的好处,最终成就。 但这个新意识并没有立刻独立,而是与当时较为强势的陆青相融,大约是淡漠的性情有几分契合吧,双方结合紧密,将陆素华压得抬不起头来。 如果一直维持这样也就罢了,可这个趋势明显不对。 修士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功夫修到了元神上,当以阴神主日常之法,以阳神主超然之力,在阳神大成之后,再契合归一。而阳神不具备实际的人格,就像是完全透明的外膜,不会压制修士的本来意识,也就不会有问题。 可在陆素华身上,得了圆满真意的新意识,很大程度上,已经占据了大成阳神的位置,这就造成了一个后果:即超然之神性,覆盖了日常之人性,一旦任其掌控全局,很有可能直接化入天道,承接天地法则意志,对修士本人来说,这就是自我毁灭之途。 所以,陆沉断然出手,压制该意识的成长,恰逢其时,被锁在识海一角的陆素华,也凭着超乎寻常的坚韧狠劲儿,重新站住脚跟,几方面因素加在一起,原本如日中天的陆青一方,全面败退,最终被分化出来,作为婢仆,苟且偷生。 从某种意义上讲,陆青是一个牺牲品,正因为如此,为了补偿和保护,陆沉将她安排在北荒。 直至今日,陆青解开了那意识的封印,将那可说是二者心腹大患的东西摆上前台。 用老爹留在碑上的拳意当钥匙…… 细究这些事情看似没有意义,却能让陆素华的意念更为明透。来龙去脉尽在掌握,就算识海大半落入对方手中,她心中反而愈发笃定。 陆青放出对面的那位夺取控制权,说白了,就是想拉着她一块儿死掉。 “可笑!你受圆满真意影响,比我要多得多,又有父亲赐下的北荒诸多资源,若真的奋起直追,锻炼心神,未尝不可能反制,可你却轻轻巧巧地错过了。你在逆境中,失了重来的勇气;我在顺境中,仍有进取拼搏之心……胜败早已分晓!” 陆青的做法,是要回到过去的状态,不可避免地就用到了以前的目光,却忘记了这些年来,她可以进步、可以准备,和当年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她现在就感叹,这些年做的准备,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阳神金光忽然收敛,与之同时,她也摆出一个拳架,对着识海另一端的人影微笑:“来吧,我还给你留了一个位置!” 轰声巨响,识海摇动,最终的争夺战就此打响。 可在旁人看来,陆素华只是在发呆,漫溢的地下河水打湿了她的袍角,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在她身前,被虹影剑正锋直接命中的地层之下,至少三十里以下的位置,余慈正在适应他的新身体,在地层中爬行,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三际具现 地底七日 二 既然说要适应,现在余慈就很不习惯,任是谁从昂藏八尺男儿,缩到不过一寸来长的爬虫,都会感到难受。不过随着时间流逝,余慈渐渐从内向外,移转注意力,外面的变化不如肉身剧烈,但其实更具玄妙。 无边无际的地气充斥四周,这本是很熟悉的感觉,但分出来的一缕心念合于羽化真意,却让一切都变得不同。 余慈从地气中,感觉到了细致入微的变化,澄净的、污秽的、暗沉的、跃动的,种种异气混杂在一起,彼此作用,竟然有星星点点的纯粹生机孕育其中。 羽化真意便寻觅那生机,主动融入这复杂环境中,先与之浑化,在此过程中,像是有着磁力,收拢生机,为本身的羽化作准备。 了解了里面的流程,余慈就放下心来,确实已经入了正轨,再糟糕也不可能糟到哪里去了。 与地气浑化,不可避免要受到它芜杂而厚重的感觉影响,尤其是气机变化极其微妙而频繁,一直保持清醒感应的话,压力极大,心志吃不消,况且这只是一缕分神,承受力更弱,真不如好好睡一觉,就是不知道,这一觉便是多少年。 当然,现在他还不能睡,还有一些事情,必须要收尾。 也不知道陆素华是怎么回事,突然就进入了某种入定的状态,对外界的感应非常之迟钝,这时机不能错过。 余慈慢慢爬行,进入河道,当然,是在河床之下。为了合于羽化真意,他不能离开地层环境,以免打断这一过程。但感应则可以放诸四方,而经过无所不在的地气传输,范围反而比先前要大得多。 他已经知道,照神铜鉴丢了。这很正常,宝镜本是放在他袖中,变成小虫后,无论如何都没法携带,被剑气一冲,就掉进了河里,还被陆素华发现了。 犹豫了一下,余慈还是决定,暂时不管照神铜鉴,因为他知道陆素华是怎么来的,他放出的魔种,一方面是神魂力量所化,另一方面也是照神铜鉴的根底。如今他心神一部分化入星轨,一部分合于羽化真意,都避开了陆素华的感应,若还顶着宝镜,就等于是在黑夜里点火,早晚都要被逮住。 他到是还有点儿应对之法,但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他去做。 无声无息在河床地层中游动,顺河道前行约十余里,他找到了朱文英。这个女人为他挡了陆素华那一剑,幸好未触正锋,又有羽清玄手制的甲胄护身,现无性命之忧,但已经重伤昏迷,沉在河床下,顺流而下。 余慈发力,朱文英所在的那片河床区域无声下陷,将其沉入土层这中。 一动手余慈就发现,他现在操控地气得心应手,在朱文英沉下的同时,可以变动地层结构,使之如在水中,不构成阻碍,就这样往下游游出数百里,同时引气滋润其身体,控制伤情。 这一过程中,那颗神意星芒开始传回信息,由于等阶差距,捕捉的信息很有限,可是强烈的神魂动荡是瞒不过人的,也确证了陆素华确确实实无暇旁顾。 余慈想了一想,就近寻了一处较为偏僻的灵穴,将朱文英安置下来,接连打下天河祈禳咒和隐沦飞霄符,助其疗伤,更重要是隐匿气息,然后断然折返。 如果能做到的话,照神铜鉴还是收回最好,安排了朱文英之后,就了结了一桩心事,他能够更心无旁骛地应对。 回去上游的时候,他也在关注承启天。 余慈心神化入星轨,又有分神与羽化真意相合,虽然不是明着增长寿元,终究是稳住了根基,此时诸天星力投下,带起的至粹玄真已变得稀少,但余慈及时发动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保持了至粹玄真的供应,随着局面稳定,根基愈发厚重。 又因为余慈突破驻形关,死魔再难像以前一般无休无止,被宝蕴挟姹女阴魔神通扫荡,几乎被斩杀一空。 可问题是,因为前面的伤害,承启天却是到了崩溃边缘,必须要修补才成。 若是以前,只能用余慈的虚空神通,问题是以现在至粹玄真的汲取速度,一旦用上,先天元气就是入不敷出。 这时,就看出早一步移栽云楼树的好处。 影鬼说过,云楼树是独辟虚空最合适的“大梁”,之前承启天没有崩溃,除了玉神洞灵篆印的镇压之外,云楼树也起了很大作用,而现在,它另一项本事也展现出来。 如今承启天位于碧落天域,这是除了九天外域以外,云楼树最喜爱的成长环境,在此它可以吸收相对纯粹的天地元气,甚至能够直接吸取太阳真火,作为养份。 而余慈放出的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自九天之上,收落日月星三光精气,对云楼树而言,正是大补之物,此时它根须张开,在破损的承启天中若隐若现,有点儿抢夺的架势。 目前承启天只由余慈留下的本能控制,自然就分给它一些,而这也不是浪费,因为其自辟的空间,已经与承启天联系在一起,它做的就不仅仅是滋润自身,也对承启天有所养护。 虽然是慢了点儿,但比虚空神通的消耗,还是要强出太多。 这也进一步加深了两处虚空的融合,目前云楼树空间已经能够在承启天中偶尔显化,说不定什么时候,里面收藏的东西就可能一股脑儿地倾倒出来。 余慈就想着,回头让虚生老道去做个屋舍之类的形式,以为区分,在这种情况下,云楼树空间里的变化,就更容易察知。 一处比较显眼的位置,有光芒透出来,那是陆青前日才交到他手里的寄元魂玉。 余慈立刻提起了心思,陆青曾经讲过,一旦她魔化,寄元魂玉会有反应,只是之前一段时间,余慈自顾不暇,也不知道究竟如何,现在就显得很清晰了。 寄元魂玉确实在变,上面血丝变得愈发刺眼,放出的却是一层薄薄的金光。 光照之处,微有暖意,分明蕴着力量。 *********** 用了多年的极点五笔突然出问题,词库不知为啥没了,好一阵折腾……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三际具现 地底七日 三 余慈盯着寄元魂玉的变化,很快发觉,那其中气机跃动,依稀符合某种节奏。脑子一转就想到,那不正是魔种传回来的,来自于陆素华神魂处的动荡两边是有联系的。 这是不是就能认为,陆青还在? 一念至此,余慈就想仔细探察,可如今他心念已经是分无可分,泛泛看着还好,一旦再有分化,羽化真意就有不稳,只好让虚生帮忙。 老道战力不足,在承启天正没事做,听到余慈召唤,自是飞快赶来。依着余慈所言,小心翼翼上前,伸手去碰,哪知金光一闪,转眼被弹飞。 其实这么形容有点儿夸张,金光还没有这份力量,只是虚生知道这块勾玉的来历,感觉到其中有排斥之意,怕有所损坏,顺势远离,寄魂元玉也没有别的反应。 老道毕竟是碰到了一点儿,就很奇怪,向余慈道:“主上,这里似乎往玉中注入什么东西似的。” 按照他的形容,这块勾玉,就像是一个水潭,下面连通着泉眼,此时正有“泉水”不停地往上冒,一块勾玉又能有多大,自是很快溢出。 显化在外,就是层层金光,铺陈而出,很快连勾玉的本体都要看不清了。 余慈还准备再检查一番,可这时,他心神微动,承启天有剑气无形,一闪而入,却是铁阑到了。 这段时日,影鬼在双盘城有一番计较,只是被余慈拎来帮忙,许多事情都停滞下来,后来见不是办法,便让铁阑先去处置。本是想着双盘、无拓两城相距不远,无拓城又有羽清玄坐镇,就是有什么冲突,铁阑也是旦夕可至。 盘算很好,却抵不住这一场灾劫到来的速度。 看铁阑到此的时机,想必是战事一起,就由影鬼召来,但时间紧迫,还是晚了。当然,现在来了也不错,至少余慈手里的牌面就好看了许多,更易腾挪。 余慈就先让铁阑将之前星散的重器门修士找到,让他们带着朱文英离去,解决后顾之忧,这没有花什么力气和时间,可就在这段间隙,寄元魂玉“水满则溢”,金光“淹”了云楼树空间,甚至洒向了承启天。 此时的承启天,完全在七星天衣的灵光笼罩之下,金光溢出,也要被灵光刷上一刷。谁也没有想到,灵光在上面一扫,忽有热流透入,一下子就与半成阳神浑化了。 余慈呆了呆,七星天衣却是一下子找到了目标,循着本能,七星悬照,放出灵光之网,只在那层层金光之中穿行,余慈半成阳神之上,如水汽蒸腾,热汤浇身,初时昏昏然,可待一定阶段之后,蓦地精神大振。 然后余慈就明白了:好精纯的先天元气! 这其间甚至是省略了七星天衣精粹提炼的环节,可以说七星天衣只是起到了一个介质的作用,层层金光几乎完全不需要转化,本身就是最精纯不过的先天元气,注入他体内。 哪儿来的? 自然只可能是从陆素华身上来。可没等余慈弄明白这里的关窍,勾玉上溢出的金光,又来了一次惊人的喷发。那块勾玉,血丝已连绵成片,将整块玉石都变成了血色,里面的“泉眼”,倒像是和“海眼”接上了,金光无休无止地涌出来,甚至都形成了浪潮式的冲击。 七星天衣在此起到了“引水渠”的作用,将其源源不断地引入半成阳神之中。 余慈越吸取越是心悸,若将他之前的情况比作漏水的池子,进出勉强平衡,那么现在,“漏水”依旧存在,但注入的水量却是激增,不过数息时间,就摆脱了在红线上挣扎的窘状。 三十年,半甲子! 这些数量的先天元气注入进来,别的且不说,对仍在挣扎的死魔劫数而言,完完全全就是灭顶之灾! 在余慈已经登入步虚境界的此刻,万千死魔全靠着之前尚算得险恶的局面垂死挣扎,而当余慈根基稳固,短时间内再无寿元之虑,就等于是反过来刨除了死魔的根基。 死魔劫数,就此彻底终结。 宝蕴红影飞动,将最后一个死魔扫灭,停下身,妖异的红瞳扫视,余慈正要有所回应,忽地心神触动,似乎把握住了什么脉络,心中有个冲动,让他顺着一揪! 已经快要堆积到四十年水准先天元气,蹭地下挫了一截,起码**年的量就没了。 承启天中一声暴吼,一头狰狞魔物凭空化现,身高足有丈二,肤色青灰,颅顶起伏,如恶鬼之貌,张牙舞爪,气势慑人,更重要的是它内外死气如流,盘绕不休,竟然又是一头死魔。 余慈一惊,却又很快把握住了里面的关窍,心念同动,那死魔体内,一道镇压符显化,那死魔巨大的身躯当即冲着法坛的方向跪下,十分恭顺。 驱伏死魔? 这个能耐,余慈以前也有,但那是压伏本身的死魔,而这个是凭空化现……也不对! 余慈心念一转,看到屠灵狱中几个受禁锢的人影,忽然醒悟,死魔并非无源自生,而是从它们身上得来。 这又有什么区别?他是能唤出死魔,可这些人是受他控制,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没有什么说服力。 他就将心念转向了宝蕴,这一位可比当初要桀骜多了,当下生出感应,红光层染,有些抗拒。余慈心中一凛,但宝蕴终究没有杀过来,而红光之中,分出一线黑气,转眼投到死魔身上。 那死魔仰天又一声狂吼,身躯胖大一圈,气势激增,滔滔死气起码提升了一倍,有点儿不服管束的意思,可体内符束结,立马就老实了。 余慈不再管它,只看宝蕴。 却见那边红瞳之中,也有些疑惑,然后竟是向法坛这边勾了勾手,余慈会意,又动心念,先天元气的存量又下降一截,可也在迅速补充,而那边宝蕴光赤的身躯上,当即腾起了一片浅黑雾气,里面隐有魔影,相貌狰狞。 这边死魔连声嚎叫,余慈给它一个准许的意念,死魔便是张口一吸,黑烟被强抽过来。 或许是对比强烈,宝蕴身外红光更显妖艳瑰丽。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三际具现 地底七日 四 宝蕴那边有变化,反观死魔,也是一样。 吸收了那黑烟之后,死魔初时更如罗刹恶鬼一般,本就有丈二的巨躯,竟然又猛拔起五尺,可随着它显化的身躯深处,镇压的符亮起,某种奇妙的力量在作用,其身形竟然又缩了回来。 从近两丈的高度,一路降下,到了一丈二三还不罢休,继续往下缩,到最后身高不过四尺,狰狞的面目也显得滑稽许多。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死魔此时不显凶残,也不是恭顺,而是将所有的神情尽都收敛,看起来颇有些木然。其中死气运化,却愈发地激烈,偏又能收束得当,有如黑夜中的潮水,不见其形,却不能忽略它的压力。 就是余慈将其牢牢掌控,细细观之,也无法彻底明确其运化的玄妙,只因一旦观照,其中就生变化,便如真正的死亡一般,分明存在,却又无法捉摸,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余慈心念难以再行分化,也不再强求,干脆换一个思路,不让死魔维持这状态,让它反向膨胀,一路长到一丈七八,像小山一般,恢复到之前凶神恶煞的状态,但给余慈的感觉,反而不如其木然的时候来得沉重压抑。 从中,余慈见知一些端倪:遮莫是内魔外魔的变化? 修行中所遇魔染,分为内外两种,其中当以内魔最是厉害,玄门所言十魔,亦即十魔内禁所涉及的那些;释教所言五蕴魔、烦恼魔、业魔等等,都属此类。 而域外天魔、精魅妖鬼之属,则是外魔。 理论上讲,一切外魔都要通过内魔才能达到最大的杀伤,比如精魅之中怨魂厉鬼,若碰到阳气充沛,身强体壮之辈,就根本没法下手,相反,任何不起眼的的内魔,都可能招引来更大的劫数,制造出“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效果。 外魔中最厉害的域外天魔,最令人忧惧者,莫过于能“无中生有”,就算目标本无魔染,也可千方百计地诱发,再借此一举攻破。但归根结底,还是要通过内魔发挥力量。 像余慈这种情况,死魔原是内魔之属,将其提拿出来,看着威风凛凛,其实破坏力已经下降许多,如果只将其视为寻常魔物,又有什么价值可言? 然而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此手段也是按着由内而外,再由外而内的流程进行,这么来回折腾,看着全无意义,其实里面的意义大了。 这就是说,余慈可以对已经受死魔所扰的人身上取来死魔,再送到那些并无死魔之忧的人身上去,能不能使以前受死魔所扰的人得以缓解,还不知道,但让原本没有死魔之患的人,也受此劫难,看上去倒是大有可为。 某种意义上,这就是掌握他人的生死,毫无疑问,这是一种神通,一种新得来的神通。 修士度劫,也是体悟天地法则运行至理的良机,故而早有一说,即:大劫有大神通,小劫有小神通。就是说,当修士度过一次天地劫数,只要能过得去,就能增加一门神通,神通的威力,视其所经劫数的大小而定。 当然,这要加上一个前提,那是劫修的事儿。余慈刚刚迈入步虚境界,又是怎么凑上的热闹? 思来想去,还是与前面一串的天劫有些关联。 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地法则总要维持一个大概的平衡,余慈前后有死魔之劫、虚空之劫、又被扯入天网,好好消受了一番给妖树魔种准备的劫数,明显是超标了,故而收获也超乎寻常。 观此神通的消耗,竟然与他请动平等天等几大神通的消耗差相仿佛,比那些符法神通,还要高出许多,还好,从寄元魂玉那边传输过来的先天元气,依旧源源不断,余慈的精神头也越来越好。 阳神如干,心念如枝,两边分化的心念,都在进行了不得的事项,消耗肯定是有的,这时有一个稳固的根基,则是两边受益。 看着跪伏在承启天的死魔,明知是自己召伏出来,但有这些时日的死魔劫数攻打,不免就有些碍眼,维持它也要持续损耗先天元气的,该如何处置,还是个难题。 正动着脑筋,那边红光照映,宝蕴脚不沾地,飘然而来,到了法坛之前。通透的红光似乎可以照彻她光赤身姿上每一道纹理,细腻如玉,氤氲如烟。 虚生老道忙转过脸去,远在地层之下的余慈则很是好奇,现在宝蕴和姹女阴魔的较力,明显是宝蕴占上风,只不过冲突导致宝蕴的性格愈发地难以捉摸,也就是余慈掌握她体内的生死玄机,才能把住一点儿脉络。 “你想……要它?” 宝蕴明确的指向倒是不难理解,可这其中的关节,就让余慈糊涂了。 只是宝蕴可不是他的手下,甚至可以使点儿小性儿根本不管余慈是什么想法,转身飞起,轻飘飘落在巨大化的死魔肩上,就那么坐下。 她身姿娇小,保持这个姿势,上身刚与死魔的头颅平齐,纤细的双腿垂落,足尖也只达到死魔胸口上方,美人恶鬼.交映,画面冲击力极强。 死魔有些抗拒,但余慈心念加持,就让它老实了。 “然后呢?”余慈报着纵容的态度,看宝蕴怎么做。 只见她素手在死魔头顶一拍,在死魔无条件的顺从之下,拔取一道黑气,自身红光掺入,不知怎么运化的,竟变成一团灰蒙蒙的烟气,然后就这么一投,化为一道烟箭,扔下了承启天。 那烟箭去势太快,余慈一怔的功夫,已经穿透黑暴,打入地层,观其目标,分明就是在那边入定的陆素华。 乖乖个不得了……余慈这才想起,宝蕴和陆素华的不共戴天之仇,这个他理解,可眼下时机完全不对啊! 此时余慈所化的天蝉幼虫已经到了照神铜鉴附近,见势不好,干脆驱动照神铜鉴,放出一道青光,半空截击,将烟箭收纳。 承启天上,宝蕴再次移目法坛,面色不善,余慈心中又一动,回她个稍安勿躁的讯息,却是捕捉到陆素华那边的魔种所在,将烟箭中所蕴的力量,循着照神铜鉴与其的联系通道,送了过去。 以此为中转,依旧是原有已遭暴露的联系,不会透露更多的线索。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三际具现 地底七日 五 烟箭进入照神铜鉴之后,就已经消去了外在的形体,又或者说是随势化形,时时刻刻都有变化,就是余慈都难以把握,就这么一路杀入陆素华的神魂层面。 受到长生真人的威压抵御,余慈仍然无法感受太多,只是知道,这层由来自于姹女阴魔和死魔混杂的力量,最初竟然真的瞒过了陆素华的感应,至少是躲过了阳神最外的防御,触及内层。 然后……没反应! 已经深入到这种层面了,怎么一点儿回声都没有?异常的状况,让余慈心中微生寒意。 陆素华专心致志,直面充斥识海的拳意,知道有外魔侵扰,但不以为意。 现在,她正在一个关键节点上,双方一个巍然雄奇,镇压四方;一个明锐通透,无所不至,同性质不同,各有千秋,僵持不下。但可以这么说,她们从来没有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对抗。 这正在陆素华的掌握之中。 她的意念在识海中回荡:“你的优势是圆满真意,是拳法通神,但这些年,我也精修太初玉书,体悟真人境界的圆满之法,颇有所得。或有差距,但你我之间,并无本质的差异,短时间内,谁也压不过谁……如此,我们比什么?” 她始终在自说自话,但她肯定,对面决不会漏过任何信息,也不会有任何理解上的障碍。 冲突固然尖锐,但也不能忽略隐藏在其中的融通趋势。包括陆青在内,三方同源而生,哪能当真非此即彼,不共戴天? 在目前的局势下,彼此的心神其实隐然相通,就像是洒在一个盘碟内的颜料,彼此染化,这种前提之下,就看谁的颜色更醒目,哪个个性更强烈。 相较于陆素华,那两位性子都是一样地淡漠,万事不萦心,水过不留痕,在浊世之中,这样的性情或许更为醒目,但在目前的冲突中,清淡如水,又怎么比得过那眩目的颜色? 漫遍识海的金光之后,陆素华在微笑。 此一时彼一时也,面对陆青,她能够以绝对的优势,将其抹杀,但面对这位,僵持对抗,最后弄得两败俱伤,实在没有意义。 必须要说,陆青又失算了,在陆青还在为旧事纠结的时候,她早就放开了眼界,窥准了更高层次的目标。见其远而大其心,她有足够的气魄和胸襟,海纳百川,以成其大。 识海之中,清音琅琅:“我修炼三元锤,非是要在这上面与你一争高下,而是给你留了一个位置。” 刹那之间,金光通透,映彻识海内外,更首次照彻拳意,捕捉到核心处,那与她极其相似的存在。 “陆青用凡俗之心观照,如夏虫语冰,不切实际,唯有同等境界,方是知己。我欲攀援而上,你……来不来!” 识海轰然巨震,巨浪层涌,似要从海底倒翻而上。 对峙的双方都是化消了形体,再不分什么金光、拳意,只在识海中浑化。 陆素华主动放开了本身意志的封闭体系,与那位同化,感受其圆融完满的天道体悟。但就是这样,对方也没能掩盖住她夺目的个性光彩,有高傲昂然之意,如海中孤峰,超拔而起,成为一切的核心。 陆素华主导了一切,对方没有感**彩的部分,她直接吸纳;具有感情,但没有冲突,或者冲突很小的部分,也可以考虑;最尖锐的冲突,才加以磨消。 在这里面,无疑还包括着陆青的遗留,甚至还有微缈的意识,在其中游走,陆素华没有刻意去抹杀,但那超拔之力,便如绝云气,负苍天的大鹏鸟,高蹈而上,那些层次低下的存在,自然抖落,若还能跟上,给她一席之地又何妨? 心合圆满,超拔待出,她长声一笑,口拈前人歌辞,激荡识海: “大鹏刷翮谢溟渤,青云万层高突出。下视秋涛空渺弥,旧处鱼龙皆细物。人生在世何容易,眼浊心昏信生死。必除嗜欲令心清,携手同寻列仙事。” 音透内外,周遍身心,无不圆满通透,灵光焕然,直透身外十尺。 她清楚地知道,在真人境界上,她已经是进无可进,已至圆满。话又说回来,世上哪有真正圆满? 一般修士,在还丹修士就修成了自身小圆满,可一旦进入步虚境界,那所谓的圆满就变成了虚空尘埃,不值一提。如今陆素华只是在不断进步、修正,化小圆为大圆,积跬步成千里,等寻到机缘,过得劫数,自然可以进入劫法之境界。 尤其是目前身心圆满,一气呵成的境况,最适合精进。在这段时间里,她的进步幅度当最大化,其后就会迅速放缓。 可在当前圆满通透,灵光悬照之际,偏有一块阴影的存在,就像是玉碟银盘上的污迹,怎么看怎么碍眼。 这已经不是外魔,而是内魔。 真人境界自有一番除魔染的神通,根本不用陆素华特别分心,神通便已发动,挟浑然大圆满之势,比寻常时候,更多几分天成之威。 余慈心中警兆突现,激烈如迅雷般的异动,通过魔种传输过来。 透进去的姹女阴魔和死魔浑化之气,终于遭遇到了最严厉的反制,那边刹那之间被催化殆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残留,而余力不消,循着气机线路,直轰过来。 青芒乱闪,照神铜鉴惨被打飞,嗡嗡乱响,余慈与它气机相通,也受冲击,只是如今与地气浑化,巨大的冲击力被无边地气分解,一时间倒没受什么伤害。就是所在地层方圆、上下数里,如煮沸汤,几乎要变成了岩浆。 更要命的,在对方强绝的感应之下,就算是通过一次中转,也没有彻底抹消痕迹,那浩瀚之力竟是捕捉到了烟箭来时的轨迹,如咆哮之龙,昂声上冲。 刚有所缓解的承启天,再一次激烈动荡,眼看就崩不住劲了。此时云楼树空间与之几已不分彼此,也受到冲击,连带着云楼树,都嘎嘎吱吱乱响,一片混乱。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三际具现 地底七日 六 无拓城的废墟上,黑暴重新覆盖,遮去了那一片白地,大概不用太长时间,这里无拓城存在的痕迹,就会被风沙抹去。 沙暴中,一个玉盒打着转儿飞动,时起时落,与砂石碰撞,叮叮作响。但无论受到怎样的撞击,都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伤损。 在玉盒周边,魔灵心念飘游,总体来说是分成三股,第一个是在周围搜索可能的寄生体;第二个是连接数千里开外,留在云楼树空间内的魔念;至于第三个,则是指向高空。 劫数已经洗净,但天魔群聚,并没有散去的迹象,妖树魔种散逸出的超拔之力,对天魔、对到了一定层次的修士,都是第一等的大补之物,没有完全吸收干净之前,没有谁会离开。 便是对魔灵,也有几分吸引力它不具备贪欲,可是只凭计算也能得出,若是在其中分一杯羹,有很大可能就不需要寄生,而能够迅速凝成真灵,独立于天地之间,对今后的行事,是有大用的。 可惜,目前它无能为力。倒是能够探查到,有几个人,已经从远方赶过来。这些人里,大部分是凑巧在附近,被惊天动地的场面吸引,但也有专门埋伏在附近的,包括北荒各势力的眼线。 还有……某些更厉害的家伙。 魔灵隐约感觉到,有修为不俗的人物进入这一片区域,它是不愿意与之照面的。以它目前的状态,控制步虚修士已经很耗力了,比之更上一个层次的家伙,它几乎没可能成功。 还好,天空中天魔群聚的场面,相当吸人眼球,很少有人会关注黑暴中这一个上下飞动的玉盒。 魔灵得以施展手段,用魔门惑心之术,引得某个修为平平的修士过来平平之水准,也有还丹境界,否则何以在黑暴中立足? 来人是个眼线,之前是在无拓城中,比较幸运地躲在根城,后来随人流逃走,只是他毕竟身不由己,刚逃到相对安全的地方,上面就传下令谕,让他回到无拓城讯,将第一手资料传回。 他正骂骂咧咧地工作,忽地心血来潮,多走了两步路,就见到这似乎颇为不凡的玉盒,靠近一些,就感受到其流出的若隐若现的灵压,甚至是不凡,他自然要收入手中。 “难道该我时来运转?” 眼线的心情有些好转,却浑然不知,他已经在魔种的诱导下,入得瓮中,随时都要被夺舍灭魂。 有夺心道人前车之鉴,魔灵倒不忙着寄托,以免空耗心神,暂时由此人携着,到人多的地方,自然可以挑拣。 至此,三股心念就收回一股,只关注云楼树空间和高空天魔群落。这边的形势还算平顺,可在千里开外,连续的变化,则让它大开眼界。 长时间在云楼树空间里呆着,它对余慈的变化,并不是太了解,只知其心念分化,各走一枝,剩下半成阳神,坐镇承启天,其实它也动过念头,趁此良机,夺舍余慈。就是承启天上下,神通多多,变数多多,让它下不定决心。 现在陆素华反制,以绝对优势碾压,什么夺舍就不用再想了,它需要考虑一下,怎样才能避免受牵连。 这可不是杞人忧天,根据它的观察,陆素华真人境界的神通,便如万丈阳光,通透四方,目前又挟以圆满之意,什么瑕疵都瞒她不过,就算魔念藏匿有术,也很难保得万全,还是趁着陆素华现在并未真正将心念移去的时候,早早撤出来吧。 但不管如何,它都能够确认,余慈有难了。 正想着,心头也闪过警兆。它关注远处,对附近的的形势不免有些疏漏,欲待反应,却已不及。 风沙中,热力袭来,有一人影出现在其中,全身都笼在黑袍之下,头上戴着兜帽,只露出一对如燃烧火炭般的眼睛。 临时的寄主给吓了一跳,既然是做眼线,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一见就知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当下就准备放低姿态,可有些时候,灾祸可不会因为态度而远离。 对方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吹拂过来的热风陡地提升了一个级别,眼线只觉得一烫,随即便惊骇地发现,自家身躯,已经莫名燃烧,并在恶毒的火焰中化为灰烬。 刚到手的玉盒当啷落地,又被黑暴吹起来,刚打了个旋儿,就落入对面那人手中。那人盯着玉盒看,火炭般的瞳眸在眼眶中转动,热力似乎能够穿透一切阻碍,直指核心。 这是一个长生真人,也即魔灵之前隐约感应到的厉害人物。魔灵立刻收敛一切灵气波动,不使露出破绽,至于思维流动,倒还在进行。 “是他!” 魔灵是见过这人的,那还是在黄泉秘府,它存身上万年的宫殿内。当时此人和一众魔门修士栖身殿内,记得有人称呼他为“黑袍”! 这是预想中最糟糕的状况,它短时间内,不可能对其进行夺舍,这就等于限制了它的自由,更不用说以黑袍真人之尊,舍下脸皮抢夺还丹修士手中的宝物,必然是有所感应,一个不慎,就可能被他发现端倪。 魔灵顿陷困局。 方圆万里之内,能比魔灵还困顿的,只有余慈以及他承启天上的住客了。 陆素华神通反制,承启天和云楼树受到冲击不说,作为罪魁祸首的宝蕴和死魔,更是第一时间被激涌的金光轰击,宝蕴还好点儿,死魔差点儿就被催化殆尽,化为幽魂似的虚影,神态萎靡,自然也就载不住宝蕴,还好是抵消了一部分冲击,给了承启天适应的时间。 但问题是,陆素华心神仍在体悟、修正圆满之意,神通反制完全是自发的行为,冲击力远远没有达到最强,而且冲击也不是一波而尽,而是绵延不绝,永无休止。 如今,承启天就是被放在炉子里烤着,正体悟大道的陆素华是火源,神通覆盖自成炉壁,将承启天牵制在控制范围里面。 这是用软刀子杀人,可诡异的是,明显与陆素华那边连接的寄元魂玉,依旧源源不断地传输先天元气过来,补充余慈的损耗,成了维持承启天的坚实后盾。 另一个维持承启天就是云楼树,或者说,这是唯一还有点儿抵抗力的存在。 承启天早已经到了极限,是云楼树在践行“大梁”的职责,与玉神洞灵篆印这个“基石”一起,维持承启天的基本结构。 但这远远不够,出于生灵的本能,云楼树八方用力,根须齐张,叶片流动灵光,疯狂吸收周边的太阳真火,同时,他还向余慈求援。 有四五年时间,因条件不足,余慈难以将它送上碧落天域,只能是用自身精血来浇灌,隐然与它气机相通,给云楼树留下了较深刻的印记,一遇到“油尽灯枯”的绝境,就习惯性地找那相熟的气机。 可惜,余慈现在没有精血给它了。 在陆素华的神通反制中,余慈可也是受到牵连的。冲击一至,他的心神便受到冲撞,有如当头一棒,就算地气分散消融,也是昏昏沉沉。 他分出的这部分心念本就和羽化真意相合,产生了异化。目前还保持清醒是乌蒙蝉蜕留出的七日空档期,可一旦心神损耗过度,这个期限也会相应地削减,以形成保护。 按照天性,余慈现在就应该睡过去,云楼树的召唤,倒是给他一个抓手,用这个强提精神,保持一定的专注。 双方气机相通,倒是不怎么损耗心神,来自云楼树的种种即时变化,就纷纷流入心底。他从没有特别深入地了解云楼树,眼下是头一次。 云楼树何以称之为自辟虚空最稳定的“大梁”,自然就是因为它天然就能借天地之力,孕化虚空,而那虚空又极其稳定。再究根问底的话,实是因为其内部空间与外界天地,或者更进一步说,和一切虚空都能沟通良好。 有如此特质,层次低的可以作为缓冲地带,层次高的则完全可以用它来当作核心,学习其稳定通达的结构。 像余慈以前那样,只当成储物空间来用,说是暴殄天物,决不为过。 可如今在陆素华压倒一切的力量面前,于承启天的压力完全由云楼树消受,再稳定的结构,也架不住那永无穷尽的冲击。 云楼树的应对方式是从四面虚空引来太阳真火,强化自身,与之相抗,但事实证明,这办法实在是不自量力,这株天地灵种还远远没有成熟,别说陆素华,就是余慈,真的全力以赴,也能将这片虚空毁掉。 眼看不支,余慈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他渐渐理解了云楼树的特质,又联想到地下自己肉身的遭遇,终是找到了一个发挥云楼树特质的途径: 堵不如疏,干脆利用自身稳定通达的结构,把压力导引出去,由无边广大的外在天地消卸就像他肉身所化的乌蒙天蝉幼虫,虽也是生受了一击,却由无边地气化消,自身伤损降到了最低。 当然,这办法看起来条通理顺,但纯以云楼树自身,是没法完成的。作为一个没有意识的植株,它很难达成这种违逆天性的的转化。 但若加上承启天,情况就不一样了。 承启天也获得了天地法则意志的认可,与外界天地有着气机交换,只不过,和云楼树还没法比。 用形象点儿的说法,承启天与外界天地的“交情”不够,内外有别,始终受到一些排斥和戒备;可云楼树作为天地灵种,天然就与外界天地具有极高的亲和力,“交情”深厚。 但反过来说,论精微变化,与受余慈心念驱动的承启天相比,云楼树又是拍马难及。两边优势结合,就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承启天再怎么显化,都是余慈心内虚空的一部分,就算现在残破不堪,做一些基本的转化也没问题。 仅仅是一息之后,承启天上,一道红影飞射而出,身后金光喷射,势如怒龙。那是宝蕴,死魔紧随在侧,却比影子还淡了。作为“罪魁祸首”,她暂时离开,起码能分流一半以上的冲击,承启天压力骤减,转化就在此瞬间完成。 “轰”地一声爆震,这一片虚空,蓦地放出万道金光,随即扭曲,灿若烟霞,层层排开,眩目的景象,离得老远都能看到。 余慈也顾不得这些了,承启天和云楼树抵御方式的改变,效果明显,初时只能泄出去三两成,后来就一路走高。体现最明显的就是七星天衣所消化的先天元气,又从上下动荡,开始稳步回升。 情况稍有好转,那边宝蕴又杀了回来。她可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意识,抵挡不住了,很干脆就逃进来托庇。 承启天又是动荡,外面更是霞光万丈,但总算是支撑下来。 如今承启天内外,声光华丽,可事实上,这是一个艰苦而枯燥的过程。 余慈居中,起到了一个调节的作用,最初还好些,需要照顾到云楼树、承启天甚至是宝蕴等各个方面,虽然心神损耗,总还有些变化,维持着专注状态。 但到后来,事态趋于平稳,像一条的平直的线,他的意志再怎么坚定,一旦压力缓和,便难以抵御心神损耗和羽化真意的双向夹击。 他还没有忘掉,现在他支撑得住,是建立在陆素华进入某种入定状态,没有关注的前提下,如今最合理的办法,就是以趁局势平稳的时候,调动承启天远离。 可这纯粹是从纸面上考虑,不切实际。 事实上,他确实到了极限,只觉得自己恍惚一下,然后莫名打了个寒战,清醒过来。 就是“眼皮”一合一张的空儿,已经是几天过去了。 最宝贵的时间,就这样“挥霍”掉。 余慈没有什么懊悔的情绪,他比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极限是什么概念。如今,他更关注之前让他从昏睡中醒来的“寒战”,那是一个颇具刺激性的契机,否则他真有可能顺着惯性,将七日的空档期完全消耗干净,在羽化真意的主导下,进入漫长而难以复苏的沉睡中。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必须要适应一下,变得有些不一样的承启天。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虹影掩日 天外灵光 一 余慈刚醒来的时候,是吓了一跳的。 心念扫描之下,承启天原本龟裂的地层已经彻底通透,扯开了距离,乍一看竟似四分五裂了一般,分成了十多个互不相连的部分。高空中八面来风,呼啸来去,极光元磁也来凑热闹,将此间弄得面目全非。 可仔细感应,半成阳神还在,只是不知怎地,被埋在法坛之下,在其边上,就是仍有金光流淌的寄元魂玉。七星天衣的神通,还有玉宸启灵开天地.门法仍在运转,先天元气已经积蓄到了一个相当深厚的地步。 估计一下,比当初吸取化液玄真时,还要多出近一半,而如今已经没有了燃髓咒的威胁,寿元可以再涨一倍,可说是极其丰厚了。 算上中间的损耗,陆素华那边,究竟漏了多少先天元气过来啊。 当然余慈也注意到了,宝蕴已是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就将一部分压力转走,也是形成这整体向好大趋势的重要原因。 根基没有问题,再细查承启天,却见那些分裂的区域,其实都由有云楼树的根须相联系,再不济,也有玉神洞灵篆印的灵光贯通,气机运转流畅,几无滞涩之感。 亿万条气机从一处分裂的区域,传导至另一处,川流不息,云楼树的根系、玉神洞灵篆印的灵光,都成了传递的载体,此处虚空,其实还是一个整体,形散而根本未散。 穿过的罡风,扭曲的磁光,影响也不是太过强烈,至少不像余慈预估的那样尖锐冲突,承启天似乎找到了化消其冲击的办法,同时维持其鲜明独特的存在感。 给余慈的感觉就是,承启天与外界天地的界限模糊了,心念动处,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移出去,难有确切的感应。 他心中渐渐有了谱,将心念扩展,内视心内虚空,其余各层,变化倒也不大,只有一处,也是余慈重点关注的: 大罗天。 大罗天是余慈心内虚空与外界天地沟通,并使承启天得以显化的最关键位置,正是通过大罗天,承启天才获得了天地法则意志的认可。任何与外界天地关系的变化,都可以在此处找到端倪。 现在大罗天给余慈的感觉就是,它似乎是受到云楼树空间的影响,借着“交情”傍上了“大树”,越来越与外界无边无际的天穹趋同。 心内虚空中的大罗天,本是余慈因陋就简走出的捷径,而如今这条捷径分明有拓开局面的趋势,其变化涉及到心内虚空最根本的心法,任何微小的精进,都会给心内虚空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余慈自然乐见其成, 自此,由外而内,大罗天、云楼树空间、承启天三者形成了一个大致平滑的缓冲地带,内外的隔膜对抗,在此间得到了最大的消融。这也就表明,云楼树空间正式挑起了“大梁”的重担,在承启天乃至整个心内虚空里,发挥其作用。 虽是表面上看去满目疮痍,那也是多日来未曾“修缮”的缘故,真实情况比昏睡之前实在好上太多,只要余慈肯使出虚空神通,恢复也只在旦夕之间。 紧绷的心思的平复,余慈又觉得,这模样倒是尽显沧桑之感,他已如此,周边那隐隐绰绰的人影中,类似的想法更多。 是的,让余慈惊讶的另一件事,就是附近那些人影。 零零落落几十号人,散布在方圆百里的范围内,看似分得很开,但彼此气机牵扯,其实还有些紧拘。 能到碧落天域来的,一个起码的标准也是步虚级别,不是说还丹修士没法来,问题是见到周围这么多步虚强者,哪个傻子敢在这儿逗留? 层次摆在那儿,当然不会像普通人一般,叽叽喳喳地争论,但私下里、小圈子中的交流一点儿都不会少。 他们都是被承启天外的烟霞吸引过来的,四日前,这片天域霞光层出,烟云朵朵,巨大的冲击力非常招人眼球,甚至都不用各方眼线报讯,就有不少人在远方目见,赶了过来。 也不只是北荒修士,还有些过路的高手,对北荒来说,已经是除却黄泉秘府之外,近年来少有的盛事。 这几日的时间过去,他们也都达成了共识:宝藏啊! 也有人联系到数千里外,无拓城的覆灭之事,可那里的眼线限于层次,传出来的消息,大都集中在“妖树”、“天劫”、“域外天魔”之类的最惹眼的目标上,尤其是天劫过后,总有“告一段落”的感觉。 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这里或是哪个洞天福地,当年已遭重创,隐没入天地之间,如今受到干扰,显露出来……嗯,也不一定准,猜的,我也是猜的呀。哎哟,贾道兄,好久不见!” “咦,真的是你!早听闻你闭死关,还真没料到竟是一举成功,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行险一搏,侥幸成功罢了。” 虚生老道又与一个旧识寒喧,他在北荒百多年,相识者甚众,而在余慈迈入步虚境界之后,灵枢已移至承启天的他,也能够借用一点儿气息,稍作伪装,如今混入这批人中间,完全没有问题,还能够引导言论,使之不至于牵连到余慈头上。 他也是见机的快,一见承启天外霞光万丈,就知道事情不妙,早做了准备,将余慈的半成阳神和一些重要物件藏起,粗略遮掩一下,就装成闻讯赶来的修士,试图将这里的水搅混。 天幸,很难有人会把一处自辟虚空,和余慈这样的人物联系起来,人们的思维总是倾向于那些名动天下的大宗师,而承启天破破烂烂的模样带来的沧桑感,更是给了足够的前期误导,在先入为主的情况下,谁也想不到,这处虚空仍有人看守,并且直接就混了进来。 他的小计策终能得逞,而且不只是他,就是铁阑也混入此间,扮作一个过路的剑修。本来还想带着宝蕴一起,可那位时刻受陆素华压制,周身气机也与常人大不相同,只好藏匿到远处。 最初也不是没有人发现其中端倪,甚至有人顺藤摸瓜,一路到地底去窥探,但那结局就能想象了陆素华的神通反制之下,区区几个步虚修士,又没有余慈这等手段,当然是顷刻灰灰。 这还造成了一个效果,不用虚生老道编造,就传出“此处虚空的根源在地底,此时正被一位高人破解禁制,谁去谁死”之类的说法,某种意义上,已经很接近现实了。 “此地虽然破碎,但灵气所钟,或许混乱了一些,但若能梳理清楚,仍算得一处上佳所在,也不知是哪位大能遗留。” 唐禾刚在这处虚空外围走了一遭,由于他尺度把握得较好,即使人人目光不善,也没有人出手拦截。 但他也不敢过分接近,要知众修士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谦恭礼让”的,这四天里,已经有五个步虚强者死在这里。 有一大半的时间,此处虚空都放出霞光烟云,罩得里面迷蒙不清,内蕴力量亦是雄浑,似乎还有机关之类,前面两个就是潜入的时候,被虚空中迸发的力量震毙。至于剩下三个,都是太过操切,想打个冷不防,夺下头筹,却死于众修士联手齐攻之下。 几天下来,众修士也学乖了,烟霞迸发的时候绝对不上前去;烟霞散开的时候,宁愿僵持,也不当出头鸟。 这时能上前打探的,都是唐禾这等有一定地位的大锥堂堂主,总算还能在北荒挣得一席之地。 不过唐禾可不会满足于此,他来得有些晚,但心中盘算已定,回来和自家二弟说话,笑声朗朗:“虚空破碎,但隐然还有灵种灵光相连,这其中说不定还有几样宝物,倒是比这虚空本身还要强些。” 听他这么评价,不少人都若有所思,但就在这个空当,唐禾传音过去:“陆素华在地底,这处虚空却在天上,老二,可想到什么没有?” 唐訾从丰都城陪他过来,早知兄长心中所想,不动声色,暗地里回应:“最近传说,黄泉秘府也是一般形制,说不定真有些联系经……不过大兄,可不只是咱们想到了,你刚才所说,怕是瞒不过明眼人去。” “这个我自然知道。” 唐禾哼了一声,心中也有些感叹。可惜天夺宗怕已是遭了灭门之灾,就在家门口的事儿,夺心、仇伍、斩义三个,竟是一个不见。没有他们,这边的盟约,怕是难以为继。 不过目前这情况,若真有利可图,初始之时,不怕没有人联手只是还要有个挑头的。 这段时间里,陆素华的身份已经探明,众修士有点儿骑虎难下的意味儿。 昭阳女仙的名声,绝大部分是在东海区域打响,可她的父亲东华真君,当年在北荒,可是留下赫赫声名,余威犹在,哪个人敢轻易捋虎须,更别说现在明显修为还有明显的差距。 没有一个能在正面相抗的“主心骨”在,这些步虚修士,哪会轻动? 两兄弟将北荒有数的真人高手全在心中过了一遍,北荒长生真人级别的人物,怎么算也就是那几个,此时都未到来,也不知是不是心有忌惮之故。 外围忽有人叫:“咦,挑头的来了,还真有敢和东华宫正面放对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虹影掩日 天外灵光 二 人心就是这么奇怪,挑头的不来,想着;人来了,又讽刺;不过真到了眼前,这些人又纷纷见礼,态度摆得极是端正。 “是幻阴子,八阴宗也来凑热闹!” 唐禾嘟哝一声,脸上却露出笑容,向那边微微拱手,做得很周全。 八阴宗乃是北方四宗之一,这四宗实际控制着北方四城,其中天夺宗占无拓城,盘皇宗占双盘城,玄水宗占三途城,八阴宗占黑雪城。 其中后两者很少在北荒体现存在感,更多是以代言人的身份出现,玄水宗有阴山派明摆着支持,传说是作为插进黑水河十三水府的钉子而存在。至于黑雪城,紧邻地火魔宫,时常飘降剧毒黑雪,由此而得名。 不用怀疑,此宗就是依附魔门的,如今这位幻阴子,乃是八阴宗的耆老,平常都在北地修行,难得到此一回。 唐禾又看与之同来的那人,便是冷笑:“无怪乎谁的面子都不给,却让三家坊在黑雪城立足,原来都是一个主子。” 与幻阴子同来的那位,他们都熟悉的是,却是三家坊头一号人物,贺大先生。 自从柳观在北荒发力之后,三家坊背后的靠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与幻阴子同来,招人眼球,但也算不得突兀。只是此人一向隐身幕后,从未有过赤膊上阵的先例,如今到来,却让众修士心中一紧。 贺大先生永远都是那笑眯眯的模样,把“和气生财”四个字摆到了最明白处,可唐禾等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轻忽,给了他与幻阴子平级的关注程度。 这两人本身不说,单只设想其背后魔门的态度,就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微冷。 幻阴子面容瘦削,颔下留了三绺半长不长的黑须,神态清高倨傲,不爱搭理人,据说也是脾气古怪,可真到近前,见那虚空,却又是非常谨慎,表情颇是凝重。 其所立的侧前方,虚生老道忙将身形闪到不起眼的地方,他这假步虚能骗过别人,绝对骗不过长生真人,他也在紧张,以幻阴子的修为眼力,他掩藏的那些东西,瞒不瞒得过? 承启天外烟霞正在一个较稀淡的时间段,给了幻阴子便利的条件,而他第一句话,就让虚生老道差点儿跳起来。 只听幻阴子冷冷道:“是云楼树。” 他声音不高,但也没有刻意遮掩,只要是有心人,都能听得见。 贺大先生用一个略带讶然的笑容回应:“怎的?” 幻阴子轻拈胡须,“若此虚空真是哪位大能开辟、历劫而留下的碎片,也绝不是那些边角料,而是中枢之所在。” 他有意卖关子,贺大先生也十分配合,继续用那表情道:“何以见得?” “便是因为这云楼树!此天地灵种,用在自辟虚空里,就是最好的支撑之物,但凡懂得运使者,无不是以之为核心。我观此间,太阳真火流动甚疾,中央也有灵光蕴染,如玉生烟,这都是云楼树汲取养料之表征……” 说着,他冰冷的视线在众修士脸上扫过,远近有别,却没有一个能逃掉。原因他的发言而火烫的几十个心脏,都像是凉水浇下,不得不想起,与这位长生真人之间,几若天堑的差距。 唐禾听得皱起眉头,他相信幻阴子的眼力,可是这一位分明势在必得,又何必说出来吊人胃口?像他和唐訾那般暗中交流,才是正常状况吧。 唐訾也觉出异样,低声道:“大兄,黄泉秘府一事后,北荒纷乱,人忌过贪哪! 唐禾理智不缺,盯着那边独立虚空,嗯了一声:“洞天福地,暗地里到手也还罢了,这么一个形势,只求乱中捞上一把,成或不成,都不能陷里面去…… 幻阴子看清众人脸色,又与贺大先生对视一眼,一直冰冷的脸上,也露出极浅的笑容,但很快笑容消去,他也动起了心思: 虽然魔门传来的消息,是要他与贺大先生尽量抬高这处虚空的价值,将那些逐臭之蝇尽可能地吸引过来,可真到近前,看到实物,幻阴子也不免心动,故而还藏着一句话没有说。 云楼树之下,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其灵光混淆在烟霞之中,不甚分明,可幻阴子能感应到,那是一件非常难得的宝物,而且,似曾相识。 以前在哪儿见过……若真是那个物件,这处自辟虚空,就不是古早之时生就,最多是在上一劫末! 他这样想着,身形就更靠近了一些,已经接触到烟霞的外围,他的情况自然不同,众修士便有异议,也不敢说出来,倒是贺大先生很自觉地拖在后面,没有上前。 刚与烟霞近距离接触,幻阴子猛地就不动了。 受烟霞的冲击,长生真人的心念自然拓展,追根溯源,直落地底,千里距离,并不是问题,然后,他就与那边独特的气机形成了交互感应。 三家坊和八阴宗的眼线,都是最顶尖的,他早就知道在下面地层的是谁,此次前来,理想情况下,也不准备和这一位真正撕破脸皮,然而在接触的瞬间,他险险就迷失了进去,等心神略有恢复,他的身体已经激动得发抖。 他看到了什么啊一位长生真人大圆满境界的体悟! 幻阴子早就猜到,陆素华在此,不会是破解什么秘府禁制之类, 可他万万没想到,女修虽不是破解禁制,却是在破解长生真人头顶上,那一层让人的既畏惧又向往的劫关。 真人和劫法境界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关碍,一切都是心障,只要你有胆量,去引发劫数,过得去,就能一跃而上,过不去,自然一切皆休。 幻阴子在真人境界也蹉跎数百年了,总是胆力不足,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 但他一直在做准备,多方收集前人心得之类,问题是,什么样的心得,能比一位长生真人感悟大圆满的现场示例,更有价值的? 幻阴子一下子就忘了该做的事项,死死揪着那线感应不放。 他知道这是十分犯忌的事儿,就算是劫法宗师,被人捕捉到独有的感悟、遭遇的劫关,也极有可能反推出其致命弱点,由此引发更要命的劫数。 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的神意运化手段也相当之高明,最初只在外围弄影儿,慢慢地试探陆素华反制的底限,感觉着差不多了,便近乎贪婪地捕捉圆满真意内蕴的玄机,如饮醇酒,难以自拔。 在旁人看来,幻阴子是在沉吟,只是沉吟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贺大先生却觉出不对劲儿来,见幻阴子久久没有动作,他轻咳一声,算是提醒。咳声本不算什么,却是在幻阴子最专注的时候,等于是在做贼,这时惊他一下,什么结果就不用提了。 幻阴子神意略微动荡,幅度极其微小,可在他们这个层次,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标识。 姓贺的你等着! 幻阴子回头,恶狠狠盯了贺大先生一眼,未及说话,周身气机便是紧崩,因为地底深处,那位一直在“沉睡”的人物,睁开了眼睛。 她怎么舍得如此宝贵的机会? 无人能解答他的疑惑,在气机相接的此刻,虽隔千里,有如目见。幻阴子莫名地就觉得心头沉压,气机流转都有不畅,一时又是凛然,想挣开了气机联系,可那沉沉压力竟然丝毫不乱,就如一座大山,镇压下来。 对方也没有立刻发难,但那如山岳崩催前奏的压力,逼得幻阴子好生无奈,只好主动发声: “昭阳道友,八阴宗幻阴子见过。” 声音和意念同时发送,上下四方都听得清楚。他竟然没有动手,还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围观众修士既是意外,又是失望,殊不知幻阴子也是暗暗叫苦,这与计划不符也! 旁边贺大先生的表情就很古怪,可问题在于,陆素华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明明没有质的差距,可直觉感应里,相差实不可以道里计。 来之前,上面的谕令是许败不许胜,只要能全身而退就好,可现在动手,他依稀就觉得,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问题。 正想着,他心头剧震,磅礴剑意从地底发端,轰然而起,明明是神魂层面的变故,他却被剑意所夺,不自觉眯起眼睛,难以直视。 他想动手相抗,下方黑暴之中,已有一道万丈长虹,飞架天地之间,相隔层层云气,竟然也清晰可见。 幻阴子一声“不好”到了嘴边,忽又愕然。 距他约有两百里,一道火光飞腾,转瞬消失在天际,同时又是长声大笑,声震寰宇:“陆素华,别忘了,老子盯着你呢!” 幻阴子从嘴唇里挤了两个字出来:“黑袍!” 旁边贺大先生皱眉,他当然知道黑袍,这人自从黄泉秘府事后,一直隐匿不出,此时现身,又带来好大变数,尚未来得及评估,眼前独辟虚空之外,又是霞光万丈,烟云层叠。 幻阴子脸色冰冷:“陆素华上来了。” 地底深处,余慈心神如深潭,不起波纹,非如此不足以保命。因为那位要人命的女修,正从他“头顶”上走过,身外圆光所及,周遍**,莫不明透。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虹影掩日 天外灵光 三 在幻阴子与陆素华气机相接的时候,余慈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却不料,陆素华控场的本事实在太强,惊住了幻阴子,吓退了黑袍,将局面牢牢掌握在手中,不给人一点儿浑水摸鱼的机会。 此时她醒来,就算有那个幻阴子分担压力,承启天受到的压制也较之前超出不止一倍。错非是几日来内外虚空已近乎贯通,招惹了麻烦的宝蕴又借机跑掉,就算烟霞层涌,也不济事。 这时,碧落天域一角,可以目见的距离上,忽有红光骤闪,惹去了部分人的注意…… 好吧,他收回前言。 果然,宝蕴在被神通反制锁定之后,想要逃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余慈还能感觉到,陆素华对遭受到神通反制的区域,都有所关注,包括地底。幸好乌蒙天蝉早循生灵本能移走,即使位置也不远,毕竟与地气混化,遮掩得力,陆素华能“看”到地底的虫子,但不太可能关注。 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理睬地底的虫豸,饶是如此,那从承启天透过来的灵压,也让余慈心神很是吃力,羽化真意又忙着催他入眠,余慈只能是勉力支应。 陆素华便是醒来,飞上云霄,近两千里的路程,也需要一段时间,众修士都是骚动,余慈更甚。 在地下,他其实不用担心什么,可到了天上,偌大的承启天摆在那里,陆素华越是接近,他越不能抱有任何侥幸之心。 一定要做点儿什么。 碧落天域之上,随着承启天排解压力,更是烟霞层涌,排出数十里,天地摇动,将周边修士迫得向后移,其间,贺大先生一直与幻阴子作眼神交流。照幻阴子的本心,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立刻走人,不战而退的责任他宁愿担了。可他为人总归是有点儿别扭,一时间有些扯不下脸来。 真论为人,贺大先生要比幻阴子更睿智,他也察觉到其中的问题,不过远处闪起的红光,分去了他部分注意力,等他想做出决断的时候,烟霞中突然起了变化。 似乎是影响到了周边天地元气的运转,干扰了极光元磁的轨迹,眼中影像变得有些扭曲模糊,周围修士无不受到影响。见这情况,贺大先生就对幻阴子说:“可以退一些。” 幻阴子哼了一声,一挥袖,身化寒烟,往后挪移,心中离去的意思更是坚定。 可这一退,两人忽觉得有些古怪,周围修士看过来的眼神、流动的气机明显不对劲儿。也在此时,斜刺里突然杀出一个身影,身外剑光流转,直取那处虚空,转眼没入烟霞,他这一动,身后又跟上了两个,这下子,诸修士便有点儿压不住阵脚了,都有前趋之意。 幻阴子又惊又喜,这不就是他们想要的效果吗?怎么他们一退,反而有人冲上去了? 这时扭曲模糊的感觉更甚,但有一人的叫嚷声听得非常清晰:“机不可失,只有他们交战的这个机会……” 幻阴子与贺大先生对视一眼,终在于在古怪之中,察觉出问题。贺大先生脸上还保持着一贯的微笑,但眼神冷若刀锋,刚刚他和外围预留的三家坊高手联系上,很快弄清楚这里的究竟。 “幻术!” 他们两人动作,本是向后移,可在扭曲的虚空影像中,在周围修士的眼底,却是绕了一个弧线,冲向了烟霞迸发的中心,恰逢一次霞光喷发,将两人身影遮蔽,乍一看倒像是和陆素华交上了手。再有人率先杀出,自然就乱了阵脚。 是谁有此惊人幻术,一下子误导了几十个步虚强者? 贺大先生心中立刻闪跳出几个以幻术出名的人物,又都没有说服力。而且,这看起来反而是帮了他们的忙……当然,他不会被表面现象迷惑,更不认为会突然跳出一个称心如意的盟友。 按这个原则反向思考,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核心:众修士动了,陆素华怎么可能不动? 刚想到这里,旁边幻阴子闷哼一声,气机如寒潮层涌,中间似飞掠冰砂,竟然已经出手了! 贺大先生反射性地叫:“且慢……” 幻阴子完全不理他,身外寒潮与烟霞相接,仍相隔数百里的双方,已等于不存在任何距离。 贺大先生虽然脑子好用,但他完全不了解真人境界的玄妙和艰难。 幻阴子也知道,他是被人愚弄了,但那又如何?两个真人在距离接近时,没有敌意还好,一旦有了敌意,就会形成“猎场”的争夺,这不是什么约定俗成的规矩,而是双方在维护各自的存在,为自己的生存而竞争。 因为这牵扯到两人各自圈定的法则冲突,同样一份元气,我这样运化,你那样运化,对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彼此的扭曲。对常人而言,这没有意义,可对他们这个层级,动辙影响方圆数百上千里,又遍及人身内外,故而这是直接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严峻问题。 在近距离上,形成的矛盾是如此尖锐,一团火、一块冰,怎么可能让他们强挨在一起? 幻阴子明白,陆素华实力已在他之上,若再被抢占了先机,他今天便要应劫了! 所以,他悍然发动。 幻阴子成为长生真人,绝非幸至,一旦出手,立刻排除了一切杂念,将自家修炼千载的“八苦附尘法”催运至极限,身若水烟,中蕴八苦微尘,无孔不入,要以邪念魔识,干扰陆素华的感应,诱发内魔杀伤。 可这时,身下云层中,跃起一轮金阳,光照四方。其本体则是一枚金灿灿的圆环,飞旋急转。 掩日环! 八苦微尘在此光芒照耀之下,不论如何毫微隐没,都无所遁形,纷纷化烟。 幻阴子脸上涨起一层苍白莹光,身外寒潮咕嘟嘟地滚涌,放出的毫芒冻结数十里方圆虚空,连贺大先生都立身不住,向外飞射。半途听到幻阴子嘿了一声,回头看,只见寒潮之中,伸出一只巨手,排击数十里,直拍那跃起的掩日环。 这巨手一击看似威猛,临到头里却是虚化,尽展八阴宗诡奇变化之妙,在漫天金光中,保留了小半力量,绕向掩日环下方,要切断法宝与陆素华之间的气机联系。 可这时,另一边,之前惊退了黑袍的经天剑虹,已分开烟霞,破空而至。 幻阴子脸色如冰,正待再施手段,却见那剑虹、金环竟是错身而过,“铮”声交击,音波掠过,双方原本纠缠在一起的气机,竟然有了分离的趋势。幻阴子维持不住冷脸,眉头跳了跳: 陆素华竟然主动退让? 紧接着他就吸了一口冷气进来:交战之时,能做到这一点,看似简单,却代表陆素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进退自如,二人对局面的控制力已经彻彻底底不在一个层面上。 幻阴子当然想见好就收,此时因为他的出手,周围修士已经有六七成都按捺不住,纷纷冲入了烟霞之中,爆鸣吼叫之声不绝于耳,如此乱局,大概也能够满足上面的要求…… 自辟虚空之外,烟霞喷发的势头猛地再上了一个层级,范围也在扩大,以幻阴子的眼力,一时间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知道,这烟霞的势头,与陆素华有直接的关联,能让陆素华如此看重,那自辟虚空中,肯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幻阴子早过了被好奇心驱动的年岁,如今他也不敢保证陆素华是否真的愿意让出一步,当下什么也不管,便要借势彻底脱离气机的勾连。 然而就在此刻,烟霞之中,灵光喷涌。 那是祭炼双轮法宝的灵光,是之前他已经有所感应的那件宝物,那排空灵光看似纯净透澈,可当其破开了所有的掩饰,以近乎嚣张的姿态喷发之时,就是步虚修士,也无法直视其锋芒。 离得最近的几个,当即被远远轰飞,声势确实惊人,但问题是,这也搅动了烟霞,使得周边气机紊乱,这里面可也包含着陆素华的部分,使得幻阴子不敢轻易拆分。 就这么一犹豫,他耳畔便响起一声嘶哑的啸叫。 这声音来得邪气又古怪,入耳之后,竟然惊扰了他的心志,虽是很快被镇压,但一个真人修士“心血来潮”,可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如此就不能忽视了! 隐约察觉到啸叫的源头,他心神顺势而入,直插那处虚空,指向中枢地带,从这里入手,他看到了那里立起的法坛,还有一旁长势喜人的云楼树,便在两样东西交映的灵光之下,那件祭炼双轮的法宝放出一圈圈的光波。 似乎还有…… 一念至此,他忽叫不妙,想变化时,却已迟了,气机竟然没有任何先期预警,又与陆素华的气机“碰头”,这一瞬间,他能用到的,只有本能! 虚空连震,这一处已经破烂不堪的自辟虚空,在呻吟声里,再次开裂。 余慈的心神就在这里,看着承启天进一步撕裂,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默默计算时间。 先前他用罗刹幻力搅乱局面,想让两个真人对拼,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可惜,愚弄别人可以,想愚弄陆素华,实在是难上加难。 陆素华没有入套,而是要进一步掌控局面。 这是余慈考虑过的最糟糕的情况,既然如此,也罢,正如前人所言: 第一莫做,第二莫休!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虹影掩日 天外灵光 四 余慈早就明白,目前的局面下,他不出头,势必不可能;他退而求其次,想和陆素华捉迷藏,用罗刹幻力再次引爆了幻阴子和陆素华的冲突,但也没有持续多久,就再遭陆素华察觉。 幸好他也从来没有押宝在罗刹幻力上,或者可以这么说,现在已经远远不是区区四两拨千斤的手段,所能解决的局面了,他必须要有相应的觉悟。 觉悟有了,办法从哪里来? 余慈脑中过遍了所有的可能,但无不是可以暂时支应,久战后必败的局面,更何况他根本没有“久战”的时间。 随着心神损耗,羽化真意“催梦”的力量越来越强,余慈估计,按照这样的压力算下去,最多不过百息的时间,他就会陷入昏睡,当前局面若不能有所突破,承启天连带着阳神,势必在睡梦中一块儿给砸个粉碎。 说白了还是个死字。 余慈再度退而求其次,划了一道线,他不指望打败陆素华事实上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求逃脱其锁定压制,让承启天不再停留在这儿当火把。 这样做的前提就是:乱,更乱! 便在此刻,有人冲进承启天范围,大叫了一声:“宝贝!” 这是最粗俗但也最直接的信号,几乎没有任何的隔断,更有价值的讯息就甩了出来,与一层层扩散的灵光混染在一起: “是玉神洞灵篆印!” 灵光波荡,透入每个人的胸口,这些活了几百年的步虚修士,最起码的见识还是有的,便是没有,接下来的呼声也能让他们明白一切: “上清宗的镇派法印,不是早就失踪了吗……” “祭炼双轮的法宝!” “第一等的符法灵印,这是无价之宝!” 叫声在烟霞中此起彼落,谁也分不清是谁在叫嚷,只是被这连续不断的叫声搅得心烦意乱,不过究其根本,大多数人第一个心思还是: 我要了! 偶尔有人会多想一点儿:如此宝物,怎会在这里?要说是上清宗绝灭之时流传出来,与前面估计此处虚空的时间点可就对不上了。 这些人当然不知道,他们无意间已经和幻阴子想到了一起去,然而当法印灵光浸入全身窍孔,这仅有的心思马上就回归本质: 这宝贝,我的! 承启天周边真的乱起来了,刚才还勉强能把持住的一些修士,见到这等层次的法宝,要还能稳住,就不会辛辛苦苦赶到这里来了!更何况陆素华被玄阴子接着,暂时去了心腹大患,当下纷纷蹿动,扑入烟霞之中,最谨慎的也就是在外围多绕几个圈,心神全牵系在里面。 周边气机混乱到了一定程度,而在余慈这里,百息时间的倒数,也已开始,每过一息,都似一记大锤,重重轰击在他灵台上。 只是,余慈仍能维持本心不为所动,只将心神放在承启天正中央,冷澈若冰雪。 待到火候差不多了,他与那隐没于虚无之间,不曾显化的平等天相接,心念接引,将那道深沉如墨染的雾气取下: “灵灭法存,百千虚空任渡;照神观心,六欲魔染称尊!” 以《无量虚空神照法典》为体,以照神铜鉴招来的六欲浊流为用的无量虚空神通,便在此刻发动。 魔门秘法,不论高下,几乎都是以七情六欲为切入点。余慈就众修士的贪欲入手,与地底的照神铜鉴呼应,虽然相隔上千里路,但在心内虚空的衔接下,没有任何滞碍,余慈更舍下血本,放出罗刹幻力掩护,烟霞迷雾之中,星芒放射,投入其间众多步虚修士脑中。 此时余慈已经是步虚修为,与这些人没有境界上的差距,照神铜鉴的法力自然也水涨船高,更不用说参悟了无量虚空神主的本源之力后,余慈对此项神通的理解更为深入,转眼之间,就有六七成的修士中招,而且还在不断提升之中。 当这些步虚修士的心神与之相接,涉及此项神通的种种奥妙自然流入心中。 人心即是一天地,穿行无碍,掌控无限,方是无量虚空! 这又是与天魔殿法门相合了,余慈心神牵引,从诸修士心间涌起的六欲浊流,当即偏转方向,而在烟霞外围,红光如雾,弥散开来,那是宝蕴与之相呼应。 现在余慈对于心神损耗,能省一点是一点,宝蕴在还是姹女阴魔时,曾控制天魔殿,虽然被妖树所毁,但那项法门,却是被天地法则意志印下,留在她体内,如今复起,也不费什么事儿。 六欲浊流一下子有了秩序。但要的是他能够控制的混乱,这就需要把握乱中的共性。 周边修士心中,贪欲是共同的,但各为其主,一人一面,想要让他们听话,统归于一,千难万难。 从共同的贪欲入手,又统归到天魔殿的“渠道”中去,现在还要找到一个共同的“出口”,不指望他们的本心意识,那个出口就要由余慈自己来做。 他没有柳观的本事,直接凝成妖树魔种那等怪物,可他还有一招。 已经在剧烈波动的先天元气存量,猛地又下挫一截,但与之同时,烟霞之间,多了一层灰黯的雾气。 这层雾气总是缭绕在众修士身畔,像是强光照射导致的阴影,光影相随,任霞光如何光灼,也没有将其冲散。同时忽高忽低的啸叫缭绕,在混乱中,众人都以为是哪个人物使出来的法门,浑不知在此间,有一头魔物逐步显化。 死魔由无到有,不过花了半息时间。因为这一手虽是刚刚发动,但余慈早早就做了准备,一直冷静等待,捕捉战机。 如今,正当其时! 没有任何耽搁,余慈将此刚刚成形的特殊气机,主动横在了陆素华和幻阴子交战的那片沸腾气机之间。 然后,就是一次惨烈的冲撞。 死魔在前,天魔殿居中,后面牵涉的则是数十个步虚修士,明着是攻击死魔,其实那真人级别的冲击,却是透过天魔殿,攻击到每一个人身上。 刹那间,数十个步虚修士或惨哼、或喷血,形状凄厉,却根本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 晚上还有。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虹影掩日 天外灵光 五 天魔殿联系众人心神,遭受的攻击也是来无影去无踪,那些人不明白才是正常的,也无所谓,余慈明白就行。 他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任是谁被一位半步劫法的高人轰击,便是再身强体壮,都要招来死魔劫数,这是相辅相成的事儿,故而在他神通之下,死魔之威大炽,却被他按着,暂时未能成形显化。 作为硬抗陆素华攻击的正锋,死魔神通遭遇的压力其实是最大的,可这时候也显出天魔殿玄奥微妙之处,数十个人心天地,就是数十个可供辗转腾挪的区间,众修士乱了套,反而让余慈更易掌握。 强横的冲击便在这些“天地虚空”中穿行、消融,至少也化去了七八成,落在余慈这里,又被承启天放空,倒使得漫天烟霞愈发眩目。 对抗让余慈进一步体会到了死魔神通运化的机理,尤其与天魔殿法门结合,借助人心虚空生灭变化,消融外力,聚气反抗,都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余慈有一种感觉,若不是对上陆素华,而是对周围任何一个步虚修士,都会取得令人满意的结果。 可惜,这种体验注定不可能持续太久,在几十个步虚修士齐齐受创的同时,陆素华也察觉到问题,虹影剑已经横切过来,气若长虹,其实运化之精妙,却像是雾化的路子,细致入微,切过死魔,直趋背后的天魔殿,直捣中枢。 陆素华的神通似乎走的是明见万里,知见入微的路子,什么都瞒她不过。 多亏余慈有准备,很快将一缕心念发送出去,接到他的指令,远方宝蕴毫不迟疑,红光罩落,涌入天魔殿,在那处真幻难辨的虚空中,化为一条滔滔血河,借着魔种的渠道,冲进了各修士脑宫。 毫无疑问,这是燃髓咒! 当日余慈只是斩去了方回烙印,使之难以再附上身来,并未将燃髓咒本体灭杀,之前燃髓咒的神通已经让姹女阴魔掌握,此时自然就是宝蕴的能耐。 这一手神通比之天魔殿,特征就要清楚得多,抵挡陆素华正吃力的幻阴子,也瞥来一眼:“燃髓血河……离尘宗方老儿的神通?” 受燃髓咒催发,众修士的承受力自然也上了一个档次,竟然又挡下一波冲击。 也在这个间隙,一片混乱之中,虚生老道和铁阑一前一后,来到承启天中枢法坛一侧。虚生老道一咬牙,法体散开,没入法坛底部,竟是与下方藏起的半成阳神暂融一体。 这相当于“夺舍”了,因他本就将灵枢移入承启天,等于是和余慈心内虚空融而为一,在余慈事先许可的情况下,不会有什么排斥,当然,想运用自如也不可能,只能由旁边铁阑护着,从支离破碎的承启天飞出去。 玉神洞灵篆印在灵光外烁的时候,也有“差使”。余慈确实不惜血本,通过它,出有入无飞斗符、虚空神行符、隐沦飞霄符、解形玄变符等一路符已然成形,交融为一,化为符法神通,恰在此时罩下,自然都是隐去。 如此符法神通,一定程度上已可欺瞒天心,余慈仍嫌不足,更是放出罗刹幻力,以为掩护。 当日余慈因为肉身破碎,难以度过劫关,故将阳神单拉出来,一举突破还丹壁障,进入步虚境界。如今肉身在乌蒙蝉蜕的作用下,化为乌蒙天蝉的幼虫,虽有异化,却恢复了完整,现在将阳神放回,也没什么。 而若能借着乌蒙蝉蜕的功用,藏形匿迹,躲开陆素华的锁定,那已是最理想的状况了护住承启天,他没想过! 他当日将云楼树植入承启天,主要是便于其吸收太阳真火,后来也得了一系列好处,但却是漏算了一件事:承启天的虚实转化! 玉神洞灵篆印及诸般法器还好点儿,怎么说都祭炼过,临时收入体内也无妨。但云楼树怎么说也是生灵之属,现阶段绝不可能与他一起消隐化虚,更不必说仍被陆素华神通反制锁定,目前的情况下,怎么看,最终都难以护持。 故而他划出的底线很简单,自己能保着性命就成,其余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以后大可再设法夺回来。 只要有命在,希望就在。 做这件事,绕上几个弯,也说明他对陆素华明见万里的神通,极为忌惮,虽然阳神之属,凝则成形,散则化气,完全可以通过心内虚空,与地下化为乌蒙天蝉幼虫的余慈融合。可余慈阳神半成,远达不到纯粹圆融的地步,那场面注定了声势惊人,绝对瞒不过人去,十有**就被陆素华顺藤摸瓜,抓个正着。 至于眼前这一招最终能不能瞒过,他也不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借助乱局,拖住陆素华,她尽可能让她无法分心旁顾。 但不得不说,修为上的差距,实在难以弥补,况且陆素华现在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虹影剑带来了第三波冲击,加上始终维持的,对宝蕴的神通压制,两种力量合为一处,天魔殿终于抵挡不住,那崩灭的速度,用“一触即溃”来形容,也无不妥。 当然,也是宝蕴机敏,及时隐没,不与之硬抗的缘故。 天魔殿完蛋,各人脑宫中植入的魔种竟然也没有幸存,被透入的剑意硬生生打灭。余慈看得直冒寒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魔种被灭掉,且是这么干脆利落,里面说不定就蕴着哪门神通。 由此更可证明,陆素华阳神外层的那一颗魔种始终保留着,完全是因为她要借此锁定“罪魁祸首”的缘故。 天魔殿破碎,但此时死魔之势已成,且奇怪的是,没有了无量虚空神通协助,其势头竟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相反,倒像是脱去了什么桎梏,气机流变甚是灵动。 余慈疑而后悟,就和解析神通一般,死魔神通是真正与他融为一体的根本神通,除解析神通外,惟有天垣本命金符的诸般符法神通勉可与之相比,与平等天几项借用神通有本质的区别。 没有了那些神通的干扰,死魔神通反而能发挥其精妙。 一念至此,承启天范围内,立化死地,灰色雾气流动,一声长嗥,长蛇巨龟交缠,巍然法相呈现,交战至今,死魔首度显化成形,却是变了这等模样。 也是此刻,百息时间,已经斩去三分之一。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虹影掩日 天外灵光 六 死魔之形,以玄武法相出现,其实是借用了天垣本命金符的变化,运使玄武星力之故。其幽缈深黯的质性,与死魔大半契合,而成熟的符法体系,更抹消了余慈缺乏运使经验的生涩之感。 当然,一旦成此形状,此魔便是外魔,而非威力更强的内魔之属。 想想上回死魔的下场,也知道内魔虽更致命,攻不进去也是枉然。余慈更没有和陆素华短兵相接的意思,成形之死魔,只是作为运化这片虚空法域的中枢。 即便如此,死魔之杀劫法力从数十名步虚修士身上抽取,比之最初强出何止十倍? 更不用说受局面影响,正是杀伐之气活跃之时,玄武法相一旦成形,巍然如山,踞于法坛之上,自然运使其中各项法器,尤其是玉神洞灵篆印,灵光从自然的波荡状态,扭化辗转,倒似给玄武法相,披上一层灵光甲胄,声势惊人,乍看上去,竟然不比两位长生真人弱上太多。 现出玄武法相还造成了一个后果,这等神异形状,再有到玉神洞灵篆印为衬托,一些熟悉当年往事的人便叫: “定是上清余孽无疑!” 不用说,叫嚷这人是属于魔门体系的,余慈心中一动,死魔气机牵动之下,准确地找准了目标,挟玄武法相聚合之力,如水之就下,轰然而动。 这一击顺其大势,沛然不可御,自然神通变化在其间,那修士嘴快,可尾音未绝,死气贯顶而入,本还算活跃的生机,如剪刀穿线,一路崩断。 在周围修士骇然的目光下,那人转眼生机绝灭,至此犹不罢休,尸身之外,张开一片暗影,如渊之深,将其吞没,死魔戾气,登时翻涌,而中枢巨龟长蛇法相,上下四瞳,逐一亮起血光,似若有灵,现出狰狞之意。 玄门传说之中,玄武之神,似尚血祭,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这又是与死魔神通的一个共通之处。 最重要的是,击杀一人之后,死魔之力立时拔升了一个层级,余慈不免就想,若将这些人尽都斩杀,是不是就能获得与陆素华相抗衡的力量? 念头一闪即消,他深知维持这一局面,也需要心神支撑,如今百息时间将近过半,且还有加速缩减之势,必是死魔神通的压力所至。他也没有忽略心底一点儿悚然感应,那来自于四极八荒之中,天地法则意志的压力。 如果过了界,老天爷怕是要不客气,至于这条界限在哪儿……嘿! 这时,那些步虚修士,见玄武法相如此凶恶,都是震惊,本能地对它发动攻击,可在死魔神通大势已成之时,这样出手却是晚了,也根本没抓到点子上,任他真煞洪流,刀光剑气,轰在玄武法相身上,都如坠深渊,连声响儿都听不见。 越是如此,众人越是惶惧;越是惶惧,死气越强;死气越强,则此玄武法相越是巍然雄奇,龟目蛇眸,血光愈盛。身外玉神洞灵篆印之灵光,反倒内敛进去,光暗交换,形成一片深渊似的暗影,扩及整个承启天。 法相着实威风八面,但余慈心里明镜似的,如今承启天元气越发地躁乱,这是七星天衣随阳神离开后的必然结果,短时间还不明显,可早晚是瞒过不人的, 所以余慈不要命似的,一个个神通砸下去,掌控全局,短时间内,面子里子全有了,就是为了吸引陆素华的视线,给虚生、铁阑创造机会。 阳神已经飞离承启天范围,向下方坠去,速度极慢,正是因为忌惮陆素华之故。照这个速度下去,别说百息,就是千息、万息,也不可能在余慈陷入沉睡前,将阳神送入躯壳之内。 “快点儿,快来吧。”余慈还是首度如此企盼见到陆素华。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这一片天域霞光,忽然有了一个极大扭曲,承启天咯吱作响,如被无形的波浪冲刷,支离破碎的各部分被冲得更远,有些甚至快要脱出云楼树的掌控。 这一刻,云楼树的灵光也黯淡许多。 她来了! 掩日环嗡嗡激旋,随后霞光开裂,人影升起,掩日环悬于其上,如万顷烟霞中,腾起一轮烈阳,陆素华依旧一身青衫,居于大日之中,遍体灵光通透,几无瑕疵,风华姿仪更是令人目眩,神为之夺。 但终究是性命要紧,余慈没有给迷住,只是全力鼓动玄武法相,身外暗影如渊,又如深海,沉静中带着绝伦压力,玄武居于其间,四目血光灼灼,龟躯如山,蛇身游动,动静之间,自蕴玄机。 另一边,幻阴子也不可能轻松了,身外寒潮激涌,尘沙冰粒飞舞其间,渐有隆隆回荡之音,八苦附尘法已经开动到极限,也在烟霞辟出一片区域。 在三方之外,就有人呻吟一声:“化我心为天心……他们这是在拼真人界域啊!” 不用他讲,周围修士虽没有一个低于步虚境界的,但在这片区域内,身上也像是坠了万钧重物,举步维艰。现在是三层界域叠加在一起,不用管里面有没有滥竽充数的只一层就足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这一下打醒了不少人,他们想逃走,可不知为什么,这念头一起来,身上便似给凿开了一个孔洞,气力从中倾泄而出,只觉得四肢发软,连心志都挫消许多,此时此刻,有人发现,有人懵懂,在其形神的更深层面,死气滋生,遍染灵台。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猛烈,但余慈其实没有全心在此,在他心神另一个牵系之处,隐在符法神通之后的阳神,没有陆素华的威胁,骤然加速,越来越快,数息之后,干脆把铁阑甩脱了,直冲地底。 阳神法体没有肉身限制,真到大成时,瞬息千里亦不为难,只是苦了虚生,在那激烈蒸腾流转的元阳之气之中,几乎要给融化了,浑浑噩噩,也不知时间之流速,到后来,彻底控制不住,心神分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幸好此间,天上地下,身躯阳神之间,已经遥相呼应,不需要他校正方向,两边就已经成功对接, 之前跑出百里多路,花了四十息时间,而接下来天地之间近两千里的距离,仅用了二十息不到,这里也有符法神通催化之效。 就在百息时间走过七成之后,半成阳神所蕴先天元阳之气,如水滚沸,蒸腾化烟,纷纷融入乌蒙天蝉幼虫。至于虚生则不用多想,他那一点灵枢,早已安置进入屠灵狱,有一个立身之地,和承启天没法比,总比流落在外强。 余慈精神大振,虽然之前有承启天为中转,也没有体会到太多形神不谐之处,但重归于一,还是不一样,半成阳神带来的圆满真意,对肉身也是一种催化,硬生生将幼虫撑大了一圈儿,体液肢节都有强化。 这也是乌蒙天蝉根脚不凡,在转化之时,就抹消了肉身之极限,否则步虚、还丹境界迥异,阳神法力全压进去,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如今却是如虎添翼。 更重要的是,之前因赌博而悬空的心态,终于找到了一个支撑点。当阳神回归,他就等于是锁住了“本钱”,定住了底线,再怎么艰难,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差了去。 要不怎么说呢,心里有底、没底,完全是两个状态。即使眼下百息倒数已临近尾声,他的脑子却是前所未有地清醒,他关注着天空,但也没有忽略掉,随着阳神回归,里面刻印的许多信息,也塞入心神。 从激战开始,余慈一直开着解析神通,借此逐一将信息解出,随即愕然。 这些信息其实是来自半成阳神汲纳的先天元气,这里又有两个渠道:由至粹玄真所化的那些,涉及天地法则的片断,是每个步虚修士都会涉及到的,零落不成体系,暂可不论;但还有一个源头,即寄元魂玉,那里面含蕴的一些印记,毫无疑问是来自于陆素华! 陆素华…… 念头甫动,承启天那边,终于有人忍不住先动了。 幻阴子面沉如水,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这处虚空里面的奥妙。而他此时也越发地疑惑:究竟是哪个? 难道是方回?否则焉会有燃髓血河的神通?可这死气森然,自成界域的情形又是怎么回事?离尘宗哪有这等法门!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已是明摆着,这处虚空绝不是之前设想的那般,为无主之地,定然是那玄武法相之后的人物在暗中操控,而且很有可能正与陆素华明争暗斗,把他们当了枪头子使唤。 外围,贺大先生传来信号,早先一步,此人已经退走了,极是干脆利落,他也是少数几个没有中招的人物。 幻阴子拿他做比对,再看烟霞中左冲右突,惶惶难宁的众修士,愈发明白这里水深,也愈发觉得此地不可久留,他便按下对玉神洞灵篆印的贪念,尝试着从乱线缠绕的气机间,开辟出一条路来。 此时他看到,掩日环、虹影剑都没有移位的迹象可那玄武法相,血眸凝注。 第二百九十九章 虹影掩日 天外灵光 终 见玄武凝眸,幻阴子便知不妙,可这时气机牵涉太深,想退也难。 虚空中有潮生水响,玄武法相将死气凝如水浪,冲刷这一片虚空,将刚刚有些分明的气机重新搅乱。 幻阴子面容冷凝,对方是打定主意,不让他轻易脱身,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着向陆素华提议,两人合力,将那个藏头露尾的家伙敲掉算了。 可惜这疯狂的想法,也只能在心头转一圈罢了。 他没有胆量和陆素华交涉,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半步劫法感悟大圆满真意的机会,是何其宝贵,毁掉这么一个机会,此仇此恨,就算不是不共戴天,也差不了多少。 莫看陆素华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赶尽杀绝的迹象,谁知道她又是怎么想的? 说到底,幻阴子忌惮陆素华超过任何目标,若他真具备涉急用险的魄力,也不至于在真人境界上蹉跎多年,未有寸进。 幻阴子脱身的计划被破坏,心中懊恼,另一边,余慈则是另一种心态。 这是他首次没有用到罗刹幻力,也干扰了真人修士的感知,引导了当前的局面,一法通,百法通,不外如是。 当然,玄武法相的动作,比之罗刹幻力的精微巧妙,还差得十万八千里,所能称道者,仅是一个“应机而发”或是“恰如其分”而已。 他在应该出手的时候,用合适的手法,达成了希望的效果也正是这一点,才更可贵。 这不是神通,但却是神通的效果。 放在以前的余慈身上,是想也不要想的事儿,因为这涉及到了更上的层次。那时他只能依靠各种神通,来抹平其中的差距,神通对他来说,就如同工具,可以将复杂的问题变简单,但他学会的永远都是工具的用法,而不是对问题的透彻解析。 可突然之间,余慈看透了,里面的玄妙,难以言喻。 这也就代表着,至少在出手的一瞬间,余慈的思维方式和处事手段,与幻阴子这等长生真人,并无本质的差距。 要看到,他能做到这一点,也是借势而为,是借着死魔神通发动至今,如潮奔浪涌一般的势头,一鼓而下,但……也一鼓而泄。 玄武法相的“简单”动作,似乎一下子抽干了他所有的力量。 其实他能调动的元气还相当多,可疲惫感难以抵御。目前他消耗最大的还是心力,因为他在用长生真人的“思维”来处理问题,这种情况下,百息倒数根本是用跳跃的方式来进行更重要的是,他的脑子里忽然就一片空白。 刹那间的灵光迸发后,他又要从这个层次跌下去。 两位真人修士何其敏锐,尤其又是在三类界域交错的局面下,任何一点儿虚弱的征兆,都会成为受攻击的诱因。 陆素华目光移至,一声轻笑,余慈最虚弱处,便似无所遁形,不需出手,只那犀利神意,便能将后力不继造成的断层,再度扩大。 若被她得逞,余慈跌落层次不说,承启天也就算是交待了。 这是关键而要命的节点,不过相较于之前,余慈的心态大有不同。 他很稳,虽然脑子里出现了空白断层,羽化真意更像催命鬼似的在他心中倒数,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了他的状态,使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抵御睡意的侵袭,可仅存的这部分自由调动的心念,却愈发地沉静如渊。 这就是阳神归位带来的好处。 余慈当然顾惜玉神洞灵篆印、顾惜云楼树、顾惜那里面的心炼法火、平等珠等诸般宝物法器,但这些无疑都比不上阳神的根本地位。 阳神归位,不能让他登入陆素华那种层次,却筑牢了他的根基,明确了他的底线,带来了余力、余地。 这不仅是心态的问题,还涉及到气机运化等更深层面。 正所谓“穷力举重,不能为用”,人不可能长时间榨干自己的极限,就是他运使剑意,生死一线之际,也有着掌控局面的自信为底气。 可在之前,阳神处于陆素华神通压制之下时,余慈就是给逼到了悬崖边上,层次上的巨大差距,使他就算是榨出所有的力气,也无法抵挡,那般滞重僵硬的状态,定然是灰飞烟灭的结局。 舍外物,全阳神,就是甩掉包袱,腾挪变化的开始,他可以更从容、更清明地去控制局面,生出更多变化,掌握更多可能,正与道经上“持而盈之,不如其已”之意暗合。 余慈所修炼的诸般法门,无不以天垣本命金符为基,以玄元根本气法为本,两样心法,都是玄门正宗,运化流转,都与道经呼应,当余慈言行契合经义,很自然便有一番洗荡,其势沛然,将前面滞重的情绪一洗而净。 净而轻,轻则灵,轻灵而变化生,正如流水不腐,灵光攒簇,余慈就此进入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精神状态。 如此变化,正如水之就下,一鼓作气,前后贯通,竟没有一点儿凝滞之感。这般顺遂容易,大大出乎余慈意料, ……羽化真意? 余慈隐约发觉其源头的时候,陆素华亦有别样感应。 女修看玄武法相,只见那巍然巨.物明明摆在眼前,却因身外暗影之故,越发地看不清楚,便连霞光冲刷,都被纳入其间,其中更有气机运化,微之又微,玄之又玄。转眼间,观之则“湛兮似若存”,感之则“渊兮似万物之宗”,契入玄机,不可名状。 若不是她早知其中底细,还真以为是哪个玄门巨擘到此,与她作对。 她明见万里的神通,最讨厌这种冥默无有,空寂寥廓的玄功、佛法之流,因为很多时候,连施法者本身,都是惚恍迷离,全身心进入到不可知的境界,平添变数。 不过,陆素华一生大小战事何止千万,应对此类情况,所在多有,更不用说,现在她也较之前,大为不同。她在层层霞光之中,迈步向前,定元拳意横空出世,镇伏八方,要强行截断周边元气流向,彻底控制这一片虚空。 这已经是面对同阶之敌的手段,陆素华也没觉得是杀鸡用牛刀,只凭一尊玄武法相,一手死魔神通,就足以给余慈此项待遇。 拳意一出,旁边的不被针对的幻阴子都是眼皮连跳,承启天内,维持多日的玉宸启灵之术,正与之相悖,根本抵挡不住,就此轰然破碎。此法一去,承启天已经混乱的元气倒是渐渐消歇,可玄武法相的气机运化,仍没有中断的意思。 一方面是余慈的心念在,以神通统驭死魔;另一方面,还有一个源头,深藏在玄武法相之下,正是与陆素华元气相通的寄元魂玉。 这时,受她拳意干涉,玄武法相也有了动作。 明面上不显,可霞光暗影之中,又一声惨叫,陷在此间的某个倒霉鬼就此绝命,死气愈盛,龟蛇四眸愈是血红。 这是在玩火啊,对方可借着斩杀修士,充实死气,但也是在试探天地法则意志的极限,陆素华还想到另一种可能,要是以此招来天劫,再铺下一张天网,倒也麻烦。 此外,这里面宝气流转,灵光盎然,经由玄武法相道意催化,看似晦暗不明,但每一样宝物都有一样变化,一旦受到压制,说不定就要有所反制,任何一个双轮法宝,都不能小觑…… 这些都只是可能,但相较于之前手拿把攥的局面,这就像是一只鱼儿挣脱了渔网,归入大海,即便在她看来,翻手间就可重新擒回,可毕竟是多了无数种可能。 “这人倒也有可取之处。” 在又一次捕捉余慈根本所在失败之后,陆素华微微而笑,她不知道以余慈的境界,是如何强行攀升到这一层次,可堪与她分庭抗礼的,但她很清楚,时间肯定是站在她这边,现在只要看对方挣扎就好。 喏,不要我没有给他机会! 余慈几乎忘记了倒数,在他心湖之中,有无数微妙玄机翻涌,周遍全身,涉及内外,涵括万有,无所遗漏,只要是他能够动用的,都在其中,越具价值的,感应就越强烈。 他注意到,最强烈的还是地下本体处,那是阳神从寄元魂玉中摘来的一些印记,属于陆素华,本来余慈弄不清那是什么,可当他刹那的灵光临近熄灭之时,这些印记彼此交迸,闪出“火花”,照亮了前路毫无疑问,这是新的灵感。 也仅仅是灵感而已,总体还说,还是虚无缥缈,艰涩难懂,可当余慈进入当前境界,这些缥缈的灵感便纷纷显化,又是如此真实,以至于余慈都弄不清楚,这究竟是自己的体悟,还是从陆素华那里偷来的知识。 许多玄奥精义,不言自明,与其说他在领悟,不如说是在学习、模仿,模仿一个长生真人应有的模样。 一个长生真人,在这种局面下,会怎么做? 玄武法相之外,暗影扩张,几乎掩去了它的本体,两对血眸,在黑暗中闪亮,而黑暗的边缘,不只蔓延到陆素华身边,也蔓延到幻阴子脚下。 余慈竟然是同时对两个真人修士出手,也在此刻,最后十息的大限嗡然降下。 ************* 明早还有 第三百章 十息之战 万载之争 一 地层之下,乌蒙天蝉的幼虫在地气中飘流。 来自于乌蒙天蝉的羽化真意,对当前的局面,起到了无以伦比的催化作用,那天然脱蜕飞升的真意,原是缘于乌蒙天蝉这一天地灵种。之所以留下,则是蝉蜕“刻印留识”的自然妙用。 蝉蜕的最大作用,就是可以拓印羽化真意显化的印识,不说乌蒙天蝉,只说余慈:虽然当前仅是一次特殊的高峰状态、一次意外、一次模拟,如无根之木,但也类于羽化从卑下、丑陋的幼虫,化为美丽之蝉、蝶,是从凡俗跃升到超拔之层次。 这不正与羽化真意相同么? 自从余慈化为乌蒙天蝉幼虫开始,羽化真意的作用已经开始发挥了,它势必要将余慈从“低”的境界,拉扯到“高”的境界,如此正和余慈目前的状态相契合,也因为如此,在蝉蜕的作用下,其每一丝运化都清晰地留下烙印,记录余慈如蝉出蜕、如蛹化蝶的全过程。 这次“羽化”本身是虚无的,但其烙印和痕迹却是实实在在的。 无疑,这是一个无以伦比的经验,就这么刻印在乌蒙蝉蜕之中,在今后的日子里,由余慈去体悟、利用、融合。 但这是以后的事了,至于当前羽化真意的另一重影响,即“大限”将近,压迫感却如轻烟,不值一提。 余慈记得那期限,却在那莫以名之的精神状态催化下,真正地做到了不以为意,在他心湖中跳跃的种种微微玄机之中,羽化真意的正、负面效应,确实不甚出挑。 就连三方交击的虚空范围里,那些左冲右突,却找不到方向的可怜虫,都要更有用一些。 陷入战场的众步虚修士,几乎已经注定了成了血祭之牲品的命运。外围仅有的几个没着道儿的,都是头也不回地逃命,在他们身后,虚空重重沉陷下去,如同黑暗中的漩流。 幻阴子身畔寒风呼啸,要将漩流冻结;另一边,陆素华更如划破黑暗的太阳。长生真人的界域碰撞在一起,没有任何侥幸,必定是强者愈强而弱者愈弱。 余慈的差距是在根子上,所以他更不能弱了势头,这里的差距,无疑要用神通来补。 久远的记忆,流过心头,虚空叠震,就像是当年罗刹鬼王和太玄魔母隔空交战,天外域外,无不激荡。其烙下的印记,随着神魂中的“冰山”被他请上平等天、化为神通,已很久没有出现了,如今又纷纷翻涌上来,给了他以“拟化”的资本。 因为之前,他是“请”来神通,尽可不知其所以然,而如今,他是用真人的方式,来运化神通,却要涓滴不能错过。 当然,以他目前水准,想出其窠臼,还有不足,故而这一击就来得特别“原汁原味”: 一时天地翻覆,八极倒颠,五感六识一切灵应,莫不错乱。 两位真人修士还能凭借不灭灵识,维持住心智不受迷惑,但身外气机毕竟要受到影响, 这一回,幻阴子的情况倒比陆素华好些,他的法宝乃是佩戴身上,辅助之用,不像掩日环、虹影剑那般外放,免了一重麻烦。陆素华就不免多耗一份心力,使法宝、剑器与本心同一,不致为乱。 在常人的观感中,那不过是陆素华身外明光中,一层好看的涟漪波动,一现即隐,可在“长生真人”眼中,这就是机会! 余慈以前绝对是抓不住这样的战机,但现在却顺势直进,玄武法相之中,长蛇扑击,化极静为极动,直取陆素华。他时机抓得好,长蛇法相之中,也内蕴凌厉气机,便是陆素华也不敢大意的,虹影剑微摆,剑虹经天。 “锵”地一声鸣响,那是剑气交迸的独特声音,可震音却是顷刻七转,越转越高,到最后那声音根本已超出常人耳朵捕捉的极限,其内蕴剑意,也是越发地缥缈流动,莫知之所在。 陆素华长年在东海上修行,如何不知这里的妙处:十二玉楼天外音! 就算比玄妙至极的“十二转”还要差上一大截,却已经是要她必须提神应对的级别了。 陆素华却不想和余慈拼变化了,之前等时间过去的心态也有点儿问题。 这人稀奇古怪,手里的筹码竟似无穷无尽一般,任他抢占上风,着实不是聪明之举。对这种人,以强势相压,不给他任何回气的机会,才是正途。 心念一动,掩日环上,万道金光,如骄阳行天,劈云斩雾,照彻黑暗。 余慈和她完全想到一块去了抢先! 没有先机,没有主动,等着他的只有败亡。 黑暗漩流中,又响起数声惨叫,作为死魔神通的加持之用,用这种方式,限制住漫天金光穿透,也鼓尽力量,模似着记忆中的影像,龟身法相大口一张,喷出的却是来自九幽冰狱的寒流。 天外星辰连闪,玄武渊深之力,守御之能,正与太玄封禁真意互通,寒流既出,便似有冰封**之威,针对的还是陆素华。 对此似是而非的神通,卓越不凡的出处,陆素华仍没有让出先机的意思。 既然早明其根源,岂会被这些绚丽的变化所惑? 冷笑一声,移山填海般的拳意横空,另一边剑虹飞扬,亦是将虹化之威,落在了实处:她要以硬碰硬,将那封禁之力强行破开,顺势将后方的玄武法相捣得稀巴烂! 拳意剑虹连贯一体,如十万大山,排空而至,这才是半步劫法的大神通,相较之下,余慈你根子上不过就是一只虫豸这不是轻视,仅是不去疑惑修改自己的认知,这样才不会轻易被幻力所迷。 虚空的呻吟,就像是房倒屋塌般的催折之音,玄武法相一瞬间扭曲,这其间,不知又凭添多少冤魂。 可就眼看着余慈难以维持之际,黑暗漩流深处,却是张开了一只巨眼,不同于玄武血眸,里面瞳眸半隐,跳跃的尽是密集如织的气芒,且似散而凝,掩日环漫天金光,竟是倏然收落。 黑暗中,有一声禅唱: “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陆素华微微一怔,头上悬着的掩日环,却是嗡地一声脱离气机供养,向远处飞落。 数里之外,幻阴子两眼发直,看着一枚圆转金环轻飘飘落在手中,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是她本命法宝!” 第三百章 十息之战 万载之争 二 幻阴子注意到了那一只“巨眼”和相应禅唱,能自生梵呗,演化经文,怎么说也是第一等的佛宝,又是出其不意,无怪乎能将掩日环这等本命法宝打落。 何为本命法宝? 必须是修士祭炼之时,以心血浇灌,与心神融会不可分之外物,寄托元神、分身化影,都极其便利,很多时候,都是修士成道的根基组成部分,就算不是,也有着极特殊的地位。 像是陆素华这种级别的修士,本命法宝绝不可能落到别人手上,否则和神主本源之力外泄,也没什么差别。可如今,这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就出现在幻阴子眼前,且是掉馅饼一般,落在他的手上,观其气机流转,分明就是失控了。 作为一个长生真人,尤其还是魔门出身的,他脑子里瞬间就闪过了几十上百种法子,足以泡制得陆素华生不如死在理想状态下。 他本能地就想动手,但在此时,他却忍不住看向陆素华,女修没有回眸,只给他了一个背影,似乎对本命法宝的归属,没有任何担心,这种态度让幻阴子心里发堵。 看那背影,清瘦孤冷,可在如十万大山排空而至的无俦威能之前,却又是横绝太空,令人不敢直视。 这一幕情景,让幻阴子明白,就算是在同一境界,他与陆素华的差距,也给拉大到了让人绝望的地步。 不只是修为,还有心性。 良机在前,他却还有胡思乱想的闲情,偏偏又是一发而不可收拾。 魔门之法,越是到高端,越要落脚到“他化”二字上,损人利己,是最基本的概念。在幻阴子这种层次,又是魔门旁支,其局面已经到了不害几个有份量的人物,修为就难以寸进的地步。 当前,就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害了陆素华,他的修为必定是一路飙高,突破数百年的迷障,也不在话下。从现在的情况看,通过掩日环的话,胜算至少提高到六成! 可转瞬之间,他的念头就转到了行事的风险上要知道,一旦出手,以魔门神通来讲,就是心神的直接对撞,他手握掩日环,可以占据主动,可观陆素华行事,手段凌厉,心志强绝,说不定就有什么反制之法。 这还不算完,念头百转,又从风险,转到更现实的层面陆素华什么想法他猜不出来,可另一位的念头,实在是太明显了, 用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将掩日环丢在他手里,岂不是明摆着要来一个渔翁得利?况且上面派他过来,定下了“许败不许胜”的调子,他这么下手,就算是胜了,又有什么意义? 念头流转间,他又不免又有疑惧: 千载难逢的良机啊,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候,胡思乱想,难道这些年来的蹉跎,不只是磨销了他的超拔之心,连最基本的心防,都要护不住了? 幻阴子终究是真人境界,随即明悟:破关在即,心魔来袭! 他终还是着了道! 一息一弹指,一念一刹那。 佛门曾约略规定了时间微观之刻度,后为全天下共享。其以一刹那为基本刻度,一刹那即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一弹指又可与东方修行界的“一息”相对应。 佛门称,一日一夜共计四百八十万个“刹那”、二十四万个“瞬”,一万两千个“弹指”,亦即一万两千息。 十息时长,只等于一个时辰的五百分之一。 对长生真人的交战来说,这不算太短,太多的生杀命运,就在一刹那间决定。 余慈发动了主动攻击,又通过神通,和陆素华数番交战,也不过耗去了两息时间。 可这时间又着实算不上长。幻阴子只这么一发呆,就是一息过去,然后,他就再也没机会了。 掩日环上,金光骤闪,放出的光芒拥有着无匹的穿透力,瞬间照彻他的心思,心魔叫嚣,却都是“得意”。 幻阴子似乎看到陆素华讥诮的冷笑,同时金环激震,要他从手里脱出去。 他受心魔所扰,已是方寸大乱,眼看着金环就要脱手,机会彻底丧失,强留也不是,放手也不是,郁闷得几乎要吐血。便在此时,耳边有一个女声轻笑: “猪就是猪!” 这句话实在太毒,又恰恰击中了幻阴子最大的心事,他第一时间甚至以为那是陆素华的评价,不由得怒喝一声,重重攥住了手心跳跃的圆环,与陆素华分流过来的气机重重拼了一记。 不说胜负,眼角处闪过的红影就让他明白,他又被人耍了。 红影正是宝蕴。随着时间推移,她所蕴神意愈发灵动,此时便咯咯笑着,化为一道几无形质的红光,忽隐忽现,总在幻阴子身边弄影。 幻阴子脸上青红交错,最终大叫一声,甩脱了掩日环,化芒而走,气机紊乱得不成样子。 就在一步登天的机会前摔落,任是谁也受不了,不说别的,只是清除声势大炽的心魔,就够他难受个几十年了。 若此时陆素华要取他性命,才是真的举手之劳,只是很显然,女修完全没有兴趣。 余慈也是苦笑,他不惜直接动用平等珠的本体,将仅有的一次的机会用在掩日环上,确实是对幻阴子抱有期待来着,然而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幻阴子竟然“没用”到这种地步! 魔门秘法,向来是双刃之剑,此事便可显现端倪;从中亦可见,陆素华的威压,已经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程度。 幸好他绝不会将希望全然寄托在别人身上,宝蕴化光,依旧是锁定了掩日环,面对生死仇敌,宝蕴决不缺乏觉悟,余慈也将心内虚空一桩物事的控制权交给了她。 匆匆做完这补救之法,余慈就必须把心神转过来。 陆素华拳意可怕,玄武法相、死魔神通是挡不住的,前锋冲击方至,法坛诸法器就算在玄武法相的卫护之下,也都被震得散开,且不同程度受了伤损。 惟有玉神洞灵篆印,依旧在法坛之下,稳立如山。先前受玄武法相影响,灵光收敛,光影异化,如今却是按捺不住了。 此印也是余慈最为倚仗之物。 心念激荡役灵之文:“慑百鬼,驱毒龙,清气行符,交汇天地感神明宝印召来!” 这一次,余慈再不说请字! 法坛之上,清气受激,冲霄而起,化育甘霖,星星点点降下。 法印者,天之权柄相加者也。修士以法印为介质,与天地法则意志沟通,借用其权柄,功候浅的,行气纳真,更增法力;功候深的,直接操持权柄,引天地之力,夺日月之威。 余慈以符法入门,本与法印等物最是亲善,只是以前修为不足,层次不到,才没有尽展其能,如今层次不同,情势不同,玉神洞灵篆印与之前也是截然不同。 宝印不是直接与陆素华拳意拼杀,而是借用符法真意摹画天地质性,翻滚元气,移换星斗,顷刻之间,竟是开辟出一方另类天地。此天地别无他用,只是最适合激发玄武法相之威,增益死魔神通之能。 至于如何激发,增益几何…… 碧落之上,域外星空,星斗摇曳,此时本是下午时光,太阳西落之时,却见黑夜没了耐性,从东方急赶过来。 转眼间,黑幕铺展,日影隐没,月轮不现,只有漫天星光,明暗相见。北极天域,数十颗可以目见的星辰,盘结成玄武之形,剖分星野,首至斗星,尾至壁宿,吞吐阴阳,涵括造化,似动而静,似睡而醒。 相较之下,承启天中盘踞的玄武法相,已经完全显不出来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玄武法相与天上星相融在了一起,完全化入其中,难分彼此。 便是以陆素华的心志,见此几若造化寰宇的胜景,也呆了一呆,但觉深邃夜空倾压而下,那玄武星相探头摆尾,将巍峨身姿会展,几可颠覆半边星空。 也就是一转念的功夫,玄武星相直接将其法力充斥天地之间,形成它独有的“域”。 此一片天地与真人界域看来相近,可界域之“我心化天心”,有与天地法则的冲突,而玉神洞灵篆印的神通,却是将这份矛盾弥合,甚至是令其彼此增益,正如之前云楼树所做的那般,却较前者更直接,更有效。 操持天之权柄,莫过于此。 余慈从没想过,玉神洞灵篆印的威能,竟然是如此之强,就像他有生以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快过, 借用的神通不是他的,死魔神通来得太快,并非是逐步修炼而来,只有符法,从他一开始修行,到玄元根本气法,到天垣本命金符,一步步走来。 尤其是在移星归垣至玄武星域,大规模运使修殊胜行愿无量佛光之前,每一点进步,都刻印心中,每一点细节,都历历在目,如今又是玄武法相,观其阴阳,知其动静,感其堂奥,入其真意,那种活泼流动、明白四达的明悟,还有心念之所至、神通顷刻成的酣畅淋漓,让他恨不能大喊大叫,方能宣泄快意。 一息之间,局面翻转,陆素华拳锋所及,接战的就不单只是玄武法相,而是对撼在法相牵动之下的天地伟力。 第三百章 十息之战 万载之争 三 承启天之外,一应霞光收敛,不见半点儿亮度,仿佛虚空之后,有一张大嘴,将其尽数吞吃。星光交织,但承启天所在的方位,是一片纯然的黑暗,那一处支离破碎的百亩虚空,彻底隐没, 这是天地伟力以其绝对优势力量,形成的“域”的压制,遮蔽六识只是最起码的应用,随着玄武星相的运化,甚至产生了虚空神通的效果,当然,这也是因为余慈本来就具备此等能力的缘故。 某种意义上讲,这里就是临时开辟出的独立天地,是最能发挥玄武星相法力的世界。 陆素华就在这片“世界”边缘,气机牵引下,她必须要考虑一个问题:如此星相神通,是守御吗?余慈本意应是如此;可难道不是进攻吗?星相恢宏,焉无此力? 守中蕴攻,攻击带守,攻守兼资,妙化动静阴阳,此亦为玄武精义。 归根结底,余慈仍要抢占主动。 陆素华必须要表达一下惊讶之意:这个余慈,究竟要甩出多少张底牌才罢手?纵然是借法宝之威能,可他心性意志,竟然可以承托这天地法则,也是奇哉怪也。 现在的情况确实像是颠倒过来,陆素华清瘦身姿,在星空法相之下,渺若微尘,星辰之下的黑暗,似乎随时会把她吞没进去。 但她的心志仍然不为所动,上承陆沉拳意,天如何?地如何?况且余慈还不是天地! 一念至此,她长啸出声,不理会掩日环,不去管虹影剑,也无视星空法相的压制,周身气动,便如当空打了一个霹雳,电芒绕体,天地元气以最狂暴的姿态,混扰撞击,不分清浊阴阳上下,抹消界限,苍茫弥阔,只剩下恣意野性的爆炸力,轰然迸发。 混元雷槌! 陆沉所授之三元锤,最重一个“势”字,无论如何都要在势上压倒对手,最基本的就是高高在上,独立于天地之外,却又往往与天地抗手。 若无击天之志,又怎么驾驭这浩瀚拳意? 所谓与天地同一者,不过假借外力罢了,她这一拳,就是要轰开这牵系,让天地只是天地,凡俗仍是凡俗,虫豸还是虫豸! 电光闪过,星相之下,浑然一体的虚空硬生生撕裂开来,这是她明见万里的神通,捕捉到的一线感应。 但缝隙之后,没有承启天,倒像是破开了一个万载冰窟,喷发出一波冰寒的吐息,如同溅出的冰瀑,除却令人血脉冻结的寒意,还有无物不破的犀利锐气。 这就是玄武星相的阴阳动静变化,流动不息,干扰判断,想要真正锁定,实是艰难。 顷刻之间,三十里方圆虚空,天地元气都被“冻透”了,整片区域都似丧尽了一切活力,混元雷槌的电光,在此间也缓慢到了可笑的地步。 陆素华神色不变,玄武星相能够冻透元气,却损伤不了她的心志。只要心志尚存,拳意就不可能被限制! 故而下一刻,电光挣脱了冰封之力,轰在与虚空裂隙处,却没有天崩地裂的声势,这寒流冰瀑,在陆素华拳意之前,真正地冰消瓦解,混元雷槌的玄奥,亦是展露无遗。 混元之力,化消阴阳,一切外力相加,都被扯入混沌之中。外力已尽,其中便再生雷火。这雷是先天雷,一念生,可震动万物,萌发生机;一念死,可碎天裂土,湮灭魂灵。 雷音广布,无所不至,在雷音激荡之时,电光再次轰击虚空,搅乱阴阳。 虚空之后,余慈心念亦是无所不至,相当忙碌。既然是玉神洞灵篆印发动,走的又是符法路子,维持法相,牵动变化,哪一个不需要千般符运化? 在宝印的加持下,这些都难不住他。初时他模仿、中途他尝试,最后他创造,符随心造,念动符生,一时间灵光攒簇,此灭彼明,无有止歇。 但到最后,他却从符变化这此“枝节”中抽身出来,因为他发现,这些变化是无穷无尽的,他有限的时间,不应该空耗在这里。 是“对面”的陆素华,为他树立了榜样任混沌如何化消阴阳,抵御万千变化,那拳意却是始终不改。 广袤虚空之中,那一线拳意,初看似渺小,天地伟力却无法将其限制;又觉它缥缈,正面接触,却是沉甸甸压下,便是万千变化横生,那承重之感,依然清晰存在。 陆素华把持拳意,自能衍化无穷;他操持天之权柄,又何必纠缠于变化之末节? 以不变而驭无穷,才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这真是一场砥砺磨炼的对决,逼着他不断拔升层次,修正认知,陆素华是大敌,也是明镜。而在目前情况下,余慈欠缺的,也仅是一份认知而已。 四周突地安静下来,繁芜的符变化瞬间离他远去,只有一份深沉如渊的感觉,与他心神渐合。 看似无所不至的心念,开始收拢,却没有丧失一点儿对玄武星相的控制,相反,心念越是集中,所知所及越是弥阔广大,以亿万计的气机、符变化,本身就具备着灵性,就在他心念所居的“高台”之下,如阵列的兵士,一览无余。 余慈从初始的“兴奋”中醒来,真正契入星相真意,进入了最佳状态。 陆素华比他早了一线契入真意,理所当然会占据一些主动,可余慈与玄武星相真意契合如一,挟天地伟力,攻守兼资,早已经模糊了主动、被动的界限。 虚空再次激震,这次却是双方一线真意的对撞。 若说这样的撞击还有点儿虚缈不实,那么,周边由真意带动的磅薄元气,自然运化,分界划地,猛烈碰撞的场面,却是席卷了方圆百里。 玄武星相带来的黑暗急剧扩大,但黑暗之中,电光激闪,每每横亘天际,撕裂虚空,又有元气激涌,自然天成慑魂撼魄之啸音,更是远扩出千里开外,啸音回响,如在深渊,加上那黑暗到极处,似是虚空塌陷的场景,似有妖魔巨兽跨界而来,将这一片天空扯入魔狱,不似人间。 在这片区域外围,有人立于虚空之上,看那顷刻之间,已是虚空沉陷,电芒裂天之胜景,黑色兜帽之下,本是冷讥的笑容,未免有些僵硬。 不过很快,他就像是激醒一般摇摇头,尽量抚平心中震荡,扭头看向外围另一个位置,那里刚刚飘来一缕清气,其中隐匿着一个人影。 清气之中,广微真人也在摇头:“存神求真,以有限驭无穷,世上原来也有与辛乙一般想法之人,且看起来,眼看要把路给走通了……而且,还是上清路数!” 他嗟呀不己,心里有点儿纠结,险些把正事儿给忘了,正好那边眼神瞥过来,没有刻意隐藏,被他察知。 广微真人抚须一笑,不与其搭理,他是天篆社在北荒的首脑,又是玄门真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道宗玄门的立场,事实上,他到这里来,也仅是表立场来的。 北荒再乱,也不是各路强者任意祸乱之地,有无拓城大劫在先,道宗玄门也就有了立场,把这些桀骜之辈统统驱离。 其实这事儿,辛乙前来才最能镇住场子,可是如今黄泉秘府那边,情况微妙至极,辛乙还要在那儿监视,这里也只有他来跑一趟。 但他没想到,竟然会碰到这样精彩激烈的场面。而且其中还有浓浓的疑惑:“玄武真意……其中莫不是哪位故人?” 正思量间,黑暗之中,气机骤变,在黑暗的背景下,电光倏然黯淡,同时有一簇火苗亮起,转眼扩散。火光下,陆素华的身姿清晰呈现,却是完全被火焰包围,周身上下红光透映,倒似那火从她体内穿了出来。 广微真人一下子严肃起来,这段时间,他对这火,可是不陌生啊! 不管陆素华承不承认,在与玄武星相对撼的时候,她已经是全力以赴,这就使其心神不免忽略了对其他方向的把握。 她没注意到,或者是没在意,幻阴子逃离前抛开的掩日环上,多了一点彤红的火焰,便在她拳意撼天之时,急剧扩张,包围了整个圆环。 在漫天电光映衬下,焰光显得虚无不实,可当那独特的感应,通过本命法宝的联系,刺入心中时,陆素华也有了错愕: “业火?” 哪来的业火?这个问题没有得到答案,因为这一瞬间,已经与她建立了气机联系的业火,无视了空间的差距,直接烧上身来。 业者,身口意善恶无记之所作也。但凡生灵之所作为,有因必有果,因果相随,如影随形,二者之间紧密的联系,以及由此造成的一切现象,在佛门之中,便可称“业”。 业有善恶,其中恶业焚身如火,是谓业火! 以陆素华半步劫法的修为,在西方佛国,起码也是个半个菩萨,本心之中,是很难被恶业所限,可是业火外来浸染,且是通过本命法宝直趋中心要害,则是另一回事。 外来的业火只是诱因、是火种,其真正的功用,是聚拢起陆素华有生以来,甚至是前生、来世之恶业,来一次总爆发。 第三百章 十息之战 万载之争 四 意念的流速太快了,按佛门的标准,一息时间最起码也有四百念,一念九百生灭,形成了三十六万个起落轮回,半生记忆顷刻间冲刷而过。过往之时,其行为、口实、意念无不积蓄业力,当下无论善恶,喷涌而出。 恶业成火,外烁出来,已成实质。 陆素华在母胎之中,便已经分化意识,后来甚至又分出第三个,轮流主导,几无消歇,三方意念彼此攻伐,造下恶业,比常人更多十倍、百倍,就是对外,一贯行事,何等强横,造下杀劫恶孽颇是不少。 若在当年西方佛国,六道轮回齐全之时,只怕当场就会给扯落地狱道中,难以脱身。还好如今她在东方,六道轮回更是早已毁掉,无需担心此节。 对她来讲,恶业汇聚,污染毁坏她的道基,才是最要紧之事。 而且,有什么东西,顺着业火,混了进来。 通过业火连通心炼法火,再转接心炼法火的驱使权柄,宝蕴终于破入一直不得其门而入的地方。余慈给了她操控心炼法火的权限,目的就是让她动用一直封存在屠灵狱底层的地狱道碎片。 原本,这手段只是作为幻阴子的“后备”,余慈最希望的,还是从掩日环这个本命法宝入手,让两个长生真人大战一场,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可惜,幻阴子出乎意料地没用,另一方面,余慈借助玉神洞灵篆印,也是超出想象地强横。 宝蕴趁着陆素华全力战斗之时,投放业火,一举成功。 若按着最稳妥的办法,她放出业火之后,离得远远的,看业火建功就是,可真的如此设计,她心里那专属于宝蕴的特质,又怎会受得了? 有万全之事在前,她与陆素华的仇怨,不共戴天! 在与姹女阴魔对抗中,她已经很累了,就是凭借这一执念,才坚持到现在,若要报仇,此刻就是最好的机会,她绝不可能轻轻放过! 所以,宝蕴进来了,进入了陆素华的识海。 业火可怕,已经将识海里外覆盖,宝蕴一脚踏进来,烧灼的感觉绝不好受,但她心念一动,身外便支起一个明光罩子,将业火屏蔽在外。 心炼法火本身进不来识海,但透进来的真意,已足以为护持之用。就这样,宝蕴在以前无法立足的“地域”稳稳站住,滔天业火伤不到她分毫。 她举目四顾,这里就是陆素华的识海了,看起来,这是一片燃烧的海洋,虽然冲天的火光经常会隔断视野,但从其摆动的间隙,还是能感觉到这里无边无际的宏阔广大。 这里每一滴海水,都是陆素华的人生片断;而每一片火焰,都是她的恶业在燃烧。 宝蕴深深吸气,姹女阴魔之身的独特之处,就这样体现出来:别人攻伐识海,只能是透入心念,只有拿出类似“夺舍”的手段时,才会将孤注一掷,将神魂整个地压上去。 但她所依托的姹女阴魔,内外有无转化是其拿手好戏,当她进入陆素华的识海,就完成了外魔向内魔的转化,真正拥有了能毁坏其道基的力量。 时间又过去了一息,宝蕴不再耽搁,稍一感应,便捕捉到最核心的位置,在无边识海中飞起,某种意义上,她是通过魔识,扭曲了陆素华本来的心念,驾驭其上,由此在无边识海中遨游,在目前陆素华分身乏术的情况下,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内魔生灭无定,此起彼落,便是如此了。 心念的速度何其之快,如驭雷霆,顷刻之间,就到了她所要去的位置。 这里大概是识海中央,如今也是业火最盛之地,可是宝蕴看出来了,这里业火非常古怪地分成了三处,彼此交缠,却也有着相当明显的分际,乍看去倒是分不出强弱。 但以心炼法火为介质,看那处业火深处所蕴的力量,则有明显的强弱之别。 宝蕴还是不太清楚陆素华的根底,却也知道,这里非常关键的所在。她如今具备内魔之力,对陆素华根基一念既生,识海中就会相应地有所反应,熊熊业火摇动,从中出现了三个人影,一个个表情木然,像是人偶,却已将那蕴藏的力量显化出来。 三个……陆素华?不,应该是裂魂分身的后果,最强的那个肯定是陆素华,但哪个又是陆青? 她终究还有一颗人心,想法不免就多了一层,就是这样微小的耽搁,业火中,那气机感应最强的人影之外,忽地电火缭绕,就此注入了生机。 陆素华心念投进来了! 宝蕴猛醒,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熊熊业火中,有一部分猛然凝实,也化为一个人形,瘦身持剑,头角峥嵘,不哼不哈,冲着陆素华心念所在杀了过去。 燃烧的业火中,凭空闪现剑意。 这是浑燎! 此人已经和余慈手中的地狱道碎片合为一处,如今已是最典型的地狱众,自然能在业火中随意化生,对业火的应用也不在话下。用他下手,也是因为宝蕴对业火、心炼法火的应用还不熟悉,只能萧规曹随之故。 当然,紧接着宝蕴就展开她最擅长的手段,红光照下,无孔不入,寻觅陆素华道基摇动的机会。她的手段倾向于五蕴魔识,起于微末,发于毫端,来去无迹,难以捉摸,却往往缺乏猛烈之势。但在业火的作用下,一缕魔念缠绕在亿万记忆片断之间,一路串联,如同千溪而成河,百河而成江,只等溃坝之时。 唯一能限制她的,就是时间。宝蕴也不知道,接下来余慈的昏睡会不会影响她,可心炼法火肯定会受影响的,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不过超过四息的时间里,打开缺口,给陆素华一个最致命的杀伤! 陆素华在自家识海中显化,自然知道情况有多么危急,她冷冰冰的视线穿透业火,盯住了宝蕴,这边却是一拳起处,将那扑来的地狱众打得粉碎。但眨眼功夫,那地狱众就重又凝成。 业火不尽,地狱众自可化生无数。 陆素华也知这情况,她要做的,仅仅是争取一线时间,容她将这意外梳理,再得出最终的结论和应对之法。顷刻间,她做出决断,不及思虑周备,识海之中,已嗡然发声: “一切之因,一切之果,我自担之!” 话音未落,这片燃烧的海洋之上,便有无数星光照下,龟蛇法相定海架天,横于其上。 ************ 向大伙儿道个歉。这几天更新确实不给力,主要问题在我作息调整,源头是近期血压想过线,要是真的高血压了,认命吃药也就是了,偏偏是在那线上晃悠,我不甘心啊,就想看看能不能调整过来,所以睡觉时间提前,保证休息之类,目前只好请大伙儿多担待,拜谢。 第三百章 十息之战 万载之争 五 人力有时而穷,分则力弱,就算陆素华真实修为远在余慈之上,在目前的局面下,真意对撞,也容不得半点儿分心。 她将心神转入识海,就怪不得玄武真意攻守转换,趁虚而入。 龟蛇法相,一下子攻占了半边识海,主导权一时还没抢走,可那沉渊一般的力量,却已经渗透进来,明明是星光闪耀,却有阴影扩张,识海的活跃程度猛然下降,已经干扰到了正常运转。 对此,陆素华理都不理,依旧将自己的意念传递到所能扩及的每一个角落。 因缘起处不同,其果报作用的对象自然不同,业火看似充斥识海,其实伤害的对象是不一样的,另两个仍然存在的意念,也分担了一部分,一定程度上,这也分担了陆素华的压力,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用这种方式,用近乎誓愿的法门宣告: 不管是谁造出的恶业,一切的后果,由她来承担! 出处不同,如千溪百川;结处归一,却是都汇入大海,再不分彼此。 就在玄武法相的阴影之下,分块划界的业火,突然间就界限模糊,另外两个陆素华的影像,也在此刻化为轻烟,向她这边投来。 是的,这也是融合之法,陆素华在顷刻之间,当机立断,抓住机会,一举成功如今或许还没有彻底圆满,但距离圆满,真真正正只差一线而已。 可是诸般恶业一下子明确了目标,熊熊火焰,当即燎天而起,比先前更强数倍,更有那玄武真意的沉渊法力,似乎完全不惧业火浸染,一路扩张,几要倾覆识海,那余慈果然是得势不饶人,一旦占据上风,就是穷追猛打,不给她任何喘息之机。 陆素华的大部分精力都在抵挡业火,只能眼看着识海的活跃程度一降再降,终于在某一刻,逾越限度,阴影所及,一切运转静止。 乍看去这不是什么毁灭性的力量,可当维持其生机的基本意念都受到影响,欲消寂沉眠之时,与死亡何异? 下一刻,识海深处,像是打开了通往死地的大门,万千死魔像是海底的暗潮,冲击进来,至此,与玄武法相合而为一的死魔,终于成就劫数。而死魔之劫出现,就代表着她半步劫法的道基,终于受了损伤,至少已经维持不住长生功果,要消弥劫数,还不知要耗去多少时间。 陆素华身躯剧震,肉身的感觉也导入进来,这一刻,她首度萌发退意。 然而退意一生,她又是心头微寒。 她不是明知必死,也要挣一份面子的刚硬性子,相反,她很喜欢用以退为进的策略,迂回达成目的。只是“迂回”又怎能等同于“软弱”? 自退意萌生,就是在道基受创之时,都未散溢的拳意,便有些波动,这不是正常的心理活动,由此她醒悟,这又是一桩手段。 动手的是宝蕴,她以姹女阴魔之体,形成五蕴魔识,穿入陆素华已有破绽的道基,纵然无法形成致命一击,却也能扩大“伤口”,使之短时间内愈合无望。 感受到陆素华冰冷的意念,宝蕴微微而笑,陆素华的苦难,就是她的快感,为此,舍掉这妖异的生命,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干脆不再维持姹女阴魔的形体,化为一道红光,扑击而下。另一边,玄武法相驱动死魔潮水,浸染识海,抹杀本来的活力,一步步将此处推入死寂。 对此,陆素华却是有心无力,业火的侵染、五蕴魔识的破坏,使她受创的道基根本没有弥补的机会。 最难受的还是玄武真意的压制,借天之力,压迫识海,不给她任何回力的机会。她也知道,余慈不可能维持太久,可问题是,她现在已经坚持不住了。 现在已经到了临界点,伤害再加深一丝,就将是永难痊愈的重创。 陆素华忽尔叹息一声,意念倏然沉定,这反而是顺应了玄武真意的方向,识海瞬间几若空寂,而一道许久之前,就沉压在识海深处的力量,便在此刻爆发。 余慈心神剧震,那喷发的力量之强,简直是不可思议,这片行将入寂的空间,受其冲击,几要沸腾。 那是拳意,是颠倒五行,移星换斗的沛然拳意,从沉渊深海而起,一路拔升。初时,余慈还能跟上拳意拔升的层次,可一个恍惚的功夫,就被抛开,差距还越来越大。 就算有玉神洞灵篆印,操持天之权柄,在这永无止境攀升的拳意之前,亦神为之夺。 冥冥之中,似有视线,从遥远天外俯瞰下来,任什么玄武法相、星相,在高远的距离之下,都缈若虫豸。 这一刹那,余慈就想到了拳意的来历: “这是作弊吧……” 心中闪过这个可笑的念头,转眼一想,要是我只有一个女儿,且又到处生事儿,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怎么也得留几招后手才放心。 此念一生,他不免苦笑,只是要他就此认输罢手,仍是不能! 虽然接下来一步,太多因人成事的因素,可他必须要试一试,至少也要给陆素华及她背后的大靠山添点儿堵…… 又见宝蕴仍未知根底,还有硬抗的趋势,也不及再通知,他强行收回了心炼法火的控制权,在宝蕴的错愕中,解开了对地狱道碎片的钳制。 由于虚空法门的特殊性,一般理解地狱道碎片、业火、浑燎等,都压制在屠灵狱最底层,然而屠灵狱乃是虚无之地,难镇实体,其实碎片本体却是在承启天中,屠灵狱里的,只是最核心的真意投影。 余慈解开了心炼法火的控制,然后,将地狱道碎片远远抛了出去! 此时整个承启天都在余慈控制之下,吞吐阴阳,抛出一个碎片实是最简单不过,而且是一扔便扔出了玄武法相控制的近百里区域。 心炼法火不愧有心炼二字,随心所欲,退去之时,连着法火对碎片的异化,都修复如初,正因为如此,碎片与遥远虚空中,一道微妙的气机联系瞬时恢复。 这是最天然的联系,除了心炼法火等有限几个手段之外,不以任何意为转移。 是的,地狱道碎片和万里开外的黄泉秘府联系起来,也是孤独地狱和地狱道重接贯通! 刹那间,业火猛烈,拔升了何止三五个层次! 这里有虚空神勇的精微,更有佛门业力的玄奥,此时的业火燃烧之处,才称得上是孤独地狱,而在前一瞬间,识海深处爆开的拳意,已经将余慈和宝蕴硬生生打了出来,清除一切邪妄只有业火缠绕,不是纯粹的力量所能打灭。 事实上,局面正进入一个极其微妙的阶段。 业火强盛到极处,上溯血脉,追及前身,陆素华的生身父母,都是天下一等一的高人,都有斩断轮回宿业之能,虽然在东方修行界,没有这种说法,可两人诞下的血脉,无疑是洁净纯透,为天地间原生灵识,不受任何沾染。 通俗来说,陆素华是没有前世的。她在世间,仅有的两个牵系,一个是陆沉,一个是黄泉夫人。 恰在此时,陆沉为确保安全,加持的拳意发动,与业火有了正面接触。 分隔内外的壁垒,就在此刻开裂。 黄泉秘府之中,以千计的地狱众已经结束了之前无序游走的状态,在某个强绝意志的支配下,在秘府核心地带,搭建法坛,由于这有些“违逆天性”,进度非常慢。 作为临时“监工”,十方大尊百无聊赖,闲着没事儿,就盯着中央法坛附近的赵子曰看。 随着法坛雏形渐成,赵子曰身上威压一日重过一日,可以想见,待法坛完备,他也将成为大梵妖王驻界分身,在此界便宜行事。 当年他和赵子早结拜,不可否认,主要是看着大梵妖王面儿上,以结奥援,但多少也是认可其人心计手段。如今这模样,已彻底成了大梵妖王意志寄生之所,其中变化,让人嗟呀。 正感叹之时,那边忽有一些骚动,原以为是有新的地狱众加入这段时间,随着外派的地狱众肆虐北荒,每日都有一批进入,充实后备。但很快,它就发觉不对。 具体的情况不知道,半成的黑魔法坛燃起火焰。 这是赤火妖炎,来自无天焦狱,与业火交织,实际上泾渭分明。紧接着,大梵妖王的意念突然跨界而来,几乎与之同时,另一道可堪与之抗衡的力量切入,视黄泉秘府界限如无物。 “无量又来!” 当时引发八景宫和论剑轩的反制还不够,今日又要再战一场? 虚空法力横过,看似无形无影,熊熊业火却是生生削薄了一层,再看赵子曰……没动静。 他保持安静,背后大梵妖王竟也保持沉默,仿佛他不惜损耗透空而至,就为了旁观无量虚空神主在黄泉秘府扒一层皮下去;又仿佛数日前惊天动地的遥空对战,仅仅是人在发呓做梦。 就在这沉默中,十方大尊忽觉得心头压抑,再看业火之中,所有地狱众,包括赵子曰在内,都跪伏下去。 他只是多坚持了半息时间,便莫名地鬼体发虚,双膝落地。 ********** 本来想写完本卷一块儿发,但进度不如人意,先发一截吧 第三百章 十息之战 万载之争 六 十方大尊十足地困惑。 他从来都是桀骜之辈,就算是托身在大梵妖王羽翼之下,也不会全心投入的,可问题是,那压力不是来自外面,跪地的恍惚之后,他渐渐明晰,那压力发源自他心头,发源自他道基之中,根子就在他所修炼的魔门秘法之上。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疑惑也延伸到了黄泉秘府之外,北荒地下深处,辛乙老道拈着胡须,有些困惑。眼下的形势,这一位也有点儿搞不懂了。 大梵妖王和无量虚空神主的冲突,都闹到了这个地步,在辛乙这种层次,也就不存在什么秘密。作为玄门中人,老道还是乐见其成的,他留在北荒,只是为了防止魔门借此机会,冲击八景宫在此地的布局无天焦狱和北地魔门来回拉锯,某种意义上,也是扩张其影响力的上佳时机。 这不只是八景宫一家的看法,而是东方修行界所有大宗的共识。 可眼下,情况似乎在变化…… 作为离得最近的旁观者,辛乙分明感觉到,遥远虚空之外,有神通法力,渺然辽远,视亿万里距离,以及黄泉秘府的屏障如无物,直切进去,浩浩荡荡,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 神通过而留痕,他隐而未发的三十六天,也受到影响,有独特的印识留下,就像是车辆碾过的辙痕,许久才缓缓消散。 这么嚣张? 辛乙眯起眼睛,盯紧了下方黄泉河水之后的秘府地界,他所设下的种种禁制,对于刚刚在其中会合的两位来说,等若蛛丝细线,没有任何意义,但其存在与否,却可以视为一种态度。 留着,大家都还存着一张脸面;崩断了,那就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局面。 辛乙最初是担心这个的,但仅仅数息之后,他的脸色就变得颇是古怪:没打起来? 黄泉秘府可算是半步洞天,面积足有千里方圆,但这个地盘,相对于两大魔主宏大辽阔的力量,实在是小了一点儿,就算是亿万里北荒大地,也是一样。 可眼下,在此“局促”的地界上,两股力量却没有像前几日那般,杀一个天昏地暗,而是归于平静,静得让人心底发寒。 就这样,辛乙面对充斥着恢宏之力,又静寂无波的黄泉秘府,一时无言。他也是个有决断的,知道事关重大,也不迟疑,伸手一探,便从虚空中扯出一幅明黄锦缎。 这是由八景宫数十耆老花费百年之功,加持而来的“明光锦”,是第一等的符诏材质。以它为载体,书画的诏令,有代天之力,老道用它,却是单纯喜欢以其所制的天府符诏,化入天地,遁行虚空之速,发符传讯,无有不至,故而常扯个十匹八匹的,以作备用。 八景宫中像他这么胡闹的,也不多见。只是这次,当他精气为画笔,在明光锦上书写之时,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寥寥数语将此间事项说明之后,他也没有别的废话,又将手一挥,欲将符诏送入虚空。 符诏之上,金光流转,异香纷起,大有天府气象,可是虚空如壁垒,竟是送之不出!非但如此,他三十六天的神通也有滞涩之感,分明就是当初北荒虚空神通尽皆失效之日的翻版。 封锁固然强力,但由于缺乏针对性,辛乙想突破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他还是忍住,只将神识散入虚空,捕捉近处、远处时刻变化的信息。 无量虚空神主至今没有遮掩的意思,一切虚空变动,法力走向,虽是纷杂繁芜,千头万绪,总还是有迹可循,辛乙便见这广袤无垠的天域之内,撕裂了一条长长甬道,曲折莫知其所至,只见其发端连在黄泉秘府之中。 里面两位魔主大能的力量交错并举,彼此有些摩擦,但绝不是你死我活的拼杀,至于里面的细节,有黄泉秘府隔绝,又有魔主级别的力量压制,老道也没有办法探知。 可这些信息也足够了,在虚空变化中,他能感应到,正有莫以名之的力量,通过虚空甬道,不知去向。 无量在向大梵借力?然后,还借成了! 愕然之下,又生感应。这次就离得太远了,几乎有五万里的距离,就算辛乙是劫法宗师,兼虚空神通的大能,感应到那个方位,也属难能。主要是在虚空神通万马齐喑之时,那边的震荡实在太过独特醒目。 那是广微所在的方向! 离得太远,太过模糊,只感应到,那处虚空动荡,似乎有什么东西…… 撞上来了! 天旋地转之中,余慈和宝蕴都被拳意轰出识海,陆素华识海深处迸发的拳意,根本就没了上限,一路飙扬,任是业火熊熊,一时间也给压制住了,那拳意外烁,别的不说,便见天上群星闪烁,却是被拳意轰乱了运转气机,什么星空法相,都不顶用。 尤其拳意横霸,气势恢宏又精纯至极,正是魔物的克星,余慈自然要担心宝蕴的状况,但他的情况才真正糟糕,倒计时已临近尾声,十息倒数不可抑止地过了八成。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在拳意压迫之下,玄武真意再转守势,且是更为彻底,随着星空法相、天地法则之力交相辉映,所谓“秋收冬藏”的天道法理,借着玄武星力的运转,适时切入进来,和羽化真意交融,使之愈发地不可抗拒。 当初的代天杀伐之力给了陆素华多大的麻烦,现在就有多大的反推力。 他困了,他的意识正坠入黑暗,就像是一条行将冬眠的蛇。 周边元气越来越安静,已非余慈所能控制;至于乌蒙蝉蜕之中,本身气息内敛静藏,似无限收缩,却永远空无,没有填满的感觉。内外虚空都是如此,然而,虚空不空,有一丝最精粹的生机温养,徐徐滋润,等待萌发之机。 目前为止,他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问题是,现在真不是睡觉的时候…… 眼看着局面无可挽回,惚恍间,忽有一个声音在响,缥缈如丝,偏又听得字字皆真: “虚空歧路,归途安在?归来归来……” ********** 慢慢来吧…… 第三百章 十息之战 万载之争 七 声音其实不是声音,而是深藏在虚空深处的某个信息,只在余慈捕捉的那一刻外化,化为他能够理解的音波。其本质就像是飞抛出去的长线鱼钩,且是由最熟练的渔翁甩出去,一下子便勾中了虚空另一边的目标。 内外虚空,掀起了微幅的震荡,那是虚空神通的共鸣,以余慈现今几入寂灭的状态,再怎么微弱的波动,都像擂鼓一般,更何况,那震荡绝对称得上真切稳定。 信息非常清晰,源头就摆在眼前,分明就来自于云楼树中。影响他的,只有因困意而略显迟钝的反应。 行将入眠的意识,使得几年前的记忆有些恍惚,但余慈还是抓着了最关键的一环:那样的语气,那样的内容,他能联想到的,只有曲无劫一人而已。 那位老大人的意识,早已烟消云散,不过若他在云楼树中,有什么遗留的手段,余慈也并不吃惊。在曲无劫的计划中,云楼树是陷在永沦之地中的十七剑仙回归的道标,余慈只是托管而已,也管不着那位如何设计,可在这种时候,未免太不知机…… 目前的局面显然不允许余慈想太多,严重的困意使得他在思考之时,意识荒腔走板,找不到重点,只能顺着走向,一路下去,在恍惚和困惑的双重干扰下,又有信息生出来。 这类信息当是早在归墟时就已经留存在云楼树的种子里,毕竟曲无劫还是有谱的,至少给他说明了情况…… 等等,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余慈还没有细看“留言”,外抛的“鱼钩”已捆住了目标,将其扯了过来。 其来自于遥远虚空深处,一进入余慈空寂心神,其独特的震荡就让余慈猛惊一记,原本迷糊的意识,也有几分清醒,这种虚空神通…… 无量虚空神主! 经过虚空神通加持的信息,任何人想要解析,都要花费一些功夫,但余慈经过前段时间本源之力的感悟,解读起来并不费事儿,可问题是,这信息决不只是前面的“留言”而已,它直接携来了无量虚空神主的神通法力,且就在移动过程中运化发挥,直直冲向他这片由玄武真意、羽化真意共同镇压的虚空。 余慈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也没有任何反应的能力。 大部归于虚静的空间倏然激荡之所以说是大部,是因为这片空间边缘,还有一个陆素华,非余慈所能掌控。当然,此时陆素华及其所携拳意,全力压制业火,也无法影响到他这边。 震荡迅速扩散,这是两种虚空神通的冲突,已经归于寂灭的元气搅动,变得混浊不堪。不过玄武、羽化两种真意,在玉神洞灵篆印的催化下,也展现出强大、或可说是顽固的掌控力,顷刻之间,震荡都化于无形,仿佛是荡漾的水波被硬生生抹平了一般。 可是,无量虚空神通又岂可小觑?在余慈看来,这一击就像是千钧巨锚,硬生生砸进来,勾锁在这片天域之中,永远改变了这片寂静虚空的结构。 便在此刻,余慈感觉到了一堵厚厚的屏障。 那“屏障”来自于虚空之外,上接天,下抵地,如横亘天地之间的一堵高墙,由插入此地的“巨锚”牵引着,“慢慢”前来。 用“慢慢”来形容,实是因为余慈能够确认,这堵屏障“抵达”此间,还需要相当的时间,至少在他沉睡之前,是不可能到达了;但另一个感觉则告诉他,在层层虚空之外,一路到此,那速度,怎么也不能称之为“慢”吧。 更准确地讲,本就不该用与速度相关的词汇来形容。 余慈突然就悟了,不管是那堵“屏障”,还是承启天周边虚空,其实都没有任何动作,变动的只是来自于无量的虚空神通。通过这一神通,将本无关系的两边贯接。 虚空当接于虚空,可接上一堵墙……更重要的是,这感觉,很熟悉! 余慈艰难地偏转意识,重回到曲无劫的“留言”上来,下一记,他就确证了自己的感觉,果然很熟悉这堵“屏障”,他当年也曾见识过的。 在归墟,在界河源头,在曲无劫、影鬼、大梵妖王的三方交战之前,这堵屏障就隔在真界与永沦之地中间,被血狱鬼府和真界之间的破界之力冲开。但接下来的死寂的回应,代表着曲无劫最后的努力失败。 然后,曲无劫的残识进入心内虚空,将此事交托给他,可云楼树不是还没成熟……好吧,勉强算它成熟了,可云楼树中的归来庄,现在还有没化现吧,就是化现了,也不过就是一个道标罢了。 何谓道标,就是给永沦之地中的十七剑仙一个回归的标识,至于怎么回来,则无力相助。 从一开始,余慈就是这么理解的,可现在,事实告诉他,绝非如此。 当年曲无劫面临的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当他是无劫剑仙之时,有剑破三千虚空之能,就是斩开通过永沦之地的通路,也不是不可能,可那时候,他寻不到永沦之地的位置。 当他是无量虚空神主之时,他能轻松锁定永沦之地的方向,却失去了剑破虚空的能力,更受到种种钳制,永沦之地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及。 多么悲情的一个人,余慈一直这么理解他。 可现在他发现,这样的同情没有任何必要,曲无劫虽然已经烟消云散,可他就是那处最典型的剑修,永远都是积极主动,抢占上风,就算只是一丁点儿的希望,也要付诸行动,就算是安排身后事,也是如此。 云楼树中的信息就验证了这一点。 “归入无量之际,吾约以誓愿。无量魔识切入云楼树之时,若吾一灵不昧,当牵引永沦之地与之相接,使数劫以来之心血不致白费。然,归来庄,死物也,静以待之,莫知其时……故借心内虚空一用,应机触发,若能千载而成,则幸甚!” 真他娘的是……永沦之地! 余慈完全给震醒了过来,深埋在地底的幼虫之躯,恨不能做瞠目结舌状,以表达震惊之意。 其实他想表达愤怒来着,可看着曲无劫的留言,他发现自己生不出气来。 曲无劫确实早有设计,也将他纳入其中,即在云楼树中生就归来庄之后,与无量虚空神主的魔识正面相接之时,就是定位之日,借虚空神主之力为己用,引永沦之地与心内虚空对接。在此计划中,余慈的心内虚空就是归来庄对外的接口,有主动寻觅无量魔识之用。 可是他却又怪不得曲无劫,当初他是先答应了对方,而且看留言,曲无劫已经相当保守了。 因为以此条件来看,其实有多个前提, 一是云楼树达到一定的成熟程度,十七剑仙的灵光道标确立,起码要云楼树成长成材,就常理而言,七八百年有点儿少,千载以上也寻常; 二是心内虚空达到自辟天地的水准,不如此,就无法与云楼树贯通,灵光道标无以彰显,无法外化,而自辟虚空怎么说也是劫修水准才能做到的; 这就引出来第三个前提,达到至少长生真人的水准。 最后才是与无量虚空神主的沟通,看着简单,其实无量虚空神主高高在上,千年万载难得现身一回,要不是曲无劫看着余慈有照神铜鉴在手,颇有几分机缘巧合之可能,恐怕还不会把云楼树交到他手里。 四个前提,随便哪一个,都是千载之内,难以完成的难题,故而曲无劫才说,“若能千载而成,则幸甚”。 而留言的触发之机就能体现这一点,他是将其放在了云楼树成熟程度达到标准的那一刻显现,在他的想法中,等余慈发现这一留言的时候,起码也是几百年过去,也有一定的时间做准备。 这是一个早已协商好,直到万载之后才完成的交易,交易的双方都遵守约定,主导者曲无劫也算考虑周全,唯一没有考虑到的是,作为承载者的第三方……太着急了! 谁能想到,当年区区一个还丹初阶,竟然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接连催生云楼树不说,本身修为亦狂飙突进,到了这种程度? 就像当初在陆沉行宫,已经是接触到了无量的本源之力,引来两大魔主交战,却也没有什么反应。仅相隔几日,结果就迥然不同,说到底还是因为余慈借玉神洞灵篆印等,代天杀伐,具备了真人级别的真意、战力,方至如此。 正因为如此,这个预设的计划,提前得太多了,在余慈的感观中,不断“靠近”的永沦之地就像是飘浮的移山云舟,余慈这片虚空,充其量只是一个小水塘,而现在,巨舟把锚砸下来,分明要停泊在这处小水塘里余慈还没有任何使之偏转的力量。 下一刻,虚空对撞! 就算有玉神洞灵篆印、就算有玄武真意,在如此的正面冲击下,早已经到了极限的承启天瞬间崩溃,受其影响,云楼树生机绝灭也是转眼间灭杀大半。 但毕竟虚空环境特异,此二者连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纳入到玄武真意护持之中,“崩溃”的过程硬生生静止,又受其间温润生机渗透,进入到一个难以言说的玄妙状态中。 余慈心神亦遭重击,加速向黑暗中坠落。 ********* 再有一章,本卷结束。 第三百章 十息之战 万载之争 八 虚空碰撞的动荡,带来的不只是结构的改变,影响的也不只是余慈,同样也惊醒了此片区域边缘的陆素华。 相比之下,这位恶客,就要比他机敏得多,当虚空对冲的强压扫过,陆素华所在之处,平空一声雷,撕裂了玄武、羽化双重真意的压制,就那么化为一道电光,冲破了黑暗,也要冲破了这片天域,遁向安全之所在。 陆素华的遁离,就像是在这边天域中,硬生生挖空了一大块,余慈这才发现,他原来已经有些适应了其所带来的压力,一旦去除,那种轻快飘然之感,便敏感到难以控制,紧接着,玄武、羽化两样真意,便将这感觉压下,由此带来的沉静幽暗之意,则顺势再淹没了他大部分意识。 但这时候,虚空之畔,蓦地撕裂一道大口子,鲜艳的火光从中喷出来。这时机掌握得太好了,正好拦在陆素华所化电光之前,乍一喷射,便如火龙咆哮,一口将陆素华吞下了肚! 明面上,这次截击除了一个“恰到好处”,再无其他可称道的,可就是这样,才真的令人可畏可怖。 如此虚空神通…… 余慈隐约感觉到,似乎来自无量的虚空神通,有所分裂,他更感觉到了业火的气息,心头本能漫过寒流。 虚空开裂更甚,在裂隙后面,来自于遥远虚空之外的宏大力量,或许比不过陆素华周身拳意几乎无限拔升的霸道,却是浑茫无边,便似那域外虚空,空洞却又包容着亿万的冰冷星芒。 两种同样恢宏浩大的力量对撞,业火飞扬,横贯纵扩,弥漫百里,陆素华的身影便在此间消失不见。 并非是陆素华凭空消失,而是她此刻介入的力量层次,远远超出余慈的感应极限也即超出了长生真人的极限。 余慈没有精力再去观测,他的意识缥缈如丝,随时都会断掉,可有一点,却是他再怎么昏沉,也无法忽略掉的: 承启天和永沦之地的屏障,正受到那超拔伟力对冲的影响,开始摇晃,不复稳固。从这个方面讲,两股力量的对冲,其威力已经接近了当年真界与血狱鬼府破界之力的水准。 那两边…… 余慈做出了最后一个明晰的判断:无量和……陆沉! 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虽然挣扎着想再恢复一些清醒,看一下后面的变化,但过程已不可逆转,倒数终于走到了尽头。 “我还能醒过来吗?”。 这是余慈最后的意识。 *********** 辛乙破开漫天卷动的黑沙风暴,出现在还算得上澄净的天空中,时已入夜,万里无云,星辰罗列,点缀天幕,静谧悠远。 可他的“心脏”跳动得非常厉害,那正是与远方激烈强横的对冲相呼应,完全同步,不抢一分,不少一毫。 那边的冲突,已经主宰了十万里方圆的元气流动,而其交击真意造成的影响,更是弥散入空,不知其极限所在。 北荒、包括周边广大区域,有些道行的修士们,当会隐约有些感应,但绝不会像他这样,阳神法身都要随之共振,控制起来,颇有几分辛苦。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 口中喃喃念颂道经,而此时,远方天际一道人影飞来,落在他身边,未停稳,就是一声长叹:“北荒从此多事了。” 辛乙停了口,转而咧嘴一笑;“多事?怕是要消停了吧!” 刚赶过来的广微给噎了一下,旋即皱眉:“至于么?” “原本不至于,可是莫名其妙,那无量却是扯过来全不相干的一界之地,粘在那边,如今虚空对撞,壁垒削薄,偏偏无人能够阻止……” 辛乙回手拍了拍广微腆起的大肚:“你说,会怎样?” 对辛乙未曾身至,却如同目见的本事,广微并不惊讶,修士的眼光,总是随着修为层次而提升的。这是个硬杠杠,层次不到,像他这样,已经临近真人巅峰的人物,就差那么一线,亲身前往,也看不太清。 如今细思之下,果然如此,脸上便是霞光层叠,分明心中大起波澜,但很快就是废然长叹;“也幸亏是北荒,城池多在地下,最近的无拓城也是毁掉了……但北方四城还要通知疏散,丰都城最好也提醒一下。” 辛乙嗯嗯几声,并不如何在意。 广微也在想事儿,没有注意他的态度,又说起一路上的见闻:“域外已是万马齐喑,众天魔从没这么乖过,都是慑服。又有消息说,地火魔宫已经设了祭典,不只那边,北地魔门,数十分支,百多宗派,无不响应……无量沉寂多年,最近却是接连出手,次次不凡,莫不是要在此界长驻?” “……是吧。” 广微终于发现不对,带着疑惑看过来。 辛乙则是抬头看天,良久,又是一声轻喟:“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广微又是一愣,这种话若换了常人来讲,其意甚是丰富,不好解说。但在此情此景之下,又由辛乙道来,只有一种解释: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此即玄门“种民”之总纲,又可说是神主之道的最高境界。 广微似明非明,只见辛乙伸手挠头,将已经不成模样的道髻弄得更乱,此时,老道已经进入一个奇妙的状态中,他喃喃自语,又能让人听到: “这次出手,他并非由始至终的主导,却是在最有利的时机切入,一举将最大的力量收拢,攻击……可他动手了吗?没有!他设计了吗?不好说!却是处处见他的影子,其上不,其下不昧……” 说着,辛乙又念动道经。 这是道经上对“道”描述和形容,说“大道”不明不暗,不可捉摸,是个很模糊的说法,可有些时候,用经义说话,意思反而更明白些。 广微心头就是一动,恰在此时,辛乙又是长叹:“明白四达,能无为乎……” “铮”地一声响,如击玉罄,清音洗却雾霾,广微福至心灵,也是开口,顺着念下去:“生之,畜之……” 辛乙看他一眼,声音蓦地放大:“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嘿嘿,如今玄德不再,老道可有点儿看不起他了!不过,能把他逼到这一步,不管什么个结果,我都要说一句:好个陆沉,好个东华真君! 赞声如鹤唳,贯于长空,高拔入云,袅袅远去。 ********** 离冲突的天域约有两千里路左右,黑袍藏身在地层深处,一道流动的岩浆河里,这是最适合他的环境,在此地他能发挥出十二成的战力,就算是陆素华,他也敢一战。 但此时,他又有些焦躁不安。 在他身上的玉盒中,暂时失去自由的魔灵,缺乏这些生灵的情绪,不过论感应之敏锐,以及对局势之把握,还要超出一截。 之前它忌惮陆素华明彻万里的神通,也不看好余慈的胜机,曾想将分出的那缕魔念撤回,可是因玉盒落入黑袍手中,为防不测,一直没有动手,如今倒是多了一个探知消息的渠道。碧落天域那场不断提升层次的激战,它至少能知晓个五六成。 不过,随着那边玄武真意勃发,镇压虚空,渐归于沉寂,魔念也受到影响任何太过活跃的东西,都无法留存在那里的,它也只能让魔念同归寂然,暂时断去了那边的感应。 但也足够了,它已算是此界最能体悟其中玄妙的有数几个存在之一,它甚至庆幸那个节点来得早了一些。 它更需要沉默它不知恐惧为何物,但为了实现它的目标,装聋作哑,甚至将其遗忘,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问题是,它能如此,黑袍却按捺不住了。 岩浆长河轰轰流淌,在大地的缝隙中穿行,潜伏在此间多日的黑袍,却是脱离出去,岩浆烧热了他的血液,里面炼出来,全是仇恨。 仇恨充做动力,驱使着他飞驰在地层中,以魔门特有的锁魂之术,遥遥锁定了那个目标。对方定然是受到那场冲击的影响,气机流转滞弱,较全盛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对方失踪了整整一天,本以为是趁着上空动乱遁走了,不想竟然还在,且似身负重伤。 要想亲手报了当日黄泉秘府的仇怨,此时就是最好的机会! 千里距离飞速缩短,黑袍似乎已经嗅到了仇人身上特殊的气味儿,对方也感应到他的存在,可是移动速度并未变化。 仅仅一刻钟之后,轰声爆响,黑袍破土而出,漫天的黑沙挡不住他的视线,仇人就在眼前! “陆素华!” 尖锐的啸音切过暴,尾音和气机却有点儿异样。环境不对…… 黑袍一惊,却见那层层黑沙之后,青衣凌乱,几不蔽体的对手,纵然是形容狼狈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依然有着秀美而冷冽的笑容。 她指了指天,随后转身,再不回头。 无休止吹刮的黑暴,忽然静止,亿万钧黑沙就此丧失了一切动力,被大地吸引,轰然坠落。 黑袍呆若木鸡,除了黑暴异变,还因为这一刻,他在啸音迫发之前,就已经发动的熔核焦狱功,莫名就失去了其最霸道的热力,连沙子都暖不热,只掀起一阵微不足道的风,吹过陆素华破碎的袍角。 沉郁的压力袭上心头,黑袍仰头看天,高及百里的黑沙恰在此时落尽,显露了出奇阴暗无光的天空。 这一日,肆虐了数万年的黑暴停了,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再没有吹起来。 没用几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 无量虚空神主、大梵妖王和东华真君隔空交战于北荒上空,短暂轰破永沦之地与真界的屏障,永沦死气浸染,亿万里北荒地表,元气流散,生机绝灭。 *********** 第二卷完,敬请期待下卷《种民》。 话说,下面的情节还要再顺顺,明天未必会更,未必…… 第一章 旧日相识 神憎鬼厌 上 隆隆的声音碾过天空,像是云层深处神灵的低语。在音波扫荡的范围里,高空中的有数生灵,都远远避开,没多久,一座庞然大物破开云层,几成形质的冲击波冲散了百里云层,接引万丈阳光,照彻下方滔滔大江。 江面波翻浪涌,遍洒鳞光,而巨大的船身上,同样是光波跳跃,在云层中沾染的水珠,用天工之巧,切割阳光,形成了一圈圈华美的莹光珠链,而在其上,数十张百丈阔帆张开,其上符纹的灵光,带着犹未散尽的云气,偏转了迎面而来的暖风,将其转化为劲吹的动力。 南方特有湿润的空气乘着暖风吹来,消去了高空的寒冽,以至于最上层直面天光的修士们,或欢呼,或感叹,迎接即将到来的南国旅程。 移山云舟,完全就是一座巨型城市或山岳,算上林立云帆,其高度超过千丈,长逾四十里,舷宽近十里,总体而言,比例还是较为“扁平”,在横向空间上颇为宽裕。可以容纳十余万人同时登船,长达一年的旅途下来,至少有百万人次上下流动。 沈婉就是这百万人流中的一个。 当纯净的阳光洒下之时,她正举起玉白瓷杯,轻嗅茶香,和暖氤氲的气息让她确信,多花一些钱款,寻一个最上层的位置,还是值得的。 从北荒出来的人,最能感受到阳光的可贵。 肆虐无数年头的黑暴休止,却不等于人们能够见到阳光。来自于永沦之地的沉郁死气,形成了厚达数千丈的云层,遮天蔽日,能在地面接受光照,简直就是一个神迹。 在北荒十多年,沈婉只觉得自己身上每个毛孔,都透出发霉的气味儿,但在这一个多月的旅程中,都被阳光抹消干净。 身后,沈良嘟嘟哝哝地走过来,似乎还在生气。 沈婉微笑,她这位族兄,经过在北荒多年的历练,已经不是那个只懂得修炼的呆子,性格外向了很多,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在皇甫先生过世之后,面对阁里的打压,也只有他们兄妹二人相互扶持,才能挨过这艰难的年月。 沈良一坐下,就通报他刚得来的消息:“东华山外,分影真人殁了……” “道铭宗的分影?” “可不是么,嘿,他们说北荒乱局未定,环境恶劣,不适合再开随心法会,强把地点转到南国,可又哪里安全了?” 在他们这个层次,能指名道姓说出来的长生真人,也就是百来个,就算天下能人异士辈出,总还是有数的。然而北荒事后,十四年来,已有十二个长生真人,死在东华山内外,几乎是一年一个,就是北荒最乱的时候,也不见这么惨烈。 “说到底,他们还是看不惯阿妹你,皇甫先生过身之前,把你提到总柜,肯定是戳了哪些人的鸟蛋……呸!” 对沈良的粗口,沈婉不置一辞。她对南方的形势更感兴趣,沈良说得其实没错,某种意义上,南国的局势,比北荒还要乱。 自北荒激变之后,亿万里之外的东华山,反而是受影响最大的,十多年来,摇摇欲坠,概因那一战后,此界传言陆沉受两大魔主合击,身受重伤,黄泉夫人则态度暧昧,原本如日中天的东华宫,便如一块烹饪好的肥肉,香滋滋的,谁都想来咬上一口,可谓群情骚动。 相比之下,北荒虽因永沦之地,成为绝地,十大城只余九城,可地下物种圈子还在,受环境变化影响,生出许多特异的宝物,引人向往,更因失去了特殊的环境,原有沙盗势力遭遇重创,与之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各堂口都在舔伤口,商圈环境其实是数劫以来的最佳,使北荒商流之繁华更胜从前。 自十五年前那一届随心法会举办后,北荒总柜以较高的密度,接连举办了三届,每一次都硕果累累,随心阁毕竟是商家,不可能无视这一收益,沈婉也借此东风,重新进入高层视线,也因此触及了某些人的底限。 将随心法会的举办地迁回南国,便是他们的手段之一,接下来,他们又会怎么处置呢? 沈婉品尝着唇间涩香隽永的奇妙滋味,心神却是宁静无波,而这时,身畔沈良的呼吸重了些许,随后就被荡漾起来的轻妙婉媚的笑音遮过。 “又是她。” 沈良的表情很是微妙,脸上肌肉扯出的是不屑的冷笑,眼睛却已不怎么灵活,沈婉顺他的视线看去,颔首道:“是婕姑娘……” 入目的是一个身姿高挑的美人儿,面部轮廓清晰明丽,头上斜斜挽一髻,却有更浓密的秀发披散出来,十分随意。所披裙裳色分五彩,斑澜艳丽,尤其是自腰.臀以下,分切成十多幅裙片,中间以丝绦银铃缀饰,露出裹着透明纱裤的修长腿线,大异于寻常装束,极富异族风情。走到哪里,都能吸引多数人的目光。 然而,据说此女放浪形骸,在移山云舟这段时间,似乎与多人发生过不清不楚的关系,行事又甚是高调,沈婉、沈良都有所耳闻。 追着此女身影,只见她正与一个年轻男子说笑,背着手,倒退着走路,裙摆银铃叮叮作响,恣意放浪中,又有些孩儿般的天真,沈婉明知她风评不好,见此也暗中感叹,难生出恶感。 “哎……” 倒退走路的后果出现了,婕姑娘刚绕过一个柱子,却和后面转过来的一个男子碰到了一块。 修士之间出现这情况,很难说是无意。 婕姑娘呦了一声,疾转身,为保持平衡,反手按着那人胸口,如此接触,不知有多少男子心下暗羡,而婕姑娘的同伴脸色则不太好,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婕姑娘与后方那人四目交投,忽都一愣。 “孙婕?” “李闪!” 沈婉放下茶杯,旁边沈良凑过来,轻声道:“那个李闪……” “嗯,我记得。” 李闪,北荒商人,沈婉对他有些印象。此人似乎原是出身沙盗,修为一般,但转行之后,安分守己跑买卖,与随心阁有些来往。沈婉记得他,是因其有一些特殊的渠道,进来物件很是稀罕,换取的除了寻常商品,也有一些说不出作用的杂物,似乎还是个收藏癖。 没想到,他也南下了。 ******** 晚上还有 第一章 旧日相识 神憎鬼厌 中 正午的骄阳穿过透明的防御阵,洒下光辉,与栏柱的阴影一起,分割长廊,也模糊了眼神,相距不过两尺余,彼此却都不好测度对方的态度,只能凭借着本能说话。 “你还活着啊……” “侥天之幸,陈国一别,多少年了?” “二十年?还要多一些……” 短短几句话,两人却是难以为继。对孙婕来说,这就有些失态了。她已不知多少年没有类似的感觉了,当年与她一起充做金童玉女的伙伴,记忆中秀气可爱的脸,变得英俊,但也混有浊世的风霜痕迹。 她总算是历练甚多,展颜一笑,正待再启话题,旁边那位临时寻来的什么富公子,已经昂起了下巴,贴在她身畔,伸手按着她的肩膀: “婕姑娘遇到了故人?在下无间楼富梁,这位是……” 他争风吃醋、宣示主权,仅有那么一点儿掩饰,有等于无,不过态度分明,不至于让人误解。 对面,李闪垂下视线,得见旧识的兴奋迅速敛去,还原成一种圆滑的笑容:“鄙人李闪,一介行商,从北荒来,到南方做点儿买卖,得见富少,幸何如之。” “原来是李掌柜。怎么着,久别重逢,也是一桩喜事,要不我做东,大伙儿一块聚聚?” “呃,不了……”李闪如何不知富梁的意思,若他真不知机地应承下来,这个仇就算结下了,忙回绝不迭。 富梁呵呵一笑,还待再说,手上忽一痛,却是孙婕拍开他搭肩的手,盈盈笑脸依旧,可语气却有些不妙:“富公子考虑周全,都代人想好了……我们这边等着开宴就好,是也不是?” 富梁便知他喧宾夺主,惹恼了美人儿,未等补救,便见孙婕又将视线转向李闪,话音又温和下去:“阿闪,咱们多年未见,不如寻个地方叙叙旧。” 李闪瞥了富梁一闪,脸上就有点儿尴尬:“我这边还有点儿事,回头,回头吧……” 说着,他勉强一笑,匆匆打个招呼离开,富梁见状,却没有半点儿喜悦之心,因他知道,这回已经彻底把事情办砸了。 果不其然,见李闪躲开,孙婕笑容收敛,面如寒霜,看都不看富梁一眼,拂袖而去。 周围便有人闷笑,众目睽睽之下,富梁被她甩了脸子,自然恼怒,可他更知,孙婕与寻常女子不同,修为已臻还丹境界,与他相比,不动手的话,真还分不出高下,比之那些任人呼喝来去的柔弱女子,是迥然不同的风情,就算裙带松,也自有味道。 他不就是吃这套嘛! 尴尬过后,富梁想到此女风情,心头发热,厚着脸皮又追上去,赔尽小心,心里则在想着,将这美人哄上床后,如何折腾花样,不把她弄个死去活来,绝不罢休! 或是他哄女人的本事了得,又或者孙婕本就喜怒无常,这么走出两里路,赔尽小心,富梁总算是将美人儿重新哄开怀,纵然还有些余怒未消,但这又是另一番情调了。 飞过沧江之前,移山云舟的客人已经下去了小半,在下一次补充之前,这里倒是有些冷清。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曲折长廊,进入到一片较幽静的花园里,汩汩溪水绕园而过,汇入不远处的小湖,又顺着略微倾斜的湖底,落入下层,形成一道清流瀑布,落差足有千尺。 瀑布的喧嚣离他们还远,这里尽得安静幽深之妙,完全看不出下层的瀑布发源于此。移山云舟上处处可见这样独特的景观设计,既有移步换景的园林,也有疏朗开阔的平台,可把洒小酌,亦可风云入怀,这也是满足众修士长途旅行的需要。 富梁不是个雅人,但如今最喜欢这等幽静所在,概因此地是男女幽会的最佳场所,真做出什么事儿来,也没人打扰。 他的呼吸重浊了许多,脑子转的全是不堪的想法。 对此,孙婕似乎全无所觉,她微微笑着,又不像之前那?imgsrc="/sss/cuow.jpg">б夥抛荩挥行薪洌拱诩涞囊宥6W飨欤鸥涣旱淖⒁猓钟心窃踩蟮某ね龋钌悖炊氖酉摺?br/> 富梁深呼吸,现在真他娘的是叔叔能忍,婶婶也不能忍了…… 正要显露狼性,十数尺外假山之后,忽有环佩声响,一个人影走了出来。 距离实在太近,前面又没有丝毫感应,富梁给吓了一跳,紧接着便听得话音入耳:“我在船上,听说有一位妙人,住得不远,意欲结识,不想在这里见到,巧得很哪。” 富梁正恼,听音见人,瞪眼去看,眼珠子竟险些凸了出来,原因无他,只因转出来的,又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儿。 好吧,是一位轻纱遮面,看不甚分明的美人儿。 来者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遮挡容颜的帷帽,一圈轻纱垂下,直至肩头,挡人视线,但又是轻薄如无物,使人见到她秀丽的轮廓,令人极生向往。 帷帽之下,衣装则简约素淡,只有腰间所束玉带,通体碧绿,中间正前一朵绽开的牡丹玉刻,百瓣层绽,珠蕊吐光,甚是华美。 富梁呆了一呆,才懂得招呼:“这位……” “婕姑娘,我们同往一叙如何?” 富梁又滞住,对面的态度很明显,根本就没把他当回事儿,他又羞又恼,还想再扳回面子,却听孙婕笑了起来:“姐姐这等绝色,处起来让人忌妒,还是不必了吧……” “哪有的事,女子在一起,除了争芳斗艳,也有许多事做。香脂唇膏,华裳衣饰,都可言说。我见妹妹这一身绫罗珠翠,也欣羡得很哪,正要请教。” 富梁干咳一声,决定厚着脸皮插言,可嘴巴刚一张开,全身忽地软.掉,稀里糊涂趴倒在地上,脸皮摔得麻木了,可这时,他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孙婕低呼一声,身形偏闪,想逃走,可她面前,玉手探来,轻而易举扼住她的粉颈,往上提起。 下一刻,她双腿悬空,喉骨也发出濒临破碎的低响,同时那帷帽女子平声道:“玉蝉何在?” ********** 时间超了……爬床上睡去 第一章 旧日相识 神憎鬼厌 下 喉咙被扣死了,孙婕哪有说话的机会?只能挣扎着踢腿,银铃急响,但幅度却是越来越小。帷帽女人手上气劲阴柔如丝,散入四肢百骸,每一处关节都似被坚韧的丝线绕上百十圈,此时孙婕周身滞重,便如掉了线的木偶,失去了动力。 帷帽女子非常有耐心,一直等到孙婕的挣扎完全停止,才略微放开了喉咙上的钳制,在这段时间里,她让手中美丽的猎物明白,这并非必要,只因她享受。 然后,她又问:“玉蝉在你手上?” 出乎意料地,孙婕笑了起来,她的面部轮廓较常人深刻,笑容绽开时,便如浓艳鲜丽的花朵,眩目迷人,一点儿都看不出,她是被人钳着喉咙,硬提起来。 “姐姐好灵通的消息,奴家手中是有枚玉蝉……可姐姐要知晓,这些日子里,奴家独居寂寞,寻了十几个精壮汉子,排解消遣,说不定有哪个称心如意的,赠些玩意儿出去,那什么玉蝉在其中,也未可知。” 帷帽女子“哦”了一声,不见恼怒,亦不置可否。 孙婕笑得愈发恣意明艳:“其实姐姐大可不必如此,女女之间,但凡用心,亦足可排解寂寞,到那时,当有所赠,就怕姐姐多年修行,身上的本事,未必能令人中意……” 她说得好生放肆,一旁富梁摔得两眼接地,耳朵却听得真切。此情此景之下,以前这些足以让他性致勃发的言语,却化为阵阵寒流,漫过全身。这个刺激下来,他倒是意外有了点儿力气,仰起脖子去看。 恰好帷帽女子的笑语,从轻纱后逸出来:“有没有本事,婕姑娘一试便知。” 说着,她又探出一只美玉般的纤手,盖到孙婕脸面之上,轻掩其檀口琼鼻,动作甚是和缓。 可就在此时,孙婕忽地抽搐,因全身受制,幅度不大,可脚尖崩紧,抖颤不停。抖开的裙裾之下,轻纱所覆雪肌迅速透出一层靛青,上有血管凸出,随即扭曲。盘转间,倒似朵朵烙下的花形印记。 一道亮光从脑海闪过,富梁牙关打颤,某个念头从混沌中跳出,瞬间明晰: “花妖!” 这是近年来,在北地横行的“花妖”所创独门秘术,扭曲气血筋络形成的“百花烙”,号称是千年以来,散修自创最凶残的刑术之一。也因此法,“仅有”步虚修为的“花妖”名动天下,成为北地有数的凶人。 越是想得明白,富梁越是惊惧,而此时,他牙关得得的响声,已经相当清晰了。 花妖帷帽略微偏转,分明是投来视线。 富梁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大叫一声“饶命”,可话音才喷出口腔,印堂下陷,脑宫中就挤成一团浆糊,阴神想脱逃,却也被远超出还丹层级的力量灭杀。 他黯下的眼眸里,正映出此刻,孙婕又一次大的抽搐,裙后忽地濡.湿一片,渗入轻薄纱裤之中,还丹修士控制不住肌体,可见刑罚之严酷。 花妖则从中发现了什么,轻声一笑,伸手探入裙裾里面,在手中美人儿接二连三的抖颤抽搐中,从中取出一个莹光致致的物件来。 那是一枚长约寸许,精致细腻的玉制品,呈暗黄色,仿佛是一只从蜕壳中挣扎欲出的幼蝉,无论是半透明的蝉翅,还是开裂的蜕壳,都栩栩如生。 “这就是‘道意玉蝉’吗?”。 花妖看着手中玉蝉,笑吟吟地道:“传说这上清遗宝,入物则隐,气息全无,要说放在体内则最佳,卿本佳人,何必欺我!既然相欺……那便去吧!” 正要将孙婕了结,帷帽轻纱无风自动,她倏地移位,手上的美人儿疾甩出去。 园林中“滋”地一声响,闪过幽绿火线,正中孙婕胸口,这明艳娇丽的美人儿一声惨呼,全身火光暴闪,重重落地,出奇没有任何烧伤,但五脏六腑已遭重创,只在地上挣命。 若不是花妖甩她出去,观幽绿火线的路径,中招的就是她了。 对此,帷帽轻纱后,传来低低笑语:“怎么说也是你的侍姬,如此辣手,又是何苦……嗯,不愧是神憎鬼厌的‘鬼厌’道兄,花妖输给你啦!” 说是“输”了,花妖却是在娇笑声中,闪掠飞空,与此时假山后扑出来的人影拉开了距离,后来这人一声怒吼,一圈幽光铺开,转眼覆盖了十里方圆,这是他炼出的步虚法域,要将花妖锁拿。 可终究迟一步,花妖遁速惊人,在幽光覆盖之前,速度骤增,转眼不见。 后来这人又是一声啸叫,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两个步虚级数的高手交战,对移山云舟的冲击,相当不小,当下就有无数个防御阵张开,坐镇云舟上的大通行高手也是纷纷飞起,但前面两人势若雷霆闪电,转眼冲出了移山云舟的范围,这些高手都是无功而返。 喧嚷中,那生就变故的园林,一时间倒是被人遗忘了,只有垂死的孙婕,在地上抽搐。 又过了数息,有一人影闪现,绕过长廊,小心翼翼来到假山附近,见到孙婕此时的模样,他呆了一呆,蹲下身去:“孙婕,二妹……” 前一称呼,孙婕没有任何反应,但当“二妹”出口,女修却又一个激颤,“二妹”这称呼,是当年在双仙教,众人熟惯的叫法,来人无疑就是李闪了。 她想到接下来的事态,心中大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伸出手,用力推李闪距她最近的小腿: “走,走……” 李闪是机灵的人,立知不好,正要起身,后面就传来一个轻若游丝的嗓音:“这位俊俏小哥儿,是小婕儿的青梅竹马么?既然来了,就做一对同命鸳鸯罢!” 音落掌至,在李闪脑后一拍,李闪便像一截木头,向前栽去,伏到孙婕身上,七窍流血,死得不能再死。 这一切,孙婕都看在眼中,那个主宰了她二十余年的可怕凶魔,就站在李闪尸身后面,冲她微微一笑: “道意玉蝉真是好宝贝,明明玉化了,竟然还有脱蜕之能,那空壳就给花妖伤脑筋吧,反正一天之后,她夺走玉蝉的消息,就将轰传天下。小婕儿你果然是天生的戏子,这个伴儿就送给你了,也算答谢你这些年魔胎炉鼎的辛苦……” 他没有再动手,之前那幽绿火线,已经给孙婕造成了不可逆的重创,使她再活不过三息时间。如今他回来,只是为了确认,兼消去手尾。 当然,看着貌美女子挣扎着死在眼前,鲜花凋零,是他今生最大的嗜好。 “鬼厌,你好……”孙婕惨然一笑,闭上眼睛。 远方人声传来,鬼厌哈哈一笑,倏然不见。 孙婕的意识开始消散,她似乎又回到了双仙教中,回到那阴暗丑陋之间,仅有的一点儿纯真里去。 她浑然不觉,压在身上的李闪尸身,莫名“融化”,不一刻化为一滩清水,而这其间,一道星光飞落,直入她眉心。 第二章 江上交易 声名狼藉 上 在移山云舟纷起的喧嚣中,鬼厌施施然离开,他不认为后面会有什么变故。 此地已经是沧江之南,天地元气似也变得温润冲和,吐故纳新,甚至是舒坦,相比之下,北方地界,元气略显粗砺,也更雄浑强横,别是一番滋味。当然,像北荒那片死地,呼吸一次,和吞咽毒液也没啥区别。 鬼厌刚从北荒来,感触最深。 受永沦之地死气的影响,北荒地表多年来生灵灭绝,死气渗透地下数十里,偶尔还会来一次喷发,元气冲突,环境恶劣到无以复加。 可就是这样,此界修士也一直没有停止对这片区域的探索,那什么黄泉、碧落、上清秘藏之类的传言,一刻都没有止歇,吸引着无数人如扑火之飞蛾,撞入死地之中。 这里面,当年陆沉和两大魔主的交战之地,是比较招人的地方。 由于三位最顶尖的大神通之士对战冲击,又是真界和永沦之地碰撞的核心地带,那里是受损最严重的区域没有之一。 死气的浓烈程度,天地元气的混乱程度、环境的危险程度,在北荒区域,都是首屈一指,可两界的碰撞、交汇和维持,实在是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奇事,从中或可见得天地元气、法则、虚空之奥妙。十多年来,不知有多少高人徘徊在附近,穷尽心力,推算玄机。 更不用说,那里还是传说中上清秘藏之所在。 相对于黄泉秘府,所谓的上清秘藏,实在缺乏确切的证据,只有当年几个当事人含糊不清的证词,十四年了,也不见发掘出什么实实在在的物件,除了一些与此事切身相关的人外,大部分人都是将信将疑。 可事态在半年前发生了变化,不知是谁,在那片区域的地底深处,发现了一只爬虫要知道在那片区域,死气浸染程度,远超别处几十上百倍,深入地下千里,物种圈子都破坏殆尽,是真正的死地、绝地。就算是爬虫,也是生灵之属,这一发现,当即就震惊了许多人。 不知怎地,又有人鉴定出那是一只乌蒙天蝉的幼虫,这一下价值就是飙升。最初的发现者没有福份享受,遭遇已经滥俗的“杀人夺宝”,由此掀开了混乱的争夺战。 而最玄妙的事情,在这个阶段发生了,不知是在哪个人手里,那只活生生的虫子,竟然聚结元气,凭空玉化。人们本待不信,却又发现,玉化的乌蒙天蝉幼虫,更是神异,以心念探之,便可见得惚恍空缈之道法真意,引人入胜;心念再转,又会触碰到渊深死气,伤人魂魄。 区区寸许爬虫,包容着道意,死气,又天然融会如一,人们又想,既然孕育道法真意,或是玄门秘制,更能和当年上清宗扯上关系,所以“上清秘藏的关键钥匙”之类的说法,不胫而走。 这时的虫豸,给安了个“道意玉蝉”的名头,价值飙升千万倍,多次争夺,几番易手,机缘巧合之下,落到鬼厌手中,却一个不慎消息外泄,鬼厌心下生惧,便使出“金蝉脱壳”的手段,嫁祸于人,眼下已是大获成功。 不出两日,全天下人都会知道,道意玉蝉被花妖夺了去,祸水滔滔如大江,都由那贱人承担,只想到这点,鬼厌便心里心外舒爽快活,不自觉伸手按了按胸口,这里才是道意玉蝉的正品呢。 此宝在方寸之间,汇结道意死气,难测虚实,似乎还有些虚空神通的痕迹,放置在储物指环中,是万万不能的,只能搁在外面。 眼下鬼厌才不会拿出来招灾惹祸,但思及玉蝉月前莫名褪下的一层玉壳,愈发觉得这里面有着难以索解的奥妙。 当然,一切的一切,马上都与他无关了。 对一心修行的人来说,此玉蝉或是极好的参照,对他却是一文不值。 鬼厌是典型的蠹修,虽然天资极佳,又出身魔门,却极好美色,又有极重的毁灭欲,被六欲浊流驱役,不得超脱,有时偏执近乎疯狂,心意所至,无恶不作,在北地得了个“鬼厌”的名号,以至于原名都无人知晓了。如此心性,十成里有九成九是长生无望的。 他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早早就决定出手,换取自家真正需要的宝贝。 随心法会期间,是个比较好的时段,当然,这样引发绝大风波,沾染了无数血仇的敏感物件,随心阁是不会收的,但他早有渠道,自有人找上门来。 移山云舟继续向南飞去,转眼没入天外云端,鬼厌则是窥准方位,逐级飞落。南国水道纵横,贯连湖泊,他落下的地点就是一处烟波浩渺的大湖,此时湖面上有三五帆影,逐波来去,鬼厌眼神锐利,搭眼一扫,就寻到一个还中意的落脚处。 当下一摆袍袖,当空落下,脚下正是一艘下了帆的大船,船上布置精美,人影绰绰,远观去颇有法度,当是颇有身家之人所有。 当然,真正吸引鬼厌的,还是船上的人。 他当空降下,没有使什么障眼的法门。南国乃是修行界头一个繁华之地,各种修士仙真层出不穷,见怪不怪,也没什么大不了,当下船上就有人迎前,先唱个大喏: “这位仙长,玉趾亲临,不知有什么安排,让小人们去做?” 说着,船上的人也看清了鬼厌的模样,气氛便有些发紧。 鬼厌作道士打扮,从外观来看,他五官也算端正,颔下留着半长不短的黑须,身形高瘦,头上挽一个道髻,袍服一色纯黑,愈发衬得肤色青白,其中似有一层碧光流转,迥异凡俗,颇有些道骨仙风。 然而他眼眸灰黯,似蒙了一层荫翳,偶尔神光外泄,又是幽冷碧透,寒渗渗的,让人很不舒服。 简单来说,就是妖邪古怪,不是善类,且全不遮掩。 迎上来的那人,也有通神上阶的修为,可被他眸中碧光一照,本能就后退一步,心底打颤,随后见鬼厌咧嘴而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道爷今日失了风,心情不佳,见你船上女眷尚算可人,就上来泄泄火气!” 言罢,不管他人如何惊惧愤怒,袍袖一拂,碧光扫过,什么船舱木板,都如无物,也未有伤损,可船上之人,沾着就是火光烧身,惨叫连连,不知有几人仆倒,几人落水。 舱室中传来女子的惊叫声,鬼厌哈哈一笑,大步进去。 第二章 江上交易 声名狼藉 中 湖面大船上的凄切呼声足足响了一个多时辰,却因鬼厌步虚法域架设开来,与外界隔绝声息,水波浩渺间,其余船舶距离也远,不知这艘莫名停泊的大船上所发生的惨事。 待到鬼厌尽了兴,方整束了衣衫,施施然出了舱室,里面那尚算可人的女子,已经在哀哀叫声中失去了最后一点儿生机,用最屈辱的方式死去了。 其实若按鬼厌最喜欢的做法,也不用遮挡什么,那女子的惨叫声越是凄厉越好,传得越远越好,最好是弄得湖面上人人听闻才妙。 可如今,花妖夺去“道意玉蝉”的消息,还没有传诸天下,他身上还有很重的嫌疑,不免就要低调一些了。 这一个多时辰折腾下来,大船上再无噍类,但有些跳水逃命的,他却是换了种法子,阴火一烧,将那些人闷昏在水中,又禁锢在步虚法域之内,等他离开,才让这几个幸运儿顺水飘流而去。 他放出这几个活口,也是传播谣言之用。 他在落到船上之前,就知船上有五六个通神修士,那女眷更是距离还丹一步之遥,虽然说这些人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可在偏僻地界,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力量了,其后面的势力也应是不错,所以他开头就讲“失了风”,这样就扣上了最后一个环节,自此之后,这一手嫁祸于人的计策就算使全。 他也不再挂心,哈哈一笑,一步跨入湖水之中,使了个分水遁术,转眼远去。 沧江以南,之所以十数劫来都是此界最繁华的修行之地,其中一条就在于,这里灵脉窍穴众多,种类齐全,天下七十二种地煞灵脉,在南国都有分布,只是大小纯净与否的差别而已。 鬼厌有魔门秘传的寻脉之术,从湖水中离开,没花多大功夫,就寻到了一处“六九阴火穴”,比较适合他的修行法门。 这倒是意外之喜,虽然这窍穴缺了长久的灵脉,不适合长期修炼,短时间却是足以敷用了,在外面布了几层禁制之后,他便藏身其中,一边修行,一边静待随心法会开始, 在没有被六欲浊流冲昏头的时候,他非常冷静,并且有耐心,在六九阴火穴中昏昏度日,任外界如何变化,都与他无关,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 黑暗中,鬼厌睁开眼睛,修炼的“九藏秘火”在心窍点燃,带动五脏六腑,催运全身气血,每一个窍穴都有一点暗绿火焰燃烧,幽光穿肌透骨,映得全身恍若琉璃。 他所修炼的“幽冥九藏秘术”,是魔门中比较少见的炼体法门,可惜到了最后,还是要接引、滋养天魔之灵,以超拔物类之限制,他就卡在这个关口,数百年难进一步。 概因他六欲杂质太多,超拔之力尽都淹没掉了,没有超拔之力的供养,自身魔种难以萌发灵机,也没有哪个身外天魔会对他满溢的六欲浊流感兴趣,如此这般,如何孕育出超拔魔意? 他所修的这一门,也有他化之法,即斩杀一个长生中人,移花接木,借鸡生蛋,也是条路子,可他还有自知之明,如此艰难之途,这一辈子他是不用指望。 只这辈子…… 想到已经有了眉目的计划,鬼厌嘿然一笑,从六九阴火穴中出来,身形一转,就换了一个面目。这是魔门常见的易容法门,遇到同等级别的人物,一眼就能给识破,就是修为不济的,只要感应灵敏,也能发觉问题。他用来也只是省些麻烦,聊胜于无吧。 其实这段时间,他那个嫁祸于人的计策,必是已经发酵,他就是大摇大摆地上街,碰到麻烦,也只会是所谓的“苦主”,而不会再有人向他索要道意玉蝉了。 鬼厌便这样出行,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到众多参加随心法会的修士之中,在坊市中留连,如此数日,中间又换了七八种面貌,这一日入夜之后,他又来到一处湖泽岸边。 他的交易,这才开始。 今夜月色不甚佳,天空云气甚重,月儿偶尔擦着云边露出来,也蒙了一层光晕,当然,在鬼厌这等修士眼中,与晴明无异。在湖边发了暗号,不一刻,轻微水响,一条乌黑的水蛇,从湖畔芦苇丛中游出来,在他身前十余丈处,将三角形的脑袋点了三点,然后扭身划水而去,正要引他前行。 口中嘿了一声,这种由他人主导的局面,让鬼厌很不爽,不过现在他的交易方式比较复杂,他拿道意玉蝉,不要是换取钱款,而是看中了随心阁之前公示天下的一件宝物,此宝会出现在随心法会的拍卖场中,预想中,争夺也会相当激烈,不是有如意钱就能顺利买下的。 鬼厌就需要有人在拍卖会上购置之后,以宝易宝。 这种方式有些危险,但孙婕这样的可用之人已经舍掉,他只能更小心。 那水蛇速度倒是不慢,又深具灵性,鬼厌跟着它在湖水中绕了个圈儿,竟然寻觅到一条湖下水道,顺着切入到一层更激荡的水流中去。 鬼厌知道,他进了与湖泽相连的一条河道,没过多久,前方灯光亮起,竟是透过奔腾的水流,三闪而灭。 前方水蛇得了信号,随即隐去。鬼厌知道到了地方,便从水中升起来,却见不远处,一间水上船屋顺流而下,下方是寻常船体,上面小屋却是通体由翠竹接成,精巧雅致,上面正亮着一盏晕黄的灯火,在碧翠竹篱上,映下一圈斑驳的光影。 这个距离上,鬼厌对里面的情况了若指掌,见上面和周围并无异样,便一步跨上去,不客气地掀开小屋竹帘,走了进去,随即眼前就是一亮。 船屋中已经等候在此的,竟是一位极出色的美人儿,其人肌肤细腻,眉目如画,身上是一件颇为古雅端庄的绕襟云纹绣服,是如今已经很少见到的曲裾深衣样式,色泽青白,仅有三两条云纹装饰,略显朴素,头饰发髻,也都简单得很,几如婢仆之流,而气度娴静安然,又似乎颇有身份。 莫不是哪个豪门大户的近侍? 鬼厌自忖眼力不错,大概定了个性,忽又心头邪性发作,自然对比两边宝物的价值,想着若要求这美人儿侍寝,不知对方后面的人物会不会答应。 念头一转,他眼神就有些变化。 这时候,看他进来,一直没有开口的女子微微而笑:“区区傀儡,木石死物,也能入得客人法眼么?” 第二章 江上交易 声名狼藉 下 鬼厌愕然,有些尴尬,总算他脸皮厚度颇是惊人,按下心思再看,果然发现异样。 他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家是那种天性邪恶,冷酷无情之辈,对美人儿全是占有欲和毁灭欲,而且没有半点儿掩饰,这也导致,稍微有些修行的女子,在他身边,便很是难受。 这是气机、心意的感应,不为意志所转移。可眼前这位,从开始到现在,对他不是无视,而是完全没反应。 只这一条,鬼厌就信了九层,但又惊讶不知是什么手段,对方都明说了,他还是一点儿都看不出底细。 仔细打量傀儡,只觉得它肌理细腻,堪比美玉,又自然天成,不见任何木石纹理,说一句“巧夺天工”,绝不过分。 他一时难言,偏偏对方根本不给他脸面,在伤口上再捅一刀:“也是客人的名声在外,不愿弄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既然交易,还是坦承以对才好,请客人见谅。” 老子现在已经很不愉快了好吧! 鬼厌脸色大不好看,自家神憎鬼厌的名声,他还算习惯,他是厌烦对方看似礼貌,实则高傲的态度,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暴露了,代表着他的底牌被掀开大半。由对方占据了绝对的主动。 他心头凛然,自家的身份,连促成此事的中间人都不知道,傀儡主人又是怎么探明了消息? 有那么一刻,鬼厌想着转身就走,以避凶险。可这时,那傀儡美人儿已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却是木盒一具。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个半透明的丹瓶,瓶中有半瓶浊水,色泽青绿,像是哪里装进来的死水,但内蕴一道灵光,流转不息,十分神异。 “这就是破迷丹精。” 刚才那些个离开的念头,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鬼厌当即探手,傀儡任他拿去。 瓶子入手,鬼厌不敢即刻打开,只是用魔门秘法探查,与典籍中所载几无二致,一时间爱不释手。 他今生已无上进之望,唯有期待来生,然而东方修行界可没有轮回一说,一旦身死,便是先天灵光蒙昧,化入虚空混沌之中,不知何时触机,方又归入生灵之身,那时可不知是人还是畜牲,资质是超凡入圣还是痴愚不堪,且有先天胎迷,就是长生真人,也难破除。 这破迷丹精,就是勘破胎迷的上乘宝物。得到它,鬼厌就抓着了一线机会。 傀儡及它背后的那人,虽然可恶,但在做生意一事上,还真叫爽快, 鬼厌也不矫情,一挥袖,道意玉蝉就落在一边案上。 两样宝物,说不出谁贵谁贱。 破迷丹精是一切期待来生之人所力求之物,就是一些长生真人、劫法宗师,也会储备一些,以防意外;而道意玉蝉则是用力于现世的人物才会感兴趣的东西,从中可能参透玄门真意及虚空法度。用途不同,使用者也不相同,对鬼厌来说,还是破迷丹精更适合些。 故而做这番交易,他倒也没什么不舍。 傀儡依旧是不慌不忙,将玉蝉拿在手上细看,举止娴雅悦目,还有那神情,与真人无异,几乎要让鬼厌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转念又想,此傀儡的形貌,或是确有其人,一举一动,都模仿那人的作派,不然决不会如此自然流畅,且自具风采。 越想越觉得猜测不错,他就留了心思,要寻个耳目灵通之辈,察探这一家的底细,回头得了机会,必把这傀儡的“本体”抢了来,使尽手段,以报今日受辱之恨! 他心思百转,却听傀儡那边“唔”了一声。移目看去,就吃了一惊。 那道意玉蝉莫名地放出光来,其色晕黄,傀儡拿在手中稍晃,就有“喀喀”之声。 鬼厌之前见过这幕情形,分明就是道意玉蝉脱蜕之兆! 月前他就见了一回,由此生出嫁祸之计,不想在这里又来,若是追根溯源,岂不就识破了他当初的计策? 可转念再想,他早已被傀儡主人识破了来历,那想法倒是多此一举了。 这时,傀儡拿葱管似的纤指在玉蝉上轻轻摩挲,指尖陷入晕黄光里,也不轻动,它背后那位应该也在思索其中奥妙。 鬼厌却等得有些不耐,照他的意思,既然宝物亮相,两边赶紧鉴定完毕,把交易做成,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什么参悟,大可回头去做,在这儿耽搁什么? 他如此心态,其实是有些后悔,这些年来,道意玉蝉名头甚大,见过的人却少,早知如此,他干脆等这玉蝉褪得这一层壳下来,重施故技,来个一宝两卖、三卖,岂不更好? 鬼厌动这些有的没的念头,忽地脑后一激,警兆如冰水浇头,瞬间浸了全身。 他自从进了船屋,不管如何转念,都把戒备的心思提到了最高,他是步虚上阶的修为,可以操控方圆数十里天地元气为己用,放开感应,能够照顾百里方圆。 可危机来得太快,又不知是什么路数,初起时还在百里之外,转瞬间已将庞然之力压至头顶。那庞然之力化为一只山岳巨手,根指玄黄,掌心纹路放出金光,如蛟龙一般游动,轰然罩下。 鬼厌又惊又怒:“莫不是那边要做没本儿买卖!” 念动间,步虚法域应机触发,方圆十里碧焰翻腾,照彻江面,连水下都给映得碧透,过往的鱼虾都倒了大霉,登时被阴火烧死, 然而碧火烧得了鱼虾,却烧不得那山岳巨掌,尤其那蛟龙似的掌纹金光,当空一绕,步虚法域所控元气,竟然就给撕开了大缝,被对方气息压了进来。 鬼厌也算见多识广,已经认出了巨掌来历:“这是‘断岳龙印’,掌如山岳,纹似蛟龙,似具灵性,已经快要练到了化出真意的层次,就算不是真人,也只差一线,我万万不敌……” 他将手中破迷丹精一收,便要遁走。 这时船屋已经受不得断岳龙印的压迫,无声崩解,化为粉尘,更让鬼厌意外的是,那个巧夺天工的傀儡,竟然也在这掌印之下,如细沙一般崩解化灰。 难道不是傀儡的主人动手? 念头也只是一闪,他这时哪还顾得上是哪边下的黑手,勉强维持着步虚法域,抵抗断岳龙印,身形便往水下走,也在此时,眼角黄光闪动,那一枚道意玉蝉从傀儡手中跌落,在漫天尘灰中,也坠进了江水中,距他触手可及! 第三章 鬼厌化身 鸠占鹊巢 上 这种情况,又如何能忍? 鬼厌豁出去了,一咬牙,探手将玉蝉拿了过来,与之同时,断岳龙印又往下压,掌纹金光竟发龙吟,江水激荡,波纹层生。 势头危急,但鬼厌在造下无数罪孽之时,仍纵横北地而不倒,又岂会轻易就范?他当即催动“幽冥九藏秘术”,真形法体化为透明琉璃,内里碧焰以心轮为中心,化为一圈毫芒,像是不停滚动的车轮,由内而外,流转不休。 他修炼的幽冥九藏秘术,将形神法体分为上、中、下三个相互关联的系统,每个系统又以天、地、人三才相分相系,三三为九,其中心轮为“中部”之中,即一切法力神通的根源,主持中枢,最是关键。 如此设计,自然是形神浑然如一,越修到高深处,越是难以分离,其余修士常有的专修阳神之法,他想都不用想,除此之外,还有其它诸多限制,修炼速度在魔门中算是慢的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这“九藏魔身”锻炼得最是精粹,经籍上讲,这一门魔功若能修到六欲天魔,即长生真人的级数,可有九种虚实神通变化,如今他在步虚上阶,只得了四种。 当前使出来的,正是真形法体“形藏三变”中的“中轮火”。 此法一出,他肉身化为琉璃,中轮火外烁,自然生成近百层转速、方向都截然不同的火轮,断岳龙印如山重压降下,却被这碧火车轮层层化消,非但如此,还被他借了三分力量,转动更疾,一下子切开十余丈深的江水,直落江底。 断岳龙印余力未尽,直贯江底,这一条大江当即翻起大浪,淹没两岸,本来鬼厌还有借力反击的手段,但他决意速去,当下闷了头遁走。 很快他就庆幸之前的明智选择,动荡混浊的江水突然生就数十股旋流,一晃眼的空当,竟然就化现出数丈高的魁伟人形,如同镇江之水神,被某种未知的力量唤醒。 鬼厌倒抽一口凉气,这几十个水巨灵,每个都有还丹战力,镇压江水,一切水流,都受其驱役,当这些东西化形出来,这片江域,当即化为一处步虚法域,压制他周身元气流转运化。 这是“点灵布将”的手段,和断岳龙印决然不是一个出处! 只一个敌手已叫头痛,可现在竟然又多了一个。鬼厌绝不敢留力,他张大嘴巴,没有声音传出,可周边江水,轰然激旋,形成较水巨灵生成时还要强劲十倍的漩涡,却是一股脑儿冲进了鬼厌的嘴里。 遍布四周的水巨灵也受到影响,有两个立身不住,受到绝大的吸力捆缚,投了过来,鬼厌口中一道暗绿光环放出,将其一圈,硬给吞下。 如今他身化琉璃,几若透明,从外面看,滔滔江水并两个水巨灵进去,便化为一道浊流,在他胃肠等处打一个转,便是氤氲生雾起烟,催动得心轮更疾,再接下来,就看不清了。 鬼厌嘴巴稍稍闭合,随后又张开,“哈”地吐气开声,江底便似放了千百道焰火,碧焰流光喷射,霎那间将几十个水巨灵都淹了下去,其中有一半都崩解开来。 这是形藏三变中的“吞海瓶”,可吞吃一切有形之物,鬼厌九藏魔身修到当下,寻常祭炼三四十层的法器,还有部分真火玄水,都能一口吞掉,气魄极大,然而在体内化为“蚀心幽光”,中蕴剧毒,专破罡煞,又十分阴损。 吃他这一击,起码数百里江水,都要鱼虾绝灭,周围水系,也会受到影响,几十年未必能恢复过来。 对方也没想到他魔功如此诡异,刚布下的步虚法域立时冲破,这一下就是海阔天高,鸟飞鱼跃,鬼厌一声不哼,九藏魔身化为一团幽绿火焰,冲击江水,以高温化出一片真空,速度因而暴增,这样飞遁,消耗甚大,鬼厌也别无选择。 效果还是有的,他转眼已抢出战圈,正准备切去气机勾连,藏匿起来,身上猛地激震,向上看时,却见江水兴波,上方黑暗天域之中,有一个大红人影,手中持一对铜钹,狠狠撞击,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而其冲击,则是比声音早到一步,先伤到了他。 这是音杀之法,且已经有两倍之速,又是个强敌。 鬼厌强按下到喉咙眼里的鲜血,一时惊惧,怎地来了这么多高手,而且来历个个不同?难道是他金蝉脱壳的计策失败了,各路修士都来夺道意玉蝉? 正想着,夜空中,接连又飞来几道遁光,鬼厌看得头皮发麻,三个实力不在他之下的战力已是要命,再来三五个,也不必再说来生,就在此地形神俱灭了罢! 道意玉蝉再是珍贵,也不比性命重要,他当即设计了一个舍宝逃命的方略,正要扔出玉蝉,吸引对方注意,借机脱身,便听得天空有人吼啸: “刚刚走了一人,大家各自站稳方位,莫要被他带走了破迷丹精!” 鬼厌真的一口鲜血喷出去,手里的道意玉蝉再也扔不掉,怎么如此? 这几天他在随心法会上,也不是单纯闲逛,而是通过各种方式确认,交易对象是否真的出手购置破迷丹精,又是否用可靠的渠道入手。一切无误,他才肯现身,可这又是哪里出了纰漏? 况且,破迷丹精再是珍稀,也不值得六七个大高手一起动手抢夺,一瓶之量,哪够他们分的? 破迷丹精事关他的根本大计,不可能像道意玉蝉那般,一甩便完,就算他再有决断,也在心中纠结。 也在此刻,耳畔忽地一声冷笑传入。 他脑宫巨震,又像被人当胸重击一拳,骇然抬头,却只见得一道若隐若现的光丝在眼前一闪,随后额角沁凉,转瞬之间,就是有惊怖绝灭的杀机贯穿。 鬼厌惨嘶一声,脑宫几乎在瞬间崩解,然而他九藏魔身已经修成了真形法体,又有魔功坚忍强悍之质,一时竟不得死去,反而激发了魔性,在嘶叫声中,琉璃法身外绽开一圈碧火,轰然爆开,滔滔大江,竟是碧焰翻涌,熊熊燃烧。 这垂死一击,威力可怕,无论是谁都要暂避其锋,然而鬼厌也是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在江底冲出几步,便无力倒下,随后被江水冲走。此时他手心还紧握着道意玉蝉,或是心有不甘,戾气驱动,那握力极大,玉蝉外层喀嚓微响,碎裂开来。 裂层之下,又显露玉质,却没什么伤损,而外层的碎片,则在鬼厌掌心中碾碎,又化为哧哧气芒,沿毛孔经络,钻入其尸身中去。 第三章 鬼厌化身 鸠占鹊巢 中 那致命的“光丝”破入眉心,鬼厌泥丸宫便已塌陷,半成阳神破灭,心轮亦是激颤,失了法度,如此全身气脉陷入了最后的混乱。透体而入的气芒几乎没有受到影响,在其经络骨络,甚至是皮肤内外跳跃蹿动,像是无数条逆行而上的灵蛇,直入已经崩毁的脑宫“遗址”。 气芒来得太过及时,跳跃蹿动之际,又时时放出引力,鬼厌散溢但未散失的神魂碎片,就这样被抽吸进来,在嵌入脑宫之时,千百气芒重又凝合,化为一个乌溜溜的芒球,嗡嗡旋转,芒球之外,却涂了一层幽绿光影,那是鬼厌神魂的残片印记。 这个奇妙的芒球在脑宫中稍加酝酿,有一道气机从芒球射出,转眼已勾住了失去法度的中央心轮,由于里面混杂着鬼厌残识,心轮倒不排斥,接收了里面透来的信息,心轮倏然静止。 幽冥九藏秘术,以心轮为尊,心轮止则百脉消歇,百脉消歇则生机散尽,刹那间,鬼厌尸身就为纯粹的死意笼罩。 周围修士都感应到这生机消散的瞬间,天空中轰击铜钹的红衣大汉先收了手,哈哈大笑:“这魔崽子完蛋去球!” 几个人影都飞到这边来,有人便道:“先找‘破迷丹精’。” “白丹道友在水下。” “那便好,我观白丹那一手‘天音丝缕’的剑术,便是论剑轩的真传弟子,也不过如此了。” “正是如此,来年论剑,有说这位可直入论剑轩‘聚仙桥’的……” “莫说聚仙桥,就是百剑庭也大可去得!” 这种随口而来的好话,又无花销,多说两句又怎地?这边一举攻破了大敌谋算,人人轻松,便是平时板脸惯了的,也露出笑容。正说着,江下剑吟声骤起,尖锐如丝,滔滔江水奔流轰鸣,也遮掩不去。 上空气氛刹那间凛肃如秋冬之日,众修士看得分明,江水之下,有一团幽绿火光复明,映透水层,使得先前浑浊的江水,竟如透明琉璃一般。其边缘,先前众人一力夸赞的白丹身影显现,却是让这火光照破了剑势,吐血而退。 这下便恼了一人,大喝声中,脑后张开一圈五色灵光,从中分化出一只明黄巨手,在江面上虚虚一握,亿万钧的江水,竟是硬生生被巨手提了起来,滔滔江水弯了一个拱形,无视自然法理,依旧奔流不息,下方却是露出了河床。 先前那个预言白丹可入“百剑庭”的修士又是一声赞:“玄昊上师好个五行真光……” 说话间,江水中的幽绿火光不由自主给排挤出来,落在河床上,滚了一滚,正是先前确认已死掉的鬼厌。 鬼厌在已经抽空水流的河床上踉跄两步,面无表情,肢体显得有些僵硬,唯有眼中似有火光幽幽燃烧,方圆里许幽光照影,忽闪忽灭,情形怪异绝伦。 “死了也要作怪,魔崽子当真可厌!” 玄昊上师是一行人中,唯一一位长生真人,眼光自然高明。一下就看出,鬼厌生机确实绝灭,如今这变故,想是魔功特殊之故。 他冷笑一声,提起的半江之水轰然下落,他一身五行真光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击之中,自有五行生克变化,江水之中,已有数百颗玄冥阴雷化现,劈头盖脸砸下去。 雷音隆隆,撼动大江上下,在真人修士心念倾注之下,每一颗玄冥阴雷都不会浪费,鬼厌只接了五六颗,身外残余的步虚法域就已破碎,此后每一颗玄冥阴雷都落到实处,电火哧哧流转,就算是铜头铁骨,也给碾化成灰。 有人想起一事:“哎,那‘破迷丹精’……” 玄昊上师哈哈一笑,江水翻腾,有一个半透明的玉瓶分水而出,被玄光扫过,就落到他手上。 周围众修士都是赞叹,这时下方受了伤的白丹也飞抵这边,俊朗的脸上有些尴尬,见了众人便道:“那魔崽子突然元气复振,好生邪异……” 玄昊上师看他一眼,抚须笑道:“白丹你剑法高明,实力肯定在这魔崽子之上,只是不如他狠绝,连自家尸身都要动手脚。吃一堑长一智,下次必不会再吃这亏。” 玄昊上师是一行人的主将,修为又压过众人一头,白丹也不好再说,只能喏喏应声,眼睛却又往玄冥阴雷扫荡之处看去。 他离那魔崽子最近,总觉得那次的变化,不是简单地在尸身上做手脚。不过如今玄冥阴雷连击,那人已是化为齑粉,他也就不再多想。这时玄昊上师又道: “总算不曾让此物落入陆老魔之手,其实落入他手中也无妨,可既然见到实物,便证明消息果然不差,此人技穷矣,我等就要准备接下来的大战,到那之后,南国定然要改换天地!” 众修士有大笑相应的,也有沉默不语的,玄昊上师也不管,袍袖拂动,化为一道虹光,飞入夜空深处,众人纷纷跟上。 大江之上,受之前连番冲击,河床河道已经毁坏大半,江水奔流,漫溢两岸,生灵遭殃,算是这场战斗留下的唯一痕迹。至于鬼厌,玄冥阴雷的轰击过后,已是一片白地,江水一冲,渣子都不留半点儿。 黑夜依旧在延续,距离天明还有一个来时辰,这片江水漫溢之地,忽有气芒蹿动,有澎湃力量,汇集而至,偏又无声无息,完全被滔滔大江遮掩。 浑浊江底,有气芒亿万,攒动不休,不一刻便凝化成一具人形,而人形之中,道意玉蝉居于脑宫,其碎片所化气芒,之前已经收集了鬼厌神魂残片,又试验了幽冥九藏秘术运转之法,此时便依照着鬼厌的印记,重塑形体。 在金黄阳光漫过茫茫水泽,照在这片水域之上时,江上水花翻动,露出了鬼厌的脑袋。 随后他跳出来,身上光赤,但较之战前,连个汗毛都不少一根。 从某种意义上讲,鬼厌还是那个鬼厌,无论是肌体结构,还是神魂特质,都没有半点儿差别。可这时的“鬼厌”,上上下下都“洗”了一遍,从里到外,形神各处,再没有他爹娘的半点儿骨血痕迹, 代之而起的,是一种源于三处虚空,浑融为一的特殊元气所凝固的“材料”。 第三章 鬼厌化身 鸠占鹊巢 下 什么是三方虚空元气? 带着疑惑,鬼厌摇摇晃晃走上江岸,江水漫过岸堤,这里都成了泥塘,他走上去,落足之处却似被火焚过,干燥硬结。 他现在的状态不太正常,脑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信息,原有的记忆、念头,也纷至沓来,但与那些信息相比,却是缥缈不实,与他隔了一层。 他也知道这个身体与以前不同,自家的境况更是不同,但具体为何,总是有些恍惚,像是陷在一个不真实的幻梦里,便如玄门“物化”之妙,不知是我梦蝴蝶,亦或是蝴蝶梦我。 如此稀里糊涂走了十几里路,江水之声渐渐远去,他走入一片田野,惊起蛙声一片,随后百虫响应,咕咕唧唧连绵不断,远处还传来缥缈的蝉鸣,正是这蝉鸣,让鬼厌倏地顿住。 那隐藏在混沌中的模糊意志,如风吹雨洗,雾霾散尽,显露出真实面目。 在他脑宫中,现出一只寸许长的玉蝉,其色暗黄,光泽温润,蝉翼半张,似要从下方开裂的壳中脱出来,又像是永远凝结在此刻。 这是道意玉蝉。 不是什么投影,也不是幻象,而是确确实实嵌进了脑宫里,却一如既往,并无反应,而在其周边,却有一个念头,活泼泼跳动。 与鬼厌自具的神意力量相比,这个念头很是弱小,可依附在道意玉蝉之畔,天然就有压服万方之能,鬼厌的诸多意识念头,都在它面前俯首,难起半点儿抗拒之心。 既然分了主次,一切芜杂的心念、记忆碎片,都是细枝末节,如轻烟薄雾,一吹便散,那个念头坐了主位,里面蕴含的信息则是有条不紊地输送出来。 这些信息,鬼厌能理解的最多不过三成,但没关系,当此念头跳动之时,鬼厌的本我意识就给扫到了角落里,已不足道,真正的主导意识正从久睡中醒来,将信息全盘接收,并有了明确的自我认知。 鬼厌的身躯有一瞬间失去了控制,往前栽,临将倒地之时,又伸出手,撑着地面,就保持着这个古怪姿势,很久,眼中散乱的光芒才重新凝聚。 目光凝聚之后,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看着地面,黑暗不能阻挡他的眼睛,他看到,南国的土地似乎都蒙着一层绿意,如丝线般的浅绿细绒游过土缝,似乎抓一把就能带起一串枝蔓。 泥土的气味扑入鼻端,与之同时,蛙声、蝉声、蛐蛐声,次第入耳,罗织出一片跃动的生灵之网,在其间,空气似乎都带着甜的清露。 他就这样发了会儿呆,继而张开嘴巴,用力呼吸,五感六识近乎贪婪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让五色五香五音五味扑入心尖儿,然后放声大笑,声音在旷野中远远地传出去。 不如此,不足以发泄他近两年来,几被死寂同化的压抑。 他是余慈……分出来的一缕神意念头。 基本上就像是溺在水中的人,千辛万苦透出水面的一根芦管,新鲜的空气从这里透进来,替换出混浊至近乎毒素的废气。就余慈来说,其实就是打破了那死寂空无,灭绝万有的恐怖世界,他现在,才勉强能说是“活着”。 当年在北荒,他在玄武真意、羽化真意的双重作用下,陷入沉睡,而在此之前,曲无劫凭借着之前的计划,从无尽虚空之处,接引来了永沦之地,将其“贴”在云楼树空间之上,由于云楼树已经植入承启天,而承启天与此界天地已然贯接,保持接触的,其实就是永沦之地、承启天以及真界天地,三方元气汇聚,又以承启天为承接之中轴,彼此贯通。 承启天其实是没有资格承受这副担子的,当年虚空相接之时,便瞬间化为齑粉,只是在玄武真意的作用下,破而不灭,碎而犹存,凭借玄武真意阴阳造化的生生之气,一点一点地拼合。 这死中蕴生,毁而后成的玄奥,乃是玄武真意自蕴之神通,也无需他耗费心神,他只在羽化真意作用下,安睡就好。 至此都还顺畅,直到第十二个年头,他从沉睡中醒来。 乌蒙蝉蜕的羽化真意效用,短者一年,长者可达十七年,余慈这十二年的时间,也算正常,然而当他功行圆满,羽化待出之时,却是惊觉他出不来了! 想那承启天承接玄武真意运化,固然是一路顺畅,但受三方贯通之影响,重组的材料却是糅合了三方元气质性,自然生发之下,从承启天反馈到心内虚空整体,由心象而物象,等于是将他洗毛伐髓,重组重构。 这里面的消耗当然不小,但与三方元气,尤其是和真界还有永沦之地的元气总量相比,实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消耗是如此,但三界元气的贯通往来,却是绵绵不绝,永无休止。如此往复来回,心内虚空时时刻刻受到冲击洗刷,正如大江滔滔,泥沙俱下,长年累月,自然而然就淤积起来,在承启天外、在乌蒙蝉蜕之外、甚至是在心内虚空之外,形成了一个“厚壳”。 说它厚,面上倒也不显,一寸来长的玉蝉,再厚能厚到哪里去? 然而这“薄薄一层”,却是十多年来,三方元气层层堆积,由虚化实,再层层挤压、精淬、锻造而成,其中更以永沦之地的死气为最多,乃至占据了主导地位。 就是这样一个厚壳,封住了承启天此时还锁固在北荒上空,难以移动; 封住了乌蒙蝉蜕欲脱蜕化形而不可得; 也封住了心内虚空余慈心神几乎等若是坠入永沦之地,在那死寂绝灭的虚空中,元气冻结,心灵蒙昧,对外一切感应都给灭杀,对内则几乎连本我的认知都要毁灭。 也幸好,这还不是真正的永沦之地,里面还掺了一点儿杂质,另外两方元气的残留,使得余慈能够从中寻觅出一点儿微之又微的生机,并在醒来后的两年中,将其拓展,扩大。 这是他本人,而那些与他心神相接的生灵,都算倒了大霉。 影鬼这样的受过祭炼的法器元灵,寇楮、幽蕊这等“信众”,虚生、宝蕴这般寄居在心内虚空者,或多或少都受到永沦之地的影响。有昏沉不清的,有一睡不醒的,一片混乱。 倒是小五、铁阑和李闪等,与他心神牵系较小的,状态正常,这十多年来,主要是他们在周边守护,近段时间,余慈甚至通过某种方式,短暂恢复了与他们的通联,事态正向好处发展,不想小五的存在,不知怎地被泄露,引来无数强手,欲夺取五岳真形图,连锁反应之下,乌蒙蝉蜕也在混乱中被抢走,来到南国。 第四章 狐朋狗友 特殊生意 上 鬼厌全身光赤,走在田野上,心中转动的,则是余慈的念头。 余慈还在熟悉鬼厌这副身躯,一时漫无目的,这时候,远方的消息,通过某种特殊渠道透过来,那是李闪。 如今北荒那边,小五陷入麻烦,铁阑在边上帮忙,不克分身,只有李闪随他南下,要说以其通神上阶的修为,也帮不上什么忙,可余慈这两年静中思变,一直在尝试与外界通联,在李闪身上,倒是有些成果。 之前李闪是做了一个祈告,想借用他的力量。 由于新的通联手段不完善,李闪能够借用的力量相当有限,往往都是积蓄甚久,才足够一次之用。像是在移山云舟上,解形玄变符和延生度厄本星咒连续两个救命符发动,怕是一下子就耗掉了其两年来的积蓄,如此临时抱佛脚,作用如何,可想而知。 也罢,反正离得不远,如今他新得了这具“分身”,正好去试试效果。 念动间,鬼厌身躯透光,心轮转动,驱使碧火,鼓力而飞,夜空中哧溜溜连响,留下一条芒尾长带,声势不小,不过逐渐又消隐不见,这是余慈渐渐把握住了其中法门,掌控渐趋老道的缘故。 但不论怎样老道,乍用上这样一具与他前面数十年修行全然相异的肉身,别扭的感觉都挥之不去。 出落个这样的结果,倒不是余慈非要留下鬼厌身躯做事,而是当初鬼厌先被剑气贯脑,又遭玄冥阴雷灭杀,错非是余慈在玄武真意中浸淫十多年,深得生机寂而复起之要旨,又仔细研究乌蒙蝉蜕羽化之妙,对肉胎重塑,颇有心得,还做不到这地步。 人之形神,为天地之间最精密的造物之一,任何一个微小的误差,都可能导致不可测的后果。余慈这其间,自然是依照原先的“模具”,照葫芦画瓢,才最保险,当然,他也恨不能多消耗一些外封的“厚壳”,怎么浪费怎么来,才用上这招儿。 种种条件之下,余慈是完全复制了一个鬼厌,而他本人仅仅探出了一个念头,某种意义上,主弱仆强,接下来的磨合,在所难免。 如此飞遁数百里,等到遁光完全消隐,余慈才有心力顾及其他,这时就发现裆下古怪,不由拍了拍额头,这具身体现在还是光赤无遮,南国修士众多,虽然他在千丈高空,可要被人瞧见,可要丢份儿大脸。 习惯性去翻储物指环,然而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此一轮灭杀、重塑,都在大江之中,不说玄冥阴雷的破坏力,就算储物指环还在,被江水一冲,也根本寻不回来了。 无奈之下,他举目四顾,看看有没有可供蔽体的物件。 夜色无法遮挡他的视线,而南国人烟相对稠密,这一扫倒还真让他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个颇具规模的车队,足有五辆大车,都由南海特有的异兽“踏浪吼”拉动。 这异兽高逾九尺,雄健有力,通体深蓝,点缀鳞片,四条带蹼巨足上,时刻都有淡淡水烟流转,此兽天然能聚水气,踏水如履平地,登上陆地亦是神骏非凡,且等若是踏水烟而行,脚不沾地,特别平稳,不少豪商大户都有用它来带步,在南国蔚为风气。 余慈张开鬼厌的步虚法域,在车队上一罩,里面有两三人显出些疑惑,这是因为余慈掌控力还有点儿缺限,使周边温度略有变化,但也仅此而已。 余慈便知,车队看上去虽有些身家,但其中没有任何能与他抗衡的人物,如此这般,江湖救急,他去拿身衣服,也无所谓吧。 也不耽搁,化为一道淡影扑下,与车队的距离转眼缩到不足百丈,他甚至已经选好了目标,可在此时,他身形猛然一挫,化为一道散逸的碧绿火烟,袅袅散去。 可实际上,在火烟散尽之前,他的身形已经出现在两里之外,一片小树林中。空气中响起细微的“噼啪”声响,那是九藏秘火些微外溢造成的现象,林中似有百十个流萤飞舞,又像是坟头鬼火森森,已经给甩到后方的车队中,分明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异状,响起几声惊呼。 余慈不在乎那个,他一记幻烟挪移抓得准确,用得突然。林中修士虽是早一步发现他,但恶意流露得太早,且应对不当,失了先机,在飞舞的幽绿火光中,一声大骂,同时放出一道雪亮剑光,在空中一晃,剑光分化,竟是化为八团晶曜光圈,硬要破开余慈架设的步虚法域。 这是剑光分化的上乘剑诀……南国不愧是修行繁华之地,这等剑诀,随随便便就碰到一个。 使剑的人也有步虚修为,或许是剑修的缘故,并未张开步虚法域,然而其分化的剑光跳跃飞转,光圈看似雾朦朦的,其实锋利无匹,余慈这远未臻圆融的步虚法域,便有些不稳。 果然还是磨合的问题。 使剑之人自然也有感应,剑光摇动间,竟是再度分化两股,寻隙捣虚,意图转守为攻。刚刚在手中,没来及发出去的杀器亦是预备妥当,定能将这裸着鸟儿招摇过市的家伙一举灭杀。 可在此时,他身上骤然一冷。 几乎就是贴着他的鼻子,一头狰狞凶陋的鬼物蓦然显化,寒气森森,不知其所来由,尤为要命的是,鬼物虚实莫测,一个出奇不意,瞬间突破剑光分化的屏障,直扑上来。 仿佛有寒流贯体而过,他半边身子都僵了,那修士不想竟有这一手,大骇之下,只觉得心头猛向下坠,种种负面情绪像是一场飓风,飞刮而过。 他大叫一声,匆忙令剑光回环,护住身体,哪想到余慈嘬唇轻吹,一道碧绿烟箭便擦着剑光瞬间的乱象,破脸额而入。 “蓬”声炸响,使剑这人当即面目全非,神魂被死气寒意灭杀,手中一柄尚没有来得及发出的小剑也坠在地上,被余慈招手拾起。 其实这一架打得很没来由,使剑之人目标是那车队,但余慈突然横插进来,使他感觉有威胁,便要先下手为强,放出手中杀器,却不想余慈感应、反应都极敏锐,又浑不讲道理地放出死魔神通,一举将他灭杀了,最后的杀器也没放出来,死得憋屈无比。 而这还不算完,余慈身外幽碧火焰焰尾偏转,似有指向,与之同时,林中地面之下有人跳出来,叫道: “莫动手,老厌,是我呀!” 第四章 狐朋狗友 特殊生意 中 这是碰到鬼厌的旧识了。 余慈用鬼厌肉身,只求一个方便罢了,也不是非要装成这败类,照他心意,林子里这人,既然和鬼厌相熟,十有**也不是什么善类,反手一掌打杀了便是。 可那人语气虽是熟络,其实警惕得很,从地下蹿出来后,身形立住,气机却是时刻偏转,似乎在身外多了几个重影,令人把握不住。 此人遁法想来是在水准之上吧……一击不中,让他脱逃,说不定还要多个麻烦。余慈目前有事在身,略一考虑,干脆不理会他,自去扒地上死者的衣服。 使剑这人被九藏秘火迎面击中,更重要的是被死魔神通攻破神魂,再没有半点儿生机,余慈三两下就扒掉他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顺手捡起了从他手上掉落的小剑。刚刚这厮就意图以此剑遥空击杀鬼厌,最后却是连出手都没来得及。 余慈打量这柄小剑,见其长不过半寸,像是个没有祭炼完成的剑丸,入手冰寒刺骨,其他的倒是看不出什么。由于他身上储物指环已经没了,就把这小剑夹在指间。 他一连串动作倒是让“旧识”相信,鬼厌是不会出手了,便就松一口气,嘴上立刻就没了谱:“唉哟喂,老厌你可越来越邪性了,就算是深更半夜吧,挂着鸟儿倒处溜达,也不是个事儿……” 眼前这人,个头矮小,只到鬼厌胸口,相貌倒是俊秀非凡,乍看去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只是说笑时话音尖利,荤素不忌,显然其表里不甚一致。 他认得鬼厌,余慈可不认得他,不过这时,核心念头周边的鬼厌记忆翻动,几十条相关的信息跳出来,余慈登时明白: 这家伙叫段湘…… 此人说是旧识,其实连狐朋狗友都算不上,虽然他们联手做过几桩案子,同上过几个女人,其实交情不曾留下半点儿,是那种见面笑嘻嘻,回头随时可以把对方出卖的类别,按照鬼厌本心,早想将此人干掉。 然而,别看段湘修为比鬼厌低了两个层次,仅是步虚初阶,看上去也嫩得多,可事实上,他的岁数总有八百靠上,比鬼厌整整大出一倍,在步虚修士这个层次中,也算是“高寿”了,以他的实力,能活到这一步,必有可称道之处,鬼厌也有点儿忌惮的。 一时找不到话说,他干脆继续保持冷漠态度,自顾自打理衣服剑修要比他瘦上一圈儿,衣服却是紧了。 段湘则趁机对他仔细打量,末了便笑:“老厌你除了鸟儿没变,其他的可是大不相同,这段时日,莫不是被哪个娘们儿给治了?” 此人倒是感应敏锐…… 余慈心知肚明,鬼厌外形不变,可形神“材质”已经不同,纵有浑厚的幽冥九藏秘术修为遮掩,气机总会有一些微妙变化,想来段湘就是感应到了这一点罢。 余慈便有些心烦,他着实不愿意费心思扮演鬼厌之流,略一思忖,倒是想出一招,当下自家念头退居后台,一直给压制的鬼厌意识上浮,随即接管了整具身躯。 格局一变,余慈的感觉就不相同。 中央心轮转动,吞吐阴火,遍烧全身,之前一些窒滞不到的地方,也都通达无碍,远比他主控时来得爽利。 更值得关注的是,其心神活泼泼跳动,运转间,身上气机就显得圆熟自然,一些之前还需要特意寻觅回忆的信息,纷纷跳出来,自然组合,不需要他再耗费半点儿心力。 这也是必然的,余慈分化出的念头,层次极高,当然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可一道神意、一个念头能有多强?其心力自然也有限,多数事情只掌其大略而已,要它面面俱到地控制一具陌生的躯体,确实不太合适,强行如此,其行事风格就是直线条的,少了机变,还不如现在这般,抓其源头,放其支流,自生灵动。 如今看来,前面倒是做得岔了。 余慈干脆任鬼厌的意识去发挥,等衣可蔽体之后,鬼厌便懒洋洋地开口: “这个蠢货是谁?” 他声音一贯是细若游丝,若断若续,虽不好听,却有一种特殊的味道,很难把握,让余慈模仿,还要吃力不讨好,当下自然不同。 声音一入耳,恨不能离他八丈远那位便喜动颜色,顺着就道:“就是蠢货呗。” 与蠢货为伴的段湘嘻嘻又笑:“老厌你近来定然是功力大进,这一手是什么法门来着?” 他目光偏转,在一旁死魔身上打量。这还是试探,也是余慈放出的死魔神通太过特异死魔的形象并没有定论,这次召劾的死魔,又特别惹眼,长有五只眼睛,占了脸面大部分,妖异丑陋,挤得鼻子不见,在剑修死掉之后,仍然没有消失,反而因为吸收到充盈的死气,身躯愈发凝实,在体外结成甲胄般的肌肉,凶横酷厉。 不过段湘仍未怀疑到别处,如今死魔五只眼睛,都闪烁着幽绿光芒,其口中吐露烟气,色泽暗绿,寒冽森然,这些都是幽冥九藏秘术的特征。 事实上据他所知,幽冥九藏秘术九种应用法门,愈到后来,越是怪奇诡谲,魔门手段,不都是如此么? 殊不知余慈如今的本命神通有两种,一是解析,二就是死魔神通,这与平等天上的大神通、还有天垣本命金符上的符法神通都不一样,只要心神尚存,便可发动,本质无二,仅是借用的力量不同而已。 这里面的玄机,鬼厌也不会回答他,只是阴森森一声笑,盯着段湘看。 段湘笑吟吟地,倒也从容:“老厌你莫恼,刚才真的是误会,你也该看出来,我们对的是那个车队,有一桩生意涉及于此……当然,那蠢货也太紧张了些。” 傻子也知这话不尽不实,鬼厌又哼一声,在他意识深处的余慈,已经将鬼厌记忆中,有关段湘的信息全数“过目”,知道这家伙遁法确确实实是第一等的,想一击灭杀,很是困难,也不愿节外生枝,不如离开,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可这时候,段湘却是主动问起:“老厌你这个模样,莫不是三水剑门的事儿发了?” 第四章 狐朋狗友 特殊生意 下 什么三水剑门? 鬼厌不动声色,只拿眼看过去。 段湘却是误会了,击掌笑道:“果然如此,老厌你不愧是咱们这一拨里面,最出息的。水剑生一贯是眼睛长在脑门儿上,却不想他的儿媳妇,让老厌你得了手,那张脸便是蹭上满地灰土,都不顶用了……” 紧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做出关心的态度:“不过老厌你怎么想的?水剑生虽然只在聚仙桥上挂了个名,怎么说也算是论剑轩的外门弟子,而且据说他的妹妹在半山岛修行,是少有的同时与两家通气的人物,地位特殊……” 随着段湘言语,鬼厌的记忆翻动,想起湖上那一出,当日船上诸人,确实是使剑的多,那少妇挣扎哭叫中,似乎也有类似的名号。 原来是三水剑门,后台也是很了不得的样子…… 内里余慈暗叫一声阿弥陀佛,觉得鬼厌落得今日下场,真是老天有眼。但眼下当然不能这么讲,鬼厌也不用他教,依旧是用那缺乏新意的冷笑回应。 段湘看得出来,鬼厌今天是不愿搭理他,这倒更确证其心中猜测, 他还要再说,鬼厌已是冷冰冰一句打回来:“道爷又不是上了胡姒,也没有办掉叶缤,哪来那么多名字好记?” ……你妹!死的就该是你这样的! 余慈不知道胡姒是哪位,但后面一位实在是触了他的逆鳞,可偏又是这种情况,他又是气恼,又是尴尬,感觉古怪极了。 他也没法给鬼厌这死鬼教训,由此愈发地恼怒段湘,更不愿意搭理此人,收到他的“指示”,鬼厌就把不耐烦表露在脸上,段湘自是看到了,他呵呵一笑: “老厌你豪气!总之呢,今天这事儿,大家都不要往心里去……” 鬼厌低声一笑:“各走各道。” “然也……等等!”段湘似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改口,“老厌,那蠢货死了就死了,可再不济也是一个人手,缺了他,让我这边唱独角戏,可是大大的不妙。” 鬼厌双臂交抱胸前,乜眼看过去:“哦,敢情还要赔你点什么?” 段湘忙摆手,结合他年轻后生的面孔,倒显出无辜和委屈:“我可万万没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老厌你要是腾得出空儿,不妨帮一把手?我介绍的生意,你也知道,别的不说,报酬定然是第一等的。” “你的生意……呸。” 鬼厌笑呸了一声,段湘此人,八百多年的岁数,也舍得下架儿,什么买卖都能去做,不过能牵扯到鬼厌的,绝大多数时候,只有一类: 背黑锅。 鬼厌臭名昭著,段湘也是北地出名的邪魔,他们所过之处,总会掀起滔天大案,害人无数。这种情况下,便有些人想加以利用,借他们的名声,去做一些不好言道的丑事,再把自己摘出来。 对鬼厌来说,反正债多了不愁,他偶尔会接一桩这样的买卖,赚些外快。 至于段湘,却是比他深入得多。在这一类生意中,他是类似于牙人的角色,上接下串,做得风生水起,这家伙看似嘴上不把门,实际上口风严得很,在这一行,竟然颇有口碑。 几百年下来,接触的私密污浊之事,不知凡几,竟然还能活到现在,手段可见一斑。 可惜,就算是原来的鬼厌,这个时候也不会再多生事端,故而拒绝得分外干脆:“道爷没空儿!” 也在这时候,余慈接到了李闪第二次祈告,那边事态危急更甚,他不再耽搁,一摆袖子,化烟而走,把段湘的叫唤声抛在后面。 远去数十里开外,余慈觉得这样还慢,一声喝叱,随他一起飞起的化形死魔发出尖啸,凭空化为一道混浊光芒,穿入夜空。 茫茫夜色中,有两条虚实莫测的“线条”,贯穿天际,形成一个“三角”。三个顶端分别是余慈、李闪和承启天。 李闪祈告的“信力”,先是跨越遥远距离,接入承启天,通过那边一个中转,才进入心内虚空,和余慈的意识接上。 这就是余慈和李闪之间通联的基本结构,死魔是他神通所化,天然与他心神相通,自然就循着李闪和他的联系渠道,锁定目标方向。 而出现这种情况,却是李闪和余慈两方面的原因。 当余慈被封进永沦死气的厚壳中后,受到影响最大的,是虚生,至今还是沉睡在屠灵狱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第二位就是寇楮,这位余慈最狂热的信徒,虽不至于一睡不起,可绝大多数时间仍是昏睡,堪称是“感同身受”,其实是和安置在脑宫内的神意星芒结合太紧密,受到永沦死气的冲击也更厉害。 但这样一来,也是受到三方元气的冲刷,阴神法体日益巩固,修为不修而进,前段时间竟是阴极阳生,突破进入还丹境界,在阴神法体中点燃一朵纯阳之火。 当然,再怎么精进,他都是昏迷不醒的时候多,这时候总要人照顾,还算“外人”的李闪,便接过了这副担子,也是偿还寇楮救命之恩,一直以来,都是做得妥帖。为此,也挣扎在昏、醒之间的影鬼,对他印象不错,又见其修为太低,便瞅了个机会,传授给李闪一篇上乘心法,却是源自于魔门,叫“天蛇法解”的。 天下魔功,无论高下,万变不离其宗。第一条是种魔育魔,提升魔功层次,第二条就是敬奉魔主,李闪按部就班修行,又有影鬼提点,基础打得很牢,可等到敬奉魔主这一关的时候,却是出了意外。 他那一日魔功小成,魔念升腾,欲与魔主交感之际,在半途被承启天截留了。 究其原因,大约是他常在三方虚空交错之地留连,隔绝、混淆了与外界的气机,本身又和此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余慈已经羽化真意有成,醒转却被困,几乎要被永沦之地绝灭空寂的环境逼疯掉,正挖空了心思,寻找脱困之道。 李闪的魔念是他自醒来之后,捕捉到的第一个外界讯息。 即便是微之又微,却也确证了,他选择的方式和路径,没有错! 第五章 正常标准 异态变化 上 自醒来之后,为了脱困,余慈进行过无数次尝试,但无一不是失败。 他虽说是越来越熟悉永沦之地的状态,也渐渐学会了在“米粒”上腾挪变幻,大做文章,可封住他的那层厚壳,也太过顽固。 “厚壳”是由三方元气堆积而成,只是永沦死气占了大头。可说到“永沦死气”,何谓“死气”?就余慈这些年来的感受,永沦之地死寂空无,哪怕是最微弱的元气波荡,也不曾有过。 他不免怀疑,所谓的“永沦”死气,更像是被“污染”的其余两方元气转化而成。当然,这只是一个猜测,余慈这两年所做之事,也与它无干。 余慈早就明白,一切问题的关键,其实都是落脚到掌控力上。 本就是给捆缚手脚,身不由己,又谈何破壳突围呢? 一切都要从基础做起,从基本的控制力做起。用这个标准,可将“厚壳”分成三部分,即易控制、难控制以及无法控制的。 这样一来,真界和承启天两方元气,有玄武真意统驭,最易下手;有它们做抓手,在相应的虚空区域上,也能做一些事儿;但一切都到永沦之地为止直到眼下,余慈还没有真正探入永沦之地,暂时也没有这个打算。 以此标准看待,承启天无疑是最核心的区域。 一来它连接真界和永沦之地,是绝无争议的枢纽;二来它是心内虚空的“突出部”,是余慈与外界天地最接近的地方。三方元气汇聚之后,这里似稳实乱,明面上格局不变,实际暗中激烈动荡,变化万千,也蕴含着无限可能,想要突破“厚壳”,唯有从这里着手。 余慈从醒来那日起,一直在努力,在这儿,他从旁观者,变为参与者,也意图在将来,成为控制者。至于他努力的方式,就是细察入微,把握机会。 李闪就是一个机会。 不管李闪此人的实力有多么弱小,他信奉余慈为神主,堪称是有里程碑意义的。以往余慈与寇楮、幽蕊等人心神联系,发展所谓信众,是以神意星芒为基本,高屋建瓴,以上就下,信众得来之易,莫过于此。 可李闪不一样,虽然是半路截胡,但也错有错着,某种意义上,他才是余慈的信众里,头一个“正常者”。 目前来说,李闪还处在较懵懂的状态,他对自己的情况、余慈的情况、彼此的作用,都缺乏足够的认识,但越是这样,他的表现越具有代表性,其价值就越大。 两年来,余慈对李闪有了较为深入的认识。 李闪是那种比较有心计,也有主见的人,和余慈也缺乏认知和情感基础,最初,其信力说不上有多么稳固,表现得若即若离,和余慈的“连线”经常断掉。说起来,在二者的关系上,这里反而是他占据了主动。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大约半年左右,随着李闪的修行逐渐加深,对信力的理解逐渐明晰,对余慈赋予的法力依赖逐渐加重,他们之间的联系也就越来越稳固,主导权也终于开始转移。 这大概才是正常状态吧。 对余慈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想到如元始魔主、罗刹鬼王,也有将主动权拱手让人的状况,他的感觉就非常奇妙。 他在李闪身上,真的学到不少东西,这也是他看重李闪的最大因素。 此时的李闪,刚刚完成他的第二次祈告,心神有些疲惫,就坐在船舱里,细思接下来的行止。 船下,已经有两个修士沉了底,是被李闪用积蓄的符瞬间击杀,虽是干净利落,可如今他们的情况着实不妙,因为敌人的包围圈,已经逐渐锁定了相关区域。 这两日,李闪愈发可以肯定,那个携假货而去的花妖,必然是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并且回溯根源,找到了破绽所在。 想那大通行以一商家之力,造出移山云舟,又主导航路多年,仍未见有势力取而代之,在移山云舟的管理上,是相当严格的,云舟上乘客的生死,必然都要统计在案,只要花妖留心,就能发现,大通行统计的尸身,只有一具,这与她和鬼厌制造的事实不符。 李闪也没想着遮掩,在他看来,南国广大,人口众多,又是水道纵横,地势复杂,偌大的地界,随便一个藏身,花妖难道还能掘地三尺,挖他们出来? 前面一个来月,确实是比较轻松地混过去了,但这两天,好日子到头了,他和孙婕藏身的位置,多次被窥探,然后就是无休止的追捕。 李闪估计,参与到追捕中来的修士,起码有百人之数,那花妖似乎是撬动了某个本地势力,借此搜索,方有这般高效,如此手段,哪像是传说中独往独来之辈? 他越来越吃力。 孙婕被鬼厌的九藏秘火正面击中,五脏六腑都受重创,本是必死,却被他用延生度厄本星咒,救回了性命。可这符再玄妙,也还不是是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丹,吊命可以,这伤势却是只能慢慢调养,没有别的好法子可用。 带着一个重伤号,辗转腾挪多有不便,如今他是藏在船上,顺水飘流,还好一些,可若再受惊扰,折腾两回,也不用那些人动手,孙婕一缕香魂,便要归天去了。 他叹了口气。 见他这模样,旁边女子素手执壶,为他倒了一杯温凉的茶水,李闪道了声谢,啜了两口,抬头问道:“身子可还能支撑吗?”。 孙婕低首道:“还好。” 此时的孙婕,已经不像在移山云舟上那般,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脸色苍白,双眸无神,未施脂粉,本是打下了三分姿色,然而身上很随意地披着一袭颜色素淡的宽袍,腰间系着丝带,袍下却裸出一对雪足,有些慵懒随性,偏又眉目带愁,恰似一位孤梦方醒,闺怨未尽的少妇,凄婉可怜,自有另一番滋味。 尤其是她多年沉沦欲海,不管心态如何,举手投足间,自然带一股妩媚风流,对异性的吸引力,丝毫不减。 在她身边,李闪赏心悦目,但要说沉迷,倒也未必。 李闪是个非常理智的人,在北荒多年的挣扎打拼,早把他心中最后一点儿不切实际的部分给磨消掉。当然,理智不等于无情,他乡遇故知,本就能触发人浓烈的情感,李闪何独能免? 所以他才舍去这年来的积累,从敬奉的那位主上那边,请来仙符,硬是将孙婕救起,这是他的情感底线,里面也有自恃靠山的缘故。 救了之后,就是另一番情况,况且,孙婕的态度,也有所保留。 孙婕疑惑,且忧惧着。 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孙婕可以确认,在移山云舟上,她确实已经死掉了就算还有一息尚存,却也是进入到了不可逆的死亡进程中,除非是服用仙丹一级的丹药,才有可能逆转生死。 可事实是,李闪轻轻巧巧就把她救了回来。 孙婕不自觉轻抚额头,在她眉心深处,留着一点星芒,此星芒统驭全身气机,以独特的方式流转,从中萌生一点生机,连绵不绝,周遍全身。 正因为有此一着,纵然她如今还是五痨七伤,重伤难愈,却还是保着性命。 这究竟是什么法门? 孙婕问过李闪,可这位童年旧识,也是语焉不详。她还问过道意玉蝉的事儿,事实上,李闪也多次主动和她提起,询问她背后那人的底细。 孙婕对鬼厌之事,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两人由此谈及玉蝉来历,李闪回答说,是“教门圣物”,听到“教门”之类的字眼,孙婕心中本能就有疑惧之感。 可怖的童年,如漆黑的鸦翼,与她的血肉粘连在一起,如影随形,她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李闪还跟着赤阴女仙? 就算后面李闪否认,这个心结总是难除。 看着在一边啜茶思忖的李闪,阴郁的情绪像乌云般漫过心头,她突然开口:“阿闪,你还是走吧。” 李闪一愕,扭头看她。 “我看得出来,你虽是修为不济,却有许多办法,那些人围不住你的,只是因为有我拖累……” 她说的无疑是实情,不过李闪救她下来,不是听她说这些的,他皱起眉头,正要说话,又听孙婕道:“当初,在教中,我最佩服的人是鱼刺哥哥,做梦都想学他那般逃出生天,自由自在,若能做到,已是满足。 “后来当真出逃成功,却转眼落入鬼厌手中,成了他的鼎炉,神魂受制,生不如死,至此方知,这世间处处都是险恶,非双仙教所独有,或许只有寂灭,方是最舒心的归宿。阿闪,你便当是成全我……” 李闪没有即刻回应,孙婕极度悲哀阴郁的心境,多少也影响到了他,这处船舱就显得太狭小压抑了。 一口将凉茶饮尽,些微凉意浸入肺腑,倒是稍洗心头晦暗,他暗忖道:孙婕经历苦楚太多,眼界也给逼给小了,我当年也是如此罢,如今…… 想到那一位依旧有些模糊的“主上”,他心中忽地一振就是刚刚烦恼叹气的时候,他也没有为自家性命担忧过,尤其是最近连续两次祈告都有回应,反馈还有所增强。 有办法的…… 正想着,船舱外空气爆鸣声炸开,来势太猛,李闪只觉得头上一凉,整个舱顶都给掀飞了,这时才响起吼啸之音: “莫要走了鬼厌同党!” ********** 高估自己了,不过明天中午会有一更。 第五章 正常标准 异态变化 中 李闪心中一激,幸好早有准备,也不看来人,捏碎了早已备好的符箓,同时船底无声无息裂开一个大洞,江水狂涌而入,符箓灵光落在水中,当即氤氲生雾。(更新速度最快记住本站即可找到本站)【-无弹窗,永久网址:,!】 雾气中,李闪和孙婕的身影都是隐没。 江面上,雾气扩散得好快,转眼之间,就是横亘十里,且没有一个特定的源头,范围还在不断扩张,已经将附近的江岸、青山都遮了半边。 江畔便有人骂:“又是这招!” 要说还丹修士,就是初阶,其六识感应范围已经超过一里,扫荡十里,并不为难,可这李闪二人,往往在雾符之后,随即使出某种遁术,水木金石,莫不如履平地,且是隐匿气息,让人无从发觉。 这两日,就用这一招,已经两次从他们手中远遁,三个还丹战力带领的围捕团队,屡屡失手,气得主家跺脚大骂,嫌弃手下在贵客面前丢他的人,给了好大压力。 无奈之下,这边的主事者屈山,只能花些价钱,请术业专攻之人,前来应对。 “回风道长,你看这里……” 旁边布衣道士轻抚颔下短须,神色平淡,朴实无奇的脸上,略现莹光,不类凡俗:“虽是寻常手段,但气机流转,却是堂堂正正,非是邪魔之法。你说他们是鬼厌同党?” 拿钱办事儿就行了,哪来这么我废话?这道士活该窘迫到吃佣金过活…… 屈山心里不爽,脸上倒还保持着基本的客气:“道长明鉴,那两人之中,有一个乃是鬼厌凶魔的姘头,一路南来,日日宣.淫,移山云舟上人人知晓……” 道士看他一眼,点点头:“也罢……散!” 他一声轻喝,袖中便放出青白灵光,乍看去,像一只在江上嬉游的水鸟,所过之处,雾气纷纷吸入其腹中,江面越来越清晰,“水鸟”也越变越大,最后一声长唳,已扩及三丈长的巨翅扇动,狂风骤起,雾气流散一空。 但此时,江面上船已沉,人不见,只有远方猿啼数声,还有前面飞出的修士停在江面上,傻傻对望。 “人呢?” 屈山好险才咽下骂声,又回头看道士:“道长,你看……” 布衣道士唔了一声,也不说话,拔步向前,直趋江面,不见任何法器化现,轻飘飘如御风而行。这一手几非还丹手段,让一腔不满意的屈山,将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 布衣道士到了江心,信手一招,那水鸟重化为一道灵光,收回袖中,环目四顾,忽地再一指,指尖前的江面当即中分,波翻浪涌,现出一条宽逾三尺,深及江底的裂隙来。裂隙中,分明有人影掠过。 此时屈山已经驭器赶至,见状先一喜,又倒抽一口凉气,这不动声色间,已裂水分江的手段,非要是抱丹真煞浑厚圆融,又具备独特法门者莫办,至少他肯定做不到。 回风道士在此地混得颇不如意,每日里做些斩鬼除魔的法事,换些丹药材料,艰难修行,却不想实力强横至斯。 心里动荡,但他总算是分得开轻重,大喝一声:“鬼厌同党,么魔小丑,还不束手就擒?” 说着他也放出一道水碧光华,入水而没。 这是主家赐给他一枚分水蛇梭,只要在水汽充沛之地,便可分化出数条剧毒蛇灵,捆缚毒杀目标,他已经有十成十的信心,江水深处,分化的剧毒蛇灵很快传来反应,那是噬咬到目标的信号。 “在那里,下网!” 屈山大喜,口中连迭下令,江畔和江面上的手下,都放出一团灰蒙蒙的丝网,沾水便伸展开来,覆盖水层,迅速下沉。这是南国非常有名的“拦江网”,专门封锁水道,且能根据需要,淬染毒物麻药,沾着就要倒大霉。 江水变得混浊,分水蛇梭依旧紧咬目标不放,传回大概的位置,几张拦江网彼此连接,将那边区域封绞缠紧实。 “抓到了!”有性急的已经先叫了出来。 屈山嘿嘿一笑,正待再下令,天空中陡然传来一声厉喝:“下面几个,哪个是鬼厌同党?” 这厮说话无礼! 屈山闻言大怒,一抬头,却是一盆冰水当头泼下,两眼都发了直。 如今长夜将过,天将破晓,远方天际现出一抹殷蓝,色泽纯粹,可在江畔群山之后,却不知何时架起一座色彩明丽之虹桥。 赤橙黄绿青蓝紫,架接江水山外,看似几分虚无,又见绚烂,然而虹光吞吐间,虚空波纹层生,云气流散,扭曲光影,分明是难以承受之态,自显出堂皇威凛之势。 屈山开始手抖:“聚仙桥!” 上一劫末,论剑轩那一位造化剑仙,登锷山,临东海,一剑破空,千里剑虹飞架海天之间,化为聚仙桥。 聚仙者,汇聚天下剑仙之谓也。当然,此界剑仙十之**,都在论剑轩,聚仙桥的真实含意,其实是接引天下有志成为剑仙之人。 故而,有人称聚仙桥为剑仙接引之地,一步登天之所。 聚仙桥立,天下剑修蜂拥而至,一年之间,逾十万人。经过考验筛选,最终得以留在桥上的,不过三千。 这么多年过去,聚仙桥已经成为了论剑轩的标志之一,每当聚仙桥上剑修出外,便由聚仙桥分化出一道投影,飞架天外,自由来去,已等若是一件极厉害的法器。内中还可藏百余剑兵,成就剑阵,令人胆寒。 论剑轩为当世四大门阀之一,与八景宫、空有庵、以及未分裂前的元始魔宗并列,雄踞东南,全盛时期几乎雄霸天下,无人敢摄其锋,如今虽是不比从前,但在南国,其影响力还是首屈一指。 相比之下,屈山所在的小堂口,连个小都算不上。只这一座虹桥,屠灭堂口十几二十次,也若等闲。 屈山脸上僵硬,他看到,虹桥之上,正立着一人,身外极罕见地穿着一身软甲,外披宽袍,腰系玉带,悬剑带冠,甚是英武。尤其是一对瞳眸,居高临下看过来,金灿灿似有雷火交迸,让屈山呼吸都有不畅。 他心中更是叫苦,这一位,他也是认得的:“金瞳神将……彭索!怎地来了这一位杀神?” ********* 晚上诮有一章,但肯定会晚,大伙儿明早看吧,希望天明前写出来…… 第五章 正常标准 异态变化 下 李闪心中一激,幸好早有准备,也不看来人,捏碎了早已备好的符,同时船底无声无息裂开一个大洞,江水狂涌而入,符灵光落在水中,当即氤氲生雾。 雾气中,李闪和孙婕的身影都是隐没。 江面上,雾气扩散得好快,转眼之间,就是横亘十里,且没有一个特定的源头,范围还在不断扩张,已经将附近的江岸、青山都遮了半边。 江畔便有人骂:“又是这招!” 要说还丹修士,就是初阶,其六识感应范围已经超过一里,扫荡十里,并不为难,可这李闪二人,往往在雾符之后,随即使出某种遁术,水木金石,莫不如履平地,且是隐匿气息,让人无从发觉。 这两日,就用这一招,已经两次从他们手中远遁,三个还丹战力带领的围捕团队,屡屡失手,气得主家跺脚大骂,嫌弃手下在贵客面前丢他的人,给了好大压力。 无奈之下,这边的主事者屈山,只能花些价钱,请术业专攻之人,前来应对。 “回风道长,你看这里……” 旁边布衣道士轻抚颔下短须,神色平淡,朴实无奇的脸上,略现莹光,不类凡俗:“虽是寻常手段,但气机流转,却是堂堂正正,非是邪魔之法。你说他们是鬼厌同党?” 拿钱办事儿就行了,哪来这么我废话?这道士活该窘迫到吃佣金过活…… 屈山心里不爽,脸上倒还保持着基本的客气:“道长明鉴,那两人之中,有一个乃是鬼厌凶魔的姘头,一路南来,日日宣.淫,移山云舟上人人知晓……” 道士看他一眼,点点头:“也罢……散!” 他一声轻喝,袖中便放出青白灵光,乍看去,像一只在江上嬉游的水鸟,所过之处,雾气纷纷吸入其腹中,江面越来越清晰,“水鸟”也越变越大,最后一声长唳,已扩及三丈长的巨翅扇动,狂风骤起,雾气流散一空。 但此时,江面上船已沉,人不见,只有远方猿啼数声,还有前面飞出的修士停在江面上,傻傻对望。 “人呢?” 屈山好险才咽下骂声,又回头看道士:“道长,你看……” 布衣道士唔了一声,也不说话,拔步向前,直趋江面,不见任何法器化现,轻飘飘如御风而行。这一手几非还丹手段,让一腔不满意的屈山,将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去。 布衣道士到了江心,信手一招,那水鸟重化为一道灵光,收回袖中,环目四顾,忽地再一指,指尖前的江面当即中分,波翻浪涌,现出一条宽逾三尺,深及江底的裂隙来。裂隙中,分明有人影掠过。 此时屈山已经驭器赶至,见状先一喜,又倒抽一口凉气,这不动声色间,已裂水分江的手段,非要是抱丹真煞浑厚圆融,又具备独特法门者莫办,至少他肯定做不到。 回风道士在此地混得颇不如意,每日里做些斩鬼除魔的法事,换些丹药材料,艰难修行,却不想实力强横至斯。 心里动荡,但他总算是分得开轻重,大喝一声:“鬼厌同党,么魔小丑,还不束手就擒?” 说着他也放出一道水碧光华,入水而没。 这是主家赐给他一枚分水蛇梭,只要在水汽充沛之地,便可分化出数条剧毒蛇灵,捆缚毒杀目标,他已经有十成十的信心,江水深处,分化的剧毒蛇灵很快传来反应,那是噬咬到目标的信号。 “在那里,下网!” 屈山大喜,口中连迭下令,江畔和江面上的手下,都放出一团灰蒙蒙的丝网,沾水便伸展开来,覆盖水层,迅速下沉。这是南国非常有名的“拦江网”,专门封锁水道,且能根据需要,淬染毒物麻药,沾着就要倒大霉。 江水变得混浊,分水蛇梭依旧紧咬目标不放,传回大概的位置,几张拦江网彼此连接,将那边区域封绞缠紧实。 “抓到了!”有性急的已经先叫了出来。 屈山嘿嘿一笑,正待再下令,天空中陡然传来一声厉喝:“下面几个,哪个是鬼厌同党?” 这厮说话无礼! 屈山闻言大怒,一抬头,却是一盆冰水当头泼下,两眼都发了直。 如今长夜将过,天将破晓,远方天际现出一抹殷蓝,色泽纯粹,可在江畔群山之后,却不知何时架起一座色彩明丽之虹桥。 赤橙黄绿青蓝紫,架接江水山外,看似几分虚无,又见绚烂,然而虹光吞吐间,虚空波纹层生,云气流散,扭曲光影,分明是难以承受之态,自显出堂皇威凛之势。 屈山开始手抖:“聚仙桥!” 上一劫末,论剑轩那一位造化剑仙,登锷山,临东海,一剑破空,千里剑虹飞架海天之间,化为聚仙桥。 聚仙者,汇聚天下剑仙之谓也。当然,此界剑仙十之**,都在论剑轩,聚仙桥的真实含意,其实是接引天下有志成为剑仙之人。 故而,有人称聚仙桥为剑仙接引之地,一步登天之所。 聚仙桥立,天下剑修蜂拥而至,一年之间,逾十万人。经过考验筛选,最终得以留在桥上的,不过三千。 这么多年过去,聚仙桥已经成为了论剑轩的标志之一,每当聚仙桥上剑修出外,便由聚仙桥分化出一道投影,飞架天外,自由来去,已等若是一件极厉害的法器。内中还可藏百余剑兵,成就剑阵,令人胆寒。 论剑轩为当世四大门阀之一,与八景宫、空有庵、以及未分裂前的元始魔宗并列,雄踞东南,全盛时期几乎雄霸天下,无人敢摄其锋,如今虽是不比从前,但在南国,其影响力还是首屈一指。 相比之下,屈山所在的小堂口,连个小虾米都算不上。只这一座虹桥,屠灭堂口十几二十次,也若等闲。 屈山脸上僵硬,他看到,虹桥之上,正立着一人,身外极罕见地穿着一身软甲,外披宽袍,腰系玉带,悬剑带冠,甚是英武。尤其是一对瞳眸,居高临下看过来,金灿灿似有雷火交迸,让屈山呼吸都有不畅。 他心中更是叫苦,这一位,他也是认得的:“金瞳神将……彭索!怎地来了这一位杀神?” ********* 晚上诮有一章,但肯定会晚,大伙儿明早看吧,希望天明前写出来…… 第六章 他化之具 吞海妖瓶 上 随乙阳剑起处,聚仙桥周边,剑气森森,如乱石密布,犬牙交错;又似空山竹海,簌簌有声,虹光之下,所隐藏的百余剑兵,都鼓荡剑气,演化出一路“蹈海分光剑阵”。 此剑阵剑气分化,几无穷尽,攻防均有移山倒海之威,那飞落的灰蒙暗光,被剑气一逼,现了形迹,左冲右突,却是进不得内圈,眼看着李闪和孙婕被聚仙桥虹光收摄,踪影不见。 一击不成,灰蒙暗光便想遁走,可彭索又哪会让它如愿,乙阳剑虚划一记,如海剑气中便似翻了一个大浪,将灰蒙暗光打落,半空就给绞碎干净。 反击得手,彭索脸上却没什么变化,灰蒙暗光崩散之时,他分明看到,那里显出一个丑陋而雄健的形象,虚实莫测。而且这还不算完,那灰蒙暗光打散,可虚空之中,阴冷寒意却还是留存下来,任剑气潮涌,前后相叠,也都压不过去。 他便知道,灰蒙暗光形虽不存,根本却还在,刚刚蹈海分光剑阵的反击,还是未竞全功。 “聚为实,散为虚,一灵存而百生灭。这是召劾神魔的法门……宗门派我来搜杀鬼厌,我也做过功课,那鬼厌的‘幽冥九藏秘术’里,可不见类似手段。” 彭索剑心明彻,知道那寒意非是由外而内的攻伐,而是勾动心底阴影角落,又有阴杀气机萌动,倒是天魔法门的路数,只不过勾动的不是寻常五蕴魔念,而是更直接的死意。 此寒意弥散,倒是哪里有生灵反应,往哪里去,他脚下聚仙桥,都有些遮拦不住。 但彭索夷然不惧,百年修行,剑胎成就绝世神锋,剑心亦是千锤百炼,生死之间走上千百回,何惧死哉! 至于藏在聚仙桥中的手下,他也不担心,他是剑阵中枢,只要自家本心不乱,外魔不侵,剑阵流转变化,就不会给任何人可趁之机。 他双眸神光在半空流转,寻觅死意发端,忽又一声叱喝,便如半空中打了个霹雳,剑气雷音,横溢大江。 一直流动无休的寒意,也被冲得一滞,便趁这个空当,大江之上,虹光大放聚仙桥飞架天外,只余虹影残像,其本体已莫知其所终。任此地寒意森森,也没了作用。 数百里外,鬼厌“唔”了一声,飞遁的身形倏地止定,稍一犹豫,想向后飞,可已经是晚了一步,天外虹光垂落,如搭拱桥,桥上一人,束冠披甲,双眸金光电射,锁定了他的身形。 聚仙桥竟然是在顷刻之间,跨越了数百里的距离,直接飞降眼前。这其间,彭索那一对追本溯源的利眼,无疑起了大作用。 虹桥飞降,七彩光华之中,已有澎湃剑气如海啸一般,当头压下,这一过程中,彭索没有任何搭话确认的意思,直接发动剑阵,要将鬼厌陷入阵中,或者干脆打杀。 亏彭索也算是论剑轩的高手,这倚多为胜的手段,使来却这么流畅,大大出乎鬼厌和余慈的意料。 低吼声中,鬼厌身形连闪,想要遁走,可剑压封绝周边数十里,不管他怎么飞动,最终都被如潮剑气逼回。 彭索在虹桥之下,俯视鬼厌,冷笑不语。 对鬼厌这等臭名昭著的邪魔,要的就是速战速决,不给其任何喘息之机。眼下蹈海分光剑阵已经全面激发,以雷霆万钧之势,形成了对鬼厌的全面压制。鬼厌也是修成了步虚法域之辈,可在蹈海分光剑阵如大海倒卷的剑域之前,已给挤迫得没了空间。 万千剑气流转变化,封绝区域,错乱六识,压迫心神,鬼厌之流,在剑阵中就成了聋子和瞎子,十成实力,发挥个五六成就算了不起。 实际来看,这家伙最多能使出三分力气! 念头转过,剑气狂潮连续内聚开绽,如此转化十三回,每一转压力都抬高一成,十三转已过,蹈海分光剑阵之威,赫然暴增一倍,方圆百里范围之内,都响彻剑潮翻转扑击的“呜呜”啸音,那鬼厌更是给深埋进去,连个影子都不见。 彭索眸光刺入最狂暴的中心点,乙阳剑遥指,蹈海分光剑阵之威,就在于一浪高过一浪的连续冲击。他在虹桥之上,看似什么都没做,其实就是等着这样一个机会,窥准鬼厌致致命的破绽,引导后方“大潮”,一击而定。 “去吧!” 乙阳剑上放出夺目光华,最终凝化为一道光束,投入剑潮之中,已经积蓄多时的后方大潮,便在激啸声中,排空而进,当头轰下。 剑阵的聚力点上,鬼厌发出一声长嚎,身外幽碧火焰炸开万点火星,却又被强压回去,连带着整个身形都被剑压挤迫,扭曲到不成模样,这丑陋的情形只持续了刹那光景,鬼厌肉身便轰声燃烧,化为一蓬飞灰。 彭索见鬼厌下场,也还满意:“总算对水剑生有个交待。” 水剑生此人,修为水准也还平平,但因其交游广阔,却是聚仙桥上最具影响力的知客之一,他的儿媳被鬼厌虐杀,打掉的还是聚仙桥、论剑轩的颜面,彭索受命行事,定然要有所回应的。 虹桥上自有留存蜃影的符阵,彭索确认己毕,便准备下令收了剑阵,一并回返。至于那两个俘虏,如今倒是没用了,回头问了两句,随便处置了罢。 乙阳剑欲待归鞘,彭索眼皮却是突地一跳,久经淬炼的剑心提起警兆,他当即一声厉喝,已经徐徐收回的蹈海分光剑阵,重又鼓荡。 他治下极严,手下剑兵与他心神相系,任何命令都会不折不扣地执行,就算是此时已是盛极而衰的阶段,万千剑气仍然能够再鼓余力,平地生就剑潮漩流。 然而这一回,漩流中央,却是莫名张开了一个“空洞”,滔滔剑气转眼被空洞吸入,连个回响儿也无。 那边气机密集动荡,转眼生就成一层火烟,火烟之后,有一物隐隐现形,落在彭索眼中,便是他早做过功课,也不由愕然。 那是个一人来高的广口大瓶,遍体妖诡花纹,单只瓶耳,却是雕画成鬼脸形状,由于结构巧妙,看上去那瓶口,倒似成了鬼脸的嘴巴,其上血迹斑然,似是刚刚噬了生人,狰狞可怖。 第六章 他化之具 吞海妖瓶 中 “魔功变化,果然不循常理。” 彭索轻喟一声,想到前面做的功课,又暗自思忖:观此瓶模样,倒像是幽冥九藏秘术中,“吞海瓶”那一变,只是整个身子都变成这样,与其说是诡异,还不如说是滑稽。 可彭索没有半点儿喜意,他看着鬼厌被剑阵巨压碾碎,焚化成灰,可转眼间,此人就以这等妖异形象现世,已证明他前面失了手。 蹈海分光剑阵依旧运转不停,剑潮冲击无休无止,却总在广口大瓶附近失了冲力,并被瓶口吸纳进去,那一片区域,气机纷乱,已不是剑阵所能控制。 他锐眼生芒,盯着吞海妖瓶,寻找其破绽。 鬼厌神魂深处,余慈恨不能伸手抹一把冷汗。 化为吞海瓶,确实是鬼厌的手段,但在今夜之前,势必难能。 就在今夜,稍前一段时间,余慈在另一处江水之中,为鬼厌重塑形神,其基本材质,非同凡响,乃是三方虚空元气,凝聚成形。某种意义上说,此时的鬼厌已经不算是正常人类,对其所修炼的幽冥九藏秘术而言,也是有益无害。 幽冥九藏秘术门是魔门少见的炼体之法,肉胎阳神浑融为一,修炼此法,将永远失去阳神出窍的可能,但练到极处,以九种虚实神通变化为本,肉身变化却是随心所欲,模仿阳神所谓“聚则成形,散则化气”之能,也未尝不可。 只是鬼厌修炼到步虚上阶后,蹉跎年岁,多年不得寸进,九藏秘术的三大类、九种虚实神通变化,他只得四种,分别是形藏变里的中轮火、吞海瓶;神藏变里的的冥合雾、五伤气,而且还达不“神通”的程度。 其他如形藏变里的虚空藏、神藏变中的化神光,都未掌握,至于最高层次的天魔变,更是边儿都没沾上。 这里有修为的问题,也有心法的问题,更多还是鬼厌自己的问题。 不过,待形神重塑之后,至少“变化”一道,余慈已经“帮”他扫清了物象上的障碍。 至于变化的心法,那本不是余慈擅长的领域,他还没把幽冥九藏秘术的法门过一遍呢,在他想来,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去试验,不必急于一时。 然而他还是小觑了聚仙桥所布的剑阵,在彭索的驾驭下,滔天剑气攻伐如雷霆,摧枯拉朽一般将鬼厌碾成了渣子,藏在神魂深处的念头,甚至都来不及切换,就是切换了,那一瞬间余慈能做得也很有限。 还好,三方元气的质料不同凡响,余慈也有全套的鬼厌形神烙印,在其形神破灭的刹那,又重新组合,那一瞬间,余慈的意识与鬼厌接通,但又不是全盘代替,只若灵光悬照,“照亮”了生死之间,其所未知之秘景。 鬼厌的原生意识也算福至心灵,倏然明确了他应该做的事情蹈海分光剑阵之下,他本来形态不可能存活,唯有死中求变,用出“吞海瓶”这一变,以其吞噬一切有形之物的法力,干扰剑阵运转。 他变得很成功、很彻底,直接就身化吞海妖瓶,法力更是精进,吞纳剑气、吞吃气机,吞了个不亦乐乎。 只是吞噬法力再强,其吞吐之力总有上限,而蹈海分光剑阵集百名剑兵之力,循环往复,无有穷尽,他只护得一时平安,彭索便已回神,在虹桥上冷笑一声: “疾!” 剑阵运化骤然加速,顷刻之间,就迅猛了五成有多,且还在不断提升。受此影响,吞海妖瓶便是嗡嗡连响,并开始东摆西晃,显然其承受力已到了极限。 彭索也再次持剑,准备行雷霆一击,灭其魔身。 若换了以前,鬼厌到这节点上,自会有其他变化,效用如何,且另说。但如今他神魂深处,有余慈念头悬照,内外衔接,彼此贯通,又有主次,所以他就将此关键选择踢到这边来。 这不是他刻意的作为,而是冥冥之中,灵光驱使而成。 说到底,鬼厌已失元神真性,代之而起的就是余慈分化出来的念头,前面余慈刻意收敛、又或其惯常习性可以应付时,还不明显,可到要命的时候,定然要如此这般,方循法理。 故而,一个问题就摆在余慈眼前:吞海瓶一变后,又该怎么办? 余慈的回应也最是直接:变下去! 形藏三变自成体系,中轮火既是攻伐之术,又是炼体之方;吞海瓶则在此基础上,初涉神通变化;虚空藏则是形藏变的大成之法。 既曰虚空藏,顾名思义,实是与虚空神通有关。这是一种能够炼出虚空的法门,在修行界也是很罕见的。当然,这里所谓的“虚空”,只是在九藏魔身之中,无中生有,有中还无,炼出一个小小空间,还远远不是“自辟虚空”的成就。 在余慈这等精于虚空神通者看来,如此“虚空”,实在没什么可言道之处,倒是里面炼化异质,转运气机的法门,有点儿意思。 可像他这般,在还丹境界就掌握虚空神通,自辟虚空的怪物,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又有几个?鬼厌生前,可没有余慈那份儿机缘,也就被死死拦在关碍之前,难有进境,可如今,换了真性,情况就全然不同。 吞海瓶的心法运转到极处,只是稍稍一震,便轻而易举地冲开一条新路。 说是冲开,其实“前方”分明就悬着指路明灯,种种玄妙,为他一一分说。 余慈是不通晓虚空藏的法门,可这一点儿能够由鬼厌的原生意识补上;鬼厌不能明了虚空神通,但余慈自有充分解悟。如此,余慈隐于内而操权柄,鬼厌显于外而为佐使,主次互补,阴阳妙化,两边的意识冥冥中就合为一处。 内外合而玄机成。 就鬼厌而言,事涉虚空神通,心神如何投放、气机如何运化、虚空如何养就,条条陈列,清晰明白,且是感悟生动,绝无生涩之处。 刹那间,吞海瓶之内,便有一小小虚空成就,虽只是拳头大小,却有无尽之藏,运化精微,莫测其深。 形藏变之神通法门,一下子修到完满之境。 完满之力既生,中轮火、吞海瓶、虚空藏三法归一,周身气机根根跳荡,更与外界天地所涉元气遥相呼应,步虚法域当即扩张,其有大有鼎沸之势,如此成就冲击之力,变到绝关仍不算完,轰隆一声响,形神实质化消,似乎散为无数微粒,颗颗牵引元气,成烟化雾,氤氲缭绕。 这是神藏变中的冥合雾,可在以前鬼厌使出来的时候,最多是拿烟吐雾,哪有这般形神化尽,烟气氤氲的精到? 此时此刻,蹈海分光剑阵与鬼厌气机相接处,已经彻底乱了套,冥合雾既成,鬼厌形神实质散化烟气,便是被绞碎了,随便一拼合,也就无妨。况且所谓“冥合”,暗合是也,其特殊法力,就是混淆气机、模仿质性,无声无息渗透进去,突然发难,令“坚城”溃于内。 剑气动荡愈甚,其间烟雾质性越是难以辨识,有些剑兵操控剑诀时,已经产生了幻觉,分不清哪个是自家剑气,哪个是鬼厌所化妖雾。 “咄!” 彭索见势不对,一声断喝,便待亲自出手,绞杀鬼厌。然而此时,鬼厌气机冲击之力未绝,转瞬又是一变,那些形神微粒也都散尽,似乎化入天地之中,与元气同一,其实专聚五阴五毒五伤之力,透肌销骨,最是阴损,这是五伤气。 如此阴损之力弥漫剑阵之中,来无影去无踪,便是以彭索之能,都要用心提防,不过这力量只是一闪,便重新归入变化的大势中。 此时形藏、神藏六变中,有五变已成,鬼厌便是尽失真性,其识神见知也能明白,他遇到了一个千回百劫也难得的大机缘。他再也按捺不住,九藏魔身纵使化烟成气,仍然百窍响应,齐震共鸣,化合成缥缈魔音,升天入地,无所不至。 这已不是幽冥九藏秘术本身的变化,而是魔功修炼到一定境界,外化的表征。 彭索在虹桥上闻听此音,未尽其意,与他心神相系的乙阳剑已铮声鸣响,向他发出警讯。 几乎与之同时,大约在四百里外,有强横旺盛的气息冲霄而起,如火光烟柱,灼然逼人,本来这已经超出正常的感应范围,却因其强横,使得彭索这边也清晰可见。 这一道气息像是点燃的炮仗引线,第一声爆鸣之后,震荡就再也不能停止。 仅隔半息时间,东方更远的位置,有矫然光华,如龙似蛟,甚至是冲破了晨曦,在朝霞中升举飞腾。 这一个,彭索倒是有了点儿概念:“黑蛟真人?此长生大妖向来安居卢江水脉之中,少有动作,怎地突然跳出来?” 念头未止,东北方向,五色光华分列,如孔雀展屏,华丽多彩,比之聚仙桥的虹光亦不稍差。 彭索迟疑了下,方做出判断:玄昊上师?此人一门心思与东华宫作对,来回奔忙,也会来此吗? 连续三个反应,以彭索之见,全都是真人级数,方圆千里之内,有这些大人物在,固然能算巧合,可这齐整反应,决不是巧合能够解释的。 他紧握乙阳剑,双眸神光刺在混乱的剑阵中央,如今那里烟气都已不见,如归空无,可彭索确信,鬼厌还在,因为那里正是缥缈魔音之发端。 莫不是…… 一念未止,魔音相应变化,彭索一个恍惚,耳畔似有刀剑交鸣之音,听闻此音,他本能地热血涌动,不自觉握紧了剑柄。 不过,幻相如真,终究还是幻相,他很快警醒,可在此时,脚下虹桥之中,已是骚然,怪声频出,里面还掺有那个女俘虏的尖叫。 彭索驾驭虹桥,与其中剑兵心神相系,如何不知里面的混乱?顷刻之间,已有两名剑兵尸横就地,杀人者却不是里面任何一个俘虏,而是来自于剑兵中间。 狂躁、纷乱、**、恐惧,种种的负面情绪,莫名而生,突然爆发,化为阴魔,侵入神智,使剑兵几难自控,稍有一个诱因,就喷发出去,酿成惨祸。 六欲染化,内乱自生果然是六欲魔音! 彭索的眼神首次失了灵动犀利,变得有些茫然:这……这可是六欲天魔将出之兆! 第六章 他化之具 吞海妖瓶 下 六欲魔音发源地,鬼厌正进入一个特殊而玄妙的状态。 世事多讽刺,在他真性失去之际,本是“今生无望”的大机缘来到了。 他在步虚上阶蹉跎多年,未有寸进,说到底,是他自己不争气,沉沦六欲,以至迷了本心,他也只差本心萌发的超拔之心而已。 由本心中,收得超拔之心,如高台垒土,逐级而上;又似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一条路,由鬼厌自己扼杀, 剩下就只有“他化”一途,即夺他人之超拔根本,嫁接本心之上,这一路又太险,稍有不慎,就是被反噬的下场。他没有那个胆气,也没有那个能力。 而如今,他终于不用再纠结了。 鬼厌的九藏魔身在燃烧,这火不是凡火,是焚神消元之火,是他内气罡煞修炼到顶峰,进无可进,内燃成火。此火已到火势之极,若无今晨之变,说不定哪一日,这火便会遍烧全身,焚化形神,百年功行,毁于一旦。 他的百年功行,其实就是一场燎原大火,四处蔓延,声势惊人,却没有目标,势头再猛,也烧不到点子上,况且由火得火,永远不会是其他什么东西,只会禁锢于原有的层次,直到化为灰烬。 这火转眼“攀”到了余慈的念头上,火力惊人,似乎转瞬之间,就能将念头焚化成烟。 但余慈知道,此火是无碍的,只要他确属真金,位于超拔之境界。 所谓他化之法,其实就是在自身前路不通的前提下,将他人已然成就的超拔之心导引进来,相当于引进一个成熟的模具比如丹炉,以之收容燎原之火,辅以种种法门,使火非火,转化成更高层次之物。自此破除大限,超凡拔俗。 眼下,余慈的念头入主,论真实修为,他比鬼厌要低,但论道基、论心志,强出鬼厌何止十倍?当年与陆素华一战,由玉神洞灵篆印催化玄武真意,亦曾登入真人境界,曾经沧海难为水,此亦是哉。 当二者意识内外贯通,玄机化生,余慈念头操其权柄,登高一呼,鬼厌的原生意念全无抗拒之力,群起响应,挟九藏魔身质变、气机鼎沸之势,历经中轮火、吞海瓶、虚空藏、冥合雾、五伤气之五变,犹如水之就下,又如火焰飞腾,一气冲关,要破去锁锢百年的关隘枷锁。 但凭借鬼厌原有之力,势头再猛,也奈何不得已堆垒数百年的关隘,不过这一刻,在关隘之上,还有余慈的念头在。 鬼厌神魂深处,余慈意念横贯:“上来!” 霎时间关隘摇动,冲击之力透过,初时还如丝缕穿梭,可转瞬之间,关隘已是根本动摇,焚神消元之火直烧透了九重关,积蓄数百年之力,一发而不可收拾,倏乎间已彻底从鬼厌九藏魔身中抽离,烧向天外。 失去了致命威胁,鬼厌周身百窍,欢欣跳跃,吞吐元气,合成魔音,愈发地百转千回,缥缈无定。 最核心处,余慈念头亦是出奇地活泼,在魔音中摇动,有绝大快意,如游仙境、如降甘霖、如斩仇顽,又如天女飞花舞于眼前、如玉液浇身降入玄关,种种异象,不一而足。 这些感受,可以说是虚妄,只因它们都是幻景,非是真实存在;但也可以说是事实,概因其都是源自于周边各类生灵心中最根深蒂固的念想。 鬼厌百窍合鸣,生就缥缈魔音,此时正一**向外扩散,初时数十里、继而百里、千里,所过之处,一切生灵,都受魔扰,心志不坚者,六欲纷呈,喷涌而出,被魔音捕获,心绪一时错乱不堪,难以自主。 余慈念头居中,似乎又看到了久违的照神图,天地山河,生灵百态,尽入其中,只不过拼接起来的,都是诸生灵的心神念想,如幻如梦。 如此情状,其实更像是承启天初成之际,也类同天魔殿建构之时。其主要“材质”,无疑就是六欲浊流。 魔门修士,自步虚进入真人境界,便号称“六欲天魔”,“六欲”者,掌控六欲是也,唯有超然于其上,方能有彻底“掌控”之力。 如今余慈还在其中沉浮,未得超然,便证明他和鬼厌,还没有真正地成就六欲天魔,目前他必须要先打破长生关,渡过那必将到来的天劫。 第一关,就是魔劫! 彭索站在聚仙桥上,沉吟未决,忽地心中微动,转眼去看,有一人迎着霞光,高蹈空中,迈步走来,与他距离本有数十里,却是三两步就到了眼前。 此人一身布衣,腰间扎束草强,衣饰极为随意,然而肌肤如大理石一般,光滑而隐透光泽,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双眉浓黑乌亮,与眼平行,眉心连起,笔直一线,几乎没有半点儿角度和弧度,给人感觉颇是怪异。 两人目光一对,来人便朗声而笑,与彭索招呼一声,道:“六欲天魔出世,第一关就是魔劫。过不去一切休提,但若过得去,缥缈魔音所过之处,一切被魔音染化的生灵,都将为其眷属,任他驱役玩弄,流毒无穷。到那时,就算是论剑轩,也要杀个手软吧。” “你是……盛桐?” 彭索认出来人,语气却颇是微妙。盛桐此人,在南国极有名气,是极少数以散修之身,进入真人境界的大高手,据说他得到上古地仙真传,自具度劫秘法,是散修真人里,最有希望再进一步的数人之一。 只不过,这人性情执拗古怪,对一切大宗强权,都看不顺眼,经常与那些宗门发生冲突,论剑轩家大业大,也与他有过龃龉,虽还不到仇恨的地步,却肯定没有好感。 但彭索也要承认,盛桐一下子点到了要害上。 魔门修士横行无忌、为非作歹的不少,但无论是哪个,真到冲击长生关碍,成就六欲天魔之时,大都还是回到北方,魔门势力最强盛之地。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原因,就是六欲天魔成就之时,大肆染化天魔眷属,往往会惹来众怒,受到当地势力合围痛击,降低其渡劫成算。 一来二去,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为那个层次的修士所共知。 正因为如此,突然碰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就是彭索这样干脆利落的人物,一时也有些迷糊了。 缥缈魔音升天入地,扩及千里,范围极广。南国人口密度较高,这片区域内,少说也有十来万人,还都是抵抗力最差的凡俗之辈。这些人成了天魔眷属,也不至于对论剑轩造成威胁,可这些天魔眷属,都是邪魔种子,一旦抽枝发芽,传播魔念邪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弄出一个小“魔国”出来。 但要是处理吧,寻常消魔祛邪之法,绵延日久,极易出现疏漏,效果极差,要想永绝后患,定然还是盛桐所说的一个“杀”字。 手软不手软的,彭索不知道,可他却没忘,这十余万人中,还包括虹桥之内,百余剑兵。 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那般田地! 他终究是个有决断的,当下也不管其他,对盛桐道:“盛道友可否助我一臂之力,在魔崽子酿成大祸之前,斩杀此獠?” 他问得突兀,却又在情理之中,盛桐闻言哈哈大笑:“本人向来没有看热闹的习惯,既然来了,自然有些想法……诛除此人后,一应所得归我!” 彭索毫不迟疑:“可!” 盛桐叫一声“痛快”,已从袖中取出一柄尺长的小锤,正待动手,空中却有一声长吟划空而来:“且慢,算我一份儿,此人魔灵我要了。” 千里之外的黑蛟真人终于赶来,那如龙似蛟的光华在半空一卷,就化为一个黑袍丑汉,唇边獠牙外露,眉心一道黑线直贯额头发际,双眼却是罕见的金色,内有冰裂之纹。他一过来,周围就是水气大盛,隐有潮水之音。 彭索还没说话,盛桐连在一起的眉毛,就又打了个结:“黑蛟,你来凑什么热闹?” “一字眉你也来了啊。” 黑蛟对盛桐更不客气,咧开血盆大口,直接叫了外号;“老蛟别的不管,唯有在“吃”字上,多多用心。六欲天魔之魔灵,正是可口的吃食,我拿来下酒,你有意见?“ 盛桐嘿地一声笑,他自然知道黑蛟真人的根底。这位其实是卢江之中,一条土生土长的蛟龙,因缘巧合,开启灵智,修行数千年,终得长生。盛桐听说,此蛟修炼的法门,是一种“噬灵”之法,越是吞噬强大的元灵之属,越能求得精进,此来目的倒也明确。 只是他又怎么能让?他近来炼制的一件要紧的度劫法器,已到了最关键的地步,若能以六欲天魔为祭品,定可大增成算,事关渡劫之事,便是天王老子到了,也没的商量。 两人视线都是不善,也在此时,东北方向,五色华光落下,现出玄昊上师的身形,他先往彭索那边瞥了一眼,再看这边情况,便知端倪:“两位且住,魔劫当前,自家人不要伤了和气。” 玄昊上师倒是先站住了立场:“击杀六欲天魔,不使为患,当是大积功德之举,一切以此事为优先,至于事后分配,本人不才,愿做个中人,不管得了何物,不取一毫,但使公正,由两位分润可好?” 盛桐和黑蛟自然都不乐意,要居中调停的话,玄昊上师的地位,还是差了一点儿。 正要继续争拧的时候,半空中猛打一个霹雳,这是真的雷霆之音,运化阴阳之气,天威凛凛,可就是这样,那缥缈魔音仍是压之不下,缭绕耳畔心尖。 在场的都是见多识广之辈,当下都是怔了:“魔生而雷降,这……魔劫过了?” “不可能,哪有这么快?” “内外魔劫诸关,都是纸糊的吗?”。 不管他们怎么去想,此时此刻,天际霞光已然被阴云遮去,代之以电光长蛇,穿行云间。隆隆雷声之下,缥缈魔音则是千折百回,像是千百妖魔汇聚,尖笑群嘲,无休无止。 第七章 一念魔国 化神幽光 上 也不怪玄昊上师等人震惊,他们这些人精、妖精,都是久历世事,拿出时间争执,也是对魔劫延续时间,早已心中有数,可当下的情况,完全超乎常理。那魔劫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只一比划,就过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玄昊上师等人无从得知。 三位长生真人还有惊讶的时间,彭索却已是叫一声“糟糕”,魔劫过去,那些中了六欲魔音的人,岂不都化为了天魔眷属? 来不及多想,他脚下一跺,聚仙桥独特的禁制嗡然启动,要隔绝内外。 他这座聚仙桥虽只是投影,却也沾染了造化剑仙的真意,自有造化虚空,生生不息之能,也因此才能藏得了上百剑兵。彭索以一人之力,操控虹桥,还力有不逮,但他与虹桥内剑兵心神相接,气机相连,共驭此宝,诸般玄通变化,只在一念之间。 可在此刻,心念到处,却是滞涩难行,手下百余剑兵,此时还稳得住的,连一成都不到。 六欲魔音还不至于彻底毁掉这些剑修中的精锐,可只要有七八个中招,发些狂症,所有人都要受到影响,前面的乱源持续到现在,连锁反应之下,虹桥中已经是乱作一团,不可收拾。 彭索心念探入,想纠合起那些灵智尚存的剑兵,拼得下去重手,也要控住局面。可他显然是低估了事态的严重程度。 还没有整合出个模样,心念已受到那些入魔剑兵的影响,竟有迷离之景,扑面而来,若河山再造,日月并行,万千魂念,徜徉其中,缈小如蚁,川流不息。恍惚中,彭索觉得自己是在高空中飞行,目见耳闻,自是一处活泼泼的自在天地,似乎有天神之手,描画山水,分点人烟,洋洋大观。 这片天地一时看不到尽头,他心神投注过多,不知不觉就过分深入,几乎分不清心神与本体之别。整副心神将去未去之时,他剑心躁动,猛然惊醒,背上刷地一下冷汗横流: 好个魔头,这才多大功夫,他竟然统合了万千天魔眷属,造就魔国! 彭索当即一声厉喝,乙阳剑嗡嗡鸣啸,与喝声同起,精炼数百年的纯粹剑意,便似一道电光,劈入那虚缈不实,却是勾动人心的魔国中去。 他贯杀剑意,便是条大江,也能强行改道,可刺入魔国之后,却是泥牛入海,反应迅速转弱,显然集合万千天魔眷属之力,已非他一人所能攻破,反有失陷之厄。 一见不是头,彭索忙抽身,他决断力极强,当退便退,抢出魔国还不算,更挥断了与手下剑兵的心神、气机联系。聚仙桥驱动力骤减,已经难以驾驭,这就触发了上面预设的一种禁制,铿锵声中,七色虹光内聚,封绝虚空,形成一处“剑狱”。 此时聚仙桥已不是拱形,而是圆滚滚的,像一颗七色琉璃大珠,虚悬空中。 彭索飞身而起,面沉如水。此种状态下的聚仙桥,也算是符合他的想法,是真正的内外隔绝,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人的进不去。 可是彭索若非是无计可施,绝不会用出这一招。只因此变化,是万一状况之下,保身护命之法,一旦用出,就是彭索,也无力打开,只有回去之后,请论剑轩专人处理,无疑会大失颜面。 论剑轩终究是当世一等一的门阀大宗,雄踞东南,几无抗手。自聚仙桥飞架东海之后,一劫以来,桥上执事被逼到这种境地的,屈指可数,偏偏彭索就碰上了。 彭索紧握乙阳剑,用的是将剑柄捏碎的力气。 他不服! 现在看来,他之前做的那些功课,反而是影响他认知判断的最大障碍。 这鬼厌当真是修炼“幽冥九藏秘术”这等炼体之法吗?怎么对上乘天魔心识法门,精熟到好似修行千年一般? 彭索再怎么愤怒不甘,也绝不会想到,此时那酿成横祸魔灾的对手,已不再是鬼厌,而是换了一位机缘、遇合都奇之又奇的怪物。 在看似虚无的六欲魔音发源之地,虚空其实作了一个微幅的扭曲,藏起一个要紧物件。那便是在北地,惹得天下大乱的“道意玉蝉”。 “道意玉蝉”边缘,粘着一个孤立的念头,是由余慈分化而出。此时,这个念头便是将成的六欲天魔之核心,也是承载魔劫的受力点。只是,足够让绝大部分魔门修士闻之色变的魔劫,在余慈这里,雷声大,雨点小,几乎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倒不是魔劫只搭了个空架子,而是它一开始就找错了目标。 世上魔劫,均分内外,其中普遍以内魔最为厉害,一切外魔,都要通过内魔发动。内魔随心而化,往往是窥准了人之身心最虚弱处,滋生魔头,令人欲拒无力。 可问题是,眼下鬼厌冲关,余慈只占了一个核心念头,其余都还深留着鬼厌烙印,内魔发动,看似全面侵袭,声势惊人,但因二者性情差别实在太大,对掌控权柄的余慈来说,根本是隔靴搔痒,抓不住重点。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魔劫自有追溯本源之能,早晚能变化出针对余慈的魔头,可在变化的间隙,已足够余慈做很多事了。 比如,造一个天魔殿。 余慈在蝉蜕中的十四年时光,有十一年与玄武、羽化两种真意同寂,看似无所思无所想、无所挂碍处,实则是他形神适应、归化于超绝高妙之层次的过程。 在此期间,他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一点点补完、淬炼根基,紧接着就坠入“永沦”,在空寂虚无中“坐监”。那般世界,连思维念头都要冻结,余慈要活命,就要在微中见大、在静中见动,感应捕捉来自真界和承启天的微缈元气,在僵冷的思维中,一点点儿扣挖属于他的印记和记忆,这才不致于一睡不起。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但也格外锻炼人。三年时间下来,别的不说,在“入微”一项上,余慈已是炉火纯青,种种微妙玄通之法,操控起来都不在话下。其中犹以他前面三十年,所修炼、见识的法门,最是熟稔。 因为这些法门,都是他从记忆深处,一点点地挖出来,在空寂虚无的压抑中,为求一点儿乐子,掰开了、揉碎了,细细体悟。数年下来,以前修行时留下的诸般疑难,逐一解开,就是天魔殿这种,只用过一回、看过一遍的手段,也不例外。 当万千天魔眷属,引来私心杂欲,诸般浊流之际,余慈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此法,当然,还有承启天成就那几日,他得来的宝贵经验。 以入微入化之能,驱动天魔殿法门,梳理六欲浊流,正得其所哉,万千天魔眷属,种种邪欲妄想,被他分门别类,安排得条通理顺,就算是生生灭灭,多有变化,也尽都无妨。 此时,说是天魔殿都有点儿抱屈了,倒更像当年柳观所制的“方寸魔国”,只不过没有那等超拔之力而已。 等到天地法则意志识破这鬼厌的“迷惑”,再行变化之时,魔国已然初成。这就像是一个缓冲带、一个堤坝,魔劫再强,穿过魔国之时,由万千天魔眷属分化承接,过后也是强弩之末,自然难掀风浪。 六欲天魔所遇魔劫,第一是万千天魔眷属杂念浊心干扰;第二是内魔随心滋生;此时前两关已轻轻巧巧地破除,第三关就轮到域外天魔,能以外魔之力,无中生有,造出内魔来。 可惜,南国碧落天域极高,域外距地面高达十余万里,天魔哪能来这么快?至此魔劫已然断档,等于是给破掉了。 天地法则意志见机,当即转变形式,降下雷火。此时鬼厌身影竟是维持不住虚无之体,慢慢现形。这是雷劫造成的全面压制的后果,也证明鬼厌至今还是有形之身,不以其化烟化气而脱出桎梏。 “不可再失良机。” 玄昊上师中人没当成,却有越挫越勇的劲头儿,他身后五行真光形成一片瑰丽的光轮,便待发动,可这时,他终于是看清了鬼厌的脸,便呆了一呆: “是他?” 由于先入为主的想法,玄昊上师一直没有将眼前的六欲天魔和前夜击杀的魔门修士联系起来,他甚至不知道鬼厌的名头。正因为不知道,他一下子就想多了:“此人死而复生,修为也是高低不同,难道江上交战只是做戏,那破迷丹精是个幌子,专门引诱诸方势力上钩?” 念头一起,他心里便是发寒,根本无心恋战。这里的气机变化,当然瞒不过人,后方黑蛟真人和盛桐两个,都留了一份儿心思,更谈不上配合。 这个时机,又给放过了。 上空彭索眼力高明,却没有读心之术,对玄昊上师三人莫名其妙的举动,十分无奈。正想着是不是再做沟通,却见天上雷火突然猛放一轮,化为一十二个连锁电链,交织成网,压了下来。 “玄清十二仙真雷网!” 先辨认出根脚,彭索既而猛醒:“这不是雷劫之法度,有人……” 也说不清是念头快还是电光快,那鬼厌倏地一声厉啸,竟是硬生生受了这一轮雷击,直炸得碧火乱飞,烟气层染。他身形受到雷劫压制,变化艰难,看上去十分狼狈,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脑后突然分化出一道幽光,往上空雷云而去。 初时幽光只若游丝一缕,但乍接云层,便猛然扩张,扩散成一个大扇面,所照之处,乌黑雷云,竟变得半透明,仍在孕育的劫雷走向清晰可见,更古怪是有一个人影,显化其中,并吃这幽光照个正着,竟是招架不住,一头栽了下来。 彭索利眼看个分明,也见那人面目,当下就是一声“苦也”! 第七章 一念魔国 化神幽光 中 从天上掉下来这位,是彭索熟识之人,名唤灵矫。 这位与彭索不同,乃是论剑轩真正的入室弟子,并且是四代弟子中,极其出色的一位,修为和剑道造诣都不在他之下,灵动还有过之。 可惜,此人师傅给徒弟起道名的时候,起得太好,人如其名,其驭剑飞动变化,为四代弟子中的第一人,甚至一些三代仙师,都有所不如,性子却是飞扬跳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儿。 因为水剑生儿媳被虐杀一事,聚仙桥出动了六位执事,搜杀鬼厌,便是论剑轩内门,也派出人来,灵矫便是其中一个。前日彭索还与这位见过面,当时决定各搜一个方向,眼下,大概是鬼厌渡劫的场面惊人,将其吸引过来,却被鬼厌迎头打落。 见灵矫摔落云层,彭索心中大急,此人身份特殊,决不能有失,他当即驭剑飞起,要加以解救。 天空中,玄清十二仙真雷网的架构竟然还没有完全消散,电光长蛇交缠,雷火飞落如雨,就是三个真人修士都要心惊,彭索驭剑一起,就发现这片区域的元气环境恶劣到了极致,他的身体像是坠了千钧重物,速度比预计的要慢上一大截。 所以他眼睁睁地看着灵矫重重摔落地上,甚至还反弹起半尺来高,如此惨烈的坠落,出现在最精擅遁术的灵矫身上,其意识分明已经丧尽。 “这是什么光?” 彭索心中有疑问,但实际上,他也有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根据他所做的功课,幽冥九藏秘术中,有两种“魔光”,一是与吞海瓶法门相辅相成的蚀心幽光,二是神藏变修到极致,衍化出的“化神光”。看情况,还是后者的可能居多。 那“化神光”恰如其名,最伤神魂,若给照得实了,便是不死,也会在神魂中留下难以痊愈的暗伤。彭索已是死咬牙关,而此刻,鬼厌脑后却是又分化出一道幽光,不依不饶地照过去。 幽光悬照,当真是一发而至,落在灵矫身上,竟是将其摄起,鬼厌脑后,同时腾起一片光晕,那光看起来晦暗不明,闪灭不定,感官上却是出奇地幽远广阔,倒像是一片孕育幽光的独特世界,难测其深。 灵矫便是被摄往那处光晕之后。 “魔头敢尔!” 见状,彭索目眦欲裂,却无论如何也赶不到了,只能空自咆哮。 吼声还在喉咙眼儿震荡,那边突又生变。五行五色真光绽开,像是孔雀开屏,拦在半途,要锁住幽光变幻,却是玄昊上师出手。 玄昊上师发动,黑蛟真人也动了,他张开血盆大口,“哈”地一声,蛟身修行数千年,成就的冥极寒雾放出,周边区域刹那间白茫茫一片,便是雷光一时都给遮去了些。 盛桐亦不落人后,已经取出来的小锤抛向空中,飞转间竟是连续吸收了十余团雷火,借了一道天劫伟力,轰隆砸下。也是这一下,盛桐心有所感,咦声中,往天上劫云处瞥了一眼。 转眼间,三位真人联手之势已成,一点儿都看不出之前的争执,破空飞来的彭索都要落在后面。 彭索不关心鬼厌的死活,当今之世,能正面抵挡三真人联手齐攻的,当然也有,但绝不是此人,更何况他还遭到雷火轰击,要分出大半精力应对。 他只关心灵矫的安危。 鬼厌放出的幽光虚实莫测,玄昊上师的五行真光也未能在第一时间锁拿成功,灵矫落地处距离鬼厌又近,眼看着就要给收入那幽光世界之中。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鬼厌拿人为质,要在死地中,闯出生路来。 玄昊上师闷哼一声,他之前也是因为投鼠忌器,不敢用力,才失了手,如今更是难办。另一边盛桐有些犹豫,黑蛟真人却是不管不顾,冰裂金瞳眯起,不带任何感情,冥极寒雾中,却是飞起十数点乌光利芒。 这是他将自身鳞片祭炼成的“暗鳞刀”,在冥极寒雾中,往复来回,若有灵性,可暗噬元灵,兼是锋锐无匹,出奇不意之下,同阶的修士都要吃亏。若鬼厌真拿灵矫当挡箭牌,黑蛟真人不介意将两人一块儿斩了,说不定更滋补。 就是惹恼了论剑轩也无妨,近日他就要西去投奔一个大靠山,到时远远避开,也就是了。 在场的哪个不是明眼人?彭索险些就偏转剑光,杀奔黑蛟真人而去,然而也在此刻,幽光摄拿的灵矫,陡然“嘻”地一声笑。 笑声里,其紧闭的双眸睁开,身上一抖,扎束的外衫就离体而去,化为一层霞彩,隔绝幽光,这位则再一晃,略显瘦小的身形竟是一化为三,分三个方向脱离,半空再变,三三化九,人影虚化而剑光游动,九剑归一,直刺鬼厌顶门。 玄昊上师眼睛一亮,大赞道:“好个回天九剑,丹霞法衣。” 彭索见此惊人变化,心头一松:“也是,这小祖宗出门,哪有不携护身重宝的道理?” 可紧接他又看到那位不退反进,直接杀上,一时只觉得喉咙发甜,本是坚固无疵的剑心也是摇摆动荡,若此时与人交手,使出三成力都是高估了。 还好,玄昊上师有闲赞叹,就有能耐护持,五行真光斜刺里刷下,明着攻向鬼厌,其实是隔开灵矫与这魔头,护其周全。 黑蛟真人暗叫一声“可惜”,嘴上则漫声道:“这女娃儿真叫个胆大包天……” 彭索冷瞥他一眼,剑势如虹,也切入雷火之中,连续几个转折,又借玄昊上师做出的局面,险险挡着犹未尽兴的灵矫身前,喝道:“师妹且住,且看三位真人的法力。” 至此他已明晓前因后果,这灵矫竟是仗持有丹霞法衣护体,故做昏迷,要赚鬼厌一记狠的,如此行事,说她胆大都不妥,说成“鲁莽”还沾点儿边。比她那位师尊怎么差了这么多? “哎呀呀,差点点儿就完蛋了。” “蓄谋已久”的一剑未能使尽,这灵矫倒是半点儿不恼,星眸半眯,笑吟吟拍拍胸口,做出个心有余悸的样子虽然这不具备任何迷惑力。 彭索无奈,看得出来,这飞扬跳脱的女子,全没有任何压力,似乎不知道她刚刚从鬼门关上绕一圈儿回来。 天上雷火更疾,这一片区域,已经被劈出了好几个火头,却依旧没有压制住鬼厌。三个真人联手一击之后,也没了下文,不知是何缘故。 灵矫抬头看天:“那个道士是好心,可惜还有点儿不够力哈。” 彭索“唔”了一声,他之前还奇怪,灵矫是那种典型的剑修,除剑之外,再无他物,然而之前当空驾驭雷光,形成“玄清十二真仙雷网”的本事,又是从哪里得来。 现在他开始有点儿明白了。 第七章 一念魔国 化神幽光 下 “师妹你与谁同来?” “你说回风道士?好人哪,发现这里有魔劫,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还敢驾驭劫雷,真是豪气……彭师兄,你还丹境界的时候,有这种胆气没?” 他也不算真的还丹修士。 这句话彭索忍着没说,他还不至于和灵矫争论这个,倒是还有一件事没弄明白,又问:“他怎么做到的?” “那个‘上清八威召龙宝’不就在他手里嘛!上清宗二十四宝之一,封召龙王,生灭八毒,为顺为殃一念间,导引天威,未尝不可。嗯,彭师兄不是和他打过交道?” “呃,是啊,确实……” “当然他修为还差一点儿,我手里不是有一枚斩雷辟劫令嘛,借给他用了。” 彭索胸口闷了一记,回神过来,只有苦笑。那斩雷辟劫令,如今轩中也是出得困难,他一直想要一枚,为今后渡劫之用,却未能如愿。可这位倒好,随手就“借”出去了! 看灵矫笑得弯弯的眉眼,彭索只有一声长叹,也罢,现在不是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 眼下雷光飞降,依循着玄清十二真仙雷网的法度,将鬼厌困锁,逐层销去他护体魔气,而在劫云之中,当是还有更激烈的冲击酝酿。若回风道士不想浪费上清八威召龙宝和斩雷辟劫令的神通,应该在那边“加料”才是。 话又说回来,将希望寄托在回风道士身上,实在不像话。要说鬼厌现在行动不便,玄昊上师等三位真人若能以雷霆之势,发动合击,或可一举建功,省了好多麻烦。 先前还能说是投鼠忌器,可如今灵矫无恙,那三位真人却在一击之后,占据了三个方位,再无动作,当真莫名其妙。 灵矫就挺奇怪:“为什么不动?” 紧接着她又补充一句:“鬼厌脑袋后面很吓人啊。” 灵矫随口说一句,彭索却是留了心,见鬼厌脑后那片光晕,以及光晕后幽暗难测的虚无之地,他又想之前吞海妖瓶吞纳之力无穷,导致剑阵无功之情景,试着做出判断: “十有**,此人已经修通了虚空藏。宗门典籍上描述幽冥九藏秘术,都道它本来也就寻常,但若在修炼中,接了虚空神通,以形神九藏,上通九野,下应九幽,便有种种神通变化……” 灵矫哦了一声,却是又笑眯了眼:“什么法门接了虚空神通都很厉害啊。” 彭索咧了咧嘴,因知她的性情,并不理会。只咳了一声,抓紧这点儿时间,吩咐几句:“灵矫师妹,如今鬼厌临阵突破,你我二人修为不及,要诛除此獠,还要看玄昊上师等人的手段……” “了解了,放心,我不会添乱的!” 不等他说完,灵矫已是帮他补完了最重要的部分,随后就是稍一整束衣衫,笑道:“我去给那个好心的道士护法。” “不是,等等……” 彭索急忙叫停,但还是迟了一步,这边灵矫人影化消,转瞬间已穿云而过,不愧是论剑轩四代弟子飞遁变化第一人,云间雷霆在其身边狂舞,却是沾不着她的衣角。这一手就是彭索都自叹不如。 这位是没心没肺呢,还是早知如此,不给他反对的机会?彭索觉得,还是后者居多。 在论剑轩,两人虽是修为差不多,但一内一外,灵矫的地位还在他之上,双方交手切磋的时候,还是彭索败多胜少,但就是那性子,让彭索很难把她当成同辈中人来看。 可是,要说他的判断高过灵矫,却也未必。论剑轩的真传弟子,实打实的步虚上阶修为,也不是纯用灵丹妙药堆上去的。灵矫出道以来的战绩,难道又比他差了? 说到底,还是被名相所惑,未能见真。 彭索终究是剑心坚定之辈,一勘破所误,便不为此事所扰。深吸一口长气,他定下神,依着照胆剑诀的法门,神目如电,去探查鬼厌虚实。 恰在此时,黑蛟真人心痛被雷火劈掉不少的冥极寒雾,大口一张,将其吸回,暗鳞刀也归于无形。这一下,三位真人当真是完全停了手,看着鬼厌抗雷渡劫。 如今这局面,彭索也看出**分,有三个真人在此,鬼厌想翻出大浪来,势必难能,如今这厮应是以平安渡劫、遁走为上。不过,若将他逼到绝境,来一个不死不休…… 玄昊上师等,在看到鬼厌化神光、虚空藏的手段后,毕竟还是多了几分忌惮之心。 鬼厌也还真稳得住,在三位真人的虎视眈眈之下,稳立当场,按部就班,一层层防御张开,雷火下来,或牵引或抵挡,丝毫不乱。 他脑后那片光晕,接通幽深世界,孕育化神之光,有时雷火交织成网,势大难挡,这里便分出一道光去,只一扫,雷火之网就给“蚀”开一个孔洞,甚至就此崩溃。 黑蛟真人虽是长居水府,看似低调,其实多有暗中远游之举,数千年积累下来,见识颇丰,他已经辨认出鬼厌的路数,便摸着下巴,观其施为,几轮雷火之后,他喃喃道:“这就不是化神光了,里面是那什么……瓶的变化。” 他是异类成道,对天劫雷火有天然的忌惮,由此倒对鬼厌颇生出几分佩服之意:连劫雷都敢生吞,这家伙的胃口着实了得!也可见出,这家伙应对天劫,竟然还行有余力。 越是如此,他越是看得高兴。这样的人物,才有吞噬的价值,若能得手,那一部《未来星宿劫经》,他有七成把握,可修到圆满,到那时,在未来东家面前,当是另一番地位。 黑蛟真人暗中摩拳擦掌,同时也在考虑如何才能顺利得手,很快,他就有了计较。他不动声色,手指在袖中捻起一个物件,随即将其锐利的尖端刺入自家手指。 他脸皮抽动一下,倒不是说受了皮肉之苦,而是心疼。这一件“血疫龙瘟”的飞针,以自家鲜血为引,施放疫毒于无形之中,一旦中招,目标短时间内修为反而会暴增,在此之后,疫毒便蔓延全身,虽不致死,可就是大劫法宗师,也要病体缠绵,百年之内,休想恢复过来。 此疫毒并无解药,非得是比他半龙之血纯净得多的龙属精气、血脉等物,才能压制,或者直接反噬。可如今龙属之生灵数劫难见一个,便是有,比他这修行千年的墨玉寒蛟还要优秀的血脉,又从哪里来? 正因为如此,其市面价值堪比一件祭炼双轮的法宝,却是有价无市,可问题是,这玩意儿却是个消耗品,一旦使用,不论成败,最终都会消融干净。 鬼厌……你可要争气! 恰在此时,劫云之中,炸开一轮夺目强光,几乎将云层扫净,这是天劫雷火最后一次轰击,黑蛟真人见机不可失,整个身躯骤然鼓胀了一圈,脸上已显出苍黑色的鳞片,几乎是现了妖身,同时声绽春雷: “他是我的!” 第八章 一席之地 一堡之宗 上 ?黑蛟真人扑上来的时候,余慈正处在一个极其玄妙的状态下。网 鬼厌九藏魔身之中,劫雷伟力滋滋蹿动,是破坏,也是重建。 长生三关,驻形、七情、天妒,每一个关隘,都隐藏着超拔之路径:超拔于自然形神之衰,超拔于七情六欲之乱,超拔于天地法则之禁。其中微妙玄通之处,非要亲身经历,渡一次劫数,才能体悟。 余慈本体修为略有欠缺,可在北荒,因为种种原因,前后也经了两三场劫数,隐然已有些感触,如今再遇劫雷,且有罕见的超脱之角度,体悟更是精到入微。 劫雷如何破碎魔身,魔身法力又如何抵御,两种对冲的力量怎样僵持,最终又如何妥协,按着特殊的方式,将魔身加以改造,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三方元气对于形神之质来说,已经是非常独特且上佳的选择,但毕竟还有些与幽冥九藏秘术、与此界法则不甚相符之处。这些“瑕疵”,便在劫雷和本身法门的“联合”之下,重新洗炼。 余慈也因此明悟,所谓真形、阳神之法体,号称长生久视,金刚不坏,其实只是内外天地达成妥协之后的产物,随时会因为内外的变化,重构重组,故而劫数常来,无有止歇,是谓“变动不居,周流六虚”是也。 弄清楚了这一点,余慈倒想做个试验,特意用吞海瓶的法门,摄引劫雷过来,往乌蒙蝉蜕上过了一遍。若能借此力,洗炼这层厚壳,当是最理想不过。 结果却不太妙,这等天劫,可说是真界最狂暴的力量之一,可轰在乌蒙蝉蜕上,却是纷纷流散。厚壳十余年积累之功,着实厉害,三方元气的结构,已经稳固,这劫雷又不是针对余慈本体而来,缺乏了内外天地的“沟通”,劫雷只当它是一块石头,打过了就算,偶尔有些力量顺着分化的念头导入,也不过是死水微澜。 真正的压力,还是在鬼厌那边…… 刚有这番感想,最强的一波劫雷轰下,天地间一片炽白,目不视物,方圆百里之内的天地元气,顺应雷光,成就鼎沸之势,以其活跃的气机,导引雷火,使之发挥最大的杀伤。 这是鬼厌与这一方天地的对撼。 人身之缈微,天地之广阔,强烈的对比,使得鬼厌原生心神轰然摇动。 与形神重塑的原理相似,天劫之下,也是天地法则意志和生灵超拔之心的对撼……之后或许是又一个妥协,但对鬼厌本人来讲,他绝对撑不到妥协的那一刻。 鬼厌的本来性情实在称不上是优秀,他虽是一等一的恶徒,无是非之心、善恶之念,自然而然地就会做一些灭绝天理人性之事,也绝不会为自己的恶行而忏悔,但他潜意识里,还是有慢慢沉淀下的绝大恐惧。 因为他知道,作恶不是问题,但在六欲浊流驱使下,为**所役,沉沦欲海,惑乱元神,毒蚀了意志,动摇了本心,已经渐渐堵塞了他的成道之途,他早在这长途修行中,败下阵来。 如今,雷霆天威降下,其原生意识瞬间就被翻涌上来的恐惧击溃,若真是鬼厌自己渡劫,现在就可以直接宣告失败了。 还好,如今鬼厌的本元,已经被代替掉了。在其原生意识崩溃的刹那,余慈分化的念头顶了上来。 面对天地法则意志,余慈绝无半点儿恐惧之心。说起来,“他们”倒是老相识了。十四年前,北荒之上,他还不惧,如今又怎的? 曾经沧海,曾经沧海! 如今余慈已经可以自豪地说一句,这样声势的劫数,绝难动摇他的本心。他甚至还可以分出部分心神,关注周边局势。 便在此时,他察觉到,将近功成的九藏魔身之上,忽尔微凉,有什么东西渗透进来。 如此微幅的变化,莫说是在劫雷轰击之时,就是平日,一个不小心,也会忽略过去,可是余慈心神困居三载,在永沦之地的钳制下,练就的第一样功夫,就是入微入化。 再微弱的气机、再细小的杂质、再虚缈的变化,都瞒不过他的感应,况且,之前以三方元气重塑九藏魔身之时,余慈对鬼厌形神的掌握,已经是妙入毫巅,此时此刻,更是全盘把握,异质侵入,对他来说,根本是明火执仗,如何能瞒得过他? 只是这异物也是诡异,劫雷和幽冥九藏秘术的对冲巨力,都无法将其灭杀,反而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蔓延到全身上下,渗入了每一条经络之中,混化气血之内,随后就在一个特殊的媒介导引下,发散效力。 转眼间,九藏魔身之中,似乎被冲开了一个“机关”,已经鼓动到极限的力量,竟然又冲上一截,而且与雷劫的冲突也有,也有缓和的迹象。 究其原因,似乎是渗入的异质,改变了部分肌体的结构和成份,使之更适应此界天地法则,甚至还以肌体为介质,形成对神魂的刺激,使之形成类似的转变, 乍一看,这全是好处,估计力量至少可以暴增三成,天劫的杀伤无形中也有减弱。只是这种改变,无视修士自身的修行实际,又改得太过粗糙,怕是后患无穷。 还是不安好心哪…… 明白了此物的性质,余慈并不是太担心,如今他对九藏魔身的掌控,根本没有任何死角,一般二般的毒素,驱除起来并不困难。且一应形神变化,都印在他心中,将异化的位置重新扳回来,也不费什么事儿。 就算是这玩意儿出奇地难缠,他还有最狠的一招,就是彻底舍弃鬼厌形神,再进行一次重塑,当然,这还要看他什么时候第三次“蜕壳”,才有足够的材料。 话又说回来,受这一次劫雷冲击,他感觉着,“厚壳”的外层,似乎真的又有松动了。 稍迟一线,余慈发挥他感应入微的本事,揪住了触发异质的媒介:“外人气血……是那家伙!” 余慈锁定了第一个扑上来的黑蛟真人,关键时刻,下这种性质的“毒药”,所求绝非是单纯败敌,他念头瞬息百转,已经大略明白了这厮的盘算。 当下心中冷笑:先趁你心意又如何? 计较已定,余慈就无视了嗷嗷叫着冲上来的那厮,并舍了一切杂念,使分化的念头与天地法则意志,来了次毫无花巧的对冲。 如今这状况下,劫雷的杀伤,十之**都被九藏魔身化消,所存者,便是那充斥天地之间,难以撼易的既有法度,也是分化念头的终极对手。 面对天地法则,余慈不可能一眼看尽其中玄妙,但觉它恢宏伟岸,又细腻入微,若将其视为一个符箓,那么它每一处分形结构,都是精致完备,拼接转折亦是完美无瑕,要想在这上面添、削一笔,又能不损其圆满,几无任何可能。 可余慈又何必为这个作难呢?前面内外天地的妥协,早就告诉他一个事实,天道无常,变动不居——贼老天强则强矣,却也不是没的商量。 只要你到达那一层次,而且足够坚固、坚定、坚持。 一意至此,他心念放达,通澈于外,使得鬼厌亦是心神活泼,放声大笑。 幽冥九藏秘术形藏、神藏六变,自中轮火起,一并推演到极致,在化神光一变上,穷极玄通,脑后幽深世界,当下放出一片光来,往他身上一罩,那雷火之中的人影,刹那间形影俱消。 雷火倏止,劫云欲散。 “死了?走了?” 包括黑蛟真人在内,众人都有刹时的茫然,因为在一刻,鬼厌的气息摆脱了所有人的锁定,完全消失在天地之间。 但这也仅是一刹那而已,下一刻,虚空之中,幽光放出,鬼厌便从光芒中显现,身上衣物早被雷火轰击化灰,赤身露体,不着寸缕。但身外一层光波流动,莫名就是转折塑形,恍惚迷离中,一应衣靴,纷纷化现,只有头上未有冠带,长发披散,垂过两边侧脸,愈实得面如冷石,有青碧之光,森然流转,令人难以直视。 一时周边静寂, 只有鬼厌,似乎对劫后法身颇感兴趣,横过双手,仔细打量几眼,又是大笑,笑声中,身后一团幽暗铺开,内里似乎燃放着千百鬼火,又似无垠星空,辰光辉耀,幽碧寒透。 冲在最前的黑蛟真人,感受也最是清晰。他只觉得那幽暗虚空,正外烁层层阴火,完全运化于无形之中,可烧上身来,就连血脉都要冻结。他寒蛟之属,实是少有这等感触,一时又惊又喜,忙顺势后退。 这一退不打紧,本因他前冲而形成的合击势头,再度打散,对别人来说,这机会来得太快太仓促,但对此时的鬼厌来讲,已经是绰绰有余,他甚至是用不到! 鬼厌笑声未绝,目光流转,视线所及,三个真人修士,还有彭索,莫名都是心神摇动,正暗中心惊之际,天上半散的劫云中,忽有人影一头栽下,那是回风道士,而后边还追着一道剑光,却是灵矫。 在场中人,竟没一个看明白,鬼厌是如何出手将回风打下。 彭索则是大惊,忙向灵矫示警,更早一线,玄昊上师更是直接出手护持,众人心思不可避免地分去一些,便在此刻,鬼厌一步迈出,整个身形化为一缕幽光,破空远走,转眼不见。天地之间,只有歌声飞扬,渐次杳然: “大道常变易,运数杳难寻,我今与天计,争得一席居。” 〖 第八章 一席之地 一堡之宗 中 ?一夜风雷散,此后数日,南国日月像此前亿万年一般,轮番照映在纵横交错的水道之上,之前的天劫雷火,已全然消去了痕迹,只有粼粼波光,如一江零金碎玉,飘游东去。网 江水拐了一个大弯,由湍急渐归平缓,微动波澜,穿城而过,两岸花香袭人。南国城池,与其他各地都有不同,亿万里膏腴之地、宜居之所,随便砸下一拳头,都可能喷涌出灵气,大多数时间,不需要群聚争利,便足以敷用。 这种前提下,倒是助长了南国修士对修行洞府的要求,一座城池,往往占地极广,数百里方圆的城池只算小的,千里之廓,万里之城,所在多有。 这样的大城,都是由高等如福地洞天、中等若灵池秘府、下等若煞穴地脉这些修炼胜地为中心,一个个门派、一座座坞堡,一处处岛屿拼接而成,聚居区之间,都留下颇大的余量,其间以飞梭、符桥穿行往来,看似离得很远,其实来去很是方便,自然,那些设了禁制的区域除外。 哗啦水响,黑蛟真人从江水中走出来。这处江水转折之地,是一个坞堡的外围,有一处飞梭行,不少人等在那里,人流较密,黑蛟真人一冒头,便引来许多人的注意。但他旁若无人,自顾自前行,魁伟的身躯虽是刚从水里出来,却是干净清爽,便容颜丑陋,也能显出几分气度。 这情形在此界并不罕见,他又刻意压低了灵压,周围人只是多看他两眼,再无反应。黑蛟真人却饶有兴致地观察这边人的活动,他看到,很多人面色凝重,且越是修为较高的,越是如此。 黑蛟真人六识之敏锐,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清晰听到一些有关“鬼厌”、“论剑轩”、“魔种”之类的词汇。他冷哼一声,论剑轩如今声势看涨是不错,但也是四处漏风了。 鬼厌成就六欲天魔后,事态变得明朗而残酷。 以那日交战地为中心,方圆千里,更准确的数字是直径达两千四百余里的广阔区域内,有十余万人,受六欲魔音染化,被播洒了魔种,成了天魔眷属——如果给他们百年、千年的时间,可以肯定必会如此。 理论上,他们就有了感应、敬奉元始魔主的资格,若有资质特别合适的,就此迈入魔道,也未可知。至于眼下,真正入魔的倒还是极少数。可是,上清宗前车之鉴在先,又有哪个宗门肯冒着漏网的风险,逐一筛选可疑之人? 最简单、最直接的手段就是:杀! 杀光这十来万人,一切都好说了。 当然,用膝盖想也知道,真要不折不扣地执行,那便是最大的愚行。十余万人,哪个没有个三亲六故?因此而反弹起来,群情鼎沸,就是论剑轩,也很难弹压得住。 杀还是要杀,但那是最终手段。 若黑蛟是论剑轩中人,必然将刀子举起来,先不砍下去,而是放出消息,也就是让那些个“三亲六故”,求到论剑轩那边,收取人情。依着这些个人情脉络,分批分层次,从相关人员里筛选,再留档备案。 虽是多一番手脚,也未必多么严密,但能得到许多现实好处,就算日后生变,也有防备,可以大幅削弱此次魔染的影响。最后留下的那些,杀或不杀,便在一念之间。 此事影响太大,想瞒也瞒不住,在论剑轩内部讨论的时候,争执之激烈可以想见,那些落在下风的人们,散布风声,想用别处的压力,迫使内部风向改变,这都是应有之义,并不奇怪。 要是没有这些争论,黑蛟真人反倒会为之胆寒——那样的论剑轩,真是有多远就要避多远。 如果他的信息无误,昨日论剑轩已经有人持聚仙旗西来,召聚三千剑修,准备在这一区域内,布下“旗剑天罗”的法阵,一应生灵,但凡要强行离开此地,都会陷入到剑气交织的旗门中去,被万剑穿心。 只有那些领悟了论剑轩真实意向的人们,才能为自己的身家性命主动争取一二。 这些本来和黑蛟真人没什么干系,可问题是,他通过与自家血气的感应,已经锁定了鬼厌的大概位置,那家伙就停留在这两千四百里方圆的区域内,东飘西荡。 黑蛟真人便估计,鬼厌大概是在研究,如何将其染化的天魔眷属利用起来,以对抗目前的不利局面——他可以肯定,如今血疫龙瘟已经发作,鬼厌此时大约正是五脏六腑齐齐造反,经络骨肉无一不伤吧。 他嘿嘿发笑,颇有幸灾乐祸的快感:从巅峰一头栽下来的感觉如何? 正笑着,他忽有有所感,回头一看,便见至少百里开外,茫茫天宇下,不知何时,竟是立下了一道长幡,黑底白纹,上有种种奇文异画,飞流摇动,似在时刻变化之中,幡布随风摆荡,高不知几何,在黑蛟真人这个位置,竟也清晰可见。 以此长幡为中心,有寒冽锋锐之气层层分布,初时非常明显,触肤生痛,但很快就化散于无形,只有黑蛟真人这般感应敏锐之辈,才知其已经扩散到数百里开外,范围还在不断扩张。 这就是旗剑天罗吧。 近些年来,论剑轩总爱鼓捣这此阵禁之流,别说还真有了不少成果。只是他势必要快点儿了,若鬼厌被论剑轩先一步寻到,想来那边绝不介意将其绞杀成渣,那时他一番心血,可就扔到白地里了。 黑蛟锁定了方位,匆匆赶去,殊不知在他前去的方向,余慈也是发出类似的感慨: 你也快点儿啊! 十余万生灵被他六欲魔音所染,但任何魔种,都有一个滋润生长的过程,可不会像照神铜鉴那般,遍洒星芒,寄生神魂,直截了当。换了任何一个初臻六欲天魔的魔门修士在此,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耐心等待,等十余万人中,那些入魔之辈长成了,人家也是供奉元始魔主,要再过一遍手,才好使唤。 偏偏余慈就是个异类,在渡劫之初,就按照承启天、天魔殿的故技,组构魔国,经天劫淬炼之后,已可初步运使,就算魔国主体,仍是六欲浊流之属,可有承启天这样较成熟的法度为先导,从中辨识、收集、重组有效信息,对当下的余慈来说,并不困难。 经过几番梳理,他就像是拥有了一幅不甚清晰的照神图,广及两千四百里方圆。 黑蛟真人,便在图画之中。 余慈还注意到,仅有的几个入魔之人,似乎都有模仿李闪的倾向。 ********** 本来想更大章,但今天加班写材料到10点,差点儿这个也保不住,囧 〖 第八章 一席之地 一堡之宗 下 李闪修炼天蛇法解入魔,魔念升腾,与魔主交感之时,却为承启天截留,和余慈生出感应,此后经过几次反复,终于成了余慈信众里,头一个“正常者”,又是最特殊的那个。、. 本来余慈以为那是个孤例,但现在看来,倒不是那么简单。 两千四百里方圆范围内,几个入魔之人,里面有修士,也有凡俗,其滋生的魔念,竟然都和余慈有些交互感应。只是这些人并非都如李闪一般,因修行而入魔,而多是因六欲浊流、魔头邪祟供养了魔种,使之初步长成,才生出感念。 此等人,其人品不说,其所结魔种,在魔宗法门中,称为“六欲魔种”,是最不入流的那一类,一切神道法门,都视之为下下品,余慈实在懒得回应,也正因为如此,这些联系在摇摆之中,便随时有断绝之可能,对此,余慈才不在乎。 不过,里面还有一个例外,真真与众不同。余慈如今的心思,大都放在那边。 他关注的这人,原本是玄门修士,六欲魔音染化时,此人正在走火入魔的状态中,否则还没有那么容易被魔种植入。 可一旦种了魔种,甚至不需要余慈成就六欲天魔,此人因魔乱而生就的种种魔念魔识,便统统化为了魔种的养料,顷刻之间魔种成熟,和余慈交互感应,乃十余万受染化者中,入魔之第一人。 此一魔种,非六欲邪念所养,专志惟一,乃是修士用心精进之时所生就,故曰“精进魔种”,比“六欲魔种”强出太多。 当时余慈正迎击天劫,没时间理会,但他渡劫时,与天地法则意志碰撞、妥协,生就的种种体悟,无一不化入魔国,为受六欲魔音染化的十多万人所分享。 只不过,这种体悟太过高端,蝇营狗苟之辈、醉生梦死之徒、劳心役力之人,便是接触了,也只当是梦幻泡影,一个恍惚便会错过,惟有成就魔种者,可以接收到较清晰的信息。 但那些常常蒙蔽在六欲浊流中的庸碌之辈,却无一个具有资质秉性的,最终结果还是漏掉。只有这个“第一人”,非但捕捉到那玄通奥妙之体悟,且是迅速明白了此信息无以伦比的价值,当即沉迷其中,难以自拔。 理所当然的,此人“入魔”更深,也越发地沉陷在魔国之中,进而和余慈隔空交感,身心逐一开放,其深入程度,只在一日之内,便已经远远超过了李闪,直追寇楮,但和寇楮、李闪的情况又都有不同。 余慈从此人身上撷取了许多信息,不少极具价值,很给人惊喜。 这完全是个计划外的情况,不过却给他一副好牌,他甚至为此改变了最初的计划,要换一个方式,对付黑蛟真人。 黑蛟真人马上就要赶至,不过余慈心神关注的目标处,却有了一些变化。 水烟滋滋的流动声,二十头雄健的踏浪吼从高速状态,直接悬停不动,其后牵引的车辆稳稳停住,只是窗边垂下的珠帘长穗微微晃动,高速奔行的绝大部分冲力都在其脚蹼周围流转的水烟中化消。 车队一停下,附近的明眼人,心头就为之一震。 踏浪吼虽是异兽,其天性本能中,也没有这般技巧,必须要经过极高明的驭兽之术,才能引导锻炼出来,有这能耐的踏浪吼,即便只是装点奢华之用,也能在坊市中卖出天价。而这个车队,随便就拿出二十头来,四头配牵一辆车子,如此排场,便是在南国这等膏腴之地,也是罕见。 况且,车队停驻的位置,是所在的“远空城”中,比较荒僻之地,只有一处中等偏下的煞穴地脉存在,是一个仅有五十余人的小门派“思定院”所有。 思定院就像南国千千万万个小门派一样,有一两位还丹修士,占一两处煞穴地脉,立了根基,便开宗立派,至今年头也不过二十载。但和其余小门派不同的是,思定院并没有加入任何联盟、堂口,并没有依附于任何势力。 只有院首这是个很少见的宗主称呼,只有这位,通过了天篆社的考核,位列乙等第三,成为其正式的集社成员。 天篆社虽然是在本劫之初,才刚刚成立,但其内部潜力无穷,深不可测,外又与辛天君等符法宗师关系良好,南国更是其根基所在,影响力极大,没有哪个人闲着没事儿干去招惹它。 故而,思定院倒也是站稳了脚跟,特别是以符法为引,开课授徒,很是吸引了一些有志于符修之路的年轻人。 站在宗门驾设的符阵坞堡上的王慎,便是其中一个。 他算是较早拜入思定院的弟子,因为资质较高,又肯下苦功,十五年修行之后,已经分念化识,进入通神境界,可以称之为修士了。 院中授徒,一重根基,二重见识,在同等级数的修士中,他战力虽只算是平平,但常年跟随院首和张副院,又或是在那位见首不见尾的师伯指点下,游方修炼,眼界倒是很宽,乍见这车队一行,也为之震动,但很快就注意到车队上特殊的标识。 “怎么又来了?还摆出这种架势?” 他暗松口气,却也记得今日该他当值,依然按部就班将信息通过符阵发回,同时将坞堡外设的符阵推入临界状态。刚做完这一切,外面那车队中,已经有人下来,手上持一个拜帖,到坞堡外唱个大喏,做足了礼数,道: “海商会华夫人,请见无羽院首。” 在南国,海商会是与随心阁、三希堂、大通行等齐名的大商家,尤其是东海、南海之上,有六成以上的生意,为海商会掌握,思定堂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的。 王慎已经得了院中消息,当下闪身出来,下了外墙,迎上前去,按礼数先接了拜贴,方回应:“贵方此来不巧,院首昨日刚出去门去,不知何时得返。” “哦?那张副院可在?” “妙林师叔自前年岁尾闭关,已经两年,至今未出。” 来人皱了皱眉:“怎地这般不巧?华夫人长途跋涉,正要与无羽院首议事,唔,小哥儿……” 王慎知他意思,笑道:“在下王慎,忝为院首座下弟子,排行第二。敢问执事高姓大名?” “不敢,鄙人华拙,只是夫人家中的管事……王小哥儿可否与我同去,将事情说与夫人知晓?” “呃,不冒昧么?” “这倒无妨。” 说着,华拙便引王慎,到第二辆车前,王慎虽也算是有些见识,可真到头里,还是不免紧张,只能先做足礼数,借此定一定神,方将前面给华拙讲的意思,重复一遍。 然而话前话后,车中都是寂然无声,没有半分回应。王慎有些尴尬,慢慢地就是手足无措,连华拙也奇怪,这不像是自家夫人的一贯作风。 气氛越发古怪的时候,天空突然就掠过一道尖锐破空之音,王慎一愣的空当,车中却响起一个轻缈低细的声音:“不巧也巧……你们又来客人了。” 紧随着她的尾音,有个灵动爽利的嗓音响起:“啊呀,这就是你说的朋友家?” 王慎循声抬头,一下子就是大喜,失声叫道:“回风师伯。” 然后他才看到,回风道士身边,还有一个面目陌生的女修。这可是稀奇了,多年来,王慎还是第一次见回风道士到思定堂的时候,与人同行,而且,这还是位美人儿。 女修面目清灵秀美,但让人关注的,总是她笑眯眯、乐呵呵的模样,似乎世间全无能让人扰心之事,身披着很显眼的彤红外袍,细腰处松缀两条交叉的飘带,随风摆舞,臂弯里却是抱一柄乌黑的连鞘长剑,大约是她身上最不起眼的物件。 然后王慎才发现,女修足下一片虚无,完全是踏虚而立,没有任何凭依。 步……步虚修士! 相比之下,一贯寒酸打扮的回风道士,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和王慎也熟,直接问道:“你师傅呢?” 王慎咽了口唾沫,再看女修一眼,才将同样的意思重复第三遍。 回风道士眉头也皱起来:“多事之秋,怎么又出去了?” 他当然也看到了海商会一行,不过他对此事倒是心中有数,又有外人在身边,就不多说,只是对华夫人的车驾打个稽手,算是招呼过,随即叫过王慎:“你去叫你师叔,让他统带众弟子,到正厅去……” 王慎只觉得莫名其妙:“妙林师叔在闭关……” “这时候还闭什么关!” 回风道士嘿地一声笑,“也罢,我亲自去叫他。倒是华夫人,您向来耳目灵通,大约也知道是什么事罢。实是情况特殊,失礼了。” 车中传出低低细细的声音,虽是柔婉动听,却是中气不足的样子,勉强还算清晰:“回风道长有心了,请来灵矫女仙,旗剑天罗之下,思定堂当得万全。” 这边话音未落,坞堡深处,忽地一声长笑:“回风你来得正好,看我刚刚参悟出来的神符!” ******** 喵的这是中章啊……捂脸 第九章 华氏夫人 无羽院首 上 笑声中,一人从坞堡中飞出,身材高大,虎背熊腰,头发随便扎一个髻,脸上胡须蓬乱不堪,不知有多久没有打理。双眸却是神光闪闪,盯着回风就不放开。 这位不修边幅的大汉,便是思定堂的第二号人物,张妙林张副院。他性子粗,脾气爆,唯有修行、推演符法时,才能静得下心去,也算是一个奇葩了。 回风道士苦笑一声:“论剑轩和海商会的客人都在,妙林师弟你且来见过。” “论剑轩!”张妙林眼睛一瞪,“哪里?又来抢宝了?” “什么时候抢过啊。” 回风道士身边,灵矫瞪圆了眼睛,像是恼怒,但更像好奇:“有轩中修士,抢上清八威召龙宝?” “你是论剑轩的?” 张妙林直接捋袖子,竟是要立刻大干一场,等他手中符法灵光闪耀,总算见了灵矫蹈空踏虚的模样,愣了一愣,忙向回风说话:“把宝借我一用,这家伙厉害!” 回风道士举手叫停:“灵矫女仙是我请回来,帮着你们思定堂过难关的,师弟你也存着些礼数。” “难关,什么难关?” 回风道士正要讲话,却生出感应,抬头去看。不只是他,坞堡内外,这一刻不知有多少人抬头,见到高空中,那一道招展的长幡。 旗剑天罗的伟力,在蔓延一段时间后,终于来到这偏远之地,将森森寒意,无形剑压,倾泄而下。此时只若秋冬寒雨,淅沥沥湿寒透骨,还伤不到人,但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张妙林盯住长幡,一时就拔不开眼睛了:“这是第一等的旗门幡啊,我那一件比起来,就是一坨屎……” 在他还没说出更没遮掩的话之前,回风道士忙打断他,由旗剑天罗说起,简要将前日发生的事情道出,又提及论剑轩的准备。张妙林性子粗,却不傻,当即明白过来,再看灵矫的时候,便稍稍收敛了一些。 “那就是六欲魔音啊,我倒是听到了,可我这不是挺正常的,哪儿入魔了?” 灵矫笑吟吟地道:“谁说你入魔了?听了六欲魔音,未必就要受魔染,受了魔染,也不等于入魔。事实上,遭遇魔染,亦有祛除之法,可一旦入魔,就再也无法挽救……旗剑天罗,便为此而设。” 这个看起来漫无心机的女修,真说起场面话来,也头头是道,软硬兼具。很快她又一拍回风道士后背:“好心道士,我来帮忙是没错,可话还要再说一遍,若这思定堂里有入魔之人,我可不是给他打掩护来的。” 不等回风道士答话,张妙林已嚷道:“思定堂容谁都容不下魔崽子!真出了不争气的,我第一个砍了他!” 回风道士平淡回了一句:“入魔与否,与争不争气无关。” 这话里含意颇深,但凡是当事者,莫不有所感触。张妙林微怔,不再说话。回风则转往车队方向:“华夫人,如今事不凑巧,难以分心招待,夫人若有事与无羽院首商量,是否可容许我转告?” 车中,华夫人柔声道:“劳道长费心,这边并无要紧之事。倒是鬼厌魔染之事后,远空城存亡难定,再非净土,思定院若不想陷入是非之中,还是暂避为上。” 回风道士心中微动,华夫人分明是说,可以帮忙。 乍听华夫人说话时,总会以为这是位纤纤弱质,只有知晓她在海商会地位的人,才能明白,这一位是何等了不起的商业宗师。海商会得她之助,在修行界一举奠定了最权威、最高端的法器炼制、鉴定、供应商家地位,再加上一贯优势的海上资源交易,在南海、东海区域一时无以伦比。在商言商,就是论剑轩、罗刹教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要让出一头地。 近年来,其影响力更向南国陆地扩张,若不是随心法会连续多年成功举办,缓解了一些压力,随心阁在南国的传统地位,都要再打落一层。 虽是传说因身体缘故,这两年已经渐渐淡出,可这样的人物,回风道士自己也还罢了,他知道无羽院首对其是有结交之心的。 其实,若有选择,还是海商会这边,更合心意,在商言商,不至于有其他意向。只是灵矫这边,不好反复,而且,灵矫也没有给他反复的机会。 女修在旁嘻嘻一笑,朝高空中那长幡信手一招,论剑轩真传弟子的气机传去,不一刻便有便有寒冽剑气,如风卷雪,倾泄而下。 只要是被旗剑天罗覆盖的区域,论剑轩修士,随时可以调动三千剑修之力,中间以聚仙桥聚散往来,对敌时,战力能暴增十倍,像思定堂这样的小势力,当真是弹指可灭。 张妙林吓了一跳,这时方才亲身感受到,论剑轩的厚积底蕴。 灵矫倒没有炫耀的意思,剑气平平一落,里面掺入了论剑轩独有的侦测法门,倏乎间已将坞堡内外“洗”了一遍,坞堡内外修士,连带着海商会全体,都觉得冷风吹过,身上微寒,然后倒也没什么了。 回风道士心中一叹,问道:“这样就好了吧。” “哪有啊,好麻烦的!初测是过了,但我还要留下标识,做上记录,待宗门派下专管此事的长老复测之后,才能算数。” 回风道士嘿了一声,神色颇是复杂。 麻烦?你还真不要嫌麻烦。这两千四百里方圆范围内,不知有多少万人,欲求初测而不可得,这已等于是半块免死金牌,万一论剑轩最后决议,要杀一个血流成河,永除后患,思定堂全要靠着它来免祸。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是此意了。 “回风道长。”华夫人柔和低细的嗓音复又响起。 回风道士应了一声:“夫人有何吩咐?” 华夫人以不疾不徐的语速道:“听说鬼厌此人,是临战破入真人境界,道长当时也是在场,不知可否言明时辰?” 回风道士想了想,鬼厌是在日出时分破劫而走,便答道:“大约是卯时中。” “前后相隔不过一个时辰。”华夫人低声一叹。 回风道士一怔,才知道华夫人和鬼厌有所交集。 “前日夜里,我等一行,在来此的路上,遇两人劫路,却奇怪地彼此攻击,导致虎头蛇尾。其中一人,放出幽明之火,极似传说中的鬼厌,那时他只是步虚修为……日夜相继,却是判若两人。” 事实如此,对华夫人的感慨,回风没法说什么。 张妙林却是插了一句嘴:“北地‘神憎鬼厌’之名,我听得多了。莫不是老天爷瞎了眼睛,这样的卑劣之徒,也能长生久视?” 回风唔了一声,鬼厌此人,他前日还是头一回见到,觉得那人行事之风,与传言中卑劣无耻之状,不甚相符,当然,那也只是短暂的印象,做不得准。 车内又一声幽幽叹息:“渡长生之劫者,当有非人之志,志常不改,秉性可移。” “这女人说话不靠谱……” 相隔约百余里,余慈也将华夫人的感慨听了个真切,做为当事人,他当然知道,鬼厌能进入真人境界,与其自家秉性没有半点儿关系。当然,华夫人与他并无交集,他也不至于闲着没事儿,跳出去纠正其错误。他倒是可以肯定,自己的计划,又要修改了。 他一来没想到偏僻的思定堂,突然连来了两拨客人,导致不好发力;二来也忽视了论剑轩的手段。那旗剑天罗周盖魔染区域,念动间真有尽屠十多万人的能耐。让那些素不相识的无辜之人,因此而受难,余慈心里还真的不太爽利。 而最现实的情况是,黑蛟真人马上就到,由于那奇毒所蕴血气锁定,余慈就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他冷笑一声,驱动鬼厌站起身来,如今这情况,不打上一场,势必无法了局。那么就来吧,其实他也很想多多尝试一下,以真人层次对战的感觉。 黑蛟真人一定很迫切见他,那种毒素,确实是能够让人保持期待。 身上沾染的奇毒,经他两日的研究,发现称其为“毒”,不太合适。这玩意儿更像一个预设的模具,且是一个从某个修为绝高的生灵身上复制下来的模具。 只要摄入体内,其内蕴的力量就会逼着中毒者按照它的套路来,要求呼吸吐纳、形神结构完全一致,全没有一点儿可商榷的余地,否则内部的冲突就要永无休止地进行下去,行气就岔气,定神就乱神,就算不会致命,也要弄得你手忙脚乱,病体难愈。 这玩意儿出奇地难缠,余慈以入微之能,驾驭三方元气的特殊形神材质,也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内,封住其作用。 但他并不着急,解铃还须系铃人,解毒的法门,肯定就在黑蛟真人身上。 远方,虚空中的水气含量一波接一波地提升,黑蛟真人遥空锁定了他的位置,快速积蓄力量,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其目的。 鬼厌脑后,也有一片幽深世界扩开,内里似燃鬼火,似游幽光,幽冥九藏秘术的形藏、神藏六变,都化入其中。 也在这时,余慈的心念往思定堂那边飘了一下,那里,又有人飞落。 ******** 又是中章…… 第九章 华氏夫人 无羽院首 下 思定堂的坞堡外,一道人影飞落,见得堡外如此热闹,眉头略皱。 回风道士见了,却是一喜:“院首!” 他是较随意的那种,而思定堂在坞堡内外的修士,不论远近,都是即刻行礼如仪,就是一向性子粗野的张妙林都不例外。 灵矫好奇地看过去,便见得一位女冠,着蓝布黑襟常服,头戴包巾,不见半根跳丝,足缠白袜,踏青布圆口鞋,全身上下收拾齐整,却太朴素,更不见任何彰显女子性情之佩饰。 然而她素面如玉,五官秀雅,又令人赏心悦目,惟眉心印出一道浅痕,似乎是常有心事,不得开解,又有端肃严峻之气,封蕴其中,眸光清冷寒彻,照人则如霜似雪,天生就令旁人不得亲近。 灵矫笑吟吟向其打了个招呼:“无羽院首啊……见面更甚闻名,好像很难打交道的样子。” 后面半句是压低了嗓音,向回风道士说话,可那声音连王慎都能听到。回风道士咳了一声,正要给几方介绍一下,感应最敏锐的灵矫咦了一声,回头去看。 她只是最早反应的那个,真人级别的气机对冲,影响范围远超百里,无羽、回风道士和张妙林等人,也纷纷加回头。 只见在西北天域,天空赫然划分两边,一边积云如山,水气磅礴,另一边幽暗深沉,鬼火闪灭。如此奇景,仅是持续了不到两息时间,那垒垒云层之中,便有嗥声巨吼,一道灵光破云而出,多角突折,辗转变化,顷刻间就化为一条四爪独峰的恶蛟,灵波扩散,高空中茫茫水气,便化为冰晶飞雪,片片飘落。 “是黑蛟真人。” 灵矫很有些意外,另一边她也很熟,不是鬼厌又是谁来。 那日鬼厌遁走之后,只有玄昊上师留下,黑蛟真人和盛桐都离开了,不想今日又出现在此地,而且,分明是盯上了两日来不见影踪的鬼厌。 愕然过后,灵矫拍手笑道:“这个好,他真帮了大忙啊!” 她也顾不得别的,叫一声“莫见怪”,身形倏化流光,飞入半空,直往那边去了,随她的遁光,远方天空中的旗剑天罗,忽然就放出万丈虹光,架空成桥,直趋而进。 “是聚仙桥……” 回风道士吸了口气,不知这一架虹桥中,又藏下多少剑兵,以旗剑天罗居中调度,二千四百里方圆范围内,论剑轩绝对有随时调派千百剑修,攻掠转战的能耐。那鬼厌露了形迹,就算过得了黑蛟真人那关,十有**也要落入论剑轩层层剑阵之中。 他很快回神,借着这点儿时间,向无羽解释今日之事缘起,才说到半截,那灵光所化恶蛟,鼓风吹雪,将近百里方圆都化为冰雪之地,雪花飞舞,甚至都飘落到这边来。回风道士正说着话,忽然就喉咙干涩,周身气机也为之一窒,似乎大河封冻,水波不兴,气息转运多了许多滞涩艰碍之处。 无羽嗯了一声,不让他再说下去:“我知道了……” 女冠看那边恶蛟掀动风雪,神色也不见多大变化,只道:“黑蛟真人先一步放出了真人界域……那鬼厌比他如何?” 真人界域是真人神通与天地法则交映所成,倒五行,逆四时,自成一域,只要对手陷了进去,对于气机运化,必是此消彼长。有些步虚修士所成之“步虚法域”,便是仿借而来,效用实有天壤之别。 任何一位真人运使界域的法门,都是千锤百炼,又或是百世千载传承下来的上乘心法,不到那个境界,观此法门,只若井蛙语于海,难见真谛。但他们两人,一生所学,根基深厚,眼界阔大,谈及皮毛,倒也无妨。 “黑蛟真人以异类成道,在南国屹立多年而不倒,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至于鬼厌此人,素行不良,传说中多年锢于步虚境界,不得寸进,然而渡魔、雷二劫,却如闲庭信步,让人观之不透。” 回风道士等于是说了废话,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因为鬼厌迄今为止,都没有放出真人界域,只有半空中幽光飞绕,如一条长线,在风雪中飞腾。 以回风道士的眼光,已经有些吃力了。 至于携旗剑天罗迎上的灵矫,眼中是另一番景象:“鬼厌不放出真人界域,分明是不愿和黑蛟真人僵持。至于他通体演化幽光,法体虚无,黑蛟真人再不限制,真要锁拿不住……” 灵矫身后,聚仙桥的虹光正飞架而至,其中剑兵,已预结剑阵,只到抵达,恐怕不管黑蛟真人能不能得手,旗剑天罗剑阵必然会重重封锁这片区域,接替下来。至于时机,自有虹桥之上的“接引”把握。 论剑轩在聚仙桥上共设有五名接引,每一位至少都是长生真人的级别,此次鬼厌破劫成就六欲天魔,染化了十余万生灵,更重要是害了彭索手下近百剑兵,如此已触犯了论剑轩的逆鳞,故而聚仙桥五名接引齐至,搜检受魔染的生灵还在其次,一旦发现鬼厌,便要以雷霆万钧之势,灭杀此獠,以正视听。 有那么些大能出手,灵矫乐得轻松。 这时她还看出来,黑蛟真人分明有些焦躁,似乎是不乐意她插手。也对,那位又不是扶善除恶的义妖,今日不顾险局,缀上鬼厌,若无所求,才真叫奇怪。 念头刚转到这里,却见黑蛟所推动的风雪之中,鬼厌幽光,倏然闪灭,气机不稳,且是一泄千里,黑蛟真人则趁此时机,一举现了原形,化为一头长约十余丈的墨玉寒蛟,与空中灵光所化恶蛟虚空相接,大口剧张,利刃般的牙齿铮铮有声,其中有绝大吸力,放射出来,鬼厌幽光直往他口中去。 “成了!” 黑蛟真人心中大喜,鬼厌能将血疫龙瘟抗住这么久,已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如今又有灵矫飞来,旗剑天罗布张,稍有不慎,煮熟的鸭子就真的飞掉。还好,他血脉传来信息,鬼厌终于弹压不住,受制于瘟毒,一身真人修为,急速滑落,又被他寒雪界域压制,再无翻身之力。 他利齿铮铮作鸣,口腔气息转化为《未来星宿劫经》之质性,在幽光上一落,便蚀去一层。鬼厌的挣扎之力愈发弱小,黑蛟真人已经可以分心旁顾,生怕灵矫半途截杀,坏了他的好事。 目前,灵矫除了有点儿惊讶,并没有别的举动,可这时候,远方天际虹桥眼看就要飞架而至,以论剑轩的霸道,黑蛟真人可不奢望其会遵照先来后到的原则,分他一口汤喝。 他再顾不得其他,口发龙啸,气息消蚀之力再增,鬼厌所化幽光,还在挣扎,却已经不断收缩,微弱如风中之烛。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能够吞掉鬼厌,将《未来星宿劫经》修至圆满,重塑血脉,逆推天龙真身! 只差一步…… 在大功告成的边缘来回游荡几次,黑蛟真人忽地一怔,警兆就像烧红的尖针,直刺入他神魂深处。在未能掌握准确的信息前,长生真人的敏锐灵觉,以及妖物的本能已驱使他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他口中气息变吞为吐,如雷鸣一般,硬生生将嘴边幽光推后……半分! 不是他雷声大,雨点小,而是幽光在刹那间扫去了那一层虚弱的外壳,露出里面硬扎的核心。不但如此,那幽光似外扩,似回缩,如水之涟漪,往复如轮,其中自有刺骨透髓之锋芒,视他吐息如无物,从口吻处突入,直贯脑宫。 黑蛟真人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同时还喷出碎牙血沫,受他怒气所激,方圆里许,都化为冰封世界,其巨尾则在冰涩空气中,重重甩击,速度不减反增。 但这一切反击都是迟了半步,鬼厌幽光一击得手,也不贪功,借势冲霄而起,任他冰封锢锁,都是一突而过,转眼就是飞腾千丈。 灵矫在外围啧啧称奇:“都说魔门之法通于神魔变化,可这鬼厌使出化神光,却直之无前,凌厉无匹,便如使剑一般……啊呀呀!” 她瞪大了眼睛,看那天空中,云气嗡然绞散,有形无形之间,剑气交错,化为层层天网,弥天遮地,这其间亦有五位真人级别的剑修发力,分据五方五行,禁锢天地元气,要让这一片天地,化为不可突破之牢狱。这样的大手笔,便是个劫法宗师来了,也要头痛。 可灵矫关注的不是这个。 她看到,就在这完全没有任何破绽的“旗剑天罗”的围杀之下,鬼厌幽光划出了连续的弧线,盘旋飞升,其中有之前如轮之印记,而其中气机之运化,却是随着弧线的增加和高度的提升,层层推进,愈显深邃。 幽光旋空五圈,前三圈时,还受到旗剑天罗的钳制,较为滞涩,可到第四圈,却是突破了某一节点,殷殷鸣响,细听来,倒似是灵矫等论剑轩弟子最熟悉的剑吟。 到了第五圈,剑吟之声,缥然若闻若不闻,可幽光所到之处,剑气罗网分明就是招架不住,产生了可以目见的变形。 这个时候,灵矫心底竟有一个古怪的想法: 第六圈,第六圈会怎样? 可惜不遂她心意,鬼厌幽光这一路的变化已到使到了尽头,那边光影变幻,竟是现了鬼厌真身,同时其脑后幽暗虚空,凝化为一只广口大瓶,照空一吸,已经变了形的那一片剑气罗网,硬是剥掉吞下,露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缝隙。 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 上 缝隙既现,鬼厌没有不走的道理,他哈哈一笑,举步迈入。: 可才踏进去一个脚尖儿的距离,他蓦地停住,脑后广口大瓶翻转,一层迷离光波从中喷射而出,瞬间扩散出百丈开外,随着扩散距离的增加,还有旗剑天罗的钳制,光波亮度快速消减,然而其穿透力、附着力、传染力却是没道理地越来越强。 灵矫的距离还算远,可她气机与旗剑天罗相接,但觉此刻,被剑阵严控的天地元气中,被那光波一激,便分化出极阴损恶毒之质,顺着剑阵罗织的气机,弥散开来。 在旗剑天罗卫护下,隐入虚空的三千剑修,照理说,但凡无虚空神通者,概不能伤,可鬼厌这一手,似乎正蕴着某种虚空法门,连空间的夹层都能渗进去。 猝不及防之下,范围内的剑修,立时有七八个人翻身栽倒,从剑阵中脱离,露出形迹,有倒霉蛋更是直接从高空栽下,若不是在剑阵笼罩范围内,及时受了护持,这一下就要弄个粉身碎骨。 旗剑天罗乃是一等一的上乘剑阵,不会因为少数人的受创而露出破绽,但灵矫在一旁已看得吐舌头。 旗剑天罗自创出以来,不是没让人破过,可这样聚仙桥三千剑修、五大接引齐至,却被一个六欲天魔闹得这般被动的,还是头一回。无论如何,这都是很没面子的事儿。 她这样的性格,已经是如此想法,更别说那些眼高于顶的聚仙桥剑修了。不过,若能有一个好结果…… 一念未绝,她忽又有所感,回头一瞧,便是“啊呀”一声,拍额道:“造化祖师怕是要斩人……” 只见那缝隙之前,鬼厌踪影皆无,但他绝不是冲出那所谓的“缝隙”,因为缝隙之后,正有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跨步而出,面沉如水。见了灵矫投来的视线,哼了一声。 灵矫知道他架子大,嘻嘻一笑,向那边飞过去,遥遥叫了一声“海波师叔”,又挠头道:“这也叫鬼厌识破?” 来人乃是聚仙桥五大接引中的南方接引,自号“海波客”而不用真名,他与其他四位接引,分据五方,禁锢天地元气,在剑阵范围之内,当真有颠倒五行之能,换一种说法,便是有错乱虚空的法门。 结合那一面已经近乎单轮祭炼圆满,只差一步便可进入法宝之列的“逆五行旗门灵幡”,刚刚要是鬼厌以为破开了剑阵,冒失突围,就会被直接扔进阵眼,也就是逆五行旗门灵幡里,那时就是劫法宗师,也要老实蹲一段时间。 鬼厌前后的做法,分明是识破这一陷阱,借着伤人转移注意力,借机匿踪远走。 灵矫就四处打望:“师叔,那家伙跑远了?” 海波客沉沉道一声:“还没有。” “哦,那还好……” 海波客脸色没有好转的迹象:“只有更糟!” 说着,他倏然拔剑,以他真人境界的圆熟剑意催运,但只见光,未见其形,当空仿佛化现一轮明月,便是此刻日正当中,也未能遮去其皎皎光辉。 明月如镜,灵矫从中看去,只见那里面倒映出纵横交错的枝蔓,密密麻麻,她知道这是旗剑天罗的部分气机结构,由此再延伸出去,就是三千剑修的分布位置。 海波客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一手,灵矫仔细看,很快就发现这部分结构实在缺乏剑阵应有的稳定,似乎是被刚才鬼厌的狠手打击,还没有恢复过来。但看上去又没有实质的损伤。 “是他们被撼动了心志,天魔法门,多是如此。” 海波客化出明月剑轮,可不是给灵矫上课的,他锐眼盯紧了其中细微变化,良久,吐出一句话:“不错,他藏在这中间。” “咦?” “就是‘乱欲精’,幽冥九藏秘术中,天魔变之第一变。彭索!” 他忽地下令,不远处的虚空中,彭索应声而出。 彭索手下剑兵受鬼厌魔染,不得已封死了他驾驭的聚仙桥,本该回去求援,却半途见到三千剑修齐出,五大接引同至的盛况,那点儿禁制自然消去,人也跟着回来。 他受命追索鬼厌,做过一番功课,是最熟知其根底的人物之一,脑子也清楚,这时出来,正是解答问题,提出建议的。 海波客就道:“果然如你判断,鬼厌修成了这天魔变化,按你所读典籍中,可有侦测、克制‘乱欲精’的办法?” 彭索沉静应对:“接引大人明鉴,佛门言及魔头,有‘飞精附人’之能,这正是‘乱欲精’的根底。有形化无形,附人身上,乱其六欲,诱发魔行,若是有魔主法门,使人永沦魔境,为其眷属徒众,也不是不可能。但魔宗法门,除非是占据绝大优势,否则向来是要寻隙而入,只要一众人等,使心不乱,明澈无尘,自然可免。” “嘿,心不乱,明无尘,说来容易。” 彭索也知道这法子不怎么现实,可没办法,天魔变化,就是如此诡秘,不是人多就能压制得住的。这还是乱欲精,待到破神鬼、他化魔这两重天魔变化,说不定三千剑修,倒有小半要反戈一击的。 一旁灵矫又奇怪了:“偌大个人,化光化气化飞精,又不是阳神之身,魔宗法门,真是古怪得很。” 彭索闻言苦笑了下,冲灵矫略一点头,又对海波客道:“接引大人,弟子觉得,鬼厌此人,修通那虚空法门,还有那魔身变化,已非常理所能想象,我们这般围追堵截,怕是不怎对路。” 海波客淡淡看他一眼,道:“你再说说?” “是。弟子读过的相关典籍之中,关于幽冥九藏秘术的一些描述,都说鬼厌所修的这部法门,在魔门中,名声并非是多么显耀,一方面是因为魔门对炼体法门有向来有歧视的惯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幽冥九藏秘术要推至无上之境,有两个艰难又不甚合算的环节一定要过……” 彭索尽可能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那两个环节,一个是九藏魔身的穷极变化,其实就是真形法体和阳神的交融妙化,使形非形,神非神,浑融如一,散则成气,聚则成形,几成不坏之身。这一变化对真形法体的要求实在太高,对绝大部分修士来说,空耗时日,又难见效果,古往今来,真没几个能做到这一点的。 至于另一个,就是形藏变中的虚空藏法门,此法门牵涉到虚空神通,是幽冥九藏秘术中最艰难却也最容易绕过去的一步。这一变本身并不是什么非过不可的关隘,就是不管他,径直去修后面的法门也可以,但只有修通这一变,此部法门才有登峰造极的可能。 可虚空神通哪有那么好修的?就是长生真人、劫法宗师,能真正修得此类神通的,也是凤毛麟角,这就极大限制了修炼此部法门的修士之成就。 但如今,鬼厌变化形藏神藏六变,一气呵成,尽善尽美,两个最要命的环节都越了过去,这也确保了他幽冥九藏秘术超拔同侪,至少是在他身上,成为了一等一的天魔法门。 “谁也不知道鬼厌如何就能领悟虚空神通,而且将肉身淬炼到那种地步。玄昊上师曾对弟子说过,他那一夜与几位同道,曾将鬼厌打得粉身碎骨,当时还没有那种迹象,说不定就是随后得了机缘,重塑肉身,以至大成……” 彭索之前一直在忙着处理手下剑兵受魔染之事,这话憋了也很久了,正要再说下去,忽有人横插一句: “正因如此,此獠万不可留!” 说话那人身形高瘦,皮肤微呈暗绿色,异于常人,颇为诡谲,却是东方接引逯青华。 此人修行的是正宗剑术秘要,但早年行道时,遭人暗算,被毒素污了肉身,全凭强绝的剑心意志压住,瞬斩敌于剑下,但皮肤的颜色却再也变不回来,几乎毁了他的肉身根基。也因为此事,他对一切施毒制毒、或有类似法门的修士,都有天然的成见,鬼厌刚刚那手,正是他最讨厌的! 他现身出来,冷声道:“此獠虽是狡诈,但旗剑天罗密实无缝,他一时也难越出,如今其余人等不可止歇剑阵,只由我们几个运化剑心灵识,抽丝剥茧,搜他出来!” 这也是个办法,可海波客想了想,摇头否决:“飞精附人,随心而动,除非能使这三千剑修心如止水,否则再怎样都只是在众人心神中追逐不休,空自被他染化毁掉许多可造之材。” 他这么一提,逯青华不说话了。 聚仙桥三千剑修,是论剑轩多年以来,积累下的浑厚资本之一,在未来是有大用的,就算是五位接引,也不敢令其遭受惨痛损失。 说实话,他们任何一人在此,都不惧这乱欲精之手段,就算是彭索这差一个境界的,只要剑心稳固,依旧无妨。偏偏三千剑修之中,高下有别,大部分还都是还丹境界,除了极少数人,其他的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投鼠忌器,让人憋屈得很。 ********* 年底事多,请大家见谅。另外因为预定情节有改动,前一章标题不太合适,会改掉。 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 中 虚空中便有人未现形而出声:“魔功变化,直指人心,越是人心混杂,越有辗转腾挪的空间,我们这次兴师动众前来,当是失算了。” 说话的这位是北方接引田孟,是一位温润君子,倒也不忌讳提及己方的错谬之处。只不过,剑修中像他这样好脾气的,还是少数。逯青华便恼道:“谁能想到,鬼厌还敢逗留此地?旗剑天罗的作用主要是封锁周边,否则派出一两位得力高手,还怕斩不得他?” 海波客嗯了一声:“鬼厌留在此处,确实不合常理。” 彭索也加入讨论:“难道是他因是修通了天魔变,留在这儿专门制造天魔眷属?” 未现身的田孟便道:“幽冥九藏秘术绝不是魔主法门,收取徒众并无价值……” 逯青华今天和他卯上了:“那也未必,你看他刚刚使出的手段,明明是天魔无形之法,用出来的算什么邪魔歪道!” “咳!”海波客咳了一声,提醒这位激动之下,口不择言的同门。 五位接引在剑道造诣上,绝对都是一等一的,刚才鬼厌以九藏魔身纵横虚空,运使的法门,他们都看在眼里,分明就是很精到的剑势,特别是后面绕空五折,甚至都有点儿轩中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影子。 《上真九霄飞仙剑经》占着修行界第一剑经的位置,十余劫不曾稍移,尤其以斩雷辟劫剑、十二玉楼天外音为代表的度劫秘剑,在此界神威凛凛,广为流传。世上绝不少因倾慕此部剑经,而模仿出来的剑诀,就算不入流,怎么说都是剑道一脉,拿着和幽冥九藏秘术比正宗,根本是落自家的威风。 逯青华又闭了嘴,灵矫才不管,反是让这番交谈激起了乐趣,她扯过彭索,低笑道:“刚刚你听到几声?” “啊?” “我可是等到了两声,两声哦!” 她晃动两根手指,颇有些兴奋。所谓“两声”,就是指有意义的两声鸣吟。而这个“有意义”,又是可以进入论剑轩真传弟子眼底的意思。 有些剑修,剑发如骤风狂风,但那样的剑势,如果以十二玉楼天外音的正统剑意为标准,从头响到尾,千声万声也毫无价值。 相应的,鬼厌使出来的前三转也一无是处,但第四转已经初窥门径,第五转则可谓是登堂入室,至少那一剑之法理,绝对契合了十二玉楼天外音的剑路,这才能激发飘缈飞仙之音。 当然,那“天外有天”的基本剑路,也不是十二玉楼天外音所独有,它只是做得最为登峰造极的那个。 总之一句话,鬼厌那绕空五折,着实显出他一些剑道上的造诣,让灵矫又好奇,又兴奋。 逯青华瞪了灵矫一眼,可惜,没有任何效果。 只听海波客道:“魔门之法,若求精进,还是要寻找他化之目标,这远空城地界内,哪有长生中人?” 一来二去,一行人忽都有所悟,齐齐回头,盯上了不远处,重化人形,想悄悄遁走的黑蛟真人。 被几位接引盯上,黑蛟真人虽也是同级的高手,也觉得遍体生刺,十分难受。本还想着努力一把,看看能不能跑远,但转念一想,被几位真人剑修锁定,又在剑阵笼罩之下,显然是没指望了。 他倒也光棍儿,闷哼一声,挺直了身子,心里则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藏着血疫龙瘟的秘密。作为一个长生真人,又是活了千载的大妖,他想藏着掖着,当今之世,还真没有几个人能从他嘴里抠出来。 事实上,五位接引确实没能挖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黑蛟真人再怎么势单力孤,再怎么形容狼狈,都是威震一方的大妖,平日里也多是安居在卢江水底,恶迹不彰,他一口咬定是看上了鬼厌元神,目的明确,理由充分,绝没有半点儿虚处,五个接引明知他有所隐瞒,却也找不到突破口,只能作罢。 但黑蛟真人在远空城也呆不下去了,只能骂骂咧咧地离开,至于甘不甘心,做不做其他的手脚,海波客等人不去管,也管不了。 只因鬼厌一事,他们就头痛得很了。 鬼厌修成天魔变,以“飞精附人”的法门匿入三千剑修之中,照理说,只要剑阵不散,鬼厌早晚要给封死在这里。可问题是,这就等于拿着三千剑修的前程性命去换,就像海波客所说的那样,一番争战,人心动荡,到最后就算把鬼厌灭杀,那三千剑修,能不沾染魔劫的,能有几个? 当然,沾染了魔劫也不是没法子破,只要肯下力气,损失肯定会降低的。但不要忘了,另一边还有十几万远空城的居民。 他们可以说为了降伏魔头,斩杀十多万遭魔染的远空城居民,毕竟这有上清宗的前车之鉴,就算有人觉得不妥,都还可以圆过去。但若将聚仙桥三千剑修和十多万远空城居民摆在同等条件下,却是一个放一个杀,生死两途,这就做过了。 厚此薄彼没问题,但绝不能拉出生与死的距离来。 论剑轩毕竟不是元始魔宗,绝大部分情况下,基本的道义还是要讲的。否则,外部舆论不说,单只是内部的置疑,也很要命。 五大接引在这边,就面临着这样的尴尬局面。 幸好,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三个时辰之后,轩中传来的最近指示,着实让他们松一口气。 针对远空城、针对鬼厌,只有一个意思:放手! 也就是说,不管了。 鬼厌也好,远空城涉及的十多万居民也好,只需登记造册,留档待察,其余的再无限制当然,这只理论上。因为魔染之事,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只要是从远空城出来的修士,在南国都很难混得开,其遭受的歧视,将会相当严重。 这些,各位接引才不会关心,倒是另一条信息,让他们震了一震: 李伯才仙师过境远空城,亲来除魔! 此时为商议事情,五位接引都现了身,连带着十二位正执事,也都列席。 逯青华一向看这一位李仙师不太顺眼的,就恼道:“我们不做事,让他来,是看不起人么?” “你想多了。”田孟在一边平淡回应。他白面短须,脸型方正,相貌很是儒雅,算是五方接引中最英俊的一位,和逯青华相映成趣,“你忘了玄昊的话?” 玄昊上师虽不是剑修,但和论剑轩一向关系良好,轩中很多事情,都是他在外面办的,和五位接引也有交情。田孟只一提,逯青华就是猛醒: “是了,破迷丹精……” 海波客等人都反应过来,这一件事,可比鬼厌这边要紧多了,而李伯才,正是造化祖师钦定的处理此事的负责人。 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 三 身为罪魁祸首,无数人因为他的存在而伤透了脑筋。 但此时的鬼厌,还有它所承载的余慈念头,还是非常安静地存身在三千剑修所结的剑阵之中,随着众人飞驰且一刻不停的心神而流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瞬间会到哪里去。 这感觉非常新奇。 “乱欲精”是天魔变的第一变,到了天魔变,已经穷极了形体变化之极致,来到神魔之层次。也就是说,这一变化,已经穷尽了物性法理,进入了神鬼莫测,妙化通玄之境界,想用道理去解释,都不可得,惟有心中一点不可言道之明悟灵光,才是根源。 到了这一步,便可谓之神通变化,是一门最正宗不过的“神通”了。 如果现在恢复原身,鬼厌不可避免要肉身受制,被黑蛟真人的毒素拿捏住,但在乱欲精的变化中,那什么毒素就没了丝毫用处,就是黑蛟真人的血脉锁定,都失去了效果,概因二者已不在同一层次,除非对方能拿出一种相应的血脉神通唯有神通,才能克制神通。 余慈得以安然存在于众剑修放出的六欲浊流之中,感受着他们的疑惑、恐惧、横蛮、躁动等一切正在发生的心理变化。 虽然没有刻意用出别的什么天魔法门,但这些人放出的六欲浊流,还是隐然汇结成一个纵横交错的河道水系,看似每一条“河”都是独立的,其实行不“数里”,就有河道交错,便是没有,地下也有“暗流”联系,彼此影响。 流动之中,鬼厌的形神差不多完全散掉了,只化为混混沌沌的莫名精气,真正具备灵明者,也就是余慈分化的念头。 由此可以看出,这一个念头经过天劫淬炼,已大有不同,虽是“客居”,却实实在在是鬼厌神通变化的核心。 这一颗念头在六欲浊流中游荡,也收集信息,颇显神异。照理说,这一点儿存量,比之完备的神魂差得太远,以前余慈操控鬼厌,都要借其神魂做一些计算、思考的工作。如今,鬼厌形神化为一团精气,混沌不分,只有这念头居于虚空,任信息潮涌,无论多么复杂,都能梳出条理,计算之力,强出以往何止千百倍? 以它为核心,幽冥九藏秘术之形神六变,浑化如一,以虚空藏法门为根基,收可为芥子,放可做须弥,其自蕴虚空法门,甚是神异,道意玉蝉便借此藏于虚空某个角落。 相较于乱欲精之变化,这玉蝉总还有些脉络,如果那五方接引死脑筋,一门心思要搜他出来,说不定就要露出什么蛛丝马迹,但如今,那边莫名中断了搜索,便无此患。 过了段时间,六欲浊流奔涌之势骤急,虚空念头一震,再感受时,六欲浊流已经冲开了三千剑修的局限,破入到无边无际的天地中去。 旗剑天罗的剑阵,就此放弃。 没了束缚,余慈最先感受到的,就是前日被六欲魔音染化的远空城居民,十数万人的规模,分布在两千四百里范围之内,六欲混化,成就滔滔浊流,声势浩大,流动性又不比北荒,当真是辽阔如海。 在这般广阔的背景下,鬼厌形神所化精气,越发地混沌不明,而余慈分化出的念头,衬托之下,倒是越发地清晰,更重要的是,原本被道意玉蝉厚壳切断的联系,也开始若有若无地建立起来。 造成这一切的理由,当然有天魔变成就的因素,但更多的还是染化的天魔眷属,尤其是那个“精进魔种”。 此人与他的联系直抵中枢,搅动三方虚空,虽然整体影响还是微之又微,但激发出来的反馈,却是专属于他的那些东西,不受鬼厌表相所惑,倒是除李闪之外,又一道连接他本源的“路径”,而且,远比李闪那边宽阔直接得多。 余慈越发地感兴趣了。 随着时光流逝,坞堡慢慢被夜色笼罩,思定院虽是小门小派,但规矩一向森严,到了这时候,门下弟子便都认真做晚课,吐纳导引,存思神明,坞堡所镇压的煞穴地脉,也吞吐元气,供这些弟子使用。 方圆数十里,天地元气便以规律的姿态,含吐奔流,自有一番奇妙韵律。 无羽依旧是白日里的朴素打扮,却没有像以往那样,领着众弟子做晚课,而是罕见地在书房窗边,看着茫茫夜色,久立不语。 敲门声响起,她道一声“进来”,回风道士和张妙林便先后进门,称呼声“院首”。 张妙林见了无羽,向来是老鼠见猫一般,平日的粗豪全都不见,眼观鼻、鼻观心,端端正正坐着,比刚入门的弟子都要谨慎。回风道士就比他自然多了,进得书房,目光略一扫,便见到一侧书案上,几件以往从来没有东西。 他“唔”了声,略拈短须,走过去查看。 案上最扎眼的,是两块用蟠龙金箔包裹的方块状物件,其中有一块被切下一角,从切面看,透着极特殊的金红色,在金箔的映衬下,倒是红色更显眼一点儿。 切下的一角,此时已经化入书案另一边的砚台中,成为一砚浓墨,乌黑亮泽,没有丝毫杂色。两边还隔着一幅铺开的黄纸,以及笔架等物,若非是回风道士从两边嗅到一模一样的清香气息,还不敢确定呢。。 “是墨锭啊……好家伙,这是‘金阙玄丹’?” “哪个?” 张妙林一下子跳起来,冲到书案前,什么谨慎小心,都飞去九霄云外,然后眼珠子都要突出去:“何止啊,这不是胞衣纸吗?还有这飞烟点仙笔……我的亲娘啊,你定是抢了哪个玄门宝库,还有没有得做?” 也不管激动之下,错认了血亲,说着他就要去抓那毫若紫烟,笔管血红的宝贝,回风道士忙抓着他,回头问道:“莫不是华夫人……” 无羽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缓缓点头:“金阙玄丹墨、飞烟点仙笔、胞衣纸,还有那‘百鸟铜尺’的镇纸,都是华夫人所赠。” 她声音略显低哑,似是有些疲惫,然而眸光冷彻透亮,令人难以直视。 一听她说话,张妙林终于醒悟,忙把探出的爪子收起来,只不过眼神仍忍不住在那价值连城的文房四宝……不,应该是符四宝上巡逡,久久不忍离开。 他是修炼符法的,若能有此四宝相助,画出的符威力暴增一倍,都是少的,而若常年使用,说不定便会由此悟出什么符法要义,修为大进。 回风道士拈着短须的手,有些用力:“华夫人一贯信誉极佳,但怎么说也是商人,总不会无缘无故,赠宝结交。” 无羽轻轻颔首,手上扔出一件东西,落在书案上,滴溜溜打转。随着这东西转动,书案上像是虚悬着一轮明月,随角度不同,自有盈缺变化,十分奇妙炫目。 张妙林看得真切,哎哟了一声:“紫微饮月精太玄阴生符!这不是院首你去年做出来,拿去坊市卖的……唔,不对,这气象好像又有精进!” 回风道士神色谨严:“太玄阴生符能有这般造诣,莫不是院首解读《太微灵书紫文上经》又有心得?” “算是吧。” 无羽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那华夫人有先天不足不症,难以自身修行,唯有借助外力,方可延命。我前后造出三枚太玄阴生符,前两枚都是给了她服用,除了这符四宝之外,她还允了一件事,便是在临海的‘海龙城’天篆分社,争取一个分社的副执事给我,并助思定堂南迁。今日我叫你们过来,便是商量此事。” “天篆分社的执事?” “南迁?” “等下,怎么好好的要搬家?” “天篆社的执事,海商会能做主?” 回风道士和张妙林来回问了两遍,其实意思都差不多,还是回风道先有些领悟:“要说南迁,倒是有些必要,这次鬼厌魔染之事,着实麻烦,此外……我们离东华山太近了。” 张妙林疑道:“离东华山近有什么不好?” 回风道士就摇头:“以前确实没有问题,可北荒之事后,东华宫如今全面被动,原本的势力范围一缩再缩,吐出来都是此界一等一的灵脉秘藏,引得蚊蝇乱飞,局面复杂,离得越近,自然越危险。宗门往东、往南迁,我是赞同的。” “咦?东华宫都混到这份儿上了?陆沉呢?” “妙林师弟你长年闭关,不知局面变化,如今都传说陆沉在北荒时,被两大魔主围攻,重伤难愈,如今是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可以他的强硬,真到绝境,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一个不慎,最繁华的南国,说不定就要成为地仙神主一流的战场,残垣废墟,指日可待……论剑轩那边,似也有些风声。” 无羽轻声道:“华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张妙林听得发呆:“这……” 无羽则道:“至于天篆社那边,海商会近年来着意在符买卖上用力,分社坐镇的符法大师他们无法定下,但下属的执事,还是有几分把握。” 回风道士皱起眉头:“若能得天篆社和海商会的助力,对宗门自然大有好处,可恕我直言,院首你修炼的《五斗三元真一经》,存思神明,高蹈飞斗,才是本来法力,至于符之法,却是靠着身中真神所化之绛书宝文,强行解读《太微灵书紫文上经》所得,对自身修为有害无益。在远空城天篆分社得一个乙等第三,已是侥幸……” 张妙林便嚷嚷起来:“喂,这可是紫微饮月精太玄阴生符!便是在《太微灵书紫文上经》里,也是极上乘的,侥幸能连得两……呃,不,三枚吗?”。 回风道士听得一呆,说不出话来。 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 四 这是一个无月无星的夜晚,夜色越来越深,将要来到黑暗的极致。,无羽在夜空中飞掠,无声无息。 书房一席话后,无羽三人达成了共识。 三人中,张妙林赤子之心,修行上又极是扎实,未来前途无量,可如今还是有些不靠谱。至于回风道士,他与思定堂同源却非一支,在两家师长那里,甚至还有些龃龉,但这些年过去,老人凋零,他们这些人,相互扶持,彼此信任,非寻常可比。三人定下方略,也就决定了思定堂将来的前程。 思定堂便要搬迁了,如今无羽便要前往海龙城,与华夫人一起,争取那天篆分社副执事之位,这是宗门搬迁的前提。 无羽飞离坞堡已有两个多时辰,距离已超过八千里,如此速度,在步虚修士中,也是第一流的,她能做到,是因为修炼的《五斗三元真一经》,在飞斗步虚之法上,有独特心得,便像现在,她虽是还丹修为,却并未用法器,也没有用虚空飞行的符之类。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她名义上是还丹上阶修士,其实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迈入步虚境界,只因为修行出了岔子,重又跌落下来。 五年过去,她已经恢复了**成,随时都可能重新迈出那一步,她并不认为,自己比那些步虚修士逊色到哪里去。 除了耐力。 修行到了步虚境界,自身之圆满无漏,化为虚空之一点,突破自我之局限,化为沧海一粟,内外贯通,与天地元气自然往来,这才有汲纳玄真、延续寿元之法。忽视里面转化、精炼的效率,步虚修士的持久战力,确实非她所能企及。 两个时辰的高速飞行,她必须要稍事调息,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此时正经过一片丘陵,无羽降下高度,忽听泠泠水响,在山间回绕,涤净心神。她心中微动,循声而去。不过十余息时间,便见有一道飞瀑,是山溪垂流而成,高不过五六丈,自山壁泻下,也不是多么壮观,只见清奇秀逸,击潭水声穿透澹澹烟气,再过山林,略有回音,与风声浑染,直若天籁。 飞上高崖,上溯百十步,恰有一块平整青石,横架在山溪之上,溪水从下方流过,飞落断崖。那边略为沉浑的声响,与潺潺溪流清音交织,轻重对比,清浊并举,虽是耳畔水声不绝,却别有一番静谧感触。 无羽落下,盘膝闭目而坐,约有一刻钟时间,夜里最黑暗的时段过去,东方天空渐成墨蓝颜色。此时,她只一拂,便有一个矮几平空出现,架在青石上。上面依次摆下金阙玄丹墨、飞烟点仙笔、胞衣纸,百鸟铜尺镇纸等华夫人相赠的宝物,也配了一件上好砚台。 带出这符四宝的时候,张妙林还满脸不情愿,无羽也不想这样。 对一个主修并非符的修士而言,随身携带这些符法重宝,着实太过奢侈,只是,她必须要有所验证。 她铺开胞衣纸,以铜尺镇稳,又就近取来山溪水,并一些金阙玄丹墨,慢慢磨化成汁。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待东方霞彩乍现,飞烟点仙笔之紫毫,已饱蘸墨汁,点在胞衣纸上。 紫毫如烟,除金阙玄丹墨汁之外,无丝毫杂质,以特殊药材孕养制炼的胞衣纸,内蕴生灵精血,两相接触,便有灵光激发。此时恰是东方第一缕阳光落下,与天地阳和之气相接,纸上线条倒似燃起了金色的火焰,胞衣纸鼓荡欲飞,百鸟铜尺的镇纸却是放出丝丝灵气,镇压安抚。 如此异象,其实大都是宝物自身灵气激起,而真正的关键,依旧引而未发。 稍后,无羽脑后一道灵光冲起,当空化为一个高冠羽士,面目模糊不清,身上披星斗之袍,底色玄黑,身外有灵光明灭,在此似明非明的天色里,倒似将天上星域裁了一块至此。 这是无羽修炼《五斗三元真一经》到了一定境界,存思百窍诸神,外化五斗星君,又分化数十位真君法相,斗战争胜、注生算死,均大有可称道之处。只不过今日她使出来,只是搭一个桥。 那星君法相只存在了大约一息时间,通体星光便化为一篇怪离文字,收束成卷,是谓绛书宝文。此物随即飞落脑宫,化为真光虹彩,洗涤一篇记忆深处的道经。 《太微灵书紫文上经》! 这部经文,乃是思定堂所有经籍中最上乘者,一篇经义.解悟,可直抵长生,诸弟子中,只有张妙林有资质根骨修炼其基础法门,但距离解悟,还有一段极其漫长的距离。 无羽却是另辟蹊径,借五斗星君法力,强行解读,只图其然,而不图其所以然,如此解法,竟然还真有些效果,虽是出了几次岔子,以至境界跌落,终还是做出了那太玄阴生符,一举赢得了华夫人的青睐。 华夫人这一条线,对思定堂来说,太过重要,无羽自忖修行资质不过平平,此世长生无望,便全力经营这条人脉,就像她使用星君法相的目的一般,要的只是一个铺路搭桥而已! 脑后又有灵光翻腾,化为一具法相。 这具法相更是模糊,只见一个戴九毓冕,披山川星月章服的魁伟身影,依稀有帝王气度,此为《太微灵书紫文上经》所谓“三帝五老”神明法相之一,与之同时,她脑宫中似有人低语,种种不可思议的灵光,便在低语中显现,如锦鳞穿波,起伏跳荡。 这都是绛书宝文强解经义的“收获”。 无羽真正落笔,这一刻,有钟声自天外响起,东来紫气化为一道若隐若无的丝线,自晨曦中飞落,胞衣纸上,灿烂金芒迸发,圈在尺余方圆,中有霞彩五色分明,具体的符纹分形,倒是难见清楚。 霞彩耀目,无羽忽觉有热气发乎心中,那里像是着了火,燥热难当,体表未及出汗,就给烘烤干净。 她知道,这是符法反噬之相,是她修为、解悟难以驾驭符造成的恶果,她要再强画下去,待符成就,内火焚身,她也要化为一捧飞灰,消散在天地之间。 无羽唇瓣死死抿住,其上血色褪尽,她仍在坚持,坚持等待那曾经到来的感应。 “如果你真的存在,你就来!” 她没等到答案,可另一边天际,却有吟啸如雷,倾压而来:“这次你往哪儿走!” 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 五 刺骨的寒风带着大片雪花,飞降而下,阴云垒垒,横过天空,将东来的阳光遮蔽,山溪瀑布的流动开始变得滞涩,溪水上甚至结了一层半透明的浮冰。 无羽嘴唇已经给咬出血点,错乱的气机似乎随时都可能将她绞碎。 太微饮日精开明灵符有崩溃的迹象。 这一道太微饮日精开明灵符,是《太微灵书紫文上经》中,与紫微饮月精太玄阴生符并列的灵符之一,能够以特殊的“服符”之法服下,增益修为,延长寿元。这本质上是一种运化至粹玄真的步虚术,本不应该用在此时此地,更不该由无羽这样的还丹修士使出来。 但既然用了,无羽自有她的认知和坚持,可惜,这个过程被打断了。 某种意义上,剧变的环境其实是帮了她,符法反噬导致东来紫气躁乱,而变异的环境隔绝阳光,将这一片天地纳入真人界域之内,使陷入进退两难境地的太微饮日精开明灵符,反噬力量不再那么强大。 无羽艰难地抬头,她看到了暴雪之中,那蜿蜒游动的长影,然后就是那对似有冰裂之纹的巨眸。里面倾倒出的,是比寒风冰雪还要刻骨的仇恨,裂纹里,则是堆满了无止境的贪婪。 她已经从回风道士那里,得知了鬼厌之事前后的变化,也就一眼认出了这头大妖的身份。 黑蛟真人。 由于实力和地位的差距,黑蛟真人却不认识她,放在平日,这位大妖也许连视线都懒得偏移,可是,来自于周边那刺激性的气息,让黑蛟真人绝不可能忽略掉这唯一可见的目标: “你是谁?” 在冰冷的语句中,黑蛟真人仍保持着恶蛟的形状,庞大的身躯给人以极大压力,无羽自然也能感受到,但相较于符法反噬的痛苦,又不算什么了。所以她没有回答主要是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量。 黑蛟真人有些狐疑,他看似急匆匆赶过来,其实心里也有盘算。 鬼厌昨日在旗剑天罗之下的发挥,以及最后脱身那一下,着实把他给震了,两相对比,他自认无法像鬼厌做得那么举重若轻,好吧,其实是把他放在鬼厌那个位置,他昨天就死定了。 更重要的是,鬼厌展现出的天魔变化,已经可以压制血疫龙瘟的效果,切断血脉的联系,为什么这时候突然又出现? 这里肯定有问题。 黑蛟真人当然可以认为鬼厌的天魔变已经到了极限,但那是最愚蠢的想法,经过昨日一战,他心中已经给了鬼厌以“最难缠的大敌”之称号,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再轻视那人了。 所以,他这么快赶过来,不是被贪欲冲昏了头脑,而是因为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找到了一个克制天魔变的有效手段。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确认,鬼厌确实在这里。 在恢复的血脉感应追索下,黑蛟真人看到那女冠,第一个想法就是,此人定是鬼厌的天魔眷属,不然哪有这么巧合出现在此地? 但很快他的想法又有些动摇,概因女冠如今虽是状态糟糕,但一身修为,分明带着最正宗不过玄门气息。 当然,玄门修士也会遭到魔染,更何况是一个有走火入魔趋势的。想要查验也很简单,将女冠撕了,夺取魂魄,在嘴里一尝便知。 可他又不得不想到,这很有可能是鬼厌给他设的一个陷阱。 要知南国玄门势力极大,百宗千门,至少三分之一都列入玄门体系,错非其中几个“大户”各有法统,未能形成合力,就是论剑轩也要头痛的。 饶是如此,玄门在南国的影响也是根深蒂固,黑蛟真人便知道,若他事后要前往六蛮山,至少有五个以上他惹不起的宗门,横在他西去的路上,这比势力倾向于覆盖东南沿海一带的论剑轩,带来的威胁更直接。 眼下图一时之快没什么,接下来一无所获,回头还要做替罪羊,那才真叫恶心。 黑蛟真人一瞬间就想了这么多。他也觉得自己想得太复杂了,可要对付一个狡猾且强劲的对手,不管多么小心,都不为过。 心里转念的同时,他眼神如冰刀一般,在女冠身上来回切了几十遍,终于,他注意到了女冠出自玄门正宗,却明显与当世主流有些出入的特殊法门。 唔,这是……神明法相? 黑蛟真人巨吻裂开,露出尖锐的利齿,那是在笑。原来是上清宗那群丧家之犬啊! 原来他真的想多了。 他一下子轻松下来,他是经历过上一劫末,震惊天下的上清宗灭统之变的。若在千年前,见女冠这样的出身来历,他会有多么远跑多么远,不然就等着被太霄神庭满天下追杀,直至碾成渣子吧。 可如今,上清宗灰飞烟灭,太霄神庭也已坠毁在洗玉湖底,成为游人观瞻凭吊的遗迹,他又有何惧? 看女冠细皮嫩肉,修为醇厚,想必神魂亦是可口才对。 一念至此,黑蛟真人再没有丝毫犹豫,尖锐的指爪一探,真人界域便起了一阵波荡,看似微弱,但任何还丹修士在这一波震荡之前,都不会比朽木坚强太多。 在黑蛟真人的计算中,女冠转眼就要被暴风雪撕碎,只剩下神魂被他吞吃。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血肉横飞的景像,而是煌煌金光迸发,并有苍劲龙吟,横绝天际,虽然力量不算大,形不成对真人界域的冲击,可来自于血脉之中的特殊感应,却使他微微一冷。 紧接着,他看到了,在女冠头顶,正铺开一份书卷模样的东西,翻动的书页中,显现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个似抽象,又似活物的龙形符纹,或断或连,却是放出朦朦金光,见多了,直令人眩晕。 黑蛟真人一声尖啸,差点儿从天空中直撞到山上去: “八威召龙宝?” 无羽任宝金光沐浴全身,身上伤势渐有好转迹象,她之所以敢在宗门迁移的关键时刻,强制符,忍受符法反噬之害,最大的依仗,不是那虚无缥缈的可能,而是此宝随身之故。 当年,因为这上清八威召龙宝,她和回风道士各自的师尊,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那个时候,谁又能想到,会有这一日,这等宝物,会在两家手中来回流转,毫无滞碍? 第十章 乱欲精变 瀑下魔生 完 无羽心头感慨流过之时,黑蛟真人正盯着她头顶符书宝,目不转睛。 上清八威召龙宝,传说是太古之时,一位玄门祖师,势压龙族,以其族中龙王之精血魂魄,映照神庭,点化为护法龙神,再成就此传承宝,里面有着太古时代,多位传说龙神的真名,可封召龙王,召灭八毒,为上清二十四宝之一,也是一件不需祭炼的天成秘宝,可说是天底下有数的宝物。 这宝对他的寒蛟血脉,有天然压制之力,此时他看那宝符书,只觉得煌煌金光之下,尽是血色,搅得他心烦意乱,却又有忍不住的贪婪。 说起来,这宝他虽是运使不动,可若能抽取里面龙王精血魂魄,又或者体悟龙神真名法统,可比吞吃鬼厌阳神更为合适。 他承认,这想法太过简单,以他的能力,毁掉宝可以,但要抽取其中力量,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是,他不行,不代表别人不行。 正愁西去投身,没有见面礼,若能将此宝拿下,他日还不能分一杯羹吗? 黑蛟真人在空中盘旋,没有即刻动手。他知道,上清八威召龙宝是一件极其难得的天成秘宝,只要有上清正宗传承,以特殊的心法,便能借宝法力,做出种种不可思议之事,甚至还能对他产生威胁。此外,他也怕一个不慎,给此宝造成伤害。 况且,还有鬼厌…… 心中计算几个变化,黑蛟真人又一声长嗥,界域内寒气更是凌厉,元气运化凝滞,化为茫茫寒雾,所漫之处,山溪瀑布,顷刻之间便被冻结,水声不再。 这是冥极寒雾。 黑蛟真人修炼千载,手法老到,巧妙控制着界域压力,纯以寒意,磨消女冠元气,使她只能运使宝自保,无法反击,若真要强行使用燃烧先天元气的秘法之类,冥极寒雾的寒意便会趁虚而入,瞬间冻结气脉,把女冠拼命的机会也扼杀掉。 这计划不算干净利落,可两个境界的巨大差距,却能将意外降到最低。他更多注意力,还是戒备那仍无影踪,却将血脉感应留在此地的鬼厌。 冥极寒雾中,无羽确实只能苦苦支撑。 她还握着飞烟点仙笔,笔尖也依然在胞衣纸上逗留,这不是装腔作势,而是实在没有余力动弹。 若不是上清八威召龙宝护身,在雾气显化的第一时间,她就会给冻成冰雕,便是如今,通体气机也像是绷紧欲断的弦,呻吟中随时可能崩溃,此种境况下,她明知激发宝的威能,可以对墨玉寒蛟出身的大敌造成威胁,却是没有半点儿余力。 还丹和真人境界的差距,尤其是在真人界域内的差距,就是这么让人绝望。 但让她痛苦的,并非只有寒雾而已。之前符法反噬的热躁之气,仍盘踞心口,如油煎火烤,内热外寒的夹击,让她已经模糊了寒热的界限,只剩下最纯粹的痛苦,如毒蛇一般噬咬她的意志。 她意识变得模糊起来,眼前寒雾弥漫的死地也变得不那么实在,反倒是有些虚影在眼前流动,变化出种种奇妙形象,莫名就带起喜怒哀乐等等情绪,不可自抑,就和四日前她走火入魔时,一模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些诡异的情绪,之前纯粹的痛苦,反而有些缓解了 她愕然发现,在黑蛟真人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压力之下,就这样多出了一份儿“空隙”,供这些无头无尾的情绪奔流毫无疑问,这并非幻觉,而是一种可堪与真人法力相抗衡的力量! 明悟如月,在心头升起,照亮了一片区域,但有更多的疑惑、迷茫乃至恐惧的情绪,像是乱缠的藤蔓,交织成片片阴影,封锁了灵光的扩张。 简单来说,她不愿再想下去。可这时,一贯占据绝对优势的理智,却用最简单的道理彰显一个事实: 你最怕什么,就来什么! 这一刻,冰火夹击的痛楚真的不算什么了,错杂的情绪化为远比冥极寒雾更浑茫的雾气,淹没了她。这其间,无羽感觉中像是过了几个时辰,但其实不过一瞬。然后她用仅有的,却也是最坚硬的理智投放出一个信息: “你能给我什么?” 情绪的雾霾在翻涌,下一瞬间,在层层雾气之中,光芒普照,扫荡阴霾。 那是一方法印,通体玉白,晶莹剔透,印钮为双蟒交颈,中衬瑞兽之形,整体算不上多么精致,可那寥寥几笔勾勒,便有虚渺深幽之真意,无声漫过。 这法印形象只一闪,便隐没在玉泽华光之中,然后夺目的光芒也飞速黯淡下去,可那独特的印记,却化为微妙气机,跨越不知多么遥远的距离,从情绪的雾霾中渗透进来。 无羽身上一震,周身几被寒雾封绝的气机莫名活跃,竟是接触到外界天地元气,内外重新贯通,对此时的无羽来说,真如甘露天降,刹那间周遍全身。 她胸口火燥之意立解,气机更是圆转如意,凝滞在胞衣纸上的飞烟点仙笔尖,便如自旋之磨盘,缓慢流动起来,数转之后,便化为轻盈,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而此时,那法印又自显化,却是持在模糊的帝王法相手中,在已完成的符纹之下,隔空一印,留下清晰却难以解悟之印记。 这一刻,笔尖处真似亮起了一个太阳,迸射的炽热光线,甚至穿透了茫茫寒雾风雪。 胞衣纸化为灰烬,飞烟点仙笔也给弹开,她座下青石,也无声崩解,连带着下方冰冻的山溪,也在喀喇喇的声音中,冰层开裂,什么百鸟铜尺、金阙玄丹,统统坠入冰缝,被下方涌动的暗流冲走。 无羽没时间顾及这些,因为灵觉告诉她:紫微饮日精开明灵符,便在此刻成就! 她根本没来得及细看一眼,那近在咫尺的太阳,就分化出五色霞光,扑上脸上,自五官七窍钻入,化为阳火,从天灵直烧到脚底。什么冥极寒雾,绝命冻气都是冰消瓦解。 只这一瞬间,无羽已经获得了驱动上清八威召龙宝的力量。 没有任何迟疑,她全力发动! 宝金光如水波般流转,虽不过方圆丈许,却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而其中,却有血光翻腾,宝焰飞卷,焰光覆盖里许方圆。血色焰光应是对蛟身有克制之力,所照之处,黑蛟真人的长躯,奋力扭动,上飞下跳,不使之沾身,一时竟狼狈不堪,怪啸连连: “隔空传功?他娘的……是传了真意过来!” 而且,还是玄门! 第十一章 神魔法力 玄武帝君 上 一时间,黑蛟真人开始怀疑他的判断了。、. 他见那隔空真意,虽是虚缈幽深,近似于鬼厌之手段,但细辨之,却在虚静之中,见得勃勃生机,汩汩流动,绵绵不绝,正是一等一纯正的玄门真意。 此外他看得真切,真意所对,女冠身后所化帝王法相,有印相加,助其补完符,增益威能,更引动上清八威召龙宝,放出毒龙宝焰,当是有难言玄妙在其中。 如此正而不邪,玄通入微,又岂是魔门手段? 他不暗忖,难道这女冠不是鬼厌眷属,而是哪个玄门真传,身后有哪个大能仗持?要不然怎会有这等后手? 想到此节,他又深入了一层,想到前面的疑点:明明有躲避之法,却显露踪迹,难道鬼厌当真是用此女给我下套,让我结仇玄门大宗? 故而他愈发地谨慎,当下在空中绕行一周,避过那能毁肌销骨的毒龙宝焰,也不再加力,而是当空大吼,声如雷震:“兀那女冠,瞧你也是玄门正宗,怎地不守清规,做那鬼厌的姘头?” 这就是先倒打一耙,以求师出有名了。他只看女冠如何回应,若是真探出有后台,当另行处置,若不然,再发难不迟。 无羽抬头,看那风雪交逼,恶蛟飞动,神sè未变,只默默站起,身后帝王法相消散,周身气机却是越发地圆通流畅,这是她不再强行拟化《太微灵书紫文上经》之故。 她观黑蛟真人,先前不发一言,便要置她于死地,如今却是言语强横,抢占大义名份,污她声名,无羽既知黑蛟真人的来历,听闻此言,见此做派,便知其实已有忌惮之意,对他的图谋也是清楚明白。 无羽居于南国多年,胸有丘壑,对玄门各宗都有很细致的了解,若她小心应对,说不定真有几分可能,脱离险境。可这一刻,她的心思却都不在上头,所思所想,全是那一方玉白法印。 法印者,玄门之法物也,护身通神,炼度幽魂,破魔祛邪,自有真实不虚的法度,作上清遗众,她自然是熟知的。 以此观之,就不像是魔门路数。 况且,那玉白法印倏然而显,倏然而没,所蕴真意,却鼓荡她周身气机,更与《太微灵书紫文上经》所化法相契合如一,这就不止是玄门法器,还与上清法统隐然相合。 如此形相,如此威能,不免让她多生思绪,上清一脉,种种法器灵物的信息,如大江急流,竞相而过,使她先前所猜疑之事,也有动摇,相比之下,黑蛟真人的叱喝、泼下的脏水,倒不算什么了。 黑蛟真人可不是个好.xing子,见女冠明明看过来,却默然不语,沉静端方,虽无倨傲之sè,却也不见半点儿对强者的尊重,倒有无视之嫌,不大是恼怒。 他既是真人境界的大妖,终有自傲之情,亦有横蛮野xing,念头反复几次,他也厌了,区区一个还丹女冠,如此不识抬举,他也就懒得再多说。 那上清八威召龙宝,他确实有些忌惮,却非恐惧,再有那天龙真名及jing血魂魄的诱惑,已经值得他多下一番力气了。 他耐心已失,想到便做,当下巨口一张,却是从口中吐出一颗sè泽淡金,有拳头大小的珠子出来。 在漫天风雪中,这珠子不甚显眼,可在半空中一滚,这一方天地,忽有霹雳轰鸣,山水动摇。 雷声中,浮在无羽头顶的宝,如水波般的金光变得凌乱,其上腾起的毒龙宝焰也之摇动,可又不像是被镇压,倒像受了什么吸引,跃跃yu动。 黑蛟真人掌握界域之内,一切气机变化,见状大喜: 果然,上清八威召龙宝乃封召龙属之用,对龙气最是敏感,我这龙景宝珠,借天龙留影,拟化真意,勾得宝忍不住了也! “景”即“影”也,他这一枚宝珠,也是六蛮山那边赐下,乃是封了一条太古天龙残影,他参悟龙属血脉、神通之用。虽没有实质的杀伤力,却影印天龙之威,慑人魂魄。 天龙乃刚健纯阳之气化生,最能伏摄妖魔,黑蛟真人别的不惧,只对鬼厌“乱yujing”的天魔变化无计可施,拿出了这颗宝物,便是要依仗这天龙威煞,在与鬼厌交战之时,出奇不意使出,破掉鬼厌魔功,借以致胜。 如今他灵机一动,借此珠引动宝,他则趁虚而入,击杀女冠,让宝没了驱使之人,才好收没。如今见宝攻防之势均已动摇,他更不会耽搁,蛟爪探出,直接以强横肉身攻杀,要把女冠拍成肉泥。 巨灵之爪临头,无羽并未闪避,也无法闪避。黑蛟真人对于时机的拿捏着实jing到,就在宝动摇的刹那,撕裂防护,重击而下。真人一击,一方天地都似倾压下来,锁锢虚空,此时此刻,她周身气机影响范围不过尺余,再远就像是撞在了铜墙铁壁之上,莫说闪躲,连一些借力化力之法,都用不得了。 死劫临头,无羽已是清空一切无关杂念,也不去管什么法印出处,只将毕生修炼的《五斗三元真一经》运起,脑后清光腾跃,五斗星君法相再出一具,却已是不满半尺,在蛟爪之下,真如螳臂挡车,难有作。 黑蛟真人并无丝毫怜香惜玉之心,爪沿已与星君法相接触,但觉得其中法力,除jing纯之外,也无甚可称道之处,当下大笑,笑声中,星君法相崩裂,他则喝一声: “死球!” 笑音未绝,他心中jing兆骤起,只觉得有yin柔莫测之力,自虚无中来,全无声息,便是真人界域,也未能阻隔其来势,被其直逼到下腹未覆鳞之要害。 他瞬时头皮发炸,连带着全身黑鳞都要倒翻起来,总算神智清明,也不顾手下女冠生死,尖啸声中,当头正勾动上清八威召龙宝的龙景宝珠骤放光华,刺目强芒中,有一条龙形暗影,鳞爪飞扬,大有睥睨世俗之姿,更有压服万方之势。 又一声霹雳雷震。 那yin柔之力被天龙阳雷震慑,消散大半,却还是在下腹处印了一记,便自缩回。黑蛟真人一口血喷出去,蛟身变化,现了人形,却是忌惮鬼厌yin攻秘术,嫌蛟身不够灵动之故。 他也正好看到,那yin柔之力一击未竟全功,却是化了形,成了一条巨蟒,自盘蛇阵,吞吐未定,而巨蟒之尾,又勾着一只大龟,缩颈伏身,稳踞虚空,二者都是形影不分,虚实难辨。 这……不是鬼厌? 第十一章 神魔法力 玄武帝君 中 何止不是鬼厌,这分明就是玄门极有名的玄武法相,尽得阴阳动静之机,所蕴真意,是实打实的玄门正宗! 总算黑蛟真人被这来来回回的道魔变化弄得厌了,也不管什么东西,盯紧那龟蛇法相,只是咬牙思忖,如何将其了结了。 玄武法相神通莫测,他天生蛟身,已是坚如钢铁,炼就真形法体之后,更是刀兵水火不侵,可就是这样,被一记阴手印中,便受了不轻不重的伤势,其阴力透骨击髓,视真人界域如无物,若非龙景宝珠以龙威相加,压制其力,结果只有更糟,如此手段,着实令他凛然惕厉。 但更让他咬牙切齿的,还是对方视真人界域如无物的本事,直到现在,他都不知女冠背后那人,是如何将法力、真意跨空投入,与他抗衡的。 黑蛟真人在头痛,无羽则是另一番感触, 就是这个感觉! 那日她强行画那太玄阴生符,不慎走火入魔,心神飞荡,无法自主,恍惚中似有一力牵引,飞越千山万水,到一处所在。 那里四面浑沌,烟气缭绕,难以辨识,却有精纯玄门真意,渊深博奥,玄微通幽,又直指真妙,令人一陷其中,便无法自拔。 受那真意引导,她莫名便将紫微饮月精太玄阴生符制成,更解了走火入魔之厄。 如此神异,她还以为是自己无意中契入某种境界,解悟本门神通,至不济也是哪位过路的玄门前辈施以援手,可回到思定堂,却听到了鬼厌破劫成就六欲天魔,染化千里生灵的消息。 无羽以上清遗徒之身,居于南国,建思定堂,惨淡经营,维持法统,向以最真实处为起始,以理智为驱驰,思虑深重。简而言之,便是凡事追求实际,绝不会臆想发梦,不往坏处想,也不去好处寻,在此事上亦如此。 天魔染化当然有可能,可能性还极大,蛟真人恶语叫嚷,似乎坐实了此事。然而若真是如他所说,为何时至如今,仍不见半点儿邪意?尤其是那法印,其形象可以造假,可神通法力却是真实不虚,否则,如何能够作用在帝王法相之上,成就开明灵符? 她只相信自己看见的、经历过的、触碰到的! 玄武法相在虚空中凝就,无羽回眸,盯着龟蛇四目,那渊深无底,生机绵长的玄门真意,如丝如缕,渗透进来。 联系总是双向的,真意渗入,又是一阵恍惚,无羽心神,再度跨空远走,契入到之前那处所在。 这次,她倒看得更清楚了。 这里面积也不大甚大,处处断壁残垣,已成废墟,只有一个法坛,保持着大概的完整,上面几件法器,品质还看不出来,但有长剑、有法印、有旗幡,有香炉玉圭,类于玄门形制。 前一刻还在风雪交加中,与黑蛟真人对峙,下一刻已经来到这废墟之地,对比之强烈,几在梦中。可无羽不臆想,不猜测,只是尽可能地将此处的各个细节记下来,准备回去试试看,能否对照典籍,找出一些端倪。 她特意盯着上面的法印,仔细去看,颜色虽然差不多,但让人失望的是,法坛上是一枚比较通用的道经师宝印,与之前那件,在材质上、形制上都截然不同。 再观整体,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是一座步罡七星坛,她也见张妙林布置过的,却没有这一座来得完备。可进一步去看,所有器物上面,包括废墟之上,似乎都蒙着一层灰翳,给人的感觉,这里像是被某种粘稠的东西充斥,没有空气,几乎没有任何活性。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法坛之下,在她仔细观察的时候,莫明闪烁光芒,从土层微小的缝隙中穿透出来。虽是微弱,可那独特的气息,却与玄门真意一脉相承。 在这里? 念头方动,“遥远”天外,长嗥再起,同时还有那横绝界域、亢烈如大日的天龙威煞。这一刻,真实和幻梦几乎完全抹消了界限,无羽差点儿都忘记了,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幻;哪个是近,哪个是远。 这一刻,两边本来毫不相干的虚空,通过她的意识连接在一起。浩瀚龙威像一阵暴风,从一边虚空,“吹”到另一边。 虚空动荡,无羽倏地醒觉。 生死关头,还不醒来,就真是找死了!她猛力扭头,撇开与玄武法相的视线连接,那一处真实到令人发怵的废墟,开始变得模糊。 黑蛟真人再次发动攻势,就算是中了鬼厌的计吧,进亦是仇,退也是仇,他也不管自己究竟得罪了哪边,干脆舍下一切顾虑,悍然发动。 他见龙景宝珠对玄武法相有些限制,就全力放开其威能,如此作法,龙景宝珠以后怕是再难使用,他也不管了,以天龙威煞牵制玄武法相以及上清八威召龙宝,他则趁机一击中的。 化为人身,他威势略减,手段却更是精妙,不可能再失手……黑蛟真人确信无疑! 无羽想动手抵挡,可黑蛟真人一掌拍来,无论是层次上、法力上都把她远远盖过,她胸口发闷,气血倒转,已被黑蛟真人运化界域元气所伤,星君法相彻底崩溃,灵光散溢,便是意志未消,但已经驱动不了哪怕任何一处肌体经络,只能眼睁睁看着雪雾弥漫,将她吞没。 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先是那片废墟,再是她所在的山瀑界域。 或许是这个缘故,她却是又混淆了两边的虚空,心神分处两处,一处在这边感受死亡之将至,另一处在那边体会死寂之长存…… 灵明即将彻底冻结,可莫名的,却有一道更狂躁的暴风,逆着初始的方向,反刮回来。 龙吟震天,在废墟处,法坛动荡,一条漆黑长影从死寂虚空中穿行而出,绕坛飞动。 这边,黑蛟真人突地一声怪叫,随即戛然而止,他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冰裂金瞳迅速蒙了一层血色,他分明想说什么,却怎么也发不了声。脸颊上血管青筋乱跳,本就不怎么入眼的面孔,越发丑陋。 下一刻,他身形剧烈膨胀,就那么重化蛟身,冲开漫天风雪,转眼不见。 第十一章 神魔法力 玄武帝君 三 黑蛟真人破空疾驰,带起雪霰狂风,顷刻间已在数百里开外。: 一片丘陵地带很快被他甩在脑后,恰是进入到了一片人烟稠密的地带。如今不过是春夏之交,如此违逆时令的景象,所过之处,人人侧目,指指点点。 黑蛟真人不管不顾,如今他心中只存着一个念头:向西,一路向西! 飞遁了足有两千里,他在空中偶尔见一个路过的步虚修士,对方瞠目结舌的表情,让他猛然醒悟: 真是作死了,这样跑得再远,又有什么用? 被恐惧冲乱的心神略清,黑蛟真人闷着气,百尺长躯飞撞下去,直落到不远处一条河流之中,却没溅起半点儿水花。 他是龙属蛟类,天然亲近水脉,长生真人级数的浓烈气息,乍入水中,便与之归化一处,隐去了九成,剩下那点儿,也在随后的遁游之间,逐渐消散。 这样,这样就应该安全多了! 黑蛟真人的心思渐渐安定下来,也终于有了反省的机会。可心中方一动念,便是气血翻涌,险些忍不住呕血,眼前似有隐约金角鳞光穿梭心神碰撞,惊鸿一瞥,他竟真的见识到了天龙真意! 他绝没有想到,在放出血疫龙瘟之后,竟然真会碰到克制之物:那天龙真意,虽是不甚活泼,可在龙景宝珠的刺激下,鳞爪半现,便有横绝太空之势,刹那间,以他的血脉为引,血疫龙瘟倒卷而回,怎么过去的,就怎么回来! 针对性如此之强,那一刻,凭借交互感应,他清晰察觉到了鬼厌的存在。 回忆当时情形,他真的忍不住,巨口呛出血来。 贼老天必是故意戏弄他来着,还有比这更荒谬的结果吗? 他带上龙景宝珠,就是想借此珠之天龙威煞,破去鬼厌天魔变化,可一手好牌才打出去,便让人反手压死,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留! 事态已经糟糕到了极致,血疫龙瘟的药性发作并不快,可一旦发作,他又不是鬼厌那种连肉身都能炼化的魔头,当真只有缠绵病榻的份儿了,可那时候,鬼厌又怎么会给他养病的机会? 当然,他可以趁着药性刺激、修为提升的有限时间,击杀鬼厌,永绝后患,可那厮已经修通了天魔变,真要游走避战,就是劫法宗师一时半会儿也拿不下来。 所以他要跑,跑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在水中,他没有改变方向,依旧向西,因为只有在六蛮山那边,在黑天教主那边,才可能找到血疫龙瘟的解药,当然,在此之前,他一定要在激发潜力的药效消失之前,找一个隐秘之处,暂时安顿下来,等后面毒性稳定之后,特别是等完全躲过鬼厌的追索之后,才能继续上路。 他越潜越深,巨大的蛟身在水中,终于得了势。虽不能像鬼厌那般,聚散由心,但以他天赋,借助南国丰沛之水脉、支流,在纵横交错的水道中布下**阵,仍大有可为。 如此,只要能过去西江…… 修行界有两条几乎横贯东西的大江,一者为沧江,一者为离罗江。 其中离罗江发源于断界山脉南麓地窟涌泉泉眼,流经断界、衡芜等名山,再经云中山脉,在山下一分为二,一向正南、一向东南,向南者经大雷泽,流入南海;向东南者经不老泉等汇入东南水系,再分支回归向南干流。南国水系,九成以上均牵系于此,这离罗水系,也浇灌了此界第一等的宗门兴盛之地。 而其中东南流向的便称为东江,向正南的干流则称之为西江,后者亦是南国繁华和蛮荒之地的分界。 作为常年生活在水中的大妖,南国水系之详情,黑蛟真人可谓是了若指掌,在水中略一辨识方向,便潜入湍流之中。 如此又过了游出一千五百里左右,他沿着河道,靠近了一处聚居区,这应该是某个中型宗门的地界,河道中也布着层层禁制,起着警戒的作用。 这些对黑蛟真人而言,没什么难度,他轻而易举就突破了层层关碍,进入其宗门河道腹地。 他决定就留在这里,撑过毒发后最难捱的那断时间。 此处河水深达数十丈,其中物种丰富,他潜在水底,气息已被鱼虾水草等遮掩殆尽,不虑被人发觉,最主要的是,应该能够瞒过鬼厌的感应……吧? 一念未绝,忽有丝缕阴冷寒意,从心底深处泛起,来势也不猛烈,却像是河底之水草,飘游间已缠绕上来,一根又一根,一层又一层,勒得他胸口冰冷,心脏冻结。 这不是毒发,却比毒发更可怕。 心底的寒意像是一个鱼钩,虽小但锋利,甚至还淬了毒,勾在他心神最脆弱、最阴暗的角落里,最致命的是,上面还挂着一根无形的“丝线”,与远方的生死仇敌相连。 他巨大的蛟躯甚至忍不住发抖,千载阅历,让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什么。 魔门“锁魂”之术,且是已经栽入魔种的锁魂秘法! 中了此法,便是他躲到亿万里外,也逃不开对手的锁定。而趁隙而入的魔种,则是世间最贪婪之物,将永无休止地抽取他生灵精粹,同时乱他心神,直至将他变成一个纯粹的“花盆”,稍好一些,也是个全无自主之能的傀儡。 乱欲精,天魔变! 鬼厌就在他恐惧逃遁之时,洒下了致命的种子,他竟然毫无所觉,完全成了一个丑角儿,在天上水中,往来奔逃,耗费掉了仅有的能搏命的机会,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找上门来…… 黑蛟真人眼前发黑,那是他承受不住的绝望。便在这无休止涌来的黑潮中,他越发地清晰地感觉到,鬼厌不断在接近,魔种也更贪婪地抽取,此消彼长的势头无法逆转。 也许其间转化的速度,并没有他感受得这么可怕,可心防破碎之时,快点儿慢点儿,又有什么区别? 便在此刻,血疫龙瘟的刺激性效果走到了尽头,也在此刻,鬼厌那令人深恶痛绝的气息,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河之上。 黑蛟真人最后一点儿理智,随之崩溃。 “啊呀呀呀呀……” 变了调的嘶吼声里,平静的河道骤然掀起十多丈高的巨浪,同时寒意迫人,波峰波谷之间,竟有冰棱冲击碰撞,黑蛟真人冲了起来,冰裂金瞳已经被血色彻底染掉,真人界域没有任何节制地放开。 大河两岸,不知多少生灵,被瞬间冻成了冰块,还有人在惨叫怒吼。但这些,对他全无意义,他盯着高空那清晰显化的人影,对其喷出寒流,放出所有祭炼的“暗鳞刀”,还要冲上去爪撕嘴咬…… 而此时,高空鬼厌脑后,一团幽光绽开,天地之间,不明反暗。 不管是寒流还是暗鳞刀,也包括黑蛟真人的长躯,都在这瞬间,被那不断扩张的黑暗,一口吞下。 第十一章 神魔法力 玄武帝君 四 天地间再次明暗转换,鬼厌的身形凝立虚空,久久不动。 自成就真人以来,他头上便再未结髻,如今长发披散,在未散尽的风雪中翻卷,而眸光幽碧,似森然鬼火,迸射焰光,恍如魔神。 大河两岸,本是附近宗门人烟稠密的所在,可如今却是人人闭门不出,只留下岸边那些倒霉蛋,保持着各自的姿势,继续充做冰雕,最后活不活得下来,还在两可之间。 作为六欲天魔,方圆数百里生灵情绪,都可大致感应,如今附近那戒惧战栗的情绪,便像脚下这滔滔河水,一浪压过一浪;更像是极地之冰窟,越发深暗,越发寒彻刺骨。 目力可及的远方,有数层烟气聚拢,那是本地宗门放出了防御禁法。观其气象,也不过平平,至少肯定挡住了具备天魔变化的鬼厌。若他有意,随时都能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余慈可没有心情搭理他们,他以虚空藏法门统合形藏、神藏六变,生就虚空神通,吞掉了黑蛟真人,也不是说就灭得彻底,如今,黑蛟真人可算是在他肚子里,在“吞海瓶”中炼化。 以内视之法观之,黑蛟真人仍是蛟身,在一团幽碧光雾中翻滚嘶叫。 受中轮火时刻炙烧炼化不说,又被冥合雾包裹渗透,肉身自内而外,寸寸崩裂;其中亦有五伤气之五阴五毒五伤之力,时刻损经毁脉,消蚀元气;至于最阴毒的化神光,专损神魂,使得黑蛟真人意志削薄,浑浑沌沌,已是全无反抗之力。 这个时候,已经种下的魔种,将愈发浑厚的精元血气输送过来,但给余慈的感觉,还不如之前黑蛟真人恐惧疯狂之时。 那时候,魔种以恐惧为抓手,直接抽取他元神法力,质量比无羽的“精进魔种”还要高出一个层次,达到“超拔魔种”的水准,纳入之时,余慈那一颗分化念头,就像是吞了仙丹,晶莹剔透不说,还“雕”出了边角形状。 如今那一颗分化念头,几若天书文字,似蕴有无边妙诣,一念起,便见射光如电,八角垂芒;一念灭,又觉幽缈惚恍,若存若亡。 至此,余慈自然就知道,他定是法力精进,在真人层次间又跨出一步,只是他也不知道真人境界如何分划,也就迷迷糊糊,任它去了。 可好景不长,黑蛟真人一旦昏聩癫狂,魔种质量就急剧下降,只有血肉元气精华透入,这种“血食”,对血狱鬼府的妖魔,或者六蛮山大妖之类,或是大补之物,却非天魔法门所喜。 对余慈来说,即便靠着底子,黑蛟这颗魔种,也只比无羽那一颗“精进魔种”略好半筹,且质量还有下降的可能。 他不由感叹,天魔法门,尤其是这类心魔手段,果然不适合“圈养”。必须是深邃人心变化或是超凡拔俗之意,才是最佳“养料”。如此来看,无羽那一颗精进魔种,论潜力还要比黑蛟真人这边强上许多。 比较之时,他对数千里外的无羽也生出感应。 那位女修此时的状态不是太好,黑蛟真人虽说逃得仓促,可前面全力出手,墨玉寒蛟的天赋神通,不是区区一个还丹修士所能抵挡的,此时无羽已经给封进了厚厚的冰层中,比这边大河两畔的冰雕,冻得还要严实许多,生机亦是微弱不堪,如风中之烛。 不过论冷静,她倒是远在黑蛟真人之上。见势不妙,当机立断,顺着之前的感应,理所当然地借助“外力”,护住了一线生机。 在余慈看来,应该是同属上清一脉,还有那个上清八威召龙宝的缘故吧,无羽放射出的神意力量,很自然地就与玉神洞灵篆印产生了反应,甚至引发了由法印带动的玄武真意。 那一刻,死寂的三方虚空真的在颤动,以至于无羽很容易就“借”到了力量,在亿万里之外,凝就玄武法相。余慈在这里稍微推了一把,但也只是稍微而已…… 若非如此,当黑蛟真人寒意迸发的那一刻,无羽早就该气血僵死,毙命当场了。 如今,她也正利用这借来的力量,维护生机,疏通血脉。 无羽真的是很聪明的一个人,她虽然限修为见识,对植入魔种一事,懵懵懂懂,不如黑蛟真人见得明白,感应得清楚。但她却可以通过自我心理调节,逐步将状态调整到最合适的状态亦即放下一切不必要的戒慎之心,尽可能地放开心灵,大大方方地取用承启天那边的真意法力。 余慈真切地感觉到,这是一种很奇妙的交易。 无羽逐一开放她心意深层,以深邃莫测之变化,引导魔种深入,魔种也最爱这一口儿,通过这种方式,汲取她灵魂之本源,如露水阳光养料,浇得嫩芽初成,在她灵魂深处,根系扩张,枝蔓横生。 魔种的“根系枝蔓”,就是三方虚空和无羽之间的输送渠道,越是复杂茂密,输送效率越高,无羽获得力量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能借此在三方虚空,尤其是承启天的部分,获得越来越清晰的感应,还有越来越高的自由度。 这种双向的交流,使沉寂的三方虚空死水微澜。 余慈感觉到,他局缩在道意玉蝉内的形神躯体有些小小的变化,而压制着他的永沦死气,被驱离了一点儿距离…… 这交易,真不错。 正微喜之际,无羽又有新动向。她修炼的《五斗三元真一经》,显化五斗星君法相,与玄武法相一样,都有星力衍化的法门,但和三垣四象又不完全是一个系统,可这法门妙就妙在,可以获得绛书宝文,以之强行解析其他法门。 之前,无羽便以之强解《太微灵书紫文上经》,如今,又有了新主意。 好吧,某种意义上讲,五斗星君和玄武之间的距离,可比与太微帝君接近太多了。 覆盖在无羽身上的冰层喀喇喇开裂,与之同时,她脑后一道真光射出,穿透冰层,照在不远处的玄武法相上,两边气机融汇,竟是显化出一具全新法相。 第十一章 神魔法力 玄武帝君 完 此具法相,与无羽前面显化的高冠羽士之星君形象,以及模糊的帝王之貌都有不同,至少要清晰得多。 乍一显化,便可见其身长百尺,披发仗剑,黑袍如云,弥漫半空。从“乌云”的缝隙中,金甲鳞光,玉带围腰,有如实质。其面容也非常清楚,形貌威猛,作怒目之状,顶罩圆光,巨龟长蛇,被他踏在足下,显出无俦威仪。 余慈认出这尊神法相。 玄武之神,又曰玄天上帝、真武大帝,是地位极高的神,在玄门神系中,位列北方第一。 法相显化之后,无羽身外冰层便冰销瓦解,还有山溪瀑布,也都恢复流动,此间有袅袅水气浮空而上,又在玄武法相周围缭绕多时,衍化出种种奇妙景象,良久方散入虚空。 玄武之神亦为水神,解决这点儿事,完全不值一提。 但余慈还是惊叹。他修炼天垣本命金符,重点在符,偶尔会有符法化现法相,但对于此道还是不甚精通,那么,这应该就是无羽自己找到的,借用他力量的方式。 确实是非常巧妙,可惜持续的时间不太长…… 转念之时,玄武法相与那些水烟一般,由实转虚,最终散入虚空。无羽也是缓缓坐地,调运气息,应该是之前那具法相太耗心神气力之故。 余慈很想再看看她还有什么奇思妙想,然而黑蛟真人这边,又有了变化。 在吞海瓶的空间中,黑蛟真人已经给炼化得神智昏昏,刀枪水火不侵的蛟身,也多处残损,奄奄一息。可这时候,余慈发现自己漏了一件事儿,那个莫名染上身,又莫名反输回去的毒素,正是在黑蛟身上,如今开始发挥作用。 那具蛟身,还有破损的神魂,正在毒素力量的驱动下,向着某个“模板”变化,势头缓慢,却难以扭转。 对此毒素,余慈早已亲身体会,知道很是麻烦,可不要再传染给回来才好。余慈便作用于魔种,抽取黑蛟真人的记忆,查阅毒素底细。如今黑蛟真人全无反抗之力,那段记忆很简单就给摘了出来。 “血疫龙瘟?”余慈总算知道了毒素的名字,还有它的来历。 他摸摸下巴,啧,黑天教,真是久违了! 老天爷总是表现出这样的恶趣味,在天裂谷、在北荒纠缠这么多回还不够,如今他到了南国,竟然又沾了上来。 即使这隐性的麻烦让人不快,但还是有让余慈很满意的成果,黑蛟真人毕竟是身份不同,余慈在灵犀散人那里,从妙相那里,只得到浑浑沌沌的消息和残缺的片断,但从他这边,得到的信息要清晰详实太多。 他开始对黑天教、黑天佛母有了一个概略性的认识。 在黑蛟真人的记忆中,黑天教是一个起源于六蛮山系深处的新兴教派,为多神教,即信奉多个神,且有祖先崇拜的痕迹。毕竟山脉中妖类血脉前溯,都是了不得的大妖大能,列入神话传说的,也所在多有,这很正常。 但有一位神,却是关键,此即大黑天佛母菩萨。 这位神是教中崇拜神中,唯一一个常有神迹灵验者,其并不讳言,其与西方佛门的渊源,不过其教义实在与佛门大异。 其教义宣称,真界、血狱鬼府、域外等等万千虚空世界,是由天道屏障分隔分离,使种群纯粹,繁衍生息,其中只以“六道轮回”等少数宝物,居中协调往来,也是各虚空世界所蕴戾气的宣泄渠道。 但由于数劫之前的连番动乱,六道轮回已毁,天道功用滞塞,无从宣泄,最终将酿成大劫。随着大劫到来,一切生灵都在劫中,大多生灵都难逃一死,若要全身,便要有专门度劫之术。 教义中,没有明指黑天佛母是最高神位,但却指出,佛母是此一劫前后,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最关键之神。 “大黑天”为其名讳;又言道她本是佛门弟子,从佛经中领悟度劫法门,明过去、现在、未来三际,掌控三界六道生灵轮转衍化之法,超脱不滞,圆满觉悟,故曰“佛”。 又说她的神通,便是渡劫之宝筏,是接引众生的不二之选,某种意义上,便是生长万物,造就新生,故曰“母”。 又说此神虽是神通广大,却发下宏誓大愿,未接引众生渡此劫关,不全功德,誓不成佛,故曰“菩萨”。 如此教义神,在黑蛟真人看来,更像一个蛮荒教派,实力虽强,但教义失之简陋,也无新意,愚弄那些灵智欠缺的妖魔鬼怪可以,在真界的广大地域中,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传播土壤,发展前景实不明朗。 近年来虽说也有扩张的意图,但仍未越过大雷泽一线。 黑蛟真人既然抱着这等想法,其接受招揽,更多的还是对其教中所谓的《三际经》感兴趣,尤其是那转化天龙血脉的法门,也想把六蛮山当成大后方,多一条退路。 余慈觉得,黑蛟真人的理解当然有其局限,他并不知道,黑天教早就与东海罗刹教有了接触和默契,在此界多个区域,设下伏笔,野心甚大。但黑蛟真人的认知,却是一个“正常”的视角,远比之前玄虚不明,高来高去的消息来得详备。 此外,为了招揽黑蛟真人,黑天教赠给他《未来星宿劫经》诀要一部,可化髓脱蜕,成就天龙之身;有龙景宝珠一颗,以为参悟之用;有血疫龙瘟针,破强敌之用;手笔不可谓不大,却都便宜了余慈。 余慈此时便观看《未来星宿劫经》,欲窥其堂奥。 其实他对此经并不陌生,从灵犀散人那里已得了一些片断,妙相也提及一些,只是不见全貌,难知妙处,如今两相结合,感觉又自不同。 不说里面种种不可思议的妙法,灵犀、妙相、黑蛟,一个以人身转为玄蜂妖身,另一个化身天人,至于黑蛟,则有成就天龙之望,是同样的经义,不同的法门,因人制宜呢,还是别的缘故? 皱眉苦思之时,天外一声长唳。 ********* 最近试图调整到正常时间,固定时间,大伙儿晚11点后见不到更新,就不用等了。 第十二章 海商奇人 南国暗战 上 鬼厌抬头,一只灰鹤从天外云气之中飞下,尖喙如血,十分醒目,但他知道,灰鹤并非活物,而是某种传讯之灵,他以前见过的。! 正想着,那灰鹤已经张口,吐出人言:“老厌,数日不见,你可威风大了!” 段湘!那个专门做见不得光的黑活儿,又和鬼厌有些“交情”的家伙。 虽说目前随着余慈分化念头的精进,鬼厌本来的意识越来越没用了,不过那种恶感还是实实在在的,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把那个时时刻刻都以“老友”自居,又时时刻刻都没安好心的东西捏碎掉。 灰鹤在眼前,鬼厌却做出一个扭头的动作:段湘没有先知先觉的本事,所以他肯定就在附近,说不定还看到他如何整治黑蛟真人的。 果不其然,灰鹤随即就报出一个方位,邀请他过去,随即平空化烟,消失无踪。 这厮是要寻死吗? 换一个时间,余慈也好,鬼厌也好,肯定会“如他所愿”,不过,最近他在黑蛟真人和无羽这边,已耽搁了许久,某个“第一信徒”还等着他去救呢。所以,余慈根本不愿手搭理,冷笑一声,径自离开,当然,肯定不是去灰鹤报出的方位。 飞行中,余慈仔细考虑李闪的问题。 他之前不理会,也是觉得论剑轩未必会为难那么一个不入流的小辈,却没想到中间把事情闹大了,李闪二人,特别是那个孙婕,已被论剑轩视为了解鬼厌的最佳渠道之一,指望着从那边找到蛛丝马迹,愈发不肯轻易放人。 即便他们想死也不容易,可余慈要救的话,难度还挺大的。 一边想一边飞,方向则是依据他对李闪的感应。如此飞了没半刻钟,又一只灰鹤掠下,张嘴便叫:“哎呀呀,老厌你哪里去?稍等……” 没听说完,鬼厌一巴掌将灰鹤拍散,继续前行,然而这次只清净了十余息时间,又一只灰鹤到他眼前:“万请留步!这里真有事情计议,我马上过去……” 不等鬼厌动手,灰鹤自己便散掉。 余慈开始有点儿佩服了,那厮是个聪明人,想必能看出鬼厌的真实心思和杀意,但还死皮赖脸地凑过来,着实有些胆色。 他终于让鬼厌停下,准备看看那厮究竟是什么意图。 不一会,段湘瘦小若童子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眼前。 那厮是坐着一个古怪的肉翅飞鸟过来,飞鸟翼展长达两丈,双翅有电光缭绕,一扇就是数千尺,飞动有风雷之声,脸面似枭,但猛一看,还有点儿人脸轮廓。 如此神骏的脚力,着实不凡,段湘俊秀的脸上却是一副赶多了路,口吐白沫的样子,临到前来,还喘着大气,劈头便道:“如今老厌你身价大有不同,那边也不会亏待了你,还能接引你到圈子里来,何乐而不为?” 鬼厌不急着答他,而是往天空高处某个方位看了一眼。 大约在二百里外,有人在,而且不少。观其高度,已经到了南国的碧落天域,对方将气息藏匿得很好,却没有掩饰心神的波动,对一位已经能够轻松构造魔国的六欲天魔来说,这几乎等于是在耳边摇铃。 不说鬼厌再说,段湘便适时露出又惊又佩的表情,末了又叹息:“我现在也是为人做事,身不由己啊。不像你,破关渡劫,从此长生久视,非是我辈中人……连旗剑天罗都困你不住,天下还有人能奈何得了你吗?”。 很快他又振奋精神,笑道:“不过,老厌你的兴趣还没‘超脱’吧?这边的主儿可是大户,生意也是优差,对别人来说,还怕有什么过河拆桥的祸事,你总不会再担心这个吧?” 他这里又捧又拍,引得鬼厌瞅他一眼:“你消息倒也灵通。” 段湘笑得眯起眼睛:“朋友多,耳目朵,自然渠道多,生意多。生财小道,见笑见笑!” 他童稚少年的脸面,当真与那表情不搭,鬼厌倒是早见惯了这个,而且段湘看似随意,其实万分小心的心态,他也了若指掌。 与那日相比,段湘明显紧张了许多,这让他语句更夸饰,姿态更夸张,掌握的分寸则更保守, 果然,如今确确实实不同了。 位居中央的分化念头,对此还没什么,鬼厌自我意识却是自然显现出某种志得意满的情绪,显化在外,就是微笑,初时还略显矜持,待到后来,发现没必要这么小气,干脆就长笑出声: “既然如此,你哪这么多废话!” 段湘叫了一声好:“老厌你果然豪迈,如此,我也不矫情了,我今日代人相邀,请你这位新晋真人,帮着做一件事……毁一个人!” 是要毁掉哪个女修的名节吧。 鬼厌半点儿惊奇都欠奉,事实上,他从段湘这儿接的事项,历来都是如此,有的是亲自动手,有的则是代人受过。反正就是在罄竹难书的罪孽中,再添一笔罢了。 “谁啊?” 这一刻,段湘声音压得细若游丝,直接透入他耳中:“华夫人。” “……哪个华夫人?” 段湘嘿嘿地笑:“老厌你但凡到一地,总要排一下神仙册,做一回名花谱,南国多佳丽,可有这般称呼的,如何不知是哪位……啊呀!” 突兀地一声惨叫,又被截去。段湘的头脸被鬼厌五指紧箍,四肢乱舞,但鬼厌身高臂长,直臂揪着段湘头颅,又使了手段,段湘根本沾不到他半点儿。脸上皮肉骨头则是咯吱作响,脑壳内高压,更是能煮熟脑浆,一时间五官七窍都沁出血来,大好头颅眼见就要被捏爆掉。 鬼厌狞笑:“老子看你不顺眼好久了,只见你偶尔能扯些闲篇儿,弄点儿生意,才忍到今日。可你倒好,见一个论剑轩不够,还让我去惹海商会……” 段湘眼中尽是恐惧。他向以遁术知名,自觉面对任何情况,都能逃出生天,却不想在如今的鬼厌面前,一个回合都走不过去,甚至连逃命的念头都没生出来,便给擒拿。 他唔唔地叫,还想找一个发挥他三寸不烂之舌的机会,可是鬼厌终于吝啬了一回。 一声闷响,段湘脑袋炸开,污血飞溅。 鬼厌随手甩掉残躯,随即一声长笑,反冲上天。 第十二章 海商奇人 南国暗战 中 段湘死得活该,他就是没醒悟,一个牙人,在扛不起两边重量,又暴露了沟通渠道后,会是个什么后果。 如今他身躯毁掉,神魂还在,在鬼厌的天魔手段之下,彻底崩溃前,已经吐露出了足够多的消息。这里面有以前渠道的隐秘,涉及许多道貌岸然,实则男盗女娼的人物,一股脑儿地倾倒出去,真能让修行界掀起轩然大波。 不过余慈还是更在意眼前之事。 对此事,段湘提供的消息其实也不是太多,对方也对他隐瞒着消息,只拿出几个人,有意引偏他的视线,也就是那几个在碧落天域旁观的家伙。 段湘并不深究,在某种意义上,他还是谨守干脏活儿的行规,不该打听的事就不去打听。 余慈对这点儿信息很不满意,他不关心什么花夫人、草夫人,却知道那一位,和无羽有密切的合作关系,上清一脉在南国的存续,很大程度上,也要依靠此人。就算是看在朱老先生的份儿上,也应该关注一下。 除了无羽等人可能受到的影响之外,一个有意拿“鬼厌”当挡箭牌的势力,多多少少也是个威胁,这不以鬼厌参与与否而转移。 飞起数里,后方,那头载着段湘赶至,脸面似枭似人的怪鸟又追了上来,肉翅扇起风雷之音,声势不小。 鬼厌觉得聒噪,正要下手,怪鸟口中却传出人声:“魔君且住,我等有下情容禀!” 此非怪鸟能发人言,而是那些人借助某种方式传声。 一般而言,至少要到大劫法宗师的层次,才可称“君”,这基本上可以算是最顶级的称呼,光有修为不够,还要有某种独步天下,让人服气的成就,如辛乙号辛天君,陆沉号东华真君等。 魔门如今能称“君”者,大约就是十指之数。对鬼厌这新晋六欲天魔称呼“魔君”,明显是“过誉”了。 但听这语句都带了颤音,鬼厌便哈哈一笑:“藏头露尾之辈,还敢多话,讨打!” 那怪鸟陡发尖啸,却是被一团碧火罩住,变成火鸟,一头栽下,与之同时,鬼厌跨步,倏化幽光,再现时,已经在碧落天域之上。 他不是头一次来到南国的碧落天域,可总能感觉到,这里和北荒那边,种种不同之处。北荒那里是修行界最削薄的碧落天域之一,时刻都有域外天魔的侵袭之危,整体来说,缺乏生机,有如荒漠。 可南国这里,一路上来,已经见了七八种品相更异的飞鸟奇兽,还看见一朵非常有名的浮空花,形似云朵,其面积广及数里,向上的一面,有金环连缀,汲取阳光,以为养份。 此花的花蜜名曰“真阳露”,精炼后价比万金,便是天然花蜜,也吸引了不少飞鸟奇兽在上面驻足,点缀碧空,生机勃勃,完全就是一个完整的生态圈子。 南空碧落多奇物,这也是其得天独厚的特点之一。 余慈的目标就悬浮在浮空花的背面,那是一艘长有五十尺的飞艇,看上去倒也低调,像是南国常用的载客艇子,只是里面人物,身份不同。却又一个个心神纷乱,惶惧不安,这种状态下,若余慈真要取他们性命,当真是动念便可办到。 这些人总算也有点儿自知之明,也没有驱船逃离,反而是开动机关,便见舱板横出,舷窗旁移,艇盖掀起,在隆隆声中,一艘平平无奇的飞艇,倏地气象大变,变成一座两层楼船,显出几分精致巧思。 便在楼船上层,已经排出一场宴席,虽说多是鲜果茶点,案几摆放也有一些凌乱,可是能在仓促之间,做到这种程度,这些人也算有些心计本领。 楼船上空,鬼厌现出形体,尚未说话,那些立在案桌边上,一个个难掩紧张表情的人们,便齐刷刷跪了下去,拜礼道: “罪民等见过魔君。” 这场面倒也好玩儿,余慈也觉得有意思,鬼厌的自然反应则是冷冷一嗤,径自落下,在唯一的主位上坐了,看那些人保持着跪拜的姿势,转过身来,依然叩头称罪。 这里面,修为低的也是还丹境界,还有两个步虚强者,数日前与他碰面,都有一战之力,若是联手齐上,他说不定还要逃命。可如今,这些人却是伏低做小,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鬼厌又如何不知其中道理? 眼中碧焰流转,他又是一声笑,拿过案上一个水果,在手中把玩:“你们自称罪民,罪在何处?” 下面这些人略一迟疑,便有人打头,再叩首道:“是不诚不敬之罪!我等失势无根之人,眼界狭小,胆气微弱,自作聪明,有犯魔君虎威,罪莫大焉。惟望魔君雅量宽宏,暂恕我等罪业。” 鬼厌唔了一声,当头这人,竟是一个女子,其跪伏地上,见不得面容,然而她华服锦履,梳低髻,绾玉簪,耳缀双珠,上下几样佩饰,简单而精致,又是莺声沥沥,婉转悦耳,俯身叩头之际,露出一段雪颈,肌理细腻,令人赏心悦目。 而且,她也是两个步虚强者中的一位。 鬼厌的眼神便在上面打了个转,才道:“你是谁?” “罪女范陵容,忝为南海龙心斋掌柜。” 能在这儿挑头的,自然不会是一个商铺的坐堂掌柜,事实上,余慈已经从段湘的记忆残余中,知道此人的身份。 他嘿然一笑:“哦,是范东家……” 有范陵容做先例,后面这些人也就依报出自家名号: “罪民南海古药铺王宏昌。” “罪民东海一段香堂胡四海。” “罪民天海宗卢乾。” 看他们依次报出名号根底,与段湘记忆中的相对照,确实没有错谬。 跪拜的十几号人,都是东海、南海小有名气的商行商家,虽比不过海商会、随心阁这些庞然大物,但一个个也都应该是身家矩万,在各自一亩三分地上,跺跺脚也要发一波海啸的人物,如今却齐集于这艘飞艇之上,藏头露尾,算计海商会的顶梁柱,还被抓了现行,当真荒谬可怪。 鬼厌脸上笑容不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见得诸位大东家,不用说也是商量生意了。可惜不是要与我做生意,而是要把我当生意做……” ********* 已经是2013年了啊,去年节操掉了满地,今年说什么也要捡起来一些,我们循序渐进,就先从定时定量开始吧。本周任务,定时更新,不断更。 第十二章 海商奇人 南国暗战 下 鬼厌此话一出,底下这些人又是伏低颈项,齐道“不敢”。 稍后,最前面那位范陵容,又柔声分辨:“敢教魔君得知,我等与段湘接触,实是贪其简便。此人放言,与魔君多有合作,交情深厚,此事又为魔君所喜,故不需费什么力气。我等将信将疑,却因当前紧拘的形势,也希望少一些投入,姑且信之,却因此冒犯了魔君虎威,此为眼界狭隘之过也,万望魔君宽恕。” 鬼厌哦了一声,没有显出太生气的样子,也没有说宽恕之语,只道:“段湘做事,一向是这般,并不可怪。可你们这些人物,也和他搅和在一起,按那种章程做事,嘿嘿,也无怪乎被海商会打个七零八落……” 其实何止如此? 南国商家,虽说不一定非要行善积德,背地里也能男盗女娼,可怎么也要遮掩一些。若今日此时的场面被传出,这些什么斋啊、铺啊、堂啊,其声誉统统都要打落谷底,再起不能。 别的不说,就是论剑轩一方,就足够将他们灭去百八十回! 他殊不客气,却是言中要害,座下众商家,都有讪讪之色。 余慈任鬼厌戏弄这些人物,自己则在考虑,那华夫人在海商会这些年,运筹帷幄,使海商会一统南海,攻占东海大部,几乎占据南方沿海七成以上的份额,在法器、海中矿、药资源交易上,是当之无愧的霸主。 像龙心斋、古药铺、一段香堂这些商家,根子都在东海、南海,却又没有随心阁、三希堂这样的底蕴,自然是第一批被压制、被吞并的对象,若说恐惧海商会势大,联手抵挡、使绊子,也还说得过去,可这两年,华夫人已经渐渐淡出,他们却要联起手来,去坏华夫人名节,这个……着实匪夷所思! 受了他的指示,鬼厌便道:“华夫人……我听说,是位奇女子,颜色殊丽,颇是可观,道爷倒也挺有兴趣,不过海商会大势已成,莫说我不愿去招惹,就是招惹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稍顿,他声音冷了下去:“给道爷细细说清了,不得有丝毫隐瞒。” 前面范陵容正要开口,却听案上当地一声,颇有古意的青铜酒爵与几案相撞,晃几晃,里面盛满的美酒洒出大半,弄出这场面的鬼厌嘿了一声: “酒呢?” 这明摆着是要找麻烦,旁边亦有美婢执壶,可真要如此,十有**,要落个不识抬举的下场。 这些个商家东主,无不是挑眉通眼的机敏之人,在下方偷眼对视,最后目光便在最前方背影上相交,很快又都垂下。 前方,范陵容脸容低垂,谁都看不清她是怎么个表情,但接下来,她不发一言,缓缓起身,莲步轻移,到鬼厌桌案边,一旁正手足无措的美婢,也是迷迷糊糊,便将手中酒壶递过去。 范陵容素手执壶,跪坐鬼厌席旁,将酒爵斟满。 鬼厌只看她,不说话。这位龙心斋的女东家,并非是那种灼人眼珠的绝色,然而容颜精致,通体上下,举手投足,都难见瑕疵。此类美色,令人觉美而不知美在何处,若将她与众多佳丽摆在一起,便可能泯然众人,唯有细细观察品味,才能见出妙处。 如今,鬼厌便发现,此女肌体纯净,如玉中晕彩,可见霞光,所谓“冰肌玉骨”,不外如是。但更有趣的是,此时她倒不像最初时那般伏低做小,眸光清澈,目不斜视,只是专注于酒具,视鬼厌如无物。 真是个有情趣的! 她越是如此,越能逗起鬼厌的兴致,换了以前,他可能立马就擒了过来,不管底下十多双眼睛,剑及屦及,先爽过再说。可如今,他终究是受了限制,只是在女修细滑的手背上轻轻一拍,拿过酒爵,一饮而尽,随即大笑: “这才有滋有味儿……嗯?你们怎么都哑巴了?” 遭他斥责,众商家东主倒有暗吁一口长气的,自从鬼厌到了船上,固然魔威滔天,不可一世,但与传说中的模样,还有一点儿差距,直至此刻,才对得上号,这倒好办了。 至于正执壶斟酒的范陵容如何,龙心斋如何,其后面的那位又如何,此时此刻,关他们屁事? 范陵容神色不变,继续为鬼厌斟酒。 后面又有人叩头说话,却是一段香堂的胡四海,他声线粗厚,如今却是惨淡发颤,论镇定,远比不过范陵容,但两相结合,倒是更显真诚: “魔君明鉴,那海商会在海上虽是横行霸道,但我们这些小商家,联起手来,惨淡经营,勉力还支撑得住。可近日那边变本加厉,要在东海上,设海鸥墟,彻底毁去我等立身之本,华夫人便是主持,若不断去这条线,我们这十几个商家,百万人口生计,怕都要给填了海,苦思不得,方出此下策,万望魔君……” 不等他客气说完,鬼厌伸手按着范陵容素手,使她暂住,这一下大约是时间长了些,女子虽还算沉静,双颊却也微晕血色。 鬼厌却不管这个,只奇道:“海鸥墟?” 他问的是海鸥墟,脑宫深处,余慈的念头同时还在思虑另一件事:“鬼厌辱范陵容,其余人等却如释重负,这种联手,不要也罢。一则治,异则乱,乱则机事不密,‘机事不密则害成’,自古皆然……嘿,这些人也想对付华夫人,对抗海商会,岂不可笑?” 然而,事情还要再深想一层:他知道此事难成,这些在商海沉浮多年的人精们,又怎会不知道?置身家性命于不顾,去做一件没有任何成功可能的蠢事,既然不是蠢到了家,那么定然是别有因由。 从段湘处得来的记忆,也证明了此事这些商家背后,另有黑手。 而且是一个能够和海商会产生极大利益冲突,且又具备一定实力的势力。段湘就想到了几个可能,都是南国有名的大商家:随心阁、三希堂、大通行…… 诸如此类。 余慈一时也判断不出,只听那些商家,除了范陵容再不发一言外,由胡四海为主,其他人补充,将海鸥墟之事细细道来。 第十三章 魔种有别 野心无边 上 那海鸥墟着实是海商会,更准确地说,是华夫人一个了不起的构想。 其设计出自于数年前,东海之上,发现的一处上古大城废址,其占地约在千里左右,在修行界也不算什么,但细察之,实是以独特的虚空神通,切割城池,将其分为里外上下数十个各自独立,又彼此贯通的广大空间,合起来的话,比表面的占地面积要多出几十上百倍。 尤其让令啧啧称奇的是,在核心地带,留下了大量炼器、制符、炼丹的火眼、熔炉、工具等,似乎是上古时代,哪个大势力的工匠作坊,虽然时势移易,那个时代的东西未必再适合当代,但怎么说也是个大发现。 在废址发现后不久,海商会便挟巨大财力,疏通关节,使附近几个宗门罢手,将此地竞标买下,最初人们都以为,这是要发掘其中的珍宝,或是上古炼器手法的精义,再增其法器炼制的优势。 可过了没两年,海鸥墟的规划,便在几个特殊渠道传播开来,至此,那些被海商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商家,才悲哀地发现,他们完全没跟上华夫人的思路。 那古城废墟,位置立得极妙,恰是在天瀑之西、蜃楼之东,南潮之北。 何为天瀑? 真界极东之地,磁力如潮,卷动海水,化为连接天地的大瀑布,围绕“东天柱”,滔滔不息,故曰“天瀑”。由于在天地之极,那处灵宝无数,也是步虚境界及以上的修士们修行、磨练的胜地。 何为蜃楼? 亦即东海第一流的洞天福地,海蜃楼是也。其立于碧落天域,孕育无数天外奇珍,又是修行胜地,为论剑轩、罗刹教、飞魂城、半山岛共争之所,每年都为入此地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万千散修欲入此楼一日而不可得。 何为南潮? 洋流发于南海,入东海而回流,横十万里,长亿万里,上有浮岛数百,星罗棋布,南海十三天妖海君,有九位长居于此,是南海香料、药材、妖丹魔骨等最大的产出之地。 将海鸥墟立在此处,但凡东海、南海之海货资源,此界法器灵宝,甚至是血狱鬼府之异珍,咸集于此,兼以此墟为中转之所,四通八达,南来北往,东去西归,有极大可能,一举成为此界最繁华、最兴盛、最权威之墟市。 若只如此,海鸥墟的杀伤力还没有这么恐怖,关键是作为海商会的自留地,在海鸥墟周边,从数劫之前,一直到近些年月,海商会已经设下墟、市、集、场等各类交易场所无数。 尤其是华夫人入主以后,在布局之时,就非常注重这附近区域的墟集,其中多有在座商家手中购得者,那时候全天下也没有几个人看明白,可海鸥墟一成,原本零零散散的墟、市、集、场,转眼成就了由外而内,逐步拔高,层级清晰的完整体系。 说得极端点儿,就是一个飞都飞不起来的通神修士,从东南沿海扬帆出海,也有极大的可能,以各处墟集为跳板,进入到大海深处,获得梦中才能拥有的机缘。他们的一生都可以在这一片墟集群落中度过,只要有手有脚,有胆有识,几无资源困乏之厄。 余慈也不由为之感叹,若这海鸥墟真能运转起来,那就是一片遍地是机缘的福地,自然,相应的也有风险挑战。 再看胡四海等人,实是大有不尽不实之处。 不管是余慈还是鬼厌,都不精商事,但基本的道理总还明白,海商会虽是要建成一个空前绝后的完整交易体系,但正因其庞大,里面多的是机会,这不只是对天底下的修士,对这些商家也是一样。 海商会胃口再大,也不可能一点儿渣子都不漏出来,这也不是经商之道,若胡四海等人真是只为生计所迫,那么只要他们甘做外围、做低端,只需拿出敬奉鬼厌的五成态度,找上门去,海商会还能把他们踢出来? 说到底,还是要落脚到之前的判断上。 海商会如此手段,南国几大商家,乐见其成的只怕没有吧…… 鬼厌唔了一声,忽地发现他还按着范陵容执壶的素手,而且那里感觉还真不错。他便轻抚两下,愈发觉得细腻柔嫩,极是可人。 范陵容眸光垂落,不见动静,鬼厌也不恼,把弄得更是开心,口中则懒洋洋地点出另一个要害:“按你们的说法,大势已成,除非把海商会灭掉,不然海鸥墟又岂会因为一个华夫人的存亡而中断?” 这回轮到古药铺的王宏昌讲话,此人看起来若一清瘦老叟,说话若断若续:“魔君有所不知,那华夫人长袖善舞,传闻与罗刹教主交好;与飞魂城夏夫人并称于世,也有交情;更与那南海十三天妖海君中的几位,结下善缘,至于半山岛、论剑轩等处,也有她的朋友……” 他说话实在太慢,鬼厌有些不耐,还好胡四海察颜观色,抢在头里道:“魔君明鉴,海商会中,怕是只她一人,才能使这些平日里白刃相向的势力,坐在一起商谈。尤其是南海十三天妖海君等异类,谁也不知,华夫人是用什么法子,让他们答应与我族互通有无的。” “如此说来,华夫人确是不可替代?” “无人能替!” “真是奇女子啊……却不知比沈东主如何?” 鬼厌终于不再按着沈陵容手背,又是哈哈一笑,将酒爵中美酒饮尽,随手扔出,砸在刚说完话的胡四海身前。 青铜酒爵与厚厚的地毯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声音不大,但十几个商家,都是身子一颤,统统噤声,只听鬼厌处断。 鬼厌阴森森地开口:“你们这些弯弯绕绕,我听得烦心,更没兴趣。段湘是死了,不过你们之前做的事,各自心里有数,如今该做什么,只看你们这里……” 他敲敲脑壳,忽地摆袖,平地便起一阵阴风,座下十几个商家,齐齐打个了寒颤,似是受了凉,脑子便有些发昏发沉。 他们先是茫然,随即面如土色。一个两个如此,也还罢了,哪有十多个都是一般无二的? 不用说,定是遭了鬼厌毒手。这魔头将他们的隐密逼问清楚,随即翻脸不认人,这,这实在是不合规矩啊! 哗拉拉一波乱响,震得王宏昌、胡四海等人儿肝儿颤,勉强抬头,却见鬼厌前面案几上,水果茶点尽被扫落,清了个干净,旁边沈陵容则被打横抱起,放在案上。 女修双目空茫,神思缈缈,不知何往。 如此这般,傻子都知道会发生什么,当鬼厌不见喜怒的眸光照下,王、胡等人吭都不敢吭一声,转眼都撞出门去。 第十三章 魔种有别 野心无边 中 世上有一种人,**异于常人,或不能人道,或兴致寥寥,非要看着别人欢好,才有快感,简而言之,就是变态。 不说这种人如何,余慈是变态吗?当然不是,至少在这个方面肯定不是。 既然如此,实质上只能做旁观者的余慈,也没兴致让鬼厌和范陵容的这出戏码发展下去,不管后者是不是美人儿,乐不乐意,都是如此。做出如此姿态,有顺着鬼厌性子来的缘故,但更重要的还是准备使出六欲天魔的手段,借机刺探隐秘,遮掩身份两不误。 在此之前,鬼厌倒是将目光从门口收回,刚刚出去的一批人中,天海宗卢乾的目光有些古怪,这样,从段湘处得来的一个消息,倒是九成当真。 鬼厌做这种事情,实在是太熟了,仅凭本能,就能拿出许多花样儿来。将范陵容搁在案上,他顺手一勾,便撩开女修华服领口,露出些许雪腻肌肤。由于区域有限,还不见丘壑,却有如麝冷香,扑鼻而来。 “啧,好香!” 鬼厌这话,倒是比常用的语境正经些。这一缕香,非是香料,又不似天然体香,当是常以此香沐浴,浸入肌理之故。余慈则是由此想到无名香经上一段记载,心念一动,鬼厌便将指头按在那片雪肌之上,轻揉慢拢: “我听说,范东主与郭少主伉俪情深……” 话说半截,范陵容一直空茫无依的眼睛似是被什么刺痛了,眼帘闭合,眼角却已有水光。 这就是余慈从段湘那里得来的消息,也算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吧,范陵容这位龙心堂的东主,其实也就是天海宗少主郭湛的元配正妻。龙心堂与天海宗正是利用这一门姻亲,联手主持南海东北大片生意,原是做得风生水起,却因海商会强势介入,遭受重创。 刚刚拜倒在鬼厌脚下的卢乾,乃是天海宗内,地位仅在宗主郭紫阳之下的“大真殿”殿主,范陵容还要叫他一声“二叔”,可这一层关系,如今看来,也不甚牢靠。 “哎呀呀,何至于此!”鬼厌大笑,那正作恶的手上移,捏着范陵容尖巧下颔,“果然是水做的女子……随势化形,能屈能伸。” 前面几句话,声震屋宇,内外皆闻,可后面八字,却细若游丝,既而俯下身子,二人鼻尖几要相触,这般低笑道:“你若真与他琴瑟和谐,何必常年用海麝香洗浴,固然冷香袭人,情致别生,却是绝了孕事,还要对你那相公造成伤损?” 范陵容刚刚闭上的美眸倏然睁开,长长的睫毛甚至轻触鬼厌的侧脸,便在这吐息可闻的距离上,这位龙心阁的东主撇去一切可怜模样,正色道: “魔君明鉴万里,陵容不敢相欺,但请起身相告。” “那就起来吧。” 鬼厌当真是好说话,不但允了,还很是体贴地为她掩上领口,遮去春光。 范陵容垂下眼帘,缓缓撑起半边身子。她虽是处在尴尬的境地中,可举手投足间,依旧优雅好看,便如春睡方起的贵妇人,自有风情万种。 可在她心底,却不像举止表现得那么从容。 主宰她生死的鬼厌,此时眼中碧火闪烁,却是稳坐不动,他越是如此,范陵容心头越是没有着落,她只觉得,当前鬼厌与传说形似而神非,缥缈不可测,之前思量的种种应对之法,都有些偏离了。 按住心中不安,她稍整衣裳,正容拜下,跪地后言道:“秘不传六耳,请魔君屏退左右。” 鬼厌闻言,目光移到一侧美婢脸上。 王、胡等人退出之后,厅中仍留有美婢服侍,鬼厌身边一个,厅中还有三人。这些美婢,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甚知进退,也都聪颖。如此语境之下,范陵容所说的“屏退”,可绝不是什么好词儿。 那与“灭口”也没什么差别了。 尤其当鬼厌视线抵至,幽火森森,一侧婢女不自觉双膝发软,软倒在地上,想叩头求饶,却见鬼厌似笑非笑,不知何意。 她一个迷惑,莫名就是神智骤昏,迷迷糊糊就站起身子,从愕然的范陵容身畔走过,然后,露天厅堂中,便响起衣衫摩擦并靡靡之音。 范陵容终于忍不住回头,只见刚刚受了鬼厌手段的美婢,正与厅中一个站得稍远的同伴贴在一起,两人都是红潮上脸,衣衫半解,雪肌并作一起,摩挲不休,此外另两个美婢也慢慢上前去,不一刻便挤做一团,轻喘低吟,不可名状。 这对天下男子都是火油一般的的场景,看在范陵容眼中,却有阴寒之气直贯入脑,更真切地了解到,眼前魔君之神鬼莫测。 她不敢再看,回过脸来,再次深深拜下:“陵容斗胆,请魔君屈就龙心堂太上之长。” 不等鬼厌再发话,范陵容便又续道:“世人皆知,南国之乱,在所难免。坊间传言,东华宫曾购置破迷丹精,为东华真君转生做准备,哪知被半途出事,破迷丹精被抢走,也泄了事机。便在今日稍早传出消息,前段时间死在东华山下的分影真人,乃是剑仙李伯才的表亲,论剑轩发难只在早晚;更有传言魔门大举南下,要趁火打劫……南国之乱,乱在当下,然而惟有乱象横生,方是举大业之时!” 女修重重叩下头去:“龙心堂已伤元气,在当下南国,本没有一拼之力,但如今却是搭上一条暗线,此时若再有魔君入主,本堂定然会提升一个层次,在其间地位亦有不同。若能借势借力,陵容有九成把握,可使魔君在南国打下一份基业,称雄一方……” 她话到此处,却是滞住,因为鬼厌再次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颔,强迫她抬起头来。 四目对视,范陵容固然看到鬼厌眼中幽幽碧光,对面又何尝没看到,女子眼底,那一片充斥着野心的连绵火海? 只是,最核心处的余慈,所思所想,与范陵容勾画的前景全然无干,他在想: 这女人,起码能充做一个精进魔种吧。 第十三章 魔种有别 野心无边 下 范陵容被鬼厌勾着下颔,头颈尽力仰起,鬼厌眸中碧火,似能烧到她心底最深处,洞彻她一切秘密,可她却无法看清鬼厌哪怕最微小的一点儿心思。 之前她已经做了试探,只说暗线,却不说暗线为何物,只看鬼厌反应,再照方抓药,加以应对。 若鬼厌如传言一般,只愿在欲海沉浮,便以美色诱之,这是最简单的情况; 若鬼厌除贪花好色之外,还贪心的话,则以利益相加,由龙心堂全力供奉,此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俗务中蹉跎岁月,终究还需要她这等人来打理,所谓“太上之长”的虚高之位,就是专门为其而设的; 但若鬼厌别有用心,她则要引鬼厌到那条线上去,由背后那个巨大的势力去伤脑筋,到于龙心堂的基业,不过是她的跳板,借此跳到那条“大船”上去。 可在心意莫测的鬼厌面前,拿捏不住,一切都是枉然。 鬼厌手中有力量传导过来,转眼蔓延全身,便如她日日沐浴海麝香时的感觉,水滑香冷,似寒非寒,令肌肤为之栗然,且烟香薰人,几要醉入其中。 这一刻,她胸口发紧,呼吸都不由人,昏昏之中,身子都要软化成泥。 她心神恍惚片刻,忽地醒觉,却见自己不自觉前倾身子,几乎要伏在鬼厌膝头,倒似是忍耐不住,婉转求欢一般。此时鬼厌捏着她下颔的手指,倒变成了支撑,让她没有真正软倒。 范陵容不是青涩的雏儿,对自家身体变化,很是清楚,她不免就奇怪,这鬼厌,难道真是一头扎进欲海中,不愿冒头的那种?美色当前,却如俎上鱼肉,随时都能吃到嘴里,相比之下,那掌握住龙心堂命脉,供养修行的大利之事,才应该是最紧要之事才对! 可若如此,倒是大善;且若如此,她…… 平日里所经历的一些深闺秘事如流云细雨,漫然而过,恰在此时,鬼厌那从没有移过位置的手指上,放出了如电流般的冲击力量。她朱唇半张,“啊”地一声叫起来,脸上透出红彩,如日落云霞,层层交叠,灼灼如火。 鬼厌哈哈一笑,突然收了手,她也就支撑不住,软伏在鬼厌膝头,低低喘息,最顶尖织女巧匠所制的十六幅水云裙间,已然悄然浸湿了小片。 范陵容轻喘不止,同时头上发髻微沉,那是鬼厌伸手轻抚之故,随其动作,发髻间玉簪、步摇等饰物纷纷掉落,青丝如瀑,滑下肩头,有些拂在脸上,与鬼厌膝、胯间的阴影混在一起,女子俏脸便藏在此间,火烧般的感觉未褪,但这其中,却有一点儿意识,始终未曾泯灭: “这鬼厌真是个祸害人的魔王!只是他这般急色,要谈及正事,还不知要多久。外间那些人也不是傻子呆瓜,有两三个想出阴招的,怕是坏我大计,还要想个法子,引鬼厌加以限制才好……” 殊不知,她计较之时,鬼厌脑宫中,余慈也下了最终的论断: 真的是精进魔种。 按照余慈所接触的魔宗法门讲述,根据魔功修为,以及栽种对象的不同,魔种可分为四类,即六欲、精进、超拔及自在。 其中六欲魔种是凡夫俗子都能结成的,起于七情六欲之本能,便如浊水,一定阶段还可浇灌修为,但到了鬼厌这个层次,嫌脏都来不及。 精进魔种要进一步,乃是种魔对象以大恒心、大毅力,克服六欲本能,荡涤污浊而成,便如清泉甘霖,滋心养神,只不过还受到情思、恩怨、野心等执念所困,“水”便是“水”,锢于此性,未能质变,像是无羽,便属此类。 而此刻软伏在他膝头的范陵容,亦是如此。在特殊法门观照下,此女六欲沸腾,浊流翻滚,主宰肉身,已是不克自制,然而在浊流之上,却凝有一层晶莹冰雪,使灵智不失,思虑他事,正是身在此,而意在彼。 此时种下魔种,所供之力,比“浊水”可强出太多。 六欲、精进两类魔种,还是凡俗所成,超拔魔种则不同。 其根源于超拔之心力,其质性已经是超出“水”的本身,如出水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无论是七情六欲等低端本能,还是情义恩怨等高端执念,与它都不是一个层次,自然也就无法沾染于它。 如此才可谓是“先天之性”,也即当年叶途所言“同心圆”中,最核心先天元神的一点精华,是修士超凡入圣的“真种子”。若能在此类人身上种下魔种,抽取力量,才是真正的大补灵药,当有全面突破之望。 只是这类魔种,得之甚难,就是种在寻常长生真人身上,也难收获。 概因“真种”常掩于尘迷之中。七情六欲、情思执念,贯穿于修行之全过程,纵有什么勘破七情关之说,但那也是瞬间福至心灵,“真种”发芽,直指长生。待长生之后,尘俗相扰,天心相斥,七情复来,六欲滋生,执念又起,也是常有的事,那也正给了内外魔头机会,亦即魔劫起源之一。 之前的黑蛟真人,就是很典型的例子。若非他自己不争气,被恐惧所迷,那“乱欲精”的手段再厉害,又怎么可能让余慈轻易栽下魔种,最终一举成擒? 至于最高层次的自在魔种,无需多言,也言之不明,对天魔一脉来说,那是真正的九转金丹,得之立成他化自在天子魔王,永劫难坏,如今余慈完全不做考虑。 如今这范陵容,在心中盘算计较,要借鬼厌之力,却不成想,她越是清醒,给鬼厌提供的“清泉甘露”越多。在余慈的特殊观照下,其心中“冰雪”之上,已凝成一颗外形若珍珠,色泽光润,几乎透明的精进魔种。 余慈心神加于其上,范陵容一切心思、情绪,都难逃捕捉,便是那什么“暗线”,也给翻了出来,其结果倒挺有意思。他现在只需要做一个选择: 这精进魔种,是留着呢?还是一口吞掉? 第十四章 长短先后 远近高下 上 魔种的植栽收取,走的是以假代真的路子,即谓“偷梁换柱”,“鸠占鹊巢”是也。 魔种即为“假”,当其植入生灵神魂,使之成为“天魔眷属”之后,即开始了以“假种子”取代“真种子”的过程,里面又细分为两套手段。 一是走长线,植入魔种之后,便以特殊法门,不断培育,使“天魔眷属”的修为不断精进,生就超拔之力,双方的联系也愈发紧密,彼此你来我往,各有收益,到最后才顺势取而代之。 这种方式,魔种质量的提升几无止境,理论上,便是最污浊的六欲魔种,也能培育到自在魔种的至高境界,只是那样,就不知是几千几万年的功夫了。而且有时候处理失当,使魔种层次跌落反复,也是屡见不鲜。 二是见急效。一旦植入,与其精气神勾连,生就魔种,不管品相阶段,便强行取代“真种子”,将所得一口吞下。这种方式未免粗暴,将会对“天魔眷属”造成永久伤害,使之毕生难有寸进。而且暴力的结果,若已经是超拔层次也还罢了,若只是精进,甚或是六欲阶段,强行置换,还会使真种蒙昧,层次受限,不可能获得超阶的力量。 但毕竟是吞了“真种”,短期收益相当可观,若有较大的“天魔眷属”基数,完全可以用这种方法,迅速获得提升,而且吞掉“真种”之后,置换过去的魔种,依然可以代替元神,使之神魂运转无碍,并不断供给养份过来,且因魔种性质之故,层次、质量相当稳定。 当然,像是精进魔种的层次,对如今的余慈来说,有温养滋润之能,但用起来是个水磨功夫,便是成千上万的堆在一起,也难成质变,很难借之突破。 总体来说,两种手段各有利弊。但余慈选择“留下”还是“吞掉”,是另有考虑。 前者以人心为海,魔种为舟,顺逆成事,算是王道正统,但越是如此,越需要精妙的心法操控,更需要极强的心力把持,不然一个不慎,海啸舟翻,还要受到反噬之苦。 余慈一来没那么些心力,二来也没有心法幽冥九藏秘术乃是攻伐之法,其内天魔三变虽有栽植魔种之术,却是见急效的暴力法门;另一部《无量虚空神照法典》倒是专讲这类法门,可修炼起来耗时耗力,尤其是还要敬奉魔主…… 他躲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送上门去? 从技术层面上,这条路就断得差不多了,此外只能指望天魔眷属本身,观资质心性,若能自我突破,顺风行船,也是美事。可是范陵容此人,野心极大,却不在修行上,恐怕她本人也少有长生之想,这个可能,有等于无。 相比之下,“吞掉”造成的损失,“不过”就是毁去范陵容的长生之途,好处倒是甚多…… 思至此处,他已有决断。 此时,软伏在鬼厌膝头的范陵容,也想说话。如今她心思明白,喘息却还未定,身上受那鬼厌害人的手段,虽是最强烈的一波冲击过去,但余韵久长,以至于她当下还有些轻眩恍惚,整个人便似浮在弱水之上,只要动动手指,就要失去平衡,永沦在此,那时还不知会露出什么丑态。 她觉得,此时鬼厌玩弄的,或就是她仅存的一线矜持吧,若能在这上面做做文章……她微咬银牙,握着鬼厌袍角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在低喘中轻声道:“魔君恣意行事,却不顾奴家身边环伺豺狼,此间事若传出去,我那龙心堂……” 似是察觉其中怨尤,至此她已说不下去,只将首抬起,被鬼厌拂落的如瀑青丝,半遮秀颜,眸光若即若离,不敢与鬼厌直视,似恐惧又似乞怜。 然后,她看到眼前那可畏可怖的魔头咧嘴而笑:“知道了……如今把龙心堂抬得越高,此后越能卖出个好价钱。是吧?” 眼看一步过去,登堂入室,可在落脚后却发现,底下乃是万丈深渊。范陵容情绪激变,不外如是。刹那间,她通体僵硬,与之相对,她肩颈忽地环上一只柔若无骨的雪白裸臂。 且何止肩颈,腰身、手臂,都被人搂住,且即时发力,把她向后拖,硬生生拖离了鬼厌膝头。 鬼厌就那么咧嘴笑着,看她被后面衣衫行将褪尽的美婢拖走,直视那碧火燃烧的双眼,范陵容空有步虚修为,却是心头战栗,半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那四个美婢也不说话,只是剧烈地喘息,在似乎要燃烧起来的吞吐热浪中,几个纤纤弱质,变成了只凭本能行事的兽类,手法粗暴,她身上锦绣华服虽是交领形制,却也从领口处硬扯向肩外,内里亵衣的系带都给扯断,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大片雪白胸肌。 这时,范陵容倏地感觉到了,碧落天域应有的寒意,她尖叫:“魔君!” 尖锐的音波足以贯穿整个楼船。 鬼厌抚掌大笑:“很好!” 赞声中,他站起身,披散的头发像是魔王的披风,阴影充斥了整个厅堂。这一瞬间,范陵容恍惚看到,有一只似若无形的手,就那么探入她的前额,在脑宫中发力一搅! 女子又一声嘶喊,伴着嘶拉裂帛声,雪白肌体乍一显露,便被香汗淋漓嫩滑身子挤住。明明是火热的**,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想思考,想找出脱身的办法,可这时候,晕眩和恍惚无可抑制地侵袭而至。 她张口想再呼喊什么,可话到嘴边,整个身子就像是再一次过电,翻腾飞卷的六欲浊流,化为焚尽灵智的火焰,遍烧全身,不留一点儿清明之地。 鬼厌啧了一声,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那交缠在一处的几具肉身,身形倏化虚无,就那么从楼船中飞离,内外无一人能发现他的踪迹。 最终,余慈选择了“吞掉”魔种,现在,他要找地方去消化。 由什么消化,也需要好好计较一番。 ********* 本周任务算是顺利结束,请期待下周,也望大伙儿捧捧票场。 第十四章 长短先后 远近高下 中 王宏昌、胡四海等人从厅堂出来后,很自觉都到了下层去,在那里找了一处议事之地,但开始一段时间,却都是愁眉不展,气氛十分沉闷。 若定要在人们中间找一个脸色最难看的,则非卢乾莫属,不说别的,只是偷眼打量过来的几道目光,就让他有掀桌杀人的冲动。 天海宗不算什么大宗,在中型宗门里,也不是特别强力的一类,卢乾作为宗内二号人物,也才步虚上阶的修为,绝大部分时间,都只靠着宗主郭紫阳的真人修为撑场面。 宗门内有一位长生真人,在千门万户的南国来说,确实有超拔同侪的本钱,可天海宗底蕴不足,郭紫阳进入真人境界,也只是一个特例,且由于根基不稳,早结隐患。这一位宗主算是眼光比较高远的那种,早知不对,便将天海宗的大部分力量放在了经营上。 郭紫阳先是寻到一位八杆子打不着的族弟,其人在随心阁为掌柜之职,也算有些人脉,便刻意交结,借此人之力,与随心阁打通了关系,赚了宗门经营的第一桶金。 可二十多年前,那一位“族弟”被打发了去北荒坐堂,且是成绩不佳,最终黯然回返,郁郁而终,受其影响,随心阁对这一条线都有了意见,渐渐生疏了,使得天海宗骤失强援,没办法,只能另开渠道。 与龙心堂联姻就是近年来的最大手笔。 郭紫阳如何不知,范陵容野心甚大,非是佳妇,但其在南海、东海交界处,生意做得极好,与天海宗的产业可为互补,且那段时间,龙心堂依仗的一个长生真人级别的靠山还出了岔子,正是寻找外援的时候,两下一拍即合,也确实过了一段蜜月时光,可这一切,都在海商会大山压顶的手段之下,灰飞烟灭。 正惶惑之时,已经近乎荒废的那一条线上,却是主动传来了消息,恢复了通联,但其实质,还是要天海宗为其前躯,当枪头子使唤,近两个月的时间,在那边的鼓动、利诱之下,一个囊括东海、南海二十余个中小商家的联盟便迅速成形。 这里面有多少人是因为“随心阁”的号召而加入的呢? 其实如果这些商家真的能够戮力同心,未必就不能在海商会的阴影中,重趟出一条路来,可是后面势力拿出的手段,却是注定了这只是一个毫无任何可行性的臆想。 便如眼前,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就是他自己行事,也未必会落得这般下场。 联盟,嘿嘿,联盟! 卢乾是负责天海宗产业经营的第一人,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甚至比郭紫阳都要明白,但他嘴巴更严,他知道,事情远远不像人们自以为是的那般简单。 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借助当年在随心阁经营的一条人脉,得知了其内部的一些变故再怎么高端的人脉,能将这种信息传出来,就说明那个庞然大物的内部矛盾,已经深重到一个极其可怕的程度了。 一念至此,他突地一怔。原本他是想把这些个消息死死压在心底,做梦都不再翻起来的,可怎么突然莫名其妙地想了这么多? 他心头莫名有些不安,摇了摇头,正准备仔细将身心调理一番,楼船上层,忽传出范陵容的尖叫: “魔君!” 这边都是一愣的空当儿,那边又有尖叫传下,然后,所有人看过来的眼神,比先前要更坦白了许多。 卢乾再怎么心机深沉,也觉得气闷,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在这里掩耳盗铃,故做从容,他哼了一声,起身往门外去。若有选择,他真想立刻远离这条楼船,就算背后被人嘲笑,不去多想就成。 可惜,在鬼厌没有发话之前,没人敢这么做。 大约是心理的问题,自从一人独处之后,时间就过得特别快,而且从那几声尖叫后,楼船上面也没有别的声息传来,卢乾甚至还强迫自己行功一遍,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却是仆役来叫门。 “仙长,范东主刚刚离船了。” 卢乾一惊,从云床上起身,开门便对那仆役喝道:“可曾留下话语?” 仆役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卢乾也知道自己问得岔了,暗吸口气,让仆役退下,自己稍稍定神,缓步往刚才各商家的议事之地踱去。可才走了没几步路,楼船轻震,船舷外一道彩光飞遁,转眼不见。 那是一个路姓商家自有的“五精飞轮”,必是也远走了。那人能有这胆子,十有**,鬼厌早已经离船了,且还要走到范陵容前面。 卢乾再也按捺不住,几步便冲到下层议事处,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拍了拍额头,从舷窗外直接飞到上层。果然,在最初迎候鬼厌的厅堂中,那些同行大都在此,此时却是议论纷纷。 只一进来。他便看到厅堂中央,横竖倒卧的几具雪白肉身,细看却都是死了。 他奇道:“鬼厌动的手?” 旁边恰是胡四海,闻言回头看他一眼,其中含义颇深:“不,是范东主……当着大伙儿的面儿下手。。” 卢乾哑然。 在他们这些商家眼中,几个美婢,也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货色,死了就是死了,但由范陵容动手,却不由让人多想一层。 看厅中一片狼籍,多数人能猜出一个男性“喜闻乐见”的答案,却为卢乾所不屑,他更愿意相信,这是范陵容与鬼厌私相授受,为防消息走露,来一个杀人灭口。 只是怎么会用这种拙劣的办法? 胡四海却在事后看到范陵容一面,低声道:“鬼厌魔功可怕,范东主精气亏损甚巨,心神亦不稳定,唉,真怕她会做出什么傻事!” 卢乾眉头一皱,有些不以为然,既对胡四海假惺惺的态度,也对他的判断。但随即又想起一事:“路东主怎么走得那么急?” “嘿嘿,大约是表功去了吧。”胡四海嘴里干笑,脸上却殊无笑意。 卢乾闻之色变:“怎么就让他走了?” 所谓“表功”,不外乎就是向随心阁那边通风报信,可他们这些人滞留船上,除了畏惧鬼厌魔威之外,也有忌惮消息走露,想商量出对策的想法,不然流传出去,正满天下追索鬼厌的论剑轩,还不立刻定他们一个“天魔眷属”的名头,随时拔剑问斩? 胡四海哼了一声:“正主儿都走了,老路的身份摆在那儿,谁能拦他?” “我知道他是暗线,可是……” 说了半截,卢遁顿足长叹,终于明白,就算精明强干如胡四海,在此连番受挫之下,也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当然,这家伙更不明白一件事: 随心阁的渠道,未必就代表随心阁。 某些人,是撑不起事儿的! 第十四章 长短先后 远近高下 下 随心阁? 已在数千里开外的余慈摇了摇头,若只是这样的话,这边他就没什么兴趣了! 他在楼船上,在这些商家东主脑宫内,都种了一点儿魔识,再以“乱欲精”的法门略加操.弄,便使这些人杂念丛生,不自觉意识流动,放出许多隐秘。综合起来看,这些人后面的势力,自然再瞒不过他。 不过,千头万绪,总要分一个轻重缓急,对余慈来讲,随心阁、海商会之间矛盾,以及围绕海鸥墟的种种变故,纯粹就是麻烦,知道了缘由,以便于趋利避害就好。 其实,若不是从范陵容那边得知,此事涉及一位久未见面的熟人,让他有些感慨,他直接就远走高飞了,谅随心阁也抓不住他的手尾。 目前,他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脱身从道意玉蝉里脱身,而非沉迷在鬼厌这虚假的外壳之下。 这样,那一颗置换出来的“真种子”由什么消化,也就有了答案。 置换出来的真种子,不算仙丹,却也不无小补,目前有几个去处。 一是本体;二是分化出的念头;三是鬼厌;第四个就是封在鬼厌魔身之中,正受炼化的黑蛟残躯。 分化的念头乃是目前鬼厌成就真人的核心要害,就长远来说,重要性远超过鬼厌本身,至于黑蛟残躯,则事关血疫龙瘟的变化,乃至《未来星宿劫经》的妙诣,里面也很有些计较。 余慈估计,若是由后面三个吸收那真种子,都能即刻见效,变化的幅度还要依序递增,倒是本体,虽是第一个要紧处,却很有些尴尬。 因为目前他根本就拿不出一个有效的法子,打通与本体的联系渠道。 厚厚的三方元气所结外壳,连本体分化的念头都给阻绝在外,也就是几个“信众”,能通过承启天迂回触及。 可他手中的真种子,是强行置换所得,与正统的“你来我往”的方式截然不同,没有通往承启天的渠道,也就无法为本体所用。 余慈倒是早想到此节,他置换出范陵容的真种,一是想完全掌控此女,二是想获得一份即刻的高额产出,而当魔种将真种取而代之后,后续供养就能为本体所用了,何乐而不为? 想想也是滑稽,那些天魔眷属都能与他的本体产生或多或少的联系,他自己反倒无路可进,此间差异,细思来还是神主法门之故。利用这一法门,给自己解套,思路应是正确的,却总是迂回个圈子,让人无奈。 他总不能自己信自己去! 想至此处,他哈哈一笑,可紧接着,笑音嘎然而止,因为在此刻,有一道灵光,如神龙乍现,见首不见尾,隐入迷云之中,缥缈不知所在。 他分化的念头,也算是真人境界,在这个层面上,这等照亮脑宫的灵光,何等宝贵,如何能丢掉?转眼寻脉而上,经一番捕捉,终于抓着一鳞半爪。 那是一个说不出含义的纹路片断,他可以确认,这是他芜杂记忆中,一个极关键的点。 只是如今这一颗分化的念头,与本体分离,大多事情虽然都有印象,却只能是浮光掠影,记不得详实之处,寻找起细节,分外困难。 余慈知道急不得,也能沉得住气,一时想不通透,他便直飞碧落高处,坐在一团浮空花上,自有森然寒意,驱逐那些天域生灵,得了清净,便澄清心神,细细回溯过往。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日度月移,余慈转眼在此处坐了一日时光,眼见着记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他心神却一震,眼前情景尽都摇晃。 他皱皱眉头,由于心神足够清净,倒没有被打断,先留了份儿心念在此,算是标识,这才移去心神。 却是范陵容终于到了。 范陵容自从离了楼船,乘自己座驾,连飞了一日夜,已经来到了海龙城与天马城之间一处江水上空。 这里是离罗东江最广阔的区域之一,两岸间距最远处超过千里,处身此地,水天一色,但觉上下左右一片汪洋,巨鱼大龟时隐时现,由此再向东,越过海龙城,就到了东海。 范陵容不再向前,自云层飞落,一日前她就发出消息,对方也有回应,早在此处等着了。 她所乘飞梭才一沾水,便化为一艘乌篷小船,很不起眼,顺江而下,范陵容坐在窄小的船舱之中,让近身侍女操舟,自己则取出联络专用的一个小鼎,点燃其中信香。 那香烧得极快,两息时间,便化为一小撮灰烬,烟气淡白,从舱中散出,江风一吹,就不见了踪影。 范陵容便默默等待。 不多时,乌篷船前约七八里处,忽起一片大雾,这雾来得又急又怪,从远方倾压而至,转眼弥漫江天,不见边际。尤其是雾中隐约可见高阁参天,烟气如流,中有鹤飞凤翔,似真似幻,便如海市蜃楼一般。 操舟的侍女吃了一惊:“随心阁的‘万化舟’,怎地在此?” 作为范陵容的心腹,她多少知道一点儿主人如今的立场,名义上还受随心阁的钳制,其实已有自立之实,此时又是来见旁人,若是给抓个现形,可怎生得了? 范陵容也有些意外,但她如今心态大有变化,愈发深远幽暗,很能沉得住气,略一思索,便有计较: “我知道了,我一人去,你驾了船离开便是。” 侍女不敢置疑,应了一声,将乌篷船掉头,看范陵容轻提裙角,如凌波仙子一般,踏足水面,这才引棹而去,似缓而疾,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待乌篷船走远了,范陵容才轻盈举步,在江面上如履平地,朝那浑茫无边的雾气中行去。 雾中高阁,非是海市蜃楼,而是随心阁一艘了不起的宝舟,名曰万化,就体积而言,并不比移山云舟差得太多,而且行止间,暗雾奔涌,随势变化,难测深浅,极为神秘。 此舟本是两劫前,某个随心阁主造出来,以为代步之用。但后来就觉得,商家处事,还是以圆融平和为上,此舟太过独特神异,有碍随心阁的形象,便封存不用。可五十年前,这艘宝船终究还是给拖了出来。 范陵容抬头打量雾气中雄伟的船身,心中则对当年与此船相关的争论下了断语:“人生在世,若不得长生,当踞此舟,蹈四海,游八荒,万众景从,方是快意。铜郎君此事倒做得有些气魄……” 正想到此处,便在高阁之上,有笑声便横过江面:“范东主何来太迟,雷铜在此久候了!” 心念再转,范陵容又做批断:“其余的,都是泛泛。” 第十五章 随心诸姓 逾界灵巫 上 随心阁的内部结构,是**型的南国商家模式,即不是一家独大,而是多姓共举。, 内里处于主导位置的三大姓,即雷、荣、白三家,占据最多的资产,每一家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故称为“主姓”,雷铜则是雷家新一代的抗鼎之人。 稍微逊色一些的,又有沈、叶、谢、乔等姓,此外,还有在漫长岁月里,从面吞并、依附过来的吕、何、丘、符、涂山等大族。 除了雷、荣、白三姓,自随心阁兴起之后,再无移易外,其余各姓都是沉浮不定,竞争激烈,就在此劫初,原为“主姓之下第一”的沈家,便是急速破败下去,族人纷纷从重要位置上退离,被其余各家瓜分。 范陵容对此“诸姓齐争”的格局,向来不看好,她觉得,随心阁能够屹立南国数劫而不倒,靠的绝不是诸姓竞争产生的动力,而是其核心层“令出一门”的权威和高效。 随心阁看似激烈的竞争里,各姓之间,长年联姻,血脉混杂,内外难分,总能留几分情面;又有“主姓”始终在上镇压调解,使诸姓“争而不乱”;最关键是在主姓之上,还有一个“太老阁”,为各家耆老合议之所,其中自有一套独特的议事机制,以及无可置疑的权威,“阁令”一下,诸家无不凛然遵行。 至于拒不遵行的后果,岁月长河中,已经湮没的三十余家外姓,可为前车之鉴。 当然,耆老合议之制毕竟还是略显古板僵化,反应相对来说,比较缓慢,这就需要各个家族竞争的活力来补充。 这样的随心阁,就成为了一个经营领域广阔到不可思议的庞然大物,虽然在每一行都未必是最拔尖的,但综合起来,互通有无,却有着可怕的影响力,且抗打击能力相当之强,几次低潮期,都能重新振作,至今仍是此界举足轻重的大商家之一。 范陵容当然羡慕随心阁的堂皇大势,但也知道,古往今来,能有相近成就的类似商家,一个也无,随心阁本就是特例中的特例,羡慕是羡慕不来的,况且,身处此间,古板沉重、上下掣肘的氛围,也非她所欲。 便在这微妙的心理中,前方阴影横过,却是一艘接引船,万化舟范围广阔,本来就是“腹藏千帆”,又有阵势盘绕,若无人指引,困死其中,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船头上早有管事挥手送出一架云桥,同时笑吟吟地道:“范东主远来辛苦,请这边来,雷少东已设宴……” 范陵容看他一眼,虽有云桥在前,却视若无睹。 管事的笑脸便有些发僵,正要再说,旁侧乃一声,一艘富丽华美的画坊从暗雾间出来,切入接引船和范陵容之间,有人从舱中出来,亮声道: “可是陵容姐姐,清慧在此。” 接引船上的管事,见了此人,不由得一缩头,下面什么话都顾不得说了,范陵容依旧不言语,却是举步上了画舫。 舱中出来的清慧,却是一位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肤色白,细眉杏眼,扑闪间甚是可爱,见范陵容登船,便靠过来,极亲近地挽着她的手:“陵容姐姐远来辛苦,快进去喝口茶,要说我们才等你很久了呢。” 回头就对那管事喝道:“你给铜郎君讲,陵容姐姐由我接走了,让他别再打那些鬼主意!” 管事呐呐不敢言,清慧乃“三主姓”中白氏之女,貌似天真,却素以喜怒无常著称,若真违逆了她的意思,被当场打杀了,也没处诉冤去,可办不成事儿,雷铜那里,难道还能轻饶了他? 正头大的时候,远方高阁之上,忽有一道深紫光芒透下,在雾气中散射开来,形成一片光晕,洒在范陵容身上,连白清慧也给沾了一些。 白清慧为之大怒,面向高阁喝道:“雷铜,你干什么!” 这次没人说话,可高阁之上,又飞起两道光芒,却是直接有人下来:“好叫清慧姑娘得知,那边传来消息,范东主与鬼厌独处了快一个时辰,想那魔头手段阴狠,前些时日更是染化了万千生灵,化为他的天魔眷属,就怕留了什么手尾在此。雷少东便想着消除后患,也是为了范东主以后方便。” 说话这个瘦长脸,吊死眉,面色发青,却是笑容可掬,另外还有一个美貌妇人,遍体绫罗,满头珠翠,极是娇艳,手中却持一柄尺半乌鞘短剑,眸光只落在范陵容身上。 瘦长脸是雷铜很得力的一个亲卫,名唤雷义,他向白清慧躬了躬身:“丘师妹所持诛魔剑,乃是论剑轩亲制,刺探魔识魔种,最简单不过,清慧姑娘应是知道的。” 白清慧小脸板着,哼了一声:“你人刚刚已经放了‘紫华伏魔罩’,还不够吗……” 雷义还未回应,旁边丘姓美妇微微一笑,竟是直接将短剑拔出,便听“锵锒”一声震鸣,剑气纵横,范陵容眉头皱起,看着剑气从颊侧掠过,扫下一缕青丝,却是动也未动一下。 丘姓美妇眸光一转,看那青丝切口,以及剑刃处,随即收剑:“剑过无染,这便够了。” 白清慧气得跳起来:“丘佩,别以为你做了雷铜的相好,在阁中行事便能肆无忌惮!” 美妇莞尔一笑:“清慧姑娘嘴下留情,奴可是有夫家的。” 说着,她向范陵容略一欠身,身形飞纵,又上了远方高阁,不给白清慧进一步发作的机会。 丘佩此女,是公认的面厚心黑之辈,可她又是依附大族中丘氏之族女,身份特殊,就是白清慧这样主姓的身份,也不能随意处置。雷铜派她下来,自然就是窥准了这一点。 白清慧狠狠跺脚,可这个空当儿,连雷义都跑掉了。她只好气呼呼地拉着范陵容往里走,嘴里还嘟哝着“绝不放过她”之类的话。 看着眼前一幕,范陵容心中冷笑,与白清慧先穿过舱口珠帘,在滚珠脆响中,见了一直在内,却未发声的那位。 她招呼道:“慕容仙子安好。” 第十五章 随心诸姓 逾界灵巫 中 舱中女修正站在案几前,微笑看来。" 她身披素袍,手持一书卷,弯弯的眉眼,不见一丝锋芒,如和煦春风,又有一些端守礼节的距离,给人以书香气的印象, 但范陵容深知,这不过是她现在希望人们看到的形象。 早半年前,范陵容便与这位女修接触,可时至如今,看到她时,却总觉得那秀美绝伦的面容之上,似蒙着一层烟气,迷迷蒙蒙,辨识不清,便如她名字一般: 慕容轻烟。 白清慧见面就大发娇嗔:“轻烟姐姐,刚刚雷铜那厮无礼,你也不帮忙!” 慕容轻烟放下书卷,先对范陵容颔首示意,然后才温和开口:“我如何帮忙?” “哼哼,姐姐你只要说一句,铜郎君好生无礼,若不将他惩治了,蜃楼份额,就没雷家的份儿了……荣老太爷和我家老祖宗,必定举双手赞成!” 慕容轻烟为之失笑,那温婉的笑容,便像是一位长姐,对着调皮的妹妹:“然后,你我双方之议,便在雷祖一力反对下夭折了可对?” “哪有啊!” 白清慧猛摇头:“没有轻烟姐姐你这位大巫,雷家凭什么去蜃楼抢地盘?到时候不说我家和荣家,就是其他几姓都能一人一口唾沫,淹了他们的祠堂!” 蜃楼这一处洞天福地,乃是东海碧落天域之上,最引人向往的去处之一,海商会计划设立的海鸥墟,也要借此地的“人气”,但也只是“借用”而已,除了论剑轩、罗刹教、飞魂城、半山岛这四个宗门之外,再无势力能染指此处。 而这其中,论剑轩以其超级门阀的地位,占据了固定的半数份额也就是每次进入蜃楼的人数。其余五成,则由其他三个宗门瓜分。 剩下这五成,可不是死数了,每次蜃楼开启之前,罗刹教、飞魂城、半山岛都为此争得你死我活。 这里面,罗刹教背靠罗刹鬼王这位神主大人,一贯强势;半山岛实力最弱,可有地利之便,也能维持一定的份额;至于飞魂城,有洗玉盟在后面做支撑,偶尔拿出几个名额,足够表现出强势地位,有时更要在罗刹教之上。 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飞魂城竟然舍了洗玉盟内的盟友,交结“外援”,主动提出与随心阁合作,分出几个名额来。 随心阁着实有些喜从天降的意思,蜃楼之份额,固然对经营没有太直接的帮助,但洞天秘府的吸引力,是任何人都难以抗拒的,而且相对于蜃楼份额,飞魂城提出的条件,多是一些贸易上的要求,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之事。 这样虽然会短时间内让出许多利益,可对随心阁来说,财富是永远挣不完的,而蜃楼的份额,却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而且,在海商会强势发力的现在,多一个强力盟友,总是好的。 慕容轻烟是飞魂城夏夫人的义女,又是此界知名的灵巫。灵巫又称逾界使,可在各个虚空世界中来去自如,就是蜃楼这种独立洞天,只要坐标明确,也挡不住她在无人干扰的前提下。 故而,慕容轻烟此番“受邀”而来,就是针对来年蜃楼之事,代表飞魂城,与随心阁达成共识,也帮助随心阁在此事上准确发力。 另外…… 此间自有侍女上茶,然后悄然退出,范陵容刚持了一杯暖茶在手,那边白清慧与慕容轻烟说笑几句,忽地想起了什么,以拳击掌,发出“啪”声脆响:“对了,铜郎君心眼儿小,说不定又要使坏,不过呢,陵容姐姐你少安毋躁,且在这儿歇着,我先下手为强,找人对付他去。” 说着便兴冲冲地掀帘出去。 范陵容看着她的背影,没有说话,更不会阻止。 飞魂城与随心阁达成的协议中,有贸易的内容,有针对海商会的内容,而比较独特的一点,是要在南国找一个“支点”,拓展飞魂城的发展区域。 这是要在南国敲钉子的行为,以巫门和论剑轩素来的关系,飞魂城若堂而皇之地过来,下场可以想见。自然要寻找一个代理人,目前,作为飞魂城的特使,慕容轻烟选择的就是范陵容和她的龙心堂。 至少白清慧是很明白这一点的,她离开画舫,其实是给二人留出交流的空间。 而在今日之前,甚至就在几刻钟之前,范陵容当局者迷,还以为和慕容轻烟的协议是“私相授受”,对之小心翼翼,惟恐他人知晓,现在看来,不免可笑。 舱中只剩两人,一时间反倒安静下来,范陵容轻抿香茶,考虑接下来的说辞,如今形势大变,她的立场不同,自然要有调整。 慕容轻烟却先开了口,她眸光清澈,落在范陵容洁白的额头上:“我昨日神游,遇北地九玄宗万俟上师,他托我向鬼厌先生问好。” 范陵容低垂眼帘,似乎没有因为慕容轻烟的话,产生任何反应,但她手中茶杯内,微波荡漾。 万里开外,余慈讶然。 这……露馅了? 要知栽植魔种,固然极是隐秘,但在此风声鹤唳之时,只要肯下功夫,许多方法都能察验,当时论剑轩封锁远空城,主宰万人生死,便靠的是辨魔之术。 可一旦真假置换,鸠占鹊巢,隐藏在神魂最深处,为七情六欲、情思执障遮蔽,便等于是病入膏肓,从外面反而更难查知。就像当年他以照神铜鉴的星芒,侵入灵犀散人神魂最深处,取其元神而代之,就是大黑天佛母菩萨那样的大神通之士,一时也没能揪他出来,论剑轩那种急就章的办法,就更是想都不用想。 由此思忆当年上清宗由鼎盛之势,百多年就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与此天魔手段实有脱不开的干系。 想要破解这一手段,除非由那些大神通之士,专门施以直指真性的法门,自然什么都瞒不过去, 另外就是早发现:这强行以假换真的手段,极伤.精元魂魄,比那些最阴损的采补之法,也不稍逊。这勉可算是一条线索,若是心有定见,或能及早应付。 照常理而言,慕容轻烟应该是发现范陵容精气亏损,由此抓到蛛丝马迹,但灵巫神通,秘不可测,就像是什么“昨日神游”之语,实是匪夷所思。 九玄宗,万俟上师? 他一时想不起是谁,可范陵容已轻声回应:“九玄魔宗,万俟无明?” ********* 有点儿迟…… 第十五章 随心诸姓 逾界灵巫 下 是他啊…… 结合着鬼厌记忆,余慈总算想起来,万俟无明是北地魔门之中,九玄魔宗的一位强者,也是六欲天魔的层次,鬼厌在北地时,曾与之有过数面之缘,似乎还从此人手中得了些好处。 只是,这声招呼,又是什么意思? 慕容轻烟微微笑着:“鬼厌先生在南国一举破关,直入长生,魔门中人多有景仰,也多惊异。万俟上师便道,期待先生在圣典之真名,落在他那一支。” 圣典?余慈捕捉到了这个名词儿,突然便是醒悟。 只可惜,与那万俟无明没有半点儿关系。 想那北荒之北,有无量地火魔宫,魔宫中有一圣典,为元始魔宗圣物,但凡魔门弟子,都要在圣典上留下真名,至于其中有什么深奥之处,非他所能领悟。 听慕容轻烟提到圣典,余慈第一时间想到的,还不是这个问题,而是所谓的“圣典真名”。 传说那圣典深邃无尽,奥妙无穷,对亿万魔门修士,都有反应,几无例外。根据余慈这半桶水的神主经验,圣典留名,大约就是魔门弟子与无始魔主之间的感应之类,某种意义上,也就是“真种”和“魔种”的关系。 可如今,鬼厌的真种,已经被余慈分化出来的念头完全替代,就是进入真人境界,仰仗的也全是余慈的底牌,与元始魔宗几乎没了联系,这种情况下,圣典之上,怎么可能还会留下鬼厌的真名? 便是以前留下的,也应该抹掉了才是。 他检索鬼厌记忆,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那魔门弟子已经叛了魔主,二便是已经死得干净。 可从常理看,若是前者,鬼厌必将受魔主厌弃,就是一时不死,也要修为跌落,绝不可能一举迈入真人境界;若是后者,更不可能有近段时间,纵横南国,让论剑轩也头痛恶心的这种活跃。 当然也会有人想起“夺舍”之事,不过这种粗暴的方法,比之神主法门,实在是天壤之别,单是排异反应以及法门差异造成的影响,已经能够抹消相关的可能性了。 那么,那些对圣典保持着关注的魔门大佬们,又会是怎么一个想法呢? 无论是余慈、鬼厌还是范陵容,都想不出其中关键。 思忖片刻,范陵容抬头,看了慕容轻烟一眼,放下茶杯,略一躬身,道:“还请慕容仙子明示。” 她这种做法,就等于是承认了与鬼厌的关系,暴露了立场,但那又如何呢? 余慈对龙心堂没有什么必得之心,让范陵容过来,也是因为她记忆中出现了慕容轻烟这位熟人,还涉及到飞魂城,才让她来探一探虚实。 坦白说,见面之后,余慈是很有些失望的。眼前这位美人儿,与他记忆中,擎着水相鸟,温文笑语的故人,差别实在太大,就是与南松子交战时的形象也不尽相同。 或许是过往记忆总是不知觉地自我美化吧,这种落差导致他找不到当时的感觉,不免有些失落,对这边的事情,最后一点儿兴趣也消失了。 他的情绪直接影响到了范陵容。 一个已经被置换出真种,完全被魔种控制的人,又有什么可失去的? 这给了女修一点儿罕有的从容不迫之感。 范陵容与鬼厌、与当年的灵犀散人都不同,虽然三者的意识不同程度被保留,但由三方元气重塑的鬼厌,只是一个复制品,更像是傀儡,只是作为分化念头的容器存在。 灵犀散人有着自我意识,但却在深层意识里,受神意星芒的控制,等于是活在一个不由自主的幻梦中。 至于范陵容,除了“真种”,余慈再没有拿走她任何东西,也没有刻意地控制她,所以,这位龙心堂的女东主,非常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这种情况下,她心绪低落是自然的事,却能克尽“本份”,清楚明白地表明立场那就是“鬼厌”的立场。 “鬼厌”有兴趣,她就应该表现出兴趣,“鬼厌”不重视,她也没必要多费心力。 做到这一切,她在“鬼厌”眼中,就是有价值的,也许还有希望,去完成自己的追求,这是聪明人的选择。 看着范陵容安寂无波的眼睛,慕容轻烟却是在微笑中,重新持起书卷,无声翻了两页,递给她看。 范陵容接书卷在手,视线一扫,便知这是一部普遍刊印的地理志,以墨香书卷的形式,满足一些不喜用玉简等快捷之法,而愿意慢慢读书的特殊人士的需求,所以此书文字古奥典雅,甚是优美。不过,范陵容只看中里面的一段话。 那是一段介绍北国风土人情的文字,却有一些语句,牵扯到魔门某段公案,是说十余劫前,一位已经站在魔门最顶峰的自在天魔,突然叛出门户,与原先的同门大战于.大海冰川之上,使北海为之鼎沸,最终陨落,留下遗迹云云。 此后,文章又发了几句议论,多是玄之又玄,可看在范陵容眼中,却感觉到最深处的魔种跳了一跳。 那是万里开外的“鬼厌”,有所触动。 正牌鬼厌的记忆,像是春日融化的冰雪,艰涩开河,缓缓流淌。 在魔门内部,从古到今,都存在着一个微妙的矛盾。 魔门修士自迈入长生路开始,便是依靠元始魔主,才能获得超越同侪的力量,这就使他们的修行和成就,永远和元始魔主挂钩,而失支了魔主垂青的后果,当年柳观的狼狈模样,也足以为前车之鉴。 但当其中一些杰出之士,到了某个境界,往往又对这种“不由自主”的状态不满意,自觉或不自觉地,想找到一个摆脱的办法,像无量虚空神主,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但绝不是唯一。 作为魔门修士,鬼厌对其中情况,略有耳闻,但因为当时层次不够,又是只彻头彻尾的蠹虫,故所知不详。直到被慕容轻烟递来的书卷提了个醒儿,尘封的记忆,才显化出来。 万俟无明,这是误会了啊! 第十六章 灵光明透 脱困之法 上 万俟无明以为他是无量虚空神主吗?就是那一位,到头来,还不是被曲无劫替代……那里面十有**,是元始魔主的手段。" 更莫名其妙的是,万俟无明怎么就想到这上面来?别人没见过鬼厌当年的德性,他应该已经见识过才对,除非,是他认为鬼厌比当初有了变化! 这样倒更好解释,一份机缘就够了嗯,道意玉蝉如何? 余慈渐渐梳理出来一条脉络:原来的鬼厌无论如何都无法得证长生,非要脱胎换骨不可,近期与之相关的东西,只有道意玉蝉而已,相较于一去便无踪影的花妖,处处高调的鬼厌果然还是更有疑点哪! 他便知道,因为这些日子名头大涨,他却是把已经甩出去的麻烦又“捡”了回来,鬼厌这张皮,怕是也披不了几天了。 脑子清楚后,再看慕容轻烟,觉得这女子当真古怪,灵巫之事,他从幽蕊那里听来了不少,有关慕容轻烟本人的消息,也有一些。像是慕容轻烟这种级数的灵巫,全天下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或许干脆就是独一份儿了。 她是诸位神主的信使、仆从、但偶尔也会是座上客,当然,有兴趣和闲情招待他的,目前大概只有罗刹鬼王而已。 她在各位神主之间,保持绝对的中立,也因此与神主所辖的势力,一般都是不冷不热的关系,而这次替万俟无明传信儿,提的还是如此敏感的问题,就不怕被元始魔主怪罪吗? 还是灵巫和神主的关系,要更为微妙一些? 这些疑惑很快都被他抛在脑后,他如今失望之意正浓,又觉得麻烦临头,已不准备再分出心神在此,若慕容轻烟还要与他商议那些利益勾当,就去找范陵容好了,他没有刻意隐瞒真种置换一事,只是要扳过慕容轻烟的认知,令其知晓,如今与她商议的已不是龙心堂,而是鬼厌了。 至于那些合作、收编之事,爱做不做! 正要移转心神,慕容轻烟忽道:“除了万俟上师之外,倒是还有一位,也托我给鬼厌先生捎个信儿。” 说着,她纤白的掌心翻上,现出一个小巧器物,色泽暗黄,却是一只如玉般的幼蝉,几只细爪搭在皮壳边缘,似要脱蜕而出。 这是道意玉蝉……的外壳。 那么,慕容轻烟所说的那位,也就呼之欲出了。 “难道是道意玉蝉?”这是范陵容的自我意识衍生,她也隐约听过道意玉蝉易手的消息。但很快,她就受了鬼厌的指点,道,“原来慕容仙子与花妖还有交情。” 交情肯定还非比寻常。 这枚道意玉蝉的外壳,就算怀疑是假货,也是极紧要之物,能够交到慕容轻烟手上,两人的关系究竟有多么密切啊! 余慈倒是想起另一件事,这枚脱蜕外壳,是余慈在试图冲破三方元气屏障的试验中,以念力带动,脱下来的,也就是说,这里面就含着另一个分化念头。 原本他不在乎这玩意儿,可前一颗念头,借着鬼厌之势,竟然直窥长生堂奥,若是将另一颗念头拿下,照猫画虎,岂不是一个极大的助力? 一念既生,余慈便心动了。 慕容轻烟轻抚发鬓,浅笑嫣然:“都是女儿家,同气连枝,守望相助,岂不甚好?” “原来如此……” 范陵容也笑,同时伸出手,对方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她拿过玉蝉外壳,也如慕容轻烟一般,托在掌心,上下打量。 若拿正品与赝品对照,几乎没有可以目见的差别,但相对于正品上厚厚的三方元气屏障,这层分化出来的外壳,实在轻薄得很了。 “确实是鬼斧神工,可惜,只是一层皮壳而已!” 直接道出真相,随后便在慕容轻烟的眼皮子底子,屈指一弹,指尖撞在玉蝉头部,这一指用劲巧妙,玉蝉分毫未动,却有悦耳的颤音响起,只是半息之后,便走了调,玉蝉外壳上,也有七八条裂纹,从指尖弹中的那一点上,四处蔓延,下一刻便崩了一个缺口,露出里面的空腔。 范陵容轻啧了一声,将破损的皮壳递回去。 慕容轻烟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果然如此……不过这小东西,脆弱到这种地步了? 她明眸照来,有些疑惑,但看到的只是范陵容的浅浅笑靥而已。 范陵容这一指,可不简单,是她在鬼厌指点下,窥准了三方元气结合部,又算到了其中微妙变化,这才一指建功,若不是余慈十多年来,一直全力钻研三方元气的组构模式,批亢捣虚,正中最弱的一点,必然不能如此。 而这种方式,也只能用在这种蜕下的皮壳上,换了正品,就是把范陵容的手指头弹断,道意玉蝉也不会有任何伤损。 这里面的玄机,余慈自然不会解释了,最重要的事情正在进行中。 皮壳崩缺的一瞬间,那一颗分化出去的念头,已经脱离出来,随即被范陵容不动声色地收取,由于皮壳受损,影响了慕容轻烟心神,也没有被她发现。接下来,只要抽机会送回,余慈便又多了一份力量,又或者借着已经建立起来的渠道,把这一颗念头,直接输送到承启天…… 嗯,似乎这个想法不错? 正思虑之际,又听慕容轻烟道:“妖儿与鬼厌先生尚有些旧怨未解,如今难得碰在一处,也是缘分,不知由我从中说合可好?” “听闻花妖亦是绝色,若是甘愿伏低做小,魔君想来也乐见其成。” 范陵容故意曲解“说合”之意,毫不客气地挡回去。 慕容轻烟哑然失笑:“这倒是鬼厌先生的意思?” 其实鬼厌根本没指示,是范陵容自作主张。此时闻言,便淡然一笑:“魔君一贯作风,慕容仙子和那位花妖道友,应该了解才是,真要说合,按魔君的意思来便好。” 这不是暗示,而是明白告知,说到这些,她却又想起自己的遭遇,唇角便勾勒出冷意森森。 昨日之事,虽是她半推半就,结果却与想象中差了十万八千里,让她至今还不能释怀,若是其他人轻而易举地过关,她又如何能平衡得起来? 她不担心鬼厌对她的应对不满,这等情况下,她若没有一点儿自主的权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况且那一位既然放了权,想也不至于立刻反悔才是。 果然,鬼厌全无反应。 慕容轻烟也没有生气,只是轻声道:“此一时,彼一时也。既然得证长生,追求焉能与过往一般无二?我实不敢小觑鬼厌先生。” 她言下之意无疑就是,若鬼厌你还抱着那肉.欲欢好的低俗之事不放手,我就要看不起你了。 范陵容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僵持,美眸流盼,在慕容轻烟俏脸上一转,才道:“那么慕容仙子觉得,魔君又应该追求何物?” 第十六章 灵光明透 脱困之法 中 慕容轻烟没有立刻回答,在轻柔的微笑中,她略微侧脸,看向外面雾霾,阴雾下的万化舟,像是一座没有灯火的城池,身在其中,不知其全貌。: 然而就在这幽深的“围城”中,千百符阵浑然一体,亿万气机层叠,气象恢宏,窥一斑而知全豹,随心阁积累数万年的深厚底蕴,足以让绝大部分人有高山仰止之感。 感受总是个人的,可是慕容轻烟就这么一个微妙的动作,范陵容便不自觉为其所引,也移转视线,看那深邃的阴雾,被那沉沉的压力所扰,心下颇有触动,前面的念头又翻起来: “乘此神舟,破万里浪,横制四海,岂不快哉?” 这时,慕容轻烟柔声开口:“人心各不相同,我实不敢为鬼厌先生代为定论,但世间选择,总不外乎驻世之根,立身之本……范东主想来应与我有同感。” 范陵容没有立刻回应,却是心神被牵动,有些恍神,昨日在楼船上,她不正是用类似的理由,力劝鬼厌入主龙心堂?可结果呢……恍惚片刻,她才撇去这些无意义的想法,感觉到慕容轻烟深层的意思。 她眸光盯视:“慕容仙子是说,飞魂城乐意与魔君沟通,或者有所助力?” 慕容轻烟没有正面回应,只一声叹息:“世事无常,今日之前,谁想到你我竟要商量这些?” 稍顿,她看向那本被范陵容随手放在案几上的书卷:“这一部《冰川志》,是四劫之前,一代游仙沈梦得所著,共分四十卷,尽得北国风光。自北荒以北,拦海山以西,山、川、河、海,无不述及,兼有风土人情,宗门流派,偏又只有八千字而已,真可谓字字珠玑,不是将绵绣山河纳于心中者,万不能有此佳作。” 范陵容冷冷看她,没有回应。 慕容轻烟继续道:“义父平生最喜此书,平日手不释卷,鬼厌先生亦是北人,却不知可曾读否?” “这个我却不知。” 范陵容用不冷不热的语气回应,也是下意识地彰显她的独立性她并不只是作为鬼厌的耳目口舌而存在的! 虽是起了些情绪,但范陵容的思维不乱,她知道,这其中定有深意。 慕容轻烟的义父,便是飞魂城主幽灿,传说此人在上一次四九重劫时,强渡劫关,已成就地仙之身,偶尔现踪,都是神龙不见首尾,近年来都在闭关,巩固境界,城中大事,都交由夏夫人处置;也有人说,幽灿渡劫失败,此时已成废人,被夏夫人篡了权去。 一样的表相,不同的说法,只看人们爱信哪个。 慕容轻烟突然提及此人,想来不是无因:莫不是说幽灿雄心壮志都在北方,对南国没有兴趣,默许鬼厌在南面发展? 可这暗示也太过牵强。 想着,她也不管慕容轻烟的视线,又拿起书卷,翻了几页。 这本书,范陵容其实也读过的,看那熟悉的字句,当年的印象渐渐回归,到了她这种境界,过目不忘只是最基本的能力,将那八千字过一遍,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吧。 如此回忆一遍,她心中倒是微动。 四劫时光,万载长河,沈梦得当初所记,与今日已大有不同,就是山川地貌,也多有变易,说“物是人非”都难,唯“沧海桑田”之形容,差相仿佛,但是总有一些不变的东西。 他将书卷翻到某页,那里是一段描述魔门心法的文字,谈及魔门三类基本心法:一是炼体之术,二是他化魔识,三就是魔主神通。 其中炼体之术举的例子,就是幽冥九藏秘术,这是书中唯一提及此法门之处。 书上说,魔门之法,“根于魔识,归于魔主”,相对而言,炼体之术在魔门诸法中,是离根本大道最远的一支,要想获得至高成就,几无可能,多数走此路的魔门修士,都会在半途转修魔识法门,而幽冥九藏秘术,从炼体而转入魔识,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这一评断,确实是很有见地不过,这是余慈从范陵容那里看到后,做出的评价。 而范陵容本人,对幽冥九藏秘术及魔门诸法,可没有这种认知,她想的则是另一件事:若将幽冥九藏秘术与鬼厌本人对接,这不就是说鬼厌距离天魔根本大.法还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而慕容轻烟,或者是她背后的飞魂城,能够帮助鬼厌越过这道难关? 如果真能做到,说是“助力”绝不为过,也比较好地契合了前面的“追求”之语,想来鬼厌几无拒绝的可能。 然而飞魂城属于巫门一脉,和魔门完全不搭界,这种话莫说是出自慕容轻烟之口,就是幽灿讲来,又有几人相信? 余慈的看法仍和范陵容有些差别。 他与范陵容心神相通,八千文字纷流而过,《冰川志》对他来说,也如熟读一般。他便知道,幽冥九藏秘术的字眼,虽只在书中出现一次,可实际上,与之相关的信息,是有两条才对。 因为其中有一个人名,使得鬼厌的记忆为之触动。 那是四劫之前,一位有“沙魔君”称号的魔门宗师,其人将幽冥九藏秘术修炼到了巅峰,却生性怪癖,混化在北荒黑暴之中,神出鬼没,专门伏杀过路修士。最终不知怎地犯到了陆沉手中,任幽冥九藏秘术如何散聚由心,也被定元锤轰毙。 对此事,沈梦得也提了一笔,当然,主要还是介绍周围地理环境,也就是那处位置,让余慈有些上心。 沙魔君身死之地,是在原无拓城之东,与黑水河相接的地下暗河之西的一片区域,若别太过计较精确性的话,那里也正是陆沉与两大魔主交战之地,三方虚空交汇之所。 啧……无论是道意玉蝉的外壳,还是这本《冰川志》,都不是仓促间拿出来的,这就是说,慕容轻烟早有准备? 灵巫之能,奇妙如斯? 余慈还注意到,慕容轻烟每一次抛出来的问题,都使得他和范陵容产生理解上的差异,但又不能说哪一项是错误的,也就是说,每一个问题都包含两层意思,又能与不同的听众进行几无障碍的交流。 若慕容轻烟乃是刻意用这种方式说话,那她的心智着实惊人,对范陵容和鬼厌的了解,也到了一个极其深入的地步。 感叹中,余慈认真考虑女修的暗示,她指出那片区域的意图何在? 好吧,道意玉蝉确实是从那里流出来的,但这件事,当慕容轻烟拿出那层皮壳的时候,就已经可以下定论了,没有要用这种试重新强调,那么,就是指传说中与之相关的上清秘宝喽?要说飞魂城对其感兴趣,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嗯,要说黄泉秘府、碧落天阙,勉强也说得……通! 半眯的眼睛倏然睁开,碧光如火,外透丈寻。 余慈一下子从盘坐的姿态中起身,因心绪激荡之故,忘了收力,脚下浮空花承受不住,在呻吟声中燃起绿火,迅速蔓延开来,照得一天皆碧。 他也顾不得这些了,之前那一瞬间,昨日半途而废的记忆追溯,突然就抓住了一个关键点,引得模糊的情景画面乍明乍暗,此刻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错过! 当即舍去一切杂念,锁死了灵光的源头,刹那间,余慈像是坠入了彩光漩涡之中,又像是被当空烈日强芒灼伤,明明是神意感知的状态,却有被“刺瞎”了的痛楚,相应的一切感知都变得混沌。 余慈不惊反喜,因为这种感觉,正是契入不得了的记忆烙印,才会有的反应,更关键的是,他开始记得,自己在哪里经历过类似的场面。 碧落天阙! 这个念头轰然炸开,余慈眼前一暗,但事实上,那段记忆依然精光耀眼,只是比刚才要焚毁感知的“强芒”略微减弱了一些,已经达到了余慈能够勉强辨识的程度。 在尖针利刃般的精光中,余慈隐约“看”到了,幽蓝天空下,有一片华彩祥光,虽说在眼前的刺激下,不是那么分明,可在其间,又可见一座高逾百丈的巨大牌坊,九间十柱,通体碧透,而后主虚空中,云烟如海,仙桥飞架,隐约可见宫阙飞檐,气象森森,令人见之凛然。 不错,这就是碧落天阙! 那一处由无量虚空神主创立,隐藏在北荒无数岁月,却一直无人能得其门而入的洞天秘府。 然而如此胜景,也不过是作为背景出现罢。 那缈若天宫的恢宏建筑之上,更准确地说,是在九间十柱的巨大牌坊上空,随着余慈心意投注,现出一片文字,个个大如斗箕,八角垂芒,玄机妙化,交织成章,虚空映照下,便如天人手书,气象恢宏。 ********** 不好意思再让大伙等了,今天回来实在太晚,只好先昧下一千字,另送九百字免费,明天还要去拍婚纱照,月底进围城…… 第十六章 灵光明透 脱困之法 下 余慈的记忆愈发清晰,他已经记起来了,这就是碧落天阙之外,由无量虚空神主布下,被鬼厌称之为“入门级”修行之法。、. 然而,说是“入门级”,不得其门而入,也是枉然。 自余慈充分感悟无量虚空神主本源之力,他对这篇文字,已经有了一定的认识,而在被三方虚空的禁锢的那些年里,他为求解悟更深奥的虚空法门,也从来没有懈怠过。 时至如今,他至少辨认出了三百多个字,在千余字的篇章中,这个数目已占到了三成,在缺乏黄泉秘府一脉修行诀要的前提下,这个成绩已经相当不错,从中解悟出来的虚空神通,更有许多以前闻有未闻的精妙之处。 可越是这样,余慈越清楚,他离完全解读这“入门级”的法门,还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因为剩下六七百字,至少有一半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辨析,甚至连看都看不清楚的,很显然,只了悟虚空神通,并不能拼凑成一把完整的“钥匙”。 所以,这些年,他只将其作为一项例行的修炼来进行,对无法看清的文字,并不强求。可在今日,在重新追溯到记忆源头的时刻,那些遮蔽字句的光芒,纷纷流散,使早就镶刻在神魂中的记忆,突然变了一个模样。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极其奇特的手段,但余慈暂时没有研究的心思,他已经被那渐渐显出全貌的篇章,吸引了全部的精力。 到目前为止,余慈能够解析出字义的,仍只有那三百来个与虚空神通有关的字形,其他的文字,只能说,感觉里面字义隐约熟悉罢了。他很明智地没有去抠字眼儿,而是先观看这悬空华章的整体。 这篇千余字的文章,余慈首次得窥全貌,愈发觉得它光芒飞流,气象万千,尤其是字字之间,气机牵引演化,可谓一瞬十变,使得本来就含义丰富的字形,在连贯起来时,含蕴的信息量更是猛增十倍、百倍,想用以前的办法,逐字逐句解析,怕是要几十上百年,方可见功,其中稍有错漏,绕死在里面,也未可知。 余慈不免有些恶意地揣测:“当年无量虚空神主搞这个,大概把黄泉秘府那拔**害得不轻罢!” 窥一斑而知全豹,知全豹则明其质。余慈怎么说也是精通符文分形解构组合的人物,立刻就把握住了当年无量虚空神主某些心思。这样的文章,可以说有许多解析之法,方法不同,解析得出的结果也不同,但要想完全把握住文章的实质,必须抓住里面关键的几个元素,不能多,也不能少,多则惑,少则迷。 至于关键元素,肯定有“虚空”一项,且是占了三分之一的重要位置。其余的,从最初灵光闪烁的源头看,那是一个有些悖逆常理的认知: 自己信奉自己。 不说如何该“自信”,神主法门定然是有的。 一念既明,那一幅不断变化的记忆影像中,便有些许字句闪烁,多是以前能够看见,却不明白的字形,但也有小半刚见到的部分,还有一些,和“虚空”元素相关者重叠。此时心有定见,细观之,依稀间确实有相应的释义变化。 这就是“神主”一项。 不过,余慈在北荒时,就初涉神主之道,当时却没能发现端倪,应该还有点儿窍门,这个可以以后再考虑。 话又说回来,那一位还是真是坚守本职啊,余慈哑然失笑间又想,那么“无量”有没有? …… 很可惜,没有! 记忆画面没有任何感应的迹象。想来也是,无量虚空神主怎么说也是元始魔主在此界的代言人之一,魔门内外,知道他、了解他、研究他的修士,代不乏人。在这个领域,比余慈强出一截的,说车载斗量,也不为过,如果这么容易就被猜出来,无量虚空神主闲得傻了才把这篇文章放在大门口,为自己招灾惹祸。 唔,这么一想,余慈倒是又猜出了一个可能。若以这种思路来做,一切便都有个前提: 不信奉元始魔主,且与那一位没有任何干系! 若不如此,魔门修士知道,就等于是元始魔主知道,毕竟在魔门的领域,元始魔主可谓万知万能,只要他愿意,就不会有任何死角。 那么这一项,无疑就是“避魔”。 记忆中的图像当即又有反映,这次,几乎所有的文字,都表露出相应的气机联系,显出这一条在无量虚空神主设定中的关键位置。 迄今为止,余慈已经总结出了三项,分别是避魔、虚空和神主。 不说避魔这个关键和前提,其余两项占了文章中近八成的篇幅,至于剩下两成,则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了。 余慈也不着急,单只是这三项的明确,已经让绝大部份篇章联成一片,以之为线索,完全可以对文章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解读,他决定花一些时间,仔细研究,至于其他的,都可以放放。 正想到这儿,他的念头忽地一僵。 因为,他发现了一颗莫名出现,已经种入鬼厌脑宫的魔种。 这颗魔种实在太过妖异,突然冒出来,直接就种入了脑宫深处,直抵神魂核心,若鬼厌真是个正常人,这一下说不定就要得手,可问题是,鬼厌只不过是具傀儡外壳,真正的核心,只是余慈分化出来的念头,不具备吸引魔种的条件。 至于余慈的本体,则在鬼厌脑宫深处的道意玉蝉之中,由三方元气形成的厚壳牢牢封固,内外隔绝,就是余慈,也只能通过承启天和天魔眷属的渠道,迂回联系,那颗魔种再怎么妖异,碰到这一屏障,也没办法,一头撞上,没成功,反却露了形迹。 余慈怔了怔,森森寒意涌上心头,亦将心念洗个明透。这一刻,他只有一刻想法: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心念既生,记忆中的华章忽地通篇震动,从头至尾,气机连贯而下,一气呵成。当头字义明晰,却是个总括标题: 碧落通幽十二重天! 第十七章 天蛇九蜕 真身投影 上 这就是碧落通幽十二重天? 余慈心神锁定已是字义明白、气机流畅的巨大篇章,他实在没想到,这篇气象不凡的文字,竟然是某类魔主法门的变体,在人们阅读体悟之时,悄无声息地植入魔种,要不是作为受害人,他还要称赞一声“奇思妙想”呢! 这次三方元气的厚壳意外帮了大忙,否则真等侵入神魂,余慈也缺乏抵御的经验从来都是他给别人“下种”,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今天轮到了自己。 魔种没能侵入余慈本体,又和他的分化念头搭不上关系,只能在鬼厌残缺神魂中游荡,杀伤力几近于无,但余慈看它也很碍眼。 略一思忖,鬼厌身形以乱欲精的变化,倏然化虚,那颗无形有质的魔种,就被甩在外面,当空有幽光一照,魔种便给锁入了吞海瓶中,遭幽冥九藏秘术炼化,终归虚无。 以前余慈处理自己放出的神意星芒,都难以办到,如今处理无量虚空神主留下的魔种,却是轻而易举,修行境界确实是大有不同了。 只不过魔种化掉之后,碧落天阙外的巨篇华章,相应的便有两成左右暗淡下去,出奇地还没有在余慈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 余慈大是吃惊,想了想,又在心中存想当时感悟,念头一过,暗下的文字再度点亮,而一颗魔种则无声无息出现在鬼厌脑宫深处,却还是被三方元气厚壳挡下。 如此试了三五回,每次都是如此,巨篇华章这般运转,却是耀眼如昔,不见任何损耗。 见此,余慈就有些明白了,任无量虚空神主如何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使留在他人记忆中的烙印,具备生生不息的力量。归根结底,其原因不在外而在内,八成走的是“借鸡生蛋”的路子,以某种特殊手法,使余慈不自觉自生魔种,自落囚笼。 如此手段,堪称神乎其技,但这样的“碧落通幽十二重天”,挺让人失望的。 余慈早该想到,无量虚空神主从头到尾的谋划,都应该是如何彻底摆脱元始魔主的控制,而非开宗立派,在这种心态下,他一手创立的法门,又怎么可能是一套直抵无上之境的修行体系? 他有些挠头,他当然排斥这玩意儿,可灵光闪烁的源头,也是确凿无疑,要想破开三方元气外壳的禁锢,十有**还要从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上找办法,这就好比包着糖衣的毒药,他必须考虑,怎么把糖衣吃下肚,又怎么把毒药吐出来。 想想“送他”糖衣毒药的是哪一位吧,想和无量虚空神主唱对台戏,这可是很耗费脑力的活计啊……只不知还能捞到什么补偿否? 嘿然一笑,余慈慢慢屈下指头:避魔、虚空、神主,还有魔种,四部分终于构成了一条直通幽秘的路径,此时此刻,他掌握的,已不再只是这一部法门,还有开启碧落天阙的钥匙! 掌握此一法门,又拥有玄灵引,那处隐匿了不知多少世代,仍未现于人前的天外洞天,正恭迎他进入其中。 想想这些年来,各方势力为那处所在打生打死,大半个修行界时时关注,恨不能一日三惊,其价值可以想见。就算对外物一向不甚理会,余慈也忍不住生出立刻回返北荒的想法。 不过,念头再一转,他又想到,“钥匙”的四部分,不说虚空、神主等部有怎样地玄奥,只一条“种魔”,就将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档次生生打落,那么,碧落天阙难道就能让人称心如意了? 若与前面设计一脉相承,这种要沦为天魔眷属或许要换个名目之类的下场,不要也罢。此外,如果十方慈光佛遗言不差,那里说不定还有一个极难缠的对手…… 好吧,眼下绝不是进入碧落天阙的良机。 有回返北荒的功夫,他不如仔细研究一下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入门”心法,看看有没有改进的余地。比如,那个“借鸡生蛋”的法门,就很有研究的价值…… 当然,在所有这些事之前,李闪那个倒霉蛋,是必须要着手施救了,如今想来,由范陵容那边下手,最是恰切。 思路已大致明确,余慈驱动鬼厌躯壳,化光飞逝,不久后有附近的修士因前面碧光发散而过来察探,却没有任何结果。 时光飞逝,转眼就是大半年过去,目前已是冬日,正是南国最湿冷的时节。 李闪在昏暗的屋中打坐,一吐一吸之际,气若长箭,顷刻之后,又化为绕指柔,环体而飞,渗入四肢百骸,如此反复,几无休止。 大约百遍循环之后,他心中一动,坐在榻上的身子抖了一抖,一层薄皮便褪下来,从头至脚,当下焕然一新。 他早年经历坎坷,心性早磨得淡了,被论剑轩囚禁,初时还有些焦躁,但随着时间流逝,倒是越发地淡定起来。他这些年在北荒行商,虽有魔门上乘心法,修为却没什么大长进,倒是这半年,困于陋室之内,每日里就是行功打坐,一点点地将根基夯实,如今算来,已经蜕皮两次,加以前些年的六次,通神境界“天蛇九蜕”的功夫已经临近大成。 他睁开眼睛,眼珠在三息时间内,化为狭窄竖瞳,闪烁幽光,照得一室微亮。然而下一刻,冷彻锋寒之意便像是室外冷风,吹刮入屋,缭绕不停。 这是论剑轩看守在示威,别说他现在天蛇八蜕,就是进入还丹境界,也不够那边步虚剑士一剑斩的。但很快,他发现事态有些古怪,以前那位看守才没兴趣多在室内逗留,都是把他刺上一刺,便干自己的事儿去,但今日,那人剑意持续不散,快半刻钟了,都没有停息的迹象。 李闪莫名其妙,却闭嘴不言。到头来,还是看守先开了口: “小子,出来!” 李闪很是乖巧,起身下榻,走出门去。 第十七章 天蛇九蜕 真身投影 中 出乎李闪预料,他刚一出门,顶门上便是一痛,当即栽倒,神智昏沉间,隐约听到那看守冷笑:“小子倒也好运道……” 等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江边一处滩涂地上,天色已暗,江水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水沫溅在脸上,凉丝丝的,上身都弄湿了大半。" 他一骨碌坐起来,扭头四顾,没有发现任何人,呆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做出桩事来,以天蛇法解催运气机,身上显化出一层似有若无的灰鳞,两眼化为竖瞳,光色晕黄,天然便有阴冷之意。 周围仍没有反应。 要知在牢狱中,他即使修炼无碍,但只要该玩这手,必然会遭到敲打,哪会像现在,只有江水懒洋洋刷过岸边? 李闪终于起了一个念头:这是,被放出来了?那…… 他猛地跳起身,四面张望,黑沉沉的天色下,滩涂上乱石层叠,一时倒看不清是否有人,他心下一急,便叫出声来: “孙婕,你在吗?”。 声音远远传出去,甚至扫过江面,却不见任何回应。 李闪脸色黯淡下去。最初他和孙婕虽然是分开关押,相隔却并不远,偶尔还能见面,可在半年前,不知论剑轩打什么主意,将孙婕提走,时至如今,都没有消息,不知是生是死。但从那以后,对他的看管力度,便持续下降…… 难道说,论剑轩终于证实了他与鬼厌没半点儿关系,又懒得养他浪费口粮,就给踢出来了? 很快他又摇头,怎么说他在论剑轩修士眼中,都是个“魔崽子”,与其费这番周折,还不如一剑宰了简单。 那么…… 他隐然有所悟,但终究还是有些牵挂,在滩涂周围奔走数圈,终于死了心,跺跺脚,就那么跳入大江中,被江水一冲,就隐没了身形。 顺着江水飘流,冰冷的江水让他脑子更清楚了些,其实做生意的都明白,再值钱的珍玩,窝在手里也不顶个屁用,只有流到市面上,才能见到它价值所在。 即使这大半年时间,一直被囚禁着,但他非常清楚,论剑轩还没有抓到鬼厌,没有抓到鬼厌他就有那么一点儿价值,说不定也会有那么一点儿机会,让那些眼高于顶的大佬们,尝试一下。 没想到,那个不成形的念头,真的变成了现实。话又说回来,放他出来,是不是说论剑轩在孙婕身上打的主意,已经失败了呢?这样的话…… 在江底,李闪垂下头,等再抬起来的时候,又变成了蛇类的竖瞳,这些年来,他早就知道,为遥不可及的事情伤脑筋,是过于奢侈的做法,与其这般,还不如蒙头睡一觉,又或者,去做真正能做的事。 就这样,他顺着江水飘流向东,再没有冒头。天蛇法解的运转,带给他几无穷尽的内呼吸,到后来,他也学会了用皮肤换气,饿了就在水下扑杀鱼虾生食,就这样,他将之前大半年时间内良好的修行状态延续了下去,浑浑沌沌,不知岁月流逝,只知道江水渐暖,游鱼的种类也变得丰富起来。 忽地有一日,有闷闷雷音,透过层层江水,倾压而至,受雷音一激,他身子内部,有一股无可压制的燥热,猛地迸发出来,忍不住一声嘶叫,从江底冲上,破水而出。 途中与水流摩擦,竟然又是一层皮蜕脱下! 等他头颅探出水面,恰看到电光如龙,沿着乌云的边缝,张牙舞爪,曳空而走,映在他昏黄的竖瞳中。天地暴烈之气横溢,化为无形之压力,当头贯下。 修行之人,对这种天地变化总是敏感的,而老天爷也往往比较“青睐”修士,随时随地都可能甩下个雷霆耍耍,他自然就封闭气机,避免被电光击中,而紧接着,他却是愕然发现,自己四肢百骸,处处通达,念头甫动,便不自觉锁定在一处关窍、一个节点上,周身气机,莫不与之相通,一动齐应,发共鸣之音。 这是……定鼎枢机! 天蛇九蜕之后,通神境界的法门就算圆满,但破关定鼎也一蹴而就,实是绝大的惊喜。 这是还丹境界,就是当年的紫雷大仙,也不过就是如此吧,这样层次的修士,已经构成了修行界最稳定的中坚力量,甚至有了支撑起一个小门派的力量。 如今大约是惊蛰前后,他到南国大约也有一年了。一年时间,如此进境,李闪也咧开嘴,笑了两声,可很快,脸色又淡下去。 在北荒挣扎多年,初至南国,又遭遇那番变故,若他眼界还放在当年双仙教时,这些年就等于是白活了。如今定鼎枢机,进入还丹境界,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再有大的进益,总要将精力转移一些。 他到南国,本是追索道意玉蝉而来,但近段时日,通过与那位主上的些许感应,他知道,那事儿似是解决了。眼下他倒是无事一身轻,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头面微凉,却是暴雨倾盆而下,打得江面白茫茫一片,但就这样,左岸连绵一片的灯火仍算醒目,显然是一个比较大的聚集区。在南国,只要地势平坦,临江毗湖,总有或多或少的人聚居,传说以亿计的偌大人口,以及相应的繁华,就是这么堆积起来的。 李闪便准备先去打探消息,看看近段时间,南国局势如何,再图后计。 他在江中修行多日,衣服早泡得烂了,在南国通用的如意钱、龙宫贝等,也多在前段时日遗失,说不得只能先做一回梁上君子,拿了身衣服,又取了雨具,才得以往人多的地方去。 边走边问,很快他就知道,这里是天马城北部区域,与他被擒时所在的远空城,其实存在交界,但直线距离总也有数万里之遥。其北临远空,东接海龙,也算是个枢纽通衢之地,自有其繁华所在,就是现在大雨滂沱,街上也有不少行人穿梭来去。 再走一段路,见路边有一个茶楼,他便想进去听听消息,哪知还没进门,便听里面哄声叫嚷,嘈杂万分,然后就有一个大嗓门恼道: “怎地不真,我亲眼看到,那李大仙剑将陆素华一剑贯胸重创,直撞到东华山上,南边山峰都撞折了,从头到尾,陆沉都没现身,若不是死了,怎会如此!” ********* 也算今天吧……这点儿更新是意外,以后大家只盯着晚十一点和早八点就行,没有就是断了,俺现在实在不好意思说了。 / 第十七章 天蛇九蜕 真身投影 三 有一个尖锐的嗓音道:“那也未必,陆沉养伤未出,陆素华代父出战,争取时间,也未可知。” 大嗓门就冷笑:“有区别吗?事实就是,论剑轩以雷霆万钧之势压过去,李伯才把陆素华捅了个前胸穿后背,陆沉在哪儿?” “东华宫可也还在!” “七大教习死掉三对半,这也叫还在!” “宫室根基可还在陆家手里,论剑轩占了吗?”。 “除了主峰洞天,其余山水灵脉,有哪个还在陆家手里?论剑轩眼光高得很,除了几个洞天福地,其他的也没什么兴趣,你没看罗天门的那几个,急哄哄的往北去,不就是想抢几口汤喝?老子是没本事,若真有个还丹境界,早十天我就上了!” 大嗓门难得还是个能言善辩之人,几句话将尖嗓子的那位压得不吭气。这时旁边又有人道:“怕还不只是一个陆沉,想那黄泉夫人名震北疆,不也没出来?” “这个当真可怪。都说黄泉夫人智谋无双,怎么就让论剑轩直接打到了家门口?我看,十有**还有后招,岂不闻‘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 拽文的这位,空自摇头晃脑,却已没人理他。就是黄泉夫人,也不会把大敌引到自家腹心之地,再斩去自家臂膀。这不是诱敌深入,而是自寻死路。 人们都在那里议论东华山的死局,东华山的沦亡,当然,还有山上的美人、财富和传说中的秘藏。 这些勉可称为修士,却是挣扎在此界最低层的人们,就在距离战场以万里计的茶楼里,指点着东华宫和论剑轩的胜负,判定陆沉、黄泉夫人、陆素华等人的生死,情感充沛,气氛热烈。李闪踏入茶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番景象。 他微驼着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毫不费力,就加入到讨论中去。 便在此时,约向东南十四万里,鬼厌睁开眼睛,脑宫深处,余慈的分化念头,则更早一步受到触动。 东华宫,已经沦落至此? 不只是被李闪传递来的信息唤醒,而是有一桩事情,始终萦绕心头,被信息一激,倏然显化。 当年在北荒,陆青与陆素华决战之前,曾将一块寄元魂玉和一封书信交给他,让他转交给黄泉夫人。 限于此时的身份,也因为东华宫那里一直纷争不断,他又对陆素华十分忌惮,这件事他一直没办。可现在,真要是东华宫倾覆,黄泉夫人死难,他怎么交,交给谁去? 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大半年来,他一直在潜心修行,心如止水,而念头一动,便活泼跳动,再难遏止。 这也算是契机所在,他不准备刻意压制,慢慢屈指算来: 待李闪在江下磨炼心性,最终迈入还丹境界之后,他已经有了五个还丹境界以上的精进魔种。另外四个,除了范陵容和无羽外,就是封在鬼厌“吞海瓶”中的黑蛟,以及远在北荒,此时还沉睡的寇楮。 寇楮是个很特殊的情况。 他在北荒的一批手下,影鬼本质为法器,小五层次太高、铁阑与他没有神魂上的联系,幽蕊灵巫修行不同寻常,虚生的灵枢则与他本体一起,封死在三方元气之中,都无法提供力量给他, 剩下那些植入神意星芒的天魔眷属,可堪用的,又在无拓城之战中死了大半,只有寇楮,心思较单纯,又信念虔诚,一直按着信众的标准,给他贡献力量。 可惜,寇楮身为鬼修,先天不足,心性资质也都平平,潜力并不大,更重要的是,当初余慈不明神主之道的玄机,将神意星芒早早种在他体内,正因其虔诚,毫无抵抗之力,早早就昧了真种,使其修为很难再有独力精进之能。 这是余慈这大半年来,不断解析神主法门,得出的结论。 如此结果,绝非余慈所愿,觉得很对不起人,故而深思熟虑之后,传下了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法门。 这部法门,固然是无量虚空神主设下机关,用以自救之用,但论层次,终究是直指长生,若是不计较魔种植入,也是当世数得着的上乘修行体系,比寇楮那部《无常法解》,强出太多。 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中,事关修行的,共有三种,即基础法门、神主法门和虚空法门。 后两者太过高端,在那篇“千字文”中,多是述其精义概要,还必须通过相应的法门解析,才能理解一鳞半爪,而其文字本身,讲述的主要是基础法门,就是为虚空、神主两法门打下根基的。 要修炼基础法门,预设的前提自然就是避魔和种魔避开元始魔主,接受无量虚空神主的魔种。 前面那条无需多虑,后边这魔种,在寇楮开始修炼之时,便自然生成,而且是与寇楮已昧的真种,没有发生任何冲突,就那么融在了一起,让当时紧张观察、随时准备出手的余慈看呆了眼。 余慈当然不可能让寇楮当第一个试验品,在此之前,他已经做了几回尝试,看到“碧落魔种”,是用何等诡谲的手段,迅速将人真种置换的;但在修炼魔功或种下魔种的人那里,又是死气沉沉,全无半点儿反应。 寇楮的情况与两类试验对象都不尽相同。 第一,“碧落魔种”没有形成置换,而是融进了早“定居”在神魂深处的神意星芒中;第二,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法门成功启动,寇楮便是在睡梦中,也借此一洗原本沉冗气机,修为长进。 余慈抓破鬼厌头皮,经过快半个月的长考,才明白了其中微妙所在: 神意星芒源于照神铜鉴,本就和“碧落魔种”,同出于无量虚空神主,同源同质,此为其一; 寇楮和李闪、无羽等人的情况差不多,虽然涉及天魔、碧落等系神主法门,要与神主发生联系,但都被承启天截留,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神主体系,此为其二; 碧落通幽十二重天,其实也是要形成封闭的神主体系,关起门来称大王,和余慈当下情况暗合,某种程度上,可以形成替代关系,此为其三; 封闭的神主体系,对无量虚空神主,其根基在于虚空法门,关键在于神主“自信”之法;对余慈,则全牵系在三方元气之上,此为其四。 四条结论一出,他对碧落通幽十二重天的掌握,就到了一个全新层次。 不管怎么说,他确实掌握了一门很有效的修炼体系,只要三方元气封锁的情况不出现急剧变化,又或者他能够彻底掌握三方元气的玄妙,就不虑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会带来什么负面影响。 所以,就在数日前,他将碧落通幽十二重天,传给了范陵容。 此时此刻,积蓄已到了一定阶段,他要做一个尝试。 第十七章 天蛇九蜕 真身投影 四 一年多前,还没有到南国时,余慈已经掌握了三方元气部分玄机,借助承启天元气的波动,以细致入微的操控,分化念头出去。 第一次是成功,但也是失败,分化出的念头没有能够彻底摆脱三方元气的封禁,锁到了蜕下的皮壳里去,依旧无法获得自由,直到流转一圈儿,落到范陵容手上,那个分化念头才真正有了用处。 第二次就是重塑鬼厌,毫无疑问,是一次极大成功,不但收获了鬼厌这个好用的傀儡,更在随后的天劫中,将那颗分化念头推上了真人层次。 之后这段时间,余慈没有继续尝试,而是在积蓄力量。 随着精进魔种不断地收集,承启天那边,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大,原本死气沉沉的虚空,渐渐就多了几分生机,内里元气运转,日益活泼,原本已经固结的三方元气结构,属于承启天和真界的成份,有不断增加的趋势。 这种变化,通过内外虚空的联系,转接到三方元气形成的厚壳之内,也形成了较为明显的影响,余慈本体辗转腾挪的余地也是越来越多,能够驾驭的力量,也是越来越强大。 此时契机到来,活泼跳动的心思,便在承启天中徜徉,由此影响三方元气厚壳之内的本体,使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厚壳内的本体,便在余慈微妙的操持下,分出一部分念头,以量化的方式看,大约有十颗左右的量,代表着余慈已经将目前的可以操控的力量,提升了整整十倍。 如此水准,就算距离本体破壁而出,还差得远,也是一个惊人的进步了。 但见一片狼藉的承启天中,先是有一块特殊的凸起,慢慢突出,依稀有乌蒙天蝉的轮廓,将凝未凝,那是三方元气“不甘心”放弃对分化力量的控制,想学头一回那般,将其锁固在壳中。 然而余慈早有准备,精进魔种之力早早就汇聚在此,在其外壳将成未成之际,一举轰碎,扭曲的三方元气化为一圈漩流,一时也不知是重聚还是散掉。 便在漩流中央,有一个近于虚无的影子徐徐显出,如同一抹幽魂,似乎被太阳一照,就要化为轻烟,就像是通神修士阴神出窍的感觉。 那是由余慈透出的法力化合,形成的一个投影,较单纯的分化念头,起点自然更高。 投影接入承启天,而非是道意玉蝉旁边,实是众精进魔种牵引之故,这样距离鬼厌就有亿万里之遥,要发挥作用,还要再赶到南国去,不免有些不便。 然而好处又是能看得见的,既然成功,投影就等于是和余慈本体建立了联系,从此再不需要天魔眷属的转接,抽取、驾驭本体力量,就少了几个环节,运使起来,更为顺畅。 自然,在此之前,有几件事,顺便就可以办了。 去年余慈意外离开北荒,很多事情都没有安排,如今投影在承启天,首要就是与人交流。第一个要找的,肯定就是影鬼,可影鬼受到三方元气的影响,多年来半梦半醒,近期好一些,又抓紧时间闭关,根本不理会他。 至于小五,去年被人围攻,虽然是成功跑掉,却不知跑到了哪里去,余慈一直尝试和她联系,但直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回应;铁阑也是在这次围攻中受了伤,至今还在休养。 算来算去,眼下只有一个幽蕊,还能说点事儿,便通过日渐活泼的承启天,发下令谕。不一刻,幽蕊便到了。 被三方元气包裹的虚空,就那样撕裂了一道仅容一人出入的缝隙,幽蕊轻提裙角,一步迈入。看得余慈眼蹦,此女并非循旧例凝出真灵投影,而是直接跨空而至! 多年不见,幽蕊依旧遍体绫罗,颇显贵气,容颜精致如昔,但眉目顾盼间,倒敛去几分锋芒,见到余慈虚影,随即恭敬跪拜,口称“主上”。 余慈道一声“不必多礼”,又带着好奇之心,仔细打量几眼,方道:“灵巫法门,果然奇妙。如今,你比慕容轻烟如何?” 没想到当头就听到那个名字,幽蕊微微一愕,但多年来,她性情已经沉稳许多,只道:“尚有不如。” “差在何处?” “慕容是当今之世,第一灵巫,通达诸界无有窒碍,代神之谕少有疏失,地天之通,多赖于她,是而幽蕊不如。” 所谓“巫”,古称为以舞降神者,传说自绝地天通以来,人神殊途,神谕不可思解,有人为巫,其实就是沟通人神之用。 再往后衍生,又分化出一支纯粹敬奉天神之巫,只追求神力法门,不再关注“渠道”的本来职责。在修行界,也曾盛极一时,曾有剑巫大战,争夺东方修行界的控制权。后来巫门惨败,只能局缩于东夷临海之地,像是飞魂城、千山教,都属巫门遗脉。 但还有一支,始终都在坚持“巫”之本义,以“沟通”为用,“渠道”为本,存身世间,此即灵巫之由来,也是判断一个灵巫层次的最佳方式。 幽蕊已经过了用小聪明“固宠”的阶段,在没有弄清楚余慈真实用意之前,有一说一,没有任何伪饰: “婢子拜在主上座下,立场鲜明,已是身份明确,自然也受限制。不比慕容,全然中立,天然就可沟通各大神主,出入各处虚空禁域。灵巫一脉,所知越多,联系越广,神通越大,故而婢子远远不如。” 余慈嗯了一声,倒是听出她言下之意:“再厉害的灵巫,不能为我所用,也没有意义,你虽不如她,但一心为我办事,自然不同。” “主上明鉴。” 第十八章 巫法神通 两路并进 “那么,你就帮帮忙吧,送我去南国那边?” “……” 幽蕊木然半晌之后,只好解释,灵巫“逾界”之能,毕竟是有诸多限制,带一两个虫豸之类还无妨,但要带上余慈这投影分身,只是灵波的干扰,就足以让他们迷失在无尽虚空之后。 事实上,幽蕊现在还远达不到周游诸界的水准,由于她和余慈的关系太过密切,打破了虚空平衡,受此影响,她比较有把握的,还是和余慈相关的一些虚空世界。 比如承启天……。 “然后,还有呢?” “永沦之地也能去,但再也回不来了。此外,血狱鬼府那种地方或可一试,却不好定位。” “就是能去,但不知会去哪里,能回来,也不知道回到哪里?” 幽蕊垂眸不语。 余慈就笑道:“也不错了,灵巫之能,未必都在此处。” “是。” 幽蕊依旧维持着恭谨的姿态,这也算是另一种淡定吧。不过,她认为还需要表现出一份价值来:“婢子冒昧,有一言上禀。” “你说。” “古往今来,但凡有人行神主之事,且成气候者,与信众、眷属等,总是初时亲近,其后疏远,终至不可窥见。是而道经有言: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余慈唔了声,随即笑道:“这有什么说道儿没有?” 幽蕊垂首回应:“神主之道,博奥深邃,非是我辈所能窥测。但巫法中有言,神主之法,首要是一个‘信’字。信者,此来彼往是也,一人不成‘信’,彼此不通亦不‘信’。既然彼此互通,便是牵挂,一力来,则一力去,牵制之下,超脱之难,可知之矣。” “这话倒有点儿意思。” 余慈明白幽蕊话意,虽然影鬼曾有“十力难制一巧,十巧不敌一信”的说法,以“信”为“纯”,加以解释。但通过这些年来的亲身体会,幽蕊的“牵制”一说,更是精到。 这信念固然是纯粹了,但建立在这种纯粹基础上的,毕竟是一种彼此关系,永远也无法“归一”。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何况是“一”和“二”的差距? 按照幽蕊意思,换个说法,就是信力、香火,有某种杂质,或者说是毒素,能够侵蚀修为。为此,需要神主拉长与信众的距离,做一些澄清过滤的工作,但距离拉大,又会造成神主和信众沟通不畅,这时,灵巫便应运而生。 巫者,沟通天地人,可说是桥梁;但也能说是“立柱”,用以区隔上下。 这正是灵巫的真正价值所在。 余慈沉吟。 听幽蕊所言,灵巫确实是神主一系比较合用的“工具”,当然,像是佛祖、道尊那等存在,又或是元始魔主,对灵巫应该也没什么需求,但换了罗刹鬼王,还有一些将成未成之辈,价值又自不同。 不过,对他来说,似乎还“早”了些。至少就他本心感应,对“超脱”的需求仍不迫切。那就换个实在点儿的吧…… “我知道了。你且看看,能帮我做点儿什么?” 第二次问出类似的话,幽蕊也要拿出实质点儿的东西,她把自己放在余慈的立场上思考,末了道:“主上可有急切通话之人否?以巫法辅助,可使主上心念,与世间任何一个能够辨识气机之人沟通,当然,时间不长。” “竟有此事?” 余慈啧了一声:“我可认得大梵妖王的,与他说话也无妨?” “……只要能抗过反噬,也是可以的。” “那算了吧。不过倒有一个……” 余慈投影出来,触发点就是践行对陆青的承诺,将信物交给黄泉夫人,说到底,还是要先把寄元魂玉和书信拿到手。 “我化蛹之前,丢掉的那些东西,在谁手里?” “为保险起见,放在小五那边。” 五岳真形图自辟虚空,那确实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那,帮我接小五。” “是,主上。” 承启天里似乎刮过一阵阴风,明显有外力加入,但不等余慈进一步解析,幽蕊已膝行上前,微仰起俏脸。心神的联系让余慈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伸出若有若无的手,按在幽蕊前额上。 一缕心念抽出,投往无尽虚空之后,略有震荡,然后突然就切入了一个很是嘈杂的环境中。 雷鸣般的震荡碾来碾去,还有尖锐到让人头皮发炸的破空声、惨叫声,嘶哑的怒吼声。所有的这些混杂在一起,形成了全无规律的元气狂潮,使得那缕心念飘来荡去,维持起来十分困难。 幽蕊脸色可以目见地苍白下去,但很快,那边就有了回应。 “哎呀……哎哟!” 小五先是惊讶,后是痛呼,倒把余慈吓了一跳:“小五,你在哪儿?有没有问题?” “痛痛痛痛……” 小姑娘的呼痛声后,就后充塞天地的长吟,余慈隐约记得,是二十五路神禁中的哪个,那边倏地一静,随后就是欢叫声:“师兄啊,是师兄!你出来了?” “呃,算是出来了。小五,你没事儿吧,快来和师兄会合,要不然说个位置,我过去!” “好啊!可是,离得好远啊,在海上呢!” “……海上?” “等下哈,点点,我们在哪儿来着?你也不知道?师兄,点点也不知道啊!” “点点?” “是啊,新交的朋友,比我小一些呢……” 小五分明有些得意,大概是叫师兄叫得太多,有个小一些的朋友,很有做姐姐的快乐。 余慈稀里糊涂,虽说五岳真形图存世堪以万年计,可在他印象中,作为五岳元灵的小五,还是那个黄毛丫头的形象,就是这十来年过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比她还要小一些……难道是拐了哪家的孩子?若是小五,以她那不通人事的性子,也不是做不出来! 阿弥陀佛,罪过了! 余慈的思路给扰乱了片刻,还好很快又抓住重点,连迭追问,想判断出小五的位置,可是那边说得颠三倒四,且是大海茫茫,相隔亿万里开外,实在没有及时会合的可能。 这么纠结了片刻,小五那边突然提了一个建议:“师兄说个位置吧,我们摆脱了追兵,就往那里去——这是点点说的哟!” ********* 今天我结婚,故而抽空发一章,与大伙儿同乐,同时求收藏、求订阅、求红票、求捧场、求祝福!!!!!!!!!!!! 第十九章 万世阴冢 鸿飞冥冥 上 宿通心里咯噔一声,急赶两步,却听到那边有一声厉啸,尖锐刺耳,冲得人气血浮动。、.他也精通魂魄心意之术,如何不知这是撼杀神魂的法门,出了这招,便等于两方撕破了脸,究竟是哪个蠢材…… 然后他就看到云层中飞扑上前的夏叔齐的身影。 宿通怒骂一声,也没想到,千山教的人竟然不依不饶,比他还先一步登上罡风带,直接来寻人晦气。只是毁了“猎鸟”大计,对千山教有什么好处?在协议中,本就是他们占了大头啊…… 又气恼又头痛的空当,忽听到金铁铿锵之音,不知是谁人拔剑,几乎与此音同发,便见那夏叔齐一声惨嚎,头顶迸血,翻滚下落。 事态变化太快,宿通一时也愣了,但身形还往前去,到了近前,第一个见到的,就是那位“游师”,她一身北荒很常见的罩头黑袍,不露半点儿肌肤,头罩前一层薄薄烟气,让人看不清面目, 认识这段时间,宿通只是从她声音中,得知这是一个女子。 说实话,荒南五联对这样不知根底的人物,是很有些戒心的,可从另一个方面看,这位“游师”,近十年来,在北荒、北地三湖区域行动,巫法神通甚是玄妙,“游师”便是人们对她的尊称,并非无名之辈,阴山派请她来,也是看中了她尚可的名声。 因为几只难能得手的逍遥鸟,得罪北地几大势力,想来此女也不会做这种蠢事。 可是目光再一转,宿通却看到一人。 这人也是与游师一般,遮身罩脸,只是袍子是灰色的,看得出身形挺拔,此时正持剑归鞘,无疑就是刚刚一剑击伤夏叔齐之人.虽看不清面目,但看那从容悠然的模样,显然不把这当回事儿。 坦白说,夏叔齐出丑,他心中很有些愉快的,但转念一想,想那夏叔齐的境界修为还在他之上,已落得如此下场,岂不是说,他也挨不过对方一剑? 他愈发仔细地察看来人,一看之下,心头突地发紧。 参与“猎鸟”大计的三百多位修士,他都将面目深印在心头,就算是游师这类不露真容者,也是着力记忆了身形、气机等足堪辨识的条件,可这一位,身形气度等,都极为陌生,他可以肯定,这是绝没有备过案的。 这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剑道高人? 他想到早就制定好的规矩,有些头痛,环目扫视,见荒南五联这边,没有比他地位更高的人物了,只好硬着头皮凑上前去:“游师果乃信人,能得游师之助,今日之事,我等胜算当是大增。咳,这位是……” 兜帽之下,游师以颇具磁力的嗓音回应:“护法。” “护法?” 宿通愣了愣,猛地想起来,在游师与阴山派达成的协议上,确实有自带护法的内容。 这位游师,本身神秘,但在北方游历时,交游广阔,身边从来不缺同伴,在荒南五联的情报中,她身边就曾经出现过一位步虚剑修,战力惊人,只是前些年被盘皇宗招揽了去,拜为上卿,当时还在北荒引起了相当程度的议论,如今再带一位剑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莫名有种感觉,这人他似乎是在哪儿见过。 他没有细问。游师此人,传说中性情略有些倨傲,不是她看上眼的人物,便懒得打交道,宿通还算有些自知之明,也不愿做两面不讨好的蠢事,再说了两句闲话,见远方人影排开云气飞来,观其形貌,乃是千嶂城五化堂堂主侯东离,便暗吁口气,带着笑脸迎上。 其实侯东离在北荒有个不太好听的绰号,名曰“化尸水”,是说他为人阴狠,与他结仇的人,到最后连尸骨都找不见,可这时候,宿通巴不得把烫手山芋扔出去,见了侯东离,便分外热情。 几句废话之后,他急急忙忙驭器飞走,临去时,他又回头,往那边看了眼,那无名无姓的“护法”,按剑站在游师之后,始终保持沉默,一副尽忠职守的模样,灰黑两件遮面长袍,相映成趣,除此之外,就再无任何扎眼的地方,谁能想到,就是他,只一剑便将千山教中颇有几分名气的夏叔齐打落云层? 唔,越看越眼熟了。 宿通想不起自己认识的人里,有哪个是精通剑道的。稀里糊涂往下去,半途中,却又见一人。 “哎呀,夏执事……” 宿通实在不想和这人打招呼,可夏叔齐高瘦的身形,像根竿子似的矗在这儿,削薄脸上,戾气深重,恶狠狠地盯着他,便是想无视,也不可得。 不过宿通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额头上犹未合口的一道剑痕。看模样,似乎连颅骨都划开一条缝隙,也不包扎,就这么晾在罡风中。此人看着轻率,没想到还是条硬汉。 嗯嗯啊啊几声,宿通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夏叔齐却不给他推挡的机会,把手一招,冷声道:“伯阳公子有请。” “这个……” 宿通脑子急转,夏伯阳?他们之间说不上话啊! 他在大椎堂是副堂主没错,可在荒南五联,他的排名至少要到二十人以外去,夏伯阳又是何等身份,也只有五个堂口的首脑,可堪与之正面交流。但越是这样,夏伯阳的邀请,他越没法拒绝,只能道一声: “既然伯阳公子见召,还请夏执事引路。” 夏叔齐也不再多说,径自飞下,宿通跟在他后面,不一会便到了千山教立下的营垒。这营垒占地有二十来亩,住了不过十七八个人,宽敞得有些过分,里面设下层层巫门防御,云气周流,茫不见影。 但这并非是奢侈,作为直接抵抗逍遥鸟的主阵地,经营成铜墙铁壁犹有不足,遑论如此。 离得近了,便见到营垒之中,烟气雾蔼如同溢出的水流,向外面扩散,中央却似打开了海眼,有更多的雾气喷涌而出,形成了种种奇妙影像。如同森林草甸中,奔腾的巨兽,又好似茫茫大海间,鸟飞鱼跃,其间还有层叠而上的咒音,浑茫高远,直入云霄。 这就是巫法神通,能够与万物生灵对话的通灵秘术,在捕猎逍遥鸟的过程中,巫师的作用,是极其关键的。 想那逍遥鸟,日飞十万八千里,兼有虚空神通,就是长生真人、劫法宗师出手,也难以望及项背,只有巫门的通灵之术,才有可能将高飞九天之上的神鸟,吸引下来,降低其速度,迷惑其感知,使捕猎有成功之可能。 自五个时辰前,千山教第一批抵达之后,通灵之术便再没有停止过,这需要至少二十个水准以上的巫士,时刻维护,方能确保不失。 论实力,千山教远在阴山派之下,凭什么能在分配中占大头,就是因为这巫法神通之故。 宿通很快就见到了夏伯阳,这位名震北地的“伯阳公子”,正在一片空地上,与人说话,笑音朗朗,听来心情倒是不错。 宿通上前,先行见礼。 夏伯阳金袍束冠,丰神俊朗,只额头有数道意义难明的巫纹,站在那里,在云气雾蔼层叠的营垒中,便像是光芒四射的太阳。 他对宿通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问起游师之事,也问到伤到夏叔齐的剑手,宿通持谨慎态度,不偏不倚,只将自己所见说了,末了夏伯阳也没有表明态度,反倒是扭头对身边那人笑道: “师姐,你看这位游师如何?” 宿通偷眼往边上一瞧,心中也是古怪,他一会儿功夫,已经见到三个穿连帽罩袍的人物了,这“师姐”罩袍的料子应该是好一些,隐布符纹,光泽隐隐,大约是一件法器,之前在他与夏伯阳话说时,却是不显山不露水,几乎就隐藏在了雾气之中,直到夏伯阳主动提起,宿通才注意到她。 随后,他听到一个很是特殊的声线。 刚才游师的嗓音已颇是磁性,但与此女相比,却还欠缺几分特色。其声略带鼻音,入得宿通耳中,使他的胸腔都要与之共鸣,话音转折时,又有金铁之声,略少些女性的和婉,却令人一听难忘。 “你已经有了腹稿,何必多此一问?” 夏伯阳瞥了宿通一眼,又笑道:“巫门无外,一脉相承,都是同道中人,我也不愿和她翻脸,只是觉得只有师姐这般人物,才能降得住她,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久不弹此调,还是让花妖儿出马吧。我今日来,只是想看她的本事。” “想来不会让师姐失望。” 宿通听得背后冷汗,又是一头雾水,好不容易抽个空隙,忙告辞出来,依旧是夏叔齐送他,这个表面轻率的家伙,总算是包扎好了伤口,使了生肌壮骨的灵药,脑门儿上伤口看上去也愈合了**成。 到营垒之外,将分开时,宿通脑子里仍是困惑, 看情形,千山教对游师参与,早已知晓,并准备了手段,却让夏叔齐拿出个轻率的姿态,所作所为,让人看不清楚。 还有那个“师姐”,千山教数代以来,很少有出名的女修,唯有一位夏夫人,嫁与幽灿为妻,有大家气象。那是夏伯阳的亲姑姑,而在他这一代实在没听说有出色的。 可观夏伯阳神态,对那位“师姐”甚是看重,却不知是哪路神仙。 正思忖之际,旁边夏叔齐忽地开口:“那剑手的名姓,你可知晓?” 第十九章 万世阴冢 鸿飞冥冥 中 夏叔齐这厮还是没什么礼数,当然,任是谁被人开了瓢,险些连脑浆都打出来,也难以撇下面子,宿通不与他一般见识,但那剑手的身份,他也确实不知,略一迟疑,夏叔齐已是急不可待: “可是姓余?” “余?” 宿通倒是没听说,近年来有哪个知名剑手姓余的,只能摇头,夏叔齐不自觉摸上脑门儿伤处:“不姓余?怎么感觉如此相像?” 这厮以前也被人如此当头一剑?宿通忍着笑,正要告辞,腰上悬着的一枚铃铛突然发响,与之同时,夏叔齐那里,也有巫法感应,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哎呀一声: “逍遥鸟来了!” 当然,并非是逍遥鸟当真来了,那鸟还在数千里开外,却是阴山派布在远方的前哨,以特殊法门提前示警,要这边的人们做好准备。 这时段算来,比计划提前了快两个时辰。当然,任是谁也不会认定,逍遥鸟会按着计划来,所以并不怎么意外,只是也没有任何可供耽搁的时间了,当下,夏叔齐回了营垒,宿通则紧急赶往他在近地绊网的位置。 遁出没三里路,他一回头,便见那通灵之术显化的奇妙景象齐齐湮灭,只余下层层叠叠的烟气,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大海”之中,似有人低声呢喃,用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但也可以认为是无意义的哼唱。 可认真体会这声音,宿通便觉得,这像是当年,他偶尔听到的一场上师讲经法会,由上师以玄奥之言语,描绘出一幅动人的图景,仿佛仙宫道境便在眼前,但真想着攀援而上,却是全无抓手,当真是愁煞人了。 “都是唬人的!” 宿通冷嘲一声,放出了阴魂分身,在体外形成一道黑烟,带着他到了预定位置,随即屏息宁神。 近地绊网的主持者,以夏伯阳为正,阴山派盖大先生为辅,可事实上,盖大先生是参与“猎鸟”大计的唯一一位长生真人,在阴山派也是第一流的人物,等到绊网发动时,主持者非他莫属,夏伯阳也不过就是挂个名罢了。 此时,那位盖大先生也知道参与修士的心思,堂而皇之地现身在绊网最中央,身外灵光腾起,多有暗影,竟是描画出一座绵延山脉,其势森然,其上飞动的,多是幽光鬼气,仿佛有百鬼夜行。 这是阴山派一门极上乘的道法神通,名曰“万世冢”,以真人元灵之意成山,以山为坟,以坟蓄阴,结成鬼兵百万,上下法纪森严,分有王侯、将帅、兵校等等,内有阵法玄机,其中少数,更生灵明,老谋深算,不可以寻常鬼物视之。 最惊人者,是修炼此法到一定境界的人物,可用秘法,使之修炼的法门“移冢继统”,传功给另一个修炼同样法门的修士,如此数代传承,可使“万世冢”垒土成山,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虽然对问道长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帮助,但也是杀伐争胜的上乘法门,“万世”之名,倒也不是毫无根据的胡吹。 盖大先生所修炼的“万世冢”,是自阴山派开山门以来,便传承下来的“双璧”之一,历经近十劫,三十余代,虽然其中多有曲折,但数劫累积,也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 也正因为如此,多少造成了“客强主弱”的局面,使他多年来难以再进一步,但这番磨砺,也使他道心坚韧,非寻常外物可以动摇。 他站在那里,身后万世冢虽只显化虚影,但映其心境,却真如崇山峻岭,巍然耸立,这边百多个修为、心境不一的修士,都是逐一安定下来。 还有些困扰的,就是像宿通这般,修炼阴魂、厉鬼、怨灵等邪物的修士,都感觉自己收集、祭炼的灵物,在“万世冢”出现后,就有些不听使唤,跃跃欲动,大有飞蛾扑火之意。 这是下位阴物,天性法理中,对“万世冢”这等道法神通的畏惧,还有向往。 还好盖大先生也察觉到这点,稍做调整,最后一点儿骚动也止息掉,人们都相继进入了状态。 宿通也是如此,全神贯注之下,时间过得飞快,那些扰人的咒音,也几等于无,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仍发挥着作用,因为某一刻,人们听到了惊人的风声。 在北荒生活多年,宿通曾亲眼看到肆虐大地的黑暴,将房子大小的巨石吹起在半空,由飞舞的砂石将其撕碎,那时的风声,连绵千万里,无休无止,堪为此界第一恶风。 倒是近些年来,北荒环境巨变,黑暴止歇,砂石落地,只有阴云倾压,一片死寂,实在安静太多。 可这时,他耳孔中,又塞满了强劲的风声,或许还比不过北荒当年,可这风分明带着生灵的热度,又持续不断地升温。 一过如暖春,二过如炎夏,三过如火炉,待到四、五、六遍的时候,已经很少有人敢用肉身去感受,只能放出真煞护体,看着身边大地开裂,扭曲的空气甚至有直接燃烧起来的,很快连绵成一片火海。 逍遥鸟来了,更准确地说,是逍遥鸟群到了。 根据阴山派前哨测算,这一波迁徙的逍遥鸟,数目在四到六只之间,其实逍遥鸟性近水寒,但因为速度太过惊人,双翅蕴有风火之力,便是近地减速之时,带起的高热也足以销铁熔金。 这种情况下,众修士还不能预设阵法阻挡,不然十有**是要败露的,此时一个个捱得很是辛苦。还有更倒霉的,直接被风火之力侵入,转眼就给烧化了。 宿通身边就有这么一个倒霉蛋,焚化的黑灰甚至刮到他脸上,他暗呸一声,把身体贴伏在地表,就着简陋的掩体,苦苦支撑。 但也没多久,他感觉到,虚空中游动的咒音,不知何时,高亢雄浑,弥漫在雾气之间,但转眼间,又变得低沉暗哑,缈若丝缕。给人的感受,就像是一个说书人,讲故事讲到最精彩处,嗓子突然就含混不清,让人忍不住就要伸过头去,侧过耳朵,仔细听个明白。 然后,逍遥鸟就降了下来。 宿通没有看到神鸟的英姿,他只感觉到早已约定好的那一记震动,卟地一声,他用拳头打陷犹是滚烫的土层,接触到早已埋设好的阵势节点,下一刻,百余位精擅魂魄心意之术的修士,在阵势的主导下,同时放射出最纯粹的攻伐神魂之术。 逍遥鸟遁速无双,禁受其压力,其肉身之坚,可以想见,据传其翎羽坚若铁石,刀枪水火不侵,绝不比修行有成的真形法体逊色。直接攻击其肉身,仓促间很难成功,所以,长年以来,修士都是用攻伐神魂之术。 所谓“绊网”,亦即配合通灵之术,以数百位精通魂魄心意之术的修士,分为近地、罡风带、碧落天域三个区间,形成干扰感知、束缚神魂的陷阱。 此时陷阱发动,方圆二十里的虚空天地,“嗡”地一声低鸣,无形的震波弥漫每个角落,单是阵势的反挫之力,就让百多人同时口鼻溅血,昏沉不知东西南北。而在夏伯阳和盖大先生两人的计算下,逍遥鸟群正好落在阵势合击的中心点上,专门针对神魂的杀伐之力轰然而至,当场造成两只逍遥鸟失去平衡。 虽然逍遥鸟并不全靠着翅膀飞行,可么一来,终究不好控制,两具长达四百尺,如小山一般的巨大鸟身重重撞在一起,速度不可避免地滞下,算是给这次捕猎行动开了个好头。 “定位!” 盖大先生沉喝出声,六只逍遥鸟,想要完全捕获,根本就是痴心妄想,每次只能有一到两个目标,再多则力散。 不远处,夏伯阳亲自出手,在两头神鸟速度滞下的空当,将两个标识打下,也就是这一瞬间,认识到这是一个陷阱的鸟群,发出了愤怒的嘶鸣。 逍遥鸟叫声低哑,声音就像是在万丈深的海底滚动,本身倒是没什么特殊的神通,但这些身躯庞大的鸟儿,当真是纵横天地间的神物,距离地面不过十余丈,硬生生翻折而起,错乱的风如同利刃,沾着就是皮开肉绽,大多数人,都被可怖的风力压得抬不起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少数人,勉力睁眼,却只看到扭曲的乌光,几乎超出目力的极限。 这种情况下,惟有盖大先生站得稳当,神色也没什么变化,只有脑后“万世冢”放出一道绿光,在空中一滚,化为一个长袖飘飘的鬼物,手持一件长幡,迎空一张,灰白雾气便似一场暴风雪,吹刮开去,在此之前,周围虚空,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逍遥鸟群高速转折形成的乌光,莫名地拉伸扭曲,速度似乎也变慢了,夏伯阳眯眼看着,甚至觉得他可以再组织起一次攻伐神魂的冲击。 他也确实下了令,但不等百多修士的力量聚合,逍遥鸟群已经冲入了二十里高空,脱离了阵势范围。 “哎呀,可惜。” “确实可惜,若九泉在,必不至此。” 说话时,盖大先生已身形缈然,追击而上。 第十九章 万世阴冢 鸿飞冥冥 下 在短程冲刺时,盖大先生是唯一一个勉强能跟上逍遥鸟节奏的人,也是最忙碌的一个。 他可惜的是,拿出的这件九泉幡,借自师弟王九泉之手。王九泉当年与上清宗余孽,还有化为地狱众的浑燎交手,不慎损了道基,回山闭关,至今未出,若他能到此亲自驾驭,以“九泉幡”扭曲虚空,曲折一里,变为九里的能力,或真能再发动一击,增加胜算。 “猎鸟”计划延袭多年来绊网的设计,分为三层,当地面上发动巫法,使逍遥鸟中招,促其接近地面时,近地绊网首先发动,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一举成擒,但基本上这个很难,而且若一击不成,在逍遥鸟的高速之下,也很难再追及了,便是盖大先生操控九泉幡,也没能再多一次机会,只是能尽可能地重创目标,故而近地绊网最重瞬间杀伤。 然后是处于中段的罡风带绊网,在逍遥鸟超高的遁速之下,大概要到这个位置,众修士才有反应的余地,但要想捕捉,仍然很难,这个区域是起迟滞限制作用的。 最后一击,还是设在碧落天域,那是逍遥鸟的天然活动区域,也唯有步虚级别的修士,才能抵达,以精锐之师,对抗连遭打击的逍遥鸟,胜算渐长,可这个,仍然只有一击之力而已。 成则成,不成则神鸟远遁,再没有机会。 瞬息之后,罡风带绊网准确铺开,仍然是百余名修士的攻伐神魂阵势,这次主要是起混乱迟滞的作用,迷惑逍遥鸟群的飞掠方向。 这一击的难点在于,如何及时、准确地判定逍遥鸟的遁走路线,当然,还要祈祷逍遥鸟不要在受了惊吓之后,放出穿梭虚空的神通,那时,就算是把一位地仙大能请来,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 让人喜悦的是,迄今为止,鸟群并没有使出穿梭虚空的神通,似乎北荒虚空结构的变化,起到了限制的作用。 盖大先生已经盯上了两只相撞逍遥鸟中的一个,罡风带绊网的主持人,显出其精到的眼力和判断,迟滞手段,绝大部分都落到这只鸟身上,使它和鸟群有了一个比较明显的距离。 万世冢上,数百阴兵精锐,已经结成阵势,随时可以投放过去,只要稍做限制,盖大先生有六成把握,可以将其困死在这片天空下。 只有一线之机,如何把握,全看自家手段。 盖大先生修道近千年,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类似的考验,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拿出了近乎完美的表现,他认定,这次也一样。 那么…… 突然一声长吟,就接在攻伐神魂的手段之后,没有任何缝隙。 在高速飞掠的过程中,一切音波的传递,都有些失真,盖大先生一时间也没有辨别出其中的玄妙,可心头莫名就是一颤,将要跃出万世冢的数百阴兵,似乎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一时竟放不出去。 但与之相应的,那只将要落单的逍遥鸟,同样发生了可以目见的凝滞,喷涌的风火之力,分明有些紊乱,以盖大先生的眼力,甚至看到,那如山巨躯之上的钢铁翎羽,有部分为之倒竖,竟是受了严重的惊吓一般。 下一刻,咒音继起,是巫门风格,只是比先前的浑茫高远,显得活泼生动许多。 夏伯阳主导的巫门咒音,有如祭天祭祖,宏大严肃,然而形式重于内容,只见那美好光景,却未见其路途。 这次发出的咒音,却像铺开在脚下的花毯,一朵朵看似平凡的野花盛开,连绵不断,一直延伸到未可知的远方。 盖大先生看得清楚,不只是落单的那只,便是前面的逍遥鸟,都忍不住回头。 作为鲲鹏血脉,逍遥鸟天性便要追溯祖源,脱却凡胎,所以巫门咒音,描绘玄奥胜景,方能屡试不爽,但那手段使得多了,却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引,实在是大而无当,不比这一路咒音,虽是前景不明,可真真切切地将某条道路,宣示在眼前。 有谁能挡? 作为长生真人,盖大先生的理解力绝对超越同侪,逍遥鸟能够感应到的,他也不会错失,他忍不住放眼望去,这究竟是谁的手段?若能在近地区域使出来,说不定已经得手了! 一望之下,却见剑光骤闪,有人越众飞出,身剑合一,扑击而上。 逍遥鸟飞行之速,以数字计算,在一瞬之间,即二十分之一息,可以飞越六百尺,比声音还要快出两倍,尤其是没有任何加、减速的征兆,想要追及,唯有真人级别的剑遁、虚空挪移等法。 出剑这人,修为不俗,但在盖大先生眼中,仍不值一提,可他剑光闪过,却是准确捕捉到了逍遥鸟的飞行节奏,包括罡风带绊网的发力幅度、长吟的惊慑、巫门咒音的吸引等等因素,预先跃起半空,看似斩在空处,其实剑锋落下时,正迎上了逍遥鸟的脖颈位置,捕捉那一线之机,着实妙至毫巅。 不过,迎上一座急速升空的山峰,是个什么感觉?说是螳壁挡车,都有些过誉了! 盖大先生便皱起眉头,这人剑艺、胆识、判断都是第一流的,可这种明火执仗的攻击,效用最差,纵然他剑道造诣当真不凡,未免也太鲁莽了些。 一念未止,那剑光倏转虚无,仿佛从晴空霹雳,一转化为袅袅清风,如高空流云,轻若无物地扑到落单的那只逍遥鸟身上,其中剑意转折,从容而不带半点儿烟火气,只要是懂行的人,就忍不住要击节赞叹。 那逍遥鸟虽是神物,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抖一抖翎羽,这才发觉不对,当下又是一声嘶叫,双翅风火之力交加,更有身上冰冷元气,化为一圈护体寒雾,将那人影淹没。 盖大先生还想着要不要出手帮忙,却突地发觉,那一片区域,忽地涨开一个几无瑕疵的剑气圈,通体浑圆,漫不着力,一应外扰,都在那精妙圆融的剑意之下,分流消抵,什么风火之力,冰元寒雾,都无法侵入进去。 而这时,已经被抛到后方的罡风层修士人群中,又有人影突前,还引起一阵骚动,那人只迈出一步,随后就像是跨过虚空中一座无形的门户,倏然消失,再现时,已在剑气圈之内。 不说那跨空遁行的手段,只这作为,真可谓是奋不顾身了。 此时,盖大先生已经与逍遥鸟追了个首尾相及,看到这幕情形,眼神为之一缩:“游蕊?” 盖大先生当然清楚所谓“游师”的底细,也因此,他绝不相信,这个很是精明的女修,会为“猎鸟”大计舍去身家性命。 毫无疑问,他将游巫放在罡风带,是有私心存在。 相比近地、罡风带、碧落天域的三重绊网,两头任务最重,中间略轻,作用也最小。经过一番规划,千山教占着两头,无疑是他们占了主动,可事情不是这么算的。 根据几方智囊估算,由于北荒环境特殊,在沧江入海口的手段,未必合用。真正困缚逍遥鸟的有效区域,还是在虚空结构混乱的近地位置和罡风带之间,一旦进入碧落天域,虚空结构重归正常,逍遥鸟的穿梭虚空神通重新启用,捕捉可能性便要急剧下降。 若能在进入碧落天域之前控制住目标,阴山派怎么着都能在千山教那里刮一层皮下来。 正因为有这种未可为外人道的念头,他对游蕊的异常举动,分外敏感,反应也特别机敏。 疑惑很快被灵明之光照透,他一声不吭,脑后“万世冢”已经迟缓一线的数百阴兵,化为一蓬绿烟,凌空罩下,尚未显形,已将鬼阵结起,直到那只逍遥鸟头顶,才放出声息: “游师辛苦,剩下的,便由我接手吧。” 话音方落,逍遥鸟群已经撕裂了罡风带,进入到碧落、罡风混淆未明的高空区域。 两边飞掠速度,都超过了肉眼判别的极限,被远远抛在下方的人们,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光影,分合不定,而这时,因为高速突击,盖大先生的话音也扭曲至不可闻,大多数人还是茫然,他们也只能做一个旁观者,看着逍遥鸟飞空远走,看着盖大先生蹑虚直追,很快被阴云隔绝,渺无影踪。 与之同时,盖大先生也没有得到理想的回应,他心头往下沉了一沉,但数百阴兵结成的鬼阵,没有任何迟疑,嘶声发动。 盖大先生已是认定了游蕊已起他念,便即时决断,痛下杀手。当然,数百阴兵结阵,其中还有鬼王级别,堪比长生真人的战力,真正的目标,还是逍遥鸟,游蕊和她那个剑艺不凡的同伴,只是附带而已。 绿光阴气飞落,逍遥鸟身外风火之力、冰元寒雾,都是哧哧作响,其飞行速度再次下挫,眼看就要蚀入逍遥鸟真身,那一片剑气圈倏然崩碎。 盖大先生甚至看到了正跪伏在鸟背上,双手按着翎羽的游蕊。 出奇地,逍遥鸟没有趁势将失去防护的两人灭杀,反而又一声鸣啸,鼓荡双翅,盖大先生敏锐察觉到,这一瞬间,逍遥鸟周身气机,有了一个玄妙至极的变化,紧接着,这个几乎已经落单的神鸟,其庞大的身形骤然消失,再现时,已在青冥之上。什么鬼阵,都要落空。 一瞬间的功夫,这只坠在最后面的逍遥鸟,反倒成了领头的那只,和盖大先生的间距,拉大到了近三十里。 这已经是个让人绝望的距离。 虚空穿梭,脱却樊笼。 ********* 必须要改作息了,明天晚上无更,更新时间改到后天早上八点,以后无特殊情况,都是如此,特此通知。 第二十章 乘龙驭风 名动天下 上 盖大先生眼角抽了抽,神情没什么变化,却有一道青痕,从眉心发起,贯穿前额。: 他飞遁的身形没有任何迟滞,依旧维持着高速,一击落空的鬼阵重新归入万世冢中。在他上方,逍遥鸟群的主体,其实还在三五里的范围之内,因此还远没有到彻底绝望的时候,如果到碧落天域…… 念头未绝,当头那一只逍遥鸟突然折向,几乎是擦着碧落天域的边缘,切向东方,受其牵引,整个逍遥鸟群也随之转向,像是一团膨.大的火流星,在虚空中留下耀眼的轨迹。 这个位置,已经足够盖大先生看到,十多位已经蓄势待发的阴山派、洗玉盟、荒南五联的高手们,一个个瞠目结舌,还有反应稍快的一点儿的,拨乱了阵势,前突拦截,可在逍遥鸟冠绝此界的高速面前,又没有之前那剑手的精准预判,哪能讨得了好? 这些步虚级别的强者,虽然突前,但其视觉效果,就像是被甩飞的小石子,距离在瞬间拉大,让人怀疑,他们究竟是往哪儿飞! 盖大先生额头青痕愈发鲜明,他仍不开口,看了一眼远去的鸟群,脑后万世冢,却有一圈圆光绽开。 不计虚空神通,纯论速度,世间万物,莫能过于光者,万世冢圆光初绽,方圆百里,都被一层莹莹绿光覆盖,前方逍遥鸟群,齐齐发出一声惊啸,变得有些散乱,当中有一只,身上突兀燃起绿焰,部分翎羽都受到损伤,这只也正是最初相撞两只中的另一个。 它虽不比游蕊乘坐的那只,受到最多攻击,便要比同伴,还是要慢了一线。盖大先生盯着目标,突地长长吸气,脸面皮肤竟是转为透明,露出森森头骨,其中绿光游动,在眼眶、嘴巴等窟窿中出入,狞厉有如妖魔。 不只是脸面如此,他全身都是这般形象,只是被衣袍遮挡,看不见罢了。 这是阴山派极有名的“三阴无遮法身”,乃是真形法体修炼到极致,方才具有的异象,而盖大先生还能再进一步,连骨骼都给化去,化为一身纯粹阴火气芒,竟是反投入脑后万世冢中。 阴冢受了这阴气滋育,如火浇油,整座阴冢都被绿焰吞噬,形体反而内缩,乍看去倒像是一位妙手雕凿的珍玩,与拳头差不多大,小巧精致。 急剧压缩的力量,已经越过了虚空承受的极限,在精妙的操驭之下,硬生生将虚空屏障轰开,一穿而入。 盖大先生其实并没有穿梭虚空的神通,与虚空神通沾边的,也就是万世冢这藏纳阴兵之法门,但他近些年来,为了突破极限,也一直琢磨类似神通,见多识广,又艺高胆大,竟能临时拿出个办法。 他先以独门标识,在一只逍遥鸟上定位,随即强行破开虚空,只十分之一息的时间,便被虚空法则驱赶出来,万世冢摇摇摆摆,其上山石飞坠,阴兵不知死掉多少,可他还是精准定位,再出现时,正好是在逍遥鸟群的正前方。 阴冢法力降下,逍遥鸟群更是散乱,有一道光从中飞落,到目标逍遥鸟背上,不管风火之力,及冰元寒雾如何翻腾,径自现了形体,正是盖大先生。 他衣饰齐整,三阴无遮法身也已掩去,只是脸色微白,很快又有些血气上升,一直冷硬的瞳孔中,微微放出光来。 都说北荒虚空结构变化,今日亲身体验,确实如此。他在虚空中穿行,便似落入狭小的废墟间隙中,那里更时刻在颤动变化,随时会将人挤成肉饼。 尤其他这种穿梭虚空的手段,没有一点儿技巧性,完全是使蛮劲儿,上一次像这般不顾一切,只凭冲动行事,又是多少年前了? 少年时的豪情壮志,似是死灰复燃。 他没有游蕊那样安抚迷惑生灵的法术,只能用浑厚修为,强行压制,彼此相冲之下,他所乘坐的逍遥鸟,此时已经落在了最后一位,距离最前方那两人,还有至少二十里的距离。 此时遥望过去,恰好那边也有人看过来,两边目光一对,修为不在一个层次上,可那位目光依然冷澈平静,丝毫不露下风,又或者有所仗恃? “不管怎么说,好胆识……” 盖大先生微微一笑,收回视线,环顾周围,逍遥鸟背上,承栽几十人也不成问题,他便端坐下去,刚才强行遁入虚空,毕竟是受了点儿伤,还是这样更舒服些。 此时两边的距离又有些拉大,但他并不着急,在速度层面,如今双方没有本质的差距,既然登上这里,他便有的是机会。 最初时,他的目标只是逍遥鸟,游蕊两人,只是附带,而此刻,他必须要承认,激发他罕有冲动的,不是旁的,就是那两位。 他专门请来游蕊,本是算计别人,却反遭算计,失了脸面,这是其一;游蕊咒音所化的明确道途,绝对是有本可依,其中玄妙,引人入胜,这是其二;那卓越剑士,出手不凡,意志强绝,这是其三。 而最本质的,是他心血来潮的感应。 到他这个层次,没有什么感应是无来由的,而能够推动他冷硬道心的力量,必然携带着绝大的机缘,当然,也必有相应的风险。 几年来,他历经系列劫数,稳稳渡过,道心愈发坚不可摧,可决定性的机缘始终未至,千载消磨,就算再怎么坚忍不拔,面对突然而至的感应,也不会有任何抵抗之力。 什么脸面、什么好奇,都只是触发之机而已,在这一刻,阴山派的掌刑长老已然不在,留在逍遥鸟背上的,只是一个诚心求道,无遮无拦的真人修士。 他在逍遥鸟背上一拍,让不停折腾的大鸟老实些,随后万世冢上,便又放出阴兵数百,化光奔去前方,这时就看出先前冒险的价值,同样的速度层次,相隔二三十里,并不是什么不可跨越的天堑,盖大先生没有花费多少力气,便再结鬼阵,直接威胁到最前方逍遥鸟背上的两人。 数百阴兵齐声呼啸,先是以攻伐神魂之术开路,但那两人却不受影响,随即就进入短兵相接的状态。 最前列的阴兵齐齐拔刀,别无玄机,只有凛冽凶横之杀意,驾驭死阴之气,使之锋锐无匹,横空而去。 可前面逍遥鸟背上,那剑手竟然按剑不发,大有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势, 倒是身下逍遥鸟,突然猛振双翅,风火之力横空,烈焰如流,便如一团绽开的焰火,澎湃之力,强行将死阴之气驱散。 后方盖大先生眼角又是微抽,他倒不是惊讶逍遥鸟竟能为那二人所用,而是奇怪,只是短短的数息时间,那只神鸟,其挥翅发力,隐然已有法度在,难道那游蕊的通灵之术中,真的含有对逍遥鸟大有裨益的法门? 惊讶未过,视界中,那剑手却是动了。 鞘中长剑嗡声出鞘,先是七星焕彩,随即又齐齐隐没,剑锋之前,一片虚无,直至与鬼阵相接,才腾起如烟轻岚,所过之处,阴兵莫不崩解消散,其雾化剑意,精纯得令人叫绝。 “这可不是东拼西凑的玩意儿,肯定有法统在。观其剑器,近于玄门,可玄门剑术之中,这般凌厉直接的,倒是少见。” 盖大先生沉吟未果,心头忽地一激,急往那边看时,鬼阵中央,迸发出一声惨嘶,一个高有丈寻,通体幽光如鳞的阴灵鬼侯,莫名就扭曲发颤,随后炸成一团青烟,再难聚合。 万世冢鬼阵,以“王”为枢,以“侯”为纽,以“帅”为干,各有分工,各司其职,都是阵势中坚。这一击来得突兀、古怪,又击中了阵势极关键的运转处,导致鬼侯消散,运转艰难,阵势当即一乱,死阴之气的运转法度,再难维持。 怎地被剑气直入中枢?而且,一个有步虚修为的阴灵鬼侯,就这么完了? 盖大先生倒也不怒,眯眼略一思忖,万世冢上又有一道绿光放出,后发先至,落入有些散乱的鬼阵之中。 最前那只逍遥鸟头顶,突地垂下了一盏绿惨惨的四角宫灯,其骨架朱红,材质诡异,仿佛是由染血的细骨搭成,四面以白绢为底,描画出山水景致,然而个个妖奇诡谲,如妖鬼所居,四角又垂下红穗,其上分明还滴着血红的脓液。 这是盖大先生祭炼极深的一件邪器,名曰“鬼血无影灯”, 此灯绿光照人,透体而过,无有阴影,阴力损杀于无形之中,此外,鬼乃无形无质之阴物,然而被摄入此灯之后,却能给榨出血来,其意可以想见。 其四角红穗所垂落的血红脓液,便是此灯提炼出来的“鬼血”,可污一切法器,消却灵光,对生灵则破真蚀元,最是阴毒。 盖大先生性情冷硬坚韧,与这件邪器并不怎么投契,但他别出机杼,将此灯的阴毒鬼血,化入万世冢中,一方面用以反哺阴物,另一方面,也能给层层鬼阵,加上许多变化。 数百阴兵被鬼血无影灯一照,凶焰愈炽,鬼体却愈发虚无,在绿光中闪灭不定,扑杀下去,这种情况下,绝大部分修士连如何抵挡都不知道,便被恶鬼分而食之。 那剑手持剑而立,抬头上瞧,依旧没什么惊慌变现,而紧接着,那一片风火寒雾交加的混浊地带,波纹层生,一道若隐若现的长影扑出,张牙舞爪,当空又是一声长吟,自有浩荡龙威,充斥虚空。 第二十章 乘龙驭风 名动天下 中 这可不是剑术啊! 盖大先生还不至于天真到想象对手一定要使剑,可如此奇妙之景,世所罕见。看那金角黑龙在层层波纹中探出,已经结成鬼阵、又被鬼血无影灯加持的数百阴兵,便是动摇不定,漫天绿光都黯淡了好些,鬼阵威能,等于是给打消了大半。 锐气既失,再强攻下去,未必能讨得了好,盖大先生也就暂时悬而不发,将鬼阵按在那逍遥鸟顶上,此时他自然就也就明白,之前接续罡风带绊网,迟滞逍遥鸟群的长吟,是怎么一个来路。 自中古以来,龙属生灵日渐稀少,便是偶有三两只,也不成气候,像这般强悍且纯粹的天龙真意,放在哪儿都是引人瞩目的存在。 能够拥有它的人,其机缘、实力,以及相应的名气,都不会是泛泛之流,然而这个步虚剑手,一身技艺,固然是千锤百炼,从生死中磨砺而来,可看起来就是眼生,鲜明的风格,却找不到对应的名号。 难道世间还真有从石头缝里跳出来的人物? 他这里恍了恍神,却见前方逍遥鸟突然敛翅,风火之力消歇,而其巨大的身躯则变得模糊,下一刻,便消失不见。 又是穿梭虚空! 盖大先生于是知道,他已经错失了一个最好的时机,而对面游蕊和那剑手真的是胆大包天,竟然还敢随逍遥鸟进入虚空穿梭的状态。当然,换个角度想想,要躲开一位长生真人的追击,不冒险怎么能成? 可惜,今日的盖大先生,冒险情结也是相当浓重! 头鸟已如此,逍遥鸟只迟一线,也纷纷本命神通,进入穿梭虚空的状态。盖大先生深知其中压力之重,不得不再次遁入万世冢暂避,但他没有“跳车”。 这次他吸取教训,特意花费精力,关注逍遥鸟的虚空神通运使情况,尽量与之同步,减少损耗,一进一出,万世冢摇摆不定,体积已经缩得比拳头还小,但损伤比前一回似乎要好一点儿。 当然,里面的盖大先生也不舒坦,而且他不能长久呆在万世冢中,必须再化形而出,这时就见到最前方逍遥鸟背上,那剑手依旧向这里注目,金角黑龙的长影已经消失,但他的双眸便带着龙类的傲岸,丝毫不像是一个正在逃命的家伙。 盖大先生觉得这人很有意思,但不等他进一步分析其心理,下一个虚空穿梭就已经到来。 便是盖大先生道心冷硬,见此情状,也不免微微变色。 没有类似虚空神通的修士,每经过一次虚空穿梭,都是在奈何桥上打一个转儿下来,深邃莫测的虚空法则,就像是交错架在身上的利刃,稍微有一点儿偏移,就是乱刃分尸的下场,所以,古往今来,敢站在逍遥鸟背上,最终又能活着下来的修士,始终就那么几个,并不因为是不是长生真人而另眼相看。 可盖大先生坚持下来了,他的意志、能力和运气支撑了这次特殊的旅行。 如此往复七八回,早已飞出北荒区域。他必须仗持三阴无遮法身,来回变化,便是有真人修为,也觉得疲累,而这时再看那剑手,观其眼神始终冷澈坚定,精气却未有明显损耗,难道说,巫法通灵,也能把虚空神通覆盖到那两人身上? 正思忖时,他们先后进入了第九次穿梭。 在万世冢中的昏天暗地之后,盖大先生化形出来,马上又看到那双眼睛,而这一刻,双方距离拉近,大约……十里。 这样的距离,对一个步虚级别的剑手来说,简直就是触肤可及! 刚刚从万世冢出来,盖大先生固然是从未有过懈怠,可前面的惯性一时未能调整,对方又来得太快,他只能用最直接、最耗力、最强横的方式抵御, 万世冢放出阴影,一下子扩大了千百倍,鬼山嵯峨,乱石嶙峋,其上鬼影绰绰,蜂拥而出。 这是万世冢的地盘,也即盖大先生的真人界域。 界域扩张,转眼将扑面而来的逍遥鸟吞没。也在此时,那个似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剑手,拔剑前指,驾驭逍遥鸟,昂首突击。 那家伙不是愣头青,身外早放出龙身长影,长吟不休,至大至刚的天龙威煞,似乎还蕴有别样气息,令前方群鬼辟易,波开浪裂,似乎鬼山都要被他切成两半。 不管修为高低,这种全面克制自家法门的对手,总是最讨厌的。 盖大先生却只是冷眼看着,暗中抓紧时间调整有些紊乱的气机。 质性相克的确是一个决胜之机,可境界差距的影响,则更在其之上。界域之威,如入幽冥,阴阳殊途,莫看逍遥鸟还飞得动,可如今它双翅滞重,冲力将尽,再不走,就永远也不用走了。 也在此时,他与那剑手又一次对视,盖大先生突然发现,他有些看厌了那对始终如一的眼睛,到目前为止,无论事态如何演变,自己如何发力,都无法撼动其意志,甚至是一点儿波动都没有。这已经不是坚定与否的问题,而是在不在意的问题! 那个剑手,难道完全不把当前的生死搏杀当回事儿吗? 于是盖大先生发现,他很难再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去观察那个人,因此如此,他就无法准确解析对方的心理状态。 也在此刻,他骤感不妥,与他心神相依的界域,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稳定。可未等捕捉,心口已是发寒,随即骤然一痛,仿佛有个边缘锋利如刀的轮子,从那里切了进去。 狂暴的杀伐之力撞入,从缈不可见,到不顾一切的爆发,超级不对称的对比,这种感觉,像他这个层次的人,其实都很熟悉。 不复轮!天遁杀剑? 原来是天遁宗的? 盖大先生自然用抵挡天遁杀剑的方法,想局限其爆发力,但一试之下,便知不对。 那剑气形式狂暴,实则虚无缥缈,避实击虚,和天遁杀剑凝若微尘飘浮,放若火山喷发的性质截然不同。 尤其是在其防御之前,盘转回升,顷刻七转,一转比一转强绝,其玄妙变化,撕扯牵引他抵御之力的同时,还转眼蓄势到最高层,致使他的防御节奏有些跟不上,似乎有崩裂之势。 这时那剑压才倾泄而下,依旧缥缈难定,却是微之又微,又似有灵性,循他元气真煞,逆流而上,何处虚弱,何处紧要,便往何处去。 更惊人是其来势,虽是化作千丝万缕,却是尖锐犀利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其来势,便如过电一般,刹那而过,等冲击过去,心神恍惚片刻,此时方察觉,他竟然是道基浮动,有撼动根本之危。 这可真不得了! 万世冢上,一个狰狞头颅显现,咆哮如雷,带动鬼山灵波如潮,千载修行之力悍然爆发,全无保留,排山倒海一般碾压过去,自家身下逍遥鸟登时一软,差点儿就坠落下去,而那剑手也是无法抵御,连人带鸟,被远远轰飞。 只要不是历经灾劫淬炼,真形法体修炼到圆满,如此冲击,没有一个步虚修士能承受的住。 盖大先生便看到,那剑手的肢体扭曲到一个可怖的角度,看起来脊柱定然是断折,全身骨头更不知碎了多少,倒是那逍遥鸟,翻滚之时,又是双翅云展,竟是定住了平衡,飞遁远走。 但在万世冢界域灵波扩散之时,逍遥鸟群也受到压制,速度减缓,此时双方距离仍在二三十里左右,没有立刻拉开。 盖大先生正要再加一把力,却见前面已经瘫倒在鸟背上的剑手,竟是重新站了起来,被打成烂泥巴似的身体,竟然重新拼合起来,依旧挺拔笔直,持剑当胸,做的是一个防守姿态,可冷澈如昔的眼神,完全是将前面重创视若等闲。 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盖大先生“哦”了一声,不免更是讶异,更严重点儿说,简直就是头痛了。 难道这人修成了魔门的“九死魔身”,或者是玄门“上善水体”,千催百折,亦难毁伤? 细细思量,那剑手用的是不复轮的蓄力之术,攻杀之法则是有蜃楼气象,其中转折变化,又贴近飞仙一脉,至于最后冲击,蕴玄微灵性之变之一身,却化至繁为至简,集于一击之中,凶悍绝厉,纯粹杀伐,却技臻于道,不知是何来路。 当然,那承载剑意的剑器更是古怪,来无影,去无踪,似乎化入一股先天本原之内,真人界域也阻拦不住,此界焉有这等宝物? 这一击他虽是接下,表面也没什么伤处,可实际上,道基浮动,已遭创伤,尤其是最后一击,批亢捣虚,竟是破了他三阴无遮法身某个重要关窍,要再修到圆满,怕不要百年之期! 被一个步虚剑手逼到这种程度,盖大先生却是不怒反笑,如此奇人,如此劫数,才对得起他万里追击。 道基浮动怕什么,他只怕一潭死水,欲进无门! 他长吸口气,抚胸站起,盯死剑手,厉喝道:“如此剑技,真吾敌手,请问名号!” 音波滚如巨浪,听在人耳中,莫名就有昂然之气,透腑冲关,直刺天灵。稍过半息,那边亦有长笑声起,针锋相对,应道: “散人余慈,见过盖大先生!” 第二十章 乘龙驭风 名动天下 下 时值三月,春和景明,北国风光,纵不比南国秀美,却也是山绿河清,含烟吐翠。自高空遥遥望去,阳光之下,山川大地,便是蒙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绿纱,生机盎然。 值此季节,凭虚御风,把酒言欢,正当其时。 故而北地三湖之上,时有高人羽士,三五结群,或驾云气,或乘飞舟,至高空赏玩春景,交游嬉乐。 当然,北地三湖区域,向来是此界第一修行地,便是春游,也多有较技彩头,尤其是斗符、分云之流,高妙玄通,又有奇景观睹,最是受人欢迎。 此时,大约离地二十里,罡风带一处相对稳定的区域,一座八角四柱的三层楼台,便悬空而立,风铃声声,其上第三层,顶瓦屋檐均是水晶材质,光透无遮,四面围栏,八面来风,然而罡风呼啸,到此间却已是和风缕缕,甚是宜人。 便在此间,有数十人影,或端坐,或起立,或凭栏,亦有持杯而忘形者,一个个屏息宁神,仰望天穹。 高空之上,距此约有百里,正有一朵流云,缓慢移动,而云气之间,烟岚分画,层次分明,从楼台上看,那高空云气,分明就是北国山川之形,且是随着楼台飘移,所经所见,时刻变化,无不贴切。 到了一定阶段,其中甚至可见丛林鸟兽,惊飞潜行,生动活泼。 而观睹之人,神意感应,个个微妙玄通,已入化境,更能感觉,其中细节翔实,天上地下,似有感应,节节相符。于是楼台之中,赞声四起: “伊师分云妙法,已臻至妙!” “张道长符法通神,从心所欲,不愧是天传法上师。” “真是妙极,你看这斗符、分云,明明是两样手法,却是浑融一体,也亏得是夏夫人,否则如何能想出这等斗技招数?” “此回过后,怕不是又掀起一阵风潮?” “难也!也只有伊师和张道长两位,兼通技法,才能如此。洗玉盟内,有几人有此造诣?” 一片声浪之中,居于楼台正中央的两人,依旧充耳不闻。一人散发披肩,形容狷狂,此时却是揪须俯身,已然忘形;另一个道装齐整,颔蓄短须,面如美玉,此时虽是端坐,也是蹙紧眉峰,盯着两人中间的矮台,目光未有稍离。 矮台上,是一处棋盘,然而上面摆放的,不是黑白棋子,而一处处古奥曲折的符纹分形,时刻聚散,似乎无穷奥妙,化入其中。 楼台之内,也不是所有人都盯着天空,还有一些人,全神贯注观察棋盘,看其中任何一点变化,都感应大地实景,引起百里高空之上,云层流动,对其中玄妙,都是感慨赞叹,若有所得。 而楼层主位之前,纱帘层层,迷蒙不清,其中有一华服女子,手持酒爵,微笑看着这由她一手主导的情形,正要讲话,光洁眉间,便是微蹙。 但见风烟俱静的高空天域,陡然间狂风大作,有墨绿黯彩,从西而来,初时还是一线,转眼如潮而至。在楼台之上,还不觉声息,可瞬间天光遮蔽,幽绿从生,一应春景,莫不消散。 中央棋盘两侧,伊师和张道长都是身形微颤,同时伸手,拂乱了棋盘,那高空云气胜景,也自消散。 楼台之中有性急的,便是拍案大骂:“哪路贼人,搅扰我等兴致!” 似乎是专门回应他的,先后两句喝声,自空而下,云雷奋发,有灼然之志,贯于其中: “如此剑技,真吾敌手,请问名号!” “散人余慈,见过盖大先生!” 一时满席轰然。 “是盖大先生?” “哪个盖大先生?” “阴山派盖勋?” “那‘冢中人’怎地到此?” 想那盖大先生,自幼资质高绝,被宗门视为中兴阴山派的不二人选,十七结丹,四十步虚,均创下阴山派近五劫以来的纪录,随即,就继承了宗门万世冢中的“双壁”之一,双方融会贯通之后,他堪能以步虚修为,与长生真人有一战之力,曾被誉为北地最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 随后修行速度有些回落,但仍在三百年间,步入长生。自那时起,长年坐镇阴山,为掌刑长老,居于北地魔门和八景宫之间,屹立不倒,威名甚著。 像这样的人物,若是进入北地三湖,那是要清虚道德宗、四明宗、飞魂城等大宗派出相应地位的专人迎接的,可这候,他做什么来了? 这时,楼台中人才反应过来:“余慈是谁?” “他是何人,能与盖大先生相对?” “世间何时出来如此人物?” 不比楼台中人的疑惑纠结,此时高空之上,余慈长笑声传回,盖大先生仅道一声“善”,不再抚胸,露那弱态,而是直接出手。 万世冢上,显出九曲山溪,其色幽碧,水上烟气森森,自鬼山上流下,落入掌中,界域之内,便是鬼山阴冢之范围,真如九幽冥河提上了天来,迎风便长,滔滔如江河,其中怨灵挣扎,奔涌向前。 逍遥鸟都遭了池鱼之殃,一个个挣扎翻飞,可在界域之内,千里方圆,都受限制,速度一直提不起来,还不断折损,但总体受到的冲击并不大,是因为盖大先生出手,力量凝而不分,那滔滔碧水,直到余慈之前,才显出狰狞手段。 余慈面对这种攻势,自然是以天龙真形之气镇压,金角黑龙张牙舞爪,在碧水浪滔之上来回飞腾,所过之处,扭曲的怨灵纷纷化烟,难以抵御。 然而,九曲碧水仍在,大浪层叠,有碧之火,如波光聚散,浮游其上,纯粹到极致,不带半点儿邪气,浩荡而来。 当鬼法阴力化到极处,纯到极处,与天龙威煞,也就没有了谁克制谁的问题,这是以堂堂之势,化繁就简,倾压而来,拼的就是修为,比的就是境界。 面对如此攻势,正面相抗肯定是不行的,余慈脚下逍遥鸟鼓翅劲飞,要与九曲碧水拉开距离,然而后方滔滔大河生有感应,一个浪头拍起,水流激涌突前,犀利如剑确是真如剑来,森然寒透,直刺骨髓。 无论是人是鸟,都再避不过,上面余慈当即出剑,七星隐没,直似探入虚无,而所驭剑意,先与对方碧浪剑势相接,但觉对面“剑势”变化层叠曲折,又有惊涛拍岸之势,但真意幽寒,一以贯之,若是剑手,也是一等一难缠的那种。 念头至此,两边力量已经正式碰撞,七星剑柄在掌心激颤,剑刃自然也摆动不休,这就是双方修为和境界的差距,并不以他一剑得手而有所更易。 “主上!” 幽蕊在后面低呼一声,刚刚盖大先生放出真人界域,逍遥鸟钢身铁翎,几若不坏之身,余慈则是分身在此,随时聚散重组,相比之下,倒是幽蕊伤势最重,此时就缩在逍遥鸟翎羽之下,借此勉强抵御而已。 但就是这种情况,这女子也表现出让他刮目相看的强韧意志,从头到尾,没有哼过一声,而此时开口,必有所见。 余慈“嗯”了一声,不顾筋脉骨血损伤,强行握住剑柄,在对面激涌“剑势”之中,硬是找到了一线机会,剑意圆转,展开了“无瑕剑圈”,“哧”声长音,连绵不绝,碧水湍流,从张开的剑圈两侧分流而走。 看似灾厄消解,但紧接着,水光剑势又盘转而回,形成绞杀漩涡,把他连人带鸟,都给困在其中,其后九曲碧水,层叠而至,势如决堤,更如山崩,呼啸而来。 余慈却在此时,对幽蕊道:“何事?” 他的表现坚若磐石,而幽蕊的回应,也是相当冷静:“阿大气血运转已经入门,或可一用。” 余慈绝不矫情,他立刻道:“那就用!” 所谓阿大,就是座下这只逍遥鸟,幽蕊早早就给这群逍遥鸟编了号,从阿大、阿二一路叫下,至阿六为止,阿六也即盖大先生所乘的那只。 自抢登到阿大背上,幽蕊一刻都不停歇,以通灵巫术,转译余慈部分心得体会那是来自于灵犀散人、黑蛟真人、包括妙相身上,那特殊的《未来星宿劫经》法门。此即大黑天佛母菩萨驾驭六蛮山百万大妖,使之通玄变化,回溯祖脉的上乘妙法。 不能说余慈对其有多么深入的了解,但起码的,如何入门,并不是问题。对生来就是要追溯太古鲲鹏血脉的逍遥鸟来讲,如此法门,让他们全无抵抗之力,入门也入得特别爽快。 尤其是阿大,有近水楼台之利,一切玄妙,都让幽蕊以通灵巫术,翻译沟通,对灵智并不优越的逍遥鸟来说,不啻于圣人传法,直指大道,能以最有效的方式,激发其血脉威能。 一路飞腾,也不耽搁修炼,至今终于使天生气血走向,尽都纳入《未来星宿劫经》的体系,开启了先天元灵处,某个神秘机关。 血脉传承的片断,就此流出,《未来星宿劫经》的法门,自发调整,顺其自然,进入了新的层次。 当下,阿大一声长鸣,粼粼水光,铺张开来,沧浪无边。 九曲碧水与之相接,竟是为之一凝。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东海血染 太古有鲲鹏,鲲鹏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因其巨躯无边,唯借水之力,可游于北冥;借风之力,可徙于南海。故而,其驾驭风水之能,举世难匹。 逍遥鸟刚刚开发出来的血脉传承,便是风水神通。 九曲碧水实质为精纯阴煞,但其发动之势,既然沾了水形,便要受到逍遥鸟神通影响,沧浪水波之前,碧水斜引,已经成形的八面围杀之势,陡起逆流,不免有些混乱。 逍遥鸟便在此间,振翅飞起,带起水幕千丈,更有风声呼啸,吹卷水光,沥沥洒落。看似一场急雨,洒在九曲碧水之上,却使之波纹层生,如剑水势,竟然为之错乱不堪,对余慈的威胁,自然也就几近于无。 逍遥鸟再一振翅,就飞越其上。 身在局中,余慈还不怎地,可在别处,却有人啧啧称奇。 距离战场数百里,悬空楼台之中,立下一个巨大的水镜,受那边混乱的天地元气影响,镜面上偶有扭曲,却大致将盖大先生两人的争战显现出来。 楼台之中,尤其是这第三层,均是修行界第一等的人物,受人之邀,齐聚在此,赏景游玩,也是彼此交际,互通有无。不曾想遇到这一出意外,坏了游兴。 可他们调整得也快,反正也没有特别明确的目的,都是出来玩儿,随着此楼主人立起天巫水镜,便也兴致勃勃地观起战来。 此时见逍遥鸟挥翅成风雨,有人便道:“这风雨之势,竟然可使九曲碧水冲势受限。要知这可是在万世冢界域之中,我怎觉得,其间隐然已有界域雏形……诸位以为如何?” “逍遥鸟本是天地异种,若非灵智受限,期以千年,定是纵横天下的大妖,若是真有先天灵秀者,悟道通玄,拿出真人界域,也不奇怪。” “不然。” 之前“斗符对弈”的两人之一,北地三湖声名卓著的散人伊觉,生性狂狷,出言直率:“天地法则,疏而不漏。既然苍天局限其灵智,又有迁徙天瀑之法,使其有返溯祖脉之机,便不可能再给出别的出路。此必是逍遥鸟背上之人,使了手段。” 此时也有人笑:“都是散人,不知那敢做盖大先生敌手,又与伊师‘齐名’的,却是哪个?” 楼上都是明眼人,高空中两人乍一交手,便能估个差不多。知道那“余慈”修为仅是步虚阶段,故而拿来调侃。 伊觉却也不恼。他虽是性子古怪,但向来乐于提携后进,否则也不会有“伊师”的称号,嘿然笑道:“此人敢以步虚修为,力抗‘冢中人’,真有我当年几分风采。这样罢,我就赌他这回能安然遁走,名传天下!” “彩头呢?” “自然就是我那‘含翠壶’,恰好与张真人不分胜负,难定归属,就放在此间如何?” 当下就有一人拍案笑道:“只要张真人不恼,我仝续和你赌了!” 正说笑间,那边的交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逍遥鸟刚刚解封的血脉神通,与已臻圆熟的真人界域对抗,明显还是后者更有力些,在最初的干扰过后,其风雨之势,对万世冢界域的影响,就在迅速萎缩。 不过,在其体内,《未来星宿劫经》带来的巨大变化,还在以迅猛的速度进行中。在逍遥鸟的神魂最深处,一枚玄妙种子结下,与之同时,其血脉变化的讯息,也烙进种子之中,意图从早已预设的联系渠道,传递出去。 然而,由于通灵巫术始终将逍遥鸟和余慈联系在一起,作为法门的提供者,余慈也就自然成为了讯息必须经过的一个节点。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在三方元气的困锁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从中逃出,就是余慈自己,也仅仅是用了取巧的办法,灵活驾驭这片“封禁”而已。所以,讯息,还有同时带出来的力量,就这么锁入了承启天。 也使得余慈和逍遥鸟之间,产生了直接的心神联系,不需要通过幽蕊来转接。 此时,余慈的命令也下到第二阶段,逍遥鸟趁着风水神通的影响未歇,便要再次虚空穿梭。如今三阴无遮法身被破,盖大先生也很难再以遁入万世冢的方法,躲避穿梭虚空地的冲击,这无疑是遁走的最佳方式。 可这时,阴冢界域猛然一缩。 范围的变化只是表面,真正造成的影响,便是元气激荡,竟是产生了禁锢虚空的效果。连续九次穿梭,终于让盖大先生找到了一点儿脉络,以界域强行扭曲这片天域,打断了逍遥鸟穿梭虚空的神通。 这种干扰无疑只是暂时的,可他需要的,不就是这一点儿机会吗? 虚空穿梭不成,双方距离瞬间拉近,冲击不可避免。 余慈扫了幽蕊一眼,直接将太初无形剑祭起,寻隙而进。可毕竟是在他人界域之中,第一回偷袭之后,太初无形剑便不算那么隐秘了,那边盖大先生吃了一次亏,更加敏感,也有所顾忌,余慈干脆使其悬而不下,保持着威慑,而真正冲击上前的,是刚刚开启了血脉传承的阿大。 逍遥鸟在沧浪水波中,奋勇向前,可这时,盖大先生将九曲碧水收回,虚空中一个变化,却是山石崔嵬。 在界域之中,虚空置换,也只在一念之间。这下逍遥鸟的风水神通再使不出来,而盖大先生也没有给它任何反应的机会,奇石如狼牙,狰狞可怖,横在半空,使得阿大直接“撞了山”。 未等从昏眩的境况中恢复,立于万世冢之上的盖大先生,已经伸出手来,指尖所向,阴冢界域颜色愈发黯沉,淬炼到极致的阴气,吞吃一切阳属元气,包括生命。誓要将余慈和逍遥鸟,直接拽下幽冥世界。 这是阴山秘传“九幽轮指”,一旦成功,余慈、幽蕊还有逍遥鸟,都要被抽干阳气,化为阴邪之物,被收纳进万世冢中,成为阴鬼之流。 余慈有天龙真意护持,还算好一点儿,可幽蕊已经是玉体寒透,整个人便像是坠入冰窟,思维都似给冻结,但她却拼尽全力,维持着神智灵明。这并非垂死挣扎,而是某种奇妙的信心之故。 便在此时,她陡地听到一声厉喝:“走!” 幽蕊微愕,却没有任何置疑和迟疑,灵巫逾界神通开启,虚空破开,她拼命一纵,投身其中,随即不见。 盖大先生心头一紧,这是和逍遥鸟截然不同的神通模式,他也不能限制,更何况,他不并以虚空神通见长,初时的困禁起效,后劲儿就已经急剧衰减。反过来,那巫女的遁走方式,却是让他的界域封锁,出现了一个法则上的空隙。 不用怀疑余慈捕捉战机的能力,太初无形剑寻隙直进,剑锋转眼已到盖大先生脑后。 ********* 今天只有两千来字,还迟更,实在是时间骤减,力不能及。还好,只是刷新下限,不是没下限。 祝书友们新春快乐,蛇年大吉。也祝俺自己今年笔走龙蛇,写出好文来,与大伙儿分享。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东海血染 中 想到之前那一记贯刺,还有仍自浮动的道基,任盖大先生道心如铁,也觉得头皮发麻,不得不分心照顾。 可太初无形剑只是作了一个逼直的进攻姿态,刺人骨髓的锋锐之气,在盖大先生意念倾注之时,立刻烟消云散,转移了一个方位。 与之同时,他又听到余慈一声长啸,座下逍遥鸟也随声附和,海潮般的嘶鸣声中,被困拘在阴冢界域中的其他五只逍遥鸟,应是得了什么信号,都是放开气息响应。 当然,他座下这只受强力控制,刚吼了半声,便给压下,但其余四只,却四面纷飞,且每一个都用出穿梭虚空的神通,且是先后主次、上下方位、缓急轻重各有不同,便似是四个精通联手合击之术的高手,挑着他最难受的位置,接连四记重击。 虚空禁锢终究不是他擅长的本事,四次冲击过后,刚进行一半,余力就再难维持,随即崩散,逍遥鸟群也在不绝的嘶鸣声中,就此四散开来,而几乎不给盖大先生喘息的时间,穿梭虚空的神通就再次发动。 本来嘛,就是长生真人,也没可能以一己之力,捕获一个逍遥鸟群,盖大先生能够拖住鸟群这么时间,已是世间罕有,此时已经到了极限,若再主次不分,定然是左支右绌,所以,他放了! 四支逍遥鸟逐次消失在虚空深处,结伴远走,座下逍遥鸟本能又些激动,身子在发颤,旋即被盖大先生压下。在此期间,他始终没有放松对余慈那边的控制,因为那年轻人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九幽轮指的压力,一刻都没有止歇。 余慈凭借天龙真意抵挡,可逍遥鸟的生命力,却已经开始流失,冲击力不断衰弱。在崔嵬山石之间,扑扇双翅,却再难带起风雨,且群鬼扑食,此起彼落,让它艰难万分。 逍遥鸟若亡,余慈则再无抗手之力…… 盖大先生这样想着,陡然加剧了掠夺逍遥鸟生机的强度,可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余慈身形倏然扭曲,像是被风吹散的薄雾,消失在原处。 视觉上如此,可在阴冢界域之中,余慈移动的轨迹,他仍能够把握。这个意志强韧的剑手,正贴着逍遥鸟巨大的身躯,绕了一个弧线,然后他就看到,正围着逍遥鸟的群鬼阴兵,纷纷抛跌,少数半空就化为烟气,显是被余慈干掉,转眼间,硬是给清出一块区域。 逍遥鸟为此多扑扇了两下翅膀,但终究难以抵抗“九幽轮指”的攻伐,提速艰难。 不过盖大先生倒是对余慈认识更深,这种人物,当真是给点儿机会,就能兴风作浪。而且骨子就是争夺主动,不肯稍落人后。他倒是很好奇,这位剑手,还会用什么方式,来扳回局面。 正想着,逍遥鸟明显偏了一下方向。 这还要托余慈清出区域的福,而这一次转折,看起来笨拙,是本能的反应,可在盖大先生看来,却是一下子引偏了“九幽轮指”的压力中心,需要他进行小幅的调整。 可这时,另一侧的余慈同样一个偏移,和逍遥鸟的距离似乎拉开些,但却分流了九幽轮指的压力。 两次移动,有一个先后,但配合得天衣无缝,其中涉及的气机变化,以亿万计,若非精密计算,便是依仗着令人称羡的本能判断。 但有一点无庸置疑,这并非巧合。自此之后,一人一鸟便是一发不可收拾,十分之一息不到的时间,连续数次移位,迅若电光石火,每次都让盖大先生有些难受,不得不有所调整,等他回神过来,却见到逍遥鸟的速度已经提升了一线。 而余慈,正扑到鸟背上去。 这一人一鸟什么时候,竟然是心神相系,无有区隔?便如两人联手使剑,配合得天衣无缝,还有之前那四只逍遥鸟,也都类似,便是以驭兽著称的几个宗门,也不过就是这样吧。 盖大先生隐约觉得,自己捕捉到了余慈某个秘密,可这时候,最关键的问题是,那一人一鸟,冲势再起,而且看起来,九幽轮指竟然局限不住的趋势。 这没道理啊……刚刚在气机变动方向,他确实有些被动,但还是牢牢掌握局面,九幽轮指抽吸阳气的主流仍未改变,界域也给予了最大的配合,但这种滑不溜手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此时,余慈和盖大先生的方向是斜斜错开,盖大先生正好可以看到余慈的侧脸,他忽地发现,这个年轻剑手的周身气机,也有变化,这种变化直接传染到逍遥鸟身上,又与逍遥鸟正自勃发的虚空穿梭神通相和。 能与虚空神通相和的,唯有虚空神通。 盖大先生终于恍然大悟,怪不得前面九次虚空穿梭,把他逼得精疲力竭,对方却是龙精虎猛,还设下几乎致命的埋伏,原来是这个缘故。 惊讶的绝不只是他一个,在彻天水镜的帮助下,这一刻,距战场千里开外的悬空楼台上,不知有多少人发出慨叹: 一个步虚修士,竟然掌握了虚空神通! 许多人都开动脑筋,像这种消息、这种目标,运作好了,可是一笔无可估量的财富! 也在此刻,在余慈不惜暴露本人虚空神通的情况下,心神激震的盖大先生,再也拦不住一人一鸟的突击,眼睁睁看着他们开始了第十次虚空穿梭,一个敛翅,便在幽暗的虚空中消失不见。 主持着阴冢界域的他,就像是背负着厚壳的乌龟,转眼被干净利落地甩掉。 盖大先生眉间青气,已经沉如乌墨。 他想到了自己的修行那就是速度,对比强烈的速度。 自他继承万世冢后,便知阴冢威能如山,同样压力如山,从那时起,盖大先生傲视北地的修行速度,骤然狂降,三百年方步入长生,这虽然已经是上乘水准,但和之前十七结丹,四十步虚的速度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 而长生久视之后,他虽然久经磨炼,一颗道心,淬炼如金铁,不为外物所动,一应魔劫,都是远避,却迟迟无法再进一步,宗门内的先行者都说,成也万世冢,败也万世冢,一日他无法完全降伏这具历代先辈心血所聚的法门传承,就一日无法臻至更高境界。 他再怎么惊才绝艳,比历代先贤如何?比先贤合力如何? 年青时,他像一只展翅遨游的逍遥鸟,继承万世冢后,他就是一只负山的巨龟。就像现在…… 他咧嘴笑了一下,便在这自嘲的笑容里,他心神却是清澈见底,既然已经开始,那么: 就是负着山岳,也要飞出逍遥鸟的速度来! 座下逍遥鸟一声呻吟,却是展翅奋飞,同样开始了第十次虚空穿梭,可这一刻,巨鸟口鼻同时溢血,坚韧的皮骨翎羽,其生命光泽,也急剧黯淡下去。 ********* 今天回老岳家,继续刷下限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东海血染 三 逍遥鸟的虚空穿梭是天赋神通,只要精力可以支持,一天使个三五十回也不算什么,可问题是,由于没有沟通渠道,盖大先生必须时刻都保持着对它的压制,尤其在它穿梭虚空时,为了探知其神通根源,也为了安全起见,更要使出重手法,摸索其神魂元气的流向,**回下来,已造成了相当程度的伤害。 盖大先先知道,对他来说,每进行一次虚空穿梭,都是危机,都很可能再没有下次机会,而本次穿梭虚空,没有三阴无遮法身的变化,必须用更稳妥也更残酷的方式,确保成功。 万世冢的阴影降下,覆盖了逍遥鸟大半身躯,某种程度上,万世冢已经强行植入了大鸟体内,逍遥鸟惨嘶声中,前方虚空打开,巨躯一投而入。 “得!什么都看不成了。” 悬空楼台上,看彻天水镜上画面,迅速转为明亮的蓝天,本来是赏玩春景的众人,却都没了兴致。相较于年年可观的春景,已经惯例的交际,还是这种意外情况,更有意思,如今再转回,实是味如嚼蜡。 便在楼中众修士私语摇头之时,层层帘幕之后,一直少有开口的女子,以低沉的嗓音发声:“有关这位余慈,已找到些头绪,请诸位一观。” 说着,丧失最大作用的彻天水镜上,便有段说明文字显现。 “余慈,中南部陈国人氏,少孤贫,行乞为生,后拜入双仙教……” 如果余慈本人在此,看到这段说明文字,定然会惊讶于这段信息之详细,竟然将他的出身来历、在离尘宗前后的所作所为,条条列出,虽然里面有许多都是大路边的消息,未免有不详实之处,对于他在北荒的经历,也只是以怀疑的描述,稍点了几句,但如此短的时间内,收集到相关信息,实是不可思议。 不过,悬空楼台上的众人,倒是早已习惯了此地主人的神通广大,一门心思只在这信息中找寻有价值的东西。 “这余慈,原来是离尘宗的弃徒?” “说不上弃徒,不就是个外室弟子……” “我倒是记得,大约二十多年前,剑园破败一役,有个离尘宗的弟子,很出风头,一直撑到最后,全身而退,似乎就是叫余慈?” 此言一出,一些人便惊讶:“还有此事?” 剑园一役后,离尘宗和洗玉盟联手发掘其中剑仙遗产,其热潮一直持续至今,才略有消歇,只不过作为最大得益者的离尘宗,对剑园一役,一直保持着某种暧昧的态度,对里面信息,语焉不详,若余慈是如此关键人物,说不定还有用处能榨出来。 这价位,可越来越高了。 还有一些人,倒是更奇怪说话这位。 “杨师竟然会记得这种后辈。” “嗯,此子与我那位甘师侄,曾结善缘,时常听她念叨,也就有了些印象。” 杨朱平淡说话,他一身素袍,端座席后,手上却是时刻把玩一件玉,有一种不拘礼数,却不逾矩的独特魅力。 就在北荒之事的这十多年,杨朱已经成为了北地三湖区域,最锐意进取者的代名词,迈入真人境界不久,竟然挟锐气再渡劫关,此时,已是迈入劫法宗师的境界,为四明宗的座师首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杨师”之名,可比伊觉的“伊师”来得名正言顺得多! 在座客人之中,他也是身份地位最高的一个,此时就坐在首席,不管之前多么热闹,都没有开口,而一开口,就提起所有人的兴趣。一时席间又是议论纷纷,杨朱则是微笑看着,不再参与。 有切身利益相关的两位,最是热切。仝续微黑的脸膛抽动两下,虎目盯着彻天水镜,看了半晌,方道:“这么一算,此人入道才几年?” 伊觉笑吟吟的:“总不到一甲子,嗯,四十来年?” “拜入离尘宗后也就二十年吧,比盖勋不逊色到哪儿去啊。一块明珠宝玉,方回老儿也会走眼?” 有阴损的便笑:“他走眼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有人笑着响应,有人则更关心现实情况:“他们到哪儿了?仝、伊两位道兄,便是赌赛,也不能半途而废吧。” 仝续和伊觉对视一眼,倒是异口同声:“这就要看夏夫人的手段……” 这回,帘幕后面却没有即刻回应,些许的空白,让在座修士都感觉出异样,悬空楼台中静了一静,之后,帘幕后才传出声音: “诸位稍安勿躁,他们已经到了万里开外,超出彻天水镜的范围,只能中转几回,有些延迟,而且……那边也出了点儿状况。” 正说着,彻天水镜上,有关余慈的信息缩到一角,新的光影铺展开来,只不过在几片破碎的天空、山川景色间,映入人们眼帘的,却是一片刺目的血海。 楼台中,众人面面相觑:“怎么回事儿?他们两个呢?” 正说着,画面再一转,旁移了大约七八百里,人们便看到,逍遥鸟群重又聚合,只剩下五只。至于另一只…… “跟丢了?” 对万里开外的人们如何想法,盖大先生完全不感兴趣,他也确实没有分心旁骛的机会。 穿梭虚空,其实就是在那一瞬间,跳出本来世界,在无尽虚空的间隙中,寻找一条捷径,重新回归,一个不慎,远出十万八千里不说,甚至可能困死在无尽虚空的陷阱中,永难翻身。 逍遥鸟身具天赋神通,在血脉中,又有着冲击天瀑的本性传承,以此定位,方能锁定方位,百不一失,可随着生机损耗,自身血脉也被阴冢污秽,这种能力也就在急剧消褪之中。 只差一线…… 盖大先生已经看到了真界区域明媚的春光,可在此刻,座下逍遥鸟突然就崩溃掉了,生机瞬间断绝。失去了依仗,那无尽虚空之力,绝对堪比天劫,他只觉得身上一轻,已经被破掉的三阴无遮法身,根本就无法遮挡这虚空绞杀之力,也在瞬间步入崩溃的边缘。 如此绝境,盖大先生却是“哈”地一声,座下逍遥鸟,全身气血都被万世冢抽取,化为阴物妖尸,被收纳进入。 借此精血供奉,他稳了一稳,紧接着,天灵上灵光冲霄,就是无尽虚空之力,也不能扭曲,那是他不灭阳神,稍一盘转,就落入万世冢中。而他肉身,则像高温下的蜡汁,整个融化,也被收入万世冢中。 万世冢崔嵬怪石之上,放出碧焰千丈,有一尊华美王座显化出来,盖大先生便高坐其上,王座周边,万鬼慑伏,如朝拜之状。 顷刻之间,最后一层薄薄虚空屏障轰然破碎,万世冢冲入了本来世界,而前方,就是驭鸟高飞的余慈。 悬容楼台上,仝续“砰”地一声,掌拍席案,放声大笑: “九幽阴尊无上法!盖勋,老子服你啦!”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东海血染 四 阴山派是一个有着完整道法传承的宗派,而且,他们是有限几个在八景宫这类顶级门阀之外,有不只一条修行路途的大宗门之一。: 也就是说,他们有不只一种度劫秘法。尤其难得的是,只在鬼修领域,他们就有两种,一种是冥寂阴雷秘传,一种就是这九幽世尊无上法,此二者与人身修行的黑日三法身一起,并称为阴山三绝。 其中这九幽世尊无上法,正是盖大先生修炼的度劫秘法。此法与万世冢法门一脉相承,可以说,正是节制、驱役、祭炼万千阴兵,借之修行、应劫的无上法门。 该法门本是鬼修之术,借鉴了佛门神通,投入万世冢后,化身为鬼,通过修炼,借阴生阳,祭炼阴兵的同时,也可生就不灭不坏的真形法体,以此为一九幽轮回,便如转世投胎一般,是少有的能够帮助鬼修重塑肉身的修道路径。如此这般,可以辟除鬼修面临的大部分劫数。 如今盖大先生是取出本意而用之,将原有真形法体化液,融入其中,刻意使形神分离,通过艰苦修行,使之重归于一,若能完成,便能把三阴无遮法身重新修炼起来,且更有增益。 但这是半毁修行的苦行之法,阴山派修炼的人极少,他能够下这种决心,确实值得人惊奇赞叹,当然,面对一个步虚剑手,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才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要知一旦进入“轮回”,度劫、修炼就是主流,动辙数十、上百年不能分心旁顾,否则劫数降下、阴兵反噬,也不是玩的。 仝续那样夸张的姿态,其实更多的还是讽刺盖勋你至于么! 盖大先生觉得很自然,几百年来,他已经走了四遭“九幽轮回”,对这种状态相当熟悉,王座之上,他的阳神已凝就鬼身,几如实质,与常人无甚分别,而万世冢便似化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对万世冢的控制力,也达到巅峰,万千阴兵,如臂使指的感觉,真的非常美妙。 但这次,美妙的感觉却很难冲刷走心中冰寒战栗的危机感应。 在冲破那一层虚空屏障,重新锁定余慈之后,他似乎是触动了某个深藏在心中的机关,似乎是险险迷失在无尽虚空中的后遗症,让他有些触动,有所得益。 不错,对他这种境界的人来说,一次近乎蛮横的穿梭虚空旅程,带来了相当的机遇,之前分析的逍遥鸟神通,还有一直以来,对万世冢所蕴虚空法门的理解,交汇在一起,竟是灵光闪烁,一时不得止歇。 但盖大先生心里有数,这些感悟,或可形成新的神通,但在收益的“背面”,定然有着相应的劫数。 对修士度劫,此界常有一个说法,即“大劫大神通,小劫小神通”,其实除却四九重劫之外,世间劫数本无大小之分,就看修士与天地法则意志斗智斗力。 只要能在天心攻伐之前,先一步补上弱项,就算赤地万里,销熔虚空,又能如何?大劫也能当小劫过,劫后更可获益无穷;可若对自家破绽一无所知,那就真是作死了,一个妄动的念头,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 当然,人难在自知,就算是长生真人,也不敢说清楚自身每一个弱点,相反,因为强大的力量和漫长的生命,他们一旦陷入某种“迷茫”,其自生的障碍,会比一般人强大千倍、万倍,也就更难突破。 在静室闭关所不能解决的,外出修行、自蹈险地,是个不错的办法,说白了,就是借用外力,测试自己的缺憾。天劫,就是最有效、最危险、也最难把握的“外力”。 天地法则意志在寻找盖大先生的破绽,而盖大先生也在利用它,借此摆脱“灯下黑”的困境。 此时此刻,看着前方逍遥鸟背上,持剑而立的余慈,盖大先生能够感觉到,他与那个年轻剑手之间,有莫名的力量相勾连,这股力量,本就是他不远万里,追袭而来的源头,现在愈发明晰,可以肯定的是,这与劫数相关,而且,是直抵他要害的那种。 越是这样,盖大先生越是冷静,已经开启了九幽世尊无上法,余慈本人的战力,对他来说,就几近于无,但其与逍遥鸟具备的虚空神通,实在太过麻烦,绝不能再给他发挥的机会。 目光只一对,盖大先生按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击两下,低伏在他脚下的万千阴兵,其虚无的眼眶,却是齐齐亮起,与之同时,万世冢显化的体积在疯狂扩张,眨眼间,这一片不知方位的虚空中,便立起一座乱石垒垒的险峻高山。 高山之上,九曲水溪盘转而下,其色幽碧,流至山脚,随即旁引而出,化为一条茫茫大江,却是缈如烟带,绕山一周后,横亘半空,所过之处,两边徐徐显化出一片黯沉的区域。 妖异古怪的石头构成了“大江两岸”,可细细去看,那些石头更像是扭曲的雕像,无数种人身、兽躯拼凑在一起,似乎还能听到里面错乱的哀号,但再一恍惚,那哀号就又化为了大江的浪涛声。一波方从现世中来,一波又往冥境中去。 九幽世尊无上法,顾名思义,一是指“九幽轮回”,二是指能够借用九幽之力虽然没有谁能够完全确证九幽冥域、或者说是阎罗地府的存在与否,但在无尽虚空之后,确实有那么一些广袤无边,但又死寂衰败的世界,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吞噬各界生灵死后的先天印记,让他们以另一种方式,短暂或长期地存在。 这些世界,亦可冠以九幽之名,盖大先生此时,便是逆向抽取九幽冥域的力量,与万世冢的运转法则相结合,化现出更严密、更牢固的界域,在这个区域中,他只一个意念,便能将寻常修士昧去真灵,打落九幽。 只不过,意志坚定的余慈肯定不在此列, 此时,余慈仍站在阿大背上,后面是重又聚合的逍遥鸟群,且维持着相当的速度,然而阴云乌霾四面聚合,其扩张幅度更加惊人,顷刻之间,千里方圆,都纳入其中,九幽碧水,茫茫大江,上下纵横,空气已化为裹带着冰粒的寒潮,不仅是冷到了骨子里,还一直浇透心神,使分身意念的流转,都有些迟滞。 其实,盖大先生拼力追袭而至,已经有些超出原来的判断,虽然余慈和他控制的逍遥鸟群,还有一个虚空穿梭的底牌未发,但目前这种情况,虽无虚空封锁,却胜似封锁,逍遥鸟虚空穿梭发动再快,能快过念起念灭吗?而若不使用此一神通,千里路途,便是逍遥鸟,也要花上一刻钟的时间…… 所以,余慈不逃。 他手按着阿大的翎羽,感受其身躯内部,气血运转的法度,《未来星宿劫经》确是一部令人惊叹的上乘经典,阿大自入门之后,短短时间内,气血神魂已尽有法度,周身潜力徐徐激发,兼有血脉神通,若不是天生灵智有所欠缺,无法尽展其高速灵变之长,此时必是个足以纵横天下的大妖无疑。 但灵智部分,却可以由余慈这边补足在入主鬼厌,且渡过天劫之前,他也没这般能耐,可现如今,他一颗分化念头,乃是实实在在的真人境界,在认知一环上,并无本质差距,纵然如今分身投影的层次还低一截,感应、反应都有些逊色,也能将就。 目前境况下,阿大就是他赖以生存的基础,至于其他四只逍遥鸟,都还没有领悟到家,如今又没了幽蕊的通灵巫法,借着阿大和它们简单交流还成,更复杂的信息,已经没可能灌输进去了。 逍遥鸟群开始偏折方向,绕了一个颇大的弧线,这是在测试盖大先生当前的战法,也在琢磨如何才能将刚才埋下的暗手,更有效地利用起来。 万世冢所形成的崔嵬山岳之顶,盖大先生坐在王座之上,手指再次轻敲扶手,已经覆盖千里方圆的界域四方,忽有光气冲霄,煞雾弥漫,四个强绝的反应几乎同时显现。 光气煞雾之中,鬼声啾啾,分明是阴森鬼语,但因数量众多,嗡然而起,倒也别有气魄。而更实际的是,这四方四域,威压叠生,竟然有四个真人级别的力量,交错共存,还能彼此增益。 此刻又把压力齐齐聚焦,余慈只在南国远空城,遭遇“旗剑天罗”之阵时,见过这等场面,但真论严密,似乎还有所不如。 “玄门才有一气化三清之法,这盖大先生竟还能一域成四鬼?” 殊不知万世冢毕竟是各代先贤心血齐聚而成,其中鬼王级别的阴物,已经有真人境界,灵智不逊常人,且有五个之多,只是修炼法门有些缺憾,战力比真正的长生真人,要逊上半筹,可一次驱使五个真人级别的鬼王,绝非易事,大多数时候,盖大先生并不驱动鬼王,而是利用其阴力加持其下将帅之流,以鬼阵克敌,但使出这九幽世尊无上法后,盖大先生阳神居于阴冢之中,本人神通不减,更能利用阴冢法力威能,使五大鬼王俯首帖耳,发挥百分之百的实力,再辅以鬼阵,战力暴增至少十倍! 此时他分出四个,镇守四方,形成“幽冥大威天狱”的格局,这根本就是应对天劫的架势。 拿出这等手段,寻常真人修士,他也信心十息之内斩下,遑论余慈? 可这时,余慈却哑然而笑。 其实他难受得很,三方元气构建的肌体,像是软泥般来回变化,好不容易才稳住,却也是虚弱了很多。 然而,他难受、惊讶却不绝望也轮不到他绝望,这边就算给碾成粉末又如何,他的本体也还安全得很,不可能受到致命影响,反倒是这份儿经历、感悟,甚是宝贵,这让他心态不好都不成。倒是逍遥鸟群,除了阿大以外,其余那些,直接给压崩了,此时便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在山巅,盖大先生也没有胜利在望的喜悦。他神色不动,如坐关,如参禅。他只想知道,那东飘西荡,似在心头,又似在天外的危机感,究竟源于何处? 至强之时,至弱之机,那答案离他越来越近了。 也在此刻,界域一角,被红光照亮。 盖大先生心头突地一跳,这红光不是原本的路数,而是新加入进来的别样感应,其质性诡谲,很给人压力,以至于险些就混淆了原有的认知,使他心神微乱。 既然是在界域范围内,他一动念便已知晓究竟,原来他这一路穿梭虚空,已经来到北地三湖区域,现在是刚刚越过黑水河,还在北荒和三湖区域的交界位置,也是个人烟颇密集的地方。 然而红光起处,其情形便是盖大先生这样的,也要皱一皱眉头。 那里本来是一个环湖而建的城池,面积颇广,又相隔数百里,他的界域也只扫到一点儿边角,估摸着那里的居民当不下数百万,在北地三湖,也应是个比较知名的地方了。 可界域所至,却扫不到半点儿生机,反倒是那凄厉凶戾的死气浓郁非凡,倒和九幽冥域仿佛,也是因为如此,刚刚灌输了巨量九幽之力的界域,对其感应就不那么敏锐。 可当这边死气浓郁到一定程度之后,其质性骤然变化,便像是冰冷的油质上,突然弹入一朵火花,轰声爆然,其温度疯狂飙升。便是阳神化为鬼躯,便是“幽冥大威天狱”布下,盖大先生都能感觉到烧灼的痛感,几乎无视了距离的限制,一直烧到他王座之上。 便是他道心坚如铁石,那一瞬间,也看到有无边血潮,如海啸般轰然而至。在他王座之前,才破碎开来。 理所当然的,这也绝不是什么温度高低的问题,而是来自于那城池之中,纯粹到要燃烧起来的血腥杀意。其所带来的,除毁灭和死亡外,再无他物。 盖大先生又敲了敲扶手:“魔门?” 像是魔门以杀入道的路数,但如此程度的杀意,只怕是屠尽了城中百万人口,就是魔门修士,敢这么做的,也没几个。这等疯魔手段,老天爷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的…… 哎呀,不妙! 盖大先生猛醒,界域范围骤然收缩,转眼已经与那个城池拉开距离,然后他抬头,看向天空,界域之外,依然是春光明媚,可莫名就有深沉压力,孕育其间。仔细看来,光线也有了部分扭曲。 另一边,几乎被遗忘的余慈也有些疑惑:“咝,这味道够熟的呀!” ********* 本来想更三千,但有些心虚,就临时增补一千字,更得迟了,请见谅。明天肯定是没法早上更了,且日子特殊,说不定要漏一下。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东海血染 五 此时此刻,悬空楼台上的“观众”们,注意力也有些转移了,如此血潮澎湃,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兆头。 在实景的转接上,由于距离太远,彻天水镜总是有一些延迟,但在信息收集上,却是要全面得多。悬空楼台上,各路信息如流水一般送过来,供众人选摘: “位置是七河尖城,为卢舟水府和黎山门共治之所。” “城中有居民二百余万,宗门十四家。” “自前年起,城中‘青黛湖’数次湖水转赤,范围不定,城中宗门联手察探未果。” 这时候,楼台中每一个人手中,都有一份儿算得上详尽的情报,上面包括了卢舟水府和黎山门以下,各宗门值得注意的修士信息。这里无不能一目十行,也大都是人精,扫过去两眼,总能发现一些可疑之处。 当然,大部分人还是闲聊为主:“两百万人哪,横死之下,凶厉之气贯空冲霄,大劫立至,哪个不要命的敢玩这手?” “又或是天生凶物、毒瘴之流?要是哪家宗门挖矿时不小心掘了地脉,引出地肺毒气,也有前例。” “看盖勋的反应,可不像啊。” 仝续的洞府距此较近,对这边的情况也熟悉,便奇道:“就算是个三不管四不靠的地方,冯天化和蓬夺也都是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这事儿就一点儿不知道?” 冯天化是卢舟水府当代府主,蓬夺则是黎山门的掌门, 卢舟水府属于黑水河十三水府一脉。自十多年前联手发起“碧落游”之后,十三水府算是上了瘾头,每隔三五年便办上一回,如今已举办了三次,使这个原本散沙一般的宗门联盟,向心力大增,倒是有了些蒸蒸日上的势头。 至于黎山门,本身倒也罢了,但在座的都知道,该宗门仰的是哪家的鼻息。 一时众修士都看杨朱。 杨朱依旧端坐,对玉的把玩也一直没有停止,但速度似乎慢了很多,他并没有故作淡然,拿起手边情报,眉头扣得有些紧了:“若我所记不错,去年宗门也派人出来,到这里查看。” 仝续紧追一句:“有何发现?” “这倒不知,近一年来我都在闭关,几日前才出门。” 说着,他唤过身边侍酒的仆人,给他一块玉简,同时向帘幕后的夏夫人道:“此为本宗传讯标识,夫人可以本人的名义,取出相应消息。” 夏夫人道一声“善”,让身边人去办理,而此时,彻天水镜之上,又显出那在百里红潮,视角随即切了进去。凝眸去看,偌大的城池,街道之上空无一人,不闻鸡鸣犬声,唯有建筑在火焰中燃烧,红光灼目。 众修士半晌都是无语,直到最后,由伊觉打破沉默:“人呢?” 他说的不只是活人,还包括死尸。 这城里的人就算是死绝了,也该留一些东西,血迹也好,残肢碎肉也罢,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街道上干净得像狗舔一样,除了一些飘散的黑灰,再无他物。 “那些黑灰就是。”杨朱再次开口,语气略有些沉重。 悬空楼台内又静了一下,然后众人开始讨论,莫名地声音压低了好些。 “应该是有某个符阵、法阵,刻意积蓄这血潮火力,然后爆发,当然,也可能是失控,最后导致百万居民被屠……” “不不,若真是失控,城内房屋不会大半保留,我还是更倾向于有人控制。” “控制着屠尽百万人?老左,这可说不过去。” “不如,往湖里看看?” 他们说着,彻天水镜的视角也往水底而去,只是那湖水呈暗红色,有些混浊,彻天水镜也需要一些调整。同时还有一部分人很关注天空,专门要求分出一半,察看那边的情况。 “我看十有七八是‘三阳劫’,与天时相应,阴消阳长,去亡来生,与眼下情形也算相应。” “若是三阳劫,似乎和缓了些?真是那种敢屠尽百万人的魔头,未必能诛除啊。” “天心莫测,未可轻断。” 大家讨论的声息不知不觉间,又重新放大,似乎是某方不乐意看到这种场面,彻天水镜显示下,本还算安静的血色湖面忽然动荡,悬空楼台这边,彻天水镜下半部分忽地显出熊熊火焰,随后归于黑暗,显然是巫法受到了严重干扰。 幸好刚刚分离视角,水镜上半部分场景急剧转换,要捕捉湖中的变化,可才转了一半,便见赤红光影冲霄而起,撕裂苍穹,凶厉之气,便是隔着万里长途,也能感知。 楼台中没有弱者,他们看得清楚,那分明是一具熊熊燃烧的躯体,且定是人身所化。 有人便道:“罪魁祸首?” 杨朱将玉轻拍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我看倒像个不入流的可怜虫。” 这边说着,那燃烧的人影之后,又接连跳出十多个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四散开来,观其方位,隐然是形成了一个阵势,先后飞上高空。 场景摇晃,在众人的注目下,最顶上那个,直接飞入高空光线扭曲的区域,燃烧的火焰突然被压制,露出本体,并没有什么损伤,只是眼眶空无,内里晶体已经完全蒸发掉,代之而起的是两簇血色的火苗。 不用说,已是神魂失控,全凭着外入的血色邪火支撑,而多名长生真人注目,便是通过外部肌体的细微跳动,也将其气机走向判断得**不离十。 “原来的气血流转线路改变很大,且完全不照顾肌体强度……算了,也没必要照顾。” “很尖锐的感觉嘛,我敢打赌,这些家伙的内脏,差不多都给自家的气血搅碎了,不过爆发起来,大约能提高三倍?” “如此纠结于气血运转,倒不太像是魔门风格了。” 仝续指着其中一个面目模糊的人影,叫道:“哎,那个不是……嗯,叫什么来着?是黎山门的人吧。” 对他这样的长生真人来说,要记清一个中小型宗门的修士身份,真是很无谓的一件事,能有个印象就不错了,而“观众”里,确实有更清楚相关信息的人在。 杨朱在旁边不冷不热道了一声:“是黎山门一位长老,与我同宗,叫杨元庆。” “哦,对了,是姓杨没错。” 正说着,这边四明宗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按照规矩,首先要交给杨朱过目。他搭眼一扫,恰好见到某个信息,又道:“杨元庆是黎山门派来监视湖水变化的负责人。” 话说到这儿,事态就很明显了,这岂不是要捉人,却被人捉? “不是意外……还真是处心积虑呀。” 其实早在这些人影结成阵势的时候,就能完全确认了,杨朱此言,实际上是说,幕后主使没有把他们四明宗放在眼里,显然,这位锐气正盛的劫法宗师,已经有些着恼。 可万里开外的那些“可怜虫”们,绝不会因为他的情绪而有所变化,依旧以惊人的气势上冲,同时用出乎人意料的法度,有条不紊地分离天劫威能,最边的一个,还冲到阴冢界域那边去,明摆着就要祸水东引。 盖大先生也真沉得住气,看着那人影冲过来,依旧不紧不慢地收缩界域,让对方追在后面,总差一点儿,却怎么也赶不上,直到最后,莫名轰声爆燃,化为一片黑灰。 这火和前面燃烧在体外的不同,是从对方胸腔之内烧起,势头猛烈,乃是“三阳劫”的劫火在对方体内积蓄到一定程度,形成的爆发。这类劫数,固然是缺乏冲击力,但最可怕的,也在于这如春风般和煦,却可直接透入骨髓、且不断积蓄的杀伤。 “先遣者”没有成功,湖中仍未现身的罪魁祸首也不再强求,继续分出燃烧人影,也是一门心思利用三阳劫发动势头较慢的特点,想着尽可能地分解压力。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严格来讲,他已经成功了一半。 三阳劫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发动慢、范围广、持续时间长,另外,就是相当“敏感”。 盖大先生“不紧不慢”地收回界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摆脱三阳劫的影响,可是,因为那个主动凑上来的家伙,界域终究还是受到了干扰,间接“帮”湖底的家伙减轻了压力。 目前这种情况,就是盖大先生,也要谨慎行事,三阳劫既然压过来,抵御是抵御不了的,只能在劫火入体之后,及时消化、疏导,不使其积蓄到危险的程度。 而如今,他阳神转化鬼身,主控万世冢,因其幽阴质性,对三阳劫火更难抵挡,不得不分出更多力量,侥是如此,还是有部分阴兵被阳火烧化,再难起复。除了这些,已经显化的四方鬼王,也受到限制,比前面多耗气力不说,威力还下降了三五成。 意外的风险总是让人烦恼,特别是遭遇这种级别的事态,便是盖大先生也不能免俗。他嘿了一声,关注了下三阳劫的发动程度,随即将视线转到界域内,那个锐利又沉稳的剑手身上。 三阳劫下,此人也无法幸免,可观其气机,吞吐劫火,倒是爽利得很,好像很有些经验似的。 就是此人,勾起他心头感应,一路追袭而来,陷入到僵局之中。之前他觉得,这人是一份机缘,一根连线,只是一头勾着劫数罢了;现在么,他又有个念想: 这位,怕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劫数吧…… 一念既生,他忽地心头微寒。 ********* 还是少了点儿,一上班千头万绪,大伙儿见谅。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东海血染 六 盖大先生自认为已经很看得起对面那位年轻的剑手,否则绝不会发出“真吾敌手”的赞叹。可当他看着这位,在三阳劫的压力下,依旧稳若磐石,便知道,他潜意识里,还是把这位看低了一截。 一个能够在天地劫数之下,活得从容,面不改色的家伙,就算是一头猪,也要当成平生大敌来看,是用要“你死我活”的态度来面对的强者,遑论当前这位,还是个令人心悸的剑道高人? 心头的寒意似也在为此判断佐证。 在盖大先生这个层次,“知见障”永远都是麻烦,但一旦破除,仅一个认知的改变,往往会带来由内到外的大清洗。现在就是如此,当他重新修定了对余慈的认知,以前干扰他判断的东西,就像是被清水冲洗了一遍,显露出之前的思维死角。 一念既活,感应自生。 紧接着,他就做出一次准确的定位,在万世冢的深层,他发现了一个让人心胸不畅的古怪存在,已经近乎彻底地化入了阴气之中,悠游在万千阴兵栖息的阴井气池之内,也流转在各阴兵的鬼体之间。 它隐藏得是那么完美,若不是盖大先生借着转变认知的机会,重洗感应,灵明自生,恐怕会一直被瞒过去。 而现在,他却是发现了,那个东西正在不停地“进食”,每个它“游”过的地方,阴冢鬼兵所蕴的精粹死意,便少了那么一丝,相应的,他的感觉则要更糟糕一点儿。 就像是他现在面对的三阳劫,看起来劫火发动势头寻常,却是层层累积,直到最后,才来一个总爆发,由内而外,一举催毁目标。 王座之上,他眯起空无的鬼眼,千载以来的修行,丰富他的见识,在抹除了心理迷障之后,这种东西就再也迷不住他的眼睛。 这是内魔啊……死魔?! 念明如灯,悬照灵台,在盖大先生的见知里,崔嵬险峻的万世冢中,像是亮起了千百盏灯火,映照阴影虚无,不使之有半个死角。便在层层明光之中,有一个狰狞影子再也存身不住,无声挣扎,显露形迹。 盖大先生念动如电闪,阴冢界域轰然震动,这却是阴雷之法,也是驱除内魔的有效法门,那狰狞影子如遭雷击,发出一声外人难闻的嚎叫,化烟散去。 盖大先生感觉猛然一松,但表情可没轻松,相反,眉头倒是皱得更紧了些。 他是怎么中的招?追溯过往,这死魔想来还没有能耐直接侵入他心神,可却是直入万世冢的核心地带,那么唯有……逍遥鸟? 是了,唯有那只被万世冢吞吃了生机的逍遥鸟,才是孕育死魔的温床,至于谁动的手脚,也不必再猜! 他抬起头,再次和余慈对视,受到界域紧缩的影响,两人间的距离倒是越来越近了,之前万世冢中,阴雷内爆,倒是让余慈的眼睛眨了几眨,盯着他的神情变化,王座之上,盖大先生忽尔一笑:“一等神通,一等劫数……都散了吧!” 笑声未绝,万世冢上,鬼声啾啾,不知几千几百个阴影冲击过去,形成一片恐怖的鬼潮。就好像从万世冢峰顶,倾下一片大海,一个浪头打下去,又一个浪头翻起来。 而在浪潮之前,有一高逾三丈的巨大影子,头顶九旒冕冠,身着广袖袍服,漆黑如鸦,上有星月山川之形,兼有百鬼夜行之像,手持笏板,端立潮头。虽是更具体的形像看不太清,但只是站在那里,便让这一片界域如坠永夜,不见丝毫光亮。 黑暗本身就是冲击,是比介于有形无形之间的鬼潮更慑人心的力量。 对这样的冲击,万里外的悬空楼台上,便是被三阳劫和湖中玄机分去大半精力的“观众”们,也给惊了一下,他们不知道万世冢中的变化源头,却认出鬼潮之上,那巨大的鬼影,有一人便开口道破:“无日鬼王?” 万世冢世代传承,内里玄机,倒也有很多人知晓一二,尤其是这“无日鬼王”,在阴冢五鬼王中,列在首位,名头之响,绝不比盖大先生这样的传承者逊色太多。 先前笑话盖大先生小题大做的仝续等人,此时反倒是笑不出来,这何止是小题大做,在天劫临头,劫火侵扰的时候,放出如此手段,激起方圆数百里天地元气狂潮,根本就是摆出生死决战的架势。 何至于此…… 至于的。 盖大先生口发豪言,心头其实凝重未消。他察觉了死魔,也察觉了危机,这并不以死魔烟消云散为终结,事实上,他比除了余慈以外的任何人都明白,死魔没有那么容易被清除,尤其是在已经浸染多时之后,隐然与他心神勾连在一起,便如病入脏腑,急切间难以除,唯有澄静心神,细细调养,方可绝除后患,他自认为有这个本事。 可此时三阳劫在侧,劫火侵扰,外劫势大不说,要是内外劫数连在一起好比一个坚固的堡垒,平常时候抵御外敌,没什么压力,可要从里面裂出缝来,或者干脆内外勾结、开门揖盗,事情就真的难以收拾了。 他也没忘记,在此之前,已经被余慈一剑,杀得道基浮动,抵御之能,先是弱了数分。 种种因素,看起来都是小问题,但合在一处,却陡然间成了让他无法忽视的严重危机。 他又看了看天,隐藏在茫茫虚空之后的天地法则意志,是不是已经捕捉到了这个机会,开始布置一个让他越不过去的关口?这就是他要找的劫数和机缘吗? 看起来“冒险”和“危机”的感觉差不多,可主动、被动之间,已是天差地别。偏偏这一切,统统都是他自找的…… 盖大先生高踞王座之上,却是哑然苦笑,笑容尚未扩散,却被更坚韧的意志抹平。千载磨炼的冷硬道心,就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作用,让他从毫无意义的怨尤中脱身出来,将全副心神都集中到解决问题上来。 一旦跳出,心神又重归清澈,他便知道,不经意间,他已经过了一个内魔关隘,这正是他破劫而出的第一步! 由于死魔神通的勾连,界域之内,敌我两极倒是有某种心神联系,在无日鬼王铺展出的黑暗,将余慈彻底吞没前,他倒还不忘朝这边扫来一眼,正与盖大先生虚无鬼眼相对。 随后,黑暗之中,锵然剑鸣,与之共生的,则是飞腾之火光。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东海血染 七 黑暗笼罩了四面八方,不见一点光亮,不入一丝声息,如今的余慈,就是个瞎子、聋子,在对方已超出真人层次的界域压制下,被封死了一切感应途径,甚至对自身的感知,都变得迟钝起来。 一旦“忘却”自己是什么样子,模糊了肉身、神魂的印记,他的彻底崩溃时刻也将到来。而在此之前,他还要面临鬼潮的冲击,包括那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冕服鬼王。 只是,余慈又怎么可能忘记他一手打造的分身结构?别说忘记,就是将这具分身拆解成碎渣,碾上个几十上百遍,他也可以不差一丝半毫地将其“拼装”起来。 这就是他对自我的把握。 至于那汹涌而来的鬼潮,他只是将七星剑前指,黑暗中便剑意吞吐,瞬间生成无形屏障,以“无瑕剑圈”的法度,周流不息。 他这一手,对那些最不入流的阴兵鬼卒倒还说得过去,但鬼潮之中,王侯将帅级别的,可也不缺,悬殊的差距下,只一次最“轻微”的接触,剑圈防御便发生了近乎于崩溃的变形,只要再稍加一点点儿力量…… 可在这时,黑暗的虚空剧烈扭曲,鬼潮最前一线,数十阴兵忽地就燃起了火,那火不是凡火,是三阳劫火,本来爆发力并不甚强,可在余慈剑意引发下,竟是出奇犀利。 在生灭不定的火光下,黑暗中的压力不自觉便给破除,一直给束缚的阿大如释重负,长嘶声中,有些狼狈地飞遁而走。 界域的压力在加大,但限制反而降低了,因为这已经不只是余慈和盖大先生的交锋,里面还掺合进了贼老天。 余慈可从来没想着把盖大先生斩于剑下,从头到尾,设计的都是给他制造麻烦,借机脱身的套路,可他不感兴趣的事,老天爷却很想插手进来, 这种场面,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 他连感觉带猜,估摸着天地法则意志,是想用三阳劫一举灭掉两个目标,而余慈又成了桥借助死魔神通打开的缝隙,本是外劫的三阳劫火,却能直入盖大先生要害,所以,在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前,贼老天应该不会将“桥”毁掉,可一旦实现目标,“桥”的存亡也就不在其关心范围内了。 这与当年何其相似,只不过目标从妖树,换成了盖大先生,还有湖中那个莫名熟悉的对象。 由此他得到一个结论:贼老天倒是挺会懒省事儿,尽做一网打尽的算盘。 根据以前的经验,余慈一时能保无虑,但要想最后脱身,就绝不能陷入天地法则意志的节奏里,非要奇峰突出,掌握主动不可,而要做到这一点,又必须做到对局势的全面把握。 如此一来,余慈倒把注意力,放到了湖中另一个目标处,怎么也要探知那边的底细吧。 他是这么想的,却有一群人,早被吊起了胃口。 此时,湖中升起的燃烧人影已出到了尽头,那个黎山门的前长老杨元庆,也在劫火下灰灰。三阳劫依旧发动,火力入湖,湖水鼎沸,水汽弥漫,这其实也是一种消耗,但要消耗掉持续时间最长纪录超过百日的三阳劫,未免太过理想化。 巨量湖水以惊人的速度蒸发,几乎是转眼间,就掉下尺余,似乎是因此而产生了什么变化,使湖底下的罪魁祸首再也支撑不住,尖啸声中,又有人影冲出湖面。 此人破水而出,气势便与先前不同。刹那间,方圆数十里气机如焚,湖畔周边,上百幢房屋齐齐爆燃,转瞬化为黑灰。那人却停也不停,朝东方急进,速度惊人。 可在一众“观众”眼中,这不是个聪明的做法,对付三阳劫,最重要的还是耐心,要有一个禁受千锤百炼的准备,控制劫火,淬炼肉胎和意志,除此之外,再无良法。 像这样冲动,意图冲出三阳劫范围的,反而会激发劫火威能,到最后,往往会耗死在万里长途之上,少有人能得到好下场的。 这人脑子不清楚…… “观众”们便给此人做了一个断语。但紧接着,有几声短促的惊呼,和长长的吸气声,掺在一块儿,在楼台中响起来,一阵骚动之后,几十号人,先后将视线转移,最后集中到那个仅在主位之下的大人物身上。 杨朱面无表情,他也不用表明什么,具体的情况,在四明宗发过来的情报上早有显示,便是没有,以目标平日的名声,这里不认识他的,也没几个。 彻天水镜之中,那个“脑子不清楚”的家伙,身形中等,肤色略黑,颔下本有数绺长须,却已是烧了半截,可他眼眸血红凌厉,一点儿都不显狼狈,而周边数十里,空气爆鸣燃烧,像是拥着他的火焰领域,气势慑人至极。 就是这一位,虽说气度与往日截然不同,可认出后,便是杨朱,平日里见了,也要躬身下拜,称一声“师叔”,而且不是客套,是正正经经,与宗门法统相关的长辈。 终于有人叫破目标身份:“四明宗……韦统印?” 杨朱眼角一抽,随后,楼台中静寂若死。 四明宗的修行路数,一向是儒玄并重,对心性要求极高,有“移山翁”美誉的韦统印,是那种相当厚重的长者,其人早入长生,虽然一直没能再进一步,但在北地三湖区域内,声望还是很高的。 别说杨朱,就是在场的其他人,也没有几个真正相信,那个气质儒雅的老人,会是现在这种模样。 但越是这样,事态就越严重。 看着那在三阳劫火之下挣扎远去的人影,一时都没人说话,可是很多人都想起来,对他们来说,并不怎么久远的往事。 这时候,杨朱站起身来,在众人注目下,朝重重帘幕之后一礼,道:“既然出了此事,本人当前去查个明白。其间情势变化,还请夏夫人,各位道友及时告知。告辞!” 他倒也干脆,再向同坐诸修士团团一揖,直接身化虹光,往东方而去,飞不及数里,光影扭曲,倏然不见。 “都说杨郎君凭借顿悟虚空神通,一举破关,成就劫法宗师之位,如今观来,传言倒也不虚。” 楼台中,有一人这么提起,可没几个人搭理他,因为很多人都在想: 当年太霄坠地,三千星落的下场,难道要落到四明宗头上? 第二十一章 天亡人亡 东海血染 八 在诸修士眼中,飞起来的韦统印,虽说气度神态与平日大异,可眸光凝而不散,气势灼而不乱,观其周围,为了抵御三阳劫火而自然形成的界域,也是周流有序。 像他这种长生真人,又是儒玄正宗,心智之坚韧,非寻常可比,而一旦心智被毁,受到的影响也是全方位的,但到目前为止,诸人都不觉得他的修为有什么折损之处,显然神智清楚,绝不是之前分派出来的燃烧人影的路数。 这种情况……真的更糟糕啊。 很多人都想到了,在四明宗的情报中,身为长老的韦统印,正是负责与宗门与北荒交界区域事务,七河尖城也在他治下,黎山门的一举一动,更都在他控制之中。 这两年,因为城中湖水变化,引来黎水门和卢舟水府数次大规模的搜查,却都没能找出问题,偏偏还真出了大问题,此人也实在难脱嫌疑。 可要说,韦统印背叛了四明宗,以其既往性情来看,又毫无道理。如此这般,种种矛盾加在一起,以过往经验,有一个极大的可能: 天魔眷属! 只有那栽植魔种,变易人心的天魔手段,才有这等能耐,只是不知,究竟是魔门修士所为,还是域外天魔的手笔。 前者虽然严重,但大都可视为孤例;后者……其实也是孤例较多,长年登临域外,谁还没有个闪失的时候?但曾经受过上清宗灭门之冲击,北地三湖区域,对此事最是敏感,不免就想多了些。 “这韦统印,修炼的是哪路法门?看起来和魔门关涉不多……” 前面已经达成了类似的共识,眼下再一说,这里各位真人修士,也都觉得奇怪了。这里的矛盾,确实不合常理,而且他们也看出来了,要说湖底下只韦统印一个,似乎也不太对,因为三阳劫的压力,其实没有因为此人的离开,而尽数转移,还是留了相当一部分在湖中,沸腾的湖水,正显出血一般的颜色。 也在此时,杨朱抵达。 有人一直默数,从杨朱离开,到他抵达现场,花去正好十息时间。 “确实是虚空神通没错了,虽然不是自辟虚空,但从此天底下,谁还能限得住他?” 不说某些人又羡又妒的态度,天底任何一路跨越虚空的法门,也难以精确定位,杨朱出现的位置是在城西两百里处,和远遁的韦统印颇有一段距离,和盖大先生和余慈的战场倒还近些, 时间紧迫,杨朱只往那边扫了一眼,再次化虹而走。可在虹光行将消失之前,里面突地甩出一块玉玦,直投向界域中去。 “观众”们看得清楚,那块玉玦,正是杨朱手中常年把玩的那个。 盖大先生阴冢界域,化出五大鬼王,真论战力,不比一些小劫法境界的修士逊色,但层次终究不如,杨朱这一手来得突兀,又自带虚空神通,打他一个冷不防,竟然直接投入界域深处。 黑暗中,玉玦便像一颗明珠,照亮方圆丈许,像是夜间飞舞的流萤,飘飘悠悠,却是似缓实疾,不多时飞出百里距离,直落到冲击的鬼潮中。 这正是气机交错最激烈的地方,把一门心思驾驭劫火的余慈,还有专心应劫的盖大先生都吓了一跳,而这时,那团明光中又传出一道意念: “诗真旧友,还不出来!” 虽不是声音,但无论是盖大先生还是余慈,都能接收到,只不过前者茫然,而后者在怔愣之后,猛地反应过来。 诗真旧友……这不是说他吧? 也不用再回应什么,意念感知总是相互的,那边已经将他锁定,奇妙的力量透过来。余慈本待抗拒,心里忽又一动,非但不挡,反而将剑意影响的劫火稍做压制,这样一来,那股力量才真正得以发挥。 下一刻,天旋地转,等眼前景象定下之后,却已经是阳光明媚,位于阴冢界域之外,脚下的阿大也适时发出一声嘶叫。 “好啊,好一个斗转星移的小神通!” 张真人赞叹道:“杨郎君终还不脱爱材之心……” 他是比较正统的修士,对一帮人拿年轻人的性命打赌,本就不怎么能看得过去,加上这句,就是表明态度了。 仝续看了伊觉一眼,没有说话,杨朱出手,就等于是搅了他和伊觉的赌约,但人家主动沾了麻烦,都不在乎,又有张真人适时一句赞语,他还能说什么? 不提这小插曲,杨朱出手相助之后,停也未停,继续追击,转眼已到湖水上空,此时韦统印受到三阳劫火阻碍,倒还没有走远,距离约是百五十里,两边距离越发接近了。 眼看杨朱要越过湖面,楼台这边,彻天水镜骤然摇动,镜面之上,血光如海,铺天盖地。有一道虹光,破水而出,刹那间中分血海,撕裂虚空,观其轨迹,正将杨朱切过。 那速度何其之快,来得又突然,根本不给杨朱躲闪的时间。他反射性地抵挡,周围虚空有部分扭曲,而内层,气坚如钢,如此防御,已是他短时间内所能做到的最高限度,可那虹光却是一透而入,随即贯背而出。 大片血液洒下,随即气化成雾,弥漫数丈方圆。 万里之外,悬空楼台之上,众多真人,齐齐失声, 而此时,湖面已经沸腾翻滚,此时更是鼓起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巨大浆泡,而湖岸边的石堤,则是受不住接连不断的剧烈冲击,扭曲开缝,最终崩溃,血红湖水则顺势漫过已被火焰烧过的白地,流入城中。 只是这时没人会关注这个,从他们这边看,那位杨郎君,根本是被一击贯穿,难道这位北地三湖风头最劲的劫法宗师,就这么陨落?而一击致命的那虹光,又是…… 震撼未绝,又一声低哑的呼啸,虚空中几乎定格的被穿刺身影当场崩散,化为虚无,而在数里外,杨朱脸孔苍白,从虚空闪出,明如青玉的外袍,右半边已被鲜血染透,且是覆着一层火焰芒光,只是被他压制,才没有尽情燃烧开来。 可他终究还活着。 ********* 喵的,一直找不到写大章的时间,而且晚更也不合俺的初衷,这样,明天晚上的更新放到后天早上,把时间调过来吧。请诸位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