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称骨》 第一章 小米的魂魄1 我们那里将外曾祖父叫做“姥爹”。 在画眉村,几乎没有人不知道我是姥爹的曾外孙。说到我姥爹的时候,他们都会竖起大拇指,说我姥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哪怕是小孩子,也必定听家里大人说起过我姥爹的故事。 年长的人见了我会说:“你的眉毛和鼻子特别像你姥爹!” 可我不记得姥爹的样子,无法评判他们说得对或不对。 他们有的还会说:“你知道吗?要不是你姥爹,你都活不过十二岁!” 这个我当然知道。哪怕是十二岁之后,我仍然受他的庇佑。 姥爹第一次保护我,大概是我四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在姥爹家长住。 有一天,大人们都出去干农活了,只留下年幼的我和年迈的姥爹在家。淘气的我在大门口玩小石头,而姥爹在堂屋里的老竹椅上打瞌睡。那把老竹椅跟姥爹的年龄一样大,竹片经过长期的摩擦,变得澄黄澄黄,好像是铜片做的。椅子的靠背可以调高调低,可以坐着,也可以躺下。 后来姥爹去世不到一个月,历经数十年而未坏的老竹椅突然开裂,竹片散落,再不能使用。外公在姥爹坟头将它烧掉,希望姥爹在那边也能用到它。当然,那都是后话。 姥爹打一会儿瞌睡就叫一下我的名字。 门口的我就回答一声。 他听到我回应之后继续打瞌睡。那时候他已经老得走路都要人扶着了,他怕我走太远,所以过一会儿喊一声。 我还记得那天早上的阳光很好,但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一片乌云从天边扑过来,不一会儿就将整个天空盖满。世界就像一个清水池塘,那乌云仿佛是滴进来的一团巨大的墨汁,汹涌翻腾,要侵染整个世界。 我抬头去看的时候,感觉乌云已经压在了门前那棵枣树的尖儿上,压在了前面那间房子的屋顶上,好像随时就能冲到屋里来,将我和姥爹淹没。 我有点害怕,想回屋里,回到姥爹的老竹椅旁边。 就在我扔下小石头站起身的时候,前面的巷道里走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的脸有点黑,但不是正常的黑,而是像谁在她脸上抹了一把稻草灰。她脑后一对小辫子,但辫子不是软软的,却如冻住了一般硬梆梆。她的脑袋转动,脑后的辫子跟着硬梆梆地转动,没有一点韧性。那是炎热的夏季,她却穿着红色小棉袄,但没有出一点汗。 她径直走到我身边,伸出手对我说:“我们去后面的园子里玩吧。” 由于时间隔得太久,我现在记不起当时她是以什么表情面对我的。我只记得她那只伸出来的手。那是一只异常苍白的手,白得像瓷,好像敲一下就会碎掉。 姥爹的家后面确实有个园子,园子里面种了各种各样的菜。在我读住校之前,菜园里的黄瓜和西红柿都是我吃掉的。每次到了姥爹家,我首先会去菜园看看黄瓜尾巴上的花掉了没有,看看西红柿红了没有。菜园四周被围住,门口放了一捆刺,防止鸡鸭或者小狗小猫跑进去糟蹋青菜,但防不住我。 我不认识她,自然不想带她去屋后的小园子。 “就在这里玩不行吗?”我说道。 “不行。我怕你姥爹。”她小声说道,指了指屋里。 我回头去看屋里,姥爹仰躺在老竹椅上。因为这时候乌云密布,堂屋里昏暗一片,我看不清姥爹的脸,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半年后,姥爹去世,他也是以这样的姿势躺在老竹椅上,亲人们在旁边哭成一片,而我不懂死的意义,爬到他身边不停地喊“姥爹”。虽然姥爹经常坐在或者躺在老竹椅上喊我的名字,怕我跑远,但我总记不住他的容貌。 可是这个小姑娘的容貌我只见了一次就没再忘记。或许小孩子的记忆就是这样,只有零碎的,散乱的。有的不见得有意义的片段记得很清楚,有的可能重要的事情却记不起。 “跟我一起玩嘛。我叫小米,你叫什么?”她抓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 我不想告诉她我的名字,也不想跟她一起玩。因为她的样子让我有点不舒服。 我想回到屋里去,可是她的力气很大,握住我的手不松。 “你叫什么名字呀?”她又问道,语气有点不耐烦了。 我还是不敢说话。 外公说我小时候胆子很大。有一次外公他们在外面收割稻谷,只留了我一个人在家。同村的一个乡亲带了三四个人来到外公家要搬走堂屋里的打谷机。我死活不肯,抱着他的脚不让他把打谷机搬走。那位乡亲无奈解释说,他已经跟我外公说过了,外公答应了借他用一用。可我还是不肯,又哭又闹,生怕他偷走外公家里的东西。后来他只好将在水田里割禾的外公喊了回来,我这才让他们搬走打谷机。外公特别高兴,说我是个守家的家伙。 可是连三四个大人都不怕的我在这个小姑娘面前战战兢兢,连名字都不敢说。我暗暗感觉如果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她就能从我这里偷走什么东西似的。 “我把我的名字都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她凶巴巴地说道。她用力的拽了一下手,差点将我拽倒。 她越凶,我越不敢说。我将牙齿紧紧咬住,生怕一不小心将名字说出口来。 这时,堂屋里传来严厉而沙哑的声音。 “快给我滚!” 我吓了一跳。小米的脸上也露出惊恐之色。 再次回头看去,只见姥爹已经坐了起来,一脸的愤怒,嘴唇在抖,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姥爹的手抓在老竹椅的扶手上,青筋一条一条突起,仿佛是盘旋在他手上的小青蛇。 姥爹一直很喜欢小孩子,只要看到小孩子就乐呵呵的。小孩子不懂事,在他房间里撒了尿,或者打坏了什么东西,他都不会生气。 我很不解,姥爹为什么对其他的小孩和和气气,但看见小米了这么愤怒,还叫她滚。 “滚”这个字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未免太过严厉了。 虽然我知道他不是吼我,但听了他的声音,看了他的神情,我也感觉到害怕。 小米急忙松了我的手,浑身哆哆嗦嗦,几乎要哭出来。 见她这样,我突然同情起她来,觉得姥爹做得过分了,甚至为刚才没跟她玩,没告诉她名字而后悔。 “滚!” 姥爹又大喝一声,手里抓起他常用的拐杖举起来,作势要将拐杖砸过来。 我看了一眼姥爹的拐杖,再回过头来看小米时,发现小米不见了。 我没看见她转身跑掉的身影,也没听见噔噔的脚步声。 “亮亮,快进来。”姥爹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朝我招手。 我在门口流连忘返,问道:“姥爹,小米怎么不见了?”我以为她躲在哪个角落里,可是周围没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哦,她跟你说了她是小米?她怕我,我一凶她,她就会跑掉。你没告诉她你的名字吧?”姥爹关切的问道。 我摇头。 姥爹满意地笑了,说道:“这就对嘛,你要记住了,不要把名字随便告诉不认识的人。” “为什么呀?” “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 我走进屋,扶着门框看了看小米出现的那个巷道口,心想如果小米再来找我,我一定告诉她我叫什么名字,这样的话,她就不会怪姥爹刚才凶她了。再说,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她不算是不认识的人。 中午时候,大人们从农田里回来吃饭,我在饭桌上问外公:“小米住在哪里呀?” 外公显然吓了一跳,慌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摸摸我的头,问道:“你看见小米了?” 其他的人也愣住了。 只有姥爹不以为然,挥挥手说:“吃饭,吃饭,小孩子眼睛纯净,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很正常。” 第二章 小米的魂魄2 我心想,小米的脸上脏兮兮的,确实不干净。 家里人都有点怕姥爹,又见我没什么事,就没再多问。 小米在黄昏的时候又来了。 在她来之前下了一场雨。外面的一切都是湿淋淋的,屋里也有潮湿的味道。乌云渐渐散开,似乎不再压着屋顶和枣树了,但阳光还没有照下来。姥爹还是在老竹椅上打瞌睡,他的手里拿着一只喝完了的茶杯。茶杯在他的手指上勾着,好像随时都会落下来,但没落下来。 带着水气的穿堂风吹得人很舒服,吹得姥爹手里的茶杯微微晃动。 我在姥爹的老竹椅旁看一只蚂蚁顺着老竹椅的脚往上爬,爬到拐弯的地方它就滑下来,摔到地面。因为拐弯的地方被姥爹摸得光溜溜的,蚂蚁到了那里就抓不住。那是一只非常倔强的蚂蚁,摔下来了又重新往上爬,如此往复好几次。 看了一会儿,我就听见外面有咯咯咯的笑声。 我循声看去,见小米坐在门槛上笑,脸上还是脏兮兮的,辫子还是硬梆梆的,还是那身红棉袄。外面的泥土被雨水打湿了,一定非常黏脚,可她的鞋上没有一点儿泥巴。那双鞋让我打量了很久,所以记忆犹新。那是一双绣了花的红绸布鞋,鞋底是那时候常见的千针底。她将脚放在门槛上的时候,鞋底的缝纫线还看得一清二楚。可以说她的鞋底是一尘不染,干净得让人害怕。 “小米?”我怕吵醒姥爹,轻轻地喊了一声她。 她朝我招手,叫我到门口去。 我丢下那只蚂蚁,朝她走了过去。 她等我走得足够近的时候,突然伸手死死拽住我的衣服,既是央求又不容质疑地说道:“跟我一起去后面的园子里玩吧。”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我问道。 她点点头,却不说好玩的是什么。 一个人呆在堂屋里确实没什么好玩的,那只蚂蚁我也看腻了,于是迈步跨过了门槛,准备跟她一起去后园。 姥爹家大门的门槛有一尺来高,对于年幼的我来说,跨进跨出特别费劲。每次我都要一手扶着门框才能勉强将一只脚抬出去。我曾问姥爹为什么要将大门的门槛弄那么高。姥爹说这是为了挡住僵尸。我说,门槛高就能挡住僵尸吗?姥爹说,因为僵尸是蹦着走的,腿不会打弯,所以高门槛可以挡住它,不让它进来。此后一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梦见一群僵尸在门槛外面跳来跳去。 我刚跨出门槛就听到姥爹的声音。 “不要走!”姥爹喊了一声,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跑到了我身边。 小米见姥爹醒了,急忙松开我的衣服,想要逃跑。 姥爹将手里的茶杯往小米的头上一盖,小米就跑不动了。她手舞足蹈,呜呜呜地哭得很凶。 姥爹的茶杯不是普通白瓷茶杯,而是紫砂的,外面刻了一些我不认识的字,还刻了一个人一棵树一朵云。后来妈妈说,要不是我小时候把那个茶杯打破了的话,留到现在就会很值钱。就是因为后来打破了丢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上面刻的什么字,但我记得那个人的表情很古怪,那人坐在一棵松树下,仰头看着那朵云,似乎无忧无虑,又似乎很多心事。 我见小米哭的声音很大,顿时很紧张,怕她家里人听到哭声了找过来,怕她的家人会责骂姥爹欺负一个小孩子。 可是姥爹对小米的哭声一点儿也不在意,依旧很凶地吼道:“叫你滚你不滚!现在别怪我下狠手!” 小米哭得更厉害了,撕心裂肺的。 姥爹一手捏着茶杯的把,一手摁住茶杯的底,“嘿”了一声,使劲将茶杯往下按。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记忆尤深。 姥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他顺势蹲了下来,将紫砂茶杯摁在了地上。 小米不见了,但她的哭声从紫砂茶杯里传了出来。 我像看变戏法一样看见姥爹将小米摁进了他的茶杯里。 这时,外公提着茶壶从农田里回来了。那时候西瓜很贵,大家都带茶水到田间去喝。外公是回来打茶水的。他见了这一幕,慌忙将茶壶往地上一丢,把我抱进了屋,叫我不要看,还捂住我的耳朵不让我听小米的哭声。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看见姥爹的老竹椅下面多了一个瓦罐。 我端着饭碗心不在焉地吃着,眼睛总往老竹椅下面瞄。直觉告诉我,那个瓦罐一定有什么特殊用途。 外公外婆不断地朝我碗里夹菜,想将我的注意力移开。 姥爹却无所谓地笑道:“让他看吧,没事的。”然后他对我说:“小米在那个瓦罐里面,今天晚上我要你外公把它埋到后面的园子里去。你以后想看她,就去园子里看她。”姥爹说这话的时候有气无力地坐在老竹椅上,估计刚才小米让他耗费了所有的力气。 而那个紫砂茶杯又在他手里喝茶了。 要是在冬天的话,茶杯上的小人便会看着蒸腾而上的水汽了。 吃完饭之后,外公不想让我跟着他去后园里看他埋瓦罐,说怕吓着我。姥爹却将手一挥,说:“让他去看吧。你不让他去看,他在梦里也会去看。” 有了姥爹的准许,我便跟在爷爷后面,看他在园子里挖了一个坑,然后将瓦罐放进去,再掩上土,最后从茅房里弄来一粪勺的大粪堆在上面。 我问:“为什么要堆大粪在上面啊?” 外公说:“大粪是秽物,能镇住邪气,免得她又跑出来。” 我又问:“她到底是什么?”此时我心里已经知道她不是普通小孩子了。普通的小孩子是不可能被一个茶杯装进去的。 外公说:“她是小米。”外公明显在敷衍我。在同样的事情上,外公对我总是遮遮掩掩,姥爹却好像无所谓。后来妈妈说,外公怕我被不干净的东西伤害,所以有意让我远离,而姥爹熟读易经深通八卦,比外公强十倍百倍,对保护我有十足的信心,所以不在意我接触那些东西。 我不高兴地说道:“我知道她是小米。我问的是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外公只好说道:“她是小米的魂魄,骗走过很多其他小孩子的魂魄。要不是你姥爹把她抓住,现在你的魂魄也跟着她跑掉了。” 这便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被姥爹保护。 那时姥爹八十一岁,我四岁。 从那之后,我每次进后园都会去小米那儿看看,多余地担心那里会出现一个洞,担心瓦罐破了或者不见了。外婆发现了我的小心思,于是在瓦罐的位置种了一株黄瓜苗。那株黄瓜苗长得很快,像活的小蛇一样顺着瓜架往上蹿。瓜架是几根插在泥土里的竹子搭起来的。有时候细小的竹叶青蛇会出现在瓜架上,不知道是从地面爬上去的,还是从高处的树上掉下来的。那株黄瓜藤的尖儿就像小蛇的头一样撅起,常常吓到偷黄瓜的人。 外公看到那个黄瓜藤的尖儿,就笑道:“小米还不服气呢。” 后来我上了中学,离姥爹去世接近十年了,有一次外公摘黄瓜的时候又说一句“小米到现在还不服气呢”。 差点忘记这件事的我立即想了起来。那时候我已经知道小米是什么了。 小米是化生子的一种,叫尅孢鬼。我们那边有的大人骂小孩就骂“你这个化生子!”这是一个非常恶毒的诅咒。因为只有不幸夭折的年轻人才被叫做化生子。夭折的人一般不举行葬礼,多是用几块普通木板钉成长方形木匣将死者收殓,这种木匣被称为“火匣子”。早上死,下午即抬上山挖坑埋葬。埋葬的地方则叫做“化鬼窝”。 十二岁以下的小孩死亡,则被认为是“诓人的鬼”投的胎,专门来阳间哄人的,让人辛辛苦苦喂养一番之后却失去所有,所以人们认为它来人间是为了骗吃骗喝。埋葬之后,用一只土筐子倒扣在坟头上,防止它再次诓人,害人徒增痛苦。 尅孢鬼就属于“诓人的鬼”中的一种,却比化生子更为可怕。因为它年龄小,一般此鬼出现在小孩子面前较多,小孩也会看见他们,所以大人们有些时候会看到小孩子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其实是在跟它聊天。此鬼对小孩较为危险。 不过,尅孢鬼中也有好有坏,好的仅仅跟小孩玩玩而已,坏的玩着玩着就把小孩的魂魄带走了。 尅孢鬼不只是自己诓人,还使得其他正常小孩也诓人,所以尤其可怕。 那次要不是姥爹在堂屋里守着我,我的魂魄就被小米带走了。 第三章 烟铁匠1 但是小米被埋之后不久,有一次我无意看到姥爹鬼鬼祟祟拄着拐杖艰难地去了后园,他站在小米被埋的位置小声地喊小米做“姥姥”。 小米是姥爹的姥姥吗?我又惊又怕。 “姥姥,你先委屈着吧。”姥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 我急忙在姥爹出来之前溜掉。 外公说小米在来找我之前,已经带走过附近村里好几个其他小孩的魂魄,但她没带走过画眉村的小孩。 我问外公,她以前不敢来画眉村吗? 外公说,不是的,她来过,但那次失败了。 让她失败的人,正是我的姥爹。这恰好应证了我在后园里看到那幕之后的猜想——他们之间早就认识。 姥爹从她手里救下的小孩外号叫长沙猪崽。 这个小孩之所以叫长沙猪崽,就是因为经历了这件事。 我见过长沙猪崽好多次。他家离姥爹家不远,且只比我大两岁,所以每次我来姥爹家,他会过来找我玩。外公和妈妈都叫他做长沙猪崽,他自己的爸妈也这么叫。每次他跟我玩得忘记了吃饭的时间,他的妈妈就会跑来喊:“长沙猪崽,快回家吃饭!”因此,我也跟着叫他做“长沙猪崽”,到后来倒忘记了他的真名。 长沙猪崽在四岁多的时候,也遇到了小米。 长沙猪崽的妈妈说,那次都怨她。那天中午吃完饭,她就去了别人家打麻将,将长沙猪崽一个人放在家里。 等麻将散场,已经是傍晚了。她回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长沙猪崽一个人玩得很开心。她没在意,去了厨房淘米准备做晚饭。 淘米的时候,她听见长沙猪崽好像在跟谁说话。她以为是长沙猪崽的爸爸干完活儿回来了。她连忙走了出来,却发现屋里除了她自己和长沙猪崽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她奇怪地问她儿子:“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她儿子回答道:“小米。” 她没听说过村里还有叫小米的孩子,又问道:“小米在哪里?” 她儿子回答说:“小米躲起来了。” “她躲起来干什么?” “她跟我玩躲猫猫呀。”她儿子一边说一边从这间房跑到那间房,咯咯咯地笑得特别开心。可自始至终只有她儿子一个人跑来跑去。 她心想或许是别人家亲戚的小孩来这里玩,又没在意,回到厨房切菜去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长沙猪崽的妈妈发现长沙猪崽口味不好,不想吃饭。她问长沙猪崽是不是不舒服,长沙猪崽不吭声。 长沙猪崽的爸爸见长沙猪崽两眼无神,便问道:“他是不是想睡觉了?” 她摇摇长沙猪崽的肩膀,问道:“你是不是想睡觉?” 长沙猪崽还是一声不吭,表情恹恹的。 还是长沙猪崽的奶奶有些见识,她推开儿子儿媳,蹲在孙子面前,摸了摸孙子的耳朵,发现耳朵蔫儿吧唧的,又摸了摸孙子的头发,发现头发有点黏,然后说道:“这孩子可能走家了!” “走家?”长沙猪崽的爸爸妈妈都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奶奶问道:“你们下午有没有发现孩子不正常的地方?” 长沙猪崽的妈妈回想了一下,这才觉得长沙猪崽一个人玩的场景有些诡异。她不敢隐瞒,忙将下午她看到的情形说了出来。 奶奶听完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说道:“糟了!孩子的魂魄被小米带走了!” 长沙猪崽的妈妈诧异地问道:“小米是谁?” 奶奶唉声叹气道:“我哪里知道小米是谁?孩子说他在跟小米玩,小米肯定是专门骗小孩子魂魄的小鬼。” 长沙猪崽的爸爸妈妈顿时失了主意,忙问奶奶应该怎么办。 奶奶立即抱起长沙猪崽往外走。 长沙猪崽的爸爸妈妈面面相觑,然后问道:“妈,你要去哪里?” 奶奶说道:“快去老秀才家,或许孩子还有救!” 姥爹是前朝的秀才,要不是姥爹的父亲阻挠,姥爹还可能轻松考上举人。村里老人大多叫姥爹为老秀才。 长沙猪崽的奶奶将他抱到姥爹家后,姥爹又将长沙猪崽的头发耳朵眼睛还有手指检查一遍,说道:“孩子的魂魄确实走家了。他头发黏,耳朵蔫,眼睛没神,手指头发皱,都是走家的表现。” 长沙猪崽的妈妈两眼一闭,人如被突然砍断的树一样往地上倒。他的爸爸急忙扶住她。 “还有办法把魂魄找回来吗?”他的奶奶一双眼睛迫切地看着姥爹。 那时候姥爹的身体还不坏,他把手一挥,说道:“幸亏发现得早。要是过了明早鸡叫的时间,纵使我再大的能力,也没有办法让他的魂魄回来。” 他的奶奶一双干瘦如鸟爪的手抓住姥爹,颤抖着说:“那就是还有救,是吧?” 姥爹说道:“是的。你别激动,先把孩子的生辰八字告诉我,然后拿把剪刀把孩子的十个手指甲十个脚趾甲剪下来,再剪一小撮头顶的头发。剪好了给我。” 长沙猪崽的奶奶急忙按照姥爹吩咐的去做。 姥爹则找来一块红布,用毛笔在上面写下长沙猪崽的生辰八字。待他的奶奶将手指甲和脚趾甲还有头发拿来之后,姥爹将那些东西一并包在红布里。 姥爹将那个红布包交给长沙猪崽的奶奶,说道:“你拿着这个去铁匠家里,把这个东西偷偷丢进烧铁的火炉里烧掉。最好不要让铁匠知道,这东西会使他打出来的铁变形,他会生气的。但这么做可保你孙儿平安无事。” 于是,长沙猪崽的奶奶揣着红布包去了铁匠家。 铁匠白天也要干农活儿,烧铁打锄头镰刀耙齿的事儿只能在吃完晚饭后做。因此,长沙猪崽的奶奶去的时候并不算晚。铁匠正在家里敲得叮叮当当响。长沙猪崽的奶奶按照姥爹的吩咐将红布包偷偷扔进了铁匠的火炉里。 铁都能烧成铁水,火炉的温度自然非常高。红布包一丢进去就立刻烧透了,很快成了粉末。 长沙猪崽的奶奶刚从铁匠那里回来,长沙猪崽就已经好多了。他的眼睛渐渐有了光,头发散开了,手指变得饱满,耳朵恢复正常。 长沙猪崽见他奶奶进来,喊了一声“奶奶”。 他奶奶立即扑在他身上,抱着他一边摇一边喊:“我的心肝尖儿啊!你可回来了!”她哭得老泪纵横。 他的爸爸妈妈也哭着向姥爹道谢。 他的奶奶搂着他哭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然后问道:“你告诉奶奶,你刚才去哪儿了?” 长沙猪崽说:“小米带我还有几个小孩子去猪圈里玩了一会儿。” “你们去猪圈里玩什么?”奶奶问道。 “玩躲猫猫啊。小米叫我们躲在猪肚子下面。”长沙猪崽说道。 长沙猪崽的话似乎点拨了姥爹,姥爹忙问长沙猪崽的奶奶:“你们家猪圈里的猪是不是快生小猪崽了?” 长沙猪崽的奶奶说道:“是啊。肚子已经滚圆滚圆的了,估计就在这几天出栏。”出栏就是猪婆生猪崽的意思。 姥爹转头去问长沙猪崽:“你说还有几个小孩子,到底是几个啊?” 长沙猪崽掰着指头算了算,说道:“八个。” 姥爹问道:“八个算不算你和小米?” 长沙猪崽点头说:“算。” “你认识其他的小孩子吗?” “不认识。” 姥爹叹息道:“还有六个孩子救不回来了!” 深明大义的奶奶急忙说道:“老秀才你只要能救下其他孩子,我的猪婆生不生猪崽都没事的。我不在乎这点钱。” 姥爹摇头道:“没有用。其他小孩只能用同样的方法救回来,但是没人知道那些小孩是谁家的,弄不到生辰八字。就算弄到了他们的生辰八字,也没有那么多铁匠那么多火炉。要是把好几个红布包丢进一个火炉里,火炉都会熄掉。” 第四章 烟铁匠2 第二天早晨,猪圈里的猪生出了小猪崽,一共生了七个,其中有一个生下来就是死的,刚好符合长沙猪崽说的六个孩子。 又过了几天,附近村庄相继传来小孩子过世的消息,姥爹打听了一下,刚好六个。 长沙猪崽的奶奶不敢养那六个猪崽,偷偷将它们背到山上放了生,又将那个死猪崽埋到了山上。 那只猪婆是由当时非常受饲养户欢迎的“长沙仔猪”养大的,所以经过此事之后,画眉村的人都叫他做“长沙猪崽”。 铁匠听说此事后大吃一惊。 铁匠说,那晚长沙猪崽的奶奶来了铁匠铺之后还来了一个人。当时想想以为没什么,现在想来心惊肉跳。 长沙猪崽的奶奶进铁匠铺之后,铁匠并没太在意。因为平时有不少邻里乡亲来他的铁匠铺,有的是来买铁具,有的纯粹看热闹。特别是小孩子,对拉风箱和烧铁水还有敲热铁非常好奇,常常坐在铁匠铺后屁股就像被粘住了似的不肯走。好多家里有小孩的大人来铁匠铺是来找晚了没回家的小孩的。 长沙猪崽的奶奶来铁匠铺后左顾右盼,铁匠以为她是来找她孙子的,就没搭理。 长沙猪崽的奶奶在火炉旁边转悠了几圈之后离去了。铁匠以为她在这里没找到孙子,要去别的地方找。这情景在铁匠铺太常见,所以铁匠也没在意,更没有伸长了脖子去看看火炉里是不是被扔了什么东西。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大铁墩上面的热铁上,俗话说趁热打铁嘛,要是过了热度,铁的形状就难打出来。他一手握着小铁锤,一手握着铁钳,将红色越来越暗的铁块翻来覆去地敲打。他儿子两手握着大铁锤。他在某个地方敲一下,他儿子就在指定的地方重力捶打一下。 锤子下面的铁还没有打好,门口又一个人来了。 铁匠瞥了一眼那人,心中一惊,小锤敲错了地方。 “停停停。”铁匠急忙制止,可是已经晚了。铁匠的儿子一大锤敲下去,铁片就走了样。 铁匠的儿子很少见父亲出现错误,见父亲喊停,惊讶得两眼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铁匠用铁钳夹着走样的铁片,将它放回火炉重烧,顺手抓了一点炭粉撒在铁片周围。 他儿子还没将大铁锤放下,质疑地问道:“爹,以前不是这样打的啊?怎么打到一半就停了呢?” 铁匠指了指门外,说:“有客。” 他儿子一惊,慌忙收了铁锤进了里屋。 “有客”是铁匠跟他儿子的暗语,意思是有不干净的东西来拜访的意思。铁匠的眼睛经过火炉的淬炼,已经跟小孩子的眼睛一样透彻清明,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事物。他儿子跟他学打铁的年头还不久,眼睛还浑浊。铁匠能看见的,他儿子不一定能看见。 铁匠曾跟儿子讲过,人生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撑船的,船行风浪间,随时都有翻船丧命的危险,如同在生死苦海,所以苦。打铁的,日夜在炼炉旁忍受炎热,活着就如同身在火炼地狱,所以苦。磨豆腐的,三更睡五更起,围着磨盘转,做驴子的工作,赚仅能糊口的小钱,如同在畜生道,所以苦。 因为这个特点,有些不干净的东西错把铁匠铺当做了阴间的地狱,常常出现鬼魂走错门的现象。弱的鬼魂怕火,往往被火红的铁吸收,被凝固在铁具里。这样的铁往往成为废铁,怎么打都打不成农具的形状,只能丢掉。有的鬼魂很强大,不怕火焰和红铁,铁匠只好想办法将它哄走。 这次门口来的“人”跟铁匠以前遇见的不一样。这“人”身高太高,站在门外走不进来。铁匠只看到了它的身体,没看见它的头。它比门框要高出一大截,像踩着高跷的戏子一样。 铁匠见儿子躲起来了,便对那“人”说道:“你把头低下来就能进来了。” 那“人”果然低下头钻了进来。 铁匠这才看到它的全貌。它穿一身青色长袍,如同解放前的私塾教师,青色长袍上有暗藏的纹路,在火炉的光下忽明忽暗,像是花纹,像是云纹,又像是活的。它的脸很瘦长,如马脸。 “请问你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我这里是打铁的。”这是铁匠遇到类似情况后常用的第一句话。很多误闯而入的鬼魂听了之后立即发觉确实走错了,一言不发便离去。 但这个马脸长袍的“私塾教师”反应不一样,它看了看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那个散发强热的火炉上。 “我要找的就是这里。”它说道。火炉的光映照在它的眼珠上,跳跃不止,仿佛那是从它眼睛里发出的光芒。 虽然它的回答出乎意料,铁匠并没有方寸大乱。以前不是没有这样的鬼魂。有的性格倔强不愿认错的鬼魂即使看出这里的风箱火炉明明是打铁的,仍然一口咬定这里就是它要来的地方,非得坐到天明再走。 铁匠好声好气道:“那你是来这里买我的东西呢?还是找我有什么事?”铁匠知道鬼怕恶人,遇到一些蛮不讲理的鬼,他大喝一声或者破口大骂,加上他多年打铁使得身体阳刚十足,鬼魂伤不得一毫半分。因此鬼魂在被大骂后大多会悻悻离去。 铁匠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个马脸长袍的衣装和举止非同一般,看来不是寻常的孤魂游鬼,是不能用寻常方法驱赶的。 “我不买东西,也不是找你有事。”它说道。 “那你来做什么?”铁匠诧异道。 “我来找一个忘记了回家的孩子。”它的眼睛一直盯着火炉,没有找人的意思。 铁匠说道:“刚才有个老太太来这里,好像也是找没回家的孩子,但是这屋里除了我之外什么人都没有。我看,你去别的地方找一找吧?”因为马脸长袍太高,铁匠只能仰起头来跟它说话,一会儿就觉得脖子受不了。马脸长袍则明显束缚得很,低头含腰,好像彬彬有礼的谦逊模样。 马脸长袍说道:“那个孩子就在这里。麻烦借你的铁钳子用一下,可以吗?”说完,它将一双手从长袖子里伸了出来。 铁匠见它的手比自己常年打铁的手还要粗糙,纹路很深,指甲边沿一线漆黑如污垢的东西,指甲很厚并发黄,还一层一层的。个别指甲还如烧坏的龟壳一样裂开。 铁匠将手中的铁钳子递给它。 马脸长袍接过铁钳子,走到火炉旁,用铁钳子在通红的火炭中拨来拨去,像是寻找什么东西。 铁匠心想,就算有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也早烧成了灰烬。 出乎铁匠意料的是,一个黑色如老鼠的影子突然从火炭中窜了出来,围着铁钳子团团转。马脸长袍另一只手立即朝火炭拍去,就如拍栖息在饭桌上的苍蝇一般。 铁匠心中一惊,冒出冷汗。 嗤…… 马脸长袍的手上冒出一丈青烟。铁匠嗅到了肉被烤糊的难闻气味。这烤焦的气味顿时充斥整个房间,就连躲在隔壁的铁匠的儿子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马脸长袍将手缓缓缩回,那个老鼠一般的东西在它的指缝间挣扎。 它的视力似乎很差,它将手伸到鼻子下面的地方看了看,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满意的笑,然后将铁钳子还给铁匠。 “就是他了!”马脸长袍说道。 接过铁钳子的铁匠发现铁钳子冰凉冰凉的,连刚才还有的热度都一点儿不剩下,何况马脸长袍还用它在高温的火炉里拨弄了半天。 马脸长袍小心翼翼的抓着那个挣扎的小东西,转身弯腰要钻出门去。 它的脑袋刚伸出门外,又缩了回来,然后扭头对铁匠说道:“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答应。” 铁匠巴不得它快点走,立即点头道:“请说。” 它说道:“拜托你跟你们村的老秀才说一下,以后不要动不动就驱使我来办这些蝇虫小事。” 铁匠说:“好的。” 马脸长袍这才走了。 铁匠见它走了,忙叫儿子出来继续打铁。因为第二天要跟订了物件的人交货。可是之后的铁块变得像砖石一样脆,捶打的时候不是断了,就粉成了渣。怎么打怎么不成。铁匠只好停下来,决定第二天早点起来再打。 因为第二天忙于补上头天晚上没打的铁具,铁匠将马脸长袍的交代忘记了,所以一直没有跟姥爹说这事。 第五章 烟铁匠3 长沙猪崽的事情传开之后,铁匠找到姥爹,请姥爹以后不要叫人往他的火炉里扔东西,这样影响他打铁交货,会打坏他祖传铁匠的招牌,会让他丢了以此为生的饭碗。 为了帮一个人而影响另一个人的事情不少发生,这是让姥爹有时候不得已拒绝前来求助者的原因之一。好在姥爹名望不错,有些人便谅解了姥爹。 长沙猪崽是救下来了,但姥爹得罪了铁匠。姥爹叫长沙猪崽的父母给铁匠送了点东西作为补偿。 长沙猪崽的父母给铁匠送了一条上好的烟。铁匠舍不得抽,将烟藏在衣柜里。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马脸长袍又来到了铁匠铺。 这次它嘴上叼了一个长长的烟斗。 铁匠问道:“又有忘记回家的小孩子吗?” 马脸长袍摇摇头,将烟斗从嘴上抽了下来,在打铁的大铁墩上敲了敲,说道:“我是来借火的。” 铁匠忙拿出一盒火柴来,刺啦一声将火柴梗划燃。 马脸长袍摇摇头,说:“你这火太小了,只有你家火炉上的火才行。” 铁匠便道:“那你去火炉上点吧。” 马脸长袍又借了铁匠的铁钳子,在火炉里拨弄了片刻,然后突然记起了什么一样愣了一下,说道:“光想着点火,我忘记烟斗里没有烟叶了。”说完,他斜眼看了一下铁匠。 铁匠吓了一跳,以为它这次来意不善,说不定是老秀才故意让它来找麻烦的。他上次责备老秀才使人往火炉里扔了东西,老秀才肯定生气了。老秀才自己不便出手,免得邻里乡亲说闲话,便指使这马脸长袍来找茬儿。 铁匠后悔不迭。 “我听老秀才说,你这里有上好的烟。我能不能抽一点?”马脸长袍说道。 听了马脸长袍的话,铁匠更坚定地认为它是姥爹派来报复的。 他急忙去里屋从衣柜里取了那条烟来,拆开之前舍不得拆开的纸壳包装,然后递给马脸长袍。 马脸长袍从拆破的纸壳里抽出一根烟,说:“用不了这么多。” 铁匠不敢收回,仍将整条烟举起。 马脸长袍懒得劝他,自顾捏碎了烟条,将里面的烟丝搓成一团塞在烟斗的孔里,然后用厚指甲的手指往里摁了摁,将腰弯得更低一些,屈下身子,将烟斗往火红的炉火里送。它的嘴巴用力一吸,脸颊的皮肉往里凹陷得很深,像个小坑一样。这样它的马脸显得更加瘦长。 恍惚间,铁匠真以为是一匹马在他家里吸烟。 马脸长袍每吸一口,火炉的火炭就暗淡一分,仿佛里面的热量都被那个烟斗吸了去。多吸几口就会将火炉吸灭了。 它是要让我家的火炉烧不起来吗?铁匠忧心忡忡地想。 马脸长袍吸了几口之后停了下来,将烟斗从口中拔出,然后将烟斗的大头拿在手里,将烟嘴对准火炉中央。 它要干什么呢?铁匠想阻止却不敢。 马脸长袍将烟嘴插进了火炉,然后将整支烟斗插了进去,最后用铁钳子拨动火炭将烟斗掩盖。 “谢谢你的烟。”马脸长袍说道,然后离开了铁匠铺。 马脸长袍走后,铁匠急忙用铁钳子扒开火炭,可是没有找到烟斗的影子。铁匠急忙叫儿子出来拉满风箱,也没见火炉熄灭。他试着打了两把锄头,捶打和淬火都没有出问题,没有变形,刚度恰好。铁匠甚至认为这是他打得最好的两把锄头。 但将锄头拿到鼻子下闻了闻,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自那晚之后,铁匠打出来的所有铁具都有烟味,但是质量比以前要好了很多倍。锄头锄两三年而不卷刃,镰刀砍两三年而不崩缺。除了菜刀因为烟味有点影响销量之外,其他的农具颇受欢迎。原来跟他竞争的几个铁匠铺生意一落千丈,幸好还有菜刀这一项勉强支撑为生。而他获得了响当当的“烟铁匠”的称呼。 铁匠到姥爹家登门拜访,感谢姥爹。 姥爹笑推不知实情,叫铁匠不用挂念。铁匠送的东西一概不收,叫铁匠拿什么来就带什么回去。 从此铁匠对姥爹的钦佩又多了三分。礼品姥爹不收,他就送他亲手打造的铁具,耕田的时节送耙齿,种地的时节送锄头。凡是应季节需要的铁具,他没有不送的。 后来有一次姥爹主动要求铁匠送他一样东西——九连环。那是姥爹将小米抓起来之后的事情了。 铁匠问,您要这个干什么啊? 姥爹说,小米喜欢跟小孩子玩也是因为寂寞,我把她禁锢起来了,她就像坐牢一样。我送一个九连环给她,让她排遣寂寞。什么时候她能将我给的九连环解开,我就放她出来。老话说,解不开的歧中易,摘不下的九连环。倘若她解不开,也能打发打发时间。 姥爹画了一张九连环的样图,叫铁匠照着做。 铁匠给姥爹做了两个。 姥爹将一个埋在小米的旁边,一个挂在墙壁上。 姥爹曾将墙壁上的九连环取下来让我玩,我从来没有解开过。外公妈妈试过,也解不开。 可是姥爹三两下就解开了。他说:“总想着解决问题的话,或许会越来越麻烦;要是退一步避开问题,或许问题就会消失。” 我们央求他告诉解开的办法,姥爹不肯。他有他的理由:“人生很多道理你们知道是正确的,但不会理解。所以告诉了也是白告诉了。只有你自己经历了悟到了的道理,才是好道理。” 这也是姥爹在外公十八岁之前不传授任何本事给外公的原因。他要外公先去理解世事,说只有先经历人间百事,理解人间百态,才能很好地运用他传授的本事。 姥爹说他原本有意放过小米。但是小米黄昏时又来了,这才让姥爹拖起年迈体衰的身子将小米禁锢起来。 外公见小米是冲我而来,劝姥爹将小米杀死,免得留下后患。 姥爹不同意。 他说,这种事情还是越少程度干预越好,我救了长沙猪崽,小米对我怀恨在心,所以来找我曾外孙。这就是因果。倘若我把它杀死,说不定这个因又会引起其他的果。这样循环下去,何时是个头? 其实姥爹在教外公方术的时候把这些道理说过无数次。 虽说知子莫若父,但外公也是最了解姥爹的人。后来外公一直精心关照小米,并不是懂得了姥爹说的因果,而是认为姥爹留下她另有目的,尤其与他的曾外孙我有关系。 我也知道外公有意让我跟小米亲近。 每次去外公家,外公就会问:“你有没有去后园?有没有看看小米?有没有跟她说话?” 我确实每次进后园就会去瓦罐那个地方看看,但没跟她说过话。她自从进了瓦罐之后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跟她说话不等于跟一个哑巴聊天吗? 小时候的我讨厌跟哑巴聊天,更害怕跟哑巴聊天。 导致我对哑巴有心理阴影的是我的干外公。这个干外公有点名不副实。在我妈妈还没有出嫁之前,她认了村里的一个哑巴做干爹。我们那边认干爹跟现在社会的认干爹完全不一样,亲密程度也大打折扣。我们那边那时候认干爹基本都是为了渡劫渡关。假如某个孩子经常生病,或者算命先生说近期会遇到难关,孩子的父母便会领着孩子去村里认几个干爹或者干妈。有的孩子甚至认整个村的婚龄女人为干妈。 妈妈跟那个哑巴干爹没什么实质的感情,自然我更不会觉得那个从逻辑上来说是干外公的人有什么特殊联系。 但是那个哑巴干外公每次见了我都异常热情和激动,常常对我竖一个大拇指,然后“阿巴阿巴”地不厌其烦地嚷嚷。 第六章 哑巴鬼1 妈妈见他这么热情,不好拂了别人的好意,便要我叫他做“哑巴外公”。我开始觉得直接叫他做“哑巴外公”不好,但村里人见了他都不叫他的名字,平辈的直接叫他“哑巴”,小一辈的叫他“哑巴叔”或者“哑巴大伯”,我便觉得没什么了。 不知道他确实不介意别人叫他“哑巴”,还是他确实喜欢我,每次我在妈妈的催促下叫他一声“哑巴外公”,他都高兴得不行,像抿了一口糖在嘴里似的笑开了花。那是装不出来的开怀大笑。妈妈常跟我说,哑巴外公只有在你叫他的时候才那么开心地笑。 因为妈妈的话,我对哑巴外公有几分好感,但每次听到他指手画脚地“阿巴阿巴阿巴”地说话,还是不敢太靠近他。 姥爹见我害怕,哈哈大笑,指着一脸热忱的哑巴外公对我说:“孩子,他这么喜欢你,你怕他干什么呢?他又不是鬼。” 哑巴外公会简单的手语,他给姥爹比划了一通。 姥爹笑道:“你哑巴外公真是疼你,他说他就是成了鬼也不会让你害怕的。”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奉承我,看见他仍然远远地躲着。 但是有一次我不得不跟他近距离接触。 记得那次好像是外婆的娘家一个什么亲戚过世了,外公外婆姥爹他们都要去看看。因为那个亲戚是傍晚去世的,所以外公外婆他们都要在那边过夜。他们本想带着我一起去,但是姥爹说不行。 “不要让他见到死人。”姥爹说。 如果是平时,肯定是外公怕死人吓到我不让我去,而姥爹轻描淡写说没事。“不就是死人嘛。”姥爹肯定会这么说。 这次姥爹不让我去,应该是因为小米的事情让他的担心还没有消除。更何况我们那边确实有小孩子不能看尸体的说法。 可是不让我跟着去的话,我就得一个人在家里睡了,没人照看。 于是,外公说:“那就叫他的哑巴外公来陪他吧。”村里不是只有哑巴外公能照看孩子,但是别人都是一家一当,不一定能全心照顾我。哑巴外公一直没有婚娶,光杆一个,又向来非常喜欢我,所以是最合适的人选。 外公他们在讨论叫谁来照看我的时候,我已经在隔壁房间躺下准备睡觉了。我很不愿意让哑巴外公来这里陪我,可是我更怕一个人在家里呆一整夜,只好一言不发。 后来他们要走了,叫了哑巴外公到我床边,说些“你要听话”之类的话。 我用被子蒙着头,假装已经睡着了。我不想听他“阿巴阿巴阿巴”地说个没完。 不知道是姥爹还是外公掀开了被子的一角,我紧闭着眼,一动不动。 一双手伸到了我的背后,将我从床边移到了靠墙的里面。然后外公和姥爹他们都走了。我听到了他们从门口远去的脚步声。 门栓哐当响了一声,哑巴外公关上了门。窸窸的脚步声到了我的床边,被子被掀起,然后放下。我知道哑巴外公已经睡在我刚刚挪开的位置了。 我浑身绷得很紧,大气不敢喘,越不敢喘气就越想喘,眼睛也不敢睁开一下,越不敢睁开就越眼皮突突地要跳起来。 那时候的房子是泥砖房,只有埋入泥土中的地基砖才是烧制的青火砖。泥砖与泥砖之间衔接不紧密,有的地方被土蜂蛀了窟窿,隔音效果很差。在有窗户的那畔泥墙外有一只土蝈蝈,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叫唤。我曾在那畔墙外五米范围内找了好多次,见到小洞就挖,可是没有找到它的藏身之处。 在哑巴外公陪我的那天晚上,它尤其叫得欢,比往常的夜晚叫得响亮清脆多了,有点趁势欺人的味道。 在土蝈蝈的叫声中,我渐渐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身边的哑巴外公不见了,姥爹和外公已经回来了。想起昨晚,就如做了一个梦一样,仿佛姥爹他们昨晚没有出去,哑巴外公没有来过。 墙外的土蝈蝈已不叫唤了,仿佛它从来没有叫唤过一样。 姥爹走到我的床边,笑呵呵地看着我,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我爬了起来,说:“好。” 外公也走进房间,问道:“你没有被哑巴外公打呼噜的声音吵醒吗?” 我摇摇头。 姥爹看了外公一眼,笑得脸上的皱纹堆积如山:“看来哑巴外公是真心疼他啊。” 后来我才听说哑巴外公打呼噜的厉害。他打起呼噜来像狂风暴雨一样。他一直没有结婚,除了本身缺陷之外,还因为打呼噜。曾经有个同样是哑巴的女人嫁给了他,但是跟他没住多久就离开了。人们问那个哑巴女人为什么早不拒绝,现在又要拒绝。那个哑巴女人便学起了他打呼噜的声音。 哑巴外公的房子没有左邻右舍,孤零零地占据着画眉村北面的一块地方。以前我以为别人也像我一样怕哑巴,后来才知道别人受不了他打呼噜的声音,所以能搬开的都搬开了。这也是导致哑巴外公死亡的主要原因。 经过那晚的陪伴之后,哑巴外公以为我会对他亲近一些,每次见我从家里来姥爹家就更加热情了。不但对着我“阿巴阿巴阿巴”的手舞足蹈,还要跟着我走一段路。这让我更加讨厌他了。可恨的是妈妈还很高兴地跟他交谈,虽然妈妈很多时候弄不清他到底要表达什么。但凡是对我好的人,妈妈都对那人很好。 画眉村里我最怕的人不是哑巴外公,而是“歪爹”。“歪爹”会驱邪捉鬼,因为接触阴气太多,所以五官变了形,眼睛鼻子嘴巴都长歪了,连肩膀胳膊后背都是歪的,走路一高一低,很不协调。有些人笑话他,便叫他“歪爹”;有些人敬畏他,便叫他“歪道士”。歪爹的手抖抖瑟瑟的,肩膀也歪着,所以不好提笔写字,他经常到姥爹家来叫人帮他画捉鬼的符。以前是姥爹帮他画,姥爹自己行动不灵便之后,外公帮他画。因此,歪爹跟姥爹家的关系很好,看到我的时候虽然不及哑巴外公那么激动热情,但也喜欢用鸡爪一样瘦的手摸我的头和脸。妈妈说歪爹法力高强,他喜欢我的话鬼类就不敢靠近我,所以她对歪爹很好,看到歪爹就叽里呱啦地说一大通我的事情,完全不顾我的感受。 但是哑巴外公陪我之后不到半年时间,妈妈突然不搭理哑巴外公了。 妈妈第一次不搭理哑巴外公的情景让我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妈妈牵着我翻过了画眉村的后山,走入画眉村,在离哑巴外公家不远的一条田埂上,我们遇见了哑巴外公。 从后山下来之后有两条道路可以到姥爹家。一条是走后门,要经过埋了小米的瓦罐后院,路比较窄,还要走几条田埂。一条是走前门,要绕远一点,路比较宽。逢年过节的重要日子,妈妈就带我走前门进去,平时则选择比较近的路。 那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我们走了近一点的路。 刚走上田埂,我便看见哑巴外公站在对面不远处。 那天哑巴外公也非常奇怪。那么冷的天,他居然只穿一身单衣,浑身湿漉漉的,像刚才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脸上虽然还是往常那么笑,可似乎多了一分不易觉察的凄惨。衣摆和裤脚处淌着水,将他周围滴湿了一大片。 “阿巴……阿巴……阿巴……”他见了我,高兴地说道,两手不停地比划。 往常只要看见他,妈妈马上会拉着我的手催促:“快叫哑巴外公!” 可是那天妈妈仿佛没有看见他一样,对哑巴外公的热情没有任何反应,脚步匆匆地走在我前面,别说拉我的手,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我心中纳闷,妈妈今天怎么跟以前不一样呢?讨厌哑巴外公的我此时也觉得妈妈做得太过分,反而可怜起哑巴外公来。 我们走到了哑巴外公面前,妈妈还是不瞧哑巴外公一眼,径直朝姥爹家的后门走。我抬头一看,哑巴外公正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我,他的下巴往下滴水,眼睫毛上挂着水珠,他伸出手来要摸我,我慌忙避开。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第七章 哑巴鬼2 他这次没有跟着我赶,见我从他身边经过,只是脑袋像转动的电风扇一样看着我走近,看着我走远。 而那阵寒意仿佛被电风扇吹出来,我越靠近越冷,越远离寒意越少。在离他最近的时候只有一步之遥,我几乎要打寒战。 妈妈看到我哆嗦了一下,问道:“你穿了这么多衣服怎么还冷?是不是昨晚踢被子着凉了?” 小时候我特别喜欢踢被子,有时候还滚下床,滚到床底下去。 到了姥爹家门口的时候,我回头去看,哑巴外公还站在田埂上朝我笑。可是姥爹或者外公出来接我们的时候,哑巴外公就突然不见了。好几次都是这样。我想,是不是妈妈不理哑巴外公了,所以姥爹外公都不理他了。 有一次,姥爹站在门口接我和妈妈,我突然说了一句:“姥爹,哑巴外公刚才在那里。” 姥爹看见我的时候正笑得皱纹满面,听我这么一说,立即收起了笑容,皱纹都被拉平了。他费力地将我抱起,问道:“你看见哑巴外公了?” 妈妈在旁说道:“爷爷,你别听小孩子胡说八道。” 姥爹不耐烦地朝妈妈说:“你先进去!” 妈妈进屋之后,姥爹又笑了起来,耐心地问我:“你告诉姥爹,你在哪里看到哑巴外公的呀?” 我指了指田埂的方向。 “哑巴外公跟你说了什么没有?”姥爹问道。 我模仿哑巴外公说:“阿巴,阿巴……” 姥爹又问:“他摸了你没有?” 我摇头。 “看来他知道自己是不能碰你的。” “哑巴外公为什么不能碰我啊?”我不理解姥爹的意思。 “因为那样你会生病的。”姥爹说道。 这时,歪爹走了过来。他是来叫外公帮他画符的。他刚好听到姥爹的话,立即一高一低地走到姥爹面前,轻声细语道:“我就说他不会好好走的。要不是看在多年认识的份上,我早把他赶走了。说来真是可怜,他怎么就掉进水井里了呢?偏偏周围没有人,有人也不一定听得到,他是哑巴叫不出来。捞上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肿得像猪一样。”歪爹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向外面吐果核,半边嘴闭着,半边嘴裂开。 姥爹摆摆手,说:“不碍事。虽然没有儿女给他送终,但是他的心跟明镜似的,做了鬼也不会犯糊涂。” 歪爹说道:“你说得不错。可是他成了鬼本有阴气,刚好落在阴气盛的水井里,这样一来阴气太重,就算不去害人,只要接近人就会让人生病痛。他又这么喜欢你的曾外孙,你不得不防啊。要不我给你曾外孙画一个护身符,让他不敢靠近。” 姥爹又摆摆手,说:“使不得。哑巴自己无儿无女无孙,把他当做自己的孙子一样。这么做会伤了他的心。” “你就是心肠不够硬。”歪爹叹息道。 村里人都这么说姥爹。不过要不是姥爹心肠不硬,就没有人找歪爹驱邪捉鬼了。虽然歪爹驱邪捉鬼基本没有失手的时候,但姥爹在这方面比歪爹要高出许多个层次。 但姥爹心肠不硬,处理方式相对柔和,能留则留,能放则放,所以即使有人请他去处理,也担心邪鬼再来报复。而歪爹下手狠,如拍苍蝇般一拍即死,赶尽杀绝,所以别人更愿意请歪爹。歪爹因为接触阴气太多,五官变得扭曲,所以更加痛恨邪物。 两个月前第一次妈妈不搭理哑巴外公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是在立冬那天掉进家前的水井里溺死的。因此我看到他的时候水淋淋的。妈妈不搭理他,是因为她没看见哑巴外公。 说来凑巧,哑巴外公无亲无故,本没人注意他,就算在画眉村消失四五天也没有人会发现。由于他家附近没什么住户,那口水井除了他之外没有人使用。要不是有人来找姥爹,估计哑巴外公会烂在那个水井里。 立冬后的第二天傍晚,一个人来姥爹家,要姥爹帮他算算他的钥匙掉哪里去了。他中午出门记得带了钥匙,可是傍晚回来的时候发现钥匙不见了开不了门,于是来找姥爹。 姥爹问了他出门的时辰,回来的时辰,还有发现钥匙不见了的时辰,然后大拇指与四指相掐,测算钥匙现在在哪个方位。 片刻之后,姥爹说道:“钥匙应该还在这里。你把你身上的兜再找一遍,如果不在兜里,就在门槛附近。” 那人将兜全部掏了出来,没有找到钥匙,回家去门槛边上一看,果然钥匙掉在门和门槛之间的缝隙里。他捡起钥匙来到姥爹家,直夸姥爹的掐算厉害。 另一个看热闹的人顺便打趣道:“老秀才,我这两天想借点哑巴的茶籽壳熏腊肉,去他家里没见人,村里也没有碰到他,你能不能帮我算算哑巴在哪里?我好去找他呀。” 其他几个看热闹的起哄道:“是啊,是啊。钥匙是死的,跑不动,不是丢在家里就是丢在路上,算到没什么了不起的。你要算就算一下活人,活人长了脚,不会呆在一个地方等你去找。如果活人也能算到在哪里,这才是真正的厉害呢!” 姥爹见他们起哄,便也不推辞,笑着问那个要借东西的人:“你是什么时候想要借东西的?又是什么时候去哑巴家没找到他的?时辰说上来,我就能算到。” 其实起哄的人以前早就见识了姥爹掐算的厉害,从没有怀疑过姥爹的能力,他们起哄是闲着无聊找找乐趣罢了。听姥爹这么说,他们顿时兴奋起来。他们一直希望姥爹出一次错,好打破以前的神话。 姥爹以前算过物件丢失,算过鸡鸭丢失,也算过钱财丢失,次次准确。算活人的位置,的确是个新鲜玩意儿。 那人将想要借东西的时辰和找哑巴的时辰说了出来。 姥爹神定气闲,又抬起手腕,将大拇指与其他四指对掐。 看热闹的人全部迫不及待地等着姥爹报出此刻哑巴所在的方位,只要姥爹一说出口,他们中马上有人去相应的方位查看,确认姥爹测算得对不对。 姥爹的大拇指在中指处停住,两眼突然一瞪,大声道:“不对!你要找的是个死人!” 那人看笑话一般哈哈大笑,摇头说道:“老秀才这次可是失算啦!我没有捏造时辰,确确实实是我找哑巴的时辰。” 看热闹的人有的为姥爹的失误遗憾,有的为之高兴。 姥爹不为所动,严词正色道:“如果你的时辰确实没有报错的话,那就是哑巴现在已经出事了!根据你的时辰,他此时应该在坎位,坎为水,为沟渎,为隐伏,其于人也,为加忧,为心病,为耳痛,为血卦,其于舆也,为多凶。沟渎是水道,是困境的意思;血卦是大凶。所以,他应该是落在水塘或者水井里,已经凶多吉少了。” 看热闹的人都愣住了。 姥爹将手一挥,大喝道:“你们几个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哑巴家里看一看,尤其看看旁边的水沟和水井!”那时候姥爹的身体更加不行了,躺在老竹椅里坐都坐不起来。不过有时候趁旁边没人,他偷偷朝我招手,叫我走到他面前,让我看他慢慢从老竹椅上坐起来。“姥爹还能打死老虎!”他说。我以为他的虚弱是假装的,可是他又说:“姥爹我不行啦!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他说他是借身边经过的魂灵扶他起来的。 看热闹的人急忙赶去哑巴家,果然在水井里发现了哑巴的尸体。 第八章 哑巴鬼3 哑巴的葬礼举行得很匆忙。一是因为他是意外死亡,尸体没有抬进屋就匆匆掩埋了。二是因为他无儿无女,孝子送棺跑马和孝女哭棺坐轿的程序都省掉了。所以我没有参加哑巴外公的葬礼,第一次见妈妈不搭理他的时候不知道他已经过世了。 姥爹有意叫一个假孝女来坐轿子哭一哭。很多家里没有女儿的老人去世后,家里人会请一个假的女儿坐上四人抬的青布轿子大哭一场。那时候还有专门以这种事情赚钱的妇女,哭起来比亲生女儿还要逼真,呼天抢地,好像真心要跟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一起踏上黄泉不归路一样。有些亲生女儿在葬礼上哭哭啼啼,别人还说那女儿假心假意,但这种假的女儿一哭,围观的人都要被带得流下泪水。 画眉村一带最会这种表演的女人名叫许笑云。她最会哭,名字里偏偏有个“笑”字。方圆百里有不少老人是她哭着送葬的。有些有女儿的家族也请她去哭,为葬礼增加悲戚的氛围。 姥爹叫人去请她来给哑巴哭。 她很尊敬姥爹,所以亲自来了画眉村给姥爹赔礼,说她不能给哑巴哭。她不敢给横死又无儿无女的人做假女儿,怕被死去的鬼真把她当女儿了,缠上她。 姥爹从来不愿勉强别人,此事只好作罢。 哑巴的葬礼就这么草草收场。 姥爹叫我不要害怕,说哑巴外公是把我当作他的亲孙子了,所以才在田埂上看着我。他不是要吓我,而是像生前那样喜欢我。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争气,之前看了他好多次都没事,得知他已经去世之后,我在当晚高烧不止。 姥爹说我是因为心惊了才发烧。其实身边有没有邪气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心不起波澜,不被吓到。 妈妈一边摸着我的额头一边说:“你不要怕哑巴外公,哑巴外公不会害你的,他只会保护你。” 可小时候的我哪有这种无动于衷的定力?我心里仍然恐惧不已,高烧越来越严重,最后胡言乱语。 姥爹见我这样,半夜三更起床来去了后山附近的田埂上,半刻之后,姥爹回到屋里,走到我的床边,摸摸我的脸,说道:“你不要害怕。我已经叫你哑巴外公走了。他不会再出现。” “是吗?哑巴外公会听你的话吗?”我问道。屋里只有我跟姥爹,其他人都睡着了。 姥爹点点头,然后凑到我耳边说道:“今晚我起来的事不要让你妈妈和外公知道。” “嗯!”我回答。 那晚之后,我果真再没有见过哑巴外公。 但是再次从那条路去外公家时,我恍惚间还能听到“阿巴……阿巴……”的声音。 有一次我帮外公看牛。牛低着头吃田埂边上的野草,我坐在牛背上。牛一边吃一边往外公家的方向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以前常看见哑巴外公的地方。那个地方的田埂比较高,牛低了头又跪了前脚去吃下面绿油油的草。 牛背顿时变得很陡,坐在牛背上的我没有防备,从上往下止不住地滑。我怕掉进烂泥水田里,于是往旁边一滚,跌在牛前方的田埂上。 不等我爬起来,牛的前脚便站了起来,要继续往前走。而我就躺在牛的正前方。 牛的脚已经抬起来作势要往我的胸口踩踏。那牛长有两米多,重达一千多斤。要是它一脚踏在我的身上,我的肋骨肯定要断掉好几根,当场被活活踩死。 其实外公养牛很有一套,经过外公调教的牛非常通人性,不用鞭子抽就能乖乖干活,不用人监督就能只吃野草不吃秧苗稻谷,大喊一声“哇”就会让它立即纹丝不动。这些本领自然都是跟姥爹学来的。 我双手抓住了踏过来的牛蹄,大喊:“哇——哇——哇——” 可是那头牛还是往下踩,没有停止的意思。我这才想起,外公之前养的牛由于年龄太老无法干活,在上个月被外公换成了这头牛。它还没有调教好,完全听不懂我的指令。 那一瞬间我想我完了,不死也会被踏成重伤。 在牛蹄已经接触我的衣服,即将踏上我的肋骨的时候,我突然听见非常凄厉的一声“阿巴——” 那声音让我打了一个寒战,从头到脚凉了个遍! 那头牛居然也是猛地一颤,好像突然被狠狠扎了一针。它急忙收起蹄子,转身顺着田埂一路狂奔!跑到四五米开外的时候,牛的一只前脚踩在田埂边沿的松土上,田埂立即垮塌下去。牛身失去平衡,像水桶一般滚到了下方的烂泥水田里。它在烂泥里打了一个滚,继续朝前狂奔,将烂泥团甩得比树还高。那阵势何止是扎一针,简直是在它的臀部刺了一刀! 我见牛跑了,急忙回去告诉外公,和外公一起去将发狂的牛寻回来。 外公找了好几个帮手一起找,找遍了附近的山林水塘都没有找到牛。等到第二天,离画眉村有二十多里远的地方有人发现了那条牛,寻到画眉村来将牛还给外公。 那突如其来的一声恫吓,居然让水牛狂奔了二十多里的路程。 我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外公听了,外公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看来你姥爹早就算到你会在那里出事,所以没把你哑巴外公赶走,好让他救你一次。” 那条牛在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不怎么吃草,也没什么力气干活。外公将牛的眼角用红布蒙上,牛才渐渐好起来。 一次外公带我到后园给小米的瓦罐上面加土。我问外公:“姥爹把小米留在这里,是不是也像哑巴外公一样有什么作用?” 外公说:“要是我能猜到你姥爹的心思,我就比你姥爹还厉害啦。我还没学到你姥爹十分之一的本事。” 我又问:“姥爹那些本事是从姥爹的爸爸那里学来的吗?”我知道外公从姥爹那里学了一些本事,想当然地以为姥爹的本事也是从他的爸爸那里学来的。 外公说:“不是。你姥爹原来是读圣贤书的秀才,十二岁就是秀才了,当时少见。孔圣人说过,子不语怪力乱神。意思是读书人不要谈论鬼怪。所以你姥爹开始是完全不接触这些东西的。” “那他为什么后来又学了呢?”我问道。 “唔……很多原因。”外公说道。 姥爹的父亲是清朝的粮官,颇有权势。起初,粮官大人希望他的两个儿子都好好读书,将来金榜题名,像他一样登上仕途,出官入相。所幸他的两个儿子小时候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大儿子十四岁考上秀才,后乡试考上举人;小儿子更胜一筹,十二岁就考上秀才。姥爹比他哥哥小了八岁,但考上秀才之后,他的名气比哥哥却大了许多。 粮官自然沾沾自喜,极爱这两个有出息的儿子。 那时候考上举人意味着有资格做官了,但姥爹的哥哥显然不满足于此,他考上举人之后第二年便入京参加更加重要的考试——会试。 谁料姥爹的哥哥进京之后得了重感冒,头晕目眩,体力不支。匆匆考完之后,他自认为这次考试败北,无缘金榜,于是在没有放榜之前就往家里赶。 家里人不知道这些事情,认为姥爹的哥哥必定中榜,光耀门楣。 那时候交通不发达,进京赶考非常折腾,路上非常艰辛,姥爹的哥哥重病在身,回来的路上实在走不动了,就在中途歇息了一段时间。 不久之后,省城那边有报喜的官员来到了画眉村,说是姥爹的哥哥中了二甲进士。二甲进士是什么意思呢?古代进士分为三甲,一甲只有三个,就是熟知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只有七个,跟一甲加起来刚好十人;剩余的就是三甲,有两百多个。 粮官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得不得了,家里人也人人自喜,以为荣耀。 可是两天之后,噩耗传来。 姥爹的哥哥在回家途中病情一日比一日重,赶到汉口的时候竟然病故了! 第九章 西藏僵尸1 这大喜之后的大悲让粮官昏厥了三天三夜,全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外人以为粮官日后的期望都落在小儿子身上,会鼓励他超过他的哥哥,再次金榜题名。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粮官勉强恢复精神之后,辞掉了家里的老师,烧掉了家里的所有书,将姥爹叫到面前,说道:“我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吟诗作对,挑灯夜读。此后的乡试会试,我再也不允许你参加。” 许多人为姥爹的才华可惜,纷纷劝粮官改变决定。可是粮官只字不听。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读四书五经的姥爹自然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对他来说,父亲就是天。 放弃了追求功名的姥爹天天无所事事,以前用来苦读的时间现在都空了出来。他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聊。 他想了很多方法打发时间,跟走镖的拳师学过武术,跟出名的画师学过画画,跟云游的和尚学过佛经,也跟游方的道士学过道术。 粮官知道小儿子一身的精力没地方使,便给了他一些盘缠,说道:“我不让你读万卷书,那就让你去行万里路吧。” 于是,姥爹在哥哥病逝之后的五六年里游遍大江南北,访遍千古名山,全国的每一个省份他都去过。曾经一度他还跟一位高僧走出国境,到达过印度。 后来清朝灭亡,天下不太平,姥爹才停止游历,回到家乡。 这一次毫无目的地“行万里路”之后,姥爹对“子不语”的东西兴趣大增。孔子说的东西他读得太多,也懂得太多,所以当不被允许谈论这些的时候,他自然会对孔子没有关注过的东西感兴趣。 他在游历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这也是促使他对道术异术感兴趣的重要原因之一。 姥爹曾到过西藏的林芝地区。那里有世界上最深的峡谷——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姥爹正是要去看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而去那里的。 去那里之后,姥爹发现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那里民房的门都特别矮,比老家正常的门至少要矮三分之一。哪怕是华丽的楼阁,其底楼的门仍然这么矮。这样的门不但看起来不美观,走进去也非常麻烦,除非是小孩子,一般的人进去必须低头弯腰。 姥爹刚到那里的时候非常不习惯,经常进门或者出门的时候忘记了低头弯腰,将额头撞在门框上,撞得眼冒金星。 他忍不住问当地人为什么要把门做得这么矮。 当地人告诉他说,这是为了防止“弱郎”进来。 姥爹又问“弱郎”是什么。 当地人解释了一番,姥爹却没有听明白。 有一天晚上,姥爹亲眼见到了“弱郎”。 那是姥爹到林芝地区之后的第八天晚上。姥爹当天白天去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游玩,晚上回到住房后又累又乏,没吃晚饭就早早睡觉了。他的向导朋友住在隔壁,也很早睡下了。 半夜姥爹饿醒了,起来想找点吃的,却听到外面似乎有敲门的声音。他早听说了“弱郎”,但不知道“弱郎”是种凶猛的动物还是其他东西,既然当地人宁愿各种不方便也要把门做得那么矮来防“弱郎”,说明“弱郎”不是那么好对付。 姥爹留了一个心眼,并不急于走出去查看,于是悄悄走到了门后偷听。 这一听就听出怪异了。 那声音不单纯是敲门的声音,还是撞门的声音。 “咚,咚,咚……” 声音很有节奏,并且比较沉闷。 姥爹心中纳闷了,如果门外是人,他为什么不喊?如果门外是鬼,它为什么不敲门而要撞门?如果门外是夜间行动的野兽,为什么没有呼哧呼哧的气息? 难道门外的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野兽? 如果都不是,那它会是什么? 姥爹不敢轻易开门,连忙走到隔壁房间,将白天带他去大峡谷的向导朋友摇醒。 那夜的月光很明亮,向导朋友睁开眼一看是他,便问他要干什么。但他很快听到了外面的撞门声,立即坐了起来。 “弱郎来了。”向导低声说道,表情神秘,示意姥爹不要大声说话。 “弱郎?” “是的。只要你不发出声音,它撞一会儿门就会走。” 姥爹问道:“它到底是什么?” 向导说道:“明天再跟你说吧。你快回到屋里去,不要多说话。” 姥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听着这古怪的声音怎么睡得着?他想出去看一看“弱郎”,可是开门太危险,开窗又看不到。 于是,姥爹蹑手蹑脚地爬到了小阁楼上。小阁楼的窗户就在门的正上方,如果将脑袋从窗户伸出,就能看到门前的情形。 到了小阁楼,姥爹轻手轻脚打开只有一尺来宽一尺来长的小窗户,慢慢将脑袋伸了出去。这回他终于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撞门了。 那是一个僵尸! 那僵尸身上穿着的衣服与本地居民的服饰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手脚僵硬,眼神痴呆,皮肤紫黑,毛发蓬乱。它朝矮门蹦去,然后撞在门和门楣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僵尸被撞了回来。僵尸不甘心,又朝门撞去,再次撞在门和门楣上。如此往复。那僵尸撞得鼻子平了,额头破了,却不知疼痛。 姥爹顿时领悟了门做这么矮的原因。倘若门是正常高度,恐怕此时经受不住僵尸锲而不舍的撞击。屋内的人如果不能及时惊醒,恐怕会被闯入的僵尸咬死。幸亏这门很矮,而僵尸不能屈腿,不能弯腰,所以接二连三地撞在门楣上,不能撞坏门。哪怕门被撞坏了,僵尸也不能从矮门进入房间,加害屋里的人。 原来当地人说的“弱郎”就是僵尸! 小阁楼的窗户平常不打开的,窗台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灰里还有窗台上面剥落的石灰块。姥爹将窗户推开的时候,灰尘和石灰块被窗户挤了下去,落在正下方的弱郎头上。 弱郎感觉到上面有东西落下来,停止了撞门,抬头朝小阁楼的窗户看去。弱郎的脖子也非常僵硬,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抬起那么高的角度,只能稍稍往上仰起一点,然后将眼珠子使劲往上翻,借以弥补角度的不足。 这样一来,弱郎的面目变得更加可怖! 姥爹在上面看到弱郎翻着白眼朝他看来,顿时感觉后脊背一阵凉意,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弱郎的眼神就像一阵刺骨的冷风,瞬间将姥爹吹了个透心凉! 那时候姥爹还没有深度接触玄黄之术,看到这番场景自然恐惧不已,急忙关上小窗,回到楼下的房间。 撞门声又响了一阵,然后消失了。 姥爹听到哒哒哒的声音渐渐远去,像马蹄声一样。 第二天早上,向导发现姥爹浑身哆嗦,额头冒虚汗,脸色不好看。向导忙问姥爹怎么了。姥爹将昨晚偷看弱郎的事情说了出来。 向导大吃一惊,说,这下可糟糕了!你只要被弱郎看一眼,弱郎便会像影子一样追着你,非得把你也弄成弱郎才善罢甘休。它还会来找你的,你以后可要小心!晚上要早点回屋,并且必须住这样的矮门房子。 姥爹原本只想满足一下好奇心,没想到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大为诧异地问道,那我离开林芝之后它还会找我吗? 向导忧虑道,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它也会找到你的。但凡被它看见的人,它都不会放过。 姥爹问,那怎么才能让它不追找我呢? 向导说道,除非你把它杀死或者制伏,没有其他办法。 第十章 西藏僵尸2 姥爹在老家听说过蛇的报复心极重,见到蛇要么不打,要打就打死,绝对不能打伤之后让它有机会逃走。因为被打的蛇一旦逃走,它一定会回来报复。交配中的公蛇和母蛇也是不能随便打的,倘若打死了其中一条而另一条逃走,活下来的那条蛇也会回来报仇。画眉村曾有一老头上山砍柴的时候看到两条蛇纠缠在一起,他用镰刀杀了其中一条,另一条趁机逃走了。几天之后,老头死在了床上,被窝里有一条刚刚蜕掉的蛇皮。 向导说,弱郎的报复心比你们老家的蛇还要强烈。 姥爹忙问弱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向导倒了一点水给姥爹擦脸,说道,弱郎既不是复活也不是诈尸。藏族所说的“弱郎”,是指有些邪恶或饥寒之人死去后,其余孽未尽,心存遗憾,所以死后起尸去完成邪恶人生的余孽或寻求未得的食物。不过这必须在其躯体完好无损的状态中才能实现。藏区的葬俗本身给起尸提供了极好机会。因为在藏区,尤其在城镇,不管什么人死,并不马上送往天葬台去喂鹰,而是先在其家中安放几天请僧人诵经祈祷,超度亡灵,送往生等一系列葬礼活动,尸体在家至少停放三至七天后才就葬。倘若发生起尸,大多是在这期间。 向导给姥爹擦完脸,又说,普通的弱郎不会讲话,不会弯腰,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只能直盯前方。但是你昨晚看见的弱郎不一样,它既然能微微抬头,还能翻起眼珠子,说明它是活了数百年的弱郎。动物修行数百年可能成精,弱郎经历数百年而不被人发现制伏,也算得上是弱郎精了。不过本地人不叫弱郎精,叫做弱郎大王。 弱郎大王?姥爹一惊。 向导点头道,是的,一般的弱郎晚上出来要么是为伤人,要么是为找吃的,但弱郎大王不一样,它除了找吃的和伤人之外,还能给人摸顶。 摸脑袋吗?姥爹问道。 向导说,嗯,假如弱郎大王遇到了活人,它只须用僵硬的手摸顶,活人就会立刻死亡的同时也变成起尸。当然,这种离奇而可怖的作用只限于活人之身,对别的动物无效,不然这世界上的猫猫狗狗都变成了弱郎,人就没办法防备,没办法活下去了。 姥爹恐惧道,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僵尸大王找到我,或许会把我变成弱郎? 向导叹气道,最好别让它找到你。 早知道是这样,姥爹那晚就不会去小阁楼上看外面的情况了。可世间没有后悔药,既然于事无补,只能想其他办法。姥爹没心思去观光旅游了,央求向导帮忙想办法让弱郎大王不再找他。 可向导哪里有办法,只能再三强调晚上不要出去,看到动作僵硬的人要远远避开。 姥爹见向导确实没有能力帮助他,便自己去挨家挨户询问当地人,寻求解救方法。 那一年姥爹还不到二十岁。而我在二十岁的时候仍然活在姥爹的庇佑之下。 那时候姥爹虽然没有再上一层,但已是功成名就。他第一次遭遇生命危机,为了生存下来而奔走。我二十岁的时候还在大学校园里虚度时光,不知所以。 他经过几天的拜访询问,终于得知附近有一个捕捉弱郎多年的法师,法师住在一个荒废的寺庙里。 姥爹问到了寺庙的方位,赶紧找了过去。 到了寺庙之后,姥爹在大门口撞到一个小喇嘛。姥爹忙询问法师在不在。小喇嘛能听懂汉语,也能说一口憋足的汉语。他告诉姥爹,法师不在庙里,他去一个偏远的村庄捉拿弱郎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姥爹大失所望。 姥爹见法师住的寺庙破破烂烂,便问小喇嘛,法师既然法术高强,为什么不修一个华丽的大寺庙,而要住在这里呢? 小喇嘛说,修大寺庙要很多钱,法师没有这么多钱。 姥爹诧异道,法师帮人捉拿弱郎,难道不收钱吗? 小喇嘛听姥爹这么说,也非常诧异,反问道,如果是为了赚钱,念经度亡就好了,干吗要捉拿弱郎?法师捉拿弱郎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钱财。 姥爹顿时萌生崇拜之情,决定跟随法师学习捕捉弱郎的法术。 小喇嘛又说,其实法师住在这里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寺庙在鼎盛时期有好几百的僧众,但这数百僧众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起尸。法师要将每个变成起尸的僧众念经超度,所以没有离开这里。 姥爹吃惊道,几百僧众都变成了弱郎? 小喇嘛说,是的。 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法师还是一个小僧,他在这寺庙里学习经文。有一年,寺庙的主持死了,全寺僧众将其遗体安放在经堂里,然后大家排坐在殿内日夜诵经祈祷,连续三天三夜不曾合眼。就在第三天晚上,那些念经念得筋疲力尽的僧众忍不住一个接一个倒地睡去,鼾声如雷。只有一个小僧——他就是后来的法师——因为害怕而毫无睡意。这是他第一次给死人念经,好几次念到半途忘记了后文,只好重头开始念。他念一会儿就忍不住瞟一眼主持的尸体。第三天晚上下半夜,他突然发现主持坐了起来。他吓得连滚带爬逃出了寺庙,忘记了喊醒熟睡的众僧。 结果非常严重,全寺数百位僧众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起尸,也就是本地人常说的“弱郎”。 或许是主持的修为本身太高,所以死后起尸的话能直接变成弱郎大王。起尸的主持给每个熟睡的僧人都摸了顶,就像他生前给前来祈福的人摸顶一样。 幸亏第二天有个苦行僧来这个寺庙求落脚之处,打开门一看,里面全部是蹦跳行走的弱郎!那苦行僧没有逃跑,而是在寺庙大门前站定,手拿法器,口念咒语。那些蹦跳的弱郎听到法器摇响,都朝他蹦了过来。 苦行僧见弱郎靠近,急忙转身往回走,不快不慢。快了怕弱郎跟不上,慢了怕弱郎抓住他。 昨晚逃出来的小僧并没有走远,他躲在寺庙前面的河边,看见了苦行僧所做的一切,顿时觉得非常羞愧。 苦行僧带着弱郎走到了河边,然后领着数百位弱郎走到了跨河的木桥上。 苦行僧奋力一跃,跳进了河里。 弱郎们紧跟着纷纷跳进河里,再也没有起来。 那位苦行僧在水中惊险躲过好几个弱郎的追咬,终于游到了岸上,气喘吁吁。 躲在河边偷看的小僧从草丛里钻了出来,跪倒在苦行僧面前,磕头求苦行僧教他法术。 于是,苦行僧在寺庙住了下来,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小僧,然后在寺庙中老去。 姥爹听小喇嘛说完这段往事,欣喜不已,他认为当年的苦行僧能单身对付数百位弱郎,那接收了苦行僧全部秘法的法师自然能轻松对付弱郎大王。 小喇嘛接下来的话又给姥爹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小喇嘛说,小僧叫附近居民帮忙打捞淹死在河里的弱郎,打捞完毕之后,结果发现淹死的弱郎里面并没有主持的尸体。 姥爹问道,难道主持并没有跳进河水里? 小喇嘛说,弱郎大王可能识破了苦行僧的法术,趁乱逃脱了。苦行僧留在这里不走,或多或少也是怕弱郎大王回到这里吧? 姥爹心中不安,暗暗猜想那晚看见的眼珠能转动的弱郎会不会就是回来寻仇的主持。不过,主持弱郎就算要寻仇,也应该来这个寺庙才是,虽然苦行僧已经作古多年,但他唯一的弟子还住在这里。他怎么会找到我住的地方呢? 聊了一会儿,小喇嘛说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办,于是撇下姥爹走了。 第十一章 西藏僵尸3 姥爹想着回去也是无聊,不如在这破寺庙里逛一逛。因为寺庙里经常有来访者,所以寺庙的门不像其他居民的门一样矮,不用弯腰进去。进了寺庙之后,他发现里面每个房间的门槛都非常高,一不小心就会绊倒。这些门槛显然是后来加高的,门槛与两边门框的缝隙有大有小,小的缝隙没人管,大的缝隙间还塞了小木片填充,然后刷上红漆。可见加高门槛是在应急情况下进行的,没来得及细细丈量每个门框的宽度,就将长短不一的木条钉在门槛位置。 他想问问为什么门槛做这么高,可是一时半会儿小喇嘛不见回来。姥爹继续往里走,走到了最后一间房见无路可走了,便在那间房里坐下歇息。 姥爹发现这间房比其他房间要考究一些,画比其他房挂的画要精致鲜艳,墙粉比其他房间要白,朱漆比其他房间要红。在色彩方面,藏族最重视红、白两种颜色。所以视线所到之处多为这两种颜色。 这个房间的墙体用块石砌成,墙体厚而窗子小,给人浑厚稳定的感觉。底层用朱红色棱柱,柱头部分雕刻立体图案,上面托着粗大替木。在墙体上方,多用棕红色的饰带,上面缀上鎏金淤铜镜等装饰物。房檐四周竖有镀金金幢,上有风铃,房顶正面中间是金法轮,两面为护法兽。 姥爹心想,这必定是这个寺庙最重要的场所。可是他猜不出这个房间到底用来干什么的。他见靠窗的一个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和茶杯,忽然觉得口渴,便走过去提起茶壶往茶杯里倒水。倒满水之后,姥爹想将茶杯拿起来放到嘴边喝,可是茶杯重若千斤,怎么使劲都拿不起来。 从表面来看,那个茶杯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藏族的茶杯跟姥爹老家的不一样,说是茶杯,实际用茶碗称呼更为妥当,茶碗是瓷的,但杯托和杯盖是铜的,上面有很精美的花纹。 在当时来说,瓷茶杯是非常稀罕的东西。那时内地与西藏的交通极为不便,大量的瓷器在运输过程中破损,到达西藏时仅剩十之二三,所以瓷器颇为贵重,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财力使用这些茶碗。寺院的僧侣阶层作为藏族社会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使用的都是清一色的木碗。 因此,这个寺庙有这种瓷茶杯已经有些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以一人之力居然拿不起这个瓷茶杯。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姥爹握住茶杯,轻轻扭转。 这一扭没有用多少力气,可是茶杯居然乖乖地旋转了! 与此同时,姥爹听到背后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姥爹回头一看,惊呆了。 背后的墙体裂开来,露出一个昏暗的密室。 密室里面没有民间传说中的金银财宝,也没有武侠传奇中的绝世秘籍,却站着密密麻麻的一群人! 这群人肢体僵硬,表情痴呆,纹丝不动,看似一群雕塑,但眼睛偶尔眨动一下。诡异之极! 姥爹见了这场景,吓得跌坐在地上。 可是这群人见了姥爹仍然一动不动,眼睛虽然眨动,但并不去看他,仿佛他不存在一样。 姥爹不敢凑过去仔细看,急忙爬起来将茶杯转了回来。那堵墙又轰隆隆地闭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由于这墙壁是由块石砌成,本身就不平整不规则,所以闭合之后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姥爹不小心偷窥了法师的秘密,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他将杯盖盖了回去,然后急急忙忙出了寺庙。 接连几天晚上,姥爹住的地方没有任何异样。虽然如此,姥爹还是放不下心。弱郎今晚不来,明晚不来,不说明后晚也不会来。 向导也怕他出事,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就催着姥爹回屋,怕晚一点弱郎就会循着他的气味出现。 不久,邻村传来消息,说是三个晚归的小伙子遇到了弱郎,那弱郎将两个小伙子咬断了脖子,一个小伙子被咬掉了半边脸。 消息传来的第二天,寺庙的法师主动找到姥爹住的地方来了。 姥爹没想到救星自己找上门来,自然非常高兴,但他也略微忐忑。自从看见密室里的一群人之后,他不知道这个法师到底是好还是坏。 法师的脸皲裂得厉害,仿佛是因为缺水而裂开的南方水田。而他一双眼睛如姑娘般水汪汪的,仿佛是能灌溉的清泉。可惜脸上即使有两个水汪汪的清泉,也没能让皲裂的皮肤好一点。他身材比较高,一米八左右,剃着光头。那光头发亮,太阳光在上面反射,却因此有点佛相。 法师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不需要向导在中间翻译。或许寺庙里的小喇嘛跟着他学过汉语。他找到姥爹后问道:“你去我的寺庙找过我,是吧?” 姥爹点头道:“是的。是小喇嘛告诉你的吧?” 法师摇头道:“我刚从偏远的地方回来,还没有去寺庙。” 姥爹惊讶不已,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去找过你?” 法师微微一笑,说道:“我师傅临终前告诉过我,二百三十四个月之后会有一个汉族人来寺庙找我。我按照师傅说的时间推算,应该就在这几天。而我回来的路上听到有人说一个汉人到处询问哪里有可以对付弱郎的人,便知道师傅当年说的汉人就是你了。我问别人你住在哪里,别人便给我指了路。” 二百三十四个月换算起来就是十九年半。这恰恰是姥爹的年龄。 “对,我一直在找你,我去过寺庙了,可是刚好你不在。你能救救我吗?”姥爹顾不得想法师的师傅为什么说多少年后一个汉人会找到这里来,他只想尽快摆脱弱郎的隐患。这是他心里的一块石头,整天悬着放不下。 “你遇到什么麻烦事了?”法师问道。 姥爹便将那晚偷偷观看弱郎的事情说了出来。 法师听了沉默了半天,一言不发。 姥爹以为他在想应对的办法,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等着法师回话。 可是法师坐了一会儿之后,突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姥爹着急了,一把抓住法师的僧衣,问道:“请问法师为什么不留一句话就走?” 法师却说出一句奇怪的话来:“你比我的法术更强,已经知道如何对付那个弱郎,又何须我来帮你对付弱郎呢?”说完,他挣脱姥爹的手,低头钻过矮门,扬长而去。 向导和姥爹愣在原地,不知道法师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半晌之后,向导对姥爹说道:“我看法师也对弱郎大王没有办法,所以找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来搪塞你。要不你早点离开这里,回到你的家乡去吧。” 姥爹问道:“弱郎大王已经看到了我,不管我逃到哪里去,它都可能尾随而至啊。” 向导说:“那也比留在这里安全。” 姥爹摇头道:“不行。我还是要央求法师帮忙。可能是我诚心不够,他才不愿意帮我捉拿弱郎。” 午饭过后,姥爹又赶往法师所在的寺庙。 这次一出门,姥爹就感觉与上次出门大有不同。远的青山,近的湖水,白的墙壁,红的屋顶,矮的门,小的窗,一切变得非常熟悉。昨天还有的异域风情,此时却有种故地重游的异样感觉。之前以为是随性而行的游山玩水,此时却觉得是这个地方吸引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这里。 他恍惚记得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可是自己明明来这里一个月还不到。 这种感觉越接近寺庙变得越强烈。当再次来到寺庙前的时候,他似乎想起曾经无数次这样回到寺庙前面过。当再次看到高高的门槛时,他恍惚看见另一个自己在往缝隙里塞木片,然后在木片上刷红漆。 第十二章 西藏僵尸4 当抬腿跨进门槛之后,姥爹甚至记起了密室里面那群人的每一张脸孔。可他又清清楚楚记得,上次看到那群人的时候吓得不敢多看一眼,没来得及看清任何一张脸就关上了机关。 此时姥爹不但记起了那群人的脸,还记得里面有三十六个人,每个人叫什么名字。但在他的记忆里,那些脸一直是冷冰冰的,从来没有笑过,也没有哭过。 姥爹无意识地走到了最后一间房前,发现法师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法师见了姥爹失魂落魄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相信墙壁后面的那些东西,你也看过了吧?” 姥爹回过神来,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也是你的师傅临终之前说过的吗?” 法师答道:“不是。因为那个茶杯里装满了水,扎巴说只有你进来过。”扎巴指的是那个小喇嘛。 姥爹想起慌忙之中离开时没有将杯子里的茶水倒掉,相信法师由此也可推出他发现了墙壁后面的秘密,不由地尴尬笑了笑。 既然自己偷看了法师的秘密,而法师已经知道自己偷看了他的秘密,那就不用遮遮掩掩了,还不如开诚布公。姥爹说道:“请问法师,你平时是不是有收集尸体的癖好?” 这话一点就破,所以法师也没躲避,哈哈笑道:“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他们可不是尸体,至少眼睛是可以动的。实不相瞒,他们就是弱郎。” 姥爹虽然心里已有准备,但是听他这么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法师是公认的追捕弱郎的高手,为什么还偷偷藏这么多弱郎在寺庙清净之地?这岂不是跟销毁查禁大烟的官员在家里私藏大烟一样令人质疑吗? 那个时代正是大烟泛滥的时代,摇摇欲坠的大清帝国表面禁烟,但清朝子民大多已经离不开大烟了。姥爹考取秀才的时候,还听说朝廷将拒不戒烟的睿亲王魁斌、庄亲王载功等满洲亲贵暂行开缺,以示惩罚,次年又听说内阁学士文海、载昌被查出夙染烟癖,经禁烟大臣奏请,一并革职。朝廷重臣中都这么多人离不开大烟,可见民间更加严重。 因此,姥爹见藏弱郎的法师就如见了藏大烟的禁烟官员,多了几分不信任。 “法师既然是捉弱郎的高手,为什么还要在家里养这么多弱郎?”姥爹问道。 法师又说出一句让姥爹不可理解的话来。他说道:“你应该比我清楚啊!” 姥爹愣了一下。 法师请姥爹进屋坐下,说道:“是你当初教我把门槛加高,说寺庙的门不能太低,所以加高门槛对付弱郎。因为弱郎的腿不能打弯,跳得不高,所以除了矮门可以阻挡他们之外,高门槛也可以阻挡他们。他们知道高门槛可以绊倒他们,不会进来。” 桌上此时比上次多预备了几个茶杯。法师提起茶壶,倒上一杯茶,然后恭恭敬敬地递给姥爹,说道:“当初也是你教我在寺庙里偷偷藏着这些弱郎,说捉蛇的人要养蛇,为的是摸清蛇的性情,以便攻其弱点,避其长处。” 姥爹呆呆地接了茶,拧眉沉思了片刻,问道:“我跟你说过这些?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更不记得说过这番话。” 法师在姥爹对面坐下,温和说道:“听说你是丁未年考取的秀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知道你听说过转世灵童没有?” 姥爹的学识非常渊博,自然知道转世灵童是怎么一回事。 在西藏地区,转世灵童能回忆起自己前世的名字、所经历的事情等等。在这个地方,这是司空见惯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还有的僧人虽然没有经过刻苦攻读,也能轻松学习或背诵重要经论。当时有位大瑜伽师嘉样亲哲仁波切,他在幼年时跟一位很严格的师父住在一个深山的茅屋里。有一天,他的师父去邻近村里为死人念经超度,出门前留了一本五十页的《文殊真实名经》要他背诵。嘉样亲哲像其他贪玩的孩子一样,等上师一离开,就跑去跟其他小朋友玩耍去了。邻居们怕他师父回来后惩罚他,劝他背书,他并不在乎。玩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他这才把这本五十页的经书从头至尾读了一遍。他的师父回来后要他背诵,他轻轻松松一字不漏地在师父面前背了下来。而这本经一般人要能背诵下来,需花几个月的时间。他之所以只读一遍就能背诵,即是前世熟背之故。 除了转世灵童能记起前世之事之外,有些修为高深的大师临死之前还能预测自己将在哪里死去,会转世成为什么人。 藏地著名的伏藏大师大乐洲曾经和眷属随从一同朝拜印度,他们路过锡金时,伏藏大师说:“我现在将在这里圆寂,六年后转世在这里,出生在某某家。如果你们能够等待六年,那时就到他家找我。”他给随从说了这些之后不久就去世了。于是,他的侍者加西扎扬等一直在锡金等待,六年后依遗嘱找到了新出世的灵童。灵童被迎请回藏地,他到生前的寺院“多芒寺”后,闭关了一个月,出关后,对前世所造的十三部论已无师自通。 这些有关转世灵童和大师转世的故事是外公给我讲的。这些故事在姥爹的时代或已发生或未发生,姥爹知道或不知道,我不得而知。但身为前朝秀才的姥爹肯定比我和外公知道的还要多。 姥爹立即领悟了法师的暗示,窃窃问道:“法师的意思是……前世我就住在这个寺庙,而你是我的弟子?” 法师见姥爹有所领悟,又卖起了关子,双手合十微笑道:“不生生不可说,生生亦不可说,生不生亦不可说,不生不生亦不可说,生亦不可说,不生亦不可说。” 姥爹问道:“为什么不可说?” 法师说道:“这也是你教给我的,无故不可说,甚深故不可说,能引无义故不可说,法相法尔之所安立故不可说。” 姥爹顺着法师的话说道:“人不可能理解所有的事情,好多事不能说出所以然的,一些复杂的事情与其痛苦的纠结于寻找原因,还不如淡然地接受?”姥爹说得非常自然,如同背诵经文一般顺畅。说完之后,姥爹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姥爹瞪着法师,期待法师给他一个解答。 法师的笑意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姥爹见他如此,便如实奉告道:“不瞒你说,在你告诉我你师父临终前预测十九年半后我会来到这里之后,我突然感觉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这里是我的故乡,我这些年是离乡游历,最后又回到故乡一样。刚才跨进门槛的时候,我还想起了将木片塞进门槛缝隙里的情形。” 法师默默听着姥爹说话,就如恭顺的弟子聆听师父教诲。 “上次我不小心扭开了茶杯中的机关,意外看到那些一动不动只眨眼的弱郎,吓得两腿直不起来。可是就在刚才,我却记起了那些弱郎的样子,每一张面孔我都记忆深刻。” 法师连连点头,仍然如闷葫芦一般不说一字。 姥爹想了想,接着说道:“这么说来,我的前世确实在这里生活?我就如那些转世灵童一样,短时间内能想起前世的一切?” 法师不说话。 姥爹自言自语道:“我上次听……扎巴……对,扎巴……我听他说了这个寺庙曾经数百僧众起尸的往事,那个苦行僧用特殊的方式引诱弱郎们跳入寺庙前的河中淹死,后来打捞尸体却发现独独少了主持的尸体。莫非……” 第十三章 西藏僵尸5 姥爹瞥了一眼法师,干咽了一口,说道:“莫非我上次见到的弱郎大王就是主持的起尸?他也认为我是苦行僧的转世,所以那晚来找我?” 法师沉默不语。但姥爹从他安静祥和的表情中看到了回答。 这时外面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子进入房间。阳光一缕一缕的,仿佛长发一般可理可数。 姥爹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算你认为我是苦行僧转世,但投胎转世也有胎中之迷,灵魂从入胎到出生要经历极大痛苦,这种痛苦大到能忘记一切。哪怕是绝世高僧,经历这种痛苦后多多少少会遗忘一些,需要通过第二世的重新学习来弥补记忆缺口。古往今来的转世灵童也得在前世生活过的地方闭关数月数年才能无师自通,无一例外。或许我前世对弱郎了如指掌,但现在我对弱郎的了解少得可怜,你该帮助我才是。” 胎中之迷,也就是转世之人因为天道的压制,在婴儿出世之后,会忘记前世的所有记忆,它就好像是突然失记忆一样。 不过胎中之迷又可以觉醒,就好像失忆者找回了自己的记忆一样。 但前世记忆比今生失忆要难以恢复得多。所以即使转世之前的人再强大,也得让他回到熟悉的环境中,有目的地引导记忆,才有可能记起前世之事。 芸芸众生中,每个人都经历过胎中之迷,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回到前世居住的地方,经过有目的地引导而记起前世。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遇,所以绝大部分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忘记了前世记忆。只有极少被关注的转世灵童才被人精心照顾,令他们有机会恢复前世的聪慧。 一般的转世灵童在出生之后不久便被送到前世居住的地方。因为那时候离胎中之迷不久,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最大。哪怕今生的事情,随着时间推移大多被遗忘,何况前世记忆?所以要恢复前世记忆,越早越好。 可姥爹来到这座寺庙的时候已经二十岁左右,已经丧失了恢复记忆的最好时机。因此,姥爹对这里的一切只有模模糊糊的熟悉感。而法师认定姥爹是他师父的前世,修为比他自己还要高,所以认为姥爹求人不如求己,却忽略了胎中之迷对转世的影响。虽然姥爹有了突如其来的熟悉感,可是对于怎么对付弱郎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况且姥爹心里有预备,苦行僧当年都没能收拾主持的起尸,转世的自己对于制伏弱郎大王又有几分把握? 倘若自己像前世那样懂得对付弱郎的法术,再次遇上弱郎大王的时候即使不能制伏它,至少能保全自身。 于是,姥爹请求法师详细说明弱郎的情况,万一能引发前世记忆再好不过,退而求其次的话也能知己知彼,不至于遇到弱郎的时候手足无措。 姥爹将他的想法一一告诉法师。 法师觉得有理,便扭转上次姥爹碰过的茶杯。块石砌成的墙壁轰然拉开一道裂缝,裂缝越来越大。三十六个弱郎露了出来。 三十六个弱郎站成四排,前面三排各十个,最后一排六个。最后一排的弱郎比其他弱郎高出一个头。 法师走进密室,指了指第一排和第二排的弱郎说:“死人起尸变成的弱郎有五种类型,第一种是肤起弱郎,第二种是肉起弱郎。这两种类型的起尸是由其皮或者肉起的作用,也是最为常见的起尸。” 然后,法师指着第三排的弱郎说:“第三种是血起弱郎。这种起尸是由体内的血液所为,力量和速度比前两种起尸要强一倍。不过这三种起尸比较容易对付,只要用刀枪剑之类利器戳伤它们的皮肉,让血液外出就能使起尸即刻倒地而不再危害人了。” 法师走到明显比其他弱郎高的第四排,说道:“第四种叫做骨起弱郎。导致它们起尸的主要因素在于骨髓,只有击伤它的骨头才能将它制伏。由于骨头比皮肉难破坏,所以对付起来相当困难。因为它的骨髓发生变化,导致人死后骨头和指甲还生长,所以骨起弱郎比其他弱郎要高出一截。亏得身高拉长,使得它的骨头比普通人要脆弱一些,我制伏它就得以轻松点。” 姥爹见法师将所有弱郎介绍完了,忙问:“那第五种呢?这里没有吗?” 法师走出密室,说道:“第五种是痣起弱郎。” “起尸是因为死者身上的痣吗?”姥爹问道。 法师点头道:“正是这样。这是最难对付的一种起尸,要制伏它,必须挖掉引发起尸的那颗痣。” “可难度在于你不知道是哪颗痣引发起尸的。”姥爹顺着法师的意思说道。 “是啊。所以这个密室里没有第五种弱郎。”法师的语气中不无遗憾。 姥爹一眼从弱郎们的脸上掠过,不以为然。“或许这三十六个弱郎之中就有这第五种。” “哦?”法师颇为惊讶。这一刻仿佛法师还是一位刚入门的弟子,而姥爹是在此修行多年的高僧,最熟悉这里的是姥爹,而不是他。法师又将那些弱郎查看了一遍,意图在姥爹给出答案之前找到答案。可是看过之后,他还是没有办法将那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弱郎的身上找出不同之处来。 姥爹笑道:“你不用找了,从表面是看不出哪个是痣起弱郎的。有些肤起肉起血起骨起弱郎实际上就是痣起弱郎。有时候你用利器戳伤它们的皮肉,恰好碰到了让它们起尸的痣将它们制伏,从而错把痣起弱郎认作了肤起肉起血起骨起弱郎。” “骨起弱郎里面没有痣起弱郎吧?”法师问道。 姥爹摇头道:“前四种弱郎能有的特征,痣起弱郎都可能拥有。它不但让你不知道那颗重要的痣在哪里,还让你不知道它是不是痣起弱郎。所以要对付它,那是难上加难。”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我师父生前没有给我说这些呢?”法师迷惑不已。 姥爹道:“可能觉得时机未到吧?” 法师默然。 姥爹又问道:“这三十六个弱郎是活还是死?” “半死不活。”法师从沉思默想中回过神来。 “你可以控制他们吗?” “可以。有时候我遇到棘手的弱郎,会操控他们帮我对付其他弱郎。”法师说道。 姥爹灵光一闪,惊喜道:“你说只有我自己才能解救自己,而前世记忆引领我来到这个房间,不经意打开这个密室,是不是暗示这三十六个弱郎可以帮我对付弱郎大王,让我摆脱它的追杀?” 法师不言不语。 姥爹欣喜道:“那就有劳法师帮我驱使这三十六弱郎捕捉弱郎大王了!” “我从来没有同时驱使过这么多的弱郎。”法师说道。 姥爹听他这么说,刚要作罢,又听得法师说道:“既然你是师父转世,又来到了这里说了这番话,此时应该是师父生前认为的时机成熟之时。我今晚就试试作法,看能不能将师父的死敌拿下。” 姥爹见法师终于改口答应,心中大喜,生怕法师反悔,忙说道:“赶得好不如赶得巧,不如我们今晚就动手吧?” 法师转身要出门。 姥爹以为法师马上反悔了,拉住法师的衣角问道:“法师要去哪里?” 法师道:“要将弱郎引到这里来,必须知道弱郎生前的名字和出生时间。你看到的弱郎应是之前在这个寺庙起尸的主持,要知道它的名字和出生时间,我得去查查以前的寺庙名册。” 第十四章 西藏僵尸6 那天晚上,法师在寺庙门口念起了当初苦行僧引诱庙中弱郎的咒语,不过当年苦行僧是要将庙中的弱郎引出来,而现在法师是要将外面的弱郎引进去。在寺庙大门的后面,三十六个弱郎排成了一个古怪的阵型。那是天网阵,三十六个弱郎中有二十八个仿照二十八星宿在天空的位置排列,剩余八个弱郎按照四方四隅站立,将二十八个弱郎围绕其中。 大概三十年后,姥爹用同样的阵法在尸横遍野的野外找回了外公的魂魄。 法师作法的香烧到一半的时候,弱郎大王在寺庙前面不远的桥上出现了。那是苦行僧曾经领着寺庙里的几百个起尸跳入河中的桥。 法师见弱郎大王出现,念咒语的速度立刻再快一倍,嘴巴如炒豆子一般翻飞不停,脸颊的肉被声波震得不断抖动,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连续地扇耳光。 弱郎大王在桥上站定,朝寺庙这么看了许久,两只眼睛发出淡淡的绿光,如同一双荒漠里的伺机搏杀的恶狼的眼睛,又如两团漂浮在空中的鬼火。 法师将咒语的速度又加快了一倍,嘴角两边冒起了白色泡沫。脸颊好像被人扇耳光扇得更加厉害。 似乎是咒语的力量显示了,又似乎是弱郎自己主动往前的,它轻轻蹦起,轻轻落下,仿佛纸片人一样从桥上往寺庙移动。这显示了弱郎的实力。有的动物在决斗前会努力展现自己的力量,而弱郎会展示它的轻盈。弱郎本身是僵硬死板的,所以蹦起来非常沉重,甚至一步一个坑。只有实力强大的弱郎才能让动作看起来非常轻盈和灵活。 而被法师引来的这个弱郎看起来太轻了,仿佛一阵风吹来它就会像风筝一样飞起。 当弱郎离法师只有十几米远的时候,法师急忙撤步退回到寺庙里。 “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姥爹按照法师事先吩咐的咒语大声喊道。 每个星宿对应一个弱郎。姥爹每喊出一个星宿的名字时,就有一个弱郎应声而动。姥爹喊完之后,二十八个弱郎全部蹦离原位,蹦出大门,朝弱郎大王蹦去。 “苍!变!玄!幽!颢!朱!炎!阳!”姥爹又大喊,声音在寺庙里来回振荡。 代表四方四隅的弱郎一一如激活了一般也朝外面蹦去。 法师见三十六个弱郎全部运用起来,结出一个奇怪的手势,然后大声喝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啵!” 在寺庙外的平地上杂乱无章地蹦跳的弱郎顿时重新摆起了天网阵,然后像一张移动的天网一般朝桥上下来的弱郎大王扑去!看那阵势和气势,似乎要将弱郎大王变为网中之鱼! 弱郎大王好像没有意识到危险,视若无睹地朝法师布置的天网中蹦来。它的表情比当晚的月光还要平静,虽然那来自弱郎本身的面部僵硬,但仍有一股慑人的气魄。 接着,让法师和姥爹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 弱郎大王所过之处,其他的弱郎立即如脚下绊了绳子一般扑倒在地。 听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面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弱郎的遭遇跟这种鸟类似。弱郎起尸之后是只能蹦的,不能扑倒。它只能扑倒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弱郎大王轻易让那三十六个弱郎全部扑倒。三十六个弱郎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如同三十六截木头。 法师的天网此时变成了脆弱的蜘蛛网,而他想网住的是一只老鹰!蜘蛛网如何能网住老鹰? 法师和姥爹见势不妙,急忙往屋里逃。 弱郎大王见法师和姥爹往回跑,飞一般地朝他们扑来。它的速度快得惊人!眼看着还要好一段距离,转眼就近在面前了! 就在弱郎大王的手要碰到姥爹的时候,弱郎大王突然停止了前进。 姥爹低头一看,它的脚已经碰到了高门槛。 门槛就如一道比铜墙铁壁还要厉害的阻碍,让弱郎大王望而生畏。它能将其他弱郎绊倒,使得弱郎如木偶一般失去战斗力,自然它也害怕被高门槛绊倒。 化险为夷的姥爹惊出一身冷汗,跌坐在室内的椅子上,捂住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生怕那颗心脏跳得太剧烈,从身体里跳出来。法师也早没有了刚才的威风凛凛,面如土色,眼神慌乱,哆哆嗦嗦。弱郎大王的实力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那晚,弱郎大王就在那条刷了红漆的高高的门槛外来来回回蹦了好几个时辰,直到天际泛白太阳要出来的时候才离开。 弱郎大王离开后许久,法师和姥爹还躲在屋里不敢出来。等到第一缕阳光到达地面之后,他们两人才犹犹豫豫地迈出门槛。 从那之后,姥爹再也没有想过单凭自己去主动对付弱郎大王。他在得知朝廷取消科举之后回到了画眉村,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家里人的质疑声中把家里所有的门槛加高。再后来姥爹实力大增,已经不担心弱郎了,可他还是没将高门槛换掉,即使年老体衰了,走路摇摇晃晃,他宁可跨过门槛的时候像年幼的我一样艰难,也绝口不提换门槛的事。 告别法师之后,姥爹由藏入川。 由藏入川要经过巴塘,那时候巴塘不叫巴塘,叫巴安。 姥爹离开藏地一是为了游历,二是为了逃避弱郎。所以他日夜兼程。当走到巴安的地界时,天色已经很暗了。 姥爹能听到山上有风吹动树的沙沙声,但是看不清一棵树了;能听到山脚下有水流动的潺潺声,但是看不见小溪小河在哪里。 太阳下山之后,这里的气温降得很快。姥爹感到越来越冷,越来越累,越来越困,一边走路一边忍不住打哈欠,只想找个地方歇歇脚,最好能烤烤火,让身上暖和点。 真是想什么就有什么。姥爹拐了一个弯之后突然看见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堆火。火堆旁有五个人伸开了手掌烤火。 那五个人虽然聚在一块,但是不说一句话,很沉默。 姥爹见了火,如岸上的鱼见了水,如饿着的狼见了肉,立即奔跑过去。 那五个人仿佛没看见姥爹,不主动问问他是不是要烤火,都自顾伸了手掌暖和自个儿,表情冰冷,没有一点儿人情味儿。 姥爹问道:“我可以跟你们一起烤烤火吗?冷死了。” 没人回答。但是他们挪了挪身子,在姥爹面前空出足够坐一个人的位置。 “谢谢,谢谢!”姥爹连忙在空出来的地方坐下,双手贪婪地伸向中间的火焰。接着火光,姥爹打量了一下这几个人的模样。他们从衣着和面容上看都不是本地人。本地人多穿本地特色的服饰,皮肤多黑中泛红。那时候还没有特别多的中原汉人去那边,所以是不是外地人比较容易看出来。 “你们都是路过这里的吗?”姥爹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姥爹心想,我这问题也问得太笨了,他们都不是本地人,肯定是路过这里的啊。 姥爹一边烤火一边又问:“那你们是从这里出藏呢,还是从这里入川啊?要是入川的话,我们可以一路。” 这一带人烟稀少,走夜路的时候难免有点害怕,加上心里还担忧着可能如影子一样跟随的弱郎,姥爹确确实实想找几个同行的伴儿。万一出现点什么小状况,相互之间也好有个帮衬。哪怕中途被弱郎赶上,有个三长两短也有个帮忙送信回去的人。 那几个人像没有听见他说话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还是默默地烤火。 姥爹心想,莫非他们听不懂我的话? 坐着只静静地烤火,一个聊天的人也没有,这样确实无聊得很。 第十五章 冻死骨1 幸好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跟姥爹一样,先怯怯地问能不能让他借个地儿烤烤火,说自己冻得不行了,想烤一会儿等身子暖了再走。 姥爹刚要回话,心想自己也是借火烤,没有资格邀请别人,于是闭了嘴。 那五个人还是不说话,但像对待姥爹一样挪开了足够坐一个人的位置。 那个人自然高高兴兴地坐下了,伸开手掌去烤火。 他可能也想找个一起走的伴儿,于是问大家:“请问你们是要去西藏,还是要去四川啊?我是去四川的,如果你们有谁也是去四川的,我们可以同路哇。”那人的嗓子像个破锣,声音大得很。 那五个人依然对热情的邀请充耳不闻。 姥爹觉得奇怪了,莫非这五个人都是聋子不成?他又将他们一一仔细打量,发现他们有点不对劲。可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姥爹怕新来的那个人冷场,于是接口说道:“卓不,我是去四川的,可以和你同路。”卓不是藏语,是朋友的意思。姥爹觉得那五个人可能听不懂自己的话,便故意用了藏语称呼那个新来的人。 那五个人果然一起扭头看了姥爹一眼。 看来他们确实能听懂藏语。姥爹心想。 那个新来的人虽然从穿着打扮上看也不是本地人,但也懂一些简单的藏语。他见姥爹可以跟他同路,高兴地点头示意,说道:“那歇一晚了明天我们一起走吧。” 姥爹点头答应。 可能是风比较大,可能是地气潮湿,也可能是夜间气温太低,姥爹跟他们烤了好久还是没有一点暖和的意思,反而觉得比刚才更冷了。 鉴于这种情况,姥爹更不敢离开这堆火,怕离开这里之后就会冻死在路上。 姥爹瞥了一眼新来的那个人,他来的时候好像还不是很冷,只是抱臂哈气而已,现在双手对着火焰反而缩着身子哆哆嗦嗦了,像只被逮住的小刺猬。 那五个人则仿佛不冷不热,温度刚好。其中一人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意。另一个看起来年长许多的人朝那人斜睨了一眼,那人立即将笑意收起。那丝诡异的笑就像落在他脸上的雪花一样融化消失,不留痕迹。 姥爹朝前面看了看,看不到灯火或者房屋,朝后面看了看,来时的路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朝上面看了看,一轮孤月悬挂,仿佛是一只偷窥的眼睛,这只眼睛跟那五个人的眼睛一样空洞无神,冷冷冰冰。姥爹又朝下面看了看,火焰像无数条蛇信子一样舔舐空气,火焰下面的柴木噼噼啪啪地响。 往左边看了看,漆黑的山矗立,挡住了半边天,肯定攀爬不过去。往右边看了看,潺潺的水声一如既往,肯定渡不过去,打湿了衣裳的话不淹死也会加速冻死。姥爹这才觉得烤火的地方有些微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左右没有可走的路。万一这五个人是杀人越货的盗匪之徒,自己和那个新来的人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陷阱里的小兔,只能任人宰割。 心里这么一想,姥爹就越觉得这五个人暗藏杀机。说不定他们宽大的衣服下面就藏着锋利的藏刀,屁股下面坐着分赃的麻袋,手指缝里残留着变黑的血迹。 说不定他们就是被通缉的杀人犯。他们之所以对别人不搭理不回话,是因为怕来者识破他们的身份。 这时,姥爹背后响起了对话的声音。 姥爹如同盼到救星一般急忙扭头去看,希望他们也加入进来。这样的话,人数更有优势,那五个人就算想做点什么,也不会轻举妄动。 说话声越来越近,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终于,在一片黑暗中走出两个人来。那两人显然是本地的,说的是本地话,穿的是本地衣。 可是那两人发现围在火堆旁的人之后似乎突然害怕了,脚步突然慢了下来,指指点点,低声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些姥爹听不懂的话。 新来的那个人兴奋地朝那两人招手,喊道:“卓不,过来一起烤火啊!” 那两人像躲避瘟疫病人一样向后缩了缩,连连摆手。 然后他们两人像是因为什么争执了起来,一个要做什么,一个反对做什么,拉拉扯扯推推搡搡。 姥爹看得云里雾里。 最后一个人说服了另一个人,他们绕开了姥爹他们,好好的大路不走,偏偏踩着路的边缘躲着走了。 他们走过去之后,一个人还频频回头来看,另一个人拉着他疾步向前,生怕他的伙伴走回来。 姥爹心想,他们是怕这五个人吗?难道他们认识这五个人? 姥爹心里不踏实了。他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假装难受,抓着腰间的裤带说道:“哎哟,这尿憋得急,我去林子里撒泡尿再来。”说完,他就跑到左边的山脚下,躲在一棵树后面。 姥爹抱着树看了看火堆旁的情况,那六个人都没有怀疑他是来小解的,都在安安静静地烤火。 姥爹急忙轻轻巧巧地踮起脚尖朝刚刚经过的两个本地人跑去。 要说到姥爹跑步,那可是一绝。画眉村的人都知道,姥爹跑步像猫一样轻,他曾经给人表演过晚上捉猫。姥爹还会逃脱术,日本人侵略的时候曾经捉过姥爹,将姥爹捆绑在营房里。第二天日本兵在营房的椅子上看到一堆绳子,却没看到姥爹。后来他将逃脱术传授给外公,外公亲自给我演示过方法,确实很巧妙。家人包括外公至始至终都不知道姥爹是从哪里学的这些奇术巧技。 这一点就像他衰老得需要人扶着的时候却能突然跑到门口抓住小米一样,让我无法理解,却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 但外公对抓小米有另外的看法,他认为这是因为姥爹疼爱我。 有时候,长辈的爱能让他们爆发异乎寻常的力量。 因为抓住小米之后,姥爹像蜕下的蛇皮一样在老竹椅上躺了好多天,仿佛身子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无可否认,姥爹的脚步确实比猫还轻。不然我不会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看到姥爹突然出现在小米面前。 姥爹踩着猫一样轻的脚步追上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本地人。 那两个人见姥爹追来,十分惊讶。 “卓不,你们为什么不一起烤火啊?”姥爹问道。 本地人见只有他一个人过来,没有先前那么恐惧,用憋足的汉语警告道:“你要跟他们一起烤火,就永远离不开这里了!” 姥爹心中早猜到答案七八成是这样,但仍吃了一惊,忙问缘由。 本地人说道:“你没有发现越烤火越冷吗?” 姥爹深有同感,连连点头说:“是啊,是啊。可是那不是因为气温太低吗?不烤火的话会更冷啊。” 那人神秘兮兮低声道:“那不是气温低,而是那五个人有问题。他们是以前在这里冻死的冻死鬼。” “冻死鬼?”姥爹惊讶道。 那人慌忙捂住了姥爹的嘴,紧张地朝姥爹身后看,害怕那几个冻死鬼听到姥爹说话的声音。 那人将声音降得更低,说道:“别让他们听到了!刚才我们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不敢揭穿他们,就是怕他们报复。原则上他们只害路过这里的外地人,但是把他们惹怒了,也会害本地人。” 姥爹点点头,那人才将手放开。 “他们怎么害人?像刚才那样让人越烤火越冷,最后冻死吗?”姥爹问道。 那人点头道:“是的。他们死的时候是因为身上的热量被夺走,所以他们死后会想方设法从活人的身上夺取热量。他们会在偏僻寒冷的地方假装烤火,引得路过的人加入他们。最后烤火的活人会越烤越冷,热量被一点点吸走,最后像他们一样冻死。” 第十六章 冻死骨2 后来姥爹得到一本名为《百术驱》的古书,才知道冻死鬼又叫做“冻死骨”,取自著名诗人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是所有冻死的人都会成为冻死鬼,只有那些看不得别人好的小肚鸡肠的人冻死后才会成为冻死鬼。因为他们是冻死的,看到别人还有体温就心里不平衡,非得要把别人的体温也夺走。 冻死鬼跟拉人下水的水鬼不一样。水鬼拉人下水是为了找替身,找到了替身后自己便可离开水域。从这一点上来说,水鬼是害人利己。而冻死鬼引诱别人来烤火并不是为了找替身,不能因为冻死了别人而让自己得以超度,他们仅仅是因为心里不平衡见不得别人好而已,所以是害人不利己。 所以姥爹一直教育外公,要远离见不得别人好的人。那样的人就算冻死了,也会第一个想到把你拉过去烤火。而你或许以为烤火真是为了获取温暖,在感激中被人谋害,死后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巴安本地人说的跟《百术驱》上记载的相差无几。 姥爹听了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他并没有因此有多高兴,他还牵挂着那位在他之后加入的外地人。 “那里还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我要去救他出来!”姥爹着急道。 那人急忙拉住他,劝道:“你既然出来,就不要回去了!我们本地人都不敢当着别人的面揭穿他们的把戏,你去的话岂不是自投罗网?” 姥爹频频回头,心中不忍。 那人又道:“今晚去救他是不可能的了。你刚刚离开,现在又回去带另外的人离开,这样必定引起冻死鬼的怀疑。到时候你不但救不了他,你自己也逃脱不了。要想救他,可以明晚再说。” 姥爹听出话中还有希望,问道:“明晚再说?明晚还能救他出来吗?” 那人说道:“那就要看他命大不大了。你注意没有,那五个烤火的冻死鬼的眼睛跟活人是不一样的。他们烤火的时候,眼睛里没有火焰反射的光。” 这句话一下子就点拨了姥爹。姥爹早就发现他们有些不对劲儿,可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儿,现在想想,他们的眼睛里确实没有跳跃的火光!他们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枯井一样镶嵌在脸上! 那人见姥爹木然,知道姥爹已经有所发觉,便继续说道:“如果你不怕冒险,真心想救那个人,那么明晚再来这里,假装今晚突然有事离开,或者说迷了路没找回来。明晚你继续假装找他们借火烤,看看你要救的那个人的眼睛里是不是有火光。如果有,说明他虽然快成冻死鬼了,但还有些许挽救的希望。如果没有,说明他已经完全没有热量了,没有任何希望活过来了。” “那人明晚还会跟他们一起烤火吗?”姥爹问道。 “只要他今晚没有发觉那五个冻死鬼的真面目,他就离不开那个火堆,就会一直烤到他冻死为止。好在火堆吸收热量有快有慢,只能碰运气。” 姥爹决定先跟本地人回到村里去休息,第二晚再来这里救那个可怜人。 一路上那两人苦劝姥爹不要再回来。 姥爹说道:“我答应了他歇一晚之后要一起走的。我不能失信于人。” 到了本地人的房屋里烤火之后,姥爹立即感到身上暖和起来。好心的本地人要请他们村里会一点法术的人来给姥爹驱邪,毕竟姥爹在那里烤了一段时间的火,身上的阳气被吸取了一些。 姥爹执意不肯。 本地人问:“阳气亏损对身体有害,你为什么不肯呢?” 姥爹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知道的,我明天晚上还要去那个地方救出我的同伴,倘若现在驱邪,明晚我再去的时候岂不是会被那五个冻死鬼识破我的意图?倘若我还是以这种阳气不足的样子过去,或许他们以为我还没有发现他们的破绽,便会多信我几分,我也好将那位同伴带出来啊。” 本地人觉得姥爹说得在理,便只好作罢。但那个会驱邪的人还是主动来见了姥爹,跟姥爹说了一个多时辰的话。 第二天晚上,姥爹独身一人返回昨晚烤火的地方。 看到昨晚那个火堆的时候,姥爹吓了一跳! 此时围在火堆旁烤火的居然有了九个人!多出来的几个人肯定是后来加入的,或许是昨晚姥爹走了之后,或许是今晚姥爹走来之前。姥爹一眼就看到昨晚认识的那个人。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姥爹心底一凉。那人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跳跃的火光,空洞漆黑如两个探不到底的窟窿。 本地人说过,如果那人的眼睛里已经没有跳跃的火光,说明那人已经没救了。 可姥爹仍不甘心。他仍然朝那个火堆走了过去。走到火堆面前的时候,他拂了拂衣袖,说道:“哎呀,昨晚去小林子里撒了一泡尿,结果回来的时候迷路了,七弯八拐地走到了附近一户人家借宿了一夜。没想到今晚还能在这里碰到诸位,真是缘分!” 九个人都不说话,默默地伸手烤火,仿佛听不到姥爹的话。 姥爹走到了近前,看得更加明确。原来这九个人的眼睛都空洞洞的,没有一丝闪烁的光。也就是说,昨晚的五个冻死鬼今天变成了九个。 姥爹假装没发现那人变成了冻死鬼,对着那人喊道:“喂,卓不,你不是说歇一晚了跟我一起走的吗?”姥爹曾听说有些入了魇的人听到熟悉的话就会醒悟过来,所以故意选了昨晚的话来说,希望将他唤醒。 果然,那人居然抬起头来看了姥爹一眼,冰冷的表情在脸上融化,嘴角抽搐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姥爹恍惚看到他的眼睛里的火光一闪而灭,仿佛是夜风中划燃的火柴,刚刚燃着却立即被吹灭。 昨晚的那五个冻死鬼显然也听到了姥爹的这番话,纷纷扭头来看姥爹,面露愠色。 姥爹连忙补充道:“反正今天已经这么晚了,路上什么都看不清,不如我陪你在这里多休息一晚,等明天早上再上路吧。”姥爹说这番话是故意迷惑冻死鬼的。姥爹这么说了之后,冻死鬼不但不担心他今晚逃走,还期盼今晚将姥爹也冻死在这火堆旁。 人往往栽倒在贪心上,鬼亦如是。 冻死鬼见姥爹在火堆旁坐下,张开两手将手掌伸到火焰上方烘烤,顿时放下心来,以为这样又多了一个可以吸收阳气的冤鬼。 姥爹则一边烤火,一边想着怎么将昨晚遇到的那人带离此地。昨晚,那个驱邪人教给了姥爹救回冻死鬼的方法。姥爹在心里回忆了一遍。 “这个火不够旺,烤了这么久还是不够暖和,反而有点发冷呢。我去捡一点柴火加上来吧。”姥爹说道。 先前那五个冻死鬼立即同时将窟窿一样的眼睛对准了姥爹。他们的柴火是鬼火,是加不得实实在在的柴木的。柴木压在鬼火上不但不会点燃,反而会将鬼火压灭。冻死鬼见姥爹要捡柴火,怎能不着急? 驱邪人交代过,这句话一则可以引起新冻死鬼的注意,让他们感觉到身体在烤火过程中逐渐变冷的事实,让他们发觉不寻常。鬼骗人,多用迷惑的方法。如果迷惑的方法被人说破,或者被迷惑的人有所发觉,那么鬼就难以作祟。这句话二则可以给冻死鬼警告,让冻死鬼以为姥爹突然有所觉悟了,反过来给冻死鬼心理施压。 看起来最年长的冻死鬼终于打破了沉默,他从手边拿起几根柴木加在火堆上,用沉闷嘶哑的声音说道:“柴木这里还有,不用劳烦你去捡了。”他的声音就如得了重感冒的人发出的一样,透着凉意,让人害怕跟他多说一句话就会染上风寒而不得不远远避开。 柴木加在火堆上之后,火焰腾地生高了两尺。看起来火焰是更旺了,但姥爹感觉到身体冷得更快。 第十七章 冻死鬼3 姥爹意识到,冻死鬼是想以更快的速度吸走他身上的温度,让他尽快变成冻死鬼的一员。冻死鬼加上的柴木自然不是真正的柴木,这都是障眼法而已。 驱邪人给了姥爹一个布袋,布袋外面包了一层塑料纸。驱邪人说,只要从布袋里挤出一点水分,然后抹在眼皮上,就能看破冻死鬼的障眼法。那布袋里储存的是麦朵的眼泪。至于“麦朵的眼泪”到底是什么,驱邪人说了一番,但当时姥爹正翻来覆去地看那个诡异的布袋,没听到心里去。以至于后来姥爹一直不知道麦朵的眼泪到底是泪水还是其他东西。 姥爹偷偷将手伸进口袋,捏了捏布袋,一点点湿润的液体流到了手指头上。姥爹假装挠痒,将手指头在眼皮上抹了一下。一股腥味弥散开来。 姥爹看到中间的燃烧的柴木的真面目原来是一堆白骨!燃起的火焰并不是红色的,而是绿色的鬼火!那个最年长的冻死鬼身边还放了好几根白森森的骨头!原来它们是用骨头做柴木的! 麦朵的眼泪很快就干了。姥爹的眼睛又看见了一堆旺盛的火焰。 姥爹对着昨晚说要一起走的那个人说道:“卓不,我又要小解了。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免得我又迷路?”说完,姥爹走到那人身边,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肩膀上,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就将他搀了起来,一步一步朝旁边的树林里走。 冻死鬼见姥爹走了又回来,少了一份戒心,见他要帮忙捡柴木,又少了一份戒心,见他说怕迷路,再少了一份戒心。所以在姥爹搀着那人走向树林的时候,没有一个冻死鬼前来阻拦。 那人由于体温极低,手脚变得非常僵硬。姥爹搀着他的时候就如搀着一根木头。他的脚根本迈不开,姥爹只好拖着他走。 他的两只脚在地面磨蹭,发出沙沙的声音。如果就这样搀着他离开,冻死鬼必定能听到沙沙声由近及远,发现他们逃跑的意图。 到了树林的阴影里之后,姥爹干脆将他扛到了肩头,像扛着一袋稻谷一样。然后,姥爹再次施展他的猫脚功夫,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往昨晚歇息的村庄。 回到村庄之后,姥爹急忙叫来驱邪人帮忙救人。 驱邪人扒开那人的眼皮看了看,说:“他的瞳孔已经扩散,恐怕救不活了。” 姥爹苦苦哀求。 驱邪人只好点头道:“看你救出他来不容易,那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将那人捆在吊床上,然后在吊床下面堆了一堆柴木,将柴木点燃,将那人像熏制腊肉一样烘烤。驱邪人说,冻死鬼用人骨升起的鬼火吸走他的体温,所以要用人间烟火给他提供温度。这火不能太小,小了不起作用。这火不能太大,大了会把他烤熟。 火小的时候,驱邪人就拨弄柴木,弄出一个空心,对着空心吹气。火大的时候,驱邪人就压一压火,火就变成了烟,熏得姥爹直流眼泪。 驱邪人拍拍姥爹的肩膀,说:“烟高不烟低。” 姥爹低下头,果然没有这么熏。 后来我在外公家烤火的时候,外公见我被没晒干的柴熏得泪涕俱下,笑着说道:“烟高不烟低呢。” 那句话就是姥爹教给他的。 吊床上的人熏了好久,还是没见他有什么动静。 这时,一个老人走了过来,在驱邪人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老人虽然凑在驱邪人耳边说话,但声音还是不小,都被姥爹听到了。可听到了也没有什么用,因为老人说的都是本地方言,姥爹一个字也听不懂。 姥爹担心那位老人叫驱邪人放弃,见他们说完,马上说道:“再烤一会儿吧!说不定多烤一会儿就见效了呢!” 驱邪人知道姥爹的心思,微笑道:“卓不不用担心,他不是叫我放弃,而是告诉我一个秘方。” 驱邪人跟着那位老人离开了,留下姥爹一人小心翼翼地控制火焰大小。 不一会儿,驱邪人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把枯草。 驱邪人将枯草塞进火堆中,一股难以忍受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驱邪人和姥爹咳嗽不已。 姥爹抹着眼泪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返魂草。”驱邪人说道,“这东西我们这里很少见,是那位老人从别的地方带来,并且晒干储存的。” “返魂草?还有这种东西?”姥爹难以置信。 驱邪人摊手道:“我跟你说了,我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那位老人说这是秘方,我就拿来使用。我也不知道这种草到底是什么,是不是有效。” 后来姥爹回到画眉村研究药草,发现有一种名叫“返魂草”的中药。它学名叫紫菀,别名又叫小辫、返魂草、山白菜,属多年生草本,是一种常见菊科植物,也是一味著名中药。药典上有“返魂草”的绘图,外形如一朵小野菊花。 可惜当时巴安老人给驱邪人的是晒干变形的枯草,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模样。所以多年后再次见到返魂草图片,姥爹仍不知道巴安老人说的返魂草是不是就是紫菀。 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 返魂草烧掉之后,吊床居然左右微微摇晃起来。 姥爹惊喜不已,忙和驱邪人一起将那人从吊床上抬了下来,灌汤灌水。驱邪人再扒开那人的眼皮,发现瞳孔渐渐恢复成正常模样。 驱邪人将火堆移到附近继续烤火,一面烤火一面跟姥爹聊天。 那晚姥爹和驱邪人聊了许多。 第二天,那人终于醒来,听驱邪人将前因后果说给他听之后,感激涕零地跪在姥爹面前,发誓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姥爹的再生之恩。据他自己说,他名叫李贵,是贵州人,在西藏做点小生意,这次经过四川回贵州想到过遇到劫匪强盗,没想过遇到这事。贵州还有老人小孩一大家子要养,要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家里人也就失去了经济支柱,失去了主心骨。 八年之后,李贵从贵州找到画眉村,说是他早想追随姥爹,可是家中老母年迈,不便携带外行,而今家中老母已经去世,他就带着妻儿来了湖南。 自此之后,李贵在不远的小镇上买了一块地做起了生意,隔三差五便来画眉拜访姥爹。他确实是个做生意的料,很快发家致富,成了镇上呼风唤雨的人物。后来遇到三年大饥荒,有人活活饿死,有人吃观音土胀腹而死,有人乱吃草叶中毒而死,吃糠喝清汤粥已经是难得。而姥爹一家由于李贵的暗中救助没有饿死一人。 那时候要是有谁知道谁家多了一袋大米或者米糠,那不被千百人围堵才怪。而送米的人自然也难逃其咎。 所以大饥荒时期姥爹没有告诉家里其他人是李贵暗中送米。外公见家里米缸干干净净,缸底一颗米都没有,可是每天还能偷偷吃一小碗香喷喷的米饭,便问姥爹米从哪里来的。 姥爹怕外公走漏风声,便胡诌说以前救过一只狐狸,现在狐狸报恩,把它储备过冬的粮食送到家里来了。 外公知道姥爹跟怪力乱神打过交道,信以为真。逢人问起他怎么渡过难关的时候,他便说家中父亲曾经救过一只狐狸,是报恩的狐狸每天送粮食来给他们充饥。 别人听了虽然羡慕,但自恨曾经见了狐狸就打死剥皮,肉煮汤,皮卖钱,狐狸不可能给他们家也送吃送喝,便只道是“好人有好报”罢了。 在我出生之前,李贵便去世了。姥爹携了一家子去他的葬礼跪拜。 在我出生之后姥爹去世之前,李贵的儿子还常来姥爹家叙旧。姥爹去世之后,李家跟马家的联系稀少了许多。虽然外公跟李贵的儿子认识,但毕竟感情没那么深厚了。 第十八章 鬼和尚1 走出巴安之后,姥爹和李贵分道扬镳。 李贵要尽快回贵州,姥爹则改道去了中国四大佛教名山之一的峨眉山。 中国佛教四大名山分别是山西五台山、浙江普陀山、四川峨眉山、安徽九华山,素有“金五台、银普陀、铜峨眉、铁九华”之称,分别供奉文殊菩萨、观音菩萨、普贤菩萨、地藏菩萨。 姥爹此次出来就是为了游历名山名水,自然不会放过峨眉山。但他来这里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有一个非常喜欢的诗人,名叫齐己。这位齐己在诗中多次提到峨眉山,非常希望亲临峨眉,对峨眉魂牵梦绕。 说到这个齐己,很多人不知道,但有一个人尽皆知的成语“一字之师”正是由他而来。 齐己俗姓胡,名得生,是湖南人。齐己和尚很喜欢写诗,写得也很好,可算是所谓诗僧。他有个好友郑谷,也是当时的诗人。因为他们都写诗,自然能谈得来。 有一次,齐己写了一首诗,叫《早梅》,其中有这么两句:“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过了几天,郑谷来串门。齐己和尚对他说:“我写了一首诗,你给我看看怎么样?”郑谷看了半天,说:“写得好,意境很好,情致也很高。但有一点,你写的是早梅,前村深雪里,昨夜数枝开。早梅就是早开的梅花,一般不会数枝开,数枝就是开了一片啦,我觉得应该把数枝改成一枝。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开,这就显得这梅花是早开的梅花。” 齐己和尚一听,恭恭敬敬地向郑谷拜了一拜,说:“改得好!你真是我的一字之师啊。”因为郑谷只提出一个字的修改意见,但却堪称老师,所以叫一字之师。 姥爹不但佩服齐己的诗写得好,更佩服他的胸襟。姥爹在晚年的时候常提毛笔抄写齐己的诗。如“诗通物理行堪掇,道合天机坐可窥”“趣极僧迷旨,功深鬼不知”等深奥的诗句,由于姥爹的熏陶,外公和妈妈能横流倒背。 据外公说,可惜齐己到头来还是没能登上峨眉山,在他晚年想要去峨眉山的时候,却被一位王侯留住,没能实现毕生所愿。 姥爹到达峨眉山后非常兴奋,将峨眉的著名景点和寺庙看了个遍。除此之外,姥爹遍访高僧,与高僧彻夜长谈,说禅论佛,天文地理,无所不至。 对于姥爹的这段经历,我曾提出质疑。虽然我不太看武侠小说,但一度痴迷于武侠电影电视剧。在武侠世界里,峨眉派都是尼姑,从来没见过峨眉派还有男和尚。 后来我才知道,峨眉山是有和尚的,而且为数不少。 姥爹在峨眉山逗留了半月。 最后一晚,姥爹去了洗象池。那晚刚好是十五,月亮最圆,是欣赏洗象池最好的时机。姥爹站在洗象池旁边,举目四顾,云收雾敛,苍穹湛蓝,万山沉寂,秋风送爽。圆如碗碟的明月悬挂在洁净无云的碧空,英姿挺拔的冷杉树林萧萧瑟瑟,低吟轻语。月光透过茂密墨绿的丛林,如同被筛子筛过一般,条条缕缕。大雄殿、半月台、洗象池、初喜亭、吟月楼,沉浸在朦胧的月色里,显得庄严肃穆、淡雅恬静。月光下,古刹酷似大象头颅,蓝天映衬,剪影清晰;大殿似额头,两侧厢房似双耳,半月台下的钻天坡石阶,又好似拖长的象鼻。 正当姥爹沉浸在良辰美景中时,吱吱唧唧的叫声突然响起。 姥爹朝那破坏氛围的声源看去,只见一只灵猴在那里朝他招手,仿佛叫他过去。 峨眉山上灵猴颇多,还不怕人,所以姥爹见怪不怪,没有搭理它。 可那猴子不依不饶,居然走到姥爹面前来,抓住姥爹的衣衫,将他往一条小道上拖拽,似乎要带他去一个什么地方。 如果在别的地方,姥爹自然会多一个心眼,免得被精怪幻象所骗。可峨眉山是佛教重地,估摸鬼灵精怪不敢在这里放肆,于是,姥爹干脆让灵猴领路,跟着它走上了山间小道。 说来也怪,灵猴见他跟着走,便放开了衣衫,在前面领路,援树攀枝,蹦蹦跳跳,如一个未开窍的小孩一般。 姥爹心想,这峨眉山人能去的地方,他都去了,但灵猴作为向导的地方,不一定是人人都能去的。今晚跟着灵猴夜游峨眉山,或许会有另一番常人不能见的稀奇景象吧?人出生时最具灵性,入世之后渐渐变得世俗污浊,追名逐利,灵性越来越少。加上日食五谷杂粮,破坏身体的纯净,以至于眼鼻耳口聋蠹,更是不如出生之时。而动物畜生虽然出生时灵性远不及人类,但心思单一,灵魂纯净,在生存过程中眼鼻耳口日益进化,灵敏之极,所以对某些事物的灵敏远超常人。 再想想,佛堂常受香火熏陶的蜘蛛也能成佛,道观常受人跪拜的香鼎也能驱邪避鬼,这峨眉山的灵猴说不定也有常人难以觉察的修行之道。因此,这灵猴要带我去的地方是它们修行的世外桃源也未可知。 倘若能在灵猴的圣地染得半分仙气灵气,以后遇见弱郎大王或者冻死厉鬼,它们也不敢近我身? 如此宁静的夜晚已经让人无限遐想,加上这只通人性的灵猴在眼前腾上跃下,姥爹的思绪也一时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山路越走越难走,可灵猴的速度越来越快。姥爹渐渐感觉体力不支,脚步迟缓。 “等等我!”姥爹抓住路旁的树枝勉强支撑身体,对着前面领路的灵猴喊道。姥爹心想,它既然学人一样朝我招手,又拉扯我的衣服,应该也听得懂人的语言。 可那灵猴手脚并用,行走如飞,不作丝毫停留。 姥爹只好咬牙追上。恁他有堪比猫脚的功夫,可怎么跑得过灵猴?灵猴跟他拉开的距离越来越远。 不知跑了多久,那灵猴一个转弯,消失不见。 姥爹追到灵猴消失的地方,左看右看,再无灵猴的踪影。 姥爹在原地等候了许久,也不见灵猴回来。 莫非这灵猴只是逗我玩而已?姥爹不解。 所幸这个新鲜地方的风景也不错,姥爹便忘了灵猴,随意走动,边走边看风景。不经意间,姥爹抬头一看,只见方才还圆圆满满的明月现在只有了半边。姥爹以为是树枝遮挡,往前走了几步。可是月亮仍然是半月。此时天空无云,不可能是另外半边被云遮住。 在来峨眉山之后,姥爹听老僧说峨眉山有阴间阳间之说。在峨眉山的半山腰有一阴阳界,下面称之为阳间,上面称之为阴间。如果人站在阴间听见雷声轰鸣,却见不到一滴雨水。可此刻阳间却是风雨大作。 老僧只提了阴阳之说,却不曾提及圆月半月之分。 难道峨眉早有这种奇景,只是老僧忘记跟我说了?也或许这种奇景只有灵猴知道,常人哪怕在峨眉山住了一辈子都无法发觉?姥爹看着天空的半月,疑虑重重。 不知不觉间,姥爹走到了一个洞旁边。藤萝倒植,下临绝壁。洞口呈“人”字形,高约四米。洞内漆黑一片,略微阴森。 吱吱…… 灵猴的声音居然从洞里传了出来。 姥爹一惊,莫非灵猴是要我进洞去?于是,姥爹摸黑进了洞。 进洞之后,眼睛渐渐适应,借着外面射进来的月光能勉强看清洞壁。洞内有一石床,像是谁曾在这里居住过。 可灵猴的声音来自更深处。 姥爹走过石床,往更深处走去。他心想,反正有月光映照,待会儿循着有光的方向走回来就是了,应该不至于迷路。 谁知往里走了一段之后,姥爹听见灵猴的声音来自更深的地方。于是姥爹继续往前。走了两三里,洞越来越小,仅容一个人弯腰行走。走到姥爹认为身体无法再缩小的时候,洞复又大了起来,越来越宽。 如此走了不知多久,姥爹忽然听到了流水的声音,叮叮咚咚,好不悦耳。姥爹低头一看,脚边居然有一条小流水,应该是地下暗河渗出来的。 继续往前走,不但洞越来越宽,水流也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成了一条小河。河水哗哗作响。河边有白森森的沙,有五颜六色的鹅卵石,还有偶尔可见的闪着磷光的野兽骷髅。光线越来越足,仿佛前面还有一个更大的洞口,那里有更多的月光照射进来。 再往前,白森森的沙不见了,河边长了许多青苔绿草;五颜六色的饿卵石不见了,河边有供人休息的小石凳;闪着磷光的野兽骷髅不见了,居然听到了猴子吱吱唧唧的喧闹声。这时听到的不再是一只猴子的叫声,而是许许多多猴子此起彼伏的叫声。 再看两边的洞壁,已经消失不见。此处大得看不到边际。 难道我走出来了吗?姥爹心中疑惑。 此时想要原路返回已经太远,姥爹干脆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希望碰到一个人了问问这是哪里,怎么回去。 又走了两里多路,姥爹终于看见了一个小亭子,亭子里有一老僧正提笔写字。那老僧胡须银白但脸冒红光,穿一身朴素的僧衣,脚踏粗布僧靴。 第十九章 鬼和尚2 姥爹见他写得非常认真,便没有自报姓名打扰,轻手轻脚走入亭子,站在老僧旁边看他写字。老僧写的是一首诗: “山雨不可晴,秋径没蒿莱。 大坪何兀兀,九老尤奇哉。 洞古潜蚊螭,风云时徘徊。 松翠自波涛,半空起层台。 此中有驯猿,时时清啸哀。 老僧唤之来,饲之以青梅。 相依两摩挲,情好如婴孩。 我叹天地间,万物何相催。 人与物无连,物与人何猜。” 老僧写完收笔。姥爹鼓掌赞美道:“好诗啊!好诗啊!” 老僧见了姥爹,也不意外,微微颔首道:“多谢夸奖,不过这诗不是我写的,我只是练练字罢了!” 姥爹考取功名之前读了不少唐诗宋词,对诗非常熟悉。他听老僧这么说,便弯腰问道:“师父,这么好的诗我以前怎么没有读到过?敢问这首诗的作者是谁?我以后有机会一定登门拜访。” 老僧哈哈笑道:“该诗的作者还没有写出这首诗呢!” 姥爹以为老僧跟他开玩笑,便笑道:“师父说笑了!您说这首诗不是您写的,又说作者还没有写出这首诗,这不自相矛盾吗?” 老僧放下毛笔,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首诗确实不是我写的,其作者确实还没有写出这首诗。这作者是位大器晚成的人,要到七十五岁才能大放异彩,在此之前,世人难以知晓他的名声。” 姥爹大为惊讶,忙也双手合十,问道:“如此说来,高僧可以预知未来?” 老僧哈哈大笑,摆手道:“贫僧并不能预知未来。” “高僧如果不能预知未来,如何知道这首还没有写出来的诗呢?又如何知道这首诗的作者会在七十五岁之后大放异彩?”姥爹问道。 老僧将宣纸收起,卷成一个卷,说道:“我只是知道过去而已。过去,现在,未来,看似不同,实则循环往复而已。” 姥爹知道老僧道行匪浅,忙求教道:“如何说来?” “倘若我经历了去年的春花秋月夏风冬雪,便能知道今天春夏秋冬是什么状况,什么景象,也能知道一棵树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什么时候落叶。这便是知过去则知未来。” “高僧说得不错,可是人的一生有许多春夏秋冬,每个春夏秋冬经历的事情不一样,这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老僧将卷起的宣纸用小绳系住,抚着银白胡须说道:“春夏秋冬是小范围循环。倘若你看过顶天雪山,看过奔腾河流,看过万川入海,看过雷云风电,便知道水从何处而来,在哪里汇合,在哪里流淌,在哪里归宿,又如何蒸腾成云,又如何云凝成雨。这小小一滴水的循环,便如人间轮回。这是大范围循环。这也是易经中九九归一的诀窍所在。” 老僧再次拿起毛笔,在砚台上蘸饱了墨,在新的宣纸上画了一个圈。 “这些万物都遵循九九归一的道理。人在时间上如春夏秋天小轮回,在运程上如由川入海大轮回。诸多轮回组合,便是单个人的人生。” 姥爹似有所悟,忙问道:“莫非高僧已经通晓轮回奥秘?” 老僧慈悲地笑道:“轮回也说不上轮回,通晓也说不上通晓。如面见镜子一般,在某个节点上,过去即是未来的映照,未来即是过去的重复发生。” “高僧说得深奥,我才学浅薄,似懂非懂。”姥爹自惭不如道。 老僧返身走出小亭子,说道:“贫僧认为你天资聪敏,博学多知,若不是时运不济,必是金榜题名,出相入将之才。以你的能力来学这大轮回小轮回,只需七日便可通透。” 姥爹听出他有传授的意思,喜上眉梢,拱手道:“如果高僧肯教授,那是我的前世修来的福气!” 老僧站住,侧头道:“这话说得对!刚才我说了,过去即是未来,未来即是过去。你今生能得到我的真传,正是因为前世修福。” 姥爹急忙跪拜,认其为师。 老僧急忙将他扶起,说道:“师即是徒,徒即是师。切莫跪拜!” “贫僧法号迷海,你不要叫我师父,叫我迷海则可。” “是。”姥爹恭恭敬敬道。 于是,姥爹在迷海的庵庐学习大轮回小轮回,将游历的心思暂且搁置一旁。 过了一天,姥爹发现这迷海和尚非同寻常。这里既没有田地,也没有存粮。姥爹由于游历的习惯,进洞之前身上就携带了少许干粮,肚子饿时便吃一些充饥。可迷海和尚这一整天里不见开火做饭,庵庐里也不见有锅碗瓢盆。姥爹没见他吃过饭。倘若他需要吃饭,吃饭之时必定邀请姥爹同桌才是。倘若他不吃饭,那怎么在这里保持生命呢? 姥爹百思不得其解。 姥爹本不想问他这些,可是自己带进来的干粮分量实在不够吃,一天过后,干粮就所剩无几。第二天,姥爹便是忍饥挨饿扛过来的。 第三天清晨,老僧在给姥爹讲授轮回概义的时候见姥爹不停地干咽口水,不停地舔嘴唇,便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姥爹摆手道:“不是。” “既然不是生病,你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浑身这么不自在?倘若生病的话,我这里没有医药,那就麻烦了。”老僧的庵庐连锅碗瓢盆都没有,更别提医治病痛的草药了。 “那高僧您就从来不生病的吗?”姥爹忍住饥饿问道。 “俗话说,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五谷杂粮虽然给人能量,但也给人带来病痛。我不食五谷杂粮,自然也不会生病了。”老僧抚着银白胡须说道。 姥爹终于引出了他想问的问题:“高僧不食五谷?莫非高僧懂得辟谷之术?” 老僧点头笑道:“辟谷,即是避开五谷,我当然不吃五谷。你这番难受模样,原来是饥饿所致。贫僧许多年不吃五谷,倒忘记你还要吃饭了。” 姥爹敬佩羡慕不已,说道:“我看古书中说,食肉者勇敢而悍,食谷者智慧而巧,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依此看来,高僧已经是神仙了!” 老僧哈哈大笑,摆手道:“贫僧不敢自称神仙!辟谷也并非什么都不吃。我等生而为凡夫肉胎,什么都不吃,能量从何而来?” 姥爹迷惑道:“可是我不见屋里有任何可以食用的东西啊!难道高僧吃的是地生木耳,林中野菜?”外面有一条河水,或许那里能生长出一些人能食用的天然食料。那些灵猴行走速度极快,或许可以出洞寻找吃的。但老僧行动缓慢如龟,要是他也出洞找吃的,恐怕一天一个来回还不够。姥爹猜想,唯有附近生长了可以充饥的东西,老僧才能从容不迫地住在这里。 老僧又摆手,说道:“地生木耳林中野菜,不过是比五谷纯净一两分而已,实际上也是五谷之列。倘若天天吃这些,那也不叫辟谷了。” 姥爹更加好奇了,追问道:“那您吃的是什么?” 老僧反问:“我看你对鬼神颇为了解,你知道鬼吃什么吧?” 姥爹点头道:“鬼吸取人的精气,也吸取饭食的元气。” 小时候的我曾见供桌上有水果和红烧肉,想拿了吃。姥爹阻拦我,说供奉过鬼神的食品没了元气,吃起来像吃泥巴一样,会坏肚子。我说没看见鬼或者神吃水果。姥爹说,它们不需要动嘴吃,只需要将鼻子放在上面轻轻一吸,元气就被它们吸走了。我还是忍不住想吃,趁姥爹不在旁边的时候偷偷拿了一个苹果,可刚咬一口就吐了出来,味道果然像吃泥巴一样。后来姥爹去世,外公在他的棺材前供奉了三碗吃的。姥爹出葬之后,外公拿了供品给我吃。我再吃的时候美味依旧。我将上一次偷吃供品和这一次的差别说给外公听。外公说,姥爹知道你馋嘴,所以自己没吃让给你吃。 姥爹还不让我将筷子插在饭上,说那样是让鬼神食用的意思。 从那之后,我再不将筷子插在饭上。时至今日,看到别人无意之间将筷子插在饭上,我便觉得附近有看不见的东西走到了饭碗旁边,用鼻子在饭碗上空轻轻吮吸。 在遇到迷海和尚之前,姥爹仅仅知道人用嘴获取能量,鬼神用鼻子获取能量而已,却不知道世上还有第三种更为神奇的吸食之术。 老僧对姥爹说道:“我这种吸食的方法跟鬼差不多。” 老僧带着姥爹出了庵庐,走到河边一个大坑旁。坑里有蛇有青蛙。老僧一跃而下,站在坑底,朝姥爹招手,那招手的方式简直跟那晚的灵猴一模一样。不知道灵猴就是他,还是灵猴模仿了他。 姥爹看到坑底的蛇,不敢跃下。 老僧宽慰道:“这蛇连眼前的青蛙都不咬,怎么会咬你呢?” 青蛙和蛇是天敌,可是坑底的蛇确实不咬身边的青蛙。哪怕青蛙蹦到了蛇身上,蛇也懒洋洋的不搭理。 姥爹信了老僧的话,跟着跃进坑里。 “难道这世外桃源的动物也不喜争斗吗?”姥爹问道。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间的一切争斗,都是因为利益冲突。世外桃源之所以成为世外桃源,并不是人虫鸟兽善良,而是没有利益之争。”老僧说道。 姥爹的肚子咕咕地叫起来,他咽了一口口水,说道:“这蛇不会饿吗?饿了的话肯定会咬青蛙吧?它现在不咬,或许是之前吃饱了。”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老僧笑得意味不明。 第二十章 鬼和尚3 不一会儿,清晨的阳光渐渐从远处射落下来。 这时,姥爹注意到蛇和青蛙都将头转向斜射下来的阳光。蛇和青蛙的嘴巴张开来,让阳光照进嘴里,仿佛要将阳光吞食下去。 再看那位老僧,他居然也迎着阳光张开了嘴,一脸的舒坦。 此时的姥爹已经饥肠辘辘,出于饥饿也出于好奇,他也试着模仿蛇和青蛙将嘴张开。可是嘴巴张开了许久,姥爹并没有任何异常的感觉,不过是跟以前晒太阳差不多而已。这种无聊枯燥的动作,为什么蛇和青蛙还有老僧都要做呢? 姥爹闭上嘴巴,再朝动物和老僧看去。 姥爹看见老僧有吞咽的动作,喉结一上一下。 蛇和青蛙都有吞咽的动作。 于是,姥爹再次对着阳光张开了嘴,然后干咽了一口。奇怪的感觉随之而来,迅速弥漫全身! 那是饥饿感消退的感觉。 姥爹没吞咽一次,就感觉饱了几分。 肠子几乎要打结,前胸几乎贴着后背的姥爹连忙不停地吞咽,可谓狼吞虎咽。很快,姥爹便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腹中已不再饥饿。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后,青蛙闭上了嘴巴。随后蛇闭上了嘴巴,最后姥爹和老僧也闭上了嘴巴。 老僧拉姥爹跳出深坑,抚着腹部笑道:“这种辟谷方法非常简单,一旦被人知道,也非常容易学会,可是普天之下没几个人知道,极少数人知道也不一定能完全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世间诱惑太多,能排开所有诱惑而坚持本性的人世上罕见。”老僧说道。 此后数日,老僧都领着姥爹来这个深坑里以阳光为食。姥爹学习大小轮回期间再没有挨饿。 不知不觉,七天就过去了。 老僧在第七天晚上送姥爹走。姥爹抬头一看,天空的月亮圆溜溜的,就像他被灵猴引入洞的那个晚上一样。 老僧将姥爹送到来时遇见他的那个小亭子旁,便不再往前送了。老僧令人意外地拉住姥爹的手,依依不舍,老泪纵横。 姥爹自认为老僧乃是世外高人,出世神仙,不应该像普通人一样为悲欢离合而动情,而应该大气潇洒,宠辱不惊,得失淡然。 可老僧最后竟然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姥爹见他这样,忙问:“大师,是不是我离开这里之后会遭遇横祸?以至于大师这样为我悲恸?” 老僧毫无大师风范地抬臂抹了一把眼泪,仍然带着哭相说道:“我想起许多许多年前经历过同样的场景。那是我送我师父出去,此后再也没有见到师父归来。许多许多年前,是他在这里教给我许多知识和道理,让我了解到生命的浩大如海,又将生命的脉络如秋后落叶的脉络一样展现在我眼前。” 原来是触景伤情,姥爹心中稍稍释然。师徒之间的情谊不亚于父子之情,自然是难舍难忘,牵心牵肉。 可老僧接下来的话让姥爹如后脑勺狠狠遭了一闷棍。 老僧说:“想那时,师父给我说他要去西藏林芝的一个寺庙救人,倘若他不去,那个地区将会遭受人间地狱一样的灾难。我问他何时回来。师父说那寺庙有个主持,修为深不可测,所以此行不一定顺利。倘若真不顺利的话,就不再回来了。” 姥爹的脑海里顿时想起那个苦行僧引着一群起尸的弱郎跳入河中的情景。难道那个苦行僧原来住在这里?还有这样一个徒弟? 不等姥爹想清楚,老僧又说道:“师父还说,某年某月某夜会有一个人来峨眉山,叫我倾其所有地给那个人传授毕生所学。师父嘱咐说,那个人学了也不一定能懂,因为他只有‘知’,没有‘行’。只有‘知行合一’了,他才能真正懂得你教给他的妙用。在以后的生活磨砺中,他会如豆子发芽一般渐渐醒悟,渐渐体会,渐渐掌握,渐渐融为他自己的本事。” 姥爹一脸茫然,一如那轮苍白的明月。 “走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后面的路那只灵猴会引领你!”老僧双手合十,居然给姥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灵猴从老僧身后跳出。 姥爹连忙双手合十还礼,将身子鞠得比老僧还要深。 灵猴才不管这两人是否不舍,兀自先向原来的路返回了。 老僧再次催促:“走吧,走吧。” 姥爹只好返身跟着灵猴离开亭子。 走出不远,姥爹听到背后老僧以一种古怪类似唱戏一般的腔调唱道:“过去即是将来,将来即是过去!师即是徒,徒即是师!圆即是缺,缺即是圆!来来往往,往往来来,轮轮回回,回回轮轮,是为大人生——” 最后一个“生”字拖得很长很长,长过了月光下的影子,长过了潺潺的流水,长过了姥爹无穷无尽的思绪。 老僧的声音仿佛缠绕在姥爹的耳朵上一样,迟迟不散。姥爹的思绪放空,脚步却不停,机械般跟着灵猴走。 等思绪缓过来,姥爹回头看去,老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姥爹想起刚见老僧的时候,老僧不让他施礼,此时又说“师即是徒,徒即是师”。莫非迷海大师自始至终把我当师父看待? 一时千头万绪理不清,姥爹干脆撇下这些思绪,将目光集中在前头的灵猴身上。 走出来比走进去似乎要容易得多,也快得多。 不消一个时辰,姥爹就走出了山洞,回到了洗象池。 姥爹抬头一看,天空的月亮圆如玉盘。云收雾敛,苍穹湛蓝,万山沉寂,秋风送爽。月光透过茂密墨绿的丛林,如同被筛子筛过一般,条条缕缕。再看那引路的灵猴已经隐匿在树阴之中,仿佛不曾出现过。 姥爹正要追过去,一位僧人从洗象池前面的台阶上走了下来。那位僧人问道:“施主,这么晚了为何还不歇息呢?是不是迷路了?” 姥爹返身施礼,说道:“我在这里看洗象池的风景,没有迷路。” 僧人说道:“此处地势高,气温低。施主还是尽早回屋休息的好,免得感染风寒。”洗象池位于峨眉山的钻天坡。钻天即为几乎要将天钻破的意思,可见这里非常高。高处不胜寒。和尚担心的不无道理。 姥爹谢过僧人,又问道:“不知师父是否听过迷海大师的法号?” 僧人一愣,脸色极不自然道:“施主问这个干什么?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鬼和尚。我出家已有四十多年,年轻时听一百多岁的师祖说起过,但从来没有见过他。师祖也从不曾见过,只道是身在佛家却偷习道术的违规和尚,被师门驱逐,后来含怨而死。施主见过?” 姥爹讶异道:“身在佛家却偷习道术?他既然已死,那该害怕阳光才是,怎么能……”姥爹看了僧人一眼,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僧人以为姥爹害怕,便宽慰道:“迷海虽为鬼和尚,但从未害过人。以前有人在峨眉上碰到过他,问他法号,他便说法号迷海。” “他会不会没死?”姥爹随口而出。 “不会吧。佛家修的是来世,道士修的才是今生。倘若他长生不老,那就不是和尚,而是道士了。”僧人道。 “师父刚才不还说迷海虽然身在佛家,却偷习道术吗?”姥爹质疑道。 僧人不以为然道:“既然是偷习,自然难以精进。世间那么多专门学习道术金丹的道士终其一生也无法长生不老,他偷偷学习就能达到?” 姥爹连连点头,但心里想着迷海和尚以阳光为食的景象。姥爹还记得他说的那句话:“这种辟谷方法非常简单,一旦被人知道,也非常容易学会,可是普天之下没几个人知道,极少数人知道也不一定能完全这么做。” 说不定对迷海来说,长生之术也非常简单,非常易学,只是除了他之外,普天之下没几个人知道,极少数人知道也不一定能完全这么做罢了。 姥爹辞别僧人,再也寻不到那只灵猴,也找不到原来的路,只好回到住宿之处休息。睡觉前姥爹问同住一室的游者今天是什么日子,回答居然是十五。而同室游者并没发觉姥爹失踪七日的迹象。 “傍晚时你说早去早回的,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同室人问道。 “看完洗象池夜景之后,我又进了一个很深的洞,摸索好久才出来。”姥爹不想同室人盘根问底,所以这样掩饰。不过,即使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出来,同室人也未必相信。 “哦?你去了九老仙洞?”本来昏昏沉沉的同室人顿时没了睡意,兴奋地问。 “那洞是九老仙洞?” “不知道你去的是不是就是九老仙洞。据说那个洞里住着神仙,还说那是道教财神赵公明修炼的洞府。”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姥爹忙问:“这峨眉山不是佛教重地吗?怎么会有道教的财神在这里修炼呢?” 同室人摇头道:“我不清楚佛教道教的区别。” 姥爹盯着同室人的脸看了片刻,说道:“你现在不清楚道教佛教,但是你以后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和尚。” 第二十一章 阿爸许1 同室人吃了一惊,又由惊变成笑,说道:“你真是会开玩笑!我来这里游玩的目的跟你一样,只是看看风景而已,又不是要进寺庙当和尚!再说了,我家境不错,回去马上要娶我们县里最漂亮的姑娘做妻子,怎么可能剃度出家?” 姥爹胸有成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你不会成家的。你一定会出家。不久之后,你会回到这里,以青灯古壁为伴。” 同室人恼怒了,拍桌道:“你这是诅咒我吗?” “不是诅咒。我前几天学过大小轮回,能预测未来。” 同室人更加愤怒,吼道:“这几天白天你不在这里游山玩水吗?我跟你同住一室,晚上也没见你读什么稀奇古怪的书。你从哪里学的什么大小轮回?我看你是翩翩君子,认为你还读过不少圣贤书。没想到你骗人不打草稿!谎话张口就来!” 姥爹这才知道自己失言,忙道歉不已。 好在同室人宽宏大量,见姥爹认错,便不再追究。 不一会儿,同室人居然坦承这次来峨眉山就是想为自己寻找出处的。他家境确实不错,可即将入门的青梅竹马突然病重去世。他万念俱灰,有意遁入空门。 “你是不是会看相?”同室人问道。 姥爹摇头,又点头。 同室人苦笑。 睡觉之前,姥爹找来几截和尚劈好的木头,叠加在门槛上。木头比门槛要稍稍短一些,码放在门槛上容易散落,也不好用钉子固定。姥爹灵光一闪,找了几个木块在门框与木头的间隙中插好,然后用木头敲击木块,使得木头两头被抵住,不容易散落。 加高门槛之后,姥爹突然想起在西藏林芝的寺庙看到的情形。原来那些缝隙里的木块不是没有作用的! 面对着加高的门槛,姥爹呆住了。倘若自己前世真是那位苦行僧,那么此刻的想法与前世不谋而合,殊途同归!这难道就是迷海和尚说的过去即是未来吗? 同室人见姥爹将门槛加得奇高,好奇地问道:“你把门槛弄这么高干什么?” “有弱郎追我。” “西藏那边的僵尸?”同室人是四川的,四川与西藏交界,所以他知道弱郎是什么并不稀奇。 “是的。” “那你应该去一下牟尼沟。” “去牟尼沟干什么?” “牟尼沟北部有一个二道海,二道海的西南边有一个煮珠湖,相传那是九天仙女煮珠炼泉所营造出的祛病沐浴池。你在那里洗一个澡,就如脱胎换骨。弱郎就认不得你找不到你了。”同室人说道。 “真的吗?” 同室人叹一口气道:“你知道我是心灰意冷即将出家的人,我还骗你干什么?不过我也是听人这么说而已,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以让弱郎认不出来。” “谢谢你指点。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要去试一试。” “我觉得有几分可信。那个煮珠湖其实是个硫磺含量很高的温泉,温度比较高。估计人的皮肤被硫磺洗过之后,就多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掩盖了以前的气味。这样的话,僵尸就很难分辨了。还有,道士驱邪或者做丹药的时候不是常用到硫磺吗?或许僵尸本身就怕硫磺的。”同室人说道。 “看来你对硫磺很熟悉啊。” 那人苦笑道:“我之前读过外国人创建的教会学校,不读四书五经,但学过一些简单的化学知识。要是婚姻顺利,我家里人原本打算让我结婚之后去外国留洋深造的。” 那时候在中国活跃的洋人已经不再鲜见少闻,一些地方建立了教会学校,甚至工业学校。这些学校虽然数目极少,但是越来越多人进入这种学校。洋人学校如星星之火,但已经有不可扑灭的燎原之势。 在姥爹出生之前,清朝政府已经开始向外派遣留洋学生,有的进士也被送往国外学习洋人的科学技术。有钱人家的孩子很多直接进入洋人教会学校,不再进入私塾。 姥爹离开峨眉山后不久,朝廷就昭告天下取消科举。封建王朝使用了一千三百多年的官吏选拔制度就此废除。 姥爹的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似乎郁结多年的心病得到了稍许缓解,托人带口信给在外游历的姥爹,希望他早日回到洞庭湖边的画眉村。 听了那个有意出家的人的话,姥爹取消了回家的计划,再次改道去了四川的阿坝州,牟尼沟的所在地。 这次去牟尼沟让姥爹再次大开眼界,甚至差点以为自己可以完全摆脱弱郎大王。不过最后这个希望像牟尼沟煮珠湖里从地下冒出的地热泡沫一样,升腾到最高点的时候突然破灭了。 刚到牟尼沟,姥爹便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人。那人每天都来煮珠湖,将十多个瓦罐浸在温泉里。那些瓦罐刚进温泉里便像活了似的乱颤,仿佛被温泉烫伤了一般要从他手里逃脱。那人则死死摁住瓦罐,将罐口保持在水面以下。 姥爹看那人沉浸瓦罐的情形,就如多年后年幼的我看见姥爹将小米装进紫砂茶杯里一样惊奇。 那人一身羌族打扮,但熟通汉语,一看就是走南闯北不简单的人物。姥爹最初以为那人是苗族人,在他看来,苗族人和羌族人的打扮实在没有什么差别。后来知道此地除了藏族就是羌族,姥爹才知道那人是羌族人。 姥爹想弄清楚那人瓦罐里的秘密,便找人打听。 一打听,便得知那人是本地赫赫有名的“阿爸许”。“阿爸许”在羌语里就是巫师的意思。羌族人没有宗教性组织和寺庙,遇到比较邪的事情基本都会请“阿爸许”来解决。羌寨中凡祭山、冠礼、还愿、安神驱鬼、治病、出人意料秽、招魂、消灾、看风水、乃至修房造屋、男女合婚、新生儿命名、超度亡灵等,均必请“阿爸许”前来主持,因而他在羌民中的地位比较高。 姥爹打听阿爸许的瓦罐为什么会颤动。 别人却不知道。 姥爹又问,如果有人被弱郎追,阿爸许能不能解决。 别人说,凡是与鬼灵有关的事情,还没有见过阿爸许不能解决的。 姥爹惊喜不已。来这里泡硫磺温泉只是出于侥幸心理,能不能让弱郎无法辨识本就不确定。但如果阿爸许能帮助彻底解决问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姥爹偷偷观察过阿爸许的面相,但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外公曾用姥爹传授的话说,有的人面相容易看,一个一个准儿。有的人面相难看,可能会有偏差。而少数人的面相极难看,如果不配合八字手相甚至骨相来看,那就无法预测。 打个不好的比方,这算命预测就如小偷偷东西。高明的小偷只要看一眼你的穿着,就知道你有没有钱,值不值得偷,知道你的钱藏在胸前还是下摆还是裤兜还是脚底,抑或是缝在更加隐秘的地方。人生于世,人的命运密码就隐藏在面相手相八字骨相之中。算命师就是要从这些方面判断你的未来,将上天故意隐藏的信息偷窥出来。 当然,有的人是天生面相泄露的天机不多,有的人却是会隐藏。 阿爸许显然属于后者。 姥爹打算亲自跟阿爸许会一会面。 经过询问,姥爹得知阿爸许住在离这里不远的瓦兹格,瓦兹格在羌语里是萝卜的意思。外地人都叫那个地方做萝卜寨。 进萝卜寨之前,姥爹从高处往下看,发现寨子的形状像条鱼。进了寨子之后,姥爹发现萝卜寨寨门相当特别,门上有太阳形状的图形和白石。其中,白石在萝卜寨的每家屋顶上都能看到。 姥爹不懂羌族语言,见人便问:“阿爸许?阿爸许?” 寨子里的人便给他指明方向。 姥爹在一个黄泥筑成的围墙外站住,这时,围墙里面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正是姥爹要找的阿爸许。 “是你要找我吗?”阿爸许用汉语问道。 姥爹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爸许将姥爹往大门方向请,回答道:“你进寨子大门之前,我就知道了。” “有谁给你通风报信吗?”姥爹问道。 “竹溜子告诉我的。”阿爸许伸开手掌,一只小老鼠躲在他的手掌里。 “老鼠?” 阿爸许点头,手掌一翻,小老鼠跌落在地,像个小球似的滚出了好远,然后突然四肢伸展开来,倏忽一下就溜走不见了。 所谓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羌族中尤其如此。姥爹来牟尼沟不过几天,就知道羌族人特别厌恶竹溜子,视其为不祥之物,就像汉族人视乌鸦为不祥之物一样。可是身为阿爸许,他却养一只不祥之物为他通风报信。 于是,姥爹不解地问他:“阿爸许,你怎么会养这种不祥之物呢?” 阿爸许半边脸扯出一丝笑,半边脸表情僵硬,说道:“要想控制它们,就要借用它们本身的力量。驱鬼也一样。我无须亲自出手,自有我指派的鬼去对付它的同类。这就是为什么别的巫师办不到的事我能办到的原因。” “原来如此!”姥爹恍然大悟。 阿爸许问道:“你来找我,也是为了类似的事吧?” 姥爹点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在林芝的时候被弱郎大王看过一眼,据说被它看过的人它一个都不放过,它会一直追踪被它看过的人,一旦有合适的机会就会杀死他。我来找您,就是问问您能不能让我摆脱弱郎大王。” 阿爸许面露难色。 第二十二章 阿爸许2 姥爹怕他畏惧麻烦而拒绝,急忙借用别人夸他的话来奉承他,说道:“我知道这件事比较难,本不打算来找您的。但是牟尼沟的人说,凡是鬼灵之类的事情,阿爸许你还从来没有不能解决的。所以我才来找您的。” 他听了这话果然很受用,爽朗地笑道:“当然!当然!我既然身为阿爸许,就要给大家解决所有难题!别的寨子的阿爸许能办到的事,我必定能办到。别的寨子的阿爸许办不到的事情,我也能办到。别的寨子有些阿爸许背后说我的坏话,那是他们自己无能,羡慕我的能力的表现!” 每个寨子里都会有一个阿爸许。所以阿爸许与阿爸许之间也有竞争,常常暗暗较量。真应了同行是冤家这句话。 萝卜寨的阿爸许是牟尼沟这一带最有名的,自然免不了对手会在其背后说一些闲话破坏他的威望名声。 “不过追踪你的是弱郎,还是弱郎大王,这确实比较麻烦。所以你要在我们萝卜寨多呆几天,我要做够准备才能帮那你解决你的问题。”阿爸许慎重地说道。 于是,姥爹在到处都是黄泥巴墙的萝卜寨住了几天。 在这短短几天里,阿爸许不仅为弱郎大王的事做准备,还时时在姥爹面前炫耀他的实力,驱邪捉鬼一定要拉着姥爹一同去。因为姥爹是外地人,住不了几天就会离开寨子,阿爸许不担心姥爹成为他的竞争对手,所以大大方方地给姥爹讲解他驱邪捉鬼的方法,让姥爹收获不少。 姥爹也没闲着,有空便帮寨子里的人看相算命,借以更加深刻地理解迷海大师传授的大小轮回术。 有一天,寨子里一个人来找阿爸许,说最近他家里半夜总是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后却没有看见人,如此反复几天之后,他妻子神色越来越憔悴,好像被烟熏过一样。 阿爸许拿上他常用的兽骨封和羊角卦,便跟着那人出了门。出门之前,他自然不会忘记拉上姥爹。 姥爹前几次跟他去驱邪,大多是找一找丢失的东西,或者对着窗户墙壁念念咒语,跟姥爹在老家看到的道士画符念咒没多大区别。这次难得有件听起来就奇怪的事,姥爹自然乐意跟着去。一为凑凑热闹,在这寨子里确实无聊得很。二为验证阿爸许的真实实力。 到了那户人家门前,姥爹发现门上挂了红纸条。这是羌族的习俗,家里有病人便会在门前挂红纸条。阿爸许将兽骨封放在门槛外,然后对着兽骨封念念有词,那兽骨封竟然像活了似的,旋转一周之后,紧紧贴在门槛上。阿爸许念完咒语之后对姥爹说,这是为了挡住外面的影响,好让他的羊角卦占卜得准确。有些精明的鬼灵会在门外看着他占卜,在他丢下羊角卦的时候作祟干扰羊角卦落下的方向和姿势。这样的话,他占卜出来的事情就不准,会漏掉一些重要信息。 后来外公告诉我,姥爹在家里加高门槛的时候,在木门槛和青砖之间撒了薄薄一层骨头粉。这样的话,姥爹和外公掐时算卦都比外面的算命先生要准很多。 兽骨封放好之后,阿爸许走到房屋中间,将手一撒,羊角卦就掉在了地上。 羊角卦有两片,一正一反,合起来是完整的羊角。姥爹早就对卦象有所了解,知道掷出两个平面向上的卦象,叫阳卦;掷出两个弧面向上的卦象,叫阴卦;掷出一个平面向上一个弧面向上的卦象,叫圣卦。 地上的羊角卦两片都弧面向上。阴卦。 阿爸许的脸色顿时一沉。 姥爹也猜测这次的问题比较难解。 “有鬼作祟。”阿爸许用汉语先对姥爹说了一遍,又用羌语对那个人说了一遍。然后,他跨出门槛看了一番,似乎在想象晚上的敲门声因何而起。不一会儿,他又跨进门槛,看了看躺在床上悄无声息的女人。巫医不分家。他像医生一样翻看女人的眼睛,扒开她的嘴看了看她的舌头,又摸了摸手腕处的脉。 女人的丈夫急切地看着阿爸许,结果的好或坏只听他一句话。 这下阿爸许似乎真被难住了,半天没有说话,眼神凝重。 “昨晚有谁在这个门前经过?”阿爸许站在门口对着外面的大街问道。 这话显然不是问姥爹的,姥爹昨晚跟阿爸许聊天地阴阳聊到深夜,就在阿爸许家借宿了一夜。 这话也显然不是问这家户主的,那人说过,听到敲门声开门之后,他并没有看到门外有什么人。 门外的大街上空空荡荡。 姥爹没听懂阿爸许的话,问阿爸许道:“你刚才跟谁说话呢?” 阿爸许幽幽道:“跟我一个朋友说话。” 一阵阴风从姥爹脸上掠过。 “什么朋友?”姥爹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剩下两三分就差他的回答。 阿爸许见这里除了姥爹之外没人能听懂汉语,便直白说道:“别看我平时捉鬼驱鬼,好像我和鬼不共戴天一样。实际上有些鬼是我的挚交好友。在它遇到麻烦的时候,我会帮忙。在我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时,它会还我的人情。” “这么说起来不太像是好友,反而有点像相互利用。”姥爹说道。 阿爸许无所谓道:“有利益才成为朋友嘛。没有利益就没有交集,难以成为朋友。比如我这次答应帮你解决弱郎的事情,也是为了借你这个外地人来证明我的实力。等我做到了,别的寨子里的阿爸许便会心服口服。因为其他阿爸许从来解决不了弱郎的事情。” 姥爹哑然。 阿爸许见姥爹惊讶,皱眉耸肩道:“请你原谅我说得这么直白。你们汉语里有一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我驱使鬼帮我办事,靠的就是给它钱,给它供养。所以我必须从别人那里收取一定的利益。” 姥爹早就注意到,这个阿爸许每次给人办完事都要收一点东西。有时候是烟土,有时候是活鸡,有时候是酒,更多时候直接给钱。如果是别人,收钱收礼的时候或许会不好意思或者假装不好意思,而他收得理所当然,面不改色。要是别人送得少了,他还会摆出不高兴的表情。别人见他不高兴,怕他下次办事不力,立即再补上另外的礼品。 他收了礼品回家之后,会在自己家里再办一场法事,杀鸡舞剑,烧纸烧香。每当此时,家里便无故起风。此时姥爹才知道,原来阿爸许是给暗中帮他办事的鬼灵祭祀,让鬼灵好吃好喝,以示孝敬。 阿爸许回到那人屋里,坐在椅子上做了个抽烟的姿势。那人急忙将屋里藏着的好烟恭恭敬敬地送上,任他抽吸。 那人见阿爸许畅快地吐出一个圆溜溜的烟圈,见他面露惬意,忙凑到他面前一边打手势一边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按照那人的手势和急切的表情,姥爹猜测他问的大概是还要多久才能好之类的问题。 阿爸许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话,大概是对别人的质疑表示愤怒。 他朝姥爹招招手,说道:“可能要等一会儿,你也坐着歇歇。” “等什么?”姥爹问道。 “等我朋友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说道。 他们三人对坐了大概两个多小时,终于门口起风了,卷起地上的树叶和渣土,呜呜地叫唤。阿爸许立即放下烟,小步跑到门口前。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两耳倾听。 屋里的姥爹和那人都不敢打扰。 风渐渐弱了下去。树叶和渣土重新落在了地上。阿爸许转身回到座位上,对那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说得那人面红耳赤。 姥爹好奇,刚要问,阿爸许就主动对姥爹说明情况了。 “原来是个獐子作祟!”阿爸许愤愤道,“那獐子把这里当它家了,晚上敲门进屋,进了屋之后就和他老婆睡觉。他老婆被獐子迷了,不知道压在她身上的是獐子,还以为是她男人。獐子用迷魂法跟他老婆做过那档子事后,在太阳出来之前就回到山里去了。他老婆跟獐子做那档子事做多了,身体染上了邪气,所以病成这样。” 那时候姥爹经历的鬼事不多,听到阿爸许说獐子迷人,咋舌不已。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姥爹诧异道。 阿爸许不容别人质疑他,将手一甩,说道:“你不信?她手臂内侧肯定有獐子的抓痕!我叫她给你看看!” 阿爸许对那人又说了一番话。那人也像姥爹一样惊讶。 那人走到女人床前,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抽出一看,果然两只手臂的内侧有数条破了皮的抓痕! 阿爸许解释说,獐子的体格小,不能抱住女人,两个爪子只能抓到人的手臂内侧。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人开门的时候没看到什么东西,而獐子早从下面的门缝里溜进来了。 姥爹目瞪口呆,心服口服。 阿爸许又问床头的女人有没有发觉异常。 女人这才似有所悟,叽里呱啦地说了一些话。 阿爸许翻译给姥爹听,说女人想起每天晚上做那档子事之前会闻到满屋的清香味儿。那气味不但好闻,还在一定程度上令人生起难以抑制又带着羞涩的欲望。 第二十三章 阿爸许3 阿爸许说,这是獐子分泌的麝香。雄性獐子的肚脐和生殖器之间有麝香腺,在发情季节特别发达,能分泌麝香。獐子在猥亵女人之前,麝香大多起迷幻作用,让女人在朦朦胧胧中误以为它是自己的男人。 姥爹以前听说过狐狸诱人,蛇诱人,黄鼠狼诱人,还未曾听说过獐子诱人,并且是以它独有的麝香手段诱人。 那男人知道是獐子作祟之后,气得在屋里直跳,嘴里哇哇地叫。虽然听不懂他的语言,但是姥爹知道他是在骂骂咧咧。 阿爸许则无动于衷,或许是觉得这个男人的暴跳如雷没有任何意义,也或许是他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他又抽起了他的烟,似乎在等待什么。 那男人稍稍平复心情之后,从后院里捉了一只活鸡来,翅膀和双脚被草绳绑住,丢在阿爸许面前。那只鸡飞又飞不得,跑又跑不得,像一块死肉一般跌在阿爸许面前。姥爹这才明白阿爸许是在等什么。 这种情况之下,受害者必定会想什么办法来报复作祟者。可受害者能力有限,自然只能借助阿爸许的力量来达到目的。可阿爸许不是想请就请得动的。阿爸许是在等待这个男人的礼品。他很清楚这个时候别人会做什么,他能得到什么。 他长于此道。 令人意外的是,阿爸许对眼前的活鸡视而不见。 那男人看了阿爸许一眼,领悟到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又去了后院,再提了一只捆绑了翅膀和双脚的鸡进来,扔在阿爸许面前。 阿爸许还是无动于衷,继续抽他的烟,将一个个烟圈吐得非常漂亮,圆滑细腻,粗细一致。 那男人再次去了后院,提了一只鸡来。 阿爸许见脚前躺了三只肥鸡,终于从座位下走了下来,手脚麻利的将三只鸡的脚绑在了一起。那三只鸡原本还算安静,可是阿爸许的手一碰它们,它们便发了狂似的挣扎翻滚,嘴巴也咯咯咯地叫个不停,好不聒噪。 阿爸许尴尬道:“它们知道我的手有灵力呢,所以吓坏了。” 捆绑在一起的鸡无法消停,吵得人说话都听不太清楚。 姥爹毛遂自荐道:“我在贵州的时候学了一手让鸡安静的方法,我让它们安静安静。”说完,姥爹一手伸进鸡毛里,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另一只手在鸡脖子上做了个象征性的砍杀手势。再松开手,那只鸡便一动不动了,像死了一样。 轮流给另外两只鸡做了同样动作之后,那两只鸡也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三只鸡由于脚绑在一起,所以三只鸡都两脚朝天,姿势古怪。 阿爸许见地上的鸡服服帖帖,第一回用惊讶又钦佩的眼神看了看姥爹。 在年迈后无数无聊的时间里,他给我这个曾外孙表演了无数次给鸡催眠的绝活儿。每当有觅食的鸡走到他的脚底下啄食的时候,他便突然出手,抓住鸡的翅膀,然后笑眯眯地对我说:“来,亮亮,看我让鸡睡觉。” 他的那双手仿佛有瞌睡的魔力,到他手里的鸡很快就会陷入睡眠,睡得很深,深得像死了一般。只要我不用手指去戳,不震脚去吓,那鸡就会睡十多分钟,甚至半个小时。 外公说,你姥爹的手软绵有力,非常灵活,让鸡睡觉那是小菜一碟,更厉害的是能让麻雀在他手掌心飞不起来。一只灵活的麻雀,如果放在姥爹的手里,即使姥爹张开手掌,麻雀也无法飞出他的手掌心。因为麻雀无法在姥爹的手掌里借势。 可惜我未曾亲眼见过。 不过姥爹用他的手摸我脑袋的时候,我确实能感觉到那双手除了能给我安全感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感。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阿爸许斜扯了嘴角笑道。 姥爹说:“雕虫小技,比不得您。” 阿爸许道:“等我帮你解决了弱郎大王,你就教我这一手,怎样?”如果他学会了这一手,确实以后收人家的鸡的时候就方便多了。 姥爹答道:“好。” 阿爸许转头对那个男人说了一番话。那个男人面露不满,但不满的表情转瞬即逝。他又走进后院,再次提了一只活鸡进来。 姥爹惊讶地问阿爸许:“不都收了三只鸡了吗?你还嫌不够?” 阿爸许掏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刀来,在鸡的脖子上一抹,鸡血就飞溅而出。 他撅起嘴巴控制垂死挣扎的鸡,说道:“那三只是给我的,这只是给他们自己的。” 鸡血喷洒在地上,画出一个粗劣不堪的符。 然后,他叫那个男人拿出一个瓦罐来,放在喷得到处都是的鸡血上。他用鸡毛擦了擦手上的血,将鸡塞进瓦罐中。 他的手指在瓦罐上指画了片刻,然后在瓦罐前面坐在了地上。 不一会儿,一只獐子出现在门外的大街上。它扭头看见了门内的瓦罐,立即蹦进屋里来,围着瓦罐钻。 那男人见了獐子比见了仇人还要激动,急忙从屋后提了一把屠刀来,牙痒痒地要当场宰杀了它。 阿爸许喝了一声,示意那男人不要动刀。 那男人站住了,眼睛能喷火。 屋里突然弥漫了清香,屋里的人如同置身于春季的花海中。那是獐子的麝香散发出来的香味。那男人却没有半点享受的意思,脸涨得如猪肝。手里的屠刀仿佛被风吹动的树叶,震动不已。 那只獐子用前腿抱住了瓦罐,后身战抖。看来它是将瓦罐当做了被它迷惑的女人。香气越来越浓。病床上安安静静的女人此时居然发出压抑而难以完全禁止的呻吟。獐子听到女人的呻吟之后身子战抖得更加频繁。 獐子忽然一跃而起,跳进了瓦罐中。它那明显大于罐口的身子硬生生地挤了进去。 阿爸许见请君入瓮完成,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红布,将瓦罐盖住,然后从他自己的腰上解下腰带,系在那块红布上。 看着盖着红布如酒坛一般的瓦罐,姥爹想起第一次在牟尼沟的煮珠湖看见他提着瓦罐的情形。那时他手里的瓦罐也是这样盖着红布,透着诡异的气息。姥爹如当头棒喝,突然明白了那些瓦罐为什么开始安安静静的,浸入温泉水中的时候像活了一样颤动。原来他将捉到的精怪在温泉里活活浸死憋死。 不用问也知道,阿爸许这么做是不想亲手杀死这些修炼了数百年的精怪,免得煞气缠身。他可以将死因归结于水。至于他为什么选择在煮珠湖的温泉里浸死它们,姥爹也能略知一二。既然煮珠湖的硫磺温泉可以让人的身上充满硫磺味,自然也可以让那些死去的精怪染上硫磺味。这样的话,或许可以让那些精怪的同类无法发现已经死去的同伴,从而不在他的身上找麻烦。这跟凶手作案后抹去留下的痕迹一样的道理,一样的残忍而又高明。 再看阿爸许的时候,姥爹忽然感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比鬼灵的还要凛冽三分! 阿爸许将酒坛一样的瓦罐提起来,满意地将瓦罐旋转一周,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然后对那男人哇啦哇啦地说了一些话。 那男人满意地点头。 姥爹猜测阿爸许说的是要照例亲自将獐子浸入温泉中溺死。跟着迷海大师学习了七天大小轮回之后,姥爹暗暗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有了狂飙式的提升。虽然来这萝卜寨时间不久,听的羌族语言不多,但是姥爹感觉能听懂五六分羌族人对话的意思了。 这是他自己完全没想到的。 或许,这就是迷海大师说的“知行合一”的效果。 捉到獐子之后的那个夜晚,阿爸许又杀了一只鸡给他的朋友们分享。姥爹见到三两个黢黑的影子从外面进屋然后离开。阿爸许特意交代,叫姥爹避开它们。它们如果见到生人,定然会不高兴。 姥爹猜测,帮阿爸许做事的那几个鬼灵是害怕其他人知道它们是谁,免得走漏消息,让它们的同类知道是哪些鬼灵在帮人办事。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是推磨的鬼未必就心不虚。它们如出卖同类的人类叛徒一样害怕,却又如贪婪的人类一样舍不得那点利益。 萝卜寨的阿爸许比其他阿爸许厉害就厉害在这里,而不是在法术上要胜出其他人一筹。难怪其他阿爸许会在背后说他的闲话。 那几个被阿爸许利用的鬼灵走后,阿爸许又烧纸焚香,再将它们供奉一番。 这时姥爹才看到他家里有专门供鬼的牌位,之前用一块绣了花纹颇具民族特色的布挡着。如果不细心看,还以为那里供奉的是祖先或者神仙。 把鬼供奉在家里,姥爹闻所未闻。 阿爸许见姥爹从躲藏的地方出来,忙重新将那块遮挡的布挂起,将漆黑如墨的鬼位牌挡住。 见阿爸许这样,姥爹便假装没看见,顺口问道:“阿爸许,你说帮我解决弱郎大王的问题,到底要多久才能解决啊?我远在湖南的父亲托人带了好几次口信,叫我尽早启程回去,我等不起啊。” 姥爹在这个偏僻的地方不可能收到老家托来的口信。他是在从峨眉山来这里之前收到口信的。 阿爸许从旁边一个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两个奇怪的帽子,说道:“一切都在准备中。弱郎大王有多难对付,你不是不知道。我除了要我的鬼灵朋友帮忙,还得作一些其他的准备。这两个帽子就是我最近做出来的。” 姥爹拿起帽子一看,类似明朝官员的帽子,以铁丝为框,外面蒙着一层布,冠后还有两个翅。 第二十四章 阿爸许4 “你弄这种帽子干什么?这是明朝官帽,要是被人发觉,小心告你图谋不轨!”姥爹说道。 那时虽是清末王朝风雨飘摇的时代,但制造前朝官帽的事情一旦被人揭发,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也许是因为这里一直沿袭羌族风俗,并没有受到太多满族强制规定的影响,阿爸许不以为然地抢过姥爹手里的帽子,给自己戴上,然后指指点点道:“什么图谋不轨?就算满族皇帝倒台,我也不会关心半点。我这帽子是给你和我预备的。” “给我们预备的?预备干什么?”姥爹不解。 “你看,这种帽子有铁丝定型,在头顶之上还有一截帽冠。倘若弱郎大王以手摸顶,帽冠能隔开手和脑袋的距离。它就摸不到你的顶,就不会让你也变成弱郎。这是假如我们失败后的自保办法。”阿爸许拉起姥爹的手,让姥爹的手压在帽冠上,模仿弱郎大王以手摸顶的样子。 这种还没有开始就想着失败的准备,姥爹不知道该称之为未雨绸缪的聪明,还是自伤士气的没信心。 阿爸许从姥爹的表情里看出端倪,笑着对姥爹说:“我不是没有信心……话不能这么说……是我们跟它的实力差距太大。我的师父生前曾经给我说过巫师和鬼灵的等级。由于各个地方各个法术流派不一,对巫师和鬼灵的等级称呼不一。我师父自己重新划分了一个等级标准,就像你考取功名也分秀才举人进士翰林之类的。” “最弱的自然排除在等级之外,就像你们在没考取秀才之前没有任何功名一样,虽然这些人都读过书,但是不给与级别。最低等的叫做外甥,高一点的叫做舅舅,再高叫做姥姥,最高叫做祖宗。那弱郎大王就是祖宗级别的。而我刚刚够得上外甥级别。你说我们跟它实力差距大不大?你说我该不该先想自保?”阿爸许说道。 阿爸许这些话倒是实话实说。他虽然比其他寨子的阿爸许有能力,但他多是借助鬼灵的力量,所以自称外甥级别并不是有意贬低自己。 姥爹放下帽子的事情不谈,转而对这种级别区分十分感兴趣,忙问刚才捉的獐子算是什么级别。 阿爸许说这獐子也算得上外甥的级别。 后来,姥爹一直用这种级别来区分遇到的怪力乱神。 他曾偷偷告诉外公,埋在后园里的小米虽然看起来年纪小,但是它的能力远不止于此,小米是达到姥姥级别,几乎就要够到祖宗级别的实力鬼灵。只是小孩子都是玩性太重,就像再聪明的学生在贪玩的年纪很难完全发挥实力一样,小米的潜能还远远没有发挥出来。 姥爹又问了许多种类的鬼灵各属于什么级别。 阿爸许一一回答,回答到不耐烦的时候,他拿出了一本线装书,叫姥爹自己看。那书是阿爸许的师父总结了百余种鬼灵等级的经验,跟后来姥爹研习的《百术驱》有很多内容重合的地方。 姥爹花了整整一夜时间将那本书草草浏览了一遍。 阿爸许要在天明之前收回他的书。他说那本书是不能白天翻阅的,不然会有不祥的事情发生。 姥爹虽然按照他的要求在天明之前合上了书,但不祥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弱郎大王找到萝卜寨来了! 在弱郎大王来萝卜寨的那天傍晚,姥爹已经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那天傍晚,姥爹和阿爸许刚吃完饭。姥爹突然心神不安,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可是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丢。 很多第六感敏锐的人会在大事来临之前有预感,就像马儿能嗅到危险气息止步不前,就像老牛在主人起了杀意之时会流泪。很多生灵包括人在内,都有这种超乎寻常的知觉,不依附于肉体器官的知觉。 阿爸许见姥爹坐立不安,问他怎么了。 姥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爸许习惯性地掏出他的羊角卦,就地占卜了一卦,问是不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卦象是两个弧面朝上,代表不吉的阴卦。 并不是阴卦就代表不好。 在羊角卦的占卜中,圣卦有给予,保护的意思;阴卦有领受,认可的意思;阳卦有自己作主,拒绝参与的意思。 除了阴卦阳卦圣卦,还有马头卦。 马头卦就是丢下的卦既不是卦面朝上,也不是卦面朝下,而是卦尖插在泥里,形似马头。马头卦是最不好的卦象,出现马头卦预示将出现不祥的事情,当然,马头卦出现的情况很少很少。 问好的事情如果出现阴卦,那就是好。问不好的事情如果出现阴卦,那就是不好。因为阴卦有领受,认可的意思。阿爸许问的是会不会有不好的事要发生,出现阴卦则代表认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种占卜方法最容易,所以最常见。不过占卜的问题也最简单。复杂一些的问题便不能用这种占卜方法。 阿爸许对着两片弧面向上的羊角卦看了一会儿,然后安慰姥爹道:“不要担心,就算有什么事,我不在你身边吗?” 阿爸许的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门外街道上“哒哒哒”类似奋马疾蹄的声音。他们一同朝门外看去,只见僵硬如稻草人一般的弱郎大王在黄色泥墙的背景下蹦跳而来。 由于身上的衣服多年未换,衣服已经破烂得如一块抹布。它的脸如同经历了风吹雨洗的花岗石,上面长出了薄薄一层类似绿苔的东西。即使它与姥爹上次见到的时候差别很大,但是姥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 它的脸上多了一道醒目的伤疤,那道伤疤从它的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伤疤皮下的肉翻出,如同从它眼角爬出的一条肉虫。 那道伤疤让姥爹认定,弱郎大王是痣起弱郎,绝不会是肤起肉起,也不是血起骨起。但当看到弱郎大王那双手的指甲时,姥爹犹豫了一下。那双手的指甲有三寸来长,显然是后来生长的。骨起弱郎的骨骼和指甲会继续生长,但是眼前的弱郎大王指甲在猛地生长,骨骼却不见增长。 “我的祖宗!”阿爸许收起羊角卦,急忙返身去了鬼牌那里,掀开遮挡的布,抓了一把香灰抹在脸上。这样可以避免弱郎大王看到他的真面目。然后,他迅速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两顶明代乌纱帽,一顶自己戴上,一顶递给姥爹。 姥爹戴好帽子,看了一眼阿爸许家的门槛。 他家的门槛太低了。可是现在加高已经来不及。 “快跑!”姥爹见识过它轻易撂倒三十多个弱郎的场面,知道毫无防备的两个人不是它的对手,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这时阿爸许却比较有定力。 “先不要跑。虽然这些天准备还没有做足,但是它既然来了,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阿爸许的眼神里难得地闪过一道坚毅的光辉。 姥爹见他不肯撤退,便也只好跟他并肩作战,虽然不能帮上什么忙,陪在旁边做一下心理安慰也是好的。 “竹溜子!”阿爸许低喝一声。 一道黑色的影子便迅速从外面梭了进来,爬到了阿爸许的手掌心。是姥爹第一次见阿爸许时看到的那只老鼠。 一只老鼠能做什么?姥爹心中打鼓一样慌乱。 阿爸许抬臂一甩,将老鼠甩到了房顶上。房顶有个小口,通向屋顶。 萝卜寨的屋顶跟南方多雨地区的屋顶不一样。南方的屋顶多为倾斜的,有密密麻麻如鱼鳞的瓦,是为排雨方便。萝卜寨的屋顶几乎都是平顶,常做晒玉米或者柴木只用,有点南方晒谷场的意思。 老鼠上了屋顶之后吱吱吱地叫,老鼠爪子在上面抓得嗤嗤嗤地响。 当弱郎大王快蹦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无数圆溜溜的豆子从屋檐上滑落下来,如大雨倾泻。豆子蹦蹦跳跳,在门前撒了一大片。豆子有大豆、蚕豆、豌豆、绿豆、菜豆、小豆,种类混杂,难以分辨。豆子有黑色的,黄色的,青色的,红色的,不一而足,色彩斑斓。可能一种豆子数量太少,阿爸许才各种豆子凑到了一起,早早的藏在了房顶上。而房顶肯定有一个活塞类的开关或者漏洞类的遮挡,只要老鼠从那里钻进或者钻出,就能让豆子漏出来。 姥爹看到倾泻而下的豆子敲打在地面和石头上,咯咯噔噔,淅淅飒飒,如同一支毫无章法却悦耳动听的曲子。 姥爹明白阿爸许这么做的意思。弱郎什么都不怕,但怕高门槛,那是因为怕绊倒跌倒无法爬起来。这些豆子晒得干干脆脆,踩上去肯定滑溜滑溜,站立不稳。弱郎如果踩在上面,必定也难以保持平衡。这跟高门槛的作用殊途同归。弱郎忌惮于高门槛,应当也忌惮于这些豆子。 姥爹料定门外还有几个看不见的阿爸许的朋友在帮忙。因为豆子虽然撒得到处都是,但显然没有蹦出去多远,全部集中在弱郎大王和门槛之间的道路上。一个一个的豆子停下之后,还在不停地旋转,并没有安安稳稳地躺在那里。这也应该是他的朋友作祟的缘故。 倘若是普通人帮忙,不可能腾出千万只手来将每个豆子旋转。可是对鬼灵来说,这是作祟的小把戏而已,自然不在话下。 第二十五章 阿爸许5 旋转的豆子更增加了滑倒的几率,恁是姥爹的猫脚功夫恐怕也无法安然无恙地走过去。 看着地上旋转不停的豆子,姥爹忍不住心生感叹——这阿爸许的能力还真不容小觑。 打蛇打七寸,打狼打豆腐腰。而打弱郎,只能将它打倒。 阿爸许的脸上不禁露出几丝诡异而又紧张的笑,仿佛小孩子拉满了弹弓对准了树上的麻雀儿,只等麻雀儿痛叫一声从枝头跌落。 姥爹经历了三十六个弱郎瞬间土崩瓦解的场面,自然此时心里不如阿爸许那样充满希望,但是谁不会在失望中又抱有一点希望?由是,姥爹也暗暗攥紧了拳头,眼睛如炬,死死盯着一蹦一跳的弱郎大王。 在峨眉山遇到迷海大师的时候,姥爹就僵尸的迷惑问过迷海大师。迷海大师却说僵尸与大小轮回无关,所以不讨论。 姥爹据理争辩道,世间万物不都在轮回之中吗? 迷海大师说,僵尸是什么?集天地怨气,取天地死气,晦气而生。不老,不死,不灭,被天地人三界摒弃在众生六道之外,浪荡无依,流离失所。身体僵硬,在人世间以怨为力,以血为食。这称之为僵尸。既然被三界六道摒弃,那就不在大小轮回的讨论范围里。 离开峨眉山之后,姥爹又查阅了古文经典,从古书《子不语》及《阅微草堂笔记》中了解到僵尸还有三个别名:移尸、走影,及走尸。而民间传说共分一十八种,僵尸、血尸、荫尸、肉尸、皮尸、玉尸、行尸、炸尸、汗尸、毛尸、走尸、醒尸、甲尸、石尸、斗尸、菜尸、绵尸和木尸。 查阅来查阅去,姥爹也没弄明白痣起弱郎到底算什么样的僵尸。 到头来,姥爹还是觉得阿爸许的分别简单又实用。将各类鬼灵精怪统一为外甥,舅舅,姥姥,祖宗级别,就万事顺畅了。何必纠结于到底是什么类型?这或许就是“大道无形”的境界吧? 阿爸许扯了扯姥爹的衣袖,将他从飘远的思绪中拉回来,叫他看看接下来的精彩戏目。 弱郎大王面无表情地朝他们蹦来。它飘然而起,重重地落下。脚步所到之处,豆子如稀泥豆渣搓成的一般变得扁平如纸。别说失去平衡了,它连个晃都不打一下,径直朝门口蹦来。 姥爹又转身要跑。 阿爸许再次将他拉住。 “别急,我还有一招!”阿爸许神色严峻地说道。 所有的闲庭信步都是从两股战战几欲先走经历过来的。姥爹后来的从容也是经历了无数次危险境地锻炼出来的。 姥爹紧张兮兮道:“还有什么招?” 阿爸许说道:“这招还是从你老家那里学来的。赶尸!” 话刚说完,弱郎大王已经到了门口。 阿爸许奋力一震脚,两根手腕粗两米长的竹竿不知从什么地方飞了出来,直戳戳地朝弱郎大王刺去! 姥爹回头一看,与门相对的墙壁上有两个圆孔,竹竿是从那里飞出来的。竹竿如射出的箭,划破空气,发出凛冽的叫声,如一个女人撕心裂肺地嘶叫。姥爹忍不住要捂住耳朵。 姥爹原以为竹竿是奔着弱郎的胸口去的,要把弱郎像豆腐一样捅穿。 竹竿到了弱郎近前的时候突然稍稍变向,分别从弱郎的两只袖子里钻了进去! 弱郎大王以前没有见过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对付它,对这两只竹竿莫名其妙,眼神里居然闪过一丝茫然。就这一掠而过的惊慌,让阿爸许欣喜若狂。与祖宗级别的鬼灵争斗,倘若对方能有一点怯意,那是极度能令低级别对手骄傲的。这种逆袭的滋味不能不让他血脉贲张! “你看!你看!它害怕了!”阿爸许有些失态地拉着姥爹喊道。 姥爹顿悟过来。这招确实是学的湘西赶尸。 赶尸名为赶尸,其实是抬尸。倘若在荒山野岭看到一个道士摇着铃铛驱赶一群僵尸,确实非常吓人。姥爹出游离开湖南之前经过了湘西,目睹了好几次赶尸的场景。后来有一次赶尸的道士喝多了酒,将他们赶尸的秘密全数抖漏出来。 原来一排僵尸中有前后两人是道士的徒弟,中间搭上两根竹竿,僵尸的手臂便绑在竹竿上。这样的话,僵尸的脚悬了空,看起来就像僵直的。只消前后两个徒弟听从道士的指挥,便可上演一场可怖的赶尸假象。 由于竹竿有韧性,负重的时候会上下摆动,于是活灵活现。 阿爸许就是想通过两根竹竿将弱郎大王像僵尸一样扛起来,使得它的双脚离地。一旦它的双脚离地,就无法蹦跳,无法移动,无法前进了。 想法很好,可是谁来扛竹竿呢?姥爹心想道。 就在此时,阿爸许大手一挥,大声喊道:“快!你我各扛一边,将它抬起来!” 原来是要自己抬! 此时已经容不得犹豫再三了,姥爹和阿爸许立即如兔子一般蹦了过去,一前一后抓住从弱郎大王袖子中穿过的竹竿,硬生生将弱郎大王抬了起来! 弱郎大王无法蹬地,便失了势,在竹竿上左右摇晃,意图将姥爹和阿爸许晃倒。 姥爹和阿爸许急忙双手抓住竹竿,防止竹竿从肩头滑下来。 在老家的时候,姥爹不止一次地帮人抬过棺材。棺材里人的重量其实不大。可棺材本身重量是人的几倍不说,里面还塞满了沉重的防潮石灰。于是,一口棺材必须有八个年轻力壮的人来抬,号称八大金刚。 可是弱郎大王一个便比姥爹抬过的棺材还要重,还要晃。其力量堪比一只活生生圆滚滚的野猪。且不说这手腕粗的竹竿是否承受得住,姥爹和阿爸许的肩膀早就不堪忍受这样的折磨了。 可笑的是,阿爸许想到了用这种方法控制弱郎大王,却没想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愣愣地扛着如活蛇一样暴动不已的竹竿,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幸好他的朋友还在旁边,只要是他和姥爹抬脚踩向的地方,豆子都会往四处散开,留出足够容下一只脚板的面积。不然的话,这些豆子坑害弱郎大王没坑着,倒让自己摔得猪啃泥了。 “接下来怎么办?”姥爹感觉肩膀上破了皮,又被人泼了一碗辣椒水一样火辣辣地疼。要不是生命攸关,他早忍不住要撂担子了。 “我也不知道!”阿爸许懊恼地喊道。此时的尴尬已经将他刚才的小小得意冲洗得无影无踪。 姥爹一眼看到了对面的矮土墙,矮土墙旁边还有一根分了叉的树。往日里,姥爹看见过有人在这里晾衣服。姥爹心生一计,喊道:“你我合力把它抬到矮土墙那里去!我把我这边放到土墙上,你把你那边放在树杈上!如何?” “好!”阿爸许立即回答道。他已经疼得呲牙咧嘴,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他的朋友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唰”的一声,豆子朝两边分开,露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阿爸许急忙往矮土墙奔走。姥爹紧步跟上。 到了矮墙边上,姥爹急忙将肩上的竹竿移到矮土墙上,阿爸许同时将竹竿的另一头放在树杈中间。 放下之后,姥爹跌坐在旁边,一边仰头看弱郎大王拼命晃动身子,一边揉捏火辣辣的肩膀。 阿爸许则趴在地上喘息,如一条懒狗,只差要把舌头吐出来了。 “你就让他晾在这里?”姥爹踢了一脚懒狗一般的阿爸许。 嘴上虽然这么问,但姥爹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如果长时间将弱郎大王晾在这里,说不定就晾成肉干了。这样倒是很省事。 阿爸许还在喘气,根本没力气回答姥爹的问题。他一年四季只是念念咒语,舞舞大神,没做过重的体力活儿,肩膀没挑过,手没提过,这突然一下仿佛抬八个人才抬得起的棺材,筋骨当然受不了。就算弱郎大王就此变成肉干,他也得花十天半个月才能养好那身娇贵的筋骨皮肉。 过了好一会儿,阿爸许才要死一般地弱弱回答:“如果你是我寨子里的人,给我一百只鸡十只羊我都不会答应给你办这种事。”事已至此,他居然还想着鸡和羊。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竹竿上的弱郎大王,瘪嘴道:“原来祖宗也不过如此嘛!” 姥爹看了看街道两头,诧异地问道:“我们跟弱郎弄出这么大的声响,为什么左右两边没有半个人来看热闹呢?难道你们羌族人不喜欢看热闹?外面有很大的响动也不出来瞧一瞧?” 阿爸许窃笑道:“他们能听到响动,就是走不到这里来。” “为什么?” “我的两个朋友在路的两头堵住了,当有人听到声音想走到这里来时,我朋友便略施小计,让他们走到另外一条道路上去,或者在原地打圈圈。” “鬼打墙?”姥爹问道。 阿爸许举手道:“对对对。就是你们汉人说的鬼打墙。要是他们跑到这里来,一不小心让弱郎摸了顶,那我们萝卜寨就别想安宁了!我也会被其他寨子的阿爸许取笑保不住自己的寨子。” 姥爹心想,你没想到扛起弱郎大王之后该怎么办,倒是周全地想到了左邻右舍的安全,看来还有点善良之心。 阿爸许刹不住地说道:“要是被他们取笑,寨子里的人以后就不会来找我驱邪捉鬼,会找没出事的寨子里的阿爸许。我就不能天天往家里提鸡提烟了。” 说到底,原来还是为了拿人钱财。 第二十六章 阿爸许6 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古以来就有之,也说不得什么闲话。 阿爸许摸了摸头顶的明朝官帽,不无遗憾地说道:“我这个帽子算是白白浪费了,害我浪费了不少材料!要是先让它摸一下我的头又摸不着,那你就能看到我的帽子的妙用了。”他一边说一边缓缓站起来,要拿下帽子,全然没有注意自己的脑袋就在弱郎大王平伸的手掌下面。不用弱郎大王主动来摸他的顶,他却主动地将头顶送到了弱郎大王的手下面。 “阿爸许!小心!”姥爹连忙喊道,将他往外推。 这时,竹竿发出“咔嚓”的一声。弱郎大王的身子一斜,在阿爸许头顶上的那只手直接压了下来。弱郎大王的手触到了帽冠。由于阿爸许自己松开了帽子,所以弱郎大王的手轻易将帽冠压歪。 阿爸许的脑袋上冒出了一丈青烟,仿佛头顶中央着了火。 姥爹及时地奋力一推,将阿爸许推出几米之外。 一根竹竿断裂之后,另一根竹竿承受不住弱郎大王,随即也发出“咔嚓”的声音,由笔直变成了弓状。 这样,弱郎大王的脚就重新落了地。 两根竹竿都弯了,弯得像弓。而弱郎大王就像弓上面的箭。它借着竹竿弯曲的力量,轻轻一踮脚便弹跳起来。再次落下,竹竿便再也抵抗不了重力的冲击,咔咔咔地裂成了好几片。这次弱郎大王稳稳当当地落了地。脚的周围一阵灰尘腾起,然后落在了弱郎大王的脚面上。 此时姥爹与它的距离比阿爸许离它的距离要近。于是它撇下抹了香灰在脸上的阿爸许,朝姥爹蹦来。 姥爹前有弱郎大王,后有矮土墙,进退不得。 弱郎大王轻易接近姥爹,一手朝他的脑袋压去,意图摸顶,将姥爹变成像它一样的行尸走肉。 幸好姥爹的帽子戴得稳当,帽冠将它的手隔开。 弱郎大王见摸顶不成,双手转而掐住姥爹的脖子,然后呲出一口烟熏过一般的臭气哄哄的牙,缓缓靠近姥爹的脖子。 外公常说“屎臭还有三分香,人臭无抵挡”。小时候我对这句话很不理解,屎那么臭了,怎么可能还有三分香气?后来真正见识到人的腐烂臭味,才知道对比起来,屎的臭味真的可以算得上还含有三分香气。 弱郎大王是僵尸,体内的腐烂气味都是从口里出来的。很多人有口臭,大多是因为肠胃不好。僵尸的肠胃可想而知,所以它的臭味也可想而知。 姥爹被弱郎大王的臭味熏得泪涕横流。 应该是嗅到了姥爹身上的硫磺味,弱郎大王在咬合臭烘烘的牙齿之前显得犹豫迟缓。 也因为弱郎大王的迟疑,姥爹相信了牟尼沟煮珠湖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虽然那个硫磺温泉不能让弱郎找不到他,但能让弱郎找到他的时候不是十分肯定。 就是这稍稍的犹豫迟缓救了姥爹一命。 在它的牙齿咬合之前,阿爸许再次将两根竹竿塞进了弱郎大王的袖子中。 阿爸许是在那个树杈后面将竹竿捅入弱郎大王袖中的,然后借助树杈的杠杆作用,将弱郎大王翘了起来。 弱郎大王不但一咬落空,还再次被晾了起来。 这次阿爸许学乖了,在竹竿再次破裂之前,他慌忙进屋拿了两根铁杆来,从竹竿捅过的位置穿入,替换不够结实的竹竿。 弱郎大王的双脚再次悬空。 阿爸许扶着树杈,喘着气对姥爹说道:“刚才要是慢一点点,你的脖子就被它啃断了。不过你不用谢谢我,刚才要不是你把我推开,我也变成弱郎了。要是我变成了弱郎,那就跟和尚得了花柳病,猎人落在陷阱里一样,闹大笑话了!” 姥爹看了看他的脑袋,问道:“刚才你脑袋上冒了一阵烟,现在还好吧?” 阿爸许将歪歪咧咧的帽子取下,摸了摸头顶,微笑道:“还好,还好,就是感觉头顶有点热,皮肉有点疼。” 略懂医术的姥爹说道:“头顶有百会穴,归属督脉,意为百脉于此交会。百脉之会,百病所主。我想它是要从你的百会穴吸走你的阳气。阳气突然全部涌到头顶,自然会让你觉得头顶发热。全身的阳气集中到了小小的头部,皮肉自然胀痛。我刚才看到一丈青烟从你头顶冒出,应该是损失了些阳气。” “阳气没事,可惜我的豆子被踩扁了好多。”阿爸许忧愁地望着地上的豆子说道。 “日后还是多休息补养的好。阳气不足有伤身体,可以多吃点薏米花生之类的东西补补阳气。”姥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阿爸许像一块稀泥一般从树杈上往下滑,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脚怕冷似的哆嗦不停。 姥爹急忙上前扶住他。 “你怎么了?” 阿爸许虚弱地说道:“没怎么,就是眼皮打架,两腿发软。我好像饿了。” 姥爹道:“你不是饿了,你是阳气亏损了。来,抬脚,我把你扶到屋里去。” 于是,姥爹搀扶着虚弱无力的阿爸许往屋里走,将弱郎大王晾在那里。 那晚阿爸许一直哆嗦,嘴唇变乌,脸色变白,眼神变得暗淡,头发也如被霜打蔫了的草一样无精打采。这些症状有点像小孩子走了家。但人满了十二岁以后就不会走家。阿爸许是阳气亏损,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就跟失了魂魄一样。 姥爹怕他死了,给他灌姜汤,给他敷毛巾。 半夜的时候,姥爹出来给抬着弱郎大王的铁杆两头用绳子固定,免得滑落,然后拿了阿爸许家的一个布袋将它的脑袋罩住,免得吓到别人。 此后三四天,姥爹再没精力管它,让它独自晾在那里,日晒夜露,风吹雨淋。 白天的时候有人看到如稻草人一般晾在那里的弱郎大王,忍不住好奇心走过来指指点点说说看看。由于他们向来忌惮阿爸许,知道他平日里都跟什么东西打交道,便也不会和弱郎大王挨得太近。再说了,弱郎大王的体味并不好闻。 动物就不一样了。 街道上别人家养的鸡经常跑到弱郎大王的脚下面,对着它的脚板啄来啄去。弱郎大王是光着脚的。或许那晚它踩碎豆子的同时有破碎的豆子渣粘在脚板上,所以鸡喜欢去啄。也可能是因为它的脚板像它的脸一样长了青苔新藓。 被牧羊人赶着从这里路过的羊也对弱郎大王感兴趣。总有几头羊从羊群里跑出来,跑到弱郎大王的脚下面蹭来蹭去蹭痒痒。牧羊人驱赶不动,只好甩起鞭子吓唬羊离开这里。 鸡和羊都是灵性不高的动物。 灵性较高的牛和猫见了弱郎大王便不一样。 本来走得好好的牛路过这里的时候会突然发狂奔跑,吓得牵牛的人只好跟着狂奔。而猫只会远远地看着它,绝对不会接近。但是猫的眼睛还关注着铁杆上的东西,时不时扭头看看。 再有不懂事的就是未成年的小孩子。 小孩子们喜欢打打闹闹,有时候会追到晾着的弱郎大王这里来。看到弱郎大王脑袋上罩着布袋,他们便互相争论这到底是个真人还是稻草人。胆子大的小孩还用手去捏它的脚,看看里面是裹着木棍,还是软乎乎的肉。 大人看到小孩子触碰它,便大声呵斥,叫他们离远一点。 小孩子们不敢碰了,但又舍不得离开,于是围在那里观看到家里人喊他们回家吃饭的时候。吃完饭又来这里争论观看。反正他们时间大把,足够浪费。萝卜寨其他地方都玩腻了,好不容易见了个新鲜玩意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姥爹想叫那些孩子远离弱郎大王,但是他不会说羌语。他想过要不要把弱郎大王抬到别的地方去,可是一个人扛不动。附近的大人们心存疑虑,不一定敢帮忙。就算肯帮忙,姥爹也担心移动的过程中再出差错。倘若它在这么多小孩中间蹦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姥爹听说过弱郎像僵尸一样怕阳光。而接下来几天都是阳光普照,空气好得很。但他没见铁杆上的弱郎大王有什么异样。 在此之前,姥爹听人说僵尸一旦遇到阳光便会像纸张遇到了火焰一般燃烧起来,最后烧得什么都不剩下,连一点灰烬也没有;还听人说僵尸遇到阳光会皮肤气泡,接着皮肉会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最后化作一滩臭水。 我曾就这个问题问过姥爹,姥爹说,这是因为僵尸属阴,还是不是一般的阴,而是至阴之物。而光属阳,又是至阳之物。自古以来阴阳不相容,至阴与至阳那更是不可能相容,堪比水与火的不相容。因此僵尸是绝对不敢见阳光的。 我又问姥爹,那就完全没有可以见光的僵尸吗? 姥爹说,世间没有绝对的事情。极少数僵尸也可以白天出来,但除非高明的道士或者和尚给僵尸下避光咒。 可惜这是姥爹回到画眉村之后歪爹歪道士告诉他的。那时歪道士正在专心研究僵尸以及制服僵尸的弯弯扭扭的符。术业有专攻,就对僵尸的了解来说,那时候歪道士比姥爹强。后来姥爹在这方面超过歪道士,也拜歪道士指点所赐。 第二十七章 阿爸许7 在此之前,姥爹并不知道避光咒是什么东西,自然更不会去猜想住持出身的弱郎大王会不会避光咒。 被晾在铁杆上的弱郎大王静静地呆在那里,简直真把自己当做虚张声势的稻草人了。 姥爹感觉弱郎大王的沉静非常可怕,觉得它应该在酝酿什么。 姥爹想过给它浇一身煤油,然后像烤肉一样在铁杆上将它活活烧死。可他是这个寨子里的唯一外来人。这样大张旗鼓地烧弱郎大王,必定引起其他本地人的注意和阻止。如果这件事让阿爸许来做,就理所当然了。 可是阿爸许阳气大损之后连床都起不来,平时除了呼吸就没有别的动静。饿的时候勉强张开嘴巴哼哼两声,姥爹就把煮成了糊糊的烂粥一勺一勺地往他嘴里喂。他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吸进去。 阳气本是无形之气。那晚姥爹看到阿爸许头上冒出青烟,那是极多阳气凝聚的形态。看似青烟一缕,实则失掉了大半阳气。 阳气衰弱的人也像僵尸一样不能见阳光,眼睛会受不了阳光的刺激。这是人体阴气占据上风的结果。每当阳光从窗台上跳入时,阿爸许的两只眼睛就如喷涌的源泉一般拼命地流泪。开始姥爹不知道他为什么流泪,以为他为自己像一块死肉搁置在床上而悲伤自怜。可是当姥爹走到他面前,身子挡住阳光的时候,他的泪水就止住了。几次之后,姥爹便知道是阳光的原因了。 姥爹本想将阿爸许抬到弱郎大王面前,让他来发号施令点火焚烧,自己则倒煤油点火。这样也能让萝卜寨的人信服一些。可现在阿爸许一不能说,二不能动。倘若让萝卜寨的所有人看到阿爸许是这样一副模样,阿爸许醒过来后必定会觉得颜面尽失,必定担心此后再也没人给他鸡和烟了。因为他现在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或者说就是中了邪。借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就是和尚得了花柳病,猎人落在陷阱里。 为了阿爸许以后的生计着想,姥爹也不能这么做。 因此,姥爹想抬阿爸许出来主持焚烧僵尸的计划也宣告失败。 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姥爹这么想。 可时间往往是最大的问题。 第五天的早上,姥爹洗漱完毕出门倒水,目光习惯性地往斜对角的矮土墙一瞥,结果差点让他将手里的脸盆溜出去。 铁杆上只剩了一件破破烂烂漆黑发臭的衣服。衣服里面空荡荡。在这里沉默了五天的弱郎大王消失不见了! 姥爹以为自己照顾阿爸许拖垮了身子,以为自己眼睛发虚产生了幻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铁杆前,伸手去捏那件几乎可以融化的破烂衣服,不相信里面的东西已经凭空消失。 可弱郎大王确确实实消失了。 姥爹又两头看铁杆上绑的绳子。果然树杈这一头的绳子是断的。这弱郎大王实在聪明,在逃走的时候不忘记将衣服挂回来作为幌子,这样即使姥爹半夜扶着窗户就着月光向外看,看到朦朦胧胧的破衣服也必定认为弱郎大王还在那里。 既然它想到了逃脱的办法,为什么不趁我半夜睡觉的时候偷袭我呢?姥爹脑海里浮现弱郎大王偷偷潜入室内给他摸顶或者咬他脖子的场景,不禁一阵后怕。 转念一想,弱郎大王在外面晾晒了那么多天,虽然阳光没有将它烧死,但它必定阴气大伤,实力减弱不少,所以没有贸然偷袭。 弱郎大王突然消失的事情很快引起了萝卜寨人的注意。小孩子天天争论的目标没有了,鸡和羊再路过这里的时候都显得心神不宁。日复一日索然无味的人们突然发现好不容易得到的生活调料不见了。 仿佛弱郎大王在过去几天里成为了大家公共拥有的东西。这次它不见了,是大众的损失。寨子里有些好奇心强的人走到姥爹面前,指手画脚说了一大堆话。姥爹大概猜测他们是问铁杆上那个像稻草人一样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虽然勉强能听懂,但姥爹还不会说这里的话,只好连连摆手,摇头说不知。 有一位老者找到姥爹,指了指铁杆,又指了指街道上玩耍的小孩,说了一堆叽里咕噜的话。 姥爹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担心铁杆上的东西是不是逃走了,会不会伤害寨子里的小孩。 姥爹被问得心烦意乱,想起幸好之前给弱郎大王的脑袋上罩了一个布袋,应该不会看见在他周围说说笑笑的人。 可姥爹对逃走的弱郎大王不会伤害人这件事没有信心,只好暗暗祈祷阿爸许早点好起来,可以给自己一些建议,或者将目前正虚弱的弱郎大王抓回来。 在姥爹的照料下,阿爸许逐渐康复。当阿爸许能听能说的时候,姥爹将弱郎大王逃走的消息告诉了他。 阿爸许倒是洒脱,虚弱地一摆手,说:“我已经掌握它的弱点了,下次抓它就像你抓鸡一样简单。” 姥爹知道阿爸许说句话有两重意思。第一当然是自认为可以轻松拿下弱郎大王了,第二则是顺水推舟地提到抓鸡,提醒姥爹上次捉獐子的时候的许诺——抓到弱郎之后要教给他让鸡睡着的方法。当时他假装无所谓,其实心里一直挂记着。 等阿爸许好起来之后,姥爹将让鸡睡觉的小技巧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爸许。阿爸许只花了一天工夫就学会了。 阿爸许好了才几天,萝卜寨又出了一件大事。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在半夜被陌生男人污辱了。她不是在外面被污辱的,而是在家里的床上被污辱的。 这个女孩性格比较刚烈,第二天就将此事告诉了寨子里的村长,要村长缉拿罪犯。 村长将此事公布,说捉到罪犯的人会大大有赏。 奇怪的是,公布刚发出来,竟然又有好几个女人来到村长家里,纷纷说自己也曾半夜在家里被人污辱。原来这种事已经发生好多次了,只是女人不敢公之于众,免得遭人笑话。可是考虑到万一罪犯被逮住,一旦将以前的事情全数供认出来,女人自己想隐瞒也隐瞒不了,还不如早早来告状,至少赢得一个嫉恶如仇的名声。 村长见这事影响很大,非同寻常,便询问细节。 被污辱过的女人都说到被污辱的时候感觉怪异。 村长问什么怪异。 女人们说,感觉前来猥亵的男人那里粗挺无比,不知劳倦。 有过与男人交合经验的女人则补充说,那男人虽然坚挺,但是质地不如一般男人舒服,毛毛糙糙,过于生硬。 没有男人经验的女人听了红了脸,可因为没有对比,不好发表意见。 村长又分别记录罪犯作案时间,推算了一下,恰好是从阿爸许门前矮土墙那里的稻草人失踪那天开始的。 村长放下笔后立即来到阿爸许家,询问稻草人的去向。 阿爸许听了村长的阐述,也觉得事态严重,认为极有可能是弱郎大王逃离这里之后潜入女人房间,犯下兽行。加上村长转述的女人们的说法,阿爸许更加确定。因为僵尸的身体非常僵硬,可能造成异常坚挺不知劳倦的错觉。因为僵尸的皮肤大多干燥缺水,可能造成质地毛糙的感觉。 姥爹在旁听得也是心中颤颤,认为是自己带着弱郎大王来了这里,才给这里的女人带来灾难。当听到村长和阿爸许议论是不是弱郎大王所作所为的时候,姥爹非常惭愧,真想亲自送上门,让弱郎大王摸顶算了。 这种消极的思想在姥爹以后的日子里出现过好几次。其中最强烈的一次是外公的亲身母亲,也就是姥爹的原配去世的时候。 阿爸许跟姥爹相处的日子里,认识到姥爹是个极其善良的人。阿爸许在说到弱郎大王的时候,瞥了姥爹一眼,示意他不要内疚。 村长仍为事态严重,语气咄咄逼人,非得叫阿爸许立即处理。 阿爸许道,这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女人也没有看见男人的面貌,不一定就是从铁杆上逃跑的那个人干的。 村长则说,就是因为女人在被污辱时行为怪异,才猜想是从阿爸许这边逃走的鬼魅所为。倘若阿爸许将鬼魅捉回来,而污辱女人的事情不再发生,那就说明是他的问题。倘若捉回来后那种事情依旧发生,才可脱清干系。 村长虽然咄咄逼人,但也有几分道理。阿爸许和姥爹确实有几分心虚。于是,阿爸许只好去那些女人家里查看,寻找蛛丝马迹。 村长走后,阿爸许窃窃问姥爹,难道经过太阳的烘晒,僵尸突然转变了性情,对女人感兴趣了? 姥爹对这个问题思考了许久,犹犹豫豫道,这未必不可能,僵尸原来是至阴之物,经过阳光的照射,虽然没有烧死,但可能吸收了至阳之物的阳气。阳气对人来说是好事物,对僵尸来说就不是好事物。因此,僵尸急于将多余的阳气发散出去,从而找女人倾泻阳气也不是没有可能。 第二十八章 阿爸许8 说到至阳之物的时候,姥爹不禁想起在峨眉山里跟迷海大师学吸食阳光的情形来。自离开那里之后,衣食无忧,餐餐饱腹,所以没再那么做。 以后趁没人的时候应该再试试。姥爹心想。 外公对我说,姥爹曾经问过年幼时的外公一个关于吃饭饱肚的问题。 姥爹问,你知道为什么人要日食三餐吗? 外公说,因为饿。 姥爹摇头,说,这是我们人的错觉。人只有在真正觉得饿的时候才应该吃饭。很多时候,日食三餐是不必要的。之所以我们早中晚一日三餐吃饭,是因为别人都是这么做的。当看到别人都在吃饭的时候,原本不饥饿不应该进食的人也会觉得饥饿,甚至胃口大开。在不需要进食的时候吃饭,那是伤害自己的身体,会损耗寿命。可是为了不被其他人当做异类怪人看待,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按时进餐,步调一致。 听了这番话之后,我难免想到姥爹离开峨眉山之后像常人一样吃饭,而不继续迷海大师的方法,是因为他不想被人当做怪物看待。 但是吸食阳光的诱惑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在追查弱郎大王去向的第二天早晨,阿爸许由于头一天的奔波而疲倦,打破常规地没有比姥爹早起。 姥爹清晨起来的时候见阿爸许还在酣睡,便独自一人爬到了屋顶,对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吸食。吸食的时候只有一种淡淡的比喝水还轻的感觉,却没有在峨眉山里时候那种果腹的感觉。一种像是喝汤,一种像是吃饭。 姥爹认为这是不够饿的原因。之前身体几乎夺空,所以吸食的时候效果好。现在肚子里还有昨晚没有消化完的食物,所以吸食的时候效果差。 虽然如此,姥爹还是尽力让心宁静下来吸食。 既然效果不好,那我多花点时间好了。虽然不如吃饭那么饱,但喝汤也能喝个水饱。姥爹是这么想的。 姥爹吸食得忘记了时间。突然,姥爹感觉阳光凝固了,像流动的水被极其寒冷的空气袭击瞬间冻住了一样。这一凝固,姥爹立即感觉口鼻被堵住,胸口闷得慌,几乎要窒息。身子也不能动弹。他就像一只水里的鱼,水被突然冻住,鱼自然不能游动,不能呼吸。 他的呼吸已经完全断掉,胸腔疼得厉害,似乎里面的肋骨在努力往外撑,想获得一点吸气的空间,可是凝固的阳光阻止了它,跟它抗衡。 姥爹的脑袋变得晕晕乎乎,几乎被闷死。 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像迷迷糊糊睡觉一样,或许睁眼才过去一分钟,或许睁眼一看外面天都亮了。 恍惚之间,姥爹听到了迷海大师的轻叹的声音。那不是消极的叹息,而是带着喜悦的叹息,仿佛是婴儿出生后接生婆的叹息,又仿佛是家中老父听到儿子归来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叹息仿佛是一阵春风,迎着姥爹的脸吹来。冻住的水便像春季来临一般融解,又恢复了生机。眼前的阳光不再凝固,五颜六色的光在姥爹眼前忽强忽弱,给人眩晕的感觉。 世界恢复了舒畅。口鼻重新呼吸,胸口重新起伏。 这是一瞬间,也是许久许久。 姥爹闭上了嘴巴,害怕那种凝固的感觉再次出现,将他活活闷死。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姥爹转过头来,见是阿爸许上来了。 “你上屋顶来干什么?”阿爸许疑惑道。特别是刚才姥爹橡根木头一样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他生疑。 “弱郎的事情会解决的。你不要太担心。”阿爸许以为姥爹在为弱郎大王的事情忧心,便劝解道。上次他用湘西赶尸的方式控制弱郎大王,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此时他的信心暴涨。 姥爹盯着阿爸许看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 阿爸许被他看得发毛,说道:“你别这样看我。我不是骗你,我一定能给你解决弱郎大王的。” 他不知道,此时姥爹的眼睛有了一种幻象。 姥爹忽然感觉换了一个世界,一切的事物都有了一层青灰的底色,像是隔着一块质量不大好的玻璃看世界,像是在三伏炎热季节的水气里看世界。他看见阿爸许身体周围冒着一股淡淡的白色热气,好像天与地就是一个蒸笼,而他快蒸熟了一样。 “你不热吗?”姥爹问他。 他愣了一下,说道:“我不热啊。” 姥爹看屋顶下面的树,树的周围也有一股热气,再看其他的,发现凡是有生命的都在周身一圈有热气冒出,凡是没有生命的都没有热气。 难道我看见的都是阳气?姥爹心中自问。他抬起手来看自己的手,发现手臂上热气直冒,好像是从沸腾的水壶上蒸发出来的,比阿爸许的热气要强多了。 姥爹再看从屋前路过的人,个个身上冒出一寸来长的热气,都比阿爸许的要高要多,走动的时候,热气在身后拖出淡淡的影子。 姥爹心想,阿爸许大病初愈,阳气是没有那么旺盛的。 下了屋顶之后,姥爹眼睛里的热气消失了,眼前事物都恢复正常。只有在长久地闭上眼睛,然后突然睁开的时候,那青灰的底色和白色的热气才会重新出现,但依然转瞬即逝。 寻找弱郎大王的第三天,阿爸许突然对姥爹说:“你好像到外甥的级别了。” 姥爹一愣。 阿爸许笑道:“我的感觉很准的。那天在屋顶看到你,我就感觉你突然到了外甥级别。只是到现在才跟你说。” “你不是逗我吧?”姥爹说道。 “我说了,我的感觉很准的。”阿爸许重复道。 姥爹开玩笑道:“那你用你的感觉去感觉一下弱郎大王到底在哪里。省得我们天天在寨子里转悠。” 阿爸许道:“有些事情能感觉到,有些事情是感觉不到的。如果偷偷进入女人房间的是弱郎大王,那我们想找到它就更难了。” “为什么?” “它能潜入女人的房间,还能做那档子事,那就说明它的身体没有原来那么僵硬了。” 姥爹道:“那不一定吧。那些女人不是说了吗,她们感觉到猥亵她们的男人的坚挺。” 阿爸许道:“那只是一方面。如果它能扑到女人的床上,扑到女人的身上,还能做完事安然无恙地离开,那说明了什么?说明它已经不怕被绊倒了。弱郎最大的缺点的就是怕被绊倒。它克服了这个最大的缺点,就比以前还要厉害一个层次,我们就不是它的对手了。” 姥爹想起那晚要不是身上因为洗过硫磺温泉让弱郎大王稍稍犹豫,自己也早已变成一具跳尸了。如果弱郎大王真如阿爸许所说不再惧怕绊倒的话,那自己死在它手里就跟蚊子被拍死一样简单。 “如果它再遇到我,还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犹豫片刻?”姥爹问道。 阿爸许道:“你以为洗了煮珠湖的硫磺温泉对你有益吗?” 姥爹听了这话,觉得不可理解。 “要不是在那里泡了几天,我上次就被弱郎大王咬死了。” 阿爸许淡然一笑,说道:“被钓上来的鱼,当然要先让它吃一点好吃的诱饵。” “哦?”姥爹听出话里有话。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我清楚。很多得罪了鬼灵的人来到这里洗浴,以为可以像传说中的那样避开鬼灵的骚扰。但实际上来这里泡过硫磺温泉的人最后几乎都被鬼灵害死了。” 姥爹顿时头皮发麻,惊问道:“这是为什么呢?难道硫磺温泉不但不能避开鬼灵,还会吸引鬼灵吗?” “不是。硫磺本身就有辟邪作用,不至于吸引鬼灵。” “那为什么泡过的人都被鬼灵害死?”姥爹急切问道。自己泡过温泉,与此事紧密相关,自然非常着急。 阿爸许将谜底解开来。 原来硫磺温泉确实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作用没有流传的那样神奇。几天之后,随着硫磺味的淡去,人的本身体味又恢复过来。可泡过温泉的人以为从此不再怕鬼,行事比以前更大胆更无度。特别是有些专做亏心事的人,在这里洗过之后以为穿上了一件可靠的保护衣,所以做亏心事的时候没有任何恐惧和忌讳。最后因为做事太过分,不是惹上官司,就是惹上仇人。哪怕鬼不找他,仇人也会将他置于死地。 而一些被鬼干扰的人也掉以轻心,没有防备。所以在硫磺味淡去之后,鬼魅轻易将其魂魄勾去,或者作祟吓死。 阿爸许说:“硫磺味只能躲过一时,时间一久,硫磺味消失,还是能找到。有的人以为一劳永逸而放弃提防,最后轻易被鬼杀死。” “原来这样。看来得到一些好东西并不见得是好事!多亏今天听了你这番话,我以后会更加警惕。”姥爹感叹道。 阿爸许哈哈大笑,可是刚刚痊愈的身体似乎扛不起这么放肆的笑,还没笑够就连连咳嗽几声。“你说得对!好事不一定给你好结果,坏事不一定给你坏结果。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借鬼灵的力量来帮我做事的原因。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不耻所为的。对我来说,只要能达到好的结果,手段是好是坏我不那么介意。” “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不认同你现在的做法。你对那些瓦罐里的东西下手太狠,或许它们会想其他办法报复你的。”姥爹说道。 没想到不久后姥爹的话果然一语成谶! 不知道阿爸许临死之前是不是回想起过姥爹这句话。 第二十九章 毛壳男1 寻找弱郎大王的第四天,事情突然发生改变。居然有个人跑到阿爸许家里来,声称之前猥亵女人的是他,并央求阿爸许不要驱使鬼灵害他。 阿爸许和姥爹惊讶不已。 来者正是村长的刚满二十岁的儿子多吉。他央求阿爸许和姥爹不要将他的事告诉他父亲。他说他以为这些事情除了受害者别人不会知道,即使有个胆大的找到他父亲投诉,他也认为没人能查到是他做了这些不堪的事。 因为父亲绝对不会想到是自己的儿子干了这些事。 但是知道父亲找阿爸许来查的时候,他就一天比一天担心。阿爸许是巫师,懂灵异之道。他怕阿爸许驱使鬼来害他。所以终于忍不住来自首。 阿爸许不理解多吉为什么要这么做。多吉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未婚妻,现在住在别的寨子里,过完今年就会从抬到萝卜寨来。他不应该这么猴急。多吉家是寨子里数一数二富裕的,他人也长得不错,很多女孩子喜欢他。要是真的猴急,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潜入女人房间。别说要他去别的女人房间了,就是要别的女人来他的房间,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平常的日子里,多吉是一个谦逊又懂礼貌的人,看到青春期的女人时还会有些羞涩,不敢高声跟女人说话。 正是因为这样,多吉认为最熟悉自己的父亲都不会猜到这件事情是他做的。 他说,他认为自己能骗得过所有人,但是骗不过阿爸许。半夜人都睡着了,可是跟阿爸许打交道的鬼可没有睡觉。鬼会偷偷告诉阿爸许它们看到的真相。 阿爸许听了多吉的话,尴尬不已。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这是人做的事情,全把精力用在寻找逃走的弱郎大王身上了。 姥爹也疑惑。多吉能猥亵好几个女人而女人不知道他是谁,难道他会邪术吗? “多吉,你是怎么对那些女人……嗯……做那些事情……又不被她们抗拒或者发现是你做的呢?”阿爸许问道。 多吉从兜里掏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就是这个东西帮了我。”多吉说道。 紧接着,室内就飘起一种似曾相识的香气…… 多吉将他为什么这么做的前因后果娓娓说来。 他说,他其实对男女之事知晓得非常早,但这不是促使他犯下这次错误的原因。由于母亲去世得早,他的父亲常从寨子外面带来年轻的女子。他在八岁的时候就曾不小心撞进父亲的房间,看见父亲在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女子身上奋力耸动,父亲身下的女子满头大汗地抱着他父亲那宽大肩胛骨,手指几乎挖进他父亲的肉里。他为父亲感到指甲嵌入肉里的疼痛,为父亲紧咬牙关。 父亲沉浸其中,没有看到多吉。 父亲身下的女人脑袋像个拨浪鼓一样晃动,晃到左边的时候看到了呆呆站在一旁的多吉。那个女人松开一只嫩白的手,在多吉的脸上摸了一下。 多吉感觉到那只手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湿漉漉的,滑溜溜的,软乎乎的。 女人只轻轻摸了一下,就将手缩了回去,重新按在他父亲的肩胛骨上,重新将指甲挖进他父亲的肉里。 或许是她感到疼痛了。因为压在她身上的多吉的父亲此时像一头猛兽一般嚎叫起来,耸动的动作比一片因拨动而颤抖的竹片还要快。女人似乎要让他父亲感到同样的疼痛,这样才公平,这样两人才有同样的感觉,才有同样的心思,才能合二为一。 终于,他父亲的嚎叫渐渐弱下来。他父亲像突然死了一样瘫倒在女人身上,像盖在女人身上的被子。 多吉看到女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想提醒一下他的精力旺盛的父亲,让父亲起来,别压坏了那个美丽的女人。 他父亲的脸埋在女人雪白的脖颈里,像是埋在一片云里,又像是一头野兽埋头在山溪里吮吸清甜甘洌的泉水。 多吉感到脸上有水在流动。他以为自己流泪了。痒痒的感觉将他从痴呆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抬手要擦去泪水。可是手碰到脸之后,他发现那不是泪水,那是女人摸他的脸时留下的液体,黏黏的,散发一种奇怪的香气,一种让人心烦意乱的香气,一种让人心烦意乱又蠢蠢欲动的香气。 女人又侧过头来,朝多吉抛了一个媚眼,说道:“多吉,你也会有女人的,像你爸爸一样有很多女人。因为你长得很像你爸爸,很多女人会为你着迷。” 多吉看到疲惫的父亲从那片雪白的云里抬起头来,懒懒地看了多吉一眼,然后用那颇有威严的厚重的嗓音说道:“出去!” 到了傍晚,多吉感到眼睛难受,像是被烟熏过一样,痒痒的,不停地流眼泪,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 那时候萝卜寨的阿爸许还不是现在的阿爸许,多吉去找了阿爸许,要阿爸许给他看看眼睛出了什么毛病。 苍老的阿爸许捏住多吉的下巴,对着多吉的眼睛看了半天,然后说:“你的眼睛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会疼。” 多吉问阿爸许:“为什么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就会疼呢?” 苍老的阿爸许慈祥地摸了摸多吉的脸,他摸的地方刚好是那个女人摸过的地方。多吉刹那间感觉阿爸许已经看到了他所看到的一切。他觉得此时自己的心灵跟阿爸许的心灵融合在了一起。这是他后来对新的阿爸许敬畏的原因。 在阿爸许面前,他没有任何能隐瞒的心思。 苍老的阿爸许说道:“孩子,万物都有自己应该遵循的原则,在不合适的时候做了不合适的事情,就会难受。大雁提前南飞或者晚飞,都会死掉。春天的花在冬天开,就会冻死。鬼在人道流连忘返,阿爸许就要让它走。喜欢一个人的时间不对,也会难受。” 多吉似懂非懂,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不用怎么办,时间一久就好了。再难受的事情,时间一久就好了。” “疼痛时间久了就会好?” “疼痛不再疼痛,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好了,一种是习惯了。” 多吉觉得阿爸许又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疼痛习惯了,为什么就不疼了呢? 他父亲还是不断地带新的旧的女人来家里。多吉渐渐习惯了。眼睛不疼了。再后来,他的身体也习惯了,不再那么激动,不再那么拘谨。 直到他的父亲意识到要给儿子娶一个媳妇的时候,多吉突然充满了期待,晚上在梦里激动不已,仿佛第一次看到那个摸脸的女人一样。 当看到他要娶进门的女人后,他更加亢奋。 于是,梦里有了新的内容。父亲的女人,他在梦里也不敢碰一下,只是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人,他便有了胆子,像饿狼一样扑过去,像拆开一个期待已久的礼物手忙脚乱,气喘吁吁。 礼物是那么诱人,让他心情潮涌澎湃。 可是每到最紧要的时候,他却败下阵来。 前阵子,多吉知道阿爸许捉住了一个半夜潜入女人房间的獐子。他听人说,那个獐子有特殊的迷惑女人的方法,让女人服服帖帖。还有人说,那獐子是用麝香迷惑女人的,那麝香不但可以迷惑女人,还能让男人雄风高昂。如果谁能得到,将迷倒天下所有女人,并且有能力满足所有女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多吉便问,獐子成了精才能这样,普通人控制不了獐子精,怎么可能获得这样的能力? 说的人是五十多岁的牧羊人,他是单身汉一条,长年在外牧羊的他饱受孤独的折磨,也因此增长了不少寨子里见不到的稀奇古怪的事物。 牧羊人说,要有这种能力不难,不用控制獐子精,只要取得獐子的麝香就行。獐子本身没有多大能耐,能耐都在麝香上。 多吉又问,如何才能取得獐子的麝香。 牧羊人说,外面有些猎人会捕猎獐子,一般在十月到第二年的三月为狩猎时期,但以十一月间猎得者质量最好,此时獐子的分泌物浓厚。狩猎时通常用枪击、箭射、陷阱、绳套等方法。捕获后,将雄麝的脐部腺囊连皮割下,捡净皮毛等杂质,阴干,然后将毛剪短,即为整香,挖取里面的香仁称散香。整香因为外面有些毛,所以也叫毛壳香囊。当然了,普通獐子的麝香只能做普通香囊用,一般女人或者文人学士喜欢用。只有獐子精的麝香才能引诱迷惑女人,才能振奋男人的雄风。 因此,当听说阿爸许捉住了獐子精的时候,他就偷偷跟上了阿爸许。他知道阿爸许捉住的獐子精必定会装进瓦罐里,然后去牟尼沟的煮珠湖溺死,最后埋葬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只要知道了那个隐秘的地方,就能在阿爸许走后挖开泥土,找出瓦罐,将已死的獐子精偷走。有了獐子精,就有了麝香。 在此之前,他已经偷偷问过牧羊人哪里有会做毛壳香囊的猎人。经过牧羊人的指点,他找到了猎人,学会了制作毛壳香囊的方法。 第三十章 毛壳男2 阿爸许去牟尼沟的时候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人,借温泉的水杀死精怪之后也不会偷偷摸摸地去哪个偏僻的地方埋葬。在他看来,这些东西本是不吉利的,人人见而避之,所以没人会关注他的行踪。他更没有想过有人会偷走这些精怪的尸体。 所以,多吉偷偷跟踪阿爸许的时候那些担心是多余的。 多吉非常顺利地知道了阿爸许的行踪,知道了他将瓦罐埋在哪里,顺利得让他大为意外。 多吉轻易得到了獐子精的尸体。他按照从猎人那里学来的方法将獐子精的脐部腺囊连皮割下,然后带回了萝卜寨。回到寨子后,他一步一步地制成了梦寐以求的毛壳香囊。 如获至宝的他自然想尽快试一试毛壳香囊的实际效果。在那个漂亮未婚妻进门之前,他要先在别的女人那里尝试一下,免得洞房当夜出丑。 刚好多吉听到阿爸许病倒的消息,那正是姥爹和阿爸许共同对付弱郎大王的第二天。 多吉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因为他最后的担心没有了,但是他还是担心对他来说法力无边的阿爸许很久好起来。毕竟毛壳香囊是从阿爸许杀死的獐子精那里取得的,倘若在寨子里使用,他害怕阿爸许发觉。 几天过去后,阿爸许还没有好起来。多吉心里的不安分就增加了几分。他认为这次阿爸许病得严重,应该不会很快好起来了。 于是,多吉终于决定实施酝酿已久的计划。他经过漫长的等待和难以控制的忍耐之后终于蹑手蹑脚潜入女人房间的那天,刚好也是铁杆上的弱郎大王突然消失的那天。所以后来村长认为是阿爸许这边逃走的鬼灵作祟。 那天晚上,趁着月黑风高,他穿了一身土黄色的衣服偷偷出门。之所以不穿漆黑的衣服出门,是因为萝卜寨是一座黄泥土筑成的寨子,到处都是土黄色。在这里,土黄色才是最好的保护色,如果穿一身黑,反而容易被发现。 在选择去哪个女孩的房间的问题上,多吉纠结过很久。正常情况下,很多女孩会主动向他投怀送抱。没想到自己还得偷偷摸摸去潜入她们的房间。到底是选择离家近一点的女孩,还是选择离家远一点的,到底是选择漂亮一些的,还是没有那么漂亮的,到底是选择性格活泼一点的,还是内向一点的,他都考虑了一遍又一遍。 离家近的自然方便一些,但是容易被怀疑被发现一些。离家远的又怕走得太远,在路上被人看到。漂亮一些的当然好,但是更多其他小伙子喜欢,恐怕事情泄露后被人狠打。没那么漂亮的自己又于心不甘。性格活泼一点的他更喜欢,但是怕事情没成女孩叫喊。性格内向一点的即使发现是他也可能隐而不说,但他又于心不忍,更加愧疚。 思前想后,左右踟蹰,他最后决定选一个平时看起来非常内向的女孩。毕竟做都做了,就先求事情保密吧。 他第一晚潜入的是一个名叫木雨壶的女孩子房间。 木雨壶这个女孩子平时非常内向,见到生人就扭扭捏捏,没说话就脸先红。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个女孩长得还比较漂亮。可以说,对多吉来讲,这是一个综合各方面之后最佳的选择。 翻墙撬门之类的事情,他小时候做过,手法虽然不是很熟练,但是大部分的围墙和锁挡不住他。那时候寨子里的人也没有太多心思防盗,因为大家都不富裕,没什么好偷的。 多吉很顺利地进入了木雨壶的房间。 到了房间看着酣睡的女孩之后,多吉这才想起自己不知道怎么使用毛壳麝香,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女孩迷迷糊糊不认出他,又热情似火地迎合他。他很后悔当时没问一问牧羊人怎么使用毛壳香囊。可自己已经到了这里,总不能返身去找牧羊人吧?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阿爸许的病好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多吉干脆按照自己想象的来。他将毛壳香囊掏了出,等香气飘出来。他则躲在暗处等香气足够浓的时候再出来。 毛壳香囊的香气非常充足,很快整个房间里就弥漫着沁人心扉的香气。 他估摸着差不多了,便走到女孩的床边,轻轻推了推木雨壶的肩膀。 木雨壶眼神迷离,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多吉怕她只是没睡醒,不敢贸然行动。他坐在床边,想走又不舍,想留又不敢。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感觉一只手像蛇一样在他的腰间梭行,缓缓环住了他的腰,越勒越紧。 多吉顿时吓得不敢挪动一丝一毫。 但是那只带着温度的手仿佛是个火源,将多吉整个儿点燃。他甚至听到了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嗯哼——” 木雨壶砸吧了一下嘴,发出舒服的轻哼声。 就是这一声,仿佛一根柔柔的羽毛从他身上脸上掠过,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多吉将心一横,如饿极了的狼一样扑在了木雨壶的身上…… 他在木雨壶的身上撒欢,他在木雨壶的身上蹂躏,他像一匹禁锢已久的野马终于放归草原,任意驰骋。 可是接下来噩梦再次在现实中上演。他那匹奔驰的野马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悬崖。 经过长时间的折腾之后,在女孩急切地等着他进一步深入时,他却绝望透顶。他将毛壳香囊塞在鼻子下面拼命地嗅,希望獐子精的香气可以带来希望,希望那香气如春风掠过荒草地一样带来勃勃生机。 木雨壶见他停下来,眼神里满是疑惑,脸上满是失望。看来她是真真正正地被麝香迷惑了。 此时,多吉一眼瞥见了床边小桌上的一根圆木条。多吉知道木雨壶不愿跟人打交道,所以为了打发孤独的时光,喜欢用小刀雕刻一些东西。她雕刻出来的东西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尤其受小孩子的欢迎。刻一朵花,刻一个塔,刻一个小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月光扑在那根圆木条上,多吉看到那是一个还没有完成的小人,一头已经磨切得稍稍圆润,上面刻出了简单的鼻子和眼睛,只是勾勒几笔而已,还没有完工,看上去有几分吓人。另一头还没有任何雕工。 多吉伸手将那根圆木条抓住,仿佛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接着,他将圆木条移到了那片没有生机的地方。 木雨壶的神情由失望变成兴奋,兴奋中带有一丝痛苦…… “木雨壶”在羌语里是月亮的意思,代表纯洁,宁静。 可是多吉的毛壳香囊让木雨壶在那晚变成了一个欲火焚身的女魔鬼。 这个女魔鬼让多吉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越走越远的魔道。不过这不能怪木雨壶,这是多吉自己的选择。 一次得逞之后,多吉便如法炮制,夜夜潜入女孩的房间。为了不引起女孩的怀疑,他每天晚上换一个地方,比偷粮食的老鼠还要机灵。 不过,那个毛壳香囊所带来的艳福多吉没有享受到多少,几乎全给那根尚未完工的木头小人了。 有时候他难免想象那个木头小人是獐子精的替身,自己这样操心忙碌,都是给它的替身完成使命而已。 事情进行得越顺利,多吉的胆子就越来越大,越来越相信毛壳香囊的迷幻能力。渐渐地,他对女孩的选择没那么谨慎了,在潜入房间的时候没那么小心了,往往在毛壳香囊的香气还没有足够散发的时候,他就爬到了女孩的身上。 他甚至有了一些逆反心理,认为这是在给那个木头小人完成任务,而不是自己需要。他认为自己已经沦为了木头小人的奴隶。 因为毛壳香囊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发,他就急于求成,所以后面有好几次女孩半途醒来,大惊失色。他只好匆匆了事,夺门而逃。 不过大多数女孩选择了沉默,毕竟这是难以启齿的事情。 多吉认为木头小人迟早要成精,他听那个牧羊人说猫拜月吸收月光的阴气来修成猫精,还说深山里的猿早晨吸食露珠,吸收山间精气来修成猿精,连寺庙里的石头也会因为常年聆听和尚念经,接受信客的香火而成精。他手里这个木头小人长期浸淫在女人的体液里,估计也是会成精的。 牧羊人就曾给他讲过因为男女交合而让石头成精的故事,说是在东汉年间,海南那边有座白鹿山,白鹿山的山顶有一座白鹿宫。白鹿宫的三清殿上陈列着油灯千盏,这油灯要长明不灭的。可是有一次接连三个晚上,灯点了一个时辰就全灭了。 管大殿的道士叫季玄静,被宫中道士怀疑监守自盗,卖了香油换酒喝。掌门人要将他驱逐下山。 季玄静有冤无处伸,于是决定查明真相,洗清罪名。 一天晚上,他手持北斗七星剑,趴在陈列油灯的桌子下面,平息敛气,等待偷油贼自投罗网。可是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来,他两眼打架,困顿不已。天快亮时,一阵“啪啦啪啦”的声音响起。他立即抖擞精神,撑起眼皮去看,只见一只驼着石碑的大龟正将灯油洒在背上。季玄静见了仇人分外眼红,从桌下爬了出来,举起北斗七星剑乱砍。 第三十一章 毛壳男3 那大龟连忙缩了头和脚,在龟壳中说起了人话,说它原是一块顽冥不化世事不通的大石头,却被人从深山里采出,被工匠雕成了驼石碑的大龟,又被送到了这白鹿宫。它整日背着巨大沉重的石碑,虽然说起来是吉祥和长寿的象征,供人膜拜,风光无限,实则如泰山压顶,痛苦不堪。 它遥感日精月华,受朝风暮雨,更被一些不知避忌的人将男女精.液撒落于其上,结果意外修成了妖精。 大龟苦苦哀求季玄静饶过它,并许诺如果季玄静帮忙将它背上的石碑推倒,就传给他一本奇书。这本书是九老仙都府九侯先生的秘本,记录有排山倒海,撒豆成兵,化一而万的高深法术。 季玄静见石碑高耸,分量确实沉重,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之情来,便又在龟背上倒下了几十盏的灯油。 石碑底部被润滑,终于被季玄静给推倒了。大乌龟便如约给了他一本书。 那个季玄静得到石龟的书后,不等掌门人驱赶便离开了白鹿宫,一个人偷偷进入深山修炼去了。 木头小人会成为什么精,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木头小人的魔障,无法自拔。他也不想自拔,因为得到的虽然很少,几近于无,但是一旦得到了,再失去的话就会比从来没有得到还要痛苦。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往世人不理解的方向越走越远,并不是什么动力驱使,而是因为他们没有退路。 但是木头小人修炼成精的过程被打断了。终于,有一个女孩站了出来,将难以启齿的秘密公之于众,誓言要找出真凶。 多吉并不怕她,寨子里头人就是他父亲,他父亲最清楚也最不清楚他的性格。所以他认定了父亲绝对不会认为是他,想都不会想。 但他没有想到父亲会将问题追究于阿爸许的头上。 当阿爸许参与进来后,多吉的自信心没有撑过四天。 女人们都说潜入者的那个东西坚挺干涩,原来是多吉那根木头小人的原因。 事情弄清楚了,但阿爸许不能不将真相告诉村长,并公之于众。 众皆哗然。 几乎没有一个人想到做出这种不堪之事的人是多吉。连曾经被猥亵的女人都拉住阿爸许的衣袖追问他是不是弄错人了,当听到多吉自己承认的时候才相信。 做出了这种事,多吉自然是不能留在萝卜寨了。他被他父亲驱逐出去,警告他永远不能回到寨子里。那场美丽的婚约自然也遭解散。 而那个毛壳香囊成为寨子里人人恐惧的邪物。村长本想将它交给阿爸许,但有了前车之鉴,他担心别人又偷偷跟踪阿爸许,将它带回寨子里。毛壳香囊虽然是人人恐惧的邪物,但也是每个男人渴望得到的宝物。 几经考虑,村长将毛壳香囊交到了姥爹手里。 姥爹惊讶问道:“您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村长嘱托道:“你不是本地人,我知道你不久会离开这里。我请求你将它带离我的寨子,带它离这里越远越好,绝对不要让它再回来!在你觉得足够远的地方,你再扔掉它,或者保留它。” 姥爹只好收下毛壳香囊。后来姥爹并没有将它扔掉。姥爹也担心别有用心的人跟踪他,把这个邪物带走祸害其他人,所以将它一直留在身边。 我们家里人都知道姥爹有这么一个东西,他还曾在众人面前展示过它的香气,不过漏出一点香气之后他就将它收起来。少量的香味不至于让人性情大乱。但他从来不在有小孩子的场合拿出来,所以我从未有幸闻过毛壳香囊的香味。 画眉村里闻过的人说法不一,有的说像是八月桂花香,有的说像是纯正檀木香,有的说像是女人的体香。同样的香味,各人闻到的感觉不一样。 好东西总是遭人眼馋。 姥爹有能诱惑女人的毛壳香囊这件事传扬出去之后,就有小偷来偷。大大小小失盗的事件发生了不下十次。最严重的一次,小偷将姥爹卧室挖了箩筐大一个洞,从洞里钻进屋里,将所有能翻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连一针一线都找出来了,可就是没有找到比拳头还小一点的毛壳香囊。 姥爹要防小偷自然是很简单的事,可他没有防。 外公问他为什么不防备。 姥爹说,要让他们偷遍了都偷不着,他们才会死心,不然以后会不堪其扰。他是故意让他们来偷的,为的就是让他们死心。 谁都不知道姥爹将那个东西藏在那里,但姥爹随手就可以拿出来给大家看。 姥爹去世之后,外公注意寻找过毛壳香囊,可是也没有找到。其他借名来丧礼帮忙,实则想侥幸获得它的人没有一个得手。好像那个毛壳香囊随着姥爹的去世而人间蒸发了。 别说普通人对毛壳香囊有多眼馋了,就是萝卜寨的阿爸许也难免心动。他认为多吉的事情大白于天下有他大部分功劳,所以毛壳香囊应该给他。他倒不是想用毛壳香囊去迷惑良家姑娘,他觉得自己做了事情就应该得到相应的犒劳,村长没有给他鸡或者羊,但可以将毛壳香囊给他,他拿去卖给其他寨子里的人,这样就可以赚取一笔可观的费用。 姥爹知道阿爸许心里那点小九九,但是不责怪他这样。毕竟在捉弱郎大王的时候,他动用了不少灵异的力量。平时小打小闹都需要用一只活鸡和其他香火来报答供奉鬼灵,这次他必定需要付出更多。 我曾就供奉鬼灵的问题问过外公,为什么人每到鬼节或者清明,抑或是其他特殊时候就要烧纸钱给鬼呢?在我小的时候,人们都用黄色的草纸来做纸钱,一叠一叠的非常粗糙,烧掉之前还会用一个类似戳章之类的东西在草纸上面打一个圆圈和一个点。外公说,那个戳章打出来的圈代表铜钱的圈,里面的点代表铜钱中间的洞。 古人多用铜钱,所以烧草纸说得过去。可我长大一些后,各种各样的纸钱都出来了。很多是直接印刷成纸钞的样子,但是数额大得吓人,后面有好多个零。很多人开玩笑说,如果这些钱真的能在冥间流通的话,那冥间铁定是要通货膨胀了。 我也将别人笑话的事情拿来询问外公。那时候姥爹已经不在了,能询问的只有外公。 外公笑道,供奉鬼灵其实不是烧纸钱这么简单。鬼灵要的不是你的纸钱,而是你供奉的虔诚心。寺庙里的佛靠着大家的香火而成为佛,越多人敬畏供奉,佛的威严就越彰显。鬼是不能接受佛庙里那种香火的,所以只能用作祟或者吓唬的方法赢得人的供奉和跪拜。但是从大方面来说,佛和鬼都是依靠人心而存活的。他们不需要多少钱或者多大的数额,他们要的是你的心。所以那些拿纸钱能不能用,冥间会不会纸钱通胀这些问题来说事儿的人,都是对鬼佛的基本道理都不懂的人。 在一定的范围里,自然供奉越多说明供奉的人越虔诚,但达到了不切实际的的程度之后,那都是人们为了安慰自己,让自己觉得自己已经付出很多而已。没有真正虔诚的供养心,烧再多纸钱也是无用。 多吉的事情过去后,姥爹本想催促阿爸许再次捕捉弱郎大王。 可是几天之后发生了一起意外的事情,使得姥爹对付弱郎大王的计划化为泡影。 几天之后,阿爸许照常提着瓦罐去牟尼沟,却再没有回来。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情。 村长和姥爹带了人到处寻找,最后在离煮珠湖不远的一个偏僻山道上发现了阿爸许的尸体。外衣被扒走。尸体上撒了一层屎尿,尿骚屎臭,极度难闻。阿爸许临死之前的惊恐定格在脸上,死不瞑目。 阿爸许的突然死亡引起了萝卜寨的巨大恐慌。 最恐慌的还是萝卜寨的村长,多吉的父亲。他认为是多吉设法害死了阿爸许。因为阿爸许揭穿了多吉的丑事,让他名誉扫地,不得不离开寨子。多吉又熟悉阿爸许的行踪,下手方便。寨子里大部分人也认为是多吉做的。 姥爹却认为有其他原因。可惜姥爹那天没跟阿爸许一起去牟尼沟,他在屋里修理明朝官帽,心里仍然挂念着弱郎大王的事,没有亲眼所见整个过程,不好发表意见。 多吉的父亲一气之下报告了当地政府,希望当地政府帮忙捉拿害死阿爸许的人。那时候的人大多不愿意对簿公堂,每个地方都有游离于法律之外的宗教或者家族“法庭”,不是迫不得已不会去找公家。 如果多吉还在寨子里,自然抓起来打一顿逼问就是了。可现在多吉已经离开寨子,谁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多吉的父亲只好告官。 公家的人到了现场勘查,又调查了一番,居然抓住了一个乞丐,说那个乞丐就是害死阿爸许的凶手。 多吉的父亲不相信,认为公家办事无能,随便抓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结案,敷衍黎民百姓。他从公家的牢狱里提出那个乞丐,亲自过问。他认为乞丐是被公家的人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 没想到那个乞丐见了多吉的父亲后将他怎么害死阿爸许的过程说得条条是道,一丝不苟。 第三十二章 鬼推磨1 乞丐说,那天他见了阿爸许提着瓦罐来煮珠湖,便偷偷跟上了阿爸许。 阿爸许以为乞丐找他讨钱,生气地驱赶他。 乞丐则一直跟着没离开。他跟着阿爸许去了煮珠湖,看着阿爸许将瓦罐里的东西浸死,看着阿爸许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挖坑掩埋瓦罐。 阿爸许选择掩埋的地方是山的阴面,当时太阳光非常强烈,但是山的阴面还有冷飕飕的风,树被吹得哗啦啦响,好像随时会下一场暴雨。乞丐穿得不多,冻得缩手缩脚。他手里提了一个圆如西瓜的陶罐,里面是储存了十天半月的大粪,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阿爸许懒得理他,见他手中的陶罐里晃得咕嘟咕嘟响,又臭不可闻,便避着他走。 就在阿爸许快走出山的阴影里时,乞丐突然冲上前,将陶罐扣在了阿爸许的脑袋上。一罐的秽物顿时留出不少,可是那个陶罐口的大小恰好跟阿爸许的脑袋一样大。陶罐扣在他脑袋上后取不下来,他的脑袋顿时变成了扣得太紧的塞子,浸淫在秽物里。 又惊又呛的阿爸许想扑倒在地,以头去磕地,意图将陶罐磕碎。 乞丐知道阿爸许的想法,双手死死抓住陶罐,不让他的头碰到地。 很快,阿爸许就不动了。 乞丐看到一道黑气从阿爸许的身上飘出,迅速向外飘去,像一道虚无缥缈的烟,又像一条被风吹起的丝巾。 杀死阿爸许之后,乞丐想将陶罐拔出带走,可是阿爸许的脑袋卡得太紧,怎么拔都拔不掉。乞丐在附近找了一块石头,像敲开核桃那样敲碎了陶罐,然后将陶罐的碎片全部捡了起来带走。公家的人在阿爸许的脑后找到了陶罐粉末,又通过别人举报看到乞丐在那一带出现,还埋了东西。公家的人在别人指点的地方挖到了陶罐碎片,从而确定乞丐是凶手的。 由于留在原地的陶罐粉末很小,村长他们之前没有发现。 村长相信了是乞丐杀死阿爸许的,也信了公家人没有敷衍他们。但他还有一个疑问。 “你一个乞讨为生的人,应该不会跟阿爸许结下冤仇,你为什么要偷袭他,将他置于死地呢?”村长问道。 乞丐笑道:“人见了我都会躲得远远的,害怕我找他们讨钱。为了养活我自己,我得另寻生存的方法。” “想来不是什么好方法。”村长脸色严峻地说道。 乞丐笑得弯了腰,看起来很欢快,实则倍感失落。他说道:“阿爸许是为人办事杀鬼,我是为鬼办事杀人!” 村长大吃一惊。 乞丐的笑渐渐扭曲,两边嘴角扯着往上提,说道:“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鬼有钱一样可以让人推磨。我是专门帮鬼做事为生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鬼有钱能使人推磨?”村长念叨着乞丐说的话,像是咀嚼什么东西的滋味一般。 “要怪都怪他自己。他借助鬼灵的力量捕捉鬼灵,并且全部放到瓦罐里,提到温泉里溺死。其他鬼灵咬牙切齿,又不敢直接和他对抗,只好找到我帮它们出手。那个装了大粪的陶罐便是鬼灵叫我使用的。鬼最怕秽物了,便以为阿爸许也怕秽物。真是狗吃屎还怕人抢了吃。”乞丐呵呵一笑,虽然是为鬼灵做事,却似乎看不起鬼灵。 “将大粪灌在阿爸许身上是鬼灵的主意?”村长惊讶道。 乞丐得意地点头,说道:“你也用不着这么惊讶。它们不过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阿爸许以前怎么处死它们同类的,它们就想以类似的方法弄死阿爸许。” 村长恼怒道:“可你是人,怎么可以帮助那些鬼物来害我们呢?” 乞丐毫无羞愧之色,凛然道:“就是因为人人远离我,不给我一条活路,我才这样的。是鬼灵给了我生路,我自然要为鬼灵办事。” 村长哑然无语。 村长回到寨子之后颁布了一条规定,凡是路过萝卜寨的乞丐,寨子里的人一定要尽力施舍,绝对至少不能让乞丐饿着肚子。 后来外公满了十八岁刚开始跟姥爹学玄黄之术的时候,姥爹就拿毛壳香囊和乞丐的经历教育外公。姥爹说他自己从那两件事中领悟了两个道理。第一,害人的鬼不一定是最坏的,一旦它的能力被人继承,人做出来的坏事远远超过鬼。第二,人要给人一条活路,如果人没了活路,他就会为鬼去办事,反过来害人。外公在他的捉鬼生涯里,将这两条奉为圭臬。 阿爸许不在后,他那只竹溜子经常爬到屋里寻找他,寻找不到之后便绕着姥爹的脚转。 姥爹哀叹一声,将竹溜子捉了起来,放在手掌心,对着它说道:“竹溜子,你的主人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了。你另寻活路去吧。离寨子远一点,没了主人,其他人见了你就会打死你的。” 说完,姥爹见它放回地上。 竹溜子似乎听懂了姥爹的话,一溜烟不见了。 因为阿爸许被鬼灵整死,姥爹抓捕弱郎大王的计划自然落空。煮珠湖的硫磺温泉效果他也得知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自然牟尼沟也不用过久逗留。姥爹收拾了行李,决定离开这里,先去成都,然后坐铁路火车回湖南。 姥爹早就听到有人说四川要修铁路,可以坐到汉口。 那时候火车可是稀奇之物,被中国一些保守的人称之为“奇淫技巧”。但是北京天津沈阳据说已经有了铁路局,由一个名叫詹天佑的人领头在全国各地尝试铺铁道通火车。 姥爹想去看看火车到底长什么样。 离开萝卜寨的前一个晚上,姥爹被老鼠的叫声吵醒。 姥爹起床一看,那只竹溜子回来了。它在床边团团转,发出吱吱的叫声。 竹溜子见姥爹坐了起来,急忙全爪趴开,鼠头往地上磕,模仿人磕头的动作。 姥爹顿时明白了竹溜子的意思,问道:“你是要跟我离开这里吗?” 竹溜子一下子蹿到了姥爹的脚面上。 姥爹哈哈大笑,点头道:“好吧。从此你就跟着我吧。” 到了成都之后,姥爹又听说一些人认为铁道会损坏风水,切断龙脉,因此组织起来反抗官府修建铁路,阻止工程进行,阻止火车启动。火车已经开不出去了。 一些和姥爹一样想看看火车的人只好放弃坐火车的打算,仍旧走水路或者陆路。 在成都逗留的几日里,姥爹感觉到世间越来越不平静了,打仗的闹运动的到处可见。邪教人士越来越猖狂。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如墙头草一般,一会儿倒向这边,一会儿倒向那边,人心惶惶,鸡飞狗跳。杀人放火的事情稀松平常,处处可见。 火车被阻断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这使得姥爹更加迫切地希望早日回到湖南,回到画眉村。家里的书信像雪片一样飞来,催促他早日回家。粮官在信上说,已在老家给物色了一个好姑娘,要让姥爹尽早成婚,尽早生子。那姑娘是同县不同乡的一位大户人家的独生女儿,知书达理,面容姣好。粮官认为儿子一定会迷上她。其理由是同县的富贵人家的公子没有一个不眼巴巴想将她娶进门的。为此好几家世交反目成仇。 幸好粮官在省城来说不算大官,但在小地方还是有头有脸。他一心想给儿子找个好媳妇,便在几个大家族打打闹闹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 只不过粮官听在那个县城守粮仓的手下说,那个姑娘有一个不好,她天生命弱,几次差点病死,后来她父亲在一个道士那里求来一个玉手镯。据说那个玉手镯像树木一样有脉络,是活玉,依靠吸食活人的鲜血为生,常人不敢佩戴。 道士说那是成了精的玉石。天底下动物最容易成精,其次是树木虫草,最差是死木顽石。因为动物本身就有灵性,或多或少而已,其中人的灵性最高,所以可以修炼成精。人成精则是仙。而树木虫草长年受到日月照耀,风水熏陶,渐渐具有灵性,与动物同等,然后从动物的层次修炼成精。因此,树木比动物要多修炼数百上千年才能达到同样境界。而死木顽石更甚,它们连树木的经脉都没有,也没有呼吸天地之气的系统,所以修炼难之又难。 那个玉手镯虽然没有修炼成精,但是已经有了修炼的经脉,所以需要吸取人血来巩固修为。当然,作为回报,玉手镯可以为供血的人挡住灾病。 原本玉器就有为主人挡灾挡煞的功能,如果主人发现佩戴的玉佩或者手镯断裂,不用担心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因为不吉利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了,而玉佩或者手镯已经为主人挡住了灾难煞气,自己破碎了。 琴弦断裂才是不祥之兆,预示不吉利的事情即将发生。 而道士赠送的玉手镯因为有经脉,算是半精,所以能多次挡住灾难煞气,保全主人。 守粮仓的手下还说,他曾去那户人家收粮的时候碰到过那位姑娘,看见她手上果然戴着一个中间有血丝的玉镯子。 第三十三章 鬼推磨2 不拘小节的粮官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既然有道士的半精玉镯保护她,那她必定是有福之人。而有福之人嫁的男人必定更加有福。 那时候包办婚姻是常态,读四书五经的姥爹自然不会对这种父亲一手操办的婚事反感。他在信中见父亲提起手上戴着血丝玉镯的姑娘,不禁心生好奇,希望早一点看看她是什么模样。 姥爹此时返回的心情有点复杂,一则因为弱郎大王的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不知道何时何地会再遭遇它;二则世事不平,空有一腔热血和报复却不知道怎么施展自己的才华。除了偶尔想起戴着血丝玉镯子的姑娘时有点期盼之外,其他时候百无聊赖,心灰意冷。 虽然脚步朝着家乡走,但心里没了方向。 任何人在年轻时都有过迷茫的时候。姥爹也不例外。 在那段时间里,姥爹学会了抽烟。阿爸许家里收的上好烟,都由村长塞给了姥爹。姥爹千推万推没能推掉。他抽的便是原来应该由阿爸许享受的烟。 一天,姥爹躺在一个小旅馆里抽烟。那时候他就以一副躺在竹椅上的惬意姿势躺在小旅馆里,在烟熏雾缭中享受宁静流逝的时光。在三十岁之前,他没有资格享受家里那把竹椅。竹椅暂时还由粮官享受着。当初坐这把竹椅,是因为粮官出去征粮时走的都是田间小道,轿子不好抬,轿夫只能抬竹滑。竹滑就是两根竹竿上放一把竹椅,由两个人抬着走,虽然没有轿子那么威风,但轻巧方便。 刚学会抽烟的姥爹在抽烟时不但觉得呛鼻,还觉得熏眼睛。 可是那一天,他抽烟抽到一半的时候没有呛鼻熏眼睛。 难道是习惯了?姥爹心中猜疑。 姥爹抬头一看,看见那只竹溜子栖息在头顶的房梁上,正极力吸鼻子,将那些烟雾吸进去,肚子鼓胀如球,但很快恢复原状,而烟雾没再出来。原来是它将姥爹吐出的烟雾尽数吸光了,所以屋里不呛鼻子熏眼睛。 姥爹见它也抽烟,笑着对房梁上是竹溜子说道:“抽烟不是这么抽的,你得先吸进去,然后吐出来!” 竹溜子突然如打了一个喷嚏,将肚子里的烟雾全部喷了出来。屋顶顿时乌烟瘴气,如同一团乌云进了屋。 小旅馆的老板急忙从外跑了进来,说看到屋顶瓦缝里冒烟,所以跑来是不是着火了。 自那之后,每次姥爹抽烟,竹溜子都会跑到房梁上吸烟吐烟,不亦乐乎。 在此之前,竹溜子虽然跟着姥爹,但两者之间没有什么交流,姥爹也就如多养一个随身带的小宠物而已,跟养鸟人,养蛐蛐的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这只竹溜子有点修为而已。但是抽烟成为他们俩的共同爱好后,他们的关系密切起来,变得像主仆,像朋友。竹溜子开始关心姥爹,保护姥爹,就像在萝卜寨的时候对阿爸许一样,甚至更为主动。 阿爸许把它当做利用的工具而已,而姥爹不把它当动物看,把它当做平等的生灵对待。竹溜子虽小,但也能感觉到其中差异,所以给姥爹的回报更多。 它每次吸烟之后,都会去别的人家偷些东西来。 第一次给姥爹偷来的是一个苹果。 姥爹刚看到屋里桌上有一个苹果的时候非常惊讶。他没有买过苹果,更不可能有人送苹果来。他左看右看,以为是别人走错了房间,将自己的苹果放在这里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姥爹发现桌上又多了一个梨子。晚上睡觉的时候门是关着的,这次不可能是别人走错房间留下的。 正在犹疑间,竹溜子从梨子后面跑了出来,朝姥爹吱吱吱地叫,立起身子摆动前爪,一副它来请客的样子。 姥爹知道老鼠有偷的本性,知道这些东西是它偷来的了,于是摆手道:“谢谢了,我不吃这些东西。你是竹溜子,偷窃是为生存,我不怪你。但我是人,如果跟你分赃,就变成贼了。你自己吃吧。” 等姥爹去水房打了洗脸水回来,桌上的苹果梨子不见了。 第二次,竹溜子给姥爹带来一个女人用的金簪子。 姥爹知道又是它偷来的,笑道:“你以为苹果梨子不值钱,所以我不收。这金簪子非常贵昂,我就会收下。是吗?” 竹溜子看着姥爹,眼睛里光芒闪烁。 姥爹道:“你看,这金簪子上刻有花纹,既是装饰,也是标记。倘若我拿出去换钱,失主可以通过当铺找到我,我就会被抓起来。你这不是帮我,是在害我啊。” 不一会儿,金簪子不见了。 第三次,竹溜子给姥爹带来几个揉成团的纸球。 姥爹拆开来,发现是数额很大的钞票。竹溜子进老鼠洞出老鼠洞不便于携带面积较大的纸张,所以它将钞票揉成了一团一团。 姥爹哈哈大笑,明白竹溜子的意思——苹果太廉价,金簪子有独特花纹,那钱总没有记号吧?总不能被认出来是谁家的钱吧?所以它直接送钱了。 姥爹抓着竹溜子的尾巴,提到眼前半空中,说道:“阿爸许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是因为他贪恋钱财,手段不正。你跟着他修为一直不得提高,也是因为没有改掉偷窃本性。你既然能修成现在这样通人性,必定是有灵性的,所以你千万不要被偷窃的本性掩盖了灵性。这就像我们说的德才兼备,有德无才,难当大用;有才无德,祸害他人。你有了天予之才,却德行不好,损害了修行,难成大器。” 竹溜子连忙两个爪子合在一起作拱手作揖状,表示它领悟了。 姥爹知道它认为吸了姥爹的烟,占了便宜,想付点烟钱而已。于是,姥爹又道:“我抽过的烟,你不吸的话也会自然消散,我不能收回再使用。所以你不必过意不去。” 竹溜子连连点头。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竹溜子虽领悟到姥爹说的话,但仍然免不了要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只是不再窃取钱财来贿赂姥爹。 姥爹抽烟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七十多岁,后来肺部虚弱,吸烟就咳嗽不停,这才将烟戒掉。 外公曾指着姥爹睡房的一把高脚木椅对我说,以前你姥爹坐在床边抽烟,竹溜子就在这上面的房梁上吸烟。 旧时老屋没有吊顶,房梁如瘦子的肋骨根根可数,青瓦如鲤鱼的鳞片个个可见。 外公又指着屋顶瓦片上一个如锅般大小的圆形黑影说,那就是竹溜子在房梁上长期吐烟将那片区域的瓦片熏黑的。 姥爹的棺材入土后不到一个月,坟墓上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直通墓内。 画眉村的好心人偷偷找到外公,说那恐怕是不吉利的预兆,叫外公想办法预防一下。 外公会心一笑道:“无碍。是父亲的老朋友来拜访了。” 姥爹携着毛壳香囊,带着竹溜子边走边歇,走到四川和贵州交界的地方时遇到一场连绵不绝的大雨,在一个小县城的小旅馆中被困了七天七夜。 第七天晚上,竹溜子从外面回来后吱吱吱地叫个不停,惊慌不已。姥爹抽烟的时候它居然没爬上房梁,出人意料地在桌子上转来转去,用爪子将桌面挠得嗤嗤响。 姥爹见它异常,便将它放到手中,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鼠类也会生病的,我倒是差点忘记了。” 竹溜子猛摇头,吱吱吱地叫。 姥爹见它摇头,又问:“是不是这屋里不安全,你叫我尽快离开?” 竹溜子还是猛摇头,吱吱吱地叫。 “是不是雨天快要结束了,你给我来报好消息?”姥爹又问。 竹溜子仍然猛摇头,吱吱吱地乱叫。 人与动物再灵犀相通,也无法达到语言沟通的境界。就如大人跟只会咿咿呀呀作语的小孩子说话一样,能从小孩子的表现来判断他的喜怒哀乐,要什么不要什么,但是无法沟通更为复杂的问题。 姥爹不明白它为什么这么惊慌,只好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 可竹溜子无法安静下来,从桌上跳下来,在姥爹的脚边团团转。 姥爹心想,上次它这么做是要我带它离开,这次难道也是要我带它离开不成?现在虽然雨水稍停,但夜色已晚,要离开这里也得明天天亮才行啊。 姥爹激灵一动。莫非它是要带我出去看看什么东西? “你要领我出去看什么东西?”姥爹问道。 竹溜子的脚步立即停下,抬起头来用那双小而闪亮的眼睛看着姥爹。 “那就走吧。” 姥爹将烟收起,披了一件外套就由竹溜子领着路走了出去。 还未见过竹溜子惊慌成这样,能让它这样的事情,必定不是小事。姥爹一边走一边想。 外面月光如水。 小旅馆所在的地方有个“鸡鸣三省”的称呼。意思是这里的鸡打鸣能让三个省份的人听到叫声。因为这里地处云南贵州四川三省交界处。姥爹突然心想,是不是弱郎大王怕我跑出四川境内,偷偷追到这里来了?而竹溜子这么紧张是因为看到了弱郎大王吗?倘若是这样,我跟着竹溜子跑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三十四章 鬼推磨3 转念一想,竹溜子跟了阿爸许这么长时间,不至于分不清凶险安全。 姥爹跟着竹溜子跑了大概三四里路,终于跑到了一个小山坳里。小山坳里只有一条小道,前面有一个行路的人。月光将那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那影子就如蟒蛇一般跟在他后面,踽踽而行。 看到那人后,竹溜子的脚步顿时慢了下来,它频频回头去看姥爹。 “你叫我来就是看这个人吗?”姥爹问道。 那人走路的姿势自然,一点儿也不僵硬,自然不会是弱郎大王。鬼是没有影子的,而那人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于是姥爹放下心来。 不过姥爹不清楚竹溜子为什么对这样一个人如此感兴趣,并且如此激动。不过既然来了,就看看那人到底是什么人吧。 于是,姥爹朝前面那个人喊道:“喂,兄弟,请等一等我!”从那身形上可判断前面的人是个男的。 听到姥爹的喊声,那人还没回过头来,竹溜子倒是一惊,急忙蹿到了姥爹的脚边,迅速攀爬到姥爹的肩膀上。 那人缓缓回过头来。 姥爹见了那人,顿时惊得魂儿跑了似的,站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一动也不动。姥爹的嘴张开着,下巴无法合拢。在他惊呆之时,水一般的月光流在姥爹的嘴上,从他的嘴里流入,居然有丝丝缕缕的寒意。 古人将月亮称之为太阴,与白天的太阳呼应。所以姥爹在吸食阳光的时候感觉到像吃饭一样,而恰才有了喝水的感觉。一为吸食阳气,一为吸食阴气。学会了吸食阳气,掌握吸食阴气自然手到擒来,融会贯通。 刹那之间,姥爹感觉月光突然被冻住,他就如冻在冰里一样无法动弹,窒息的感觉袭了上来。这是跟上次在屋顶的体验几乎完全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感觉周身稍稍冷一些。应该是至阴的太阴之光所致。 同样,在他几乎要被憋死的时候,月光重新流动起来。胸口得以舒展,呼吸得以继续。 回头的那人瞥了姥爹一眼,点头称赞道:“几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你已经是舅舅级别了。恭喜恭喜!” 姥爹也感觉浑身舒畅无比,但他没有细细体会身体变化,两眼瞪得比铜铃还大,盯着那人说道:“你……你……你……” 那人低头将自己打量一番,又抬起头来,狐疑地看着姥爹,问道:“我怎么啦?” 姥爹的喉结滚动,终于发出话来:“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姥爹终于明白竹溜子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么兴奋又这么恐惧了。因为它碰到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它以前的主人——已经死亡的阿爸许!姥爹明明看到了他的尸体,看见他被埋葬,他怎么会在这三省交界的地方出现呢? 阿爸许愣了愣,说道:“我已经死了?你别诅咒我,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那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姥爹问道。 阿爸许挠挠后脑勺,说道:“我迷路了。我肚子饿了,你这里有吃的没有。有的话快给我拿来。” 姥爹拿出一小袋随身携带的干粮。 阿爸许一把抢了过去,翻开干粮袋,一顿狼吞虎咽。干粮渣子从他的指缝里落了出来,饼状被急躁地捏成了粉状,也落了出来。最后一半进了嘴里,一半撒在了地上,浪费了不少。 姥爹一把抓住阿爸许的手,连声说道:“慢点慢点慢点。你怎么像个饿死鬼一样?” 阿爸许的手有温度,但是比正常人要低一些。他的手是实实在在的,触之可及。如果仅仅是正在奔往黄泉路的迷失魂魄,应该没有这样实在的触感,没有这样的温度,也没有身后那条如蟒蛇一样的影子。 莫非阿爸许是从坟地里爬出来的不成?姥爹暗想。 死而复生分为两种,一种是真死了再复生的,这种人虽然复生,但脑子里的记忆必定散失殆尽。死前的事情就如普通人的前世记忆一般微弱渺茫。亲人朋友全然不记得。姥爹后来将这种记忆叫做“短前世记忆”,意思是这种复生产生的“前世今生”间隔很短。第二种是假死了再复生的,这种人其实并未完全死过,或许由于休克,或许由于疾病,造成了假死状态。这种假死的诈尸事件在民间并不少见。绝大多数诈尸属于这第二种情况。这种情况下“复生”的人,只相当于睡了一个比较长的觉,自然记忆不会损耗。“死前”事情历历在目,亲人朋友当然也不会认错。姥爹后来将这种记忆叫做“假前世记忆”。 眼前的阿爸许第一眼看到姥爹便能认出来,自然不会有“短前世记忆”,不会是真死之后复生。 可姥爹亲眼看到他的尸体,并且已经掩埋,估计此时已经腐烂发臭,不可能假死之后再复生。 一时之间,姥爹分不清眼前的阿爸许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是人?是鬼?非人?非鬼?半人半鬼?既是人又是鬼? 阿爸许将干粮袋里的东西吃完,又将指缝间的渣子舔了一遍,然后朝姥爹伸手道:“还有没有?” 姥爹道:“还有,但是在屋里。要不你跟我过去吃?” 阿爸许将手往衣服上蹭了蹭,说道:“好哇。”脸上没有半点不自然或者拘束,好像他和姥爹还在萝卜寨一样。 阿爸许将干粮袋还给姥爹的时候,这才看到姥爹肩膀上的竹溜子。他惊奇道:“它怎么见了我也不打招呼?不到我这里来,怎么还爬到你的肩膀上了?几天不见,它就被你调养得比我还亲近了吗?” 竹溜子见阿爸许看到了它,吓得急忙顺着姥爹的手臂钻进了袖筒里,就如见了猫一般害怕。姥爹能感觉到袖筒里的竹溜子还抖抖瑟瑟。它肯定也嗅到了不对劲的味道,才会吓成这样。 姥爹隔着一层布抚摸竹溜子,让它不要那么恐惧。然后姥爹说道:“我没怎么调养它。它为什么不亲近你,这还得你来解释给我们听。” 阿爸许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不过转瞬即逝。 带他回到小旅馆,姥爹又让他狼吞虎咽地吃了不少东西。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姥爹又暗暗观察了一番,还是没有找到半点破绽。鬼吃饭是用嗅的。他刚才吃掉了干粮袋里的干粮不说,现在又吃掉了三四碗饭。姥爹没见他偷偷地嗅鼻子,吃法完全是人一样的。除了经过身边时候有阵阵阴风,其他行为举止跟正常人无异。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姥爹坐在阿爸许对面,突然大声问道。 在毫无破绽的时候,突然发问或许可以让对方一惊,从而露出马脚。 阿爸许果然双手一抖,饭碗掉在了桌上,磕出沉闷的声音。饭粒从碗里跳了出来,撒在桌面上。烛光淡黄,将饭粒染了一层哑黄。姥爹不经意想起两人共同对付弱郎大王时屋顶上撒豆子的情形。 “难道我真的死了?”阿爸许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的回答让姥爹始料不及。 但这回答说明阿爸许对遭遇鬼灵暗算的事情不是一概不知。 姥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说他确实死了,怕他太难过。说他没死,也是自欺欺人。不如先问清他自己是怎么经历这段时间的。于是,姥爹问道:“那天你提着瓦罐去了牟尼沟,为什么一直没有回萝卜寨?” 阿爸许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苍白如纸。 姥爹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喝完再说话。 阿爸许默默地喝水,嘴巴在水面轻轻吹后用力地吸,发出哧溜溜的声音,仿佛水很烫。但那杯水只是温水而已。 姥爹心想,或许是他体温较低,所以对别人来说只是温水,但对他来说是有点烫的水,需要先吹气降温,再慢慢地喝。这就如人烤火晒太阳只觉得温暖,而鬼觉得太烫,甚至要被焚烧一样。 阿爸许勉强喝了几口水,终于将他在这几日的经历说了出来。 他说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无冤无仇的乞丐会突然袭击他。那天,他将新捉来的小精怪在煮珠湖里浸死之后像往常一样挖了个坑埋葬。他已经不记得是第几百次来到这里做这种事情了,除了上回被多吉偷窃过獐子精的尸体之外,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其他意外情况。所以他做这事的时候漫不经心。杀死精怪就像别人杀死一只鸡那么稀松平常,掩埋精怪就像别人挖坑种菜一样熟练而随意。 他说他还是挺为已死的精怪考虑的,埋葬的地方总是选择庇荫的地方。 那天他发现一个乞丐提着一个陶罐跟在后面,一股难闻的臭味随之而来,不知道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那个陶罐里散发出来的。总之,那股臭味让他对那个乞丐避而远之,连一句驱赶的话都懒得去讲。 埋完装着精怪的瓦罐后,他仍然没有搭理乞丐。他从乞丐的眼神里已经看出几分不善,但他认为这个乞丐就像凶狠的蛇一样,你不去碰它,它是断断不会来咬你的,但是你碰到它了,它就会张开嘴来咬你一口。 第三十五章 鬼推磨4 所以,当发现乞丐挡在唯一一条回去的路上时,他还是决定从旁边走过去,依旧认为乞丐是一条盘踞的蛇,虽然不善良但不会咬他。 他正对着乞丐的时候,乞丐傻愣愣地看着他,嘴角拉扯出一丝浅笑,似乎是好意,又似乎是嘲弄。 他疾步离开。谁料乞丐突然从身后追来,将那陶罐倒扣在他的脑袋上。 他这才明白陶罐里装着大粪。他大惊失色,奋力挣扎。可是陶罐口的大小恰好与他的头相当,盖进去容易,拔出来难。那股恶臭的东西随之呛进口鼻,令他苦不堪言。他奋力将头往地上磕,想将陶罐磕破。可是那个机灵的乞丐用力抱着陶罐,不让他的头碰到地面。 两人僵持了许久,阿爸许感觉脑袋突然缩小了一些,顺利地从陶罐中挣脱出来。他担心乞丐再次将陶罐扣过来,急忙一路狂奔。 狂奔时他不忘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心惊肉跳!那个乞丐还抱着那个陶罐,并没有拔腿追来。而在那个乞丐的臂弯下,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躺在那里。那个人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仿佛一条即将渴死的鱼在勉为其难地甩动尾巴。乞丐死死摁住那个自己,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阿爸许对付鬼灵游刃有余,但对付人的时候没有任何优势。 因此,逃跑的阿爸许纵然再惊讶也没有转回去细究缘由。他怕的不只是那个疯疯癫癫的乞丐,更怕那陶罐里的秽物。刚才看到那个陶罐的时候还没有那么害怕,现在逃脱之后异常害怕。害怕的程度让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只要看一眼那个陶罐,他就禁不住浑身战栗,好像陶罐里有无穷无尽的寒冷,且能通过目光传递到他身上一样。 我为什么突然这么怕秽物?以前虽然排斥,但还不至于害怕啊。他忍不住心想道。 惊慌失措的他一口气狂奔了十多里,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迷路了。 这又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他在牟尼沟和萝卜寨之间走了这么多年,对这里的地形位置比对自己手心的掌纹还要熟悉。百里之内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在什么地方,要怎么走才能回去。可这次他感觉才跑十多里,居然就不认识路了! 难道遇上了鬼打墙不成? 心里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是阿爸许认为鬼灵应该不敢对自己作祟,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后来我问外公,阿爸许驱邪捉鬼那么厉害,为什么区区一个乞丐就能让他如此狼狈呢? 外公说,阿爸许长期接触鬼类,难免阴气缠身,影响体质,所以虽然能对付恶鬼,却不一定能对付恶人。你看,歪爹就是例子嘛。 想想确实如此。 歪爹在画眉村一带画符捉鬼是人人皆知。可是他受了阴气的影响,五官歪曲,骨骼歪曲,走路不利索,吃饭喝茶也不利索,其实跟残疾人没有两样。倘若那个人起了歹心要害他,他肯定打不过别人,也跑不过别人。 阴气多的话湿气也重,寒气也重。因此歪爹的家门口总是晒着大把大把的艾草,每天必喝艾草水,长年用艾草水洗澡。艾草可以去湿,散寒。 急急如丧家之犬的阿爸许连忙找人询问这是哪里。 终于找到一个人后,那人告诉他,这里是某某县某某镇。 阿爸许却不知道这个县这个镇属于哪里。他忙问从这里去阿坝州应该怎么走。 那人却没听说过阿坝州。 阿爸许又说了九寨沟,四姑娘山等地方。 那人知道九寨沟和四姑娘山,说自己没去过那里,但是估计走到那里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的。 阿爸许说他刚刚从那里走到这里,不过几个时辰,怎么回去要十天半个月呢。 那人说,这里接近云南贵州的边境了,九寨沟在青海和甘肃交界的地方,你是怎么只花几个时辰从那里跑到这里来的呢? 阿爸许大吃一惊,没想到刚才一路狂奔居然跑了这么远。 他连忙谢过那人,自己边走边想办法,没想到走到这里碰到姥爹了。 他问姥爹为什么一见到他便说他已经死了。虽然他亲眼看见乞丐暗算杀死了另一个自己,但心中疑惑未曾消减半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已经死了,逃脱出来的是魂魄而已。可是他对自己又掐又打,却能感觉到疼痛。能吃能喝能睡,与常人无异。对着阳光或者月光有影子,脚踩在地上有印子。了解鬼灵的他知道,这些都是鬼魂做不到的。 姥爹心里突然想起在京城游玩的时候听一个专门砍头的刽子手说过的一件诡异之事,于是对阿爸许现在的状态已经有了七八分了解。 外公给我讲起姥爹的这件往事时,我迫不及待地打断他,问阿爸许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他到底死没死。埋掉的那个阿爸许跟活着的阿爸许到底是什么关系。 外公说,你别急,先听我把姥爹曾经遇到刽子手听到的事情说完,你就能像当时的姥爹一样明白七八分了。要不是姥爹之前在京城呆过一段时间,又恰恰听到了一个刽子手谈起这种事情,恐怕阿爸许在见到姥爹的当晚就会烟消云散。 外公说,你姥爹有一次在京城专门杀人行刑的菜市口那里吃饭,恰好听到一个喝多了酒的刽子手在邻桌大声笑谈他经历的事情。因为刽子手是拿刀砍头的人,说的事情自然离不开生和死。这也引起了姥爹的兴趣。虽然他没有像其他爱热闹的人一样围到那桌去听刽子手谈生论死,但也竖起耳朵偷偷聆听。 那刽子手是个浓眉大眼手大肩宽的壮汉,加上他从事的职业让人望而生畏,本来看起来应该威风凛凛,可是他的左膀右臂极不协调,右臂粗大如牛腿,肌肉分明,鼓起的地方像石头一样鼓起,凹陷的地方像坳谷一样凹陷,这是极具神力的表现。如此之下,他那只如常人一般的左臂显得太弱小了,虽然它并不弱小。 因此,右肩要比左臂高出一截,端坐着也像是坐歪了。 姥爹瞄了一眼饭桌上正当季节的螃蟹,许多螃蟹的前脚一大一小,恰如那个刽子手的外观。 那个螃蟹刽子手说,他小时候练力量右手比左手练得多,所以才练成现在这个样子。不过左手本来就是辅助右手的,所以现在他砍头的时候比其他刽子手要手法娴熟,右手使猛力,左手轻轻一提,那人头便如切下的豆腐一般落地。切口整齐,绝不拖皮带肉,让受刑者死得干净利落。 旁边有不知是胆大还是故意挑事的人问那刽子手,刀法再娴熟也是杀人,你难道不怕因为杀人太多折煞自己吗? 其实这个问题是大部分人想问的。好奇之心人人皆有。 那螃蟹刽子手将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搁,酒水却没有溅出一滴,酒面平静如静。可见他的力量使用得非常巧妙。众人以为他被这个问题激怒,要拿那个问问题的人开刀了。 那个问问题的人吓了一跳,拔腿要走。 螃蟹刽子手却说,你别走。 那人脚步不敢挪动。 螃蟹刽子手用冰冷如刀刃的眼神看了看那人,又将围观的人扫视了一遍。众人感觉那目光就如锋利的刀片擦脸而过,心胆俱寒。 店里小二见势不妙,小声担忧道,完了,完了,他要打人了! 坐在邻桌的姥爹却认为他不会出手伤人。 螃蟹刽子手收回凛冽的目光,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只知道我们砍头杀人,却不知道我们救了多少人。 店里小二忙来救场,给螃蟹刽子手倒上酒,吹捧道,是的,是的,您这双手杀的是贪官,杀的是恶人,杀的是魔,杀的是鬼,是给人间清理祸害!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日子过得舒坦,那是因为您这双手让那些坏人害怕! 螃蟹刽子手对店里小二的阿谀奉承并不领情,一手推开店里小二,兀自将酒杯倒满,然后神气昂扬地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又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拍桌大声道,就是那些被我们砍头的人,也在偷偷感谢我们救了他! 桌子上的酒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众人看着那个酒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清末政府腐败,朝纲混乱,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判了死刑又偷偷放走,然后随便找个替死鬼来挨刀的现象并不鲜见。只要权大钱多,偷梁换柱再简单不过。那时候,有的身患绝症的穷人便主动去做替身,为的是死后给家里人留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行刑的人有时候知道被砍头的不是真正的罪犯,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们兜里都装了买通的钱。 众人以为他说感谢的人是被错杀的人,因为反正都是死,临死还赚了一笔。 接着,螃蟹刽子手讲了一件他做过的事。在场的人这才明白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他们有些刽子手懂得阴阳之术,能让人死而复生。那些被砍头的人,如果真是罪有应得,那么他们自然按规矩下手,毫不迟疑;如果是被冤枉的,他们便会想法施救。这种救法是外人不知的。 第三十六章 身外身1 众人听他这么说,好奇心又被勾引起来,忙问是什么样的救法。 “是不是可以把他们的头和脖子缝合起来?”一个人斗胆插了一句,抬起手还在脖子上做了一个缝合的动作。 其他人纷纷点头,以为那人接近答案。 众人这么想是有原因的。在菜市口流传的关于砍头的奇闻异事比菜市口的人还多。其中最为大众所知的,便是缝合脖子的传闻。 据说菜市口的裁缝铺子在半夜听到敲门是不敢贸然开门的。 以前菜市口这里有一家叫做“天衣无缝”的裁缝铺子,这家铺子的手艺特别好,再破的衣服让他们缝补出来就像新的一样,看不到补丁缝隙,所以叫做“天衣无缝”。由于手艺好,这家铺子的生意特别旺盛。近的人不说,远的人宁可舍近求远来到这里做衣服改衣服补衣服。 有一年秋天,菜市口砍杀了一个恶名满贯的乱党头领。当天晚上,这裁缝铺子掌柜的睡得正香,突然发现屋里有人走动。他心里一想,这八成是小偷进来了。不过这裁缝铺不比其他地方,只有缝衣的针线,手指上戴的顶针,和装衣服和散乱工具的笸箩,没有值钱的东西。所以掌柜的就眯着眼偷偷瞅着那个小偷,任由他在铺子里翻来翻去。 这个小偷摸索了一会儿就出去了,还很讲究地随手关上了铺子的门。好像一个知书达理的朋友来这里拜访,见主人不再又走了一样。 第二天,掌柜的起床后没有按惯例先开门迎客,而是先查看铺子里的一物一什,看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一收拾,结果发现一个装着针线的笸箩不见了。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喊:“掌柜的快出来看看吧!” 掌柜的出门跟着众人到荒郊一看,昨天那个被斩首的人的脑袋和身子连在了一起,而且脖子上有一串细细的线痕。尸体旁边就扔着一个笸箩!笸箩上面写了“天衣无缝”的店名。那就是他的铺子里失窃的笸箩! 除此之外,菜市口斜对过儿有个鹤年堂,刀伤药出名。每次行完刑,夜里总有“人”拍门买刀伤药。后来,到鹤年堂买刀伤药也成了老北京的一句骂人俗话了。 因为这些传闻,有些人认为刽子手如果砍得好,切口平整,被砍头的人就还有身首接起来后重生的希望。所以有的人会在砍头之前给刽子手许多好处,让他们落刀的时候利索一点。 不然那些死者为什么要缝合脖子,又买刀伤药呢? 螃蟹刽子手自然也听说过这种传闻,见那人往脖子上比划,哈哈大笑道,看来你们都信了天衣无缝和鹤年堂的传闻了! 众人见他如此,纷纷问道,难道不是? 螃蟹刽子手说道,身首异处,纵使华佗在世也无法救活,哪里能买点针线和刀伤药就能起死回生的? 众人对此早有疑惑,口口相传也只是为了茶余饭后增添话题而已,并没有完全相信,此时听专职砍头的刽子手这么一说,纷纷附和称是。 螃蟹刽子手对这种附和感到非常满意,又喝了一杯酒,继续说道,我曾救过一个人,他是被冤枉入狱的。砍头之前他托了人来求我下刀利索点,估计也是像你们这帮人一样认为死后身首接起来还有存活希望。 众人听他说到正题,立即安静下来。 邻桌的姥爹也听得更加仔细。 螃蟹刽子手道,被托来送礼送话的人将案件前后说给我听,说那人确确实实是被人陷害。我听了案情,非常同情那人,便说不收钱不收礼,但依然同意帮他。我告诉来送礼的人,只要被砍了头,切口在平整也是不可能救活的,那只是外面的谣传而已。送礼的人便问我,你答应帮他,又说砍了头必死无疑,那怎么帮呢? 螃蟹刽子手轻咳了一声,示意众人他要讲重点了,然后说道,我对那个送礼的人说,你去转告那个被冤枉的人,叫他头天晚上吃上路饭的时候多吃一点,蓄足力气,第二天记得听清楚我的口令。在行刑官下令,我抽掉他脑后的亡命牌之后,我在挥下刀但是刀刃还没有接触脖子之前会暗喊一个口令“快跑”。一旦听到我的口令,他就要拼了命地往前跑,不要回头看,不要逗留,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以后也不要回来,免得被人发现。如果有人发现他还活着,他和我都会遭殃。 听众里有人等不及,问道,那你真敢在大众广庭之下将他放跑吗? 螃蟹刽子手摇摇头,说道,我当然不能放了他,我得把他的头砍下来。不然谁来救我?再说了,为什么砍头不在别的地方砍,偏偏要在菜市口砍?那是因为菜市口人最多,杀鸡儆猴的效果最好。要是让犯人当着大家的面跑掉了,那岂不是折煞了朝廷的面子?这打劫刑场救死刑犯的事情,只能在大家听的武侠故事和评书里面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有人说道,那你为什么答应救他?人都要死了,你还骗他? 螃蟹刽子手又摇头,说道,我当然不会骗他。你们都不相信吧?当年那个受委托传话的人也不相信。他在刑场上亲眼看见我举起屠刀,将犯人的脑袋砍了下来,惊得目瞪口呆。不过事后他没来找我麻烦。他知道这种事情捅漏了也会牵连他自己。可是十多年之后,他就知道我确实救了那个犯人,没有违背诺言。十多年后,他在云南的最南端遇见了当年他为之求情的死刑犯。那个死刑犯活得好好的,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很滋润。 听众里有人着急道,你不是把他砍杀了吗?他怎么可能在云南出现? 螃蟹刽子手说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来。当年受委托的人就问那个死刑犯,你是怎么到这里来娶妻生子的?那个死刑犯说,这还得感谢你和要砍我头的刽子手啊。当年你告诉我,晚饭要吃饱,听到口令就爬起来拼命跑。后来我到了刑场,听到刽子手举起刀时偷偷对我说“快跑”,等候多时的我便立即从地上弹跳起来,拼了命地朝南方跑。我怕事情泄露被抓回去补一刀,所以逃出来后一直往南走,最后走到这里没有地方去了,再往南就是海,所以停了下来,在这里安了家。 螃蟹刽子手又喝了一点酒润润嗓子,继续道,当年受委托的人对那个死刑犯说,这不对呀。我明明看到那个刽子手拿了钱不办事,一刀利索地将你的脑袋砍了下来呢!行刑之后,我陪着你的老爹老娘将你的尸体讨要回来埋葬了。那个死刑犯听老友这么说,顿时打了一个寒战,抓住老友的手问道,你确实看到我被砍杀了吗?那人说,千真万确,就算我看错,你老爹老娘不会将亲生儿子看错。那个死刑犯听了,顿时脸色变得难看,突然在受委托的人面前像一阵烟一样消散了。 众人讶声一片。 螃蟹刽子手道,后来那个当年受委托的人找到我,将事情始末说给我听,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跟他解释说,活着的是死刑犯的执念。在我的刀刃还没有砍断他的时候,他求生的执念最为强烈。当身体身首异处之后,他的执念已经逃离出来,以为自己还没有死,继续一如既往地生活。只要没人告诉他,他就不会发现。但是一旦有人告诉他真相,他就会魂消魄散,灰飞烟灭,从这个世上消失。 所以那个受委托的人一说出真相,那个被救的死刑犯立即消失了?听众中有人问道。 是。螃蟹刽子手说道。他的脸色露出可惜的表情,一口气将杯中残留的酒喝完。 众人啧啧称奇。 螃蟹刽子手道,我救下的不只这一个死刑犯,但是其他死刑犯逃脱之后会隐居下来,绝口不提往事。他们保密是以为自己全身而退,怕泄露了再被抓走。这也恰恰使得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姥爹离开画眉村之前,粮官跟他说,人的一生不只能有知识,还得有见识。知识可以在“读万卷书”中获得,见识却不能,见识不但要“行万里路”,还要用眼睛去看,用而耳朵去听。也就是说,知识人人都可获得,见识却不一定。粮官叫姥爹在外面多多增长见识。 姥爹救下阿爸许的执念,依靠的便是见识。 在鸡鸣三省遇到阿爸许的时候,那里没有其他人可以询问,也没有古籍可以查阅,倘若那次姥爹将阿爸许的死因脱口而出,阿爸许求生的执念便也会如刽子手口中的死刑犯一样灰飞烟灭。 其实不仅仅是刽子手刀下的死刑犯,被乞丐暗算的阿爸许,生活中还有一些愿望没有完成的人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们或许已经死了,但是自己没有发觉,仍然按照以前的生活习惯吃饭做事,但是他们渐渐发现身边的人不怎么搭理他们,终于想起在某某时刻自己已经死去。 阿爸许的求生执念强大到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这让姥爹非常吃惊。 姥爹不知道阿爸许会不会自己慢慢醒悟,然后烟消云散,但是姥爹决定尽力去留下他。 于是,姥爹决定说一个谎言。 第三十七章 身外身2 希望这个谎言可以让他这样生活下来,并且永远不会被戳破。姥爹在心中暗暗祈祷。一方面来说,姥爹认为阿爸许确实死得憋屈,虽然他以前驱邪捉鬼的手段颇有争议,但总归大方向是好的,办事尽心尽力,算不上是大好人,但至少不是坏人。另一方面,姥爹上次见识到了他对付弱郎大王的手段,如果他在,对付弱郎大王的胜算就可增加三分。 “其实我们都没有看到你的尸体,对你的死还存有疑问。”姥爹对脸色苍白的阿爸许说道,“我们后来抓住了那个偷袭你的乞丐,虽然他说他已经将你闷死,但是我们跟着他去了指认的地方后并没有发现你的尸体。那个乞丐也非常惊讶。” 阿爸许像石化了一般听着姥爹的话。 “那个乞丐坦白说自己是受了鬼灵的指使来害你,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害你。但是他认为供你驱使的鬼灵知道同伴要害你之后跟着他来到了牟尼沟的煮珠湖附近,在他用陶罐朝你扣过来的时候将你救下,然后制造一个被扣住的幻觉来迷惑乞丐,让他自以为得逞。” “所以我看到的那个我是幻觉,是帮我的鬼灵作的祟?”阿爸许很快就相信了这个谎言。 或许他自己更倾向于这个谎言,所以更容易相信这是真的。人大多时候就是这样,不会刻意去辨别正确或者错误,而愿意选择自己更愿意相信的一面,不管对或者错。 阿爸许听了姥爹的谎言之后安心多了,苍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 “不过……你就不要回去了吧,离萝卜寨越远越好。”姥爹想着螃蟹刽子手说的那些话,心想阿爸许如果回到寨子里,被人告知真相,他还是会像一阵烟一样消散。因此,只有不遇到寨子里的人,阿爸许才能继续生活下去。 “那可是我从来没有离开过的地方。”阿爸许显然对家乡不舍。 姥爹劝道:“你想想,那个乞丐是受了鬼灵的指使来害你的,你被它们这样整了一次,颜面尽失。一个捉鬼的人被鬼捉弄了,别人还会相信你吗?就算寨子里的人不说你,其他寨子的阿爸许肯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大肆攻击你。你就别想在寨子里好好呆下去了。” “我曾经帮过那么多人,他们不至于因为这一次我被鬼陷害就不相信我的能力了吧?”阿爸许的话虽然这么说,但是言辞中没有一点底气。 这一点姥爹看得清清楚楚。 姥爹道:“别说别人了,今天你看到你的竹溜子的反应了吧?连它都不愿意接近你了。”姥爹知道竹溜子嗅出了阿爸许不是以前的阿爸许,是因为恐惧而不敢接近他的。但是为了让阿爸许不回到寨子里知道真相,姥爹只好将谎话继续编造下去。 一个谎话说出来之后,就需要更多的谎话来弥补它。 阿爸许垂下了头,叹气道:“你说得对。我以前帮过的人不一定感谢我,因为我收过他们太多钱财。鬼灵帮助我也不是因为害怕我,而是我能供养它们。其他寨子里的阿爸许更加不可能放过我,我们自始至终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能回去了。” 姥爹趁热打铁道:“嗯。那就跟我一起走吧。我家里有不少良田,以前都是我父亲打理的。我回去之后,他肯定会将家业传给我。你到我的家乡去帮我打理这些事情吧。”姥爹见过阿爸许跟前来求助的人讨价还价,知道他精于计算。收人钱财之后忠心办事,不打折扣,这是他有责任感的表现。一个精于计算又有责任的人,绝对是当账房先生的最佳人选。如果有他来帮忙打理家里财产,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虽然外公和妈妈说姥爹打算盘的功夫是整个县城闻名的,解放后算盘比赛到处可见,凡是有姥爹参加的比赛必定是他夺魁。他不但能以最快速度计算,还能将算盘放到头顶了计算,手拨得噼里啪啦的,简直是耍杂技一般,能获得满堂喝彩。 但是家里人都知道,姥爹并不是精于计算的人,这不是他心算不行,而是性格使然。他算盘打得那么好,只是为了取乐自己取乐大家,并没有要用算盘来斤斤计较的意思。 因此,姥爹继承粮官的家产之后必须有个精明的账房先生帮助他。 阿爸许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见姥爹伸出橄榄枝,自然也愿意接下。他点头道:“好吧。那我先跟你去你的家乡,如果合适,我就留下来。如果不合适,到时候我再找新的地方居住也不迟。” 就这样,阿爸许成为了姥爹的账房先生和私人保镖。 为了避免阿爸许的事情被人发现,姥爹给阿爸许取了一个新名字,叫做罗步斋,谐音萝卜寨。对阿爸许来说,这个名字有点纪念家乡的意思。对姥爹来说,这个名字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要再提萝卜寨发生的事情,免得有朝一日不小心失言,将阿爸许的真实死因说出。 第二天,姥爹为罗步斋购买了一些生活必需品,又买了一些干粮,然后一起踏上了赶往画眉村的道路。 此后一路上竹溜子先在前面探路,找好最佳的路径再返回来带领他们上路,罗步斋也能给姥爹分担一些行李。有了竹溜子和罗步斋,行进的速度比以前快了许多。他们很快就进入了湖南境内,回到了画眉村。 粮官见远游的儿子回来,立即张罗儿子的婚事。 姥爹觉得应该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考虑婚事。粮官则神情黯然地说:“你早一点结婚,我就能早一点抱孙子。你父亲我时日不多了,怕看不到那一天,所以想尽早给你安排。万一看不到我们马家的后代,我看到你成家立业,死后也就瞑目了。” 姥爹不理解父亲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以为父亲就是为了逼迫他早日结婚而找的借口而已。 姥爹去找罗步斋商量。 罗步斋却说:“我看还是听你父亲的话吧。他的时日恐怕真的是不多了。” 姥爹听他这么说,心中一惊,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我父亲时日不多了?你以前只是驱邪捉鬼,没见你会算命测命啊。” 罗步斋说道:“我们阿爸许确实没有学过算命之类的东西,但是你别忘了,我能说汉语是因为曾经在外学过汉语。为什么学汉语?那是因为我跟汉人学过一些玄黄之术。其中就有算命的口诀,叫做称骨。” 姥爹恍然大悟。 “称骨就是用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来确定他的骨重,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分别对应一个重量,八个字的重量全部加起来,就是这个人的骨重。这就是为什么这种方法叫做称骨的原因。骨重最轻的是二两一,最重的也不过七两一。因此,算出来的命运共有五十一种。口诀共有五十一句。以前我学了,但是不太会用,也不太相信。自从经历了被乞丐暗算那件事后,我好像醍醐灌顶一般醒悟了,突然明白了称骨的真正用法。” 姥爹心想,那叫什么醍醐灌顶,那是大粪灌顶。 姥爹早就对称骨有所耳闻,也是不太相信普天之下人的命运只有区区五十一种,所以没有深入研究。虽然如此,姥爹还是相信罗步斋的话。因为罗步斋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他的本体早已腐烂,现在是模棱两可的“身外身”,说不定看事物跟正常人确实会有不同。他看人,或许就如鬼看人一样,能看出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 鬼看阳气重或者福气大的人,就如看燃烧的火焰一般。火焰燃烧得太旺,鬼就不敢轻易近身骚扰。这也是为什么阳气重的或者福气大的人往往看不到鬼的原因之一。 姥爹猜测,罗步斋或许能通过别的方式看到人的真正骨重。 果然接下来罗步斋的话印证了姥爹的猜想。罗步斋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父亲的生辰,但是我称出了他的骨重为七两差一钱,只差两钱就是最大的骨重了。一般来说,骨重越重的人福气越好。七两差一钱已经是非常有福气的骨重了。” 姥爹打断他问道:“既然非常有福气,为什么你说他时日不多了呢?有福气的人应该逢凶化吉才是啊!你这是胡说八道!” 罗步斋耐心道:“骨重越重的人确实福气越好,但是福气太大,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命薄而福气大的人不少见吧?他们往往是因为命承载不起这么大的福气,所以要不早夭,要不重病在身。打个浅显的比喻,这人是海上的船,福气是船上的珠宝。固然珠宝越多越好,但是船承载过重的话,就很可能沉没。我刚来画眉村就听说了你哥哥中了榜却不幸去世的往事,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这是你父亲福气大过命的最早体现。他因为有福气所以有了这么个聪明博学的儿子,可是命里又载不住,所以才有这样痛心的事情发生。” 身为阿爸许的罗步斋说了这一席话之后,姥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寂静的夜里只有竹溜子在头顶房梁上跑动的声音。 第三十八章 寄生鬼1 姥爹认为罗步斋的话可信,何况父亲说出那番话也很可能是他自己意识到身体的异样了。很多人在去世之前其实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他们大多数人在大限将至前会对亲人说:“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 姥爹从他父亲的话里听到了这种感觉。 于是,姥爹游历回来后不到七天,他就主动带着彩礼去那个戴着血丝玉镯子的姑娘家里提亲。 姑娘住在洞庭湖附近一个叫梅溪桥的地方,那里当年是整个县最为繁华的市场,吃的零食,穿的衣服,住的家具,行的车马都可以在那里买到,应有尽有。姑娘的父亲便管着半个市场,所以家境特别好。 但是梅溪桥经常发生一些怪事,渐渐地,人们都把梅溪桥叫做迷失桥。在当地的方言里,梅溪桥和迷失桥的发音几乎一样。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就这样变成了听起来冷飕飕的名字。 那个姑娘的血丝玉镯子便是其中最为大众所知的怪闻之一。 不过姥爹一点儿也不担心,他已经不是以前初出茅庐的文弱书生了,身边还有一个见识多广的阿爸许罗步斋,再加上聪明伶俐的竹溜子,他对那位姑娘没有一点忌讳之心。 那个姑娘姓谢,没有名字。她家里父母非常传统,非得按照古例“待字闺中”等她许配了人家才让她夫家取名字。 姥爹去见谢姑娘的时候,罗步斋和竹溜子都跟着,另外还有几个抬彩礼的仆人。 谢家父母高高兴兴地接待了姥爹等人,让仆人们在大厅里喝茶吃花生,然后要领着姥爹去谢姑娘的闺房见见面。 姥爹刚迈开步子,竹溜子就一下蹿到了姥爹是脚面上,似乎要拉住姥爹的脚,不让他跟着谢家的人到后面去。 谢家父亲见了竹溜子,皱眉道:“哪里来的耗子?我家养了三十多只猫,难道都是摆设吗?” 姥爹知道谢家养了许多猫,都是捕捉老鼠的高手。这谢家人并不是有多喜欢猫,而是他家管着迷失桥市场的货物,货物里又多有粮食干货等老鼠爱吃的,所以不得不养许多猫。曾经有个人劝谢家人别养这么多猫,因为猫是夜灵,阴气重,养太多了对主人不利。后来谢姑娘年幼时多次被猫挠伤。 可是谢家不能不养猫。 谢家的一位老仆人马上从侧门走了出来,对着谢家父亲连连鞠躬道:“老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老鼠进来的。这是我的失职。” 姥爹连忙说道:“这不是普通的老鼠,是我从四川带来的宠物。它不会乱咬东西的。” 谢家父亲有些不悦,斜睨了姥爹一眼,说道:“看你文质彬彬,又考过秀才,怎么会玩这种讨人嫌的宠物呢?” 在那个时候,人们普遍喜欢常见的宠物,有养猫的,有养狗的,高雅点的养鸟,有钱的养马,信风水的养鱼,打猎的养鹰隼,确实没有人会养老鼠。所以姥爹对谢家父亲的不悦非常理解。 罗步斋见竹溜子行为异常,便丢了手中的花生,走到姥爹身边,说道:“这竹溜子是我养着玩的,我跟你们一起到后面去,只要我在旁边,这竹溜子就不会乱跑。” 姥爹也感觉到了竹溜子的异常。如果有外人在,竹溜子一般不会贸然现身的。它会躲在墙角的老鼠洞里,或者栖息在房梁上。虽然姥爹跟竹溜子相处的时间远远不及罗步斋,但是他们之间相互熟悉的程度以及远远超过罗步斋还是阿爸许的时候。 对于这其中的差异,姥爹认为是因为自己把竹溜子当做朋友,而罗步斋以前只把它当做傀儡。有感情的关系总是胜过雇佣的关系。 于是,谢家父亲带着姥爹,罗步斋和竹溜子一起走到了后面。后面是一个“回”字形建筑。四周是小厢房,“回”字中间是天井。天井不是水井,而是用来蓄水排水的。在那个时代,一户人家如果能有一个天井,那就代表这户人家的日子过得相当滋润。因为一般人家是做不起这么多房子的。当然,也有好几户人家共用一个天井的,那就另当别论。 姥爹以为谢姑娘的房间就在这里了。可是谢家父亲的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从一条小走廊穿了过去。后面居然还有一个“回”字形建筑,中间还有一个同样大小的天井。 能有两个天井的人家,那就称得上是大户人家了。 罗步斋窃窃对姥爹说道:“这些房子够我们萝卜寨住十几户人家了。” 姥爹故意走慢一些,与谢家父亲落开一段距离,小声笑道:“你不知道,如果做两个天井的话,这里是要住十几户人家的。不过这十几户住的都是老爷的小妾。可惜这谢家子孙稀薄,居然只有一个女儿。” 罗步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说道:“你感觉到没有,这屋里的阴气非常重,不像是长期住人的地方。” 此时太阳当空,阳光扑到了天井上,也照到了走廊里。没进谢家之前,姥爹和罗步斋都热得额头冒汗,挑彩礼担子的仆人们更是汗湿了衣服,肩胛骨的位置甚至析出了一层白色的汗盐。其实仆人们挑的彩礼并不重,多是绸缎,布匹,红白糖,椅子之类有些象征意义的东西。那时候交通不便,如果凭人力挑重物还走那么远的路程,那就太笨了。重物是早就用车拖了过来的。 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走进谢家后院之后居然就如走进了井底一样清凉,这很难不让人生疑。姥爹甚至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穿过两个天井之后,谢家父亲还没有停住,继续顺着小走廊往后走,来到了第三个天井旁。这时候,姥爹也忍不住感叹谢家财大气粗了。不过此时姥爹多了一分担忧。之前那些大家族争夺这个姑娘,不会是为了分谢家家产吧?如果是为了钱财,那谢姑娘就不一定像传说中的那么好看了。 以前姥爹不少听说长得丑的大户人家小姐骗婚的事情。在男方派人来看人的时候,大户人家找个漂亮的婢女端坐在房中,让人误以为这个千金小姐长得特别漂亮。等结婚抬轿子那天,仍由婢女坐轿,而小姐假装婢女,再等洞房的时候两人换过来。等到第二天一看,身边睡的是另一个人,后悔也来不及了。 同样,有钱的公子也会用类似的方法骗大户人家的小姐,用俊俏的下人假装见面,新婚之夜偷梁换柱。性子弱的千金小姐见木已成舟,也就认了。性子烈的千金小姐可能立即用丝绢悬梁了。 在第三个天井的南边厢房里,姥爹终于见到了那个戴着血丝玉镯子的谢姑娘。 “姥姥!”罗步斋一见那个面色白得像纸的姑娘,就忍不住惊叹一声。 那谢姑娘见罗步斋叫她做姥姥,表情呆滞了片刻,复而缓和过来,故意用手摸摸脸,微笑道:“我长得有这么老吗?” 罗步斋自知失言,忙说道:“不是,不是,我是见姑娘长得这么漂亮,非常惊讶,不自觉就说出了感叹的话。”他拱手弯腰,做得比姥爹还讲礼节。 谢姑娘听到夸奖,忍不住露出喜色。 她父亲在旁哈哈大笑道:“我家女儿当然是国色天香!你们不知道多少好男儿打破头想挤进我家门。可惜她一个也看不上。独独马粮官报上你的名字之后,她就答应了。你是我们县最年轻的秀才,要不是科举取消,定然是高中皇榜的文曲星!男才女貌,也只有你能配得上我家女儿了!”她父亲肥胖的脸上笑得冒出了一层油光。屋顶有几片透光的琉璃瓦,阳光从那里直射进来,打在他的脸上,使得油光更加闪亮,让人看了发腻。 姥爹自然明白罗步斋情不自禁地叫出一声“姥姥”的原因,立刻也明白了竹溜子在大厅里的时候为什么一下子蹿到他脚上不让他走。 不过见谢家父亲在旁边,姥爹不好把话挑明,只好假装温和地跟谢姑娘寒暄几句,问问谢姑娘的生辰八字。 问生辰八字也是结婚前一件比较重要的事。只有问回了姑娘的生辰八字,回家后找算命先生配合自己的八字算一算是不是相配。如果相配的话,后面就可以继续婚娶。如果不配甚至相克,往往婚姻就此取消。 谢姑娘说:“我是庚午年腊月初七午时出生的。” 姥爹当即辩驳道:“庚午年?还要几年才是庚午年呢。难道你的出生年月还没有到?” 谢姑娘慌乱道:“怎么可能还没到!早过了!” 姥爹说道:“六十年一个甲子轮回,如果早过了的话,难道你现在已经五十多岁了?” 一旁的谢家父亲急忙打断道:“她不是庚午年的,她是光绪二十六年,农历庚子年出生的,也不是腊月初七午时。”然后,谢家父亲报出了女儿出生的月份日子和时辰。 谢家父亲瞪了谢姑娘一眼,责备道:“婚姻大事不可儿戏。生辰报错了,万一八字不合,这婚约是要取消的!” 谢姑娘瞥了姥爹一眼,对她父亲娇嗔道:“我以为马秀才只是一个不通世事,呆板腐朽的文弱书生……” 姥爹顿时明白,谢姑娘是怕自己的本相被揭露,才拒绝了其他的公子,选择了呆板书生。 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只有书生她才能骗得过。骗不过的话,书生也最容易动恻隐之心。 第三十九章 寄生鬼2 谢家父亲见女儿不知礼节,连忙打断她的话说道:“做爹的也是看马秀才是文弱书生才答应这门婚事的,怕你去了婆家之后受你男人的欺负。之前那个李公子,他天天舞枪弄棒,一不小心就会把人打伤。还有那个白公子,天天寻花问柳,你去了岂不是天天受气?做爹的放心不下。” 屋顶的琉璃瓦有三片,各有两个巴掌加起来的大小。一束透过琉璃瓦的阳光落在谢家父亲的脸上,一束落在罗步斋的脚前,还有一束落在姥爹的鼻尖上。 姥爹见那阳光比以前吸食的阳光要微弱,又比晚上吸食的月光要温暖,禁不住想上前去尝试一下这种不强不弱的阳光。 这种想法刚涌上来,姥爹就感觉耳朵突然失灵了,听不见谢家父亲,谢小姐和罗步斋的声音了,只有嗡嗡嗡的声音,仿佛他们三个是苍蝇一般。而那阳光却仿佛有了声音,像倾泻而下的瀑布一样震耳聩聋。阳光丝丝缕缕,就如流下的水一般。姥爹心中微微一惊,心想道,难道这经过琉璃瓦透射的阳光如此与众不同吗?如水一般,既吸收了阳光的阳气,也吸收了月光的阴气?以前吸食过至阳的阳光,后来吸食过至阴的月光,而眼前仿佛是阳光和月光的交融。 在峨眉山的时候,迷海大师说过,世上所有东西都是阴阳俱有的。至阳的东西里也有细若游丝的阴气,而至阴的东西里自然也有细若游丝的阳气。男人是阳,也有阴虚生病的时候。女人是阴,也有阳气不足的时候。哪怕是阳光,也是如此。而月光虽然是至阴之物,但它其实是阳光在月亮上的反射光。经过反射,阳光中的阳气被过滤,所以才成为至阴之物。 姥爹看着眼前的阳光,由此推想,琉璃瓦不是反射而是折射,这样是不是将阳气过滤了部分却也留下了部分?这样的话,经过折射的阳光就是阴阳调和的光线了。 这种阴阳调和的光线,应该尝一尝。 姥爹往前挪了一小步,让光线直接照到脸上,然后轻轻张开嘴。 这阳光果然不同,既没有峨眉山中那种饱腹的感觉,也不是萝卜寨阿爸许家屋顶上那种喝汤的感觉,也不是在鸡鸣三省遇见阿爸许的执念时那种喝水的感觉。这次他如同喝着掺了蜂蜜的茶,蜜的感觉非常非常淡,淡得要细细体会才能感觉到,仿佛一小滴蜜落在舌苔的一个味蕾上,然后慢慢侵染开来。茶的感觉也非常非常淡,淡得要轻轻吸嗅才能感觉到,仿佛一杯上好的茶擦鼻而过,没有浓香,只有后香。 因为这种飘渺的感觉,姥爹也不敢大肆呼吸或者吞咽,只敢轻轻地嗅,轻轻地吸。怕太过用力而毁坏,怕太没力气而溜掉。 很快,谢家父亲,谢小姐和罗步斋的嗡嗡声都消失了。瀑布倾泻而下的声音将全世界的其他声音全部遮掩,如突如其来的狂暴雨将整个世界淹没,所有的东西都被遮住了。姥爹感觉到阳光将他淋湿淋透,仿佛站在雨中。这雨是太阳雨,所以不会感觉到冷,温度刚刚好。那是一种非常惬意的感觉。 姥爹不禁联想,春季的花草树木遇到第一场春雨也应当是这种感觉吧。可惜人无法知道花草树木的感受。 但从花草树木修炼成精成人的妖物能感受到。 后来谢姑娘告诉姥爹,她在“贵如油”的春雨中就有类似的感受。那是一种万物生长的力量。 姥爹站在透过琉璃瓦的阳光下时,谢姑娘还没有跟他交流感受。但是姥爹确实感觉到浑身的生机,仿佛自己是一棵树,脚是根,手是叶。吸收了这种阴阳调和的阳光后,他感觉到脚要往地下去,吸取更多的养分;他感觉到手要继续向前生长,要像树枝一样开枝散叶,吸收更多的阳光。甚至身体的骨骼也要膨胀开来,获取更多的空间。 在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一棵树苗为什么可以吸收天地精元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也体会到了一棵小草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力量顶着沉重的石头生长出来,甚至体会到人为什么能从父母的精血长成一个人。 在那一瞬间,姥爹顿悟了。 佛经有言: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 意思是说,人处于“执迷”的状态是多世累劫的,但是开悟却是一瞬间的事情。 姥爹切身体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自己曾在峨眉山修行,曾去喇嘛寺渡人济世,那么之前的一切都是积累劫难,以待此时的开悟吗?姥爹心中自问。 有此领悟之后,瀑布的声音次第消失,谢家父亲,谢小姐和罗步斋谈话的声音重新在耳边响起来。如沐雨水的感觉顿时消失,阳光仍旧照在脸上。 这时,罗步斋推了推姥爹的肩膀,说道:“婚姻是你的终身大事,你倒是说两句,发生么愣啊?” “啊。哦。”姥爹一惊,不知道他们刚才说了些什么。 当目光再次对向谢小姐的时候,姥爹又有了那次在阿爸许家屋顶上的视觉。他看到谢小姐周身不但没有一点热气,反而散发出如长了毛一般的黑气。那黑气如水草一般漂动。 姥爹揉了揉眼睛再看,黑气没有消失。 再看谢家父亲,周身热气如在萝卜寨看到的人一样没有异常。再看罗步斋,热气仍然比常人要少一些。 姥爹心想,这谢小姐早已死了,我看见的是一具尸体。 罗步斋见姥爹眼睛瞥来瞥去,问道:“你看什么呢?”他的话刚说出口,就表情凝固了一下。显然,他发现姥爹与刚才不同了。但是这么多人在场,他不好仔细询问刚才一瞬间在姥爹身上发生了什么重大变化。 谢小姐的尸体说话了:“我还以为这个书生多聪明,原来见了美女也是傻愣愣的。” 姥爹见到谢小姐的尸体说话时嘴里喷出一阵黑色烟雾,仿佛她肚子里着了火似的。姥爹明白,那是尸气。难怪这谢家府宅里阴气森森,原来是有一具不断喷出尸气的尸体。既然能将三个天井的大院弄得如此清凉,可见这具尸体在这里已经不是一时半日了。 大院里充满了清凉之气,反过来又可以让尸体没那么快腐化。 可是她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说话?她父亲难道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如果不知,那尸体是用什么手段让他们丝毫没有发觉的呢?如果知道,她父母为什么还要将她嫁出去?姥爹脑袋里疑问重重。 脸上冒油的谢家父亲生气地斜了女儿一眼,忙给姥爹道歉:“我女儿平时足不出户,我又惯得厉害,说以嘴巴子不饶人,还望马秀才不要见怪。” 姥爹忙道:“早就听说谢家家教最为古朴,谢家大小姐足不出户,正应了千金小姐足不出绣花楼那句话,这样严格遵照古训的家教现在很少见了。我应该钦佩谢家家教严正才是,怎么会见怪呢。” 谢家父亲听了姥爹的话,这才勉强笑笑。 谢小姐的尸体却不依不饶,拂袖道:“足不出户有什么好?这是把女儿做盆景观花养了,不是养人!”拂袖的时候她手上的血丝玉镯子碰在桌沿上,发出的声音却不似玉石磕碰,声音响脆,而像是木头相碰,声音沉闷。 姥爹心想,你倒是走出谢家大院,在外面的大太阳下晒晒试试!做贼心虚的人反倒会虚张声势。越害怕的东西,越装作不害怕。 罗步斋也看出端倪,故意揶揄谢小姐道:“看小姐脸色苍白,确实是晒少了太阳,应该多出去走走。” 谢小姐的尸体撇撇嘴,哼了一声。姥爹看见她像抽烟吐烟一样从鼻子里冒出一缕黑色的烟雾。那缕黑色如轻纱的烟雾没有立即在空气中消散,而是像一条活了的小蛇一样蜿蜿蜒蜒地爬行到罗步斋的鼻子前,然后从他的鼻孔里钻了进去。 姥爹心中一惊。刚才罗步斋故意揶揄她,让她生气了。这谢小姐是要用邪术来报复罗步斋! 而这一幕只有姥爹能看见,罗步斋和谢家父亲都看不见。 就在姥爹要提醒罗步斋的时候,罗步斋张开了嘴,手连忙护住嘴巴,然后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那条小蛇一般的黑色邪气被罗步斋喷了出来,摔落在地上,很快就消散了。 谢小姐的尸体柳眉轻轻一蹙,对罗步斋的反应有些狐疑。她用质疑的目光看了罗步斋一眼。 罗步斋则慌忙掏出手帕来擦拭口鼻,一副窘相,似乎没有注意到谢小姐的表情变化。不过,姥爹不知道罗步斋是装作没注意,还是真的没注意;也不知道他是有意打喷嚏防备谢小姐,还是真觉得鼻子不舒服而打出的喷嚏。 不管他有意还是无意,姥爹心里都有一个答案。如果罗步斋发现了谢小姐的把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因为罗步斋本就是驱邪捉鬼的阿爸许,他打个喷嚏是为了自保,也给对方留一点脸面。如果罗步斋纯粹是鼻子不舒服而打喷嚏,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因为罗步斋现在的身体是“身外身”,与普通人的身体不一样。谢小姐用对付普通人的把戏对付罗步斋,可能确实不起作用。 第四十章 寄生鬼3 谢小姐的尸体见施害罗步斋不能,转而施害姥爹。她又撇撇嘴,哼了一声。一条黑色如小蛇的烟雾从她鼻子里冒出,然后向姥爹这边爬来。 那黑色东西到了姥爹鼻子面前,姥爹这才看清楚,这次的烟雾形状不只是蛇形,蛇的周身还有许多细长的脚,仿佛是蜈蚣。显然,这次谢小姐的尸体放出的邪气比刚才的还要厉害。如果让它爬进体内,肯定不死即伤。 看清形状的同时,姥爹闻到了一股臭味。姥爹终于明白,这黑色的烟雾是传说中的尸气。人在死后会从体内开始腐烂,尸气就是在人体开始腐烂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气体,这种气体自然带着臭味。家里有人亡故的,家眷在将亡者入棺前要给死者擦个澡,然后穿衣戴帽。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不注意,很容易吸入尸气。身体素质差的人吸了这种尸气会扛不住。万一死者眷属被尸气所侵,生病了,可在中药店买桑枝一钱半、艾叶一钱半、雄黄五厘、朱砂五厘。将桑枝、菖蒲、艾叶煎煮后,冲服雄黄、朱砂,并洗擦身体,可去除尸气。 当然,可以去除的尸气都是分量非常少的尸气。如果尸气吸入太多,恐怕性命难保。 这谢小姐的尸体能控制尸气的散发方向,还能将尸气凝聚成形,实属罕见,其实力也可见一斑。难怪罗步斋一见了她便叫“姥姥”! 姥爹看了一眼罗步斋,希望他想办法施出援手。可是罗步斋打完喷嚏之后将手帕收了进去,没有看到姥爹身处险境之中。阿爸许自从改名罗步斋之后,一条手帕常带在身边。天气稍热他就极易出汗,需要手帕擦拭脸上的汗珠。 罗步斋继续跟谢家父亲讨论婚娶的细节,他看不到那条像蜈蚣一样的尸气。 满脸是油光的谢家父亲更不可能看到尸气了。倘若他能看到,刚才他女儿作祟害罗步斋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所觉悟。 当那个黑色蜈蚣爬到姥爹的鼻子面前,正要钻入的时候,姥爹急忙侧了一下头,假装去看屋里的摆设。于是,黑色蜈蚣诡计落空。 谢小姐的尸体又撇撇嘴。 黑色蜈蚣立即调整方向,继续朝姥爹的鼻孔爬来。 就在黑色蜈蚣即将碰到姥爹的鼻尖儿时,姥爹又将脑袋转了一个方向。 谢小姐的尸体再次撇撇嘴。仿佛她的嘴跟那条黑色烟雾蜈蚣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细线,黑色烟雾蜈蚣就是她用嘴来操控的傀儡。 那条黑色烟雾蜈蚣死缠烂打,姥爹将头转向哪里,它就飞快地爬向哪里。 罗步斋见姥爹的脑袋转来转去,非常不自然,便问道:“马少爷,你的脖子是不是不舒服?”在正式一点的场合,罗步斋都叫姥爹为马少爷,叫粮官做马老爷。在私下里,罗步斋直呼姥爹的名字,叫粮官为大伯。 姥爹当着谢家父亲的面不好发作,只好尴尬道:“是啊,昨晚睡落枕了,脖子怎么扭都不对劲儿。” 姥爹扭脖子的时候恰好看到旁边桌上放着一把观赏用的扇子,扇子上面画着仕女图,图中仕女手里也拿着一把扇子,看那笔墨似乎非常老到,应该是某位名士画家亲笔画出来的,而不是工厂或者作坊统一生产的。 姥爹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将扇子抢在手里,在鼻子前面不停地扇风。那黑色蜈蚣既然是烟雾凝聚而成,那应该怕风吹散。姥爹故意将风扇得很大。 谢小姐的尸体忍不住扑哧一笑,嘴巴如墨鱼一般顿时喷出一大团墨水一般的烟雾。她讥讽姥爹道:“现在又不是三伏天,我们这屋里也阴凉阴凉的,马秀才怎么还要扇扇子取凉呢?莫非体内阳气太旺?” 谢家父亲却担心他家的扇子,忙说道:“马秀才,我这扇子可不是用来扇风的,这是我花了不少钱从别人手里高价买过来的。你热的话,我叫人拿一把蒲扇来就是。不过我这屋里常年荫静,不会感觉到热啊。” 谢家父亲又担心这还没进门的姑爷身患隐疾,怕女儿嫁过去之后守活寡,便说道:“就算礼数到堂,八字相合,我还得请城里的知名医生帮你看看,免得身体有隐疾没发现。及时发现及时治,治好了再谈婚娶也不迟。” 谢小姐的尸体听了父亲这话,笑得前俯后仰。她以手掩住嘴巴说道:“父亲你担心得多余了。我看他身体好着呢。”谢小姐的尸体知道姥爹不断扭头是为了避开她的尸气,所以知道姥爹并不是有隐疾在身。 “你天天在深闺里学习女红,又没有学过医学,你怎么知道别人有没有隐疾?快给我收敛一点!”谢家父亲责备女儿的放肆。 令姥爹觉得可气的是罗步斋追问姥爹刚才来的路上为什么没有感觉落枕,现在却不舒适,是不是真如谢家父亲说的那样有隐疾。 姥爹无法作答,但手上的扇子摇得更快了。 谢小姐的尸体嘴巴再次一撇。 那条黑色烟雾蜈蚣立即盘起了身子,如水塘中的田螺一般。然后它滚动起来,靠近姥爹。这盘起的身子将受风影响的面积减少了许多。虽然它身上的烟雾不断地被吹散一些,可是就如吹掉身上的灰尘一样无伤大雅。 姥爹见这样也不行,忙将扇子交还给谢家父亲,顺便借机弯腰,躲开那条讨厌的蜈蚣。在它跟随到谢家父亲身边时,姥爹又突然撤回脚步,回到罗步斋身旁。这一送一回,像跳舞似的。 谢家父亲和罗步斋看着姥爹动作突然奇异,都不理解地看着他。 “你这是……”谢家父亲的眼神透露出越来越多的不放心。此时他不只是担心还没过门的姑爷身体有隐疾,还担心这姑爷的脑子也不太利索。 姥爹忙指了指鞋子,说道:“来的路上鞋子里进了沙子,刚刚踩到了沙子,疼了一下。”说完,姥爹假装脱下鞋子,在鞋子里面寻找那颗不存在的沙子。 姥爹预料到谢小姐的尸体会趁这个机会驱使蜈蚣攻击他。因为此时他已经脱掉了鞋子,不能随便走动。 果然,那条黑色烟雾蜈蚣重新舒张身子,从盘旋恢复为蜿蜒,然后迅速朝姥爹的鼻子冲来。 姥爹等的就是它这一毫无防备的冲击。说时迟,那时快,姥爹举起鞋子,像拍苍蝇小虫一般狠狠地用鞋底朝对着那条蜈蚣拍去! 啪! 鞋底拍在蜈蚣身上,与地面接触,发出响亮的一声。 谢家父亲和罗步斋被这声音吓得一惊。 姥爹摁住鞋底,抬起头来,对着谢家父亲解释道:“对不起,刚才看到了一只苍蝇,我顺手将它拍死了。” “哦——”谢家父亲再次又怀疑转为释然。 挪开鞋底,姥爹看见地上的蜈蚣已经碎为粉末。臭味呛鼻。那些粉末如水一般被干枯的地吸收,渐渐不留一丝痕迹。 地上并没有苍蝇的尸体,不过谢家父亲和罗步斋不会凑过来看,所以姥爹得以敷衍而过。 姥爹再看那谢小姐的尸体,她表情略微惊讶,似乎不曾想到姥爹能将黑色蜈蚣拍碎。 在她看向姥爹的时候,姥爹回以一个严厉的神色,以示自己并不惧怕她那些雕虫小技。 既然鞋子里不存在的沙子已经处理掉,那就不好将鞋子一直拿在手里。 姥爹将鞋子穿好,直起腰来。 可是刚刚直起腰,他就看到无数蜈蚣从谢小姐的尸体的七窍里爬出来。嘴里,鼻子里,耳朵里,眼角里都有黑色的蜈蚣摆动无数的脚爬出。谢小姐原本好看的脸也顿时变得狰狞恐怖。那些蜈蚣从她的脸上爬到脖子,然后从衣领爬进去,顺着她的身体爬到了脚下,最后从脚下朝姥爹这边爬来。 此时就算将两只脚上的鞋子脱下来拍打,也无法抵御这么多的蜈蚣。 姥爹心想,完了,此时就算撒腿逃跑,恐怕也跑不出这位千金小姐的闺房了。 急中往往容易生智。 在绝望的时候,姥爹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随身携带的毛壳香囊。 这尸气既然是臭的,那应该难以抵御毛壳香囊的香味。如果毛壳香囊的香味能将尸气的臭味淹没,那尸气的毒性应该也会消退。 这只是姥爹当时的猜测而已。既然别无他法,就只能用毛壳香囊试一试了。 姥爹迅速从暗包里掏出毛壳香囊。 一股清香立即飘然而出。 香气本是看不到的,但是姥爹见地上如潮水一般涌来的蜈蚣,便看到了香气的形状。因为那些靠近姥爹的蜈蚣顿时粉碎了,然后迅速被干枯的地吸收,就如刚才被鞋底拍打过的蜈蚣一样。在姥爹的周围,迅速出现了一块空白之地。那空白之地的形状,便是香气笼罩的形状。 谢小姐的尸体没想到姥爹还有这一手,顿时花容失色。 姥爹干脆送佛送到西,拿着毛壳香囊走进谢小姐的尸体,将毛壳香囊往谢小姐的尸体手里塞,一边塞一边客气地说道:“初次见面,我没有什么好东西送你,就送一个香囊吧。这香囊是我在四川的时候由于偶然机会得到的,它的香气非常特别,还源源不断,不像普通的香囊那样使用一段时间就没了香味。我想你应该喜欢它。” 第四十一章 寄生鬼4 谢小姐的尸体急忙挡开毛壳香囊,以手捂鼻。 “我不喜欢香味的东西。”她脱口而出。 她这话一出口,连谢家父亲都惊讶。 “闺女,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有香味的东西吗?”谢家父亲诧异地问道。 姥爹心中了然。这臭味的尸气果然害怕香味冲突,更何况是毛壳香囊的怪异香味。臭与香的不相容,就如水与火的不相容。要是将毛壳香囊长期挂在谢小姐的尸体上,估计要不了多久,她那体内储存的尸气会被全部消耗。 “香味太俗。我喜欢自然的味道。”谢小姐的尸体掩饰道。那些来不及退回的蜈蚣纷纷在毛壳香囊的香气下碎掉。来得及退回的蜈蚣争先恐后地回到谢小姐的脸上,从七窍中钻入。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黑色的蜈蚣一条都不剩。 “可是我刚才闻到了一股臭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罗步斋后知后觉说道。 谢家父亲见氛围不太对,于是挥手道:“人也见了,生辰也取了。咱们回大厅里休息吧。” 姥爹担心她再使其他阴招,听了谢家父亲的话,简直求之不得。 几人回到大厅之后,谢家父亲又叫人拿来一些点心。那些挑担子的下人立即一拥而上,手在衣服上擦两下便拿起点心来尝。 谢家父亲走到姥爹身边,说道:“马秀才,今天就在寒舍歇息一晚吧。明天早上吃完饭再赶路回去也不迟。都快是一家人了,你也不用拘束。” 迷失桥到画眉村的路程比较远,走路的话一天刚好两个来回的样子。姥爹从画眉村出发的时候不早,路上挑担子的人走得不快,在谢家大厅又坐了许久,如果现在就赶回去确实有点着急。再说挑担子的人好不容易来一次迷失桥,都想着给家里买点什么东西回去。那时候的人绝大部分都在一个很小的范围里生活一辈子,别说迷失桥,就是去离画眉村只有三四里之遥,只有五六家店铺的龙湾桥,对他们来说也是要梳妆打扮了一番才慎重地去的。 姥爹来之前,父亲跟他说了,按照习俗,取生辰的新姑爷是要在娘家那边住一晚的。 因此,进入谢家大门之前,姥爹是打算住一晚。可是见了谢小姐是一具尸体之后,姥爹不想在这是非之地多作逗留。 姥爹刚想拒绝,罗步斋又凑了过来,对谢家父亲拱手作揖道:“那就劳烦谢老爷了。我们出门之前我家老爷就说了,要我们在这里住一晚,切莫把谢家老爷当外人,切莫客气生分了。” 谢家老爷笑道:“是是是。我这就去安排你们的房间。” 等谢家老爷一走,姥爹就将罗步斋拉到角落里愤愤地责备:“亏得你以前还是专门跟鬼灵打交道的阿爸许呢!刚才你没发现谢小姐的异常吗?在这里多住一晚,就多一晚的危险!” 没想到罗步斋不惊不讶,他说道:“我称了她的骨重,才二两一钱,是最轻的骨重。” 姥爹讶道:“最轻的骨重?” 罗步斋点头道:“这种骨重的人是最凄苦的。如果是男的,这就是大凶的八字,平生灾难重重,事出不断,即使有幸躲过所有凶祸,他一辈子也是困顿,一事无成。如果是女的,也好不了多少。生身此命运不通,乌云盖月黑朦胧,莫向故园载花木,可来幽地种青松。” 姥爹见他念出一串似懂非懂的口诀,忙问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命不长,要想命长,必须出家。” “要出家?” 罗步斋点头道:“是的。骨重太重的人不一定好,因为可能载不住,就像船中珠宝太多,船不好的话会沉船。骨重太轻的人肯定不好,因为船中没有任何重物,来一点风起一点浪,船就会定不住,会翻掉。她这船实在太轻。如果刚才我见她是病殃殃的,多病多难,活到现在那都是稀奇了。可刚才她精神抖擞,甚至咄咄逼人,可见她这人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姥爹见罗步斋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反倒不急于告诉他真相了。姥爹猜测,身为阿爸许的罗步斋这次没有凭自己的感觉嗅到危险气息,可能是因为他自身已经不是正常人,所以以前积累的经验不再实用了。但好在他因祸得福,领悟了之前不懂的称骨法。姥爹想看看他的称骨法能灵验到什么程度。如果十分灵验,那么他说父亲时日不多的话更加可信。如果不太灵验,那么他之前说的话的可信度也会大打折扣。 “问题很简单。她已经死了。”罗步斋自信地说道。 姥爹轻叹一口气,说道:“原来你跟我想的一样。” “你已经发现了?”罗步斋愣了一下。 姥爹点点头。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都已经决定了,还问我打算怎么办干什么?”姥爹说道。 姥爹清楚,罗步斋既然发现谢小姐是一具行尸走肉还要故意留下来住,必定是想跟谢小姐的尸体一较高下。可是他忘记了,这里不是萝卜寨,他不再是以前的阿爸许,没有鬼灵暗中帮忙,他的实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不过这些话姥爹不能说给罗步斋听。 而姥爹从谢小姐的闺房回到大厅之后,眼睛那种奇异的能力就消失了,看人的时候再也没有热气。刚才亏得在琉璃瓦下吸食了阳光才得以看清尸气的形态,因此破解了谢小姐的诡术。现在连这种眼睛的能力也没有了,倘若跟谢小姐的尸体再做一次较量,恐怕自己还没有反抗就尸气中毒,倒地身亡了。 罗步斋一笑,说道:“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掌握她的弱点了。”说完,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绣花针。 “你越来越像女人了,随身带着一个手帕不说,还带着绣花针?”姥爹哭笑不得。 罗步斋将绣花针藏起来,说道:“这绣花针不是我带来的,刚才看见谢家一个老妈子在纳鞋底儿,我找老妈子讨来的。” “一个绣花针能有什么作用?”姥爹还是将信将疑。 罗步斋凑到姥爹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他的计划。 姥爹听完说道:“事已至此,那就试试看吧。”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谢家的人和姥爹还有罗步斋坐了一桌,姥爹带来的下人坐了一桌,姥爹这桌的菜比下人那桌要好上一个档次。姥爹于心不忍,从这桌端了几碗到下人那桌。 谢小姐的尸体看见了姥爹的一举一动,似乎有些欣赏姥爹的所作所为。 罗步斋专选偏冷的菜吃,滚烫的汤一口也不喝。他吃了过热的东西就会拉肚子,跟正常人吃了冷食容易拉肚子刚好相反。姥爹知道他的变化是因为身外身温度较低,不适应太热的食物。而罗步斋认为自己上了年纪,肠胃不行了。 姥爹转眼去看谢小姐的尸体吃饭,她似乎非常讨厌桌上的所有食物,每次下筷子只夹一丁点,放到嘴里后不咀嚼就咽了下去,好像喝药一样难受。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她还故意将碗中的饭粒拨到地上。 姥爹心中诧异,你不吃也就算了,干吗要糟蹋粮食? 在别人才吃一半饭的时候,谢小姐的尸体就放下了筷子,礼节性地淡淡说道:“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 谢家母亲忧愁地望了女儿一眼,说道:“你这样老不吃饭,身体会跨掉的!为了你我都换了十多个厨师了,天南海北的特色做了个遍,难道天底下就没有你喜欢吃的菜吗?” 做父亲的比做母亲的宽心,谢家父亲说道:“你念什么念?她一直吃这么点,也没见怎样,你就由着她吧。” 谢小姐站了起来,用手捂住了嘴,然后迅速离开了饭桌,向屋后的小门跑去。 其他人继续吃饭,说说笑笑。 姥爹看了看地面的饭,心中疑惑,于是也放下了筷子,说道:“我也吃完了。” 谢家父母客气地劝他再吃点,姥爹坚持不用了。谢家父母便叫下人去给姥爹泡茶喝。 姥爹急忙跟着去了谢小姐的方向。走过一段走廊,姥爹来到谢小姐的闺房门外。才走到窗边,姥爹就听见谢小姐歇斯底里的干呕声,仿佛要将肚子里的肠子都吐出来。姥爹没急着进去,而是偷偷在门框边上朝里看。 此时谢小姐的尸体正抱着一个痰盂,脸色非常差。在姥爹的眼睛恢复平常之后,他再看谢小姐的尸体时还是感觉这个女人面容姣好,顾盼生情。可此时的谢小姐脸色又变成了青白色,仿佛发了霉的豆腐。 她的嘴角还粘着几颗饭粒,看来她将刚才吃的一丁点儿食物也吐了个干干净净。 在她的脚边,蜷缩有五六只黑色的猫。猫的眼睛有蓝色,琥珀色,紫铜色等等,仿佛是一颗颗异域引进的宝石。当姥爹站到门槛前的时候,那几只猫都警觉地将眼睛对向姥爹,竟然瞬间有了老虎那种虎虎生威的感觉。有的猫甚至呲起了牙,仿佛即将展开一场饕餮盛宴。 看来这里的猫都被她驯化了。 姥爹害怕她再放出尸气,也担心那群疯狂的猫乱挠乱咬,于是停在门槛前看着她手里的痰盂,轻声问道:“你吐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怀孕了?” 第四十二章 寄生鬼5 谢小姐听了姥爹的话,脸上居然露出一点难得的绯红,有了几分羞涩的姿态。 姥爹心想,这或许是所有女人初次被问到这种问题时的反应吧,就连已经死去的女人尸体也不例外。 但那丝羞涩很快消失不见,谢小姐换上一副怒容,啐道:“呸!你这是故意讥笑我吧?” 姥爹确实不是有意讥笑她。虽说那时候的思想趋于保守,只有部分认为新时代即将到来的年轻人才处处呼唤开放,但是实际上人的七情六欲又有几个人能完全战胜?深闺中的千金小姐未嫁人先有孕的情况也不是太少见。那些开口闭口君子圣人的读书人也不乏爬墙翻窗的情欲之徒。 有的大户人家为了隐藏家丑,发现女儿怀孕之后便火急火燎地寻找新姑爷。手段高明的,还是能找到门当户对的人。没什么手段的,往往将女儿屈就于家里的长工或者仆人。所以如果听到某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讲述的是一位身份高贵的千金小姐爱上了地位卑微的奴仆,然后他们终于在一起之类的内容,往往故事本身已经被人们神化了,其真实面目不过是藏不住大肚子的大家闺秀迫不得已找了个邋遢的男人做上门丈夫而已。 “倘若不是怀孕,你怎么这样干呕?”姥爹问道。 谢小姐的尸体将痰盂放下,一脚踢在脚边的猫身上。猫“嗷呜”惨叫一声,连翻了好几个滚,跌在墙角里。她假笑道:“你不是已经看穿我的把戏了吗?怎么会不知道我为什么干呕呢?” 姥爹经她点拨,顿时明白了,她是一具已经死了的尸体,自然是不能吃饭的。她的尸气在皮囊里已经够多了,这些尸气都被她努力压制,以降低尸体的腐烂速度,如果还有其他食物进入里面腐烂,则会加快内脏的腐烂速度。再者,死了的尸体已经没有生命特征,没有新陈代谢,食物不能消化,只会增加她的身体负担,甚至让她拉肚子。 因此,她吃饭的时候尽量少吃,吃完了还得把肚子里的东西呕出来。 姥爹见她这样,不免多了几分同情心。 “谢小姐,你这样呕吐非常难。我告诉你一个好办法,你用一根稻草穗儿慢慢塞到喉咙里,像挠痒痒那样挠喉咙,这样可以让你不由自主地呕吐,比你自己干呕要好多了。”姥爹说道。 外公给我说姥爹教谢小姐的尸体怎么呕吐的时候,我不太相信姥爹说的方法。后来我们村里有个想要殉情的姑娘喝了老鼠药,在众人觉得没办法救的时候,一个老人随手摘了一根稻草穗儿,叫人掰开姑娘的嘴,然后将稻草穗儿伸进姑娘的喉咙里。那位姑娘立即呕吐起来,虽然没能将所有的老鼠药吐出,但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谢小姐也不相信姥爹的话,斜睨着他,嘴角扯出一丝鄙夷的笑,说道:“你把我当三岁小孩?你以为我会拿一根稻草穗儿伸进喉咙里?然后让你嘲笑我傻?” 姥爹道:“不信算了。” 谢小姐的尸体冷冷笑道:“你已经知道我的底细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伤了我的尸气。你说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姥爹刚想回答她,却听见背后传来了谢家父亲的声音。 “喂,我说马少爷,你不要这么心急好不好?饭都不好好吃就跑到我家女儿闺房里来,像什么话嘛!只要礼数到位,我家女儿迟早是你的人,不要这么心急嘛。”谢家父亲跑得脸上的油光又泛了起来。 姥爹哭笑不得。 谢家父亲就像一个要倒不倒的不倒翁一样跑了过来,拉住姥爹,生怕他跨进女儿的房间。 “亏得你还是秀才呢,孔圣人说的礼义廉耻你都忘记啦?居然趁着我们家里人吃饭偷偷跑到这里来调戏我女儿,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哪!”谢家父亲一脸痛惜的表情,似乎为姥爹的堕落和风流而痛心惋惜。他用力地拽住姥爹的手,将原本就不敢进去的姥爹拉回来。 别看谢家父亲一身肥肉,力气其实大得很。姥爹只好跟着他往回撤。 离开的时候,姥爹听到闺房里谢小姐的尸体发出笑声。那是发自肺腑的笑声,也是一个女孩子忍俊不禁的笑声,有意掩饰却掩饰不了的笑声。 嗤嗤嗤嗤…… 她在里面笑个不停。她一定是想象着姥爹的窘态而发笑。 姥爹听那笑声听得有些发愣。 姥爹认为能发出这种笑声的女人一定不是坏人,女鬼也一定不是坏鬼。 可是谢家父亲却将姥爹当做了坏人,他将姥爹拉到第一个天井的院子里后,松开了姥爹的手,责备道:“我说马少爷,你这样像话吗?我不答应之前那些求婚的公子少爷,就是担心他们的品行,担心我女儿以后受委屈。我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我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掌心里怕跑了。我能容忍以后其他人欺负她吗?” 姥爹连忙解释道:“谢老爷,您误会了。我……”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马秀才读圣贤书的这都不懂?明明被我抓了个现行,你还狡辩,这更让我放心不下!”谢家父亲确实愤怒了,唾沫星子乱飞。 姥爹连忙以手遮住脸。 谢家父亲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用手抹了一下嘴唇,表示歉意道:“我刚才太激动,有点失礼了。” 姥爹就坡下驴道:“没有,没有。父亲爱女之心,是可以体谅的。” 谢家父亲见姥爹没有因为他的责骂而生气,还说父亲爱女之心可以体谅,便将手一挥,说道:“算了,算了。我叫下人把你们睡觉的房间铺好被子了,你们早点休息吧。晚上不要再跑到我女儿那边去!”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警告,又像是提示。 于是,姥爹在谢家下人的带领下去了厢房。 罗步斋和其他挑担子的人都已经各自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姥爹吃饭前就跟罗步斋讨论了对付谢小姐的尸体的时候,所以恳请谢家父亲在他的房间加一个床和铺盖,让罗步斋和他共用一个房间。 谢家父亲自然答应,叫下人七手八脚将罗步斋的床抬了进来。 姥爹和罗步斋打算今晚一起偷偷去谢小姐的闺房,弄清谢小姐的真相。但见天色还不算晚,到处还有人走来走去,姥爹和罗步斋便在房里聊天文地理,易经八卦。聊完这些,两人又交换了一下对谢小姐的看法,并猜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姥爹想到罗步斋说过谢小姐的骨重,之前还说道粮官的骨重,便问罗步斋能不能给他也称一下骨重。 罗步斋摇头道:“你的骨重我看不到。” “是很轻吗?如果是的话,直接告诉我,没有关系的。”姥爹说道。 罗步斋道:“不是轻不轻重不重,是我看不到。” 姥爹以为他不肯说,便说道:“看别人看得这么准,为什么看我就不行了呢?不过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七八分。” “你猜得到?”罗步斋问道。 “当然,你看我一路走来没有什么安分日子,现在还担心弱郎大王随时出现,取我性命。这是忧愁到老多灾多难的八字。这种人的骨重肯定很轻,跟那个二两一钱的区别不大吧?”姥爹说道。 聊天的时候,罗步斋面对着门口,姥爹背对着门口。 罗步斋说道:“你是多灾多难没错,但是每次你都比以前有所进步,这是越来越上升的趋势啊。刚遇到你的时候你还是连外甥级别都没到的普通人,在我家屋顶看到你的时候,你就是外甥级别了。刚才在谢小姐的房间突然又发现你到了舅舅级别。真是惊人!我驱邪捉鬼当了这么多年的阿爸许,现在才勉强达到外甥级别!骨重太轻的人是没有这么快提升的。” 姥爹自嘲道:“照你说来,我的骨重是太重不成?骨重六七两的人有我这么多挫折吗?考上秀才后哥哥就死了,家中老父不让我读圣贤书了。没过几年连科举都取消了。读了一肚子的书却没有用处。在外游历一圈招惹上弱郎大王不说,回到家里准备娶亲却又遇到这个离奇古怪的已经死了的谢小姐。” 罗步斋给姥爹斟上一盅茶,笑道:“这种事情也不是说得清的。你看你虽然经历这么多,但是心境宽阔,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你看我在萝卜寨的时候看似风风光光,实际上处处受其他阿爸许的排挤和挤兑,表面驱邪捉鬼,实际上给鬼做供吃供喝的奴仆,最后还被鬼指示一个不知名的乞丐泼了一身大粪。看起来处处受压迫的人不一定不快乐,看起来处处受追捧的人不一定不郁结。” 姥爹抿了一口茶。齿间留香,味道却不如农家自采的看似粗糙的茶。那香气香得有些假了。 罗步斋给自己倒上茶,喝了一口,润了嗓子继续说道:“所以哪,看起来没有福气的人不一定没有福气,看起来很有福气的人未必真有福气。” 姥爹道:“你这是给我说禅来了。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是真不能还是假不能看出我的骨重?” 口若悬河的罗步斋突然闭上了嘴巴,他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姥爹的背后。 姥爹见他两眼发直,问道:“谁来了?”说完便转过身来。 “是我。”一个面容俊俏身姿绰绰的美女站在门口回答道。声音如风铃过耳。 第四十三章 寄生鬼6 那美女不是别人,正是谢小姐的尸体。 此时姥爹的眼睛看不到热气或者黑气,加上天色近晚,天地之间到处是黄橙橙的,正处在白黑交替的过渡时间,世间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淡黄的色彩,一时之间竟然颇有迷离玄幻的感觉。在这种环境和时间的衬托下,姥爹丝毫看不出谢小姐是一具尸体的迹象,恍惚间认为之前的判断是错误的。她不是一具已死许久的内部开始腐烂的尸体,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任何男人都抵挡不住诱惑的美人。 后来姥爹教外公的时候说,人被鬼迷幻,往往是鬼利用了人自身的弱点。有的人贪婪,有的人懒惰,有的人嫉妒,有的人好色,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比如说水鬼会变成水边游泳的漂亮女人,诱惑男子下水。如果人能克制自己的弱点,鬼就难以得逞。甚至有时候人的善良也会变成弱点,比如水鬼找替身时还会幻化成溺水待救的人,让好心人走进水边伸手去救,则被水鬼拖下水。 年轻时的姥爹心境还不够平静,还会受到诱惑。 谢小姐的尸体穿着一身黄色的紧身旗袍,身子被仅仅包裹,曲线毕现。旗袍原是清朝诸侯妇女所穿用的一种服装,两边不开衩,袖长八寸至一尺,衣服边缘绣有彩绿。后来女人们的思想趋于开放,衣服不再那么保守,旗袍便改良直领,右斜襟开口,紧腰身,衣长至膝下,两边开衩,袖口收小。对比之前,此时的旗袍大胆地露出女人的身体曲线,更为大胆的是露出了开衩处的白腿,开衩低的可见小腿,开衩高的可见大腿。有人为旗袍的转变喝彩,也有人斥之为色情肉欲,恨不能将穿新式改良旗袍的女人浸猪笼,骑木马,千刀万剐。 谢小姐的尸体穿的便是这种千刀万剐的旗袍。 她露出的地方既没有尸斑,也没有皱褶,光滑细腻得仿佛瓷器一般,一敲就会碎掉。 姥爹听到罗步斋轻轻叹了一声:“姥姥……” 姥爹感觉到罗步斋这轻叹跟他第一次见谢小姐的尸体时所表达的情绪不一样。上次不过是窥破她的等级后不由自主地说破了。这次则是由衷地赞叹这种等级的实力竟然可以如此完美地修复已死的人体。即使是修炼了五百年的狐狸幻化成人,也难免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即使是萝卜寨的獐子精,也因身形天然欠缺而抓伤女人的内臂露出破绽。 眼前谢小姐的尸体修为远远超过了五百年的狐狸精和身怀法宝的獐子精。 这就是姥姥级别实力的体现。 谢小姐的尸体见屋里两人皆有惊讶之色,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神情。她走了进来,说道:“怎么了?今天不还见过两次面吗?现在就认不住我了?” “我认得谢小姐,却认不得你。”姥爹急忙收回心神说道。 罗步斋也急忙调整坐姿,眨了眨眼睛。 谢小姐的尸体转了转手腕上的血丝玉镯子,问道:“你们可认得它?” 姥爹摇头道:“来迷失桥前听说过,但从未见过。” “这才是我。”她说道。 姥爹和罗步斋聊天的时候,竹溜子栖息在他们头顶的房梁上倾听。谢小姐的尸体走进来后,竹溜子就不见了。 姥爹没想到谢小姐的父亲叫他别去女儿闺房,他的女儿却从闺房找到这里来了。 “谢小姐,你来这里干什么?”姥爹问道。 谢小姐的尸体泯然一笑,说道:“我到这里来,省得你去找我啊。” “你来找我干什么?”姥爹问道。 谢小姐的尸体脸上的笑容淡去,说道:“我来把我的前因后果坦白给你们听,让你们做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决定放过我还是不放过我。”谢小姐的尸体说道。 姥爹对着一个空椅子伸手道:“请坐,慢慢说来。至于放过还是不放过,不要说这么快,最后是您老人家决定放不放过我们也说不定。”姥爹故意将“您老人家”四个字说得非常慢而重,让她知道,他们两人对她的情况有了一个基本判断。“您老人家”四个字既可以表示对她的实力有所预估,也可以表示对她的道行年龄有所把握。上次她失口报出了自己的生辰,而没有报出已死的谢小姐年龄,姥爹和罗步斋就已经预测她的年龄至少将近六十岁。当然,这是最低最低的预估。她可以是两个六十岁,三个六十岁,甚至十个六十岁,二十个六十岁。 姥爹倾向于猜测她有十个六十岁,大概是六百年的修为。这才配得上她能将尸气控制得如此自然的实力。至于什么样的实力才可以将尸气凝聚成形,姥爹还没有把握。 谢小姐的尸体在椅子上大大方方地坐下,将旗袍稍稍整理,将露出的脚稍稍遮挡,然后指着窗外的一棵树说道:“你们看那麻雀。” 窗外是一颗槐树,槐树上站着一只小麻雀,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树枝上跳上跳下。 姥爹和罗步斋都看到了那只麻雀,但是不知道谢小姐的尸体要说什么。 谢小姐的尸体嘴角扯出一丝笑,说道:“我知道你们熟谙玄黄之术,阴阳之道,那你们说说看,那只麻雀如果看到我们,突发奇想要修炼成人形,它大概要花多少年月?” 罗步斋说道:“我以前捉过不少动物精灵,老鼠精,狐狸精,獐子精等等,知道它们的修炼过程非常艰苦。说到那只麻雀,就算它突然心机一动,想要修炼成人,也不一定是花多少年月就能修炼成人的。它首先要有机缘,要有灵智。像灵智较高的狐狸,蛇龟,狸猫等动物可能容易获得机缘。但灵智较低的麻雀获得机缘的概率要小得多。即使有机缘,也会擦肩而过。” “假如获得机缘呢?”谢小姐的尸体问道,没有半点敌意,像是一位前来虚心求道的普通凡人。 “假如机缘巧合,它灵智一通,那也得至少五六百年才能修成人形吧。在这五六百年里,即使不遇到我这样的人去捕捉,也会有天劫降临。由于它扰乱人鬼畜等六道轮回,苍天会用雷击的方式迫使它灰飞烟灭,所以,这也叫雷劫。雷劫不一定是雷电直接击中,更多时候是将它们的魂魄惊散,或者说吓得魂飞魄散。魂魄消散后,实力稍弱的便是前功尽弃了。实力较强的或许可以重新凝聚魂魄,但修为大打折扣,折损几十到数百年的修为。之前的几十或者数百年就算一笔勾销,需要重头再来。”罗步斋说道。 姥爹插言道:“这么说来,最短需要五六百年,最长可能超过千年了。” 罗步斋道:“正是如此。” 姥爹道:“我对精灵修炼不甚了解。但是以前听一个道士说过一句话形容其他生灵修炼成人形之难。那个道士说,其他生灵修炼成人,就如在一片大海中盲龟遇见浮孔一般艰难。” 罗步斋没有听过这种说法,问姥爹道:“大海中盲龟遇见浮孔?” 姥爹点头道:“是的。一只瞎了眼的乌龟在茫茫大海中漂游,正好遇到一根漂浮的木头。木头上有一个孔,刚好容得下一只乌龟的脑袋。其他生灵要修炼成人形,其难度就如这只瞎了眼的乌龟恰好在浮出水面的时候将头钻进木头的孔里。” 谢小姐的尸体笑道:“对。我刚开始修炼的时候,就听到了这种比喻。不过我还是想修炼成人。” 罗步斋惊讶道:“你是其他生灵?不是鬼魂?” 罗步斋和姥爹都认为谢小姐的尸体上附有能量极大的鬼魂,因为只有无所寄托的鬼魂才需要占据人体,控制人体。人体就像一个庇护场所,也像容纳魂魄的器物。这也是一般鬼附身现象发生的原因。 他们没想到谢小姐的尸体说她是修炼成人形的。 罗步斋问道:“既然你是其他生灵修炼成人,那你是故意修炼成谢小姐的模样的吗?你修炼成她那样就可以,又何必强行占据她已死的尸体呢?” 姥爹看了一眼面前的谢小姐的尸体,不紧不慢说道:“是不是你的本体已经消失或者被雷劫击坏?” 谢小姐的尸体却不回答他们的问题,继续前面的话题说道:“罗先生,你既然知道一只麻雀修炼成人如此之难,那你说麻雀栖息的那棵树要修炼成人形有多难?” 罗步斋道:“因为树木灵智比麻雀还差,所以它要修炼成人形,比麻雀要难上一倍。” 谢小姐的尸体继续问道:“罗先生,如果修炼的是树上长的一片苔藓,或者是依附在树上的小草呢?” 罗步斋道:“比树木修炼成人形再难上一倍!” 谢小姐的尸体这才表明自己的身份,说道:“我就是树上长的苔藓,是依附在树上的小草。” “啊?”罗步斋惊异道。 姥爹也目瞪口呆。 “我是寄生草修炼而来。”谢小姐的尸体微微得意地笑道。她脱下血丝玉镯子,平放在手掌心。那玉镯子上中的血丝流动起来,血丝末端如小草发芽一般从晶莹的玉石中钻出来,先是拱成一团,低头缩身如豆芽,但是浑身血红色,接着渐渐舒展,仿佛要迎接阳光照耀,长成了一颗小草,翠绿欲滴。 第四十四章 寄生鬼7 一颗小草长成之后,其他地方纷纷长出同样的小草来。 眨眼之间,血丝玉镯子上长满了绿色小草。 “我便是这种寄生草修炼而来。没错,你问我生辰的时候,我将自己的真实生辰不小心说了出来。其实我在谢家生活了已经四五年,期间我不是隐藏得很好,可以说漏洞百出。但是谢小姐的父母感觉迟钝,居然没有发现他们的女儿已经变了。”谢小姐的尸体说道。 “你……已经有五六百年的修为了吧?”罗步斋没有底气地问道。 谢小姐的尸体仰头大笑,好久才停了下来。她说道:“五六百年?你太小看我了!我从修炼到现在已经一千一百三十五年零八十三天了!” 她将日子记得如此清楚,这让姥爹惊讶不已。 一个人或了多少年自然记得住,但是零多少天未必随时随地能说出来。一个寿命不到一百年的人都因为日子太多而记不清具体多少天,她寿命超过千年却能记得清清楚楚。姥爹如何不惊讶? 罗步斋问道:“你多少年的修为我不知道。但是我这双眼睛能看透很多常人看不透的事物。我第一眼就看出你的级别在姥姥级别,但没有达到祖宗级别。” 谢小姐的尸体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她没想到这个罗先生的眼睛还有这种特殊能力。她刚才的得意之情消失了,脸上被苦闷之情遮盖。她说道:“对。一千多年的修为应该是祖宗级别了,而我才刚刚达到姥姥级别,是有些不合常理。但是常理又岂是人人相同的?我从修炼到现在经历的天劫不计其数。我记得我修炼了多少天,却不记得自己经历了多少次天劫。每次都是生死攸关,一旦失败便是前功尽弃。好在我除了最后一次没能守住心神魂魄之外,前面每次都有幸逃脱。但每次逃脱付出的代价都是十多年的修为白白耗费。所以,这一千多年中有将近一半是被天劫给损耗了。因此你说我只有五六百年修为,不算看错。” “原来如此!”罗步斋也忍不住为她艰辛的修炼之道而感叹。 姥爹问道:“你说最后一次没能守住心神魂魄,是不是因为这个而占据谢小姐身躯的?” “嗯。”谢小姐的尸体神色黯然。 谢小姐的尸体说,她最后一次经历雷劫的时候刚好逃到谢家附近,就在谢小姐闺房窗前的一个槐树上。那时候谢小姐已经重病在身,气息奄奄。一个惊天动地的雷声响起,闪电落在槐树附近。虽然闪电没有直接击中它,但雷电的能量太强,将它惊得魂飞魄散。它的魂魄飘飘忽忽栖落在谢小姐的窗台上。 屋里的谢小姐本来就气若游丝,听到那声炸雷之后吓得一惊,居然一口气没有吸上来,就此断了气。 谢小姐断气的时候,身边没有其他人。当时是深夜,下人们早都睡下了。 它看见谢小姐的魂魄像烟雾一样离开本体,便立即趁虚而入占据了谢小姐的尸体。它本是寄生草,最擅长的便是寄生,所以在尸体上寄生下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它寄生在谢小姐的尸体上之后,还是担心她的父母觉察出来,便又幻化成一个道士,故意偶遇谢家父亲,然后说它有一个血丝玉镯子,可以保住谢小姐的寿命。 谢家父亲一直为重病的女儿忧心忡忡,见道士说血丝玉镯子可以保住女儿,自然高兴得不得了。他哪里知道,那血丝玉镯子其实是寄生草的本身。将血丝玉镯子戴在女儿的手腕上,便是寄生草寄生在树木上一般。 姥爹点头道:“原来是你失去了本体才寄生在尸体之上的。这就解开了我之前的迷惑。” 谢小姐的尸体说道:“我寄生之后,见谢家父母待我太好,心中有愧。有时候我故意露出破绽,比如说将生辰说错,比如说吃饭当着他们的面呕吐。但是他们似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时候我就想,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女儿已经不是他们曾经的女儿了,可是他们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宁可自己欺骗自己,也不要接受这个伤心透顶的事实。后来我就稍稍收敛,呕吐的时候避开他们。” 姥爹苦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原来见过一户人家的独生女儿意外身亡,但是她的母亲依旧每天早上去女儿房间叫女儿起床,打洗脸水送到女儿房间,估摸女儿洗完脸之后将洗脸水倒掉,吃饭的时候仍旧备上女儿的碗筷,往女儿的碗里夹菜。有时候一个人坐在女儿的房间自言自语,但是外人听起来好像是在跟另一个人聊天说话。这个可怜的母亲一直坚持这么做,直到自己去世。” 后来在画眉村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得以亲眼所见。画眉村有两个洗衣池塘,一个稍大,一个稍小。从姥爹家去稍大的那个洗衣池塘的路上,我常看见一个老妇女坐在自家门前的地坪里抽烟。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抽烟的女人。在我们那个地方,女人抽烟很少见,所以我记忆深刻。 有一次我路过那里的时候又看见那位老妇女在抽烟,便问妈妈,为什么她是女人还要抽烟? 妈妈骗我说,她是外地来的女人,她老家那边很多女人都有抽烟的习惯。 妈妈当时那么说,是怕我追根问底,怕我知道真相后吓到。 后来我终于从别人口里得知,那个老妇女根本不是外地人。她的丈夫去世得早,原来有个儿子。她为了生活到处赚钱,因此儿子疏于教养,染上了毒瘾。这位老妇女将她儿子毒打了一顿,将他送到戒毒所去戒毒。 她儿子悔过自新,居然将毒瘾戒掉了。 毒瘾虽然戒掉,但每天必须不停地吸烟。老妇女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在儿子的烟头上烧光了,包括老妇女原本留给儿子娶媳妇的钱。 老妇女的钱全部用光之后,她终于爆发了,又一次将儿子狠狠打了一顿。她打儿子的方法画眉村人人皆知。她将打谷机的箱桶铺满猫骨刺,打谷机的箱桶大概两三平米,猫骨刺则是山上最为坚韧的一种刺。然后,她将儿子剥得只剩一条内裤,然后推进铺满了猫骨刺的箱桶里,让儿子在里面疼得打滚。可是越打滚被刺到的地方越多,刺得越深。 曾经一度,画眉村的大人吓唬不听话的小孩时就说:“你再调皮,我就把你扔进装满猫骨刺的箱桶里!像某某某对付她儿子一样!”某某某就是那位老妇女的名字。 时日已久,我已经不记得那位老妇女的名字。 画眉村的人说,那个某某某一直用这种方式惩罚她的儿子,从小到大都是这种单一而残酷的方式。 她那个二十岁的儿子在再次受到这种惩罚之后,觉得自己已经大了,这种方式是对他的污辱。虽然那时候他的力量已经足够反制他的母亲了,但是在他的母亲惩罚他的时候他没有抗拒,不过,第二天他的尸体就从稍大的那个洗衣池塘里浮了起来。他知道母亲为他付出太多,他欠的太多,所以不忍心伤害他的母亲,却选择了伤害自己。 他投水自杀了。 自那之后,那位老妇女的生活似乎并没有发生任何转变。她照常给儿子做早饭,给儿子铺被子,给儿子洗衣服。衣服洗净晾干之后放到儿子的床边,过几天之后又换了新的衣服放那里,将落了一层灰尘的衣服再洗净晾干。每天中午前后,她便坐在家门前的地坪里抽烟,抽烟的姿势跟当年她儿子一模一样,惟妙惟肖。抽完的烟头子不扔在外面,却放回到儿子的房间去,扔在儿子的床底下。当年她儿子就是这么做的,怕她发现烟头子了打他。 每个月她都要将儿子的床底下打扫一遍,一边打扫一边说:“儿啊,不要抽烟了!你再这样抽下去,就娶不到媳妇啦!”后面还要絮絮叨叨说很多话。 她一边劝“儿子”不抽烟,一边自己继续抽烟不止。 开始村里人很同情她,时间久了之后一些人开始笑话她。当她坚持这样二三十年后,大家纷纷装作她儿子还在世的样子,路过那里的时候还跟她说:“劝劝你儿子不要抽烟了嘛!你一个女人挣钱不容易,以后还得留点钱养老!” 她却改变了态度,一边抽烟一边笑着说道:“抽烟能花几个钱?他想抽就抽呗。” 我读初中的时候还常见到她,读高中的时候住校了,很少回家。大概是高考那年,我听妈妈说那个某某某病死了,死因是抽烟太多,肺都熏成腊肉干了。 有些人并不在乎事实是什么样子,哪怕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她或他仍然要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去生活。 那个某某某老妇女就是这样。 或许,谢家父母也是这样。 谢小姐的尸体说道:“有时候我觉得我的隐藏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谢小姐的父亲母亲。我就是他们的女儿,我要做到尽孝心的责任,不让他们伤心。某种程度上说,我确实把自己当做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嗯……或者说,我不是寄生,我是重生。” 谢小姐的尸体眼里居然沁出了泪水。 姥爹和罗步斋被她的话打动,心生恻隐。 未料谢小姐的尸体话锋一转,语气冷冷说道:“为了不让我的父母知道真相而伤心,我必须今晚除掉你们两个!” 第四十五章 寄生鬼8 姥爹和罗步斋大吃一惊,没想到她说到最后居然是要杀掉他们。 不过这虽是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果谢小姐的尸体不主动找上门来杀掉他们,他们也会去她的闺房将她捉起来。这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谢小姐的尸体主动找到这里来,是化被动为主动,对她有利。 姥爹和罗步斋反而措手不及。 不管是为了她的假父母,还是为了她自己,她都得这么做。 姥爹心想,之前眼睛能看到凝聚成形的尸气,还能勉强处于守势,现在却什么也看不到。唯一的办法就是使用毛壳香囊了。 谢小姐的尸体猜透了姥爹的想法,笑道:“马秀才,你就别指望那个古怪的香囊了。我之前被你香囊击败,并不是我没办法制止它,而是我父亲在旁,我怕太多的尸气凝聚起来会伤害到他。你能看到我的尸气,已经让我很意外,这很了不起了。但你别以为那就是我尸气凝聚的最高境界。” 说完,她张开嘴来,一团黑雾从她嘴里吐出,落在地上却变成了一只浑身漆黑发亮的猫,连瞳孔都是黑色的。 姥爹记起吃饭时他看到谢小姐闺房的一幕,她的脚边有很多猫,其中一只便是浑身黑色的。原来院子里的猫中除了活生生的猫,还有她的尸气凝聚成形的黑猫! 罗步斋也看到了这只木炭一般的猫,吓了一跳。 要说之前看到凝聚成小蛇和蜈蚣的尸气,姥爹就已经惊讶得无以复加了。此时却凝聚成肉眼可以见的黑猫,这次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姥爹的惊讶程度。 谢小姐的尸体蹲下来抚摸黑猫的头,说道:“马秀才,我知道你那个古怪的香囊还有催情迷幻的作用。可惜我只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再催情迷幻的东西,对一具尸体来说又有什么用呢?”那只猫似乎被她摸得非常舒服,眯着眼睛让她任意地抚摸。 顿了顿,她又说:“如果我不是寄生在谢小姐的尸体之上,不被你们发现的话,我还是很愿意嫁给你这样的秀才的。可惜……” 她瞥了姥爹一眼,继续说道:“可惜喜缘变成孽缘,原本要做丈夫的人变成了生死不与共的对手!” 姥爹自知不能掏出毛壳香囊来对付她了。之前杀死那么多的蜈蚣,毛壳香囊就损失了不少香气。那时还是无形的香气对抗无形的尸气。现在要用毛壳香囊的香气抵消一只能成形的黑猫,以无形对抗有形,恐怕损失更为严重,甚至使得毛壳香囊香气尽失。 于是,他将伸向毛壳香囊的手缩了回来。 就在同时,罗步斋将手一挥,一根绣花针从他手里飞出,直奔谢小姐的尸体门面而去。 谢小姐的尸体轻轻一晃,绣花针便如针眼里拖着一串长线般在其后面划出一道细长的黑色痕迹。绣花针还没有碰到她便落了下来。那条细长的黑色尸气立即如线团一般将绣花针裹住,仿佛是哪位老太太用过绣花针后将它插在线团之中备用。原来她的尸气还能变成比小蛇和蜈蚣还要细小的事物! 谢小姐的尸体哈哈大笑,说道:“你们也太小看我了!这谢家大院里到处都是我的尸气,哪是你们想伤到我就能伤到我的?我刚才还说过,我父亲在旁边的时候,我不想用你们可见的尸气伤害你们。现在我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我的尸气。你们没有任何胜算的!” 她看了一眼罗步斋,鄙夷地笑了笑。她一挥手,那只黑色的猫便蹿了出去,叼起地上的尸气线团回到她身边。 她将线团拨开,用纤细而瓷白的手指捏起那根绣花针,说道:“罗先生以前是专门捕捉邪灵的吧?你的想法很不错,知道我的皮囊内全部是尸气,如气在气球之中,只要扎一个针眼大小的洞,尸气就会从这个小缺口里喷涌而出,尸气乍泄,甚至将我这副臭皮囊爆裂!” 罗步斋脸色一暗。 “可是你以为你的针可以扎到我吗?”谢小姐的尸体得意洋洋。她玉手一扬,那根绣花针便划出一道黑色的痕迹,飞到屋外的天井里去了。 在那只黑色的猫叼起尸气线团的时候,姥爹发现猫的脚步并不像真正的猫那样娴熟自然。姥爹在练习猫脚功夫的时候,曾偷偷注意过猫走路时的形态动作,并有意模仿。所以他对猫的行走姿态非常熟悉。 姥爹知道,谢小姐的尸体能将尸气凝聚成猫的形状,却还不能让这只尸气猫有猫的动作和性情。说到底,这是一只像猫的尸气,而不是一只真正的猫。 谢小姐的尸体道:“你不知道,我以前不会刺绣女红,寄生在谢小姐的尸体上之后,也懒于模仿学习,更害怕针尖刺伤指尖,导致我的宿主皮开肉绽。但是谢家父母对我的好让我感动之后,我认认真真地学习刺绣女红,对针线的拿捏比别的真女人还要精准三分。你们去迷失桥问一问,谁家的刺绣卖得价钱最高?谁家的刺绣质量最好?必定是我谢家!那些刺绣出自我的双手之下!” “关公面前耍大刀了!”罗步斋惭愧道。 “我不过是寄生的草木而已,怎可自比关公?”谢小姐的尸体谦逊道。 姥爹没来迷失桥之前就听说过迷失桥最为知名的刺绣是谢家刺绣。谢家刺绣是用的湘绣的方法手艺。材料由布料和绣线结合而成。布料多以纯丝纯色的硬缎、软缎或透明纱,绣线为纯丝丝线和丝绒线。 传统湘绣多以国画为题材,色彩艳丽,图案纹饰的装饰性较强。图案以画稿为蓝本,形象生动、逼真,质感强烈。手法上通过针法与丝绒线交错使用,来表现物象的真实性和立体感。单单针法就有七十多种,每一个绣品都是通过不少于七种以上针法配以粗细、浓淡的各色的丝绒线绣制而成,如旋纹针、回旋针、花游针、齐毛针和掺针等针法。 一个害怕针,随时会被针尖扎破皮囊而尸气泄露甚至引爆的女人尸体居然能肯学这七十多种复杂的针法,可见其恒心毅力。她居然学会了这七十多种针法,可见其心足够灵,手足够巧! 湘绣中又以双面绣为最难。双面绣即是在一幅布的两面绣出两个完全不同的图案,画面典雅,无任何针线痕迹,为湘绣极品。 双面绣耗时耗力,往往一个双面绣需要数月甚至一年才能绣好,复杂精密的也许要数年才能完成。而谢家的双面刺绣几乎每月一新! 可见这谢小姐的尸体不但对针法熟练掌握,速度还比常人要快出好几倍! 在来谢家之前,姥爹以为谢家聘请了几十上百位湘绣高手在作坊日夜不停地刺绣。那时候全国各地已经兴起了各类工厂作坊。特别是洋人的进入,带入了许多机械技术。姥爹甚至认为谢家已经引入了国外的机器来生产刺绣。 来谢家之后,姥爹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工作作坊,更没有听到机器轰鸣的声音。 此时,姥爹才知道这些市场热销的谢家刺绣全部来自这个寄生在谢小姐尸体上的姥姥之手!他也顿时明白为什么罗步斋扔出的绣花针尾后为什么拖出一条黑色的尸气线了。那应该就是谢小姐的尸体平时用来做刺绣的手段。仅凭双手,即使速度再快,恐怕也难每月做出一幅双面绣来。如果有了尸气线的牵引,这就方便多了。 如此说来,罗步斋想要用绣花针对付谢小姐的尸体,确实是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 姥爹站了起来,问谢小姐的尸体道:“既然你已有把握杀死我们,何必这么着急?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不知道你能否给我解答。如果你解开我心中的迷惑,我死也无憾了。对你来说,这也是功德一件。” 谢小姐的尸体笑道:“你问吧。” 姥爹问道:“你以前是无牵无挂无依无靠的寄生草,按说比平常吸食大地精气和接受日月之光的草木还要难以开通灵智,你是如何得以突然醒悟,决定开始修炼的呢?” 谢小姐的尸体脸上立即有了虔诚的表情。她缓缓说道:“只因偶然机缘听到了四首以寄生草为名的诗句。” 罗步斋一脸迷惑,问道:“四首以寄生草为名的诗句?” 饱读诗书的姥爹则顿时释然,点头道:“原来如此!” 罗步斋转头问姥爹道:“你知道?” 姥爹道:“这是讲酒色财气的四首有禅意的诗句。许多人读过既忘,没想到小小一株寄生草却因此开悟,走上修炼之道!” 罗步斋虽然接触过汉语方面的知识,但是对诗词了解少之又少,所以虽然经过姥爹的提点,还是不知道领寄生草开悟的四首诗句到底是什么诗句。 “你说的酒色财气的诗句有这么好的开悟能力吗?”罗步斋将信将疑。 姥爹说道:“这四首诗句你一定不知道完整的,但是其中有一首写色的,或许你听到过。花尚有重开日,人决无再少年。恰情欢春昼红妆面,正情浓夏日双飞燕,早情疏秋暮合欢扇。武陵溪引入鬼门关,楚阳台驾到森罗殿。” 在姥爹念出那首诗句的时候,谢小姐的尸体不由自主地闭目聆听,仿佛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正在聆听高僧说法。 第四十六章 寄生鬼9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句我倒是听过。原来是出自这首诗里?不过我还是不懂这首诗的意境。武陵溪和楚阳台是什么意思?森罗殿我知道是阎王殿的意思。”罗步斋问道。 姥爹说道:“武陵溪即是桃花源,世外桃源的意思。楚阳台是男女合欢之所的意思。” 罗步斋有所领悟,微微点头。 谢小姐的尸体双手在半空虚抓,两团黑色火焰一般的尸气在她手中出现。她的五个手指将黑色火焰随意扩大或者缩小,对尸气的把握可谓炉火纯青。她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也问完了。你们该踏上黄泉路了。我出门前查看了老黄历,今日鬼星当值,是上黄泉路的好日子,走到半途不至于迷失方向,流落人间。” 由于空气中的尸气涌动,谢小姐的尸体身上的旗袍无风而动,裙摆飞扬。谢小姐的尸体周身仿佛蒙上了一层黑色轻纱。 姥爹淡然问道:“你既然决意杀掉我们,又为何刚才阐明自己的身份?” 谢小姐的尸体说道:“我知道两位不是等闲之辈,何况我和你还有婚约,不能让你们做冤死之鬼。说明我的过往和苦衷,是让你们明白,我要杀你们也是迫不得已。要是你们没能认出我的真面目,我得以顺利嫁入你们马家,恰好掩人耳目,没人能发现谢小姐的变化。我也就不会想要杀害你们两位了。” 说完,她双手突然往下一沉,那两团黑色火焰浮在了半空中,然后围绕谢小姐的尸体旋转起来。黑色火焰之上居然有了一些暗红色火焰。这让姥爹想起冻死骨的火堆。冻死骨的火焰让人越烤越冷,莫非这谢小姐的尸体释放出来的尸气火焰也是同样的道理?她的火焰肯定也是吸收人体热气的。被她的火焰杀死,死者的死状必定与冻死无异。 这就给了谢小姐的尸体开脱的机会。即使马家的人找到这里,与谢家打官司,对簿公堂,也无法给谢家的人定罪。因为公家人见了姥爹和罗步斋的死亡现场,肯定要将他们定为冻死的,而不是有人故意杀害。 迷失桥之所以由梅溪桥的名字慢慢变成了迷失桥,是因为有好几次有人晚上去梅溪桥的时候失踪了,不久之后失踪人的尸体在梅溪桥附近出现,尸体浑身没有一点伤痕,但嘴唇乌紫,双手抱膝,仿佛生前遭受了难以忍耐的寒冷。 人们找不到那些人失踪又出现的原因,便认为那些人是在经过梅溪桥的时候突然迷失了方向,走错了路,误入了黄泉道走到了阴间。阴间太寒冷,阴气太重,所以那些人才会冻死。阴间只收魂魄不收皮囊,所以这些失踪者的尸体会被小鬼们抬回来,丢在他们生前失踪的地方。 这些传说越传越广,传播得越广信的人就越多,渐渐地,人们便将梅溪桥的名字忘却,将这里叫做迷失桥了。 姥爹看着围绕谢小姐的尸体旋转的黑色尸气火焰,想起迷失桥的传说,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的传说了,也知道了这个传说的制造者到底是谁。 那是误入阴间的失踪者应该基本都是有意或者无意得知谢家大小姐真相的人。 姥爹看着谢小姐的尸体脚边的黑猫,说道:“你不怕绣花针,但是怕老鼠吧?” 谢小姐的尸体慌了一下,又急忙稳住,哼了一声,说道:“我为什么怕老鼠?”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明明怕阳光,将这大宅院里充满了尸气来保护你的尸体,却责怪谢家父亲让你足不出户,虚张声势。刚才你说你本来害怕绣花针却故意学习湘绣针法,抵御恐惧心理。现在我见你身边不离猫,必定是害怕老鼠近身。”姥爹指着那只假猫说道。“越是害怕什么的人,往往越装作不怕什么,但是破绽往往越多。” 谢小姐的尸体嘴角抽搐了一下,说道:“我连你们都不怕,怎么会怕小小的老鼠?” 姥爹继续说道:“你既然是寄生草,自然天生就怕老鼠。老鼠做窝要用到能轻易拖回洞中的草,饿极了也会吃草。这是其一。第二,你寄生在一具尸体上,尸体也是怕老鼠咬坏的。谢家养这么多猫名为保护迷失桥市场的货物,实际是怕老鼠咬坏了谢小姐的尸体。第三,你身为女人,我估计你和谢小姐生前都害怕老鼠。综合这三种猜测,加上你的尸气不凝聚成别的,偏偏凝聚成猫,我就能猜到你是害怕老鼠的。不仅仅是害怕,还是害怕得要死!” 谢小姐的尸体每次听到姥爹说到“老鼠”二字就脸上抽搐一次,显然对老鼠心有余悸。她咬牙切齿道:“害怕又怎样?反正你们死到临头,就让你们嘴上痛快!受死吧!”她将双手一挥,旋转的黑色尸气火焰分别朝姥爹和罗步斋的脸面扑来。 这时,屋里突然响起吱吱吱的老鼠叫声。 谢小姐的尸体双手一抖,急忙缩了回去护在胸前。那两团黑色尸气火焰顿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半空落下,在地面发出噗嗤一声,消失不见了。 “老鼠!老鼠!哪来的老鼠?”谢小姐的尸体顿时吓得哆哆嗦嗦,双脚乱踢,完全是一副胆小女孩的模样,与刚才的威风凛凛相差甚远。 但是很快她就平静下来,脸色恢复冰冷,怒视姥爹,讥讽道:“我以为你有什么好绝招抵挡我呢,原来就靠学几声老鼠叫吓唬人吗?”她听出了老鼠声的异常。 这是姥爹模仿老鼠发出的叫声。 在我还小的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是泥砖青瓦,用红砖或者青火砖做房子的人家非常少见。由于泥砖没有火砖结实,所以老鼠在各家各户之间串门非常方便,繁殖得非常快。除了养猫之外,几乎家家户户都用老鼠夹老鼠药来对付老鼠。 但是姥爹从来不用老鼠药,也不用老鼠夹,更不养猫。 用老鼠药的,偶尔难以避免自家小孩或者鸡鸭鹅误食中毒。用老鼠夹的,也偶尔难以避免其他东西被夹到。而养猫有一个缺点,就是猫屎特别臭。本地有一句口头语是“我嫌得你像猫屎臭一样!”意思是讨厌别人就像讨厌猫屎的臭味一样,用这种比喻来说明讨厌一个人到极致的程度。 我原以为姥爹不用老鼠药和老鼠夹是基于这三种考虑。 后来爸爸告诉我,姥爹不用老鼠药和老鼠夹是因为他会吓唬老鼠。他能模仿老鼠的叫声,还能模仿猫的叫声。 我没能听到姥爹模仿老鼠和猫的叫声,因为姥爹只在晚上睡觉被老鼠吵醒的时候才模仿这些声音,而我没有跟姥爹睡过。姥爹认为自己老了,身上有衰气,不能让年幼的我染了他的衰气,所以从来不带我睡觉,也不经常将我抱在怀里。假若外公带我睡觉,姥爹也会骂骂咧咧地责怪外公,怪他不让我跟舅舅睡。 但是爸爸从姥爹那里学了模仿老鼠和猫的叫声。因此,我虽然没有亲耳听到过姥爹模仿的叫声,但是常常听到爸爸晚上模仿的叫声。 爸爸说他学得没有姥爹那么像,但是已经能让老鼠都以假乱真。每次房顶上有老鼠拨动瓦片跑动的时候,或者房梁上有老鼠抓挠出刺耳声响的时候,爸爸便蠕动嘴巴咬紧牙齿发出吱吱吱的叫声。 如果是单纯地模仿叫声,那也没有多大作用。爸爸说,要先模仿老鼠正常的叫声,叫一阵之后,再模仿猫的叫声。猫叫声发出两三次即可。然后又模仿老鼠的叫声,这次老鼠的叫声不是正常的了,而要痛苦非常,比之前要尖锐,要时而拖长,时而短促,仿佛是这只老鼠被猫抓住了而发出的痛苦叫声。模仿的人一边发声一边还要想象猫爪子将老鼠开膛破肚的惨烈场景。只有人的想象融入进去,才能将房梁或者屋顶上的老鼠唬住,让它以为这屋里有一只非常厉害的猫,吓得它落荒而逃。 爸爸从姥爹那里学了这一手之后,再也没有买过老鼠药和老鼠夹。后来家里养过一只猫,不是为了捉老鼠,而是弟弟想养着玩。 小时候每次听到爸爸躺在床上学老鼠的吱吱吱声,我就想象姥爹学老鼠叫的情形。 再后来,村里基本所有的泥土房都倒塌了,人们都搬进了红砖水泥房,大部分是两层以上。大门也由木板门换成了带安全锁的不锈钢门。我开始担心老鼠的生存。到处是坚硬的水泥墙和冰冷的不锈钢门,它们怎么打洞怎么偷取粮食呢? 以前每个月都有一个卖老鼠药的挑担贩子从村里经过,后来挑担子卖老鼠药的贩子好久没有出现了。然后老鼠也很少见到了。 我再没有听过爸爸学老鼠叫,现在都想不起老鼠的叫声到底是什么样的。以前偷偷跟着爸爸学过老鼠叫,也想有朝一日自己吓走老鼠,可是现在再嘬起嘴巴却不知道是该吸气来模仿还是吹气来模仿老鼠的叫声。 就像我现在想不起姥爹的面容一样。 第四十七章 寄生鬼10 姥爹的老鼠叫声让谢小姐的尸体一时间方寸大乱。不过,姥爹发出的叫声并不是只吓唬吓唬谢小姐的尸体。 就在姥爹让谢小姐的尸体魂不守舍的时候,竹溜子趁虚而入,爬到了谢小姐的尸体的肩膀上。她脚边的黑猫果然只有猫的形状,却没有猫的本性,既闻不到竹溜子的气息,也没听到竹溜子的脚步声。 竹溜子刚进谢家的时候,谢家父亲就大为诧异,因为家里这么多的猫居然没有发现它。它要避开这只假猫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姥爹指着谢小姐的尸体的肩膀说道:“你以为我只是学老鼠叫吓你吗?你看看你的肩膀!” 谢小姐的尸体侧头一看,顿时花容失色,伸出手想将竹溜子打下来,可是伸出手之后又不敢碰它,怕它咬了手指。她双脚乱跳,口中乱喊,惊恐得如人见了鬼一般。 姥爹对着竹溜子喊了一声:“咬破她的皮!” 谢小姐的尸体惊慌得忘记了夺门而逃,或者喷出尸气吹走竹溜子。她的状体跟普通胆小女子见了恐怖事物之后吓得失了理智一样。虽然她有千年修为,可是在这一刻她只是一个胆小的姑娘。 竹溜子朝谢小姐的尸体那雪白的脖子咬去。 谢小姐的尸体扭了头惊恐地朝肩膀上看,却没有任何抵挡措施。 姥爹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右手搭在谢小姐的尸体的脖子上,并将竹溜子赶走。 “你的脖子被老鼠咬了一个洞。我现在用手压住它。如果我松开手的话,你的尸气就会泄露,皮囊有可能像过年放的爆竹一样爆裂。”姥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着谢小姐的尸体雪白细腻的脖子,如扶着一个易碎的瓷花瓶。 谢小姐的尸体顿时安静下来。 罗步斋看见这一幕的急转直下,还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呆在原地。 “老鼠走了?”谢小姐的尸体顾不上皮囊的好坏,先问竹溜子走了没有。 姥爹点点头,说:“走了。” “我的皮被它咬了个洞?”谢小姐的尸体问道。 “是的。”姥爹又点点头。 “这是我第一次让一个男人碰到我的身体。”谢小姐的尸体说话的语气也急转直下。 姥爹颤栗了一下,差点将手松掉。 “没想到你还这么害羞。”谢小姐的尸体低声说道。 “没想到你这么害怕老鼠。”姥爹回道。 “狗还咬吕洞宾呢。他是神仙,他还怕狗咬。我是寄生草,怕老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谢小姐的尸体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硬,丝毫没有受到刚才惊吓的影响。这也是她的本性,跟怕老鼠的本性一样。 姥爹不愿跟她犟嘴,淡然说道:“趁现在我离你近,你可以一口气喷出尸气,将我瞬间冻死。不过我临死前手一抽搐,你脖子上被老鼠咬的洞就会开裂。”姥爹想象着面前的美丽女人像花瓶一样破碎的情景。 谢小姐的尸体莞尔一笑,说道:“既然知道我的尸气能冻死你,为什么你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摁住我的伤口呢?” “因为你开始有了人性,不是一般的妖魔恶灵。你能为了谢家的人而感动,去学针线,隐瞒实力,甚至为了他们答应将自己嫁出去,做一个真正的女儿。这是一般人家的儿女都不一定可以做到的。”姥爹说道。 罗步斋终于回过神来,拼命地朝姥爹挤眉弄眼,示意姥爹突然放手,让谢小姐的尸体像炮仗一样爆裂,不要跟她废话。他都已经将双手护在脸侧了,怕待会儿飞溅的腐肉烂血沾到他的脸上。 可是姥爹对罗步斋视若无睹。 谢小姐的尸体听了姥爹的话,斜眼看了一下姥爹摁在脖子上的手臂,苦笑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别人。” 姥爹引用让她突然开悟的诗句说道:“武陵溪引入鬼门关,楚阳台驾到森罗殿。人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想明白了这个,就会生死看淡,得失平常,能留一善就留一善。” “我参悟了一千多年,没想到至今还没有你领悟得深。”谢小姐的尸体叹气道,“好吧,你说吧,你救下我除了因为我有了人的感情之外,还有什么?” 姥爹摇头道:“没有其他。我只是想帮助你完成心愿。你要杀掉我们,是希望他们女儿的真相永远不被他们知道。如果我让你爆裂,他们还是会知道真相,伤心欲绝。我希望你继续做他们的女儿,继续做你的刺绣,但以后不要再害别人。” “这本来就是我想做的。只是有些人好奇心太重,有意无意之间发现我的秘密,我不得已让他们命丧迷失桥而已。” 姥爹道:“你可以用其他的方法使得他们三缄其口。” “用什么方法?”谢小姐的尸体问道。 姥爹说道:“我有一个朋友会一种符咒,叫做三缄其口符,也叫哑口符。符上有十六个字,‘危行言逊,祸免生肘;金人示诫,三缄其口。’这种符可以让知道真相的人无法说出他们知道的事情。如果你答应我不再作恶,我可以去朋友那里帮你求得这种符咒。” 谢小姐的尸体说道:“我也不想害人。作恶越多,雷劫越难渡过。如果你能帮我弄到这种符咒,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我身上的伤口已经形成,只要你的手松开,我就会失去寄托。你总不能一直将手放在我的脖子上吧?” 罗步斋立即劝道:“就是,就是。她迟早要死的,你给她再多慈善也没有用了。”他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姥爹松手。他不敢直接说出来,怕引起谢小姐的尸体愤怒,一口尸气朝他喷过来。 姥爹另一只手制止罗步斋走近,对谢小姐的尸体说道:“只要你答应我不再作恶,我便有办法救你。” “我当然可以答应你。”谢小姐的尸体说道。 “光说是没有用的。我们要签字画押。”姥爹转头对罗步斋说道,“罗先生,去取纸笔来,我要跟她签下协议。” 屋里就有笔墨。罗步斋将纸摆好,将墨研好,用笔尖舔了舔墨水,然后问道:“马少爷,笔墨备好了。”他不知道姥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姥爹认认真真的态度,便暂且放下疑虑,专心配合姥爹。 罗步斋怕房间太暗,又点上了煤油灯。屋里顿时亮了一些。那时候洋人的电灯已经被引入,慈禧太后寝宫仪鸾殿用上了京师的第一盏电灯,随后其他地方也有了电灯的影子。但民间用电还没有出现。 由于尸气的压制,煤油灯的灯火只有绿豆大小,好像随时会熄灭。灯芯上结的灯花非常多,罗步斋要不停地用一根小铁丝将灯花拨落。 灯花并不是花。灯芯烧过后,灰烬仍旧在灯芯上,红热状态下的灰烬在火焰中如同花朵,遂名灯花。 姥爹在世时,我还常看到灯花。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用上了电灯,但姥爹仍然要用煤油灯,灯花就如夜间绽放的花朵一般,在灯芯上出现。灯花虽好看,但影响灯火。于是,躺在老竹椅上的姥爹常常交给我一根小铁丝,叫我将灯芯上的灯火小心拨落。 一次风雨交加的夜晚,姥爹看着我拨灯花,忽然念出一首诗来:“造化管不得,要开时便开。洗天风雨夜,春色满银台。” 我问秀才姥爹:“姥爹,你念的什么呀?” 灯火闪烁下的姥爹用沧桑的声音回答道:“这造化是管不得的呀,你看外面的风雨把所有的花摧残了,但是这灯芯上还开了花呢。你有再大的能力,也不能管住世间造化。可惜你现在太小,说了你也不懂。专心拨灯花吧。屋里又暗了……” 我急忙专心去拨灯花。拨灯花是有技巧的,拨得太重,会将灯火拨灭,只能轻轻地将它挑落。挑落的灯花从灯台上落到桌面,由通红变成暗红,最后变成漆黑,一如春花从绽放到凋落。 罗步斋挑落几个灯花之后,便提起笔,将姥爹口述的内容写在了纸上。那是姥爹和谢小姐的尸体之间的协约书。 协约书写好之后,姥爹叫罗步斋用毛笔将墨汁涂抹在谢小姐的尸体的大拇指上。 “没有红印,你就按个黑印吧。”姥爹说道。 谢小姐的尸体便在协约书上摁下了一个黑色的指印。 姥爹一手继续护着谢小姐的尸体的脖子,一手提起那张纸来看,见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叫罗步斋将那盏煤油灯提过来。 罗步斋以为姥爹看不清,立即将煤油灯提了过来。 姥爹将协议书的一角对准煤油灯的灯火。 罗步斋大吃一惊,急忙将煤油灯移开,不理解地问道:“马少爷,你傻了吗?刚才叫我写了这些字,让她按了手印为证,干吗又要烧掉它?” 谢小姐的尸体也有些吃惊。 姥爹扬起协议书,说道:“我知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协议。但是这种东西存在哪里都不安全,她神通广大,无论我放在哪里她都可以偷回去,然后反悔。如果我现在烧掉它,那么她永远都无法收回协议了。” 谢小姐的尸体看了姥爹一眼,没有质疑,只有钦佩。 罗步斋将煤油灯移回来,将协议书的一角点燃。 第四十八章 寄生鬼11 煤油灯的火焰如同一条贪婪的舌头,不停地舔舐那张按了手印的协议书,很快将协议书舔舐得干干净净。 看着协议书的灰烬落在地上,谢小姐的尸体问道:“现在你可以松开我脖子上的手了吧?” 姥爹点点头,将手松开。 罗步斋惊慌道:“可别啊!她会魂飞魄散的!”之前他力劝姥爹让她爆裂,现在既然已经签订协议,他的态度也有转变。 姥爹退回到罗步斋身边。 谢小姐的尸体安然无恙,脖子上老鼠咬的洞不见了。那雪白的脖颈就如冬季落下的第一场雪,没有一个足印,连片落叶都没有。 罗步斋惊讶地看着谢小姐的尸体,臆想中的血肉横飞臭气弥漫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侧头问姥爹:“你会修复皮肤吗?” 姥爹笑了笑,不作回答。 罗步斋对谢小姐的尸体放下心来,可又对姥爹婚事忧虑起来,拧眉问谢小姐的尸体和姥爹道:“你们的协议倒是签订了,但是眼下你们的婚事怎么办?” “照办。”姥爹简短地回答。 “不。”谢小姐的尸体立即抢言道,“我之前答应父母要出嫁,是不想让他们怀疑我的身份。我原想的是嫁出去之后,在洞房交合的时候用体内的尸气侵袭对方,让他落下病根。日后渐渐输出更多尸气,让我的男人的病日渐加深。最后让他病亡。这样的话,我就能成为寡妇,安安心心地继续我的修炼,保护我的魂魄,不让其他人发现。马秀才,难道你想尸气染身,得病而亡吗?” 姥爹沉默不语。父亲已经失去了一个中榜后不幸去世的大儿子,倘若小儿子又新婚后病亡,这打击也太大了。这都是大喜后大悲,父亲肯定扛不住。可眼下刚刚跟谢小姐的尸体签下协议,如果丢下她不管,那也太不仁义了。 谢小姐的尸体看着姥爹,笑道:“你是仁义之人,我不能对你做不仁义之事。更何况刚刚我们签下了协议,我答应不再作恶,我不能害了你。这婚约就取消吧。你明天跟我父亲说婚约取消,就说看不上我。” 罗步斋在旁点头道:“看来只能这样了。” 姥爹摇头道:“不行。如果说我看不上你,会坏你的名声。女人的名声很重要,即使你不看重这一点,你父母也会看重。不如这样吧,你对你父亲说对我不满意。恰好今天我去你房间的时候被你父亲看到,所以你说这样的话合情合理,你父亲也会理解。” 谢小姐的尸体说道:“这样会坏了你的名声。” 姥爹微笑道:“不碍事。” 罗步斋见他们俩让来让去,感叹道:“哎,要是你不是寄生草寄生在尸体之上的话,这桩婚事是再好不过的了。你们俩现在就互相谦让,要是真喜结连理,那还了得!” 屋内的尸气突然没有那么粘稠,煤油灯的火焰跳动起来。 当天晚上,他们三人约定统一口径,第二天取消婚约。 商量好之后,谢小姐的尸体要回闺房去。 姥爹说:“不要着急。听你说躲避雷劫非常艰难,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躲避雷劫的好方法。” 罗步斋和谢小姐的尸体都非常惊讶。 “马少爷,你从未体验过其他生灵修炼成人的过程,你怎么会知道躲避雷劫的办法?”罗步斋问道。 谢小姐的尸体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也有同样的疑问。 姥爹卖关子道:“不过暂时不能告诉你,等到我看见你确实不再害人,我再将这种窍门告诉你。” “好吧。”谢小姐的尸体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非常相信地回答姥爹。 谢小姐的尸体起身来,朝门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姥爹突然问道:“冒昧地问一下,你在寄生到谢小姐的尸体之前,可曾取过名字?” 谢小姐的尸体摇摇头。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谢小姐的尸体点点头。 “行路望云情更切,不因小米故多添。你就叫小米好了。”姥爹说道。 谢小姐的尸体笑了笑,吟出这首诗来:“我生正坐山水癖,展卷见山如蜜甜。古树含烟黑个个,远山落日见尖尖。险绝岂惟游子虑,清幽足慰老夫潜。行路望云情更切,不因小米故多添。这是一首好诗。我在开悟之后,常常坐在树枝上欣赏山水美景,江山如画。谢小米,我喜欢这个名字。”说完,她飘然离去。 姥爹和罗步斋两人回到屋里。 罗步斋盯着跳跃的灯火看了一会儿,突然拉住姥爹说道:“待字闺中,不是让丈夫取了名字就出嫁的吗?你刚才给她取了谢小米的名字,可是明天要取消婚约,这……” 姥爹也愣了一下,说道:“对哦。我忘记不能给她取名字了!” “不过,她既然答应了,是不是说明她心有所属……”罗步斋眼神怪怪地看着姥爹。 姥爹忙说道:“那我明天跟她说一说,叫她别用这个名字。” “算了吧。这次你取消婚约之后,我想她不会再嫁给其他人了。她既然答应用你取的名字,估计也是这个打算。”罗步斋浑身一松,躺倒在床。“今晚的情况真是万千变化。我们以为可以拿下她,没想到我们自己差点被她杀死。在我以为我就要死了的时候,你又将局势逆转。我现在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了。” 罗步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听了罗步斋说感觉自己已经死过一次,姥爹忍不住笑了起来。 罗步斋扭头道:“你笑什么?我刚才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姥爹笑了好一阵,说道:“没什么,我也觉得今晚非常惊险。幸亏你的竹溜子听到我模仿老鼠的声音及时出现,不然我们真的完了。它去哪里了?我们还得感谢它的救命之恩呢。” 罗步斋指了指房梁,说道:“它已经在房梁上等候多时了,等你抽烟。它的烟瘾比你还要大。” 姥爹看了房梁一眼,果然竹溜子趴在房梁上,两颗眼珠子贼亮。姥爹拿出烟具,开始抽烟。他一边抽烟一边说道:“罗先生,你知道谢小姐为何能从一棵寄生草修炼成功吗?” 罗步斋说:“因为那首有禅意的诗?” 姥爹摇摇头,将烟点燃,吸了一口,然后说道:“非也。诗只是字和标点。其他生灵只有体会了高深的情绪,才能修炼成功。这情绪或许是悲怜万物,或许是睥睨众生,或许是万事皆空。小的生灵体会大的情绪,就有了佛性。有了佛性,就有了灵智。” 房梁上的竹溜子在烟熏雾缭中畅快吞吐。 罗步斋不以为然道:“那你倒是说说看,这竹溜子在你的烟雾中体会了什么样的情绪?这情绪是否有益于它的修行?” 姥爹笑道:“那你只有问它才能知道了。” 罗步斋毫无睡意,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住又问姥爹:“你在萝卜寨的时候教了我捉鸡的窍门,我就知道你还有很多其他的小窍门。刚才你是怎么让谢小米的脖子这么快恢复的?还有,你真的知道躲避雷劫的方法吗?如果你将躲避雷劫的方法泄露出去,那世间多少渴望修炼成功的精灵鬼怪会按照这种方法达到修炼成人的境界?这恐怕会引起六道的混乱吧?” 姥爹哈哈大笑,说道:“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的被认为是假的,假的被认为是真的。就算我说一句真话,在如此多的假话中,谁知道我这句话是真?就算我说一句假话,在如此多人云亦云的世界里,也有人当做是真的。所以,话不在我说的是真是假,在于听话的人信或不信。” 姥爹抽了一口烟,继续道:“谢小姐身上有没有伤口,也不在于是不是真有,而在于她是不是相信真有。躲避雷劫方法也不在于真有,而在于她是否真信。信之则有,不信全无。” 罗步斋看着姥爹吐出的烟雾,觉得姥爹的话比这些烟雾还要虚无缥缈。可是虽然虚无缥缈,却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眼前。罗步斋伸手去抓丝丝缕缕的烟雾,烟雾轻易避开他的手掌指缝,让他抓了个空。 后来听外公讲述这段往事的时候,我问外公,谢小米的脖子上当时是不是有伤口。外公也说不知道。我又问外公,姥爹是不是真的知道躲避雷劫的方法。令我意外的是,外公说真有这种方法,姥爹不但知道,还将这种方法说给外公听了。 我欣喜若狂,忙问外公如何可以躲避雷劫。 我以为外公会以不适宜随便说出来而拒绝回答我。 没想到外公爽快地告诉了我。 外公带着我走到鸡笼旁边。鸡笼上面有一个破箩筐,箩筐的上一半被外公锯掉,箩筐底铺了一层稻草。一只母鸡坐在十多个鸡蛋上,安心地孵鸡蛋。母鸡见我和外公走近,不惊不慌,歪了脑袋看着我们。 外公指着那只母鸡,说道:“躲避雷劫的诀窍就在这里。” 我对着那只母鸡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它在孵小鸡呀,现在没有打雷,它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动作。”我对外公说道。 外公说:“你再想想。” 第四十九章 寄生鬼12 外公有时候把我想得太聪明,常常说出一句他原来读私塾时学到的句子来考我。当我答不出来的时候,他就说:“不可能啊,这你都不知道吗?你都大学生了,在原来是太学生,都能熟读易经了。这都不知道?”我说我确实不知道。外公便说现在的老师都太无用,连基本的国学知识都没有教给学生。 我知道我盯着一只孵蛋的母鸡想不出躲避雷劫的方法,但是为了让外公以为我确实慎重考虑过,假装对着那只母鸡想了半天,然后对外公说我没有想到。 外公说道,母鸡孵蛋是要避开雷电影响的。母鸡选择孵蛋的位置和方向都是有讲究的,不但要避开雷击的位置,还要避开雷声震动影响到蛋壳内的小鸡形成。如果修炼的精怪想避开雷劫,只要呆在母鸡孵蛋的地方即可。 姥爹跟谢小米签订协约之后的第二天先去中药店买了一些中药,中药一包一包装着,每包里面有桑枝一钱半、艾叶一钱半、雄黄五厘、朱砂五厘。药是按照去除尸气的方法配的。煮好中药之后,姥爹假装说这是从四川带来的特殊凉茶,让谢家人和自己带来的人喝。 那天晚上谢小米在姥爹的房间闹出不小的动静,可是谢家大院里没有一个人来姥爹的房间一探究竟。因此,姥爹知道谢小米用尸气将住在谢家的人迷住了,怎么吵闹都不会醒过来。 第二天中午,姥爹假装去谢家父亲那里询问接下来怎么办。谢家父亲脸色已经变了,一口咬定这桩婚事不能成。那是谢小米按照约定先给谢家父亲打了退堂鼓。 姥爹也不多做挽留,将头一天挑来的彩礼原模原样挑回去。 婚约虽然取消了,但从此之后姥爹和谢小米的交往越来越频繁,他们成为了难得的知己。谢小米常常偷偷溜出来跟姥爹吟诗作对,讨论古诗。谢小米非常喜欢古诗,而姥爹非常熟悉古诗,所以他们有共同语言。 几年之后,谢小姐的尸体由于长期的腐化而日益难以维持原状,姥爹劝谢小米放弃谢小姐的尸体皮囊,重新投胎转世,以获得新的有生命的皮囊。那时候谢小米已经有能力夺取别人的身体,但是她听了姥爹的话去投胎。姥爹以为这是帮助她,没想到她在投胎转世的过程中出了意外。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姥爹从迷失桥回来,带回来了婚约取消的消息。姥爹的父亲非常生气。姥爹好言相劝,叫父亲不要着急。 姥爹回到画眉村几个月后,觉得日子过得非常无聊。由于清廷已经濒临崩溃,新军阀蠢蠢欲动,洋人不断骚扰,外面世事多变,姥爹没了继续游历的心思。在画眉村这块地方,有父亲的照顾,自己衣食无忧,不用劳作,每天除了读读书写写字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于是,姥爹开始给人算命看相,预测凶吉,借此打发漫长而没有尽头的时光。只要有人来问,他就帮看,也不收钱。开始来问的人多是看看热闹图个新鲜,可是发现姥爹每言必中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来找姥爹。姥爹在玄术方面的名气渐渐超过了之前读圣贤书的名气。 罗步斋平时帮粮官算账,闲时便来姥爹这里跟他讨论玄黄之术。 有时候,邻居歪道士也来凑凑热闹。 除了心头挂念父亲的健康之外,姥爹在那几年算是日子过得非常舒坦的。 姥爹的名声响起来之后,来找他的人就千奇百怪了,事情也常常匪夷所思。 一日,一个老婆婆跑来找姥爹,说她儿媳的奶被人偷了。 当时谢小米刚好在姥爹这里,她跟家里说出外拜佛,却来了画眉村。她听那个老婆婆说儿媳的奶被人偷了的时候,羞得满脸通红。 那天罗步斋也在,他站起来扶着那位火烧眉毛一般着急的老婆婆坐下,问道:“老大娘,你儿媳的奶在她身上,怎么会被别人偷了呢?” 老婆婆摆手道:“我说的不是那个奶,是喂孩子的奶!前几天她的奶还很充足,昨天突然说没就没了,饿得我的孙儿哇哇地哭。” 罗步斋问道:“你没有问问你孙儿他爸偷没偷?”他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让一旁的谢小米听见,让她难堪。 老婆婆道:“我儿子在外面做木匠,没在家呢。” 谢小米受不了他们的对话,插话道:“老大娘,这马秀才又不是赤脚医生,怎么能解决你儿媳喂孩子的事情?” 老婆婆听谢小米这么说,尴尬地笑着说道:“我这不是病急乱投医吗。刚满月的孙儿饿得可怜,我心里慌啊。听人家说马秀才什么事情都能算出缘由,所以急急忙忙先跑到这里来询问。” 老婆婆说完便要走。 姥爹却喊住她,问道:“您说说看,您的儿媳是怎么突然之间没了奶的?虽然我不是赤脚医生,但说不定能帮上您呢。” “真的吗?”老婆婆偷觑了屋里那个漂亮的姑娘一眼,害怕她又说出什么驱赶的话来。 姥爹知道老婆婆的心思,说道:“您是来问我的,别人说的话不算数。” 谢小米撇撇嘴。 老婆婆又坐下,将她儿媳的事情一一说来。 原来老婆婆的儿媳生了孩子才一个多月,孩子出生之后,儿媳的奶非常充足,不像有的新生妇女一样为没有奶而着急。用老婆婆的话来说,她儿媳胸前那对东西就是孩子从那边带来的饭,孩子的衣禄好,不会饿着。有些孩子没从那边带饭来,所以到了这边没有奶可以喝,把自己饿得皮黄精瘦。 谢小米在旁低声笑道:“孩子有奶没奶喝,倒是要看孩子自己是不是从那边带了饭食来,不说为娘的有没有奶。我是第一次听说。” 老婆婆见她跟姥爹关系不一般,不敢反驳她,继续说自己的话:“我看是哪个自己家孩子没奶喝的人嫉妒我的孙儿,把我儿媳的奶偷走了。不然我儿媳不会突然没有奶了。前天她还说涨得疼,孙儿喝都喝不完,昨天早上起来就一滴都挤不出来了。马秀才,你说事情是不是很怪呢?” 姥爹想了想,说道:“您能带我去您家里看一看吗?” 老婆婆求之不得,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就是去请赤脚医生,医生还得看看人的脸,摸摸人的脉不是?” 谢小米惊讶道:“马秀才,你还真要去啊?” 姥爹点点头。 于是,姥爹,罗步斋,谢小米三人跟着老婆婆去了她家。老婆婆不是画眉村的人,但是家离画眉村不远。她那个村子与画眉村就隔一条老河,过了老河水,往右一拐,走两三里路就到了。 进了老婆婆的家之后,姥爹在房间里看了看,又问老婆婆的儿媳一些事情。她儿媳自己也觉得奇怪。姥爹便问前天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她儿媳说前天见过几个人,没做什么事,因为刚出月,她还不能做什么事。 谢小米凑过来问道:“马秀才,看出什么端倪没有?要不要解开衣服检查一下她的……咳……咳……” 姥爹懒得搭理她。 罗步斋跟着姥爹走来走去,揣摩姥爹的心思。跟着姥爹的日子里,罗步斋学到了不少东西,只不过姥爹超出他太多,让他无用武之地。 “怎么样?怎么样?想出来没有?”谢小米着急地问道。她并不因为姥爹不搭理她而热情减退半分。 姥爹朝那个才满月的小孩子努努嘴,然后对谢小米说道:“我倒是想出怎么解救你了。你的尸体皮囊早晚会腐败严重,控制不了。我想到那时候你可以重新投胎,这样你就有了属于你自己的身体。” 谢小米毫不在意道:“还远着呢。现在我活得挺好,不用想那么远。” 姥爹走到床边的桌子旁,蹲下来看了看地面的情况,又用手指头蹭了蹭地面,然后问老婆婆和她儿媳:“你们是不是用其他的东西装过奶?” 老婆婆和她儿媳不约而同地点头。 老婆婆说道:“有时候她涨得疼,就先挤出来一些放在杯子里。” 姥爹站起来看了看桌面的杯子,说道:“以后你们可得注意了,挤出来的奶不要随便放,要及时倒进茅厕里。” 姥爹指着桌面的杯子问道:“前天有除了你们两人之外的人动过装了奶的杯子吗?” 老婆婆和她儿媳都说没有。 “那有人找你儿媳要过奶吗?”姥爹问道。 罗步斋立即抢言道:“谁要这个东西啊?” 谢小米在旁撇嘴摇头,意思是姥爹问的事情有点不着边际。 老婆婆也说:“平时有的妇女有奶喂孩子,但也让孩子喝一点别的妇女的奶。这样孩子长大了身体会好一些。但是我儿媳刚出月,还没有人抱孩子来讨奶。”她说前面的话是给姥爹开脱,给姥爹在那两人面前留面子。 这次老婆婆的儿媳跟她说的不一样了。她儿媳眼睛一亮,说道:“还真有人找我要过。前天吴婆婆来我家里,说她的手被蜈蚣咬了,又肿又疼,找我要点奶涂抹在伤口上。她说这可以治疗蜈蚣咬的疼痛。” “吴婆婆?”姥爹问道。 第五十章 第十五房小妾1 老婆婆的儿媳点头道:“前天有好几个人来过我家里,但是你问谁要过我的奶,就只有她一个。” “她姓吴?”姥爹问道。 这一带的村庄都是以姓氏聚居的,每个村都共用一个姓,只有外来的媳妇不是本村的姓。姥爹知道老婆婆这个村姓吴,其他老婆婆应该叫做李婆婆王婆婆钱婆婆等。老婆婆的儿媳说那个老婆婆叫吴婆婆,自然有些奇怪。 老婆婆的儿媳知道姥爹询问的意思,回答道:“是啊,村里的老婆婆就她姓吴。她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所以姓吴。” 姥爹问道:“这么说来,她一直没有嫁人?” 老婆婆的儿媳才嫁到这个村里不久,于是在这个村里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婆婆出来回答姥爹的问题。老婆婆说道:“她不是没有嫁过人,听说她年轻的时候嫁给了一个大户人家。不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突然就回来了,再没有回过婆家,也没有找新的人家。” 姥爹点头道:“采掉你儿媳的奶的人就是吴婆婆。” “采掉我儿媳的奶?”老婆婆听不懂姥爹说的话。 姥爹解释道:“这是一种很少人知道的采奶邪术。有人采阴,有人采阳,也有人采奶。我刚才看了一下你家里的情况,可以猜测到前天吴婆婆采奶的情形。她见你们家儿媳常将奶挤到杯子里,可能想故意将杯子里的奶弄出来,弄到地上,然后用脚去踩。不过那天可能她发现故意将杯子打翻很容易引起你们的怀疑,便临死换了主意,借口说她的手被蜈蚣咬了,要你儿媳挤点奶给她擦手。在你儿媳好心挤点奶给她的时候,她有意将奶撒一点在地上,然后用脚出踩踏。” 老婆婆的儿媳立即两眼放光,激动道:“是的!是的!我给挤的时候,她将手一甩,把奶甩在了地上,然后抱歉地跟我说对不起,用脚去将地上的奶蹭干了。我以为她是怕把地上弄脏了才蹭的,所以没在意。” “所以我叫你们不要把奶放在外面,挤出来的要及时倒进茅厕,免得被人采了去。踩奶谐音采奶,如果一个哺乳期的女人被别人踩过奶,就会突然没了奶。别的没有奶的人踩了之后就会奶水充足。”姥爹说道。 罗步斋打断道:“吴婆婆是老人家吧?她还要采奶干什么?难道她还要喂小孩子不成?” 老婆婆用同样的疑问,说道:“是啊。吴婆婆年纪跟我差不多,没有儿也没有孙,孤家寡人一个,她采走我儿媳的奶干什么啊?” 姥爹说道:“没有奶的人采别人的奶来喂自己的孩子,这是采奶邪术最常见的目的。但是这个邪术对不喂养孩子的女人还有另一个作用。” 屋里其他几人看着姥爹。 “那就是保持青春。慈禧太后已经高龄,但是保持喝人奶,用人奶沐浴的习惯,她深谙保持青春之道。可惜她不知道民间还有一个更好的邪术,就是这采奶。采走人的奶,便是采走了别人的生命精元,补充自己。我想,这吴婆婆现在应该皮肤保持得很不错吧?看上去年纪远小于应该有的年纪?” 老婆婆用力地拍了一下巴掌道:“马秀才你真是未卜先知!我们村这个吴婆婆可是出了名的长得年轻啊!以前她年轻的时候就比别的女人要漂亮许多,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还是一直比别的女人看起来年轻许多。我们私底下都说她以前嫁了大户人家,自己存了不少钱买了人参天天吃呢。如此说来,她是采了别人的奶才保持容貌和青春的?” 姥爹摆手道:“虽然基本确定就是她了,但我们还是不要轻易下结论。你带我去会一会她,我亲眼见识了她再作打算。” 老婆婆道:“对对对。名声积攒起来难,破坏起来容易。不能随便就坏了人家的名声。走,我这就带你去见见她。” 于是,老婆婆领着他们三人又奔赴吴婆婆的家里。这个村庄依山而建,房屋从上往下一排一排,越走地势越低。吴婆婆的家就在这村庄的最后一排。到了吴婆婆的家前,姥爹就看出这吴婆婆不太简单。她家的青火砖砌到了跟窗户一样高,窗户以上才是泥砖。许多家庭殷实的人家也只在接地的三层砖才用青火砖,青火砖防潮防水,免得底层的泥砖被潮气湿气侵蚀,房屋不稳。 那时候只有做坟墓的时候才用青砖,并且这种青砖比做房子的青砖要窄很多薄很多,烧砖的时候容易烧透,成本较低。做房子用的青砖又大又厚,烧起来难烧透,成本非常高。因此,那时候除了特别有钱的人家,其他人家建房子只在最低的三层用青火砖,多了用不起。 外公说,姥爹原来住的马家老宅,全部用的青火砖,没有一块泥砖,大门前有四对三米多高的柱子,柱子下面垫着四块四四方方的石墩,石墩上下是平的,四周则雕刻花纹,花纹两面是平花,两面是浮雕,浮雕上的人物树木跟真人真树一样。 在外公十九岁,姥爹六十多岁的时候,姥爹一家从马家老宅搬了出来,住进了泥砖房。原来粮官的青火砖府邸被充公,变成了公家的办公地点。文革时期,马家老宅被当做压迫穷苦人民的象征,被村里村外的人打砸烧抢,尽数毁坏。外公那时候已经一穷二白,是贫下中农,所以不顾危险从马家老宅抢了两个垫石柱的石墩回来,依旧放在泥砖房的大门两侧。 我问外公,你抢这些东西回来,不会遭到别人的批斗吗? 外公笑道,批斗我?他们敢吗? 我问,烧掉姥爹的老宅子都敢,还不敢批斗你? 外公依旧笑道,他们当然不敢,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想烧掉我们的老宅子吗?才不是呢,他们是要把好东西都抢走,搬到自己家里去。你去村里问问,哪家有什么好东西不是从马家老宅里抢回去的?他们不敢,是因为他们也抢了。抢不走的,他们才烧掉。 我看着外公的笑,觉得笑里面有几分哭相。 姥爹的心态则比外公好多了。每次妈妈或者舅舅提及当年的事情时,姥爹就说,哎,那些东西你用也用不完,花也花不掉。良田万顷,日食不过三餐;广厦千栋,夜睡不过三尺。他们分了倒各有用处,这是好事。 姥爹虽然这么说,但搬出马家老宅的时候他自己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将一个血丝玉镯子带了出来,没有上报登记。那个血丝玉镯子后来成为了传家宝,先传给了外婆,后传给了舅妈。可惜后来舅舅和舅妈吵架的时候失手将它摔在地上,碎成了几段。 那两个雕花石墩没那么容易碎,但四周磕磕碰碰,有了许多小缺口。我小时候不懂爱惜,常捡来小石头在上面砸。曾有人出高价想买走它,但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外公也没有被高价动摇。我知道,那是外公对以往时光的一个念想,是多少钱财都买不走的。那个出高价的人是专门做文物古董收购生意的,在画眉村除了这对雕花石墩之外,他买走了所有他想获得的东西。其他人家将所有当年从马家老宅抢来的东西摆在那位精明的生意人面前,只要价格合适,没有不卖的。 只有外公不肯。 姥爹见了吴婆婆,吴婆婆果然皮肤还细腻得如少女一般。但她眼角的鱼尾纹和深陷的眼窝让她的细腻皮肤看起来有几分可怕。这是一种极不自然的不对等。她的头发乌黑发亮,但是明显稀少。这又增加了几分恐怖。 她穿得颜色鲜艳,花枝招展。这身衣服本身很精致漂亮,但穿在她身上就如穿着一身寿衣。 不过,她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她胸前仍然坚挺高耸,将那身衣服撑了起来。在她这个年纪,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罗步斋见了吴婆婆之后凑到谢小米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话,谢小米脸一红,对他啐了一口。 吴婆婆见老婆婆带着三个人来了她家,脸上掠过一丝惊恐之情,但立即换了笑脸请他们几人进屋喝茶,笑嘻嘻道:“哎呦,任婆婆今天怎么有空来我家里呀?还带了这几位面生的人是做什么呀?”她的说话声十七八岁的少女一样,让人听起来仿佛是捏着嗓子说的话,乍一听要起一层鸡皮疙瘩。 原来老婆婆姓任。 任婆婆刚要回答,姥爹怕她说漏嘴,急忙上前一步抢先说道:“哦,我是画眉村的人,以前常在外,很少出来走动,所以见着面生。实际上算不得生人。我在外学过一点玄黄之术,听说吴婆婆您对这些也有了解,所以委托任婆婆带我来见一见您,跟您讨学。” 吴婆婆很机警,看了看姥爹,微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看出来了,你是粮官的小儿子吧?你这五官和身材跟粮官像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可是你从哪里听说我会那些东西的?那是胡说八道。我一个老婆子,除了吃喝等死,什么都不会。恐怕你们要空跑一趟了。来,喝茶吧。” 第五十一章 第十五房小妾2 姥爹故意惊讶道:“不对呀,给我说这事的人不可能骗我,他说他也知道您这种术法。可是当时时间匆忙,他来不及给我说清楚,就说我们这里也有人会这个术法,叫我来找您讨学呢。” “他?”吴婆婆刚说出一个字又急忙捂住嘴。 “嗯。就是他。”姥爹根本不知道吴婆婆说的“他”到底是谁。可是吴婆婆既然会这种邪术,必定是从别人那里听来或者学来的,不可能平白无故就会了。她既然失口说出“他”来,姥爹便故意装作知道“他”是谁,还跟“他”见过面。这样虚晃一枪,吴婆婆便不知道姥爹的深浅,也不知道姥爹到底对她已经了解了多少,不好继续假装完全不懂。 吴婆婆恨恨骂道:“那个负心狼!吃了我的身子喝了我的奶,说好了不给外人说的,偏偏又给外人说了!世上的男人都是白眼狼转世!” 姥爹被她突然说出的这样一番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后脑勺。 谢小米却噗嗤一下笑了。 吴婆婆对姥爹说道:“画眉村的马秀才能掐会算,这里哪个人不知道?他跟你交换玄黄之术,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里人多,我不便多说。要是你一个人的话,我倒是可以跟你交流交流。” 姥爹知道她尤其忌讳任婆婆在场,于是叫任婆婆和谢小米还有罗步斋先回去。 他们三人走了之后,吴婆婆这才给姥爹说实话。 她说她确实会术法,但是只会一种,就是采奶之法。 开始她还隐隐藏藏,言辞闪烁。姥爹趁热打铁,几番询问,她才将自己如何学会这个术法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也许她早就想找个人说一说了,只是一直没有可以倾诉的对象。 她说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嫁到了三十里外的一个叫十步镇的大户人家做小妾,那大户人家的老爷已经八十高龄,正房夫人去世之后,前前后后纳了二十多房小妾。她去的时候是第十五房了。 她自小爱美,可是家里穷。她知道自己如果嫁给别人的话只能嫁个农家,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不说,这好看的面容便在田间地里浪费了。她常坐在村前的洗衣池塘顾影自怜,觉得自己要被浪费了。 后来她听说十步镇的一个有钱老爷要纳妾,她便怂恿家里主动去联系。她是有打算的,她打听过那个老头子已经八十岁了,自己十六岁嫁过去,过不了几年老头子升天,她便可以得到一笔财产,可以不用嫁给平常农家男人。八十岁的老头子估计行动都不便了,吃喝拉撒睡都要人照顾,床上那档子事情肯定早就不行了。因此,她还可以保住姑娘之身,另嫁人的时候还有机会寻着一个像样的男人。并且在有钱人家,有胭脂雪花膏可用,又应了她的爱美之心。 想来想去,她觉得这是一条可行之道,免得自己沦为黄脸婆。 可是嫁到那边之后,她在洞房之夜就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那八十岁的老头子跟她拜堂的时候都需要人扶着,可是扶上床之后立即变得生龙活虎,将她折磨得浑身散了架,丢了姑娘之身。 那八十岁的老头子也不含糊,折腾了她之后跟她说了实话。原来这老头子以前是道士,三十多岁的时候得了采阴补阳之术就下了山。这些年来,他就是靠这种折腾女人的方法来补充自己的精元的,所以八十岁了做别的不行,但是这件事还得心应手,甚至引以为傲。 他知道肯嫁过来当小妾的女人大多以为他不行了,等着他死了分财产,他说他也不亏待她们。如果他驾鹤仙去,就把财产都分给她们。反正他到现在也没有一子一女。 吴婆婆年轻时候不懂采阴术,便信了他的话。 她说自从那晚之后,这老头子一天晚上也不放过她,哪怕身体不便,老头子也不依不饶,将她折磨得如同身在地狱。 吴婆婆虽然用上了胭脂雪花膏,可是对着镜子发现自己形容日渐枯槁,之前自己是树头的花朵,现在好像是被人折下了树枝的花朵,迅速发皱枯萎。 她知道自己是第十五房,可是每次逢年过节大家庭一起吃饭的时候发现桌上的女眷并不多。她从下人那里打听到,原来这里不只是正房太太英年早逝,二房三房四房到八房都英年早逝。吴婆婆听了吓了一跳,知道其中必定有鬼。 日子稍久,吴婆婆认识了九房的小妾。平日里老头子不让偏房里的小妾互相走动的。 九房的小妾也才三十岁,却长得像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脸上皱纹多得像石子惊了水面的波纹,像揉皱了的纸,像癞皮狗。不但皱纹多,黄斑也多,斑斑点点的像喝鸡汤的时候汤水溅了一脸。不但黄斑多,走路还佝偻着身子,活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不但佝偻着身子,身前那两团已经成了两袋,晃晃悠悠地吊在胸前,几乎垂到了肚脐眼上面。 见了九房的小妾之后,她便花了心思去认识十房的小妾,结果发现十房的小妾比九房的好不到哪里去。 再找十一房十二房十三房十四房的姐妹,情况大同小异,在后面来的人表现没那么明显而已。 吴婆婆心慌神乱,从此看见老头子爬上床就像见了牛头马面提着镣铐来收魂一般害怕。 这老头子给女人的零花钱还是特别多的,还叫女人寄些钱给娘家贴补家用。 吴婆婆把钱留了下来贿赂老头子身边的佣人,想弄清楚老头子到底在干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吴婆婆终于打通了老头子身边最亲近的一个人。那人表面名为老头子的佣人,实际上是老头子下山之前收的徒弟。这徒弟尖嘴猴腮,一看就跟老头子一样不是什么好人。他的真名吴婆婆不知道,只常听见老头子叫他“司徒子”,像是姓名,又像是道号。 司徒子告诉吴婆婆,这么多姨太太都是老头子修炼的一道药材。 吴婆婆吓得脸变了色,忙问,我们是人,怎么就变成了一道药材呢? 司徒子说,这是老头子采阴术用的药材,你没见前面来的姨太太们不是死就是老吗?你没见老头子娶了这么多姨太太还是没有一子一女吗?因为他会绝密的采阴术,他跟你们交合的时候,从不泄露精元。 吴婆婆想了想,说道,那倒是,我当时还以为他是上了年纪,没这个功能了,所以没觉得奇怪。 司徒子坏笑道,这就错了吧,你别看他现在病怏怏的样子,以为他是上了年纪身体不行了,你不知道,他娶第一房姨太太的时候就装作这个样子,让第一房的姨太太都没有起疑心。他可贼精了!我长期在他身边,所以知道这些底细。第一房姨太太看他那个样子,就认为他活不长,以为很快就可以得到他的财产才嫁过来的。 司徒子一边说一边解开吴婆婆的衣扣,如果吴婆婆伸手去挡,司徒子的话就会停下来。吴婆婆为了弄清缘由,只好把自己当做粽子一样被他剥开了粽叶,将粽叶里面的米和肉给司徒子吃了个精光。 从那之后,司徒子常常趁着老头子刚走就偷偷溜到吴婆婆房间里来,要将吴婆婆再折腾一番。吴婆婆只好忍受,不敢声张。 吴婆婆发现司徒子不能像老头子那样不泄露精元,便问,你跟了你师父这么多年,难道没有学会他的本领? 司徒子骂骂咧咧道,他就是一个人精!知道将这本领告诉了我,我就会离他而去,所以一直不肯将全部的诀窍告诉我,每年只教我一句无关痛痒的口诀,叫我自己琢磨。不过他说他临死之前肯定会将所有本领传给我。可是他用这种本领延年益寿,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死? 吴婆婆不想继续被老头子当做药材,便向司徒子寻求解救之法。 司徒子却道,解救之法自然是有的,要是你一直待我好,我以后就会告诉你。 于是,吴婆婆极尽所能地讨好他,钱和身子都给他用。 说到这里,吴婆婆又大骂司徒子是白眼狼。姥爹这才知道先前吴婆婆说的那个“他”就是司徒子。 吴婆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消瘦,不断地催促司徒子尽早告诉她解救之法。 司徒子被她烦得不行,便在一次老头子刚刚离开之后来到屋里,又将吴婆婆折腾一番之后才将解救之法说了一些。 司徒子说,男人利用女人做药材,女人也可以利用男人做药材。前者叫做采阴,后者叫做采阳。男人能延年益寿,保持体力。女人则可养颜美容,保持青春。 吴婆婆惊喜不已,忙问如何能采阳。 司徒子却说,我不能教你采阳,不然老头子会发现我们私通之事,将我赶走的。另外你会了这种本领,我就成了你的药材了。 吴婆婆生气道,你这白眼狼!你说过我待你好,你以后就会告诉我的。现在我什么都给你了,你知道解救之法却不告诉我?你若这样,别怪我无情。我把你我的事情捅出去,看你还怎么跟着老头子学本领,怎么从他的日常开销里揩油钱! 第五十二章 第十五房小妾3 司徒子告饶,说虽然不能告诉她采阳之术,却还有一个另辟蹊径的办法。这个办法只有女人能用,并且只能用在女人身上。 吴婆婆欢喜不已,给司徒子捶背揉肩,搓手捏腿。 司徒子将采奶邪术传授给了吴婆婆,并不无懊恼地说,跟着老头子混了半辈子,要学的没学会,不该学的却学会了。这种邪术只适合女人对女人使用,男人用不了。 吴婆婆不相信这种邪术了,问司徒子道,既然男人用不了,那你没有验证过,你怎么知道这种邪术可以用呢? 司徒子怎么解释都没有用,于是偷偷跟吴婆婆决定先找个人来试一试。 老头子的姨太太们没有一个生儿育女的,自然没有奶,没办法试验。吴婆婆和司徒子便盯上了邻居家的新媳妇。那个新媳妇胸前波涛汹涌,刚生孩子一个多月,常常有人没人的时候将衣服往上一撩,给孩子喂奶。那个新媳妇喜欢打麻将,常在牌桌上听到孩子一哭,便叫人把孩子抱过来,一边摸二五八万一边喂孩子。 一次,吴婆婆约了那个新媳妇打麻将。麻将桌上有四个人,吴婆婆,新媳妇,司徒子还有另外一个人。 麻将打了两圈,吴婆婆假装说手疼,头天晚上有蜈蚣在手上爬了。她说本以为没什么事,没想到搓了两圈麻将手却开始疼了,推说今天不能打牌了。 新媳妇抱着刚刚睡熟的孩子,正是打牌的好时机,见吴婆婆这么说,有些不高兴。 司徒子咳了一声,说道,我听说被蜈蚣爬了只要擦一点奶就能好。 那正犯牌瘾的新媳妇立即说道,来,我这里刚好涨得疼,挤一点给你擦一擦,要是管用我们就继续打牌。 吴婆婆假装推脱。那时候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推脱起来还有几分真意。 新媳妇道,你我都是女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新媳妇拉着吴婆婆到了里屋,给她挤了一些。 吴婆婆擦手的时候故意将几滴撒在地上,趁新媳妇不注意的时候用脚去踩。新媳妇毫无防备,哪里知道这些。 按照司徒子说的做完之后,吴婆婆跟着新媳妇回到了牌桌上,心不在焉地打了一下午麻将,输了一点小钱。 麻将散场之后,吴婆婆就一直魂不守家,吃饭没胃口,睡觉没睡意,泡茶还打碎了几个茶杯。事情还没有眉目,她就从心里觉得对不起那个新媳妇,对不起新媳妇怀里的出月婴儿。当晚老头子来折腾她的时候骂她像一具活尸体,一动也不会动。 吴婆婆本来就心神不宁,被老头子这么一骂,忍不住说道:“老爷子,我都快被你蹂躏死了。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像是被晒成人肉干了!你这样折磨我,我迟早要像大房二房三房那样死掉的。” 老头子听她提到以前娶来的女人,浑身一哆嗦,从她的身上翻了下来,狐疑道:“你是不是听到别人嚼舌头了?” 吴婆婆不敢说司徒子告诉了她真相,叹气道:“老爷子,你看看现在的我,想想刚来这里的我,是不是差别很大?别人都能看出来,天天对着镜子梳妆的我不会发觉吗?” 老头子心虚地笑了笑,说道:“是不是没吃好?” “这里的伙食比我家里的好多了。” “是不是没睡好?” “这里的被子是绸缎的,比我家里的舒服多了。” 老头子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年轻力壮,让你守活寡了?” 吴婆婆说道:“你比年轻的男人还要厉害。” 老头子趁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比年轻男人还要厉害?” 吴婆婆一惊,心想纸包不住火,莫非老头子知道我跟司徒子的事情了?她忙说道:“今天我跟隔壁的新媳妇打麻将,她说她男人没有用,她身上还没热,她男人就完事了。我热了又冷,冷了又热,老爷子你还没完事。当然老爷子比年轻的男人还要厉害!” 老头子听了吴婆婆的赞扬,高兴得满脸堆起皱纹,一个水牛滚泥,又翻到了吴婆婆的身上,继续忙活起来。 第二天早上,老头子起床后由两个下人扶着走了。 吴婆婆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云。吴婆婆的房间朝着东方,能看见日出。那天早晨的朝云火红一片,像少女羞红的脸,像烧红的木炭,像精美的湘绣绸缎,非常好看。窗户的右前方有一座山,山上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樟树。樟树面朝东方的树枝长得茂盛粗壮,背向东方的树枝长得稀疏弱小。从吴婆婆这个角度看去,那些樟树似乎都有了灵智,有了动作,有了手脚,樟树们都将手努力伸向太阳,以求多讨得一份阳光。 太阳将出未出,被风吹动的樟树仿佛要朝那片火红的云跑过去。 吴婆婆心想,世间万物都以阳光为食,植物自不用说,老虎虽然吃肉,但被老虎吃的动物最终还是要吃草叶树木,它们从草叶树木身上获取阳光,所以老虎也是从其他动物身上以阳光为食。人吃肉也吃素,也是间接以阳光为食。 如此想来,我从新媳妇身上获取青春,其实获取的是阳光,像老虎吃肉,像羊吃草,像草吸收阳光一样。我不能直接从以阳光为食,所以只能从别的地方获取它。这是人之常情,这是可以原谅的。吴婆婆想着想着,就觉得没那么对不起隔壁的新媳妇了,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了。 姥爹听吴婆婆说到这里,一阵心慌,原来关于吸食阳光的事情还有吴婆婆这样的人考虑过,只是没有去尝试而已。除了吴婆婆外,不知还有多少人想到过,又有多少人会去试一试。 吴婆婆说,也许所有的术法不只是要知道其中的步骤,还要与之协同的心境。 她在看窗外的朝云变化时,忽然感觉胸口一阵热气回旋,像是两个木炭手暖炉在胸口绕圈移动。她忍不住将双手移到胸口,握住那两团,紧张得不得了,好像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一般。 热气越来越强,吴婆婆感觉到了炽热的疼痛。 幸亏这种炽热转瞬即逝,热气散开来,不再回旋。她的整个身体都有了热气,仿佛发烧一般。她感到口干舌燥。 她起来喝了一杯隔夜茶。 茶隔夜后据说有毒,喝了对身体不好。可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喝了茶之后,她稍微舒服了一些。 由于昨晚被老头子折腾,她现在还浑身骨头疼,于是又躺回到床上。 一躺下来,那种热气又回来了。 她心想,这应该是司徒子传授的邪术起作用了,就像吃了有疗效的药也会身体出现反应一样。她不敢再去喝茶,据说茶水是会抵消药效的,她怕自己毁了刚起作用的邪术。她躺在床上,仔细体味身体的异样变化。 她感觉自己像一条不小心跃上了岸的鱼一样渴望水。她努力压制喝水的欲望。 她看向窗外那片云,心想那片云此时被还没有出山的太阳炙烤,是不是也有跟她一样干渴难耐的感受。 那是一种孕育的忍耐,是一种新生的忍耐。 不一会儿,远处的太阳露出了一个弧。朝云蒸融消散,樟树安静下来,默默地享受阳光照耀。 吴婆婆难受的感觉也消散,口不再干,舌不再燥。但那股热气还在。 这时,司徒子贼头贼脑地钻了进来,哧溜一下如老鼠般钻进了吴婆婆的被窝。他猴急地压在了吴婆婆身上,手从衣服下面伸了进去。 “哎呀,你的身体怎么这么热?是不是生病了?”司徒子惊讶道。这邪术虽然是他传授给吴婆婆的,但他是男人,从来没有亲身实践过,所以见吴婆婆浑身滚烫,还以为她生病了。他虽然惊讶,但手没有停止在她身上探索。 吴婆婆撇嘴道:“我生病了你还折磨我?”身上虽热,但心里一冷。老头子把她当做药材来采,自然是不可能怜惜她的。因此,她期待从司徒子身上体会到被人爱惜的感觉。 司徒子嘿嘿坏笑道:“我还从来没有跟滚烫的女人做过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吴婆婆叹了一口气,任由他像小猪拱食槽一样饥不可耐地在身上啃食。 送走司徒子之后,吴婆婆浑身的热气才渐渐消散,唯独胸前两团热气还在。 吴婆婆懒洋洋地梳妆,然后做贼心虚却又想一窥究竟地来到了隔壁的新媳妇家,她提了一点吃的零食,借口去看新媳妇和她的孩子。 还没进新媳妇的家,她就听到里面小孩哭得一声比一声大。进屋之后,她看见新媳妇愁眉苦脸地坐在小孩的摇篮旁边。摇篮是竹筐一样的东西,竹筐下面接了四个木头脚,木头脚下面接了两个弧形如弓的曲条。新媳妇抓住竹筐,将孩子摇来摇去。 新媳妇的婆婆在旁看着撕心裂肺地嚎哭的孩子,忧愁道:“你昨天不还有奶吗?今天起来怎么就突然没有了呢?叫你别打麻将,你偏不听。打麻将熬神哪,又要洗牌又要出牌,伤体力又伤精神。你看你把自己熬干了,还怎么给孩子吃?” 吴婆婆没打招呼便插言道:“就是,就是。我昨天说了手疼打不了麻将,你这不打手痒的牌鬼非得拉上我凑一桌!” 第五十三章 第十五房小妾4 见到新媳妇突然没了奶,吴婆婆内心狂喜不已。这说明司徒子说的方法不是胡口乱诌,骗她玩的。 但她不能表现出喜悦,她将提来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说道:“我听说鲫鱼汤可以催奶,你们可以试试。” 新媳妇的婆婆点头道:“对哦。我也知道这个鲫鱼汤催奶,我这就去买两条鲫鱼来。你陪我儿媳坐坐,我先去菜市看看。” 吴婆婆跟新媳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回到家里后,吴婆婆感觉胸前的两团热气消退了,不过随之而来的是胀痛。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仿佛胸前被人狠狠打了两拳。 她胀痛得受不了,又不敢伸张,怕别人发现,只好扑在床上咬住被子忍受,疼痛的汗水将被子都弄湿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下人见她脸色难看,问她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叫镇上的医生来把把脉。 她强装无事,摇头说不用。她说这是她家族遗传的头痛病,过一会儿就会自然好。 到了下午,疼痛感消退了。 吴婆婆心想,这下应该好了吧。 到了晚上,疼痛感又猛烈地袭来。她痛得在床上打滚。 老头子吃饱喝足,饱暖思淫欲,照常来到她的房间要发泄一番。 吴婆婆尤其担心老头子发现异常,只好紧咬牙关,忍受自身的疼痛和来自老头子的疼痛,简直如地狱一般饱受折磨。 老头子这晚非常满意,夸奖吴婆婆道:“你嫁到我家这么久以来,今晚表现最好,好像初通人事了。”他不知道吴婆婆在他身底下反应剧烈,完全是因为另一种原因的疼痛。但这不妨碍老头子的自满,他第二天走后叫人送来一笔钱,算是对吴婆婆“积极迎合”的奖赏。 吴婆婆忍受不了这样的疼痛,见了司徒子之后将他痛骂了一通,责怪他不事先告之会有这么剧烈的疼痛。 司徒子惊讶道:“不会吧!虽然我没有亲身体验过,但是我知道这种术法只会让你有一点儿胀痛,不会有剧烈疼痛啊。你是不是没有完全按照我说的去做?中间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吴婆婆想了想,想起头一天去新媳妇家的时候叫她婆婆弄鲫鱼汤给她喝,当时说完就有点后悔,怕鲫鱼汤真的将新媳妇的奶催出来,怕这样会打破术法。头一次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她心里的愧疚,害怕,担心不比期待少。 吴婆婆将建议新媳妇喝鲫鱼汤的事情说给司徒子听了。 司徒子听完一拍大腿,说道:“你这不是自作孽吗?你既然采了她的奶,她再喝鲫鱼汤,催奶的不是她,而是你了。她以前至少还有个孩子喂,再涨也有消耗的地方,大不了挤出来倒进茅厕。你未曾真正怀孕,身上的经脉没有通,挤不出来,更没有孩子帮你消耗,本来就会胀痛。现在她还喝鲫鱼汤,你怎么受得了?” 吴婆婆差点刮自己几个耳光。 “忍过今天就好了。”司徒子又安慰她道。 可是接连过了几天,吴婆婆每天都要疼上一个多时辰,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吴婆婆又去新媳妇家打听,结果得知新媳妇被她婆婆逼得天天喝鲫鱼汤。新媳妇说她都快变成猫了。 吴婆婆假装给新媳妇出主意道:“要是鲫鱼汤有作用,第一次就有效了。现在天天喝都不见效,肯定是对你不起作用。但是婆婆的话又不能违背,你不如这样,偷偷把鲫鱼汤倒掉,就说自己喝完了,这不就一举两得了?” 新媳妇觉得吴婆婆说得有道理,于是以后每次都偷偷将鲫鱼汤倒掉。她婆婆见喝了快一个月也没有效,就放弃了。 自从新媳妇开始倒鲫鱼汤,吴婆婆再也没有那么剧烈地疼痛过。 身体的反应首先是从胸部开始的,吴婆婆发现那里比以前要坚挺得多了,原本因为老头子的采药而萎缩的迹象消失了。 接着,她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容光焕发,红晕多了起来,除了眼角,其他地方的皱纹少了,嘴巴更加红润饱满,头发更加柔顺发亮,连指甲都比以前长得快了许多,隔两三天就要剪一回,不然就会不小心挠伤老头子或者司徒子。 这本应是值得高兴的事,可是吴婆婆高兴了几天之后就烦恼起来。因为长此以往,老头子会发现她没有像其他的姨太太那样快速地衰老,从而起疑心。 她将这种担忧说给司徒子听。 司徒子对她的事情不怎么上心。他说道:“你们女人就喜欢操空头心!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术法使用一次只能让你恢复一两年的青春而已,又不能保持一辈子!老爷子还没来得及发现,你又开始衰老了。” 吴婆婆不这么想。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再没有踏入那个门槛之前,可能畏手畏脚,没有多大奢望,一旦踏入了门槛,有了第一次,就突然天不怕地不怕,欲望膨胀。吴婆婆可不想继续衰老下去。她已经开始到处打听哪里有正在哺乳期的女人了。 她决定偷一些老头子的钱财之后跑掉。 吴婆婆对司徒子说道:“假如有一天我突然从这里消失了,如果老爷子叫你差人来找我,你一定要故意敷衍老爷子。倘若你真把我抓回来,我就把你的事都捅出来,跟你同归于尽。”吴婆婆知道,老头子要假装身体孱弱,继续骗其他的爱他钱财的年轻女孩来这炼丹炉一样的大宅子里,他是不会亲自出马做一些事情的,只能吩咐司徒子去做。假如她逃走了,来抓她的必定是司徒子。 在跟司徒子保持不清不白的关系期间,吴婆婆在温言细语你侬我侬的时候没少问出司徒子的底细。司徒子在帮老头子管理家务事时手底下并不干净,除了吴婆婆,他也没少调戏之前进门的姨太太。这些事情吴婆婆知道的比司徒子自己记得的还多。 因此,她以这些秘密作为抵押,换得自己的安全。 而司徒子也认为这个吴婆婆裤腰带松,口风就不一定紧。他无时无刻不担忧吴婆婆去老爷子那里告一状。他巴不得将吴婆婆送走,免得后顾之忧。 于是,他们两人约定互相保密。司徒子不但不得抓她,还要将术法的事情不得说与第三个人听,更不得提到吴婆婆的名字。吴婆婆则保守司徒子在老头子底下财色兼收的秘密。 司徒子还算有情有义,见吴婆婆积攒的钱不多,偷偷将以往暴毙的姨太太的财产转了许多给她,让她一辈子都用不完。 吴婆婆有了钱,便偷偷逃离了那个炼丹炉一样的大宅院。她不敢直接回到娘家,便在外面飘荡了二十多年,听到老头子跟第二十八个新娘拜堂的时候一命呜呼的消息,才启程回家。 老头子享年一百一十岁,可谓人瑞。 在迎娶第二十八个新娘之前,老头子已经感觉时日不多,他将一生所学传给了司徒子。 所以老头子跟第二十八个新娘拜堂的时候,司徒子并不在老头子身边。他已经离开了十步镇,带着从老头子这里揩油揩出来的钱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女人药材去了。 吴婆婆说,司徒子身上常年带着几颗栗子大小的药丸,那是老头子用秘法做的。老头子感觉身体不行的时候,就会找司徒子要了药丸整个儿吞下,可以救急。所以,如果司徒子没那么快离开十步镇,说不定老头子在第二十八场婚礼上还不会死。 吴婆婆对姥爹说道:“多亏那白眼狼司徒子没让老头子再多活几个年头,我才能提前回到这里来。不过他能做出背叛师父的事,就肯定能做出背叛我的事。所以你说他让你来这里找我,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姥爹干咳一声掩饰道:“嗯。常听人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听完你的经历,我可算见识了。” 其实姥爹在吴婆婆这里增长的见识不只这一点。 在姥爹去世之前的倒数第三年,我一个不算很亲的舅妈来找姥爹。那个舅妈是我妈妈的堂兄的媳妇。她生了孩子之后不到一个月突然断了奶。她认为有人给她做了手脚,便来求姥爹破解。 她来找姥爹的那天,姥爹刚好生病在床,起不来。 舅妈知道外公从姥爹那里学了不少,便转而问外公该怎么做。 外公道,你这是被人采了奶,你记得谁来找过你,谁找你借过奶,或者接触过? 舅妈却说生了孩子之后记性变得不好,又光顾着照顾孩子,不记得谁来找过她了。 外公道,这就麻烦了,你不记得的话,就不好找了。找不到采奶的那个人,就没办法让他还给你。 外公跟舅妈说话的房间跟姥爹的睡房只隔了一堵墙。那时候他们住的是泥土房,墙的密封性不好,还被许多土蜂蛀了很多孔。姥爹的床刚好又挨着中间这堵墙,所以听到了外公和舅妈的对话。 姥爹当时病得挺厉害。他怕自己说话外公听不到,便抓了碾磨胡椒粉用的木头碾子在墙上敲。 第五十四章 第十五房小妾5 外公听到姥爹在墙壁那边敲得咚咚响,急忙过来问姥爹怎么了。 姥爹虚弱地说道:“你叫她多喝鲫鱼汤,那个采走她的奶的人就会自己跑回来告饶。” 外公将姥爹的话转告给舅妈。 于是,舅妈一天三顿都喝鲫鱼汤。 没过几天,果然那个采奶的人回到舅妈面前求饶,说以前采了别人的奶稍稍发涨几天便过去了,这次却痛不欲生,知道遇到了高人。 舅妈便要了那人的生辰八字,按照姥爹交代的写在一张三寸长三寸宽的红纸上,然后将写好的生辰八字放在门槛前,再用一条扁担压在上面。 当天晚上舅妈就有了胸口胀的感觉,急忙抱了孩子喂,果然奶回来了。 从那之后,再有人被采奶,外公便叫她多喝鲫鱼汤。 这种对付小人的办法不是姥爹从书上学来的,也不是高人传授的,而是从吴婆婆那里听来的。 吴婆婆离开采阴补阳的老头子后频繁地使用她的邪术采奶,在外面飘荡的二十多年采了二十多个人的奶,听说老头子已死,回到老家之后,她又一直采到姥爹来找她。她说她也记不清采过多少次了。 她说她自知罪孽深重,可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禁止不住保持美貌的欲望,所以就禁止不住伤害他人的举动。 姥爹听了她的述说,感慨万分。一个女人爱美爱到如此变态的程度,可悲可叹! 吴婆婆捏了捏自己的耳朵,略带羞涩地问姥爹:“你见着那个负心白眼狼司徒子了,给我说说他长得怎么样了啊。是还年轻呢,还是老态龙钟?头发白了没有?眼袋重不重?像他那种纵欲的人,肯定眼袋比水袋还明显。”说完,她笑了笑,似乎自己已经想到了司徒子眼下挂着两个沉甸甸的眼袋的模样。 姥爹没有见过司徒子,不知道该如何接吴婆婆的话。他不能胡诌说司徒子面容还年轻英俊,也不能说司徒子已经须发苍白。他看了出来,吴婆婆虽然一口一个白眼狼,其实心里还是爱着司徒子的。她当初离开老头子的宅院也是迫不得已。说不定她一直保持美貌也是为了以后有一天会再次碰到司徒子。因此,如果姥爹说司徒子还年轻,或许会让吴婆婆的期待更加强烈,去害更多的人来保持她已经失去平衡的青春容颜。但如果说司徒子已经步履蹒跚,故意打击她的期待,姥爹又不忍心。 “我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样了。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没有过多来往。”姥爹选择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吴婆婆表示理解地笑着点头,然后说道:“其实我知道他长什么样又有什么意义呢?老也好,年轻也好,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已经是过往了。我这些年一直担心我的邪术被人发现,这几年却又希望被人发现。我听说做小偷做久了的人也会有这种奇怪的心态。怕别人发现是因为怕被抓住,怕被惩罚,怕被责骂。希望被人发现呢,是自知犯下的罪恶太多,心中的负担很重,自己制止不了,希望别人来制止吧。”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制止你。我虽然知道有采奶这么一回事,但是不知道怎么破解。"姥爹如实说道。知不知道这回事可以让对方不知道深浅,迷惑对方,但是会不会破解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无法迷惑对方,迷惑也没有任何意义。总不能用假的破解方法来破解她真的术法。 吴婆婆凄惨一笑,说道:"司徒子告诉了我这种损人利己的术法,却没有告诉过破解之法。但是只从我学会这个害人的术法之后,就开始寻找破解这种术法的方法。" "你为什么自己要寻找破解之法呢?在我看来,应该是被你采奶的人才会削尖了脑袋去想破解的方法啊。" 吴婆婆说,这是类似小偷的心理,也类似武术家的心理。小偷在偷东西的过程中要想到怎么撬锁开门,各种各样的锁的机关都要弄清楚。因为对他来说,锁就是破解被偷的方法。武术家在击打别人的过程中学习怎么伤害到对方,但是同时也要想到别人怎么做才会破解他到攻击。 她说,她曾因为不知道破解采奶之术而睡不着觉。 后来,她终于遇上了另一个也会采奶之术的高人,她的睡眠质量才得以恢复。那个高人像她一样到处寻找哺乳期的猎物,术法的步骤跟吴婆婆一模一样,但比吴婆婆略胜一筹的是她会破解之法。 那个高人告诉吴婆婆,只要被采的人将采奶的人的生辰八字放在门槛前,用一条挑过重物的扁担压在上面,就可破解此术法。此法称之为"还水"。 那个高人也曾像吴婆婆那样为破解之法无法睡眠,每次采奶之后,她都会心神不宁,草木皆兵。她总想着有人来破解她的术法,看到门前多了一把被人扔弃的剪刀,看到窗纸破了一个洞,看到别人对她一颦一笑,或者稍有怒言,她就想对方是不是识破了她的术法,是不是用剪刀或者其他的方式来破解她的术法。 她为此几乎要疯掉。 后来得知破解之法,她才从疯疯癫癫的状态转回常人状态。 那个高人说,以前常听说哪个武术家学习了什么武林秘笈之后走火入魔,那时候她不理解一个人拥有了那么令人羡慕的本领之后为什么还要疯掉,她自己经历一番之后终于恍然大悟。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得经历过才能理解,没经历过的人再怎么参悟都参悟不了,再怎么教也教不会。 出于同病相怜,那个高人毫无保留地将她得来的破解之法告诉了吴婆婆。 "我以为学得了这个外人不知的术法会让我开心,让我的生活变得更满意。可是学过了才知道,这个术法附带而来的副作用让我备受折磨,简直将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吴婆婆感慨道,"可惜这些事情只有经历后才后悔,没经历之前就算听别人说种种不好,自己还是会着了魔一样地去乞求追寻。" 姥爹听着吴婆婆的人生感悟,不发一言。 等吴婆婆将所有的话说完之后,姥爹才说道:"说实话,我是看破了你的术法才来找你的。你前些天采了任婆婆她儿媳的奶,她觉得事情有异常,去了我家找我,我到了任婆婆家发现了一些迹象,又问了可能的人,然后找到这里来的。既然你都承认了,那么你能不能将你的生辰八字写给我?你将生辰八字写在红纸里包好,我不会偷看,也不会告诉别人这是破解之法。我将任婆婆这件事情处理一下便会离开。不过离开之前奉劝一句,以后不要再用这种术法害人了。一旦被人发现,虽然别人可能破解不了你的术法,但是别人会毁了你珍爱的面容。" 姥爹说的是大实话。普通人对付不了许多邪术,但是对付会邪术的人的方法可多了。 吴婆婆笑得更加凄切,嘴角的笑容如刀刻一般生硬。她做了一个深呼吸,说道:"我既然给你说了破解的方法,你以为我还想躲避吗?我不但要给任婆婆的儿媳还水,还要给以前所有被我采过的人还水。" 姥爹对吴婆婆的这番话表示惊讶,但问道:"可是你怎么将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所有被你采过的人呢?" 吴婆婆说道:"告诉我破解之法的高人还说过一句话。将采奶者的生辰八字放在她自家门前用扁担压上,则可将她所有的罪孽还水。" "可是这样的话,你所有的积累都还了回去,肯定会对你自己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吧?"姥爹对她这个说法更加惊讶。 "当然。偷了东西并不是还回去就能了结的,还得吃官司坐牢。我也一样。"吴婆婆倒是显得坦然多了。 "只要你以后不再这么做就好了。再说了,你以前偷的现在还回去,人家的孩子已经过了喝奶的年龄,没用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姥爹劝道。 吴婆婆淡然一笑,说道:"马秀才,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就会将任婆婆的儿媳的奶还回去,让你好给任婆婆一个交代。"说完,她推着姥爹往外走。 姥爹见她已经和盘托出,没有任何隐瞒,知道她不会骗自己,便从她家出来,去了任婆婆家,叫任婆婆第二天看看她儿媳会不会恢复,如果不能,再来画眉村找他。 任婆婆欢欢喜喜地送走姥爹。 第二天,吴婆婆将整个村的人叫到她家门前,说是有重要事情宣布。 那天吴婆婆涂脂画眉,盛装打扮,仿佛要出嫁的新娘一般。 村里的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纷纷窃窃私语。大家早就对她的年龄与容貌的差距表示不可理解,也曾茶余饭后猜测过她到底怎么保持的,是不是有什么秘方或者秘法。有些爱美的姑娘没少登门拜访,只为打听保养的窍门,可是没有一个人得到想要的东西。 这天来凑热闹的不少是曾经登过她的门的姑娘,有些姑娘以为吴婆婆要公布她的保养秘法了。 第五十五章 司徒子1 那天姥爹没有去,后来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看热闹的人一字一句转述给姥爹听的。 但是姥爹那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了难得的满天红霞。天空的云像被老农和水牛翻过的耕地一般一垄一垄的。地就是天,天就是地。姥爹心中一惊,想到了吴婆婆第一次采奶那天早晨看到的光景。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那天姥爹没有出门,在家里看周易看了一天。对于吴婆婆是不是会给任婆婆的儿媳“还水”,姥爹并不担心。 同一天对不同的人有非常大的区别。 吴婆婆的门口立着一个扁担,那不是普通的竹扁担,而是杨木扁担。杨木扁担比竹扁担要软,挑东西的时候肩膀没那么痛。按照后来发生的一切来看,吴婆婆选择杨木扁担或许是想让自己死得没那么痛苦。她或许希望在奔赴黄泉的路上不会被竹扁担压得太疼。 “你叫我们大家来,不会是来看看你穿新衣服吧?”等在门口的有些人不耐烦了。虽然这个季节田地里没有要种的也没有要收的,但打牌的还有各自的牌局要赶,做奶奶妈妈的还有各自的孩子要带,长舌妇长舌男还有话局要聊。 吴婆婆站在门口里,从兜里掏出一张红纸来,红纸上面写了金色的字。她将红纸折叠了几次,然后放在门口外。 众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见了她那么虔诚的表情和一本正经的动作,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看着她。 吴婆婆又拿了杨木扁担,摸了摸杨木扁担身子,说道:“我爹在世时,说杨木扁担比竹扁担好,挑东西的时候滑溜滑溜的,像一条活的蛇一样。这样挑东西肩膀会非常舒服。我爹还说,人活一世,挑的东西都差不多,所以扁担很重要。一条孬的扁担会让你一辈子受苦,一条好的扁担至少会让你的肩膀没有那么苦。我这一辈子没有选好扁担,希望去那边之后能用上这杨木扁担。”说完,她将杨木扁担压在红纸上。 一阵风吹来,红纸上下颤动,像活了一般要从扁担下面逃出去,仿佛它害怕杨木扁担的镇压。 吴婆婆将她会采奶邪术的事情说了出来,并将曾经采过的人名一一说出,然后道歉。 不等愤怒的人们冲进来,她先一步从门槛上跨了出去。 那个扁担的两边仿佛有几十年的时光跨度。站在外面的人们看见吴婆婆在跨过门槛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渐渐增多,眼窝更加深陷,嘴唇由朱红变得干枯,颧骨如要拱破皮肤一般从下面挺起,头发如撒了雪一般最后全部覆盖。 由于身子蜷缩得厉害了,刚才还很得体的衣服很快变得过于宽大。 她胸前最引以为傲的如蜜桃一般的两团很快变得像放了太久已经开始糜烂的桃子,软了下去,瘪了下去。 仅仅是从门里跨到门外而已,可是门外这个吴婆婆已经是真真正正的婆婆了,刚才还站在里面的人仿佛突然藏了起来,做了一个变戏法的玩意儿。 原本要冲过来责备她的人吓得惊呆了。这个变戏法太恐怖,让他们不敢再靠近。 吴婆婆佝偻着身子咳嗽了两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红霞,眼睛里都是泪水。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似乎想去触摸天边的云霞。 “你给我的,我现在都还给你。”吴婆婆对着天边说了一句在别人听来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她的话一说完,便倒在了地上。 有几个好心人想上前扶起她,可是走到她跟前的时候闻到一股恶臭,几乎要让人将才吃不久的早饭吐出来。 其中一人掩住鼻子将她的衣服一扯,将她翻过身来,这才发现吴婆婆已经开始腐烂了,眼睛鼻子嘴巴已经变了形,七窍里流出脓水来,面目可怖。她扑倒的地方已经有了一个潮湿糜烂的人形水印子。 才一根烟的工夫,吴婆婆的皮肉全部化掉了,只剩一把骨头。也就是一根烟的工夫,吴婆婆将她一辈子偷来的东西全部还了出去。或许她早该去世了,早该在土里腐烂了,所以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老掉,然后死掉,然后腐烂。 在场的人全部被臭味熏得受不住,纷纷跑掉。带了小孩的大人急忙掩住小孩的眼睛。只有几个胆大的人用沾了水的布掩住鼻子,将吴婆婆收进了简易的木箱子里。后来有人在吴婆婆的家里发现许多钱,才买了上好的棺材来,将她从木箱子里移到棺材里安葬。 姥爹得知此事,急忙赶到吴婆婆家,帮忙操办葬礼。他将那根杨木扁担和红纸与吴婆婆葬在一起。 在吴婆婆的葬礼上,出现了一个行踪可疑的人。 因为吴婆婆生前没有什么行走的亲戚,所以葬礼上基本都是村里或者附近的熟人,没有不认识的。因此一旦出现一个陌生人,就非常引人注目。 那个行踪可疑的人就是陌生人。 姥爹在给吴婆婆念度亡经的时候一眼瞥到了他。他面容消瘦,皮肤苍白如纸,虽然看起来年纪轻轻,但有一副难以察觉的老气。面对人的时候神采飞扬,精神饱满,背过人的时候垂头低眉,怏怏萎靡。 在姥爹年轻时的那个时代,很多人吃不饱肚子,喝不到油水。碰到别人家有红白喜事,本没有邀请的不相干的人主动前来蹭吃蹭喝的情况并不鲜见少闻。有的不本分的人混在人堆里吃饭喝酒,主人看见了也不好明说,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不管请客是因为喜事还说哀事,主人和客人吵起来总归不好。 因此,姥爹也没有说那个陌生人。只不过蹭吃蹭喝的人也大多相识,熟人熟事。敢一个人跑到外乡蹭吃蹭喝的还真是大胆。 那人跟着办丧事的人一起吃了一顿之后,竟然没有离去,而是在灵堂里坐了下来,默默看着在灵堂里穿来穿去的忙碌人。 姥爹见状,走了过去。那时候办大事吃大席多用长凳,椅子很少。姥爹见他坐在一条长凳上,便与他共用一条长凳,挨着他坐下。 姥爹坐了一会儿,问那人道:“这位兄弟,你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去磕一个头哇?” 那人淡然一笑,说道:“如果论起辈分来,我只有比她大没有比她小的,我当然不能去磕头。” 姥爹心里顿时有了几分底,但还假装不理解,继续问道:“冒昧问一下,我看你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吴婆婆比你大一倍不止,为什么她的辈分只有比你小没有比你大呢?” 那时候除了看年龄论辈分,有的村里或者乡里还看派份论长幼辈分。同姓的人如果有家谱族谱,所有的人都有一个派份的,假如他们用八个字“苑、吕、申、甫、谢、宗、杜、育”做派份用,那么申字派的人得管吕字派的人叫做伯伯叔叔,叫苑字派的人做爷爷。而吕字派的人叫苑字派的人做伯伯叔叔。不管实际年龄大小,以此类推。 虽然我不用马家的派份,但是论起来画眉村的许多老人都要叫我做爷爷或者伯伯。因为我妈妈没出嫁之前派份很大。 所以,年纪大的人不如年纪小的人辈分大,这并不稀奇。我读小学的时候,村里人还经常开玩笑论起辈分,要大人叫还在穿开裆裤的孩子做伯伯爷爷祖宗之类的。这种事情现在几乎没人提起了。 由是,姥爹又问那人:“莫非你在吴家的派份在吴婆婆前面?” 那人忙摇头说道:“不是,不是。我不姓吴,不用吴家的派份。我比她辈分不会小是因为……”后面的话他咽了回去。 “哦……我知道了。”姥爹说道。 那人不知道姥爹已经跟死去的吴婆婆聊过一些事,见姥爹一副醒悟的样子,便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不用我明说了吧?这里人多耳杂,被别人听到就不好了。”姥爹说道。 那人一愣,盯着姥爹看了许久,然后眯着眼睛问道:“她都跟你说过了?” 姥爹点点头。 “你就是司徒子吧。”姥爹看着他的眼睛。 他将眼睛闭上,微微颔首。 司徒子的面容比吴婆婆保养得好多了,除了偶尔脸部动作有点大,带出一些不自然的皱纹之外,几乎就是一个年轻人的脸。头发乌黑茂密,也比吴婆婆好许多。但是他的神情和气质掩饰不了,那是只有经过时间的洗涤才能拥有的。由此看来,采阴术比采奶术要优越一个层次。 “请问高龄?”姥爹问道。 他闭着眼睛说道:“期颐。” 外公给我说到姥爹询问司徒子年龄的时候,我问外公期颐是什么意思。外公说,《礼记》上说“人生十年曰幼,学。二十曰弱,冠。三十曰壮,有室。四十曰强,而仕。五十曰艾,服官政。六十曰耆,指使。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百年曰期,颐。”期颐就是一百岁的意思。 第五十六章 司徒子2 “如此说来,您确实比吴婆婆辈分大。”姥爹说道。 司徒子微微一笑。 “您一直暗中关注吴婆婆吧?”姥爹问道。如果不是这样,他不应该在吴婆婆的葬礼上出现。吴婆婆生前并不是多有名的人,死讯不可能一下子传到外面去。唯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在隐秘的角落偷偷关注着吴婆婆。 司徒子并不隐瞒,大大方方地点头。 “看来您对她还有情意。为什么不在她活着的时候来找她呢?偏偏要等她死了才来看她?”姥爹问道。 司徒子叹气道:“她既然跟你说过我,那你应该知道我是用采阴的方法延年益寿的人。我要不停地换女人,怎么能打扰她呢?她不一样,采的是别的女人,她可以找一个好男人安安心心过日子。” “可是她没有。” 司徒子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谢小米来了灵堂。 司徒子看见谢小米,两眼发愣,好像看到了什么稀奇怪物一般。 谢小米被他盯着看了半天,有些不好意思了,走近姥爹问道:“马秀才,他是什么人哪?” 姥爹反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谢小米道:“我到了你家,听罗步斋说你来了这里,我便过来了。怎么?不欢迎哪?” 姥爹道:“你还是不适宜在外随便露脸。”姥爹轻咳了一声,站了起来拉着谢小米往外走,压低声音说道:“你知道吗,刚才你问的那个人就是专门采阴的。没有谁体内的阴气比你还多了,你要小心点。” 谢小米皱眉道:“难怪他刚才一直盯着我。” “我只是惊奇你的容貌保持得这么好。”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在姥爹和谢小米的背后响起。 转过头来,姥爹发现司徒子已经在身后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突然走得这么近的,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要说猫脚功夫,这才是猫脚功夫,悄无声息的。 司徒子对着谢小米恭恭敬敬地拱了手鞠了躬,声音不高但铿锵有力地道了声:“姥姥!” 谢小米朝姥爹看了一眼,笑道:“没想到他也叫我姥姥。” 司徒子笑道:“我虽然曾经是道士,但是除了这一点采阴术和猫脚功夫之外没有其他长处,但因为略懂阴阳,常常招惹邪灵鬼怪。我自知跟它们过不去就是自讨苦吃,所以见了比我强一点的,就叫舅舅,见了更厉害的,就叫姥姥,以示恭敬,也表明自己不跟它们过不去。如果见了一些举手就可消灭的小鬼小怪,就叫外甥,自己略涨志气。” 姥爹惊讶道:“真是巧了!我有一位名叫罗步斋的朋友,他就将乱力怪神用这样的方式区分等级。” “马秀才,这不是巧。我离了道观之后,经常受到小鬼小怪的侵扰,烦不胜烦,无法专心学习我师父的采阴之术。后来遇到一位走江湖的朋友,他传授我这个诀窍,叫我遇见厉害的就俯首称臣,叫人家做舅舅姥姥祖宗,遇见不怎样的就叫外甥。我按照他的方法试了,果然凑效。或许那位走江湖的朋友跟你的罗姓朋友才是同道中人。” “原来如此。”姥爹说道。 吴婆婆的葬礼举行了七天七夜。她没有子孙儿女,所以请了专门给人哭丧的女人来灵堂嚎哭,增加悲伤气氛。幸好吴婆婆生前留下的积蓄较多,七天七夜的葬礼一点儿也不显得寒酸。之前是姥爹帮忙主持,后面是司徒子来主持。 在这七天里,司徒子和姥爹聊了许多各自的见识,相互交流。 不过司徒子所擅长的自然是诱惑女人的手段,其次便是房中术。他的生活经历也大半是这些。 姥爹心想,他那些手段在毛壳香囊面前可都是雕虫小技了。不过幸好毛壳香囊不在这种人手里。 司徒子说,他心中最好的女人便是当年的吴婆婆。后面虽然经历了不少女人,其中不少比吴婆婆漂亮妩媚,比她身材好,但是在他眼里都是一味药,延年益寿的药。他说古诗有言“除却巫山不是云”,他却感慨“除却吴氏都是药”。 得知姥爹会掐算后,司徒子非常感兴趣。他说他在道观的时候就学过掐算,自认为比较精准,要和姥爹比试。 姥爹答应以后有机会的话较量一下,看看谁的掐算更准。 在吴婆婆葬礼的第七天,姥爹和司徒子随着道士还有乡亲们在吴婆婆曾经经常行走的地方走一圈,假扮吴婆婆女儿的女人捧着吴婆婆的灵牌,八大金刚抬着棺材。马上就要出葬上山了,所以今天要让她在熟悉的地方走最后一次,作为念想。 走到老河的桥上时,最前面的道士停了下来,说要在桥上念劝亡经。劝亡经是劝亡人不要再留恋人世,安安心心踏上黄泉路的经书。许多人去世后留恋人世间种种事情,不愿踏上黄泉路。可是阳寿已尽还不踏上黄泉路的话,亡人的魂灵容易在人间迷失,成为游魂或者厉鬼。所以道士会在这一天念劝亡经,驱使亡人的魂魄上路。 这天谢小米又来了,先呆在马家,见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走到了老河附近,她便从马家出来凑热闹,在姥爹面前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从来没有参与过送葬,所以觉得什么都很新鲜。 姥爹见道士摆出了一张小桌,桌上铺了一块红布,便对谢小米说道:“别闹了,你听听道士十杯酒劝亡人,这才是送葬的重点。” 谢小米立即闭上了嘴,去听道士念经。 道士事先准备了一壶酒,先斟满一杯,从桥上倒入老河,念道:“一杯美酒满满斟,我劝亡者早动身,莫在家里挨时辰。闲暇无事去江东,十树桃花九树红,又朝一日狂风起,花落水流枝头空,花谢来春还要发,人死不能再复生,亡人一去如灯灭,去到西天影无踪。” 道士又筛了一杯酒,照样倒入老河,念道:“二杯美酒满满筛,亡人一去不回来,前面上了八仙台。八仙台上造美酒,饮下美酒乐开怀,哑巴吃了能说话,瞎子吃了睁眼开,秃子吃了长头发,跛子吃了走路快,亡人吃了香美酒,好不逍遥和自在。” 谢小米忍不住问姥爹:“真的有八仙台的美酒吗?真的喝了后哑巴能说话,瞎子能看见吗?” 姥爹点头道:“人死后重入轮回,下辈子不会再是瞎子或者哑巴,所以投胎之前肯定是能看见能说话的。要是哑巴下辈子还是哑巴,瞎子还是瞎子,那肯定是他做了什么万劫不复的恶事。” 姥爹说话的时候,道士斟上了第三杯酒,依旧撒入河中,然后念道:“三杯美酒满满筛,亡人哭的泪哀哀,前面到了望乡台。望向台上抬头望,望见儿孙哭哀哀,回头就把闫君拜,阎王不放亡回来,叫声子孙不要哭,亲朋也不要悲哀,多多烧些钱和纸,有钱好把路来开。”念罢,道士抓起一把纸钱扬了起来,落在桥上河中,如同秋风打落叶。 第四杯酒,道士念道:“四杯美酒斟两双,亡人一去不还乡,前面来到卖茶岗。卖茶岗上一老者,经常卖的迷魂汤,亡人喝下了迷魂汤,找不到阳间路在何方,亡人到了鬼门关,无头冤鬼把路拦,劝人在世莫作孽,免得冤鬼把身缠。” 谢小米问道:“这就是孟婆汤吧?” 姥爹点头:“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上辈子的事情,并且找不到回阳间的路了。除了这孟婆汤,人投胎转世还有胎中之迷,因为在娘胎里要呆十个月,重新成人,期间也会忘记许多孟婆汤不能消除的前世之事。” 谢小米道:“找不到阳间的路,肯定会心慌吧?我不想忘记这辈子的事情,如果我到了那边,一定不要喝孟婆汤。” 姥爹像教育一个小孩子一样教育谢小米道:“哪里是你想不喝就可以不喝的!” “我从今天起就要想办法对付孟婆汤。”谢小米像小孩子一样撅着嘴说道。 道士陆陆续续斟上了第五杯酒,第六杯酒,第七杯酒,分别倒掉,念道:“五杯美酒满盈盈,亡人哭的泪淋淋,前面来到饿狗村。饿狗村里出饿狗,呲牙咧嘴追亡魂,嘴巴长得血盆大,牙齿尖尖似钢钉,一双眼睛赛铜铃,亡人见了心也凉,怀里掏出打狗饼,轻轻丢在路当中,饿狗见饼就去吃,亡人这才脱了身。” “六杯酒,斟六盏,亡人一去不回还,前面来到尖刀山。行善之人上刀山,金童玉女将你牵,作恶之人上刀山,牛头马面朝前掀,下下戳在刀尖上,浑身都是窟窿眼,阳间作恶阴间受,阴阳一理都一般。” “七杯美酒斟七盏,亡人哭得泪不干,前面到了破钱山。打钱也不打个洞,里不方来外不圆,掏钱使来用不成,个个丢在破钱山,好钱打至子杆上,破钱打至破钱山,亲戚朋友送盘缠,没得银钱难过关。” 谢小米听得忍不住笑了,抓住姥爹的胳膊说道:“你听听,里不方来外不圆,不就是说活人没把纸钱做好吗?” 第五十七章 司徒子3 道士斟上第八杯第九杯,倒入河中,念道:“八杯美酒实在美,亡人喝得熏熏醉,阴曹地府好像是蟠桃会。劝人行善莫行恶,不孝顺老的就下油锅,不管你王孙贵公子,也不分二八女娇娥,作恶之人受折磨,行善之人平平过。” “九杯美酒味道好,亡人一去不回朝,前面到了奈何桥。奈何桥不是桥,三寸宽万丈高,两头订的是铁钉,中间又是鱼漂漂,金童玉女桥头站,牛头夜叉把住桥,行善之人桥上过,作恶之人打下桥,亡人桥上把手招,断了阳间路一条。” 谢小米问姥爹:“奈何桥真的是三寸宽万丈高吗?” 姥爹道:“我又没有死过,怎么知道奈何桥到底怎么样!” 谢小米撇嘴道:“你叫我转世投胎得到属于自己的肉胎,这主意倒是不错。可是走奈何桥的时候会怕啊。” 此时道士已经倒了第十杯酒,念道:“十杯美酒斟五双,亡人哭的泪汪汪,亡人上了卧龙岗。卧龙岗上把地选,儿女披麻送上山,三天以内送烟火,夜送烟火把坟暖,过了七七过周年,火烧灵屋冒青烟,再过三年孝一满,亡人转生离阴间。” 念完了劝亡经,道士端来一个盘子,盘子里是白米。他抓了一把白米朝棺材上撒去,喊了一声“起呵!”八大金刚便抬起棺材。他又抓了白米朝八大金刚的身上脑袋上撒。八大金刚摇摇晃晃地走起来,朝山上已经预备好的双金洞走去。 这次重新起棺之后,所有的女人都不能再送了,要转身回灵堂去。只有道士和八大金刚还有一些男人才能去山上。 那个假女儿假装舍不得吴婆婆走,拉住抬着棺材的粗木棍拼命地哭号。 “妈妈呀,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啊!以后我日子怎么过啊!你让我随你一起去吧……”哭号的说辞声音大而感情少。 八大金刚便劝她松手。 旁边几个男人也劝慰一番。 那个假女儿太入戏,抓住了粗木棍不撒手,继续哭号。 挨她最近的一位金刚将她往旁边一推,差点让她摔个猪啃泥,他不耐烦地骂道:“假装哭哭就得了!你以为真是你亲妈呀!” 假女儿一个趔趄,也恼怒了,反击道:“我拿了她的钱就要哭得像,不然以后谁还请我啊?” 要不是旁边有人劝架,他们两人还要打起来。 司徒子走了过去,在假女儿的肩膀上轻轻一拍。假女儿转过头来,看到司徒子的眼睛便像点了穴似的不动了。 司徒子说:“跟我走。” 假女儿便像他养乖了的宠物狗一般跟在他后面走,不再跟抬棺材的金刚吵架,低眉顺眼,特别听话。 司徒子指着桥边的草地说道:“坐下。” 假女儿便在潮湿的草地上坐下,温顺得像迷恋他的小情人一般。 司徒子让假女儿坐在老河边的草地上之后,回到姥爹身边,跟姥爹继续聊天。 姥爹瞥了一眼假女儿,问司徒子道:“你平时也用这种方法来采阴吗?” 谢小米脸一阵红,假装没听到,眼睛朝渐行渐远的送葬队伍看去。仿佛那些人要跟着吴婆婆一起走到那边去。 司徒子勉强笑道:“虽然可以用这种方法使我的邪术得逞,但是我很少用。平时我尽量做到两情相悦,哪怕只是暂时的两情相悦。我知道我这非常矛盾,本来就是把别人当药材,却还要什么两情相悦你情我愿。这就跟小偷做久了也有他的职业底线一样,什么穷人家的不偷,大善人的不偷。其实只要偷了,那就是偷了,没什么区别。” 姥爹笑道:“看来你跟吴婆婆还真是心有灵犀。她也总拿小偷来比喻自己,从小偷的角度来表明自己的心态。” “是吗?”司徒子不太相信。 姥爹点头。 这时,一个画眉村的人走了过来,问姥爹道:“马秀才,我上午把家里的钥匙弄丢了,现在开不了门。麻烦你帮我算算我的钥匙落在哪里了。” 姥爹暂且没搭理司徒子,回头询问那人:“你什么时候丢的?” 那人说一个时辰之前。 姥爹便抬起手来,掐着手指算。不一会儿,姥爹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你顺着这个方向去找吧。” 司徒子惊讶道:“我也能算,但是只能说个大概。你居然能将具体方向都指出来,真是令人惊讶!” 司徒子为了验证姥爹的掐算,他跟着那人朝姥爹指出的方向去找钥匙。果然走了一段路之后,那人在草丛里找到了他的钥匙。 司徒子不服气,回到老河后对姥爹说道:“你上次答应跟我比较一下掐算水平的,今天我们就试试。” 姥爹说好,问他要比什么。 司徒子原地转了一圈,指着不远处一个草垛,草垛下面躺着两条狗,一条黄色,一条黑色。两条狗都吐着舌头,东张西望。司徒子便说道:“马秀才,你看,那个草垛下面有两条狗,一黄一黑。我们就掐算一下,算算待会儿哪条狗先起来。怎样?” 在这里送葬的人们见姥爹要和一个外乡人比较掐算水平,原本要散去的他们立即又聚了起来看热闹。 一位看客说道:“哪条狗先起来,那得看那条狗的意思,这怎么能算到呢?” 另一位看客说道:“是啊。幸亏狗听不懂人说话,如果能听懂人话,你说哪条先起来,我偏偏不起来,你说哪条后起来,我偏偏抢先起来。” 姥爹对那位看客说道:“所有的预测术都会遇到你说的这种难题。很多人的事情预测出来之后,他便会想着喜事更喜,凶事避开。这样的话,原来预测的东西便跟实际发生的不一样了。所以预测应该尽量让被预测的人不知道,如果事先告知,逢凶化吉,那么预测者便会因为泄露天机而遭到反噬,伤害自身。而逃避者躲得了这一关,躲不了下一关,并且会原本应有的惩罚加倍偿还。” 司徒子在旁连连点头,然后催促姥爹:“我们开始吧。” 于是,姥爹和司徒子都抬起了手,用大拇指去触碰其他四个手指的十二个指节。 掐算预测跟解答数学题不一样,虽然他们都用一套口诀和算法。不同的人用同样的掐算方法,也可能得出不一样的结果。因为预测术不但要用到玄黄的知识,还要用到各自的见识。很多人虽然知道掐算是依据时辰来决定结果的,也知道其中口诀,但是依然无法算出准确的结果。掐算也叫做掐时,因此有些学到了皮毛却无法正确运用的人就说一句没志气的话“时是估,梦是猜”。 外公说,那时候的古典大师都很难正确运用掐算方法,现代人几乎不读四书五经和其他古文经书,是没有可能正确运用掐算来预测的。现在自称掐算大师的人,基本上刚刚入门,连“估”和“猜”都没有,基本上靠“蒙”,都是骗子。 不过是五六个呼吸的时间,姥爹将手一收,说道:“我已经算好了。” 司徒子也将手收回,想了想,说道:“我也算好了。” 姥爹问司徒子道:“你算在什么上面?” 司徒子道:“我算在火上。” 姥爹钦佩地一笑,说道:“巧了,我也算在火上。” 看客们立即为司徒子抱不平,说道:“马秀才,这不太公平。你让别人先说算在什么上,倘若你自己跟着说同样的,那别人不是吃亏了吗?为了公平起见,应该你们两人互相不知道对方算的什么,由中间人来询问你们的答案,然后做判断。” 姥爹摆手道:“取乐而已,何必这么认真。不过虽然我们都掐在火上,但是预测的结果不一定相同。”姥爹转头问司徒子:“你既然算在火上,那你说说,是那条黄狗先起身呢,还是那条黑狗先起身?” 由于姥爹跟他说的一样,又有看客们为他抱不平,司徒子道:“这还不简单?火是黄,既然起火,那就是黄色的狗先起身。”他自信满满。 “那你说黑狗会不会起身?”姥爹问道。 司徒子略带讽刺道:“你是不是又跟我一样算的是黄狗先起身?见没办法不一样了,又拿黑狗来说什么事儿?” 众人也说姥爹不厚道。 “我却算的是黑狗先起身,随后很快黄狗起身。”姥爹说道。 司徒子一愣,说道:“你怎么算得这么仔细?” 算得是不是仔细,更是体现了一个人预测能力的强弱。就如刚才寻找钥匙一样,如果一个算命先生算到了要在东面或者南面去找,而另一个算命先生说在东面去找,南面不用找,那自然是后者的预测术精湛。可是还有一个算命先生说,从这里走出去东面大概半里路的地方能找到丢失的钥匙,那这第三位算命先生的预测术可了不得! 当然,这首先是要算对。如果算错了,说得再仔细也只是闹笑话罢了。 由于姥爹预测的结果跟司徒子完全不一样,看客们便不再说姥爹作虚舞弊,纷纷将目光转移到那个草垛下的两条狗身上。 第五十八章 诡异稻草人1 姥爹却不去看那两条懒洋洋的狗。 在草垛后面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稻草人。那时候的稻草人做得相对逼真,不但给稻草人穿衣服,还给它戴草帽,还用白纸给它画一张脸。 姥爹觉得那个稻草人有点诡异,但是说不出到底哪里诡异。 不一会儿,草垛下的狗起身了。果然如姥爹所说,黑色的狗先站了起来,朝田埂上走去。紧接着黄色的狗起来了,跟在黑狗后面。 司徒子脸色一暗,一言不发。 看客们纷纷称赞姥爹的掐算厉害。 司徒子问姥爹:“我们都掐在了火上。难道火不是黄色的吗?我到底哪里算错了?” 看客们见司徒子这么问,也纷纷询问姥爹,要姥爹给他们解释。 姥爹将目光从那个诡异的稻草人身上收了回来,给他们解释道:“火当然是黄色的。但是别忘了,起火之前必先冒烟,烟是黑色的。所以是黑狗先起身,随后黄狗起身。” 众人皆以为然。 见司徒子脸上无光,姥爹安慰道:“你的掐算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没有细心去想而已。能在随便选择的事物里算到它的动向,这是很多普通算命先生做不到的。” 众人也说司徒子有能耐,能算在火上已经让他们惊讶了。 司徒子说道:“我在闲暇时间研究掐算已经持续五十……呃……五年了,算法和口诀还有掐指我都已经达到了自己的极致,没办法再突破了。你才二十出头就已经远远超过了我,真是天才啊。”他差点露馅。如果别人听到一个二三十岁模样的人说他自己学掐算学了五十多年,肯定会被人们认为是吹牛。 司徒子说到“五十”的时候,姥爹也为他担心,幸好他立即扭转过来了。 姥爹说道:“方法达到了极致,但是使用方法的人还没有到达相应的境界,那自然很难有大的突破。在我看来,你刚才是取胜心太强了。或许平时你也是这样,才让你太专注于手头的事情,而忽略了观察身边的细节。你想从现在的水平再有所突破的话,只有从你内心出发了。有一颗从容的心,淡泊的心,与世无争却又纵观世界的心,你必定有大突破。” 司徒子拱手作礼道:“哎,我活了这么多年,领悟还不如你。真是惭愧!” 旁人取笑道:“看你年纪跟马秀才差不多,怎么说出像长辈一样的话呢?你惭愧什么,马秀才十二岁就考上了秀才,他哥哥是进士,书香门第。要不是他哥哥遭遇意外,科举又取消,他现在说不定已经考上举人进士,在朝为官了呢。” 姥爹没再听他们的话,抬起头朝那个诡异的稻草人看去。 那个稻草人却不见了! 姥爹大吃一惊,莫非刚才看见的东西来自幻觉吗? 姥爹拉住身边一个人指着草垛后面的方向,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个草垛后面的稻草人?” 被拉住的人笑道:“马秀才,刚才我们还夸你书香门第知识渊博呢。现在稻子都收进家里了,稻草都堆成草垛了,谁还会在田地里立一个稻草人来吓唬偷稻谷的麻雀呢?” 旁边一个人说道:“读书人从来都是读烂了四书五经,却五谷不分。” 姥爹这才想起这个季节早就过了收获的季节。稻草人是用来吓唬偷食稻谷的鸟雀的,这个季节自然不会还插在稻田里。 放眼看去,一望无际的水田里确实没有一个稻草人了。如果是在稻子还没有收割的时候,这里的每块水田几乎都立着一个或精致或粗糙的稻草人。它们就像是稻田的守护神一样,让鸟雀不敢接近。可是稻田收割之后,它们就被稻田的主人们像垃圾一样抛弃。稻草至少也会被收起来,码成草垛,或者藏进牛棚给牛做饲料,而稻草人们在田间水边腐烂。如果夜晚走路不小心突然碰到一个躺在地上的稻草人,肯定会吓一大跳,以为遇见了鬼。 从神到鬼,也就一步之遥而已。 这时,一个个子比较矮的中年妇女寻着问了过来。她见人便问:“请问一下哪位是马秀才?”由于聚集的人较多,她看不到别人指的到底是谁,只好循着别人指的方向继续问:“请问一下哪位是马秀才?” 走到离姥爹之后两三个人的时候,姥爹主动走上前,说道:“我就是。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 中年妇女如在溺水的时候拉到了一只救援的手一般死死抓住姥爹,说道:“我是李家坳的人,我丈夫叫李俞根,专门打石头的。” “哦哦。李石匠他家的。我知道。”姥爹连忙点头。 一般外村的女人到别的地方找人,不会自我介绍说我是谁谁谁,而会说我丈夫是谁谁谁或者我儿子是谁谁谁。那时候女人多在家做家务杂活儿,很少走出村子。只有男人们到处干活儿打牌,认识的人相对较多。所以,除了本村的之外,别的村的男人很少知道本村女人的名字。正是这个原因,外村的女人介绍自己的时候多搬出男人的名字来。 姥爹知道李石匠。马家老宅一些东西就是李石匠做的。 中年妇女满脸是汗,说完丈夫的名字后眼巴巴地看着姥爹,生怕姥爹不认识她丈夫。如果那样的话,她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当听到姥爹说认识她丈夫的时候,她脸上充满了自豪,仿佛她丈夫名满天下,而她能沾光一般。 “你找我有什么事?”姥爹问道。 李石匠的女人脸上的自豪顿时消失了,立即被愁容覆盖。她晃着姥爹的手说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儿子!” 姥爹忙问道:“你儿子怎么啦?” 李石匠的女人说道:“我儿子的魂被一个女的勾走了!” 旁边看司徒子和姥爹比试的人们还没有散去。其中一人笑道:“我只听说牛头马面可以勾走人的魂魄。一个女的能勾走你儿子的魂魄?我看是得了相思病吧!” 李石匠的女人立即反驳道:“不可能是相思病!相思病茶不吃饭不想,但饿急了还是能吃一两口吧?我儿子跟死了一样!” 谢小米听说有人得了相思病,立即凑了过来,兴趣冲冲地说道:“还有得相思病的?我以前听戏里唱过,还没真见过呢!你们谁带我去瞧瞧!我倒想看看得了相思病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完全没顾及到李石匠的女人听了这话之后的感受。 姥爹在背后推了推她的肩膀。她立即知道自己失言了,忙捂住嘴巴退到一边。 “是不是得了其他的什么病?”姥爹问道。 李石匠的女人用力地摇头,说道:“不可能。前些天他还好好的,以前也很少生病。” “那你凭什么说他是被一个女的勾走了魂呢?”姥爹问道。 “前一阵子我就注意到了,一个陌生漂亮的女人经常跟他在一起,有时候坐在水边,有时候坐在田边。我不知道那个女人是哪里来的人,以为他们俩好上了,假装没看见。那个女人每天都会跟我儿子呆一会儿。昨天一天没见那女人来找他,他晚上饭也不吃,躺到床上什么话都不说了。我叫他他不应,像傻了一样。今天早上我去叫他起床,他不但不起来,还不回答我,变得像泥菩萨一样了。”李石匠的女人说道。 “所以你认为是那个陌生女的把你儿子的魂魄勾走了?”姥爹问道。 李石匠的女人用力的点头,好像她点头点得越用力,别人就越相信她一样。 “相思病!”先前那个人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姥爹抬起手来,像刚才跟司徒子比试一样掐了掐手指,然后眉毛一拧,说道:“李家坳不是太远。这样,你带我去你家看看你儿子吧。” 李石匠的女人连忙说好。 谢小米吵闹着也要去。她非得看看得了相思病的人是什么样子。 姥爹执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刚好谢小米回到迷失桥也得走一段同样的路,就当是同路了。 司徒子也抬起手来掐了一下,摇头道:“凶多吉少。我向来趋吉避凶,遇到好事就凑过去,遇到凶事就远远躲开。这样对自己好。我劝马秀才你也别去了。” 姥爹则说:“你的掐算真的不错。我也算到凶多吉少。如果是吉,我就不去了。她儿子迟早会好起来,用不着我去。现在是凶,我就得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徒子又劝道:“虽然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好人往往没有好结果。” 姥爹道:“那是因为没有做够。” 司徒子便不再说话。 谢小米听了姥爹的话,颇为动容。 于是司徒子和姥爹分道扬镳。司徒子回吴婆婆的家里。姥爹去李家坳。 才分开一会儿,姥爹又急步返回追上了司徒子。 司徒子高兴道:“你反悔了?” 姥爹摇头,说:“你回去的路上帮我一个忙。看看两边的水田里有没有倒掉的稻草人。” 上架感言 从《我跟爷爷去捉鬼》那篇文开始,我就非常感谢支持我写下来的书迷们。虽然我自己就很想写下曾经听说或者经历的奇闻轶事,但没有你们的一路相伴,我写不了这么多。 不过,这五六年来,我写得断断续续,不但每天更新字数不多,还经常断更。可是即使这样,你们也未曾离我而去,还是催更或者等待。 真的谢谢你们!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辞职专门写作。除了朋友们的劝告之外,居然还有很多书迷劝我不要辞职,说可以等我慢慢更,说写作收入不一定能保证我的生活稳定。这也是让我很感动的。 于是,我一直在繁忙的工作后挤时间出来码字,来写外公和姥爹以及其他生活中出现过的人物的故事。 说实话,这几年一边高强度上班一边挤时间写作,是挺累的。 但有你们陪伴,我很开心。 长期以来追文的鬼迷肯定会发现,只有这篇《鬼称骨》是我更新最稳定,更新字数最多的文。当然了,更新字数多是对我自己以前的状态而言,我知道对比其他网文作者,我这更新字数算是少之又少的。 但这是我目前能承受的最大强度了。 请谅解。 另一个请谅解的是,这个文终于要上架了。 编辑催了几次要我上架,我尽量延迟了几次,终于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不过收费非常低,一千字才几分钱而已,一万字也才几毛钱。三十万字也才几十块钱。这三十万字够我这种速度比较慢的人写个把月了。当然,上架后我会尽力更新更多。你们的微薄支持,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动力!(PS:如果稿酬够换个电脑,我也想换个键盘敲起来更舒服的电脑来继续码字。目前这个联想的电脑被我敲得快报废了。) 本来想列一个感谢名单的,沐心,清新百合,木子,语笑嫣然,村管,心姐,胡小妞,墓藕等等还有好多人我都想感谢。有的跟了五六年了。但是列出来太多,我记在心里就好啦。 希望你们能继续像支持《我跟爷爷去捉鬼》那样支持《鬼称骨》! 第五十九章 诡异稻草人2 司徒子迷惑道:“稻草人?” 姥爹点头,解释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稻草人了,有点怪异。” 司徒子连忙摆手说:“我都说过了,我趋吉避凶,不想接触这些。” 姥爹道:“帮我看看就行。不用你做什么。” 司徒子这才答应。 姥爹和谢小米跟着李石匠的女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走到了李家坳。李家坳四周是山,地处山坳中,地势极低。山上多古树,多草藤,多鸟兽。因此李家坳的稻草人比其他村庄要多得多,也做得精致生动得多。 从山口往山坳里走,一路上姥爹和谢小米看到许多躺倒在地的稻草人,其情形就像刚刚经历过兵荒马乱的战场一般。这也增添了许多诡异的氛围,仿佛荒草丛里的稻草人随时会爬起来一样。 纵使谢小米是寄生在别人尸体上的寄生草,她也忍不住抓紧了姥爹的胳膊,眼睛不敢多往那些支离破碎的稻草人身上看。 到了李石匠的家里,李石匠的女人直接将姥爹和谢小米往她儿子的房间引。 李石匠在外面帮人雕刻石头,经常很长一段时间吃住都在外面。李石匠的女人说,她希望这件事情不要让她男人知道,最好在她男人回来之前把孩子的魂魄找回来,免得她男人担心。 到了她儿子的房间,姥爹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眼睛紧闭,嘴巴微张。 乍一眼看去,他就像来李家坳的路上看到的被遗弃的稻草人一样。 姥爹眼前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他的手是稻草做成的,脸是白纸画成的。姥爹被自己想象的幻象吓了一跳。 姥爹走上前,摸了摸他的脉,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又在他的鼻子前探了探鼻息。 李石匠的女人紧张地看着姥爹做完这一切,心虚地问道:“马秀才,我儿子是怎么啦?还有没有救?” 姥爹摇头道:“看你儿子脉象微弱,气若游丝,没有血色,应该是不行了。不过古话就有相思成疾的说法,我不能确定你儿子到底是想念他的心上人想成这样的,还是真如你所说被勾走了魂魄。从他表现的情况来看,这两种可能性都有。” 姥爹在查看那个男子的时候,谢小米也在旁悄悄观看。她见姥爹说出不肯定的回答来,急忙说道:“这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他的魂魄已经不在这里了!” 姥爹将她拉到一旁,责备道:“你在这里搅和什么?你说你要来看看相思病是什么样,我就让你来了。如果你瞎搅和的话,我就不让你呆在这里了。” 谢小米不以为然道:“谁瞎搅和了?你说谁瞎搅和了?你忘记我是什么人啦?”她斜睨了床边的李石匠的女人一眼,怕她听出端倪。 姥爹恍然大悟。谢小米本来就是寄生在别人躯壳上的魂灵。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眼前这个男子是只剩一副空躯壳,还是魂魄俱在思念成疾,谢小米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确定?”姥爹问道。 谢小米压低声音道:“我确定。只要我从谢小姐的身体里出来,现在就可以附到他的身上去。有魂魄的躯壳我很难侵入,就如有主人的房子不会让外人随便占据一样。没有魂魄的躯壳我很容易进去,就如空房子在我面前,我想进去就可以进去,没有一点阻碍一样。”她瞥了一眼床上的人,继续说道:“现在他就像一座空房子。” “这次带你来算是带对人了。”姥爹高兴道。 谢小米立即由深沉的样子变为调皮,朝姥爹做了一个鬼脸。 “你还能看出什么吗?”姥爹问道。 谢小米撇撇嘴,说:“其他的就全靠你了。” 姥爹低声道:“如果他现在正如你说的那样像一座空房子,那他现在处境很危险。幸好你现在有躯体,不然就会占据他的身体了。除了你之外,这周围说不清是不是有其他的失去皈依的魂灵,会不会想趁虚而入。如果他的魂魄没有回来之前有别的魂灵抢先占据他的身体的话,我们即使找到他的魂魄,也恐怕难以赶走占据他躯壳的魂灵了。” 谢小米点头道:“是这样的。” 于是,姥爹叫李石匠的女人拿来一把香和一碗糯米,然后叫她出去。姥爹在床的四周撒上糯米,在床边插上点燃的香,这样可以护佑他的躯壳不被其他游魂占据。 谢小米虽然已经不再惧怕糯米,但是对这种东西还是非常厌恶,所以在姥爹做这些的时候躲了出去。 姥爹将糯米和香弄好,才从屋里出来,叫李石匠的女人把事情经过说得更加仔细一些。 李石匠的女人将她知道的一切全部讲给姥爹和谢小米听。 李石匠的女人说,她早就注意到儿子的异常了。她的儿子名叫李晓成,今年十九岁。他的父亲本想叫他跟着学石匠的手艺活儿,可是李晓成自出生以来就身子较弱,做不了那种粗活儿。手拿了锤子在石头上敲不了几天就头晕眼花,大病一场。李石匠没有办法,只好放弃了子承父业的期望。 李晓成虽然对石头的雕刻捶打天生排斥,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使用那双灵巧的手来做其他手艺活儿。 他喜欢做稻草人。 他做出的稻草人简直跟真的一样,吓唬鸟雀的效果比别人做的要好得多。他遗传了父亲那双观察细致的眼睛。父亲将看到的刻在石头上,他将看到的运用在稻草人身上。稻草人手臂的粗细,腰身的大小,他都拿捏得非常准。给稻草人穿上衣服之后,简直就是一具活的尸体。由此,村里如果有人去世,也常有人来找他做稻草人替身。 这种稻草人替身不是用来吓唬偷吃粮食的鸟兽的,而是实实在在的的亡者的替身。在吴婆婆的葬礼上,她的灵堂里也有一个稻草人替身,接受前来悼念的人的跪拜。不过吴婆婆的稻草人替身做得非常粗糙,简直就是将一堆稻草装在吴婆婆生前穿过的衣服和鞋子里。在吴婆婆的棺材上山之后,这个替身连同吴婆婆曾经用过的物什一起被烧掉。 所以,稻草人替身的最终结果跟稻田里的稻草人殊途同归。在人们需要的时候存在,在人们不需要的时候抛弃。 而李晓成做成的稻草人替身就跟亡者一模一样。李晓成会根据亡者的身材来决定稻草人替身各个部位用草的量和方式,简直跟量体裁衣的优秀裁缝别无二致。他虽然不能像他父亲一样将图像雕刻在石头上,但是能将它画在纸上。他画出的脸庞简直就是亡者的照片。 以至于有的人家在烧稻草人替身的时候不敢点火,害怕亡者真是被自己烧死的。 虽然他能将稻草人做成这样,但是他并没有因为这个而能赚到糊口的钱。稻草人替身平时很少用到,稻草人也只有在相应季节才使用。谁也不会花多少钱去置办这两种东西。所以李石匠和他的女人一直为李晓成的未来忧心忡忡。 可是见李晓成沉迷于制作稻草人,他们夫妻俩也不好阻止。一是因为李晓成很享受做这种事,二是不知道他还能做其他的什么事情。 李晓成满了十六岁后,李石匠和他女人就开始为李晓成的婚事操心了。虽然李石匠的手艺为家里积累了一些钱财,日子也过得挺滋润,可是明眼的姑娘们都知道李晓成并没有可以养家的东西,嫁给他之后不知道他怎么来维持一个家庭的吃用。因此,媒人帮他相好的好几个姑娘都拒绝了他。 这让李晓成变得孤僻寡言,闷闷不乐,做稻草人的时候多了一份抑郁之气,没有以前那么高兴了。 李石匠便开始劝李晓成不要做稻草人了,不做石匠的活儿,也可以去学其他的,比如木匠,打井,瓦匠等等。 李晓成却不听。 李石匠见他不听,难免要骂一些难听的话来。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什么要有后先要有家,什么要有家先要有女人之类的话也没有少说。 李晓成逼急了便吼道:“没有别的女人嫁给我也不怕,我自己做一个女人!” 之后一段时间里,李晓成专门做各种各样的稻草女人。那些稻草女人做得非常漂亮。不过一些别有用心的男人以此取笑他,说他有了一屋的女人,可是没有一个能解开衣服的女人。 李晓成听到他们这样取笑便会脸色突变。 有一次,李晓成发现自己精心制作的稻草女人全部不见了。 第二天早晨,他看到李家坳的水田里到处都立着漂亮的稻草女人。原来是那帮故意取笑他的人偷了他屋里的稻草女人,插到水田里去驱赶鸟雀了。 李晓成发了狂,跟偷稻草女人的人打了一架,差点将那人打死。 李石匠没有帮助儿子,却将闯祸的儿子打了一顿,责骂儿子道:“那些稻草女人能跟你说话吗?能给你做饭吗?能给你铺床吗?能给我生个胖孙子吗?它们什么都不是!你却因为它们跟人打架伤人?” 第六十章 诡异稻草人3 李石匠的女人说,她的儿子被父亲责打之后并没有放弃做稻草人,反而更加投入地制作稻草人,几乎到了癫狂的状态。 李石匠和他女人发现儿子做的稻草人越来越逼真,几乎要跟真人一模一样了。 一天晚上,李石匠在干活的人家喝了一点小酒回来,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两个漂亮的姑娘在门前嬉笑聊天。那两个漂亮姑娘见李石匠走了过来,立即闭住了嘴,忍住了笑,两眼直愣愣地看着李石匠。 李石匠听到其中一个姑娘悄悄对另外一个姑娘说道:“你看,那不是李晓成的父亲吗?” 另外一个姑娘欣喜道:“是啊是啊。” 李石匠觉得那两个姑娘有些面熟,但是想不起她们是村里哪户人家的闺女。 推开门的时候,李石匠又听到她们悄悄说:“要是能嫁给李晓成就好啦,他手那么巧,心那么细,嫁给他之后肯定会青春不老。” 另一个姑娘窃窃说道:“就是呢。可是那么多姐妹偷偷喜欢他,谁知道他会选择哪一个啊?” 先前那个姑娘说:“谁说他只能选一个?三房四妾的在大户人家难道还少见了吗?只要他愿意,我心甘情愿做他的偏房。” 李石匠听了这些话,心中一喜。莫非背地里还真有这么多姑娘喜欢我家儿子?看来他那不能养家糊口的手艺虽然令人头疼,但是也有人喜欢他这一点哪。 李石匠开了门,进了屋。 当时月亮已经挂在了树梢上,屋里有点光。 李石匠刚进屋就发现屋里坐着好几个漂亮的姑娘,比门口那两个还要漂亮。那樱桃小嘴,柳叶眉,葱根手指,都是李石匠只能在墙上的画上看到的。平日里哪里见过这样的美女?哪里见过这么多的美女? 李石匠心中疑惑。 那些美女叽叽喳喳的,声音不高不低。 李石匠忙问挨得最近的一个美女:“请问一下,这是李石匠的家里吗?”他见了这个场面,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喝多了酒头晕眼花走错了门。 那个美女眨眨眼,说道:“是啊。这就是李石匠的家。” 李石匠看这个美女还是面熟,可是在心里将村里所有人家的闺女的容貌想了个遍,还是没有认出对面的美女是谁。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啊?”李石匠揉了揉眼睛。 美女说道:“托媒人做媒呢。” 李石匠大为惊讶:“做什么媒?我怎么不知道?” 美女挥挥手,说道:“哎呀,还能做什么媒?李晓成的媒呗!想要跟李晓成的姑娘太多,一个一个地相亲相不来,所以大家都来这里排队了,让李晓成当着媒婆的面一个一个地看,看中谁就留下谁。” 李石匠心中一喜。莫非这几天我在外面砸石头,家里的儿子突然出息了?原来门可罗雀,现在摩肩接踵。看来我儿子是出息了!想想以前,李石匠突然觉得对不住儿子。他喜欢制作稻草人,做父亲的就应该支持他。虽然这种爱好不能带来丰厚的收入,但是给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的快乐啊!再说了,石匠砸石头,木匠锯木头,瓦匠搅泥巴,铁匠打铁,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儿子做稻草人,也是他这一行的状元。难道就因为这东西不够赚钱就责骂他鞭打他吗? 如果做稻草人能赚到钱,那自己就不会去打他骂他的话,说到底这不是他的错,而是不赚钱的错。 李石匠想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儿子可怜,觉得儿子委屈。 那美女见李石匠几乎要哭出来,忙轻声问道:“您哭什么呢?您是怕您的闺女嫁不了李晓成这样的人吗?” 李石匠嘶哑着嗓子说道:“不是呢,我是怕我的儿子娶不了媳妇。” 他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睡房里走。 李石匠见他的女人在床头上酣睡,忙将她推醒,责怪道:“你这是怎么了?以前给儿子谈媳妇的时候你着急得像猴子一样。现在人家的闺女们都挤到家里来了,你却呼呼地睡觉?你还有良心没有了?” 李石匠的女人被他推醒,咂嘴道:“啧,你这人是怎么了?一身酒气!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明天我还要出去割猪草呢。洗脸水给你打好了,在洗脸盆里,你擦洗一下了早点睡吧。”说完,李石匠的女人侧了身朝里面睡。 李石匠抓住被子,一把连被子带女人拖到床边缘,打了个酒嗝,说道:“这个时候你怎么睡得着呢?我们的儿子好不容易有这么多女人来找他,我们不帮忙过过眼?虽说个个长得都很标致,但是以后会不会做家务?会不会孝顺?快起来跟我去看看。媒婆都是拿了谁的钱就替谁说好话的,莫让儿子上了媒婆的当!” “你说什么胡话呢?哪里有女人找他?哪里有媒婆?”李石匠的女人不耐其烦,从床上坐了起来,头发蓬松。 “就在儿子的房门外啊!家门口还有两个!我看得清清楚楚!”李石匠说道。 李石匠的女人叹了一声,去了放脸盆的三脚架上,将一条湿手巾从瓷脸盆里提了起来,连水也没有拧,就直接摁在了李石匠的脸上。 洗脸水是凉的。李石匠的脸一碰到湿漉漉的的手巾就打了一个寒颤,顿时清醒了不少。 “我看你是为儿子的婚事操心操太多了,做梦都是给儿子说媳妇!”李石匠的女人将手巾拿下,扔回脸盆里。 月光从窗户照进屋里,落在脸盆上。脸盆里水波荡漾。仿佛这是一汪池水。 水波静下来后,一个半圆的月亮出现在脸盆里。 “能找的媒婆我都找过了,没有一个姑娘愿意跨进我们家的门。谁还会这么晚了来找我们家儿子说媒?你是喝多了猫尿看花了眼吧?”李石匠的女人生气道。 李石匠这才有所醒悟,跺脚道:“对哦。我们好找歹找没人来,怎么可能突然来这么多女的呢?” “就是嘛。”李石匠的女人叹气不已。 “可是我进门的时候看到她们了,还听到了她们说话。”李石匠说道。 “你肯定是看花了眼。”李石匠的女人拉着他走到外面去。 可是跨出睡房的门后,李石匠的女人愣住了。 眼前确确实实有好多姑娘挤在儿子的房门前,争先恐后,表情焦急。不时地有漂亮姑娘从儿子的房间出来,不时地有漂亮姑娘进去。姑娘们私底下窃窃讨论,大多表达了对李晓成的仰慕之情,生怕李晓成看不上自己。李石匠的女人听得分明。 “她们什么时候来的?”李石匠的女人一会儿惊一会儿喜,她转过头问李石匠。 李石匠原本以为自己看错了,现在见她们仍在,也欣喜不已,搓着手不知道该怎么办。 “快快快,我们进屋去帮儿子挑媳妇!”李石匠的女人急忙朝李晓成的房门走去。 房门前的人实在太多,李石匠的女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挤进屋里。 李石匠紧跟在他女人的身后。 进了屋,屋里宽松多了。屋里并排站着三个美女。美女面前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媒婆。媒婆的眼睛有点古怪,瞳孔是黄色的,还微微发亮。 李石匠的儿子李晓成则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李石匠的女人忙扯了李石匠的袖子说道:“你看,我早就猜到我们的儿子害羞,不肯说话。要是让这个媒婆把关的话,她肯定选给她钱最多的那个姑娘。我们得帮儿子选。” 李石匠连连点头。他顿时变得紧张兮兮的,仿佛是他要挑选这些姑娘一样。 一袭黑衣的媒婆见李石匠和他女人进来了,忙起身让座,恭恭敬敬又略带讨好地说道:“哎呀,你们二老出来啦?你们看这三个姑娘怎样?我看了十多个了,觉得这中间的姑娘长相最好,性格最好。我准备定下来做你们二老的儿媳妇了。” 李石匠的女人立即将手一甩,说道:“后面还有这么多没看过的,现在定下来太早了吧?我来问问。”说着,她坐在了媒婆的位置上。 媒婆笑嘻嘻地点头,让李石匠的女人来做主。 李石匠则站在他女人的身后帮忙指点。 李石匠的女人对站在中间的姑娘问道:“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啊?” 中间的姑娘果然长得非常标致。在以前如果有这么漂亮的姑娘愿意嫁给她的儿子,她会喜得去祖坟山上去烧高香,放鞭炮。别说这么标致的了,就是左右两边长相稍逊的姑娘,她也会喜得掉了大牙。 “家里还有一个弟弟。”那姑娘说道。 “哎呀。那不行!你们先出去吧,换后面的人进来!”李石匠的女人将手一挥。 背后的李石匠忙低声说道:“这个姑娘可以啦!你干吗要换?” 李石匠的女人扭头道:“你懂什么?她家里有个弟弟的话,那边父母就会只关照那个继承香火的弟弟,不但舍不得拿钱补贴女儿,还得女儿拿钱出去补贴他们!”李石匠的女人很快就找到了当婆婆的感觉。 媒婆赔笑地挥挥手,让这三个姑娘出去,换了三个姑娘进来。 刚进来的三个姑娘都比刚才出去的姑娘还要漂亮。 第六十一章 诡异稻草人4 李石匠激动地指着左边那个姑娘凑在他女人的耳边说道:“那个姑娘真是漂亮,屁股也大,肯定能生会生。就定那个吧。” 李石匠对着躺在床上的儿子喊道:“你这个不争气的!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睡觉!还在生我的气?” 李晓成一动不动。 李石匠以为儿子因为之前的事情不搭理他,他也干脆懒得搭理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美人,让他有了种皇上选妃的感觉,当然,他不是皇上,他是太上皇。他一辈子只在石头上砸出这么漂亮的女人,那些女人都来自于他的幻想,来自于他的梦。其实很多人说他在石头上雕刻的美女惟妙惟肖,甚至让人想入非非。曾有一个富人要他用石头给他砸一个石头美人,供他玩耍。李石匠没有答应。他认为石头一旦有了形象,便同时有了灵魂。他不愿意自己亲手做出的美女被富人亵玩。 那个富人床上有一个竹美人。竹美人其实不是美人,也没有人的形状,就是一个两边宽中间细的竹编筒而已。夏天的时候抱着竹美人睡觉非常凉快。 可是那个富人肥得流油,天一热就浑身流油水。那个竹美人被他的油水侵蚀,变得又黑又黄,仿佛那不是竹美人,而是竹老人。 所以他想让李石匠给他砸一个石头美人。 其实从这方面来说,李晓成在制作稻草人的时候继承了父亲的特长。 黄色瞳孔的媒婆见李石匠大声吼,忙阻止道:“现在天色已晚,别人家都睡下了,你这么喊的话会吵到邻居隔壁的。请你小声点吧。” 李石匠点头,专心辅助他女人帮儿子“选妃”。 李石匠的女人先问李石匠指过的姑娘:“你家里有兄弟姐妹吗?” 那个姑娘彬彬有礼地回答:“没有。我是独生一个。” 李石匠高兴不已,对他女人说道:“这就好了。她家里没有弟弟哥哥,家财都会用在她一个人身上。这总该合适了吧?” 李石匠的女人伸出手示意李石匠少说话,让她来。 “你家里上面有几口人?”李石匠的女人问道。 那个姑娘含笑回答:“上面有六口人。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另外两边各有一个姥姥。” 李石匠的女人扭头对她男人说道:“你听到没有?上面有六口人!她已经这个年纪了,姥姥不久就会去世,要花一笔丧礼费。等到我们的儿子跟她结婚后,还有这么多老的要照顾,负担会比较重。过年过节还得送好几份礼!我们必须找一个上面老人不多的姑娘,为我们的儿子减轻负担。” 李石匠不同意她的看法,说道:“养老送终那是份内事,怎么可以因为她家里老人多就不答应婚事呢?难道你要我们的儿子娶一个家境不错还没爹没妈的姑娘?这也太苛刻了吧?” 李石匠的女人得意地笑道:“今非昔比!现在外面还有这么多姑娘呢!难道就没有更好的?我不相信!” 问过其他两个姑娘,条件还不如先前那个。只好又换人。 一连看过了十多个姑娘,李石匠的女人终于选择了一个家中条件很不错,家里只有一个母亲在世的姑娘。 媒婆显然没了耐心,见她选择了一个姑娘后,生怕她反悔,拉着姑娘的手走到李石匠的女人身边,说道:“我看,要不今晚就让您的儿子跟这位姑娘同房吧?免得您后悔,也免得姑娘家里反悔。您觉得怎样?” 李石匠摇头道:“这恐怕不好吧。” 李石匠的女人立即打断她男人的说话,大声道:“有什么不好?这个姑娘是这些姑娘里最好的。早点跟我们晓成同房了,早点成为我们家的人,早点给我们生个大胖孙子!别说姑娘等不及,我都等不及了。同房吧!今晚就同房!” 李石匠道:“你总得问问儿子的意见吧?” “问他的意见干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替他决定就是了。之前我们求爷爷告奶奶地找媒婆找媳妇,踏破了多少人家的门槛,可是哪有人搭理我们?今晚难得突然之间有这么多姑娘想嫁到我们李家来,万一她明天早上后悔了,那怎么办?” 经过这一番提醒,李石匠也认为尘埃落定的好,拖拖拉拉的,难免后面又会生出变故来。他在之前给儿子求人的时候可是受够了。 “那就今晚!”李石匠拍腿道。 黄色瞳孔的媒婆喜形于色,忙将那个漂亮温顺的姑娘拉到李晓成的床边,叫姑娘钻进了李晓成的被窝。 李石匠夫妇高兴得不得了。 媒婆给那个姑娘盖好被子,捏了捏被角,回过来推李石匠夫妇出门。 李石匠不肯出去,看着床上的儿子说道:“媒婆,我儿子怎么还躺着不动呢?” 媒婆嘴角的笑拉得很长,仿佛翘起的两根胡须。媒婆说道:“他当然不会动啊。你们呆在这里,他好意思吗?” 李石匠夫妇点头道:“媒婆说得是!” 走出门后,李石匠想起还没有送女方彩礼,忙拉住媒婆的手问道:“媒婆,我们还没有给女方送彩礼呢。什么时候我们去女方家里送彩礼比较好呢?” 后来李石匠说,他抓住媒婆的手时感觉不对劲,毛乎乎的。可是他低头去看媒婆的手,发现那是一双保养极好细皮嫩肉的手。 媒婆笑眯眯道:“都是一家人,要什么彩礼?” 李石匠忙说道:“彩礼还是要的,这是礼节。” 媒婆在堂屋门口看了看天空的月光,两只眼睛放光,就像李石匠家映照在月光下的洗脸盆里的水一样。“人情一把锯,你锯来我锯去。礼尚往来都是虚的。你儿子能娶她,她就满足了,不需要彩礼。”她看月光的眼神非常虔诚。 李石匠忍不住也瞄了一眼天空的月亮。月亮跟其他时候并没有区别。桂花树还是那棵桂花树,只是看不见砍树的吴刚。 “我走啦!”媒婆朝大门外走去。 李石匠忙挽留道:“为什么这么着急呢?如果不嫌寒酸的话,今晚就在我家住得了。” 李石匠的女人也忙出言相留。 媒婆却不搭理他们,兀自朝门外走去,出门之后随手带上了门。 李石匠的女人忙催促李石匠:“都这么晚了,怎么能让人走呢?快去把她留下来!免得人家以后说我们李家待客不真心!” 李石匠急忙跟了过去。 打开大门后一看,月亮的银光铺满大地,地面如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这片“雪地”里没有媒婆的背影,也没有媒婆的脚印。 “跑得真快!”李石匠感叹道。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稍远处的田埂上。那里似乎匍匐着两个人。李石匠走近一些,那两个东西似乎是两具尸体。他壮着胆子再靠近一些,用脚去踢了一下。那个东西翻了过来。 原来是两个废弃的稻草人,被他踢了一脚之后,里面的稻草从衣服下面露了出来。随即二三十只在稻草人体内做了窝的小老鼠从稻草里爬了出来。老鼠的毛还没有长全,不知道逃跑,只爬来爬去。 李石匠放下心来,回到屋里,栓上门。 随后,李石匠夫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睡觉。经历了这突如其来的喜事,两人哪有睡意?于是,他们在床头说了许多话,说到两人都实在困得不行了才睡去。 李石匠的女人说,做娘的总比做爹的要操心多了,哪怕操的是空头心。 第二天一大早,李石匠的女人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做好了早饭。 她想让儿子和昨晚来的新媳妇吃一顿美味的早餐,让新来的媳妇对这个家有个最初的好印象。 她炸了两大碗糯米团,撒上红糖,然后去儿子的房间叫他们起床。 到了儿子的房间,她见被子还是媒婆昨晚盖着的样子,心里有些不高兴。儿子和姑娘都是面朝里面侧身睡着的,她看不到他们的脸。她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轻轻揭开被子的一角,发现姑娘身上的衣服还像昨晚一样穿着的,和衣而睡。她更加不高兴了。 这不是她期待看到的。 但是儿子不主动,姑娘又矜持的话,做娘的再着急也没有用。 她又不想让儿子知道她偷偷看过,便放下被子,轻轻悄悄退回到房门口,咳嗽了一声,说道:“晓成,起来吃饭了。” 她儿子咂咂嘴,睡意未消地哼哼道:“妈……今天吃饭怎么这么早……” 要是在往日,她会走到床边掀开儿子的被子,叫他起床。但是今天不同。她不能这么做。 她站在门口重复道:“晓成,起来吃饭!”声调比刚才稍高。 她儿子以前总会在她掀被子之后还赖一会儿床。可是今天她儿子不见母亲掀被子,反倒不习惯了。 李晓成扭头来看他母亲,看看她为什么没掀被子。 可是扭头后没看到她母亲,反倒看到一张漂亮得晃眼的脸。 李石匠的女人以为儿子扭过来的头会露出一张笑脸。 可是她儿子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这一声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叫喊,吵醒了家里的李石匠,也吵醒了左邻右舍好几户人家又轻又淡的晨梦。 第六十二章 诡异稻草人5 李晓成在狂叫声中一脚将睡在他被窝里的姑娘踢下了床。 姑娘在地下打了几个滚,衣服散开来,露出了里面的橙黄色稻草。李石匠的女人这才明白,睡在她儿子被窝里的不是女人,而是稻草人。而这个稻草人正是出自儿子李晓成之手。昨晚所有的把戏都是稻草人作的祟。 就在同时,一只黑色的野猫从窗台上一跃而下,黄色的瞳孔格外引人注意。 李石匠的女人想起昨晚的媒婆模样,这才知道那个媒婆原来是一只猫幻化而成。 “妈,是你把我的稻草人放到我被窝里的吗?”李晓成脸色煞白,仿佛是一张纸。乍一看,他也如一个稻草人。 李石匠的女人连忙将昨晚看到和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李晓成却不相信他妈妈的话。 被吵醒的李石匠急忙火忙来到儿子的房间,为妻子作证。 李晓成还是不相信。他认为爸妈为了逼他结婚已经着了魔,故意将稻草人塞到他的被窝里,然后合伙来骗他。 李晓成起床之后,立即去了他放稻草人的储藏室。储藏间里以前做好的稻草人全部不见了,只有尚未完工的残缺稻草人留在原来的地方。李晓成以前将储藏间整理得井井有条,稻草码放在悬空的楼板上,纸张放在一个木箱里。现在却乱成一团糟,稻草撒得到处都是,纸张不但乱撒,还有被踩的脚印。 李晓成跟家里大闹了一场,此后很少跟爸妈说话。 李石匠和他女人偷偷讨论,渐渐倾向于相信自己是受了儿子制造的稻草人的骗。他们觉得被稻草人耍了。不过他们认为自己被稻草人耍是因为他们太希望儿子找到媳妇。稻草人正是钻了这个空子。鬼作祟往往都是因为人有空子可以钻。没有空子可以钻的人,鬼是没有办法作祟的。 李石匠的女人以为儿子受此打击,会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搭理女人,故意跟他们执拗生气。可是没过几天,她就发现儿子跟一个陌生女人交往了。 由于李晓成还在跟家里人斗气,所以从来没有在父母面前提起过这个女人,更不可能给父母介绍。他偷偷地跟那个陌生女人约会,在田间,在地头,在山中。那个陌生女人不定时地出现,有时候一大早就来了,有时候在中午,有时候傍晚才出现。 李石匠的女人觉得这是好事,所以没有去打扰他们。虽然儿子尽量避开她,但是她也尽可能躲着儿子,成全儿子的好事。 这就造成李晓成突然倒下之后,李石匠的女人还对那个陌生女人一无所知。 李晓成和那个陌生女人交往了两三个月后,那个陌生女人突然消失了。 陌生女人消失的那天,李石匠的女人凭着直觉已经预感到了这一切。那天早上,她刚起床就听见外面有乌鸦在叫。她非常讨厌乌鸦,捡了石子朝那只乌鸦扔,想将它赶走。可是她扔得很不准,吓不到它。 听了乌鸦叫之后,她就隐隐感觉要发生什么事,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还是提心吊胆的。做饭的时候怕烧太大火,结果饭煮得半生半熟。拿碗的时候感觉不自在,结果打破了三只饭碗。喝茶的时候心里慌慌的,结果呛了一口。 那天李晓成一直在那个储藏间做新的稻草女人。自从认识了那个陌生女人之后,李晓成的储物间就没有增加过一个新完工的完整的稻草女人。 李石匠的女人说,她知道儿子虽然天天依然呆在储物间里,但是心思早已不如以前那样留在储物间里了。他手上的活儿是假忙,其实是在等待那个陌生女人的到来。他有时候从清晨等到中午,如果中午还没有来的话,他吃饭都不香,情绪也不太好。他有时候从清晨等到晚上,如果晚饭之前没有来的话,他会长吁短叹,甚至会将储物间里的稻草人扔出来,说他不知道怎么做稻草人了,手的比例不对,脸的五官画不好之类的。 李石匠的女人知道,儿子生的不是稻草人的气,而是那个陌生女人的气。 其实她也会跟着儿子一起等待那个陌生女人。清晨陌生女人就来的话,她就会一整天非常开心,没有任何牵挂。中午陌生女人来的话,上午她便常常心不在焉,绣出来的花颜色不对,缝补衣服的针脚歪歪咧咧。李石匠回来穿上了这种衣服就会开骂。晚上陌生女人来的话,她下午就会脚痒似的到处走动,不是在自家屋里走来走去,就必定去这家那家去聊家常里短。有时候她比儿子还着急。 只要那个陌生女人一出现,她这些症状就会消失。 可是那一天,她在屋里走来走去走了整整一个下午,也没有看见那个非常熟悉的陌生女人出现。 吃晚饭的时候,她忍不住端着碗去村头逛,期待碰到那个陌生女人,期待那个陌生女人刚好跟她相向而行。她不会去跟那个女人打招呼,但是眼睛的余光肯定会全部放在那个女人身上。 可是期待落空了。 直到快睡觉了,那个陌生女人依然没有出现。 她见到儿子翘首企盼的样子,心里默默祈祷:“你快出现吧,你快出现吧”。她比任何一个热恋中的恋人期盼另一半到来还要着急。这简直成了她和那个陌生女人之间的恋爱。 万家灯火的时候,她猜想那个陌生女人不会出现了。 万家灯火熄灭的时候,她还尽力多留了一会儿灯。她担心那个陌生女人深夜来,担心那个女人来了之后见屋里没有灯火就转身离开。 她还特意跑到村头去,回头看自己家的灯火够不够亮,会不会被窗棂子刚好挡住。她想象着自己是那个女人,看到灯火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李石匠家里的灯亮了一晚上。 可是没有等来想见的人。 李石匠的女人听到她儿子转辗难眠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李石匠的女人照常去儿子的房间叫他起来吃饭。可是喊了好几声之后,她还是没见儿子起来。自从上次儿子认为是他们将稻草人塞进被窝之后,她不再去床边揭开儿子的被子。 李石匠的女人见儿子不起来,便隔着一层被子抓住儿子摇晃,叫他起来。 她想到了儿子第二天早上会不开心,或许眼圈很深,或许脸色难看,或许故意跟她吵架。她万万没有想到儿子会变成一具活尸。除了他还有微弱的气息,有体温之外,其他地方看不出他还活着的迹象。 她将儿子拖起来靠墙坐着,她儿子还是闭着眼睛,闭着嘴巴,像睡熟了一样。 她顿时慌了神。李石匠不在家里。她只好靠自己处理。她狠心地给了儿子几个响亮的耳光,想打醒他。可是李晓成除了脸上出现了几个手指印之外毫无其他反应。她又用凉水擦洗了儿子的脸和手,儿子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试过一遍之后,她立即认定是那个陌生女人勾走了儿子的魂魄。而那个女人正是因为勾走魂魄已经得手才不再来这里了。 在前一天她的预感实现之后,她便坚信这一次的预感——儿子的魂魄被那个女人勾走了。 她早就听说过画眉村马秀才的名声,急忙来找姥爹求助。于是,这才发生了她在老河那里遇到姥爹的一幕。 她没想到姥爹会带一个美女一起来李家坳,更没有想到一只怪异的老鼠也跟着姥爹来到了她家里。 在她说到穿一身黑衣的媒婆时,一只老鼠在马秀才的脚下吱吱叫。 她正要打那只老鼠,马秀才却说那只老鼠是他的朋友。 “马秀才,你能帮我找回我儿子的魂魄吗?”说完整个过程之后,李石匠的女人乞求道。 姥爹为难道:“你一不知道那个陌生女人姓甚名谁,二不知道她住在哪里,要找回你儿子的魂魄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谢小米说道:“你不是掐算非常厉害吗?刚才还跟吴婆婆那边的人比试了。现在你用同样的方式掐算一下,就把李晓成的魂魄当做是一个动物,算算他会走到哪里去。这不就可以了吗?” 李石匠的女人急忙附和道:“是呀,是呀。我听说人家东西丢了都会去找你掐算丢在哪里了。你就把我儿子的魂魄当做丢失的东西,算算我儿子的魂魄现在在哪里吧。” 姥爹先对谢小米解释,后对李石匠的女人解释,说道:“刚才掐算预测黄狗黑狗哪个先起来,那是因为狗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不知道我们比试的是它们谁先起来。如果它们能听懂人话,故意跟你反着来,那掐算结果就没有任何意义了。至于丢了的东西,它是不会移动的,你算到它在哪里,它就在哪里,不会改变。而李晓成的魂魄如果真是那个陌生女人勾走的,她肯定知道你要找回去,所以会刻意躲避。这就跟狗能听懂人话,丢了的东西可以自己移动一样,这就算不准了。” “那怎么办?”李石匠的女人发愁道。 姥爹瞥了一眼脚边的竹溜子,说道:“我有一个办法。不过这要让我的竹溜子朋友冒非常大的风险。” 第六十三章 诡异稻草人6 谢小米看着竹溜子,心中发怵,但是经过长期跟姥爹的接触后,她知道竹溜子不会随便接近她,所以没有以前那么害怕。 “要它冒什么风险?”谢小米虽然怕它,但还为它的安全担忧。 姥爹告诉她,他要用竹溜子引诱那只幻化成媒婆的黑色野猫出来,然后让黑色野猫将它逮住。黑色野猫逮住之后,会将竹溜子提到它藏身的地方去。这样的话,他就可以跟着找到黑色野猫的藏身之地。 “万一野猫不把它带到窝里去,逮住之后就吃掉呢?”谢小米还是担心。 姥爹道,不会的,我有办法。 当天傍晚,竹溜子果然将野猫引了出来。野猫轻易逮住了竹溜子,正准备下口去咬,突然改变了主意,用牙齿叼起竹溜子的脖颈,将它带到了树林里。 姥爹急忙用他的猫脚功夫追随。 走了大概三里地,姥爹跟着野猫到了一座山的半山腰。其实还没有到半山腰的时候,姥爹就发现这里到处都是散乱的稻草人。 姥爹当时心想,看来那晚逗李石匠夫妇的稻草人都到这里来了。 并且姥爹大概猜出了野猫为什么要戏弄李石匠夫妇。或许是因为野猫曾经偷吃的时候被他们夫妇驱赶过。 姥爹记得李石匠的女人说媒婆看着月光的时候眼神特别虔诚,那时就想,这个幻化成媒婆的野猫应该是拜了月的猫。姥爹以前游历全国各地经过浙江的时候,听说浙江的人只要看到黑猫朝着月亮跪拜就会将猫杀掉,怕他们变成妖魔。而画眉村这里的人并不知道这种说法。 走到猫窝处的时候,姥爹看到了唯一一个完整的稻草人。这个稻草人要不是插在一根木头上,姥爹会将它错看成活人。这稻草人非常好看,四肢健全,五官精致,衣服华丽。不过在这荒山野岭,乍一看见这个东西确实有点渗人。 姥爹料定这个稻草人就是勾走李晓成魂魄的女人了。 姥爹立即抓了几块大石头朝那只野猫扔去,吓得野猫丢下竹溜子逃命去了。 于是,姥爹抱起稻草人,领着竹溜子回到了李石匠家里。 回到家里之后,姥爹将稻草人放在李晓成的床边。不一会儿,李晓成的眼皮颤动起来,接着呼吸越来越顺畅,胸口起伏幅度大了许多。 李石匠的女人惊喜不已,抓住姥爹的手不住地晃。 谢小米急忙道:“你快去弄点热水来让你儿子喝一下吧。” 李石匠的女人撒开了手,去弄了热水来,用小勺缓缓给她儿子喂了一些。 果然,李晓成喝了热水之后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他母亲,又看了看姥爹和谢小米,最后看了看床边的稻草人。他对着稻草人说道:“茅雨衫,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然后流下泪水来。 李石匠的女人这才知道那个陌生女人名字叫做茅雨衫。 接着,李晓成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 那天他在家里等了一整天都不见茅雨衫来,心中焦急。他到了半夜还不能入睡,心里念着茅雨衫的名字。 他知道母亲早已发现了他跟茅雨衫的事情,知道母亲隐而不说却偷偷关注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时候,知道母亲也无法入睡。所幸快子时的时候,他听到了母亲轻微的鼾声。 就在母亲的鼾声响起时,李晓成的窗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李晓成开始还以为是那只经常来他家里偷东西吃的野猫,爬起来要去驱赶。走到窗边才发现,原来弄出声响的不是野猫,而是他魂牵梦绕的茅雨衫。 茅雨衫见了李晓成,朝他轻轻招手,叫他出去。 以前茅雨衫清晨来,中午来,傍晚来,从没有将近子时的时候来过。李晓成心有犹豫,但是这点犹豫从心头一掠而过,如蜻蜓点水。 他来到了外面,惊喜地想要拥抱她。他以前没有大胆地拥抱过她,今晚或许是期待的心压抑太久,所以有些激动。 茅雨衫轻轻躲开他的拥抱,指着天上的明月,说道:“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啊!” 李晓成抬头去看月亮,觉得今晚的月亮跟平时的月亮没有什么区别,并没有比其他时候好多少。 “曾几何时,花前月下。明年今日,海角天涯。”茅雨衫感慨道。 李晓成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些话来。 “我们走一走吧。”茅雨衫主动拉住李晓成的手。这让李晓成刚才拥抱成空的挫折稍稍释怀。 两人便一起散步。以往他们走一小段便坐下来歇息。这晚茅雨衫却没有休息的意思,并且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她领着李晓成一直往山上走。 李晓成见她今晚行为怪异,并且走得太远,便担心地问道:“我们这是要走到哪里去?这深更半夜的,不知道山上有什么东西呢。万一被蛇咬到就不好了。” 茅雨衫****道:“我今晚这么晚来,是因为有事情耽误了。我之所以说明年今日,海角天涯,是因为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因此……今晚我想在没人能看到的地方……将身子给你……难道你希望我在这随时会被人看到的地方……”茅雨衫的眼皮垂了下去,声音也低得听不见了。 李晓成听得浑身发软,像喝多了酒一样。 茅雨衫便拉着他上了山。 山上更加昏暗。李晓成没有看到周围散乱的稻草人,只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只听到耳朵里在嗡嗡嗡地响。 到了一个荒草丛生,树木较少的地方,茅雨衫站住了。她转过身来,眼神无比温柔地看着李晓成,然后将手伸到衣领处,将最上面的扣子解开来。接着,她的手往下移了两寸,解开了第二颗扣子…… 很快,茅雨衫将扣子全部解开了…… 李晓成呼吸急促起来,仿佛是被茅雨衫操控的木偶,又仿佛是被背后一股力量推动,他突然如饿狼一般朝茅雨衫扑去…… 他将茅雨衫扑倒在地。他的嘴巴咬在了茅雨衫的嘴巴上。 与此同时,他听到了稻草被重压而发出的嘶嘶声。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他不会听错。 难道茅雨衫早就在这里铺好了稻草,以方便今晚吗?李晓成想道。 他将手伸到了地上,没有摸到一根稻草。 这声音是从茅雨衫的体内发出来的。他大吃一惊,莫非茅雨衫是稻草人? 他脑袋里才冒出这个想法,就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 紧接着,他发现自己被什么人举了起来。他想扭头,可是扭不动。他想低头,可是脖子不能弯。他感觉浑身僵硬。 当他被什么人立起来之后,他看到了草丛里躺着的自己的身躯。他恐惧万分,努力地用眼睛的余光扫视四周。他看到了自己的双臂,双臂是僵直的,手臂上的衣服是茅雨衫刚才穿的。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成了稻草人,被什么人插在了这荒山野岭。 然后,一只黑毛黄瞳的猫蹿了出来,咬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朝山下拖去。 他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野猫将自己的身躯拖走。他想叫喊,可是发不出声音,他想冲过去夺回身躯,可是连跟手指头都不能动弹。 他终于明白,茅雨衫原来是野猫所化,附在稻草人身上。她主动接近自己,跟自己****了两三个月,就是为了今晚夺走他的魂魄,让他的魂魄附身到稻草人身上。 这个稻草人就是他曾经亲手制作的,并且就是母亲曾经偷偷塞到他被窝里的那个稻草人。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这些。而在此前,他的心被茅雨衫魅惑,记不清自己做过的稻草人是什么模样,也记不清被他踢出被窝的稻草人是什么模样。 在一片漆黑中,李晓成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一个稻草人要如何做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呢?从来就没有一个稻草人引起过人的注意,让人将它搬到避风避雨的地方去。它们的结局都是腐烂。 过了一会儿,月亮移动了,原来是阴影的地方有了月光照耀。李晓成看到荒草丛里躺着许许多多散乱不堪的稻草人。 那都是他曾经用了心血制作而成的稻草女人。他原以为是父母故意编造谎言搬走了所有稻草女人,此时才明白一切都是那只野猫作祟。原来自己一直错怪了他们。 以前看到散乱腐烂的稻草人,他会觉得可惜甚至同情,因为他是最喜欢稻草人的人。可是除了可惜和同情之外,他从来没有过其他感觉。 但是今晚看到散乱的稻草人,他仿佛看到被肢解的人一样既恐惧又恶心。他知道,这是他自己成为了稻草人同类的缘故。他曾经听一个老人说过,如果一条狗在吃肉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块狗肉,那条狗就会突然蔫了。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如一条不小心吃到狗肉的狗。 他不知道,那些散乱的稻草人是否曾经也有过他这种经历,是不是也曾被这只野猫欺骗,来到这座山上成了依附在稻草人身上的魂灵。 第六十四章 诡异稻草人7 李晓成说,当他看见姥爹上山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希望。他发现姥爹的身上散发着微光,像是衣服底下有无数的萤火虫一样。他没有附身在稻草人身上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能散发微光的人。 他看见姥爹朝他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心潮澎湃。因为他从姥爹的这一眼里看到了希望。他从姥爹的眼神里知道了姥爹已经发现了这个稻草人的不寻常。 他看见姥爹用石头赶走了野猫,然后走到他身边,将他扛回了家里。 回到家里后,他在床边看见了自己的身躯。他看见自己闭着眼睛如一具死尸,心中非常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奋力朝自己扑去。他这一扑出去,就如从悬崖边上扑向万丈深渊。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无穷无尽的坠落感。 他恐惧不已,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坠落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触了底。他缓缓睁开眼,就看见了床前守候的母亲和姥爹他们。 李石匠的女人问姥爹:“我们肯定得罪过那只野猫。我怕它偷吃我家厨房里的东西,见它一次打一次。可能它怀恨在心。但是它为什么要把我儿子的魂魄骗到山上去呢?它如果不把我儿子的魂魄骗到山上去,而是骗到更远或者更加难找的地方去,那我儿子会因为魂飞魄散而死,那不是更加解恨吗?” 姥爹想了想,回答道:“它不仅仅是为了解恨,还有它自己的考虑。它偷偷拜月了,吸收月光精华,但是又怕人发现,所以弄了稻草人,又将人的魂魄骗到稻草人身上,借用人的魂魄来掩盖它自己散发出来的气息。这样的话,一些捉妖捕怪的人便很难发现它。” 李石匠的女人道:“原来这样!” 姥爹救回李晓成的魂魄之后没有在李家坳多做逗留。他急急忙忙又回到了画眉村,然后去找司徒子。 一见着司徒子,姥爹便问:“你回来的路上看到稻草人没有?” 司徒子摇头说道:“没有。你怎么突然关注起稻草人了?” 姥爹便将李石匠家里的事情说给司徒子听。 司徒子听了,笑问道:“难道你认为这里还有附了魂魄的稻草人?” 姥爹点头。 司徒子道:“那又关你什么事?” 姥爹道:“如果有可能危害到这里的人,我就要预防。” 司徒子道:“你以为你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吗?就会记得你的好吗?你对别人好一万次,但只要有一次别人认为你没有对他好,他就会因为这一次而忘记前面的一万次。我劝你还是好好关心自己吧。” 吴婆婆的丧礼办完之后,司徒子并没有离开这里。他在吴婆婆家里住了下来。因为吴婆婆无亲无故,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并没有人来驱赶司徒子。何况司徒子还有一些小钱,常常出手大方,深得本地人的喜爱。 一天,司徒子闲来无事来到画眉村找姥爹谈论天文地理。刚好谢小米也在。 聊着聊着,司徒子突然对姥爹说道:“我掐算了一下,你最近要小心灾祸,晚上少出门,不然可能遇到无妄之灾。” 谢小米讥笑道:“那天算黄狗黑狗你不是出了糗吗?为什么还敢关公面前耍大刀?” 姥爹却为司徒子帮腔道:“小米,话不能这么说。虽然他的掐算不如我,但是他看我比我看自己要准确,他掐算我比我掐算自己要灵验。这就跟你照镜子贴花黄一样,自己最难看清自己,镜子和别人比你更了解你自己。”然后,姥爹谢谢司徒子的提醒。 就在那天晚上,姥爹在门口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门槛外面有无数的僵直的尸体跳来跳去! 在一刹那间,姥爹以为弱郎大王带着一批弱郎追到画眉村来了! 当时堂屋里只有姥爹一个人,其他人已经回屋休息了。他不敢大声呼救,怕吓到已经病倒在床的粮官父亲。 所幸姥爹从外地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加高了家里的门槛,因此看到此番情景的时候没有惊慌失措。 姥爹以为那些僵尸会从远处跳到近处,跳到门口来。可是那些僵尸似乎没有跳进屋里来的意图。它们只是在前面的地坪里跳来跳去,起起落落的,如同十几年后的蝗虫灾害一样。 外公曾经说,姥爹年轻时经历过中国历史上最严重的蝗虫灾害。一群蝗虫从你面前跳过,地上所有的青草树木都会被吃光。 那些僵尸也有这样的气势。 姥爹看了一会儿,大胆地对着外面问道:“朋友,既然来了,就进来坐一坐吧!聊个天喝个茶也好。” 姥爹这么说是为了不让父亲担心。这句话即使让父亲听到也没有关系。这句话可以让父亲以为姥爹的什么朋友来了。而对姥爹来说,这句话既是询问来者,也是给自己壮胆。 如果对方回答,姥爹就能知道对方底细。如果对方还答应进来,说明对方不怕高门槛,从而可以排除弱郎大王。如果对方不进来,说明对方畏惧高门槛,极有可能是弱郎大王,也不排除其他怕高门槛的鬼怪。 那些蹦跳的僵尸听了姥爹的话后停止了蹦跳,静静地立在门前的地坪里。 姥爹心想,司徒子果然算得准。 这时,一只黑猫从僵尸底下缓慢走了出来。 姥爹顿时放心不少。姥爹笑道:“原来是你!上次李晓成的事情我还没有追究下去呢,你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姥爹这才明白,原来地坪里蹦跳的不是僵尸,而是稻草人! 这每一个稻草人的身上都附有一个人的魂魄。 “喵呜……”野猫叫了一声。 姥爹哈哈大笑:“这位朋友!你还没有学会说话吧?连人话都说不利索,还好意思到我这里来叫嚣?” 野猫见姥爹不惊反笑,还嘲笑它不会人话,修为不深,顿时嚣张气焰被压制。 “喵呜……”它愤愤地叫了一声,转身离去。 那些稻草人都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地离去了。 这时,屋里父亲费力地说道:“我儿,你跟一只猫计较什么!” 姥爹一惊。原来父亲全都知道。 姥爹忙走到父亲的房间。 姥爹的父亲说道:“它现在还是一只不会说话的猫就这么厉害了,如果到了会说人话的时候再来找你,看你如何应对!” 姥爹沉默不语。 姥爹的父亲叹气道:“这也不怪你。要怪都怪我当初因为你哥哥的事情不让你读圣贤书,没考虑你的感受。你只好把时间都用在周易梅花易数麻衣神相之类的事情上。鬼怪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不搭理它,它懒得搭理你。你有心去了解它,它反过来也会接近你。是我让你误入歧途了。” 姥爹忙劝道:“没有,没有。现在已经没了科举考试,当初我奋力学习,到头来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浪费不少光阴。” “以你的能力,在科举取消之前就能金榜题名天下知,这我都知道的。你就不要拿这些假话来让我觉得舒心了。”姥爹的父亲咳嗽两声,“不过你不用怕猫,以后它来寻你的麻烦,你只要听爹的一句话——用橘子皮对付它,它便不能近你的身。” 姥爹的父亲几天之后去世了。 他没能如愿看到姥爹成家,可是他经常看到谢小米来画眉村,一直以为谢小米以后会成为他的儿媳妇,所以临走之前没有太多遗憾。 姥爹父亲的葬礼办完之后大概半个月,一个女人在晴天里打着一把红色纸伞来到画眉村,打听到姥爹的家在哪里,然后找到姥爹,要姥爹带她去姥爹父亲的坟头上拜祭。姥爹带她到祖坟山上去拜祭的时候,叫她不要撑开纸伞,怕山上的树枝或者刺藤刮破她的纸伞。可是她不听,非得打着。 那时候还没有太阳伞的说法,无论男人女人,只要在没下雨的天气里打着伞出门,那肯定会被人笑话。 如果小孩子在没有下雨的时候打伞出去玩,家里大人便会连骗带吓说什么晴天打伞脑袋上会长癞子。 那个女人在那种环境下打着红色纸伞走街串巷是极需要勇气的。 可她不但有打伞的勇气,还有打伞的技巧。她打着伞跟着姥爹上了山,伞游刃有余地在杂乱的树枝和藤刺之中行走,如一条活泼的小鱼在石头夹缝里行动自如。 到了祖坟地,如此熟悉山上情况的姥爹都难免身上两三处被隐藏在绿叶中的刺扎到,而那个女人的纸伞连一个小口子都没有。 那个女人在姥爹父亲的坟前站了许久,一句话没有说,一滴眼泪没有流,只是默默地站着。 站了大概两柱香的时候之后,她叫姥爹领她下山。 姥爹便在前面给她开路。虽然上山的时候发现她的伞没有损坏,但是姥爹下山的时候依然担心她的伞会被猫骨刺挂到。 走到快下山的时候,姥爹突然感觉后面没了走路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那个女人不见了。 姥爹忙返回山上去寻找,可是将整座山找遍了也没有找到那个打伞的女人。 第六十五章 游脚僵1 回到父亲的坟墓前,姥爹看到紧挨着墓碑的泥土缝里长出了一个鲜艳漂亮的蘑菇。看那蘑菇色彩炫红,跟一同上山的女人的伞简直一模一样。 当天晚上,姥爹半夜在沉睡中醒来,忽然看见窗边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的背影非常熟悉。 “你是……”姥爹急忙坐了起来。 那人回过头来,竟然是姥爹的父亲。 亲人之间即使有生与死的差别,也不会因为突然遇见而感到恐惧。姥爹满眶眼泪,要抓父亲的手。 他父亲却将手一摆,示意他不要靠过来。 “你就在那里坐着,我毕竟是死人,你离我远一点。我说完几句话就走。”姥爹的父亲说道。 姥爹点头,忍不住问道:“我以为你会在死后第七天回到家里来,那晚彻夜没睡,可是不见你来。” “我知道你会等我。那晚有点事情耽误了。因为我生前做了不少善事,为官也算正直,可是你哥哥出现那样的事情,我自己又寿命不长,所以那边为了表示对我的体恤,安排我去浙江一个地方做城隍。”姥爹的父亲说道。 “浙江哪里?我以后好去看看你。”姥爹急忙问道。 姥爹的父亲摇头道:“具体地方不能告诉你。这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 “你今晚来就是跟我告别的吗?” 姥爹的父亲微微一笑,说道:“孩子,每个人在去世之后离开阳世之前都会跟亲人告别。这叫做游脚僵。” “游脚僵?” “是的。长辈虽然想念晚辈,但是又不忍心吓到晚辈,所以绝大部分人死后回来游脚僵都不会被发现。有些人半夜醒来恰巧看到亡故的人坐在床边或者站在屋里,以为是自己太过思念亡故的人,其实有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是亡者真真实实来过。我知道你会玄黄之术,不会害怕,所以故意坐在你床边等你醒过来说完话再走。” 姥爹愧疚道:“以前有过不少人问我,说看到亲人在熟悉的地方出现,并且跟他说话。不知道这是梦还是真实,那些人问我这到底预示着什么。我却回答说是思念亡人的心太切,导致幻觉的出现。看来我误导了不少人。” 姥爹的父亲宽慰道:“就算你今天开始知道这是游脚僵了,以后也绝不能告诉他们那些幻觉其实是真的。” “为什么?”姥爹问道。 “如果知道是真的,活着的亲人便会哭得死去活来,甚至想尽办法让亡者留得更久一些活着就此留下来。亡者虽然在葬礼上经过了劝亡人经的开导,明白了生死之道,已经一心准备踏上黄泉路,可是再次经过亲人的哭泣和跪拜,亡者可能死灰之心再被打动,从此舍不得离开人世。”姥爹的父亲说道。 姥爹沉默不语。他原本想叫罗步斋一起想办法将父亲的魂魄留住的,听父亲这么一说,只好打消了主意。 姥爹的父亲又道:“我死后这才知道,那晚领着稻草人来吓唬你的野猫原来被我救过一命。我原来在李家坳征粮的时候救过一只落水的猫。那晚我听到你说话,知道你遇到了麻烦但是不想让病重的我知道,故意用询问朋友的口气跟野猫说话。那只猫来了之后才知道你是我的儿子,所以只发出猫叫,没有发出人声。我是它的救命恩人,它也不想打扰我。我死后它来我的坟前祭拜,说起了我救它的那段往事。它在我坟前忏悔,发誓以后不再作祟害人。所以,你以后遇着它就当没看见吧。” 姥爹恍然大悟。他在李晓成那里就听说这只野猫幻化成美女来****人,当那晚在门口听到它没有说要不要进门,却只发出猫叫,还以为它只有附在稻草人身上的时候才能说话。没想到它是避着它的救命恩人。 “它还说如果以后有需要它的地方,李家坳去找它就可以了。我觉得你这样总得罪鬼灵精怪不太好,如果碰到比你厉害又比你心狠的,你就会吃亏。我想你多一个野猫这样的帮手也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帮你化险为夷,于是我答应了它来转告你。” 姥爹立即想到请野猫的稻草人来帮助对付弱郎大王。活人活物对付弱郎大王总怕被摸顶。如果是稻草人的话,应该会好很多。不过姥爹不想在父亲面前提到弱郎大王,免得让他去了浙江之后还担心这边。 生前已经隐瞒了这么久,死后更不应该让他知道。 姥爹想起白天那个上山祭拜的打伞女人,本想问问父亲是不是像看见野猫祭拜一样看到过这个女人。可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样问不合适。 如果父亲想说,不用问就会说的。如果父亲不想说,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姥爹心想。 姥爹的父亲见姥爹眼神闪烁,问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姥爹摇摇头。 姥爹的父亲笑道:“既然你没有要问我的,那我问问你,你跟谢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在四川给我回信的时候好像对她挺感兴趣的,后来去她家送彩礼却突然取消婚约了,可是取消婚约之后她常来找你,没有一点恨意。你也没有讨厌她的意思。我看不明白。” 姥爹便将谢小米的身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姥爹的父亲略一思考,说道:“那你想过没有叫她尽早脱离别人的身躯去投胎转世?” “说过。” “她同意吗?” “她没有表明态度。” 姥爹的父亲轻叹一口气,说道:“如果她尽早投胎转世,获得属于她自己的凡胎的话,你们还是可以的……”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姥爹的父亲急忙起身,伸手要摸姥爹,手刚抬起又放下,悲伤道:“我还是没有习惯已死的生活,常常忘记自己是一具魂灵了。” 姥爹的眼泪顿时喷涌而出。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明显是朝姥爹房间走来的。姥爹的父亲像生前那样拍了拍衣服,甩了一下袖子,然后朝墙壁走去。 姥爹忍不住光着脚走下地面,想要去拉住父亲。 可是父亲如同别人站在光下映出的影子一般扑在墙上。姥爹没抓到什么东西,只抓到了坚硬如铁的墙壁。那影子越缩越小,仿佛墙壁是放皮影戏的屏幕,而父亲是被屏幕后面的艺人拿走的皮影。 姥爹扑在墙上,可是他无法像他父亲一样穿墙而去。 咚咚咚……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深夜来敲门,必定有重要的事情。姥爹连忙抹干眼泪去开门。 打开门来,姥爹看见一个没有头的人站在外面。那人身上穿着青色长袍,仿佛一位文质彬彬的私塾先生。 姥爹心想,父亲刚说完鬼灵精怪或许会找上门来,没想到父亲前脚刚走,鬼灵精怪后脚就跟进来了。 “请问你找谁?”姥爹稳定情绪说道。由于光着脚,姥爹感觉有点冷。 那个没有头的人听到姥爹说话,双脚往下微微一蹲。 这时候姥爹才发现这个人不是没有头,而是身材太高。可是它那个头着实恐怖,脸像是被晒化了似的要流下来,瘦长如马脸。 “打扰了,我找马粮官。”那个马脸的人说道,虽然开口道歉,但是语气冷冰冰的,并没有半点因为打扰而内疚的意思。 姥爹道:“原来找我父亲。可是他前不久去世了。” 马脸的人依旧冷冰冰说道:“我知道他去世了。” “这位先生,你既然知道他去世了,为什么还要来找他呢?”姥爹问道。这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善意,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恶意。姥爹不知道该驱赶它,还是开门让它进来。 马脸的人说道:“我要带他去一个比较远的地方,现在还不启程的话,天亮之前就不能到了。” “浙江?”姥爹惊讶道。 马脸的人也微微惊讶,问道:“马粮官告诉你了?” 姥爹点头道:“嗯。可是他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地方,说天机不可泄露。” 马脸的人神色缓和下来,说道:“幸亏没有告诉你具体的地方,不然我只好连你一块儿带走了。” 姥爹倒抽一口冷气。这时姥爹看到马脸人的青色长袍上有祥云暗纹。 马脸的人见姥爹光着脚,难得地语气温和下来,说道:“小子,回屋里睡觉去吧。别着凉了。你父亲生前是个大善人,我在路上会好好照顾他的。” 姥爹急忙拱手作揖:“那就烦劳了。以后有机会必定加倍报答!” 待姥爹作完揖抬起头来,马脸的人已经不见了。 外公说,在他出生之前,姥爹去了浙江许多次,逢土地庙就拜,希望找到他父亲所在的地方。可是直到去世,他都没能找到那个土地庙。 外公说,也或许姥爹找到过,可是不知道他父亲就在那里,从而错过了。 姥爹在浙江并不是一无所获。他在杭州遇到了一个名叫林散之的人。姥爹和这个人性格相投,互相欣赏。姥爹离开浙江之后,他也离开了。但是从此之后,两人常有书信往来。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此后二十多年的书信往来不过是聊聊人生和诗句而已。可是后来林散之的一封书信让姥爹大吃一惊。 第六十六章 小米的转世1 那封书信里没有别的内容,只有一首诗: “山雨不可晴,秋径没蒿莱。 大坪何兀兀,九老尤奇哉。 洞古潜蚊螭,风云时徘徊。 松翠自波涛,半空起层台。 此中有驯猿,时时清啸哀。 老僧唤之来,饲之以青梅。 相依两摩挲,情好如婴孩。 我叹天地间,万物何相催。 人与物无连,物与人何猜。” 书信的末尾写着:“三痴偶得,马兄雅正。”他常自称为三痴,后来此名闻名大江南北,甚至名扬日本。他不但诗写得好,毛笔字也是一流,尤其草书令人叹为观止,后来被称为当代“草圣”,不过那又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 因为这首诗姥爹在峨眉山的时候在迷海大师那里看见过,所以姥爹收到林散之的书信后痴呆了好几日,闭门谢客了半个月。 谁也不知道他那半个月都想了些什么,悟到了些什么。 我十多岁的时候,还常在外公家里翻到一些字画书信,那都是姥爹在世时留下的。听说林散之这件事后,我特意在里面寻找留有“三痴”二字的字画书信,可是没有找到。 我问外公有没有将三痴的东西偷偷藏起来。因为他是草圣,字画特别值钱。 可是再值钱的东西,外公从来不吝于给我玩耍。一是他对钱没有多大概念,二是他对我太好。九几年的时候,妈妈常在我面前抱怨外公不懂得守财,说她没有出嫁之前,其实外公已经有够做一栋楼房的钱了。那时候农村几乎没有楼房。妈妈劝他做楼房,他却不肯,后来那些积蓄被其他亲戚一次接一次地借走,到最后没见还钱回来。等到别人家都开始做楼房的时候,外公却做不起楼房了,为此舅舅的婚事被耽误了很长时间。妈妈对此一直生着外公的气。 这样的外公自然不会将那些难得的书信藏起来等着升值。 外公告诉我说,姥爹收到了写了那首诗的书信后,就将林散之以前寄来的书信字画全部烧掉了。此后林散之和姥爹的书信来往越来越少。但每次收到他的书信后,姥爹看完就会在灯火上点燃。 一九一二年,清朝皇帝宣布退位。也就是那一年,谢小米告诉姥爹说,她维持不住体内的腐烂尸气了,里面的五脏六腑已经全部化为臭水,走路的时候免不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谢家父母常以为她饿了,可是刚吃完饭也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每次对着镜子梳妆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将头发拽下来,鼻子也能摁进去,眼珠子开始浑浊,白黑不分。 她原来可以运用体内的尸气,现在却为此犯愁。 谢家父母答应取消与马家的婚约之后并没闲着,他们仍然热心地去寻找自认为合适的乘龙快婿。谢小米害怕在那些公子少爷面前露出马脚,可又不得不见。 谢小米对姥爹说,终究纸包不住火,不如假装大病一场然后造成去世的假象,然后转世投胎。 姥爹也认为只有这样了。 在谢小米还没有考虑转世投胎之前,姥爹就开始寻找转世投胎的机会了。他嘱咐罗步斋在外收账的时候也有意打听一些投胎转世的奇闻异事,从那些听起来荒诞不经的事情里甄选出可能靠谱的,然后去询问当事人,希望从而找到一些转世投胎的诀窍。 谢小米希望转世投胎之后不忘记这辈子的事情,不然千年修为会在转世投胎之后忘记,那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普通人,经历生老病死。如果转世投胎之后还能想起上辈子的事情,她就能依照上辈子的所遇和所悟继续修炼。 她也不愿再次遇到姥爹的时候陌同路人。 为此,姥爹到处打听与转世有关的消息,期望从中获得一些启示。 可是凡是与姥爹谈论此事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打击他的。 姥爹听闻巴陵边境有一座山,名叫大云山。山上有一个老道长,据说此道长记得转世之事。 其实除了这道长之外,早有不少人声称能记得前世之事。可是这个道长与其他人不同,他不但记得前世,还记得前世的前世。他说他记得自己活过了九十一次,前面四十多次他是蛇牛马羊,后面四十多次他才成为人。 特别是他前世的记忆得到了验证。 在五岁的时候,他就告诉爹妈,他不是他们的孩子。 他爹妈非常生气,将他打了一顿,怪他胡说八道。 他坚持说自己不是爹妈的孩子,而是邻县县城某某家的孩子。他不但记得那个县城里父母的名字,还记得跟他一起玩耍过的小伙伴的名字,更记得他前世的家附近的景色。 他爹妈吓了一跳,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心想一个小孩子不可能编出这么完美的谎言,于是决定带他去邻县县城去看一看。 到了邻县县城,他就像踏上了最为熟悉的道路一般行走自如,七弯八拐却顺顺利利地找到了他口中说的那户人家。他见了那户人家的人主动叫爹叫妈。 那户人家的人见了他,却不认得。 于是,他将前世生活经历的事情一一道来,以证明自己就是他们的孩子。 那户人家的人听完大惊失色,因为这个小孩说的都是以前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左邻右舍的人听说了这件怪事,纷纷聚集到这里来。这个小孩见了邻居们,一点儿也不生分,亲切地叫姨叫伯,和比他大的孩子打招呼,还能叫出那些孩子的名字,甚至是小名。 他的亲生爹妈一问,这才知道原来这户人家在六七年前有一个孩子去世了。他说的那些事情,恰恰是那个过世的孩子经历过的。 他要留在这里,可是县城的父母不敢相认。 亲生爹妈要带他走,可是他不愿意走。 两家人商量之后决定让他各方轮流呆一年。 于是,他这年在亲生爹妈这边住一年,次年在前世爹妈那边住一年,如此往复。直到他长到十五岁。 到了十五岁之后,他遇到了一位路过的道士。 他有很多转世的问题要询问道士。道士给他解答了一天一夜还没有完。 于是,他决定跟着道士出家,继续寻找转世谜团的答案。 那个路过的道士是大云山一个道观的。他自然而然跟着上了大云山。大云山又叫耶姜山,附属于南岳衡山,自古就是道家洞天。 他跟着道士学了几年之后,突然记起了前世的前世之事。他想起前世的前世自己是一个大户人家少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后将家产弄得一干二净,后来投河自杀了。为了验证自己的记忆,他特地下山去了记忆中的地方,找到当地的老人了解情况。因为他前世的前世投河自杀时年龄不大,前世重病去世时年纪更小,所以当地老人还有记忆力较好的人记得那位大户人家少爷的名字和投河自杀事情,与他的记忆不谋而合。 此事过后不久,他的记忆就像推倒的塔罗牌一般发生了连锁反应。他又记起了那位大户人家少爷的前世,接着记起了大户人家少爷前世的前世,以此类推,他记起了自己九十一世的事情。 他记得自己曾经是一头黄牛,经常累得半死还要受农夫的鞭打,痛苦不堪。他看见母黄牛的时候想去亲昵交配,却被另一头凶悍的公黄牛攻击,腹部被那头黄牛用牛角顶破,留下了一个窟窿。 他记得自己曾经是一只母鸡,村里的公鸡见了他就会冲过来骑在他身上,将尾巴朝他身上贴,使得他不断地受孕,然后生蛋。每次生蛋的时候都疼痛难忍,因此见到其他公鸡他就拼命逃跑。可是他逃跑的速度不及追赶的公鸡速度快。 他还记得自己曾经转世为猪,一天到晚在猪栏里吃了睡,睡了吃,虽然猪栏潮湿阴暗,但生活安逸得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到了冬季他的日子就没有这么好过了,猪栏里到处漏风,晚上被冻得哀嚎。冬季最寒冷的时节刚过,他以为好日子要来临了,却见主人拎着刀走进猪栏,扯住他的耳朵往外拖,然后将锋利的刀子捅进了他的喉咙。他恐惧万分地嚎叫挣扎,可是渐渐失去了知觉。 他给别人讲起自己的前四十多世时,时而快乐时而痛苦,再往前讲时,就只有痛苦了。他说畜生道实在难以忍受,到了人道才勉强好些。那些事情讲得惟妙惟肖,如数家珍,让人不得不信服。 姥爹听到这些传说之后,决定亲自去一趟大云山。 到了大云山之后,姥爹才知道山下的人们都叫这位道长做九一道长,记得九十一次轮回的意思。 九一道长并不像其他的高深道长一样闭关悟道,也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势。他待人随和,语气亲切。用他的话来说,人虽然有穷有富,有高有低,有聪明有愚笨,但都身处人道之中,除了极个别寥若晨星的人可以跳出人道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人道的贪嗔痴里挣扎,死了生,生了死。 第六十七章 小米的转世2 姥爹见到九一道长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小房间里打坐。 那个房间特别小,除了一个铺草的床,一个瘸脚的桌子,一把裂了的竹椅,再无其他。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可供人腾挪的地方不足十个平方。 窗户也非常小,只有箩筐口大小,所以屋里比较暗。 在昏暗的环境下,姥爹见瘦骨嶙峋的九一道长两眼闭合,两掌相叠,掌心向上,在床上盘腿而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即使有表情也会被沟沟壑壑的皱纹遮盖。嘴巴皱得如晒干萎缩的红枣,红中带黑。两耳却出乎意料的大,却薄如风干的木耳。头发银白,稀且长,在头顶结为道士标准的发髻,由于头发太少,横插着的簪子眼看着就要滑下来,令人担心。结印的手指枯瘦如老藤,盘结在一起。 姥爹常见道骨仙风的道士,却没见过这种精瘦垂老的道士。这九一道长虽看起来不像有修为的高道,却也不像普通的凡人,而像没有生命的古董,根雕。 姥爹以为他在参禅或者悟道或者练功,便不打扰他,也在默不作声地在竹椅上坐下,陪他一起打坐。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九一道长发出了长长的哼声,仿佛是口鼻不畅,需要用力地呼吸。 姥爹急忙站起来,看他是否需要帮助。 九一道长哼完却又入定了,仍旧如古董根雕一般一动不动。 姥爹进屋之前就听人说了,九一道长每天都要入定几个时辰,从不偷懒。所以姥爹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姥爹静下心来,学着九一道长的样子垂下眼皮,模仿他的手势双掌相叠,掌心向上。姥爹不知道入定的要领,但是知道入定需要心静气缓,再说他也不是非得练就入定的功夫,所以装模作样地入起定来。 这一入定就出问题了。 懂得如何入定的人知道,在入定之前必须动一个念头,告诉自己这次入定大概多久。有了这个念头之后,有一定入定功夫的人就会在固定的时间里自然而然地出定。如果入定前没有动这个念头,即没有把出定的时间输进去,又没有外人引出,自己是很难出定的,极易让人就此沉睡过去,甚至死亡。 姥爹闭上眼后不久,脑子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姥爹很快意识到不妙,想睁开眼,可是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两个秤砣,更不睁不开。他想呼喊,而是嘴巴也张不开。他想抬起手来拧自己一下,拧疼了就会醒,可是相叠的手仿佛托着千斤重的东西,动弹不得。 姥爹只好奋力睁眼。 挣扎了许久,眼皮突然一松。姥爹的眼睛睁开了。 可是睁开眼的姥爹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九一道长的小屋里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青草地中,正面对着耀眼的阳光。阳光使得他睁开的眼睛又想闭上。姥爹感觉不能再次闭上眼睛,怕一闭上就回到刚才无法动弹的状态。 姥爹抬起手,手也能动了,用手掌挡住刺目的阳光。 紧接着,他全身都行动自如了。 他转身避开阳光,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有一条哗哗作响的小河流,河边有一个小亭子。亭子顶上没有瓦,铺着一层草。那草跟九一道长床上铺的草一模一样。澄黄细长,显然是捋过一遍草叶的,只剩了笔直中空的主杆。如果不捋去草叶,铺在床上会像毛毛虫一样蜇人,铺在茅庐屋顶上容易发热腐烂。 姥爹朦朦胧胧中觉得这个小亭子和小河流似曾相识。 接着,姥爹的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那声音说道:“春夏秋冬是小范围循环。倘若你看过顶天雪山,看过奔腾河流,看过万川入海,看过雷云风电,便知道水从何处而来,在哪里汇合,在哪里流淌,在哪里归宿,又如何蒸腾成云,又如何云凝成雨。这小小一滴水的循环,便如人间轮回。这是大范围循环。这也是易经中九九归一的诀窍所在。” 未了,那声音又说:“这些万物都遵循九九归一的道理。人在时间上如春夏秋天小轮回,在运程上如由川入海大轮回。诸多轮回组合,便是单个人的人生。” 姥爹在心里默默念道:“轮回?” 那声音紧接着说道:“轮回也说不上轮回,通晓也说不上通晓。如面见镜子一般,在某个节点上,过去即是未来的映照,未来即是过去的重复发生。” “迷海大师?”姥爹终于想起在峨眉山遇到的情景。 这小河流和小亭子与迷海大师居住的环境非常相识,却小有区别。这小河流比姥爹之前见过的要弯曲一些,小亭子比之前见过的要破旧一些。 难道离开峨眉山之后,迷海大师居住的地方发生了变化吗?姥爹心想。 不由自主地,姥爹走到了以前跟迷海大师讨论轮回的庵庐。这庵庐也比以前破旧,摆设稍稍不一样。 姥爹在庵庐的前后左右找了个遍,没有找到迷海大师的身影。 姥爹来到小河流旁,河里的水清澈见底。姥爹俯下身,看见水中居然有迷海大师的影子! 姥爹吓了一跳,急忙要下水。可是手一碰到水,迷海大师就不见了。 一会儿水波淡去,迷海大师又在水中出现了。 仔细一看,水中的哪是迷海大师?明明就是自己的倒影。倒影里的自己身穿朴素的僧衣,脚踏粗布僧靴,跟以前遇见的迷海大师确实有几分相似,但那张脸确确实实是自己的脸。 姥爹觉得这一幕不可理解,可是此处没有人可以询问。 姥爹心慌意乱,又想起峨眉山离画眉村十万八千里,不知道如何回家。他在河边走来走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一阵磬声响起,清越而悠扬。 听到磬声后的姥爹顿时心境平静下来,不再急躁。他循着磬声走去,心想磬声的地方,必定有敲磬的人。询问敲磬的人,便能解开一切谜团。 循着磬声走去的方向正是以前他从迷海大师这里走向洗象池的方向,也是灵猴第二次牵引他的方向。 姥爹走了一段时间,果然像上次一样走到了洞口。 洞外有一个和尚正在敲击钵状的铜磬。姥爹一眼就看出那个和尚是迷海大师,但他比姥爹认识的迷海大师要年轻许多。有些人即使经过再多时间的洗礼,他的模样永远能被别人一眼认出来。 姥爹顿时醒悟了! 原来自己就是迷海大师口中的师父。之所以在庵庐和小亭子里找不到迷海大师,是因为迷海大师还没有进入这个洞中。 或许迷海大师与他的师父相遇,就是因为他在洞口敲磬,引起了洞中人的注意。 原来身穿僧衣僧鞋的自己,正是前世的自己。原来刚刚经历的事情,正是前世经历的事情! “轮回也说不上轮回,通晓也说不上通晓。如面见镜子一般,在某个节点上,过去即是未来的映照,未来即是过去的重复发生。”姥爹顿悟了这句话的真正意义。 姥爹嘴唇颤动,神情激动地对着那个敲磬的人问道:“你可是迷海?” 迷海停止了敲击磬,眼睛看着姥爹,用一种怪异的带着回响的声音说道:“请你睁开眼来看看!”他坐在空旷处,不应该有回声。 姥爹惊讶道:“我的眼睛是睁开的呀。” 迷海再次说道:“请你再次睁开眼!” 姥爹似有所悟,急忙努力再次用力地瞪眼睛。 姥爹的眼睛终于睁开来。眼前敲磬的人并不是迷海,而是坐在铺了草的床上的九一道长。自己并没有在洞口,而是端坐在那张竹片裂开的椅子上。不过屋里光线暗淡,确实如在洞中一般。 那磬声也不是迷海敲出的,而是眼前这位干瘦如柴木的道长敲出来的。 “刚才是怎么一回事?”姥爹惊问道。他浑身疲乏,脑袋沉有千钧,如做了一个非常累人的梦。 九一道长蠕动干枣一般的嘴唇说道:“你入定太深,自己出不来,我便用磬声将你唤醒引出来。如果不把你唤醒引出来的话,你会一直像做梦一样延续下去,直到你饿死渴死。” “多谢道长!”姥爹额头冒出冷汗。他不知道,如果九一道长不把他唤醒过来,是不是他就会跟迷海和尚遇见,然后将迷海带进洞中。他不值得如果坐在这小屋里的自己因为不能出定而饿死渴死,洞中的前世是否还会延续。是不是今生的自己因此死亡,那么前世的经历也会戛然而止?是不是今生继续生活,前世才能顺利终结?姥爹觉得思绪纷乱如麻。 “不用谢。”九一道长放下了磬,挪下了床。干枯的稻草在他的挪移下嘎吱嘎吱响。 看那窗外,已经是傍晚时分! “我刚才梦到了我的前世。”姥爹说道。 九一道长波澜不惊道:“我已经做了一百多次这样的梦。外面人知道我记得九十一世,九十一次生死,却不知道现在我早已超越了九十一次。我为此痛苦不堪,希望你不要陷入太深。” 姥爹道:“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前世,而是为一个朋友的转世做准备而来。” 第六十八章 小米的转世3 “罗汉有住胎之昏,菩萨有隔阴之迷。你要是问前世,那容易许多。你要是问转世的话,恐怕非常难。”九一道长叹道。 “罗汉有住胎之昏,菩萨有隔阴之迷?” “是啊。就算你是神通广大的罗汉,再一入胎,也就把你所有的神通都忘了。就算你是觉行圆满的菩萨,一经过这个胎,一投胎之后也就迷了。罗汉和菩萨都怕转世投胎,更不用说一个凡夫俗子了。”九一道长说道。 姥爹说道:“我听说人有第八意识,叫做阿赖耶识。无没识意谓执持诸法而不迷失心性;以其为诸法之根本,故亦称本识;以其为诸识作用之最强者,故亦称识主。此识为宇宙万有之本,含藏万有,使之存而不失,故称藏识。又因其能含藏生长万有之种子,故亦称种子识。只要有这种子识,就有可能记得转世和前世。我以前去过**,见过转世灵童和活佛,听他们说,此生所学的佛经和佛理不用担心下辈子忘记,不用担心此生白学。因为我们过去生学习的佛经和佛理,已经深刻的种在我们的第八意识里,就是阿赖耶识。阿赖耶识种子一旦起现行,我们就会再次听闻佛法,然后深入经藏。这时你会发现,为什么同样是听经闻法,别人听得一头雾水,而你却听得津津有味,能够了悟佛陀的意思。就是因为你过去生中,种下的善根,听过这样的经书,甚至废寝忘食的研读过经藏。所以,累世以来的善根,在今生也许就能够成就!佛道不分家,我想道长您已经打通了阿赖耶识,所以才能记起所有过去生的事情。我来这里,就想问您如何打通阿赖耶识,让它在来生如种子一般生根发芽。” 九一道长耐心听姥爹说完,俄而大笑不止。他笑道:“原来你已经知道阿赖耶识了!可见你对着转世投胎之理研究已经很深,做了许多功课才来找我的。看来今天我想糊弄你都糊弄不过去了。能让你如此尽心尽力的朋友,一定不是一般的朋友吧?” 姥爹沉默良久。 九一道长走到姥爹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回答。道长说道:“诚如你所言,人有八识。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前七识都有死亡、毁坏的时候,只有第八阿赖耶识的‘我’,是人的真心本性,它可以随着我们流转五趣六道、轮回天上人间,是永恒而不会消灭的。我因为天生记得前一世,又循其道而精进,如瞎了眼睛的苍蝇胡乱钻洞,侥幸找到一条逃生之道一般悟到了其中诀窍,这才理解阿赖耶识的存在和延续。自从记得九十一次前世的事情纷纷扬扬传播出去之后,我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许许多多的真心追问或者仅为好奇的人来到这大云山,让我没有一点自由时间活动,让我精力憔悴。后来,我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劝那些人离开大云山,还我清净。” 姥爹深有同感,说道:“我在老家也是这样。因为懂得一点玄黄之术,曾帮人掐算,后来附近人们凡事都要来找我掐上一掐,算上一算。大到人的生死,小到鸡毛蒜皮,事无巨细,烦不胜烦。不过那些人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里乡亲,拒绝推脱不太好。” 因为类似的痛苦,九一道长将姥爹视为知己,叫他在道观住下。 姥爹一心想问到诀窍之后告诉谢小米,想早来早回。九一道长却劝他不要心急。姥爹见他如此热情,又承认自己糊弄前来求问的人,并打发他们走,心想留下他必定是决定了告诉他答案,于是在大云山住了四十一天,期间跟九一道长谈佛论道,打坐参禅。 在前面的四十天里,九一道长传授给姥爹入定出定的技巧诀窍,让他既能顺顺利利地入定,又能安安全全地出定。姥爹却没能再次进入峨眉山的那个山洞里。 第四十一天早晨,九一道长早早地将姥爹叫了起来,领着他在大云山逛来逛去。 姥爹狐疑道:“道长,您这么早叫我起来,难道就是为了散步?” “我要让你了解什么是真正的阿赖耶识。”九一道长说道。 “哦?”姥爹一惊,心想他终于肯开口传道了,不禁欣喜。 九一道长微笑,抬手指着远处山下一片水田,说道:“阿赖耶识像一块田地。田地是生长禾苗的地方,播了什么种子,就生长什么果实。阿赖耶识带着前六识所造的业,不管善的、恶的,经过第七识传送给它,它都会一一接受。然后在八识田中随着业力成长,是善是恶、是幸是不幸,前面的诸识都不管了,只有第八识像一块田,让种子发芽,成为果报。” “哦……”姥爹似懂非懂,只好囫囵吞枣般地先接受。 九一道长领着姥爹又走了一段路,来到道观里存放杂物的地方,指着那个杂物间说道:“阿赖耶识像一个杂物间。杂物间是存放东西的地方,金银财宝可以存放在这里,桌椅条凳也可以存放在这里。阿赖耶识也一样,存放贪、执所造作的成果,在这间仓库里,都不会被人盗取,也不会烂坏。只要等到时机因缘成熟,就会显现报应,那就是其人在人间产生苦乐人生的主因了。” “嗯……”姥爹苦苦思索。 九一道长离开杂物间,走到了山顶最高处。在这最高处,能看到比水田更远的一条大河。“万川归海。阿赖耶识就像大海一样,河川溪水流到大海,大海不会嫌弃、排拒;即使把肮脏的垃圾丢到大海,也不会污染大海的清洁。这就等于人在世间所造作的业力,尽管生命的主体阿赖耶识要去受业报,但业报是有尽的,生命的存在是永恒的。所以人有生死,那是业报的现象;但是真实说来,生命主体的阿赖耶识,生也未曾生,死也未曾死,它永远与时空同在,与自然共存。” “唔……”姥爹尽力去体会其中道理。 站在最高处,九一道长又道:“阿赖耶识像一条命根。阿赖耶识就是人生命的主体,这个主体的命根就如木柴烧火,木柴烧了一根再烧一根,一根又一根的木柴尽管不同,但生命的火炬会一直延续。这就如同我们在五趣六道里流转,尽管张三、李四,猪、马、牛、羊,生命的形体不一样,但是生命的火都是一样地燃烧,所以真正的生命是不死的。” 姥爹道:“道长,您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懂了,但是如何在转世中利用阿赖耶识记住前生,我还是没有答案。” “哈哈哈,”九一道长笑道,“太刻意去追求,往往得不到。循着规律去守住,才能如愿以偿啊。” “道长说得太过玄妙,我才疏学浅,不懂其中奥秘。” 九一道长从高处走了下来,说道:“经过这些天的谈天论地,我知道你才华不疏学识不浅,你知道得太多。我自始至终就在这大云山附近生活,足不出县,眼不过百里,读书也甚少,从才华和学识上来说,远不及你。但是,正因为你见多识广,博学多才,才让你忘记了本源,看不到本质。” 姥爹确实也有同感,于是沉默不语。他不是那种被人说几句便受不了的人。 九一道长见他不争辩,反而欣赏地点头道:“要想让你的朋友转世之后仍旧记得今生之事,你让她记住你的容颜记住你的性格记住你的声音都是徒劳,你试图用尽各种方法来帮助她,也是徒劳。人本是渡世的舟,你叫她记住这舟的外形,特点,木质,想让她依照这些在来世再找到你,无异于刻舟求剑。舟还是那条舟,剑却不在这里了。” “那就是说,外力的辅助都是没有用的?” “对。” “那该如何做?” “守心。” 姥爹捂住胸口,轻声道:“心?” 九一道长将姥爹的手拿开,一脸笑意地说道:“心不在这里。它在水田里,在杂物间,在大海,在命根,在这世间万物中。阿赖耶识区别于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却又是他们的综合,又是他们的种子。它可以如水田一样再次长出稻禾,可以如杂物间再次容纳他物,可以如大海接收万川,可以如命根延续万代。” 四十一天过去后,姥爹想留在大云山上,九一道长却不留他了。 姥爹只好回到画眉村。 回到画眉村的第二天,谢小米便来了马家老宅。姥爹将大云山的遭遇说给谢小米听。 谢小米听过之后,居然忍不住羞涩一笑,说:“我懂了。” 姥爹惊诧道:“我在那里呆了四十一天都无法参悟,你居然听我说一遍九一道长的话就懂了?” 同在一室的罗步斋也眉头紧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谢小米。 谢小米提起姥爹常用的毛笔,在纸上写了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然后离去。 罗步斋看了不懂,提着纸走到姥爹面前,让姥爹看。 姥爹看完,呆若木鸡。 第六十九章 小米的转世4 罗步斋见姥爹如此,又从姥爹手里抢过那张纸,正面看了反面看,立着看了倒着看,想从中看出端倪来。罗步斋虽然会汉语,但是对古诗词了解有限,所以看了半天没有看出任何迹象。 姥爹知道,这句话的下一句是“心悦君兮君不知”。他也顿时明白了九一道长的话。九一道长的意思是,叫谢小米记住姥爹的面容,记住姥爹的住址,那都是外在的记忆,没有什么作用,关键在于谢小米是不是心在姥爹这里。只要心在这里,相貌,距离,声音,年龄等等都无法形成阻碍。 几天之后,迷失桥的谢家派了人来,叫姥爹去迷失桥一趟。 姥爹大为惊讶,因为以前都是谢小米自己来,从来没有派遣别人到画眉村来过。 姥爹问来者:“是谁叫你过来的?” 来者说道:“当然是谢家的人哪!” 姥爹问道:“是谢家父母还是谢小姐?” “当然是谢家老爷。”来者说道。 姥爹心中一惊,赶紧叫罗步斋一同赶往迷失桥。 到了谢家,谢家老爷急忙将姥爹往谢小米的屋里拉。姥爹心想,以前生怕我进去,现在却拉着我进去,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不过看谢家老爷心急如焚的样子,姥爹感觉事有不妙。 进了谢小米的闺房,一阵恶臭袭来,呛得姥爹和罗步斋连打几个喷嚏。 姥爹心中讶异,这种恶臭是人体死亡前才释放的戾气。人在活着的时候吃五谷杂粮以及蔬菜肉食,那些东西里除了有人需要的营养之外,也有各种毒素进入人体。人在活着的时候,这些外界进入体内的戾气被压制,不得释放。但是人体真正死亡的那一刻,这些戾气再也闭守不住,从七窍和毛孔里泄露出来,发出难闻的气息。这阵戾气释放之后,人体便真正开始腐烂发臭了。 果不其然,姥爹在谢小米的床上看到了她的尸体。 谢家老爷痛苦地指着谢小米,眼泪婆娑地说道:“昨天她从你家回来,就已经不行了。我想让她再见你一面,可是她不让,说什么只要阿赖耶识还在,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不在乎是今生还是来世见面了。我不敢跟她较劲,便没差人去叫你来。今天早上见她滴水不进,气息奄奄,我才自作主张叫人去喊你来。我见她前几天还好好的,以为不至于这么快就咽气,心想你还能见她最后一面,没想到还是晚了……”说着说着,谢家老爷头靠着床泣不成声。 姥爹缓缓说道:“原来您知道她是从我家回来的。” 谢家老爷极力抑制悲痛的情绪,说道:“我何尝不知?只是不想让她知道而已。” 姥爹顿时想起以前谢小米说的话来。谢小米说谢家父母对于她刻意暴露寄生身份的举动视若无睹。这谢家父母或许已经明确知道谢小米的不对劲了,他们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可以假装不知,何况是这些小事? 想起这些,姥爹对谢家父母的付出感动不已。 姥爹想起谢小米前段时间说已经无法控制体内的尸气,急忙叫罗步斋扶着悲伤过度的谢家老爷出去休息。此时谢家老太太已经悲痛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幸好院里还有几个可以办事的下人。 姥爹急忙叫下人去准备丧事。 本来人死后必须由亲近的人将亡者擦洗一番才能入殓的。但是此时的谢小米已经尸气充盈,稍有不慎则可能伤害他人。姥爹只好私自决定省略这个程序。 在大云山的时候,九一道长曾经说过,他小时候每次闻到燃烧的檀香就会想起一些前世的片段,所以估摸檀香有帮助记忆前世的功能。 于是,姥爹问谢家下人家里有没有檀香。 下人却说没有。 姥爹无奈,于是掏出随身携带的毛壳香囊,放在谢小米的枕边,希望这毛壳香囊可以替代檀香的作用。另外,第一次跟谢小米见面的时候,姥爹就发现这毛壳香囊可以抵消尸气,此时放在这里,也可以起到对活人的保护作用。 很快,屋里弥漫了一种奇异的香气…… 姥爹凑到谢小米的耳边,轻声念道:“你本是一棵无依无靠的寄生草,出生于庚午年腊月初七午时,偶然机缘听到四首以寄生草为名的诗句,得以开悟灵智,走上修炼之道……”姥爹将谢小米的生平娓娓道来,希望借助毛壳香囊的香气,可以让她的魂魄记住。虽然九一道长说过“罗汉有住胎之昏,菩萨有隔阴之迷”,罗汉和菩萨尚且避不过,但姥爹还是要试一试。 罗步斋在旁听得真真切切。 待姥爹将自己知道的大概经历说完,罗步斋在旁提醒道:“你应该多说说你跟她之间的事情。下辈子倘若她还记得你这些话,继续修行,但是她从这些话里记不起你,岂不是徒劳无功?” 姥爹却不再多说。 罗步斋不理解姥爹为什么不说。 但是外公理解。 外公说,谢小米在世的前一天留下的那句诗叫做《越人歌》,是中国最早的译诗。全篇是“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据说当年楚国的鄂君子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这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越女说的意思是: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驾着小舟在长江上漂。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竟然能与你在同一艘船!承蒙你看的起啊!不因为我是泛舟的身份而嫌弃我,甚至责骂我。我的心里如此的紧张而停止不住,因为我居然看到了你!山上有树木,而树上有树枝,这人人都知道,可是我这么喜欢你啊,你却不知! 谢小米与越女有着同样的心思,却也有着同样与生俱来的自卑。越女自卑是因为自己只是一个打桨的下人,认为配不上鄂君子。谢小米则觉得自己是寄生之草,又寄生在一具充满尸气的尸体上,也配不上身有功名的姥爹。因此,谢小米内心纠结一如越女。 姥爹明白谢小米留下那句无头无尾的诗句是因为什么样的心情。他没有机会解开她的心结,又不愿意让她觉得自己卑微,于是没有在她的耳边说那些话。 “希望你忘记我,找到更好的归宿。”末了,姥爹补充道。 谢家父母双双因为悲痛病倒,家中又无子女可以托付,于是将谢小米的丧事交由姥爹来操办。 姥爹没有给谢小米置办棺材,而是弄来一对水缸,将谢小米装在水缸里,然后将对接的水缸口用水泥封上。他知道,毛壳香囊的香气无法将谢小米所有的尸气抵消,而无论什么木质的棺材都无法保证完全的密封性,如果将棺材在屋里停放七天,必定会让尸气侵染不少人。但他如果将两口对接的水缸摆放在灵堂里,这也无法交代。 于是,姥爹请了李家坳的李晓成模仿谢小米的样子做了一个堪比真人的稻草人,然后当着大家的面将稻草人放进柳木棺材之中。 李晓成一直对姥爹心怀感激,自然不会将真相泄露。 吹吹打打七天之后,姥爹将谢小米送上了山。 由于谢家富甲一方,家里点点滴滴都能成为平民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迷失桥的人大多知道姥爹和谢家小姐曾有婚约,后又取消,这次见姥爹亲自操办丧事,纷纷称赞姥爹有情有义,即使被女方毁约也不记仇,到头来还一丝不苟地对谢家小姐尽了丈夫的责任,对谢家老爷尽了姑爷的责任。 同时,迷失桥的人们更加觉得谢家小姐魅力无穷,竟然能让一个男人做到这种程度。 传言加想象,姥爹和谢家小姐的故事被人们越传越神,几乎媲美牛郎织女。 自那之后,谢家老爷确确实实将姥爹视作亲姑爷,不当外人。多少年后,日本人打到这里,将姥爹当做淘金的劳力抓走,是将近百岁的谢家老爷以自己的权力并花了大把的银元将姥爹救出来的。 只可惜后来谢家老爷去世,姥爹仍被日本人监视,不让他走出画眉村,所以姥爹没能参加谢家老爷的葬礼。 谢小米是不是顺利投胎转世,姥爹没有办法得知,没有踪迹可寻。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这一等,就等了二十四年,两个生肖轮回。 在这二十四年里,姥爹时常去找九一道长,更时常翻阅关于转世轮回的佛经道经。 九一道长虽然是道士,但是从来不忌讳跟姥爹讨论佛经佛理。在九一道长看来,中国的佛道本是一家,虽然有差异,但更多是相同相通的。 有一次,姥爹问九一道长:“你既然懂得这么多佛理,为什么不做和尚,却做道士呢?” 九一道长笑道:“我确确实实曾经想做和尚,去好几个和尚庙求收留,可是都被拒绝了。” “为什么要拒绝?” “他们说我六根未尽,尘缘尚深。” “你后来不是离开了父母吗?” “他们认为我虽然离开了家,但是仍牵挂前世的亲人,所以没有了断尘缘。”九一道长说道。他站在大云山的最高处,俯视山下劳作的人们如蝼蚁。 姥爹以为自己了解“没有了断尘缘”的意义,可是接下来九一道长的话让他茫然。 “其实今生我也在寻找那个人的影子,我找了四十多辈子,却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九一道长目色凄然。 第七十章 小米的转世5 “镜中花?水中月?” 九一道长看着山下小如蚂蚁的人,说道:“或许她就在我的周围,可是我触碰不到她。”说完,他的眼眶里居然噙满泪水。他这样失态,实在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 姥爹再问细节,九一道长却连连摇头,不想多说。 那天姥爹从大云山沿着漫长的石阶缓缓走下,刚到山脚下,就被一个人从背后叫住。 “马秀才莫走!”那人喊道。 姥爹回头来看,只见一个年级在四十左右的男人从一块大岩石后面钻了出来,他肩膀上扛着一个捞鱼的网兜。那人脸长目长,下巴上一撮山羊胡须,有点康熙皇帝画像的意思。姥爹知道,这从面相上来说是帝王相。只可惜左脸颊上一颗显眼的黑痣破了相,毁了他的帝王命。那个捞鱼的网兜是黑线编织而成。 可是待那人走进来,姥爹发现那个网兜并不是黑线编织而成的,而是毛毛糙糙仿佛人的头发编织而成。 姥爹感觉他不是一般人,提高警惕地问道:“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是马秀才?” 那人嬉笑道:“马秀才这么有名,想知道还不简单?像我这种平庸之辈,不被马秀才知道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他笑起来两眼几乎只剩一条细缝,同时嘴唇裂开,位置错乱的牙齿露了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请快点说。我着急赶路回家。”姥爹说道。 那人恭恭敬敬说道:“我是泽盛,字定茂,瓜尔佳氏,满洲正白旗人。” 姥爹听说他是瓜尔佳氏,大吃一惊,这瓜尔佳氏是满族八大姓之一,皇族近亲。在清朝皇帝没有退位之前,这个家族的人的地位那可是了不得的。姥爹不知道历代清朝皇帝的后宫有多少瓜尔佳氏的嫔妃,也不知道历代清廷中有多少瓜尔佳氏的重臣,只知道清末有总理大臣荣禄,军机大臣文祥,便足以衡量这瓜尔佳氏的地位了。 此时虽然末代皇帝早已下诏退位,皇族地位一落千丈,但身为清朝秀才的姥爹还是对这八大姓氏的人不敢怠慢,忙拱手施礼道:“原来是皇家亲戚,失礼了!” 不过姥爹心中也有疑问。这瓜尔佳氏的人怎么跑到大云山这种地方来了?还偏偏找到自己? 听了他自报家门,姥爹更觉得他那帝王相名副其实。 在末代皇帝退位之后,民间还有不少清朝遗老死不甘心,一心想复辟,恢复旧制。尤其那些老进士老举人老秀才情绪最为激动。他们或许真心追随大清,也或许真心怕因此丢了以前获得的功名。所以,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往往会联合在清朝获得功名的有身份的人来图谋复辟。 姥爹当时心想,莫非这个泽盛是不甘心的小朝廷派来联络我的?姥爹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未料泽盛没提一句事关朝廷的事,却说起了九一道长。他说道:“你想不想知道九一道长说的镜中花水中月的意思?”他说话时的神情神秘兮兮,仿佛小偷偷了别人的东西找人销赃一般。 “道长不想细说,我就不便多问,也不应该深究。”姥爹说道。 “你就不想知道谢小米转世去了哪里吗?”泽盛将眼缝眯得更细。扛在肩膀上的网兜被风吹得轻轻摆动。 姥爹见他如此了解自己想要的东西,知道他是有备而来。如果心急询问,那就很可能着了他的道,进了他的套。于是,姥爹假装漠不关心道:“转世的事情老天自有安排,我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泽盛着急了,急忙跨出一大步,拦住姥爹的去路,将那个人头发编织而成的网兜举起来,说道:“你不相信我的话吗?我们瓜尔佳氏的人从来不说谎话!”他顿了一顿,补充道:“虽然我们瓜尔佳氏今时不及往日,但我说话算话。” 姥爹心中一动,但还是径直往前,脚步不停。 泽盛连连后退,就是不让出路来,他一边后退一边说道:“马秀才,你知道人今生与前世的通道在哪里吗?在梦里!你知道阿赖耶识存在于哪里吗?也在梦里!你今生所做的梦,或许床头醒来还记得,但大部分在醒来后即刻忘记,这是为什么?你今生有时候遇到的人或者遇到的场景觉得非常熟悉,但是你记不起到底在何时何地见过经历过,这是为什么?因为阿赖耶识!因为梦!因为前世的通道!” 姥爹站住了,像牛反刍一般咀嚼泽盛的话:“前世的通道?梦?” 泽盛见姥爹有被打动的迹象,急忙小鸡啄米一般连连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姥爹,说道:“嗯,嗯。前世的通道!九一道长如何记起前世的,我不知道,但是我另辟蹊径找到了独特的联系前世的方式。并且我擅长于寻找这种通道……哦,不……我擅长捕捉这种通道里的东西!”说完,他晃了晃那个奇怪的网兜。 那个网兜姥爹没弄明白到底是干什么用的,如果是捕鱼的,那头发编织的网线也太黑了,简直是提示鱼儿这里有危险;如果是捕鸟的,那网洞也太大了,鸟儿能从网洞里直接飞掉;如果是捕蝴蝶的,那网线也太粗了,简直可以直接将蝴蝶拍死。不过看那编织工艺非常细心,应该是有用处的。 “你的意思是你能通过别人的梦知道别人的前世?”姥爹问道,将信将疑。泽盛说的经常遇到某人或者某个场景的时候会觉得非常熟悉,但是记不起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经历过,这种感觉姥爹也常有。在林芝地区姥爹第一次进入那个破破烂烂的寺庙时就有过这种感觉,并且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如同故地重游。除此之外,上次在九一道长的昏暗小屋里入定,姥爹恍惚间回到了前世,又恍惚做了一个梦。因此,泽盛说梦是前世的通道确实有几分可信。但姥爹拿不定这个泽盛是不是真能借助梦境寻找前世的线索。 泽盛点头的时候信心满满,没有一点犹疑。那个奇怪的网兜也晃得厉害,好像它也信心十足。 “好吧,就算你可以通过人的梦寻找到他的前世,可是梦都是今生的,找到过去的梦又有什么意义?像九一道长这样住在高山上避开人世恐怕是最可能的结果吧?再者,你知道我想了解谢小米的转世,我不管你通过什么手段得知这个信息的,但是谢小米已经去世了,你如何获得她的梦呢?”姥爹问道。 姥爹的忧虑自有他的道理。这泽盛虽然声称能通过别人的梦找到前世的痕迹,但是这个被寻找的人如果死了,已经没有梦境了,他又如何寻找呢?有米可以做千种饭,无米巧妇也发愁。 泽盛得意地笑道:“谢小米虽然已经去世,但是总有投胎转世的时候吧?一旦她转世投胎成功,不就会像常人一样做梦了吗?只要她的阿赖耶识还在,她的心……嗯……我就能找出来。不过这比我以前做的要艰难很多,如同……大海捞针……不过还是有希望的。” 姥爹将泽盛重新打量一番,然后问道:“你既然是皇家近亲,又会这些玄怪之术,为什么会跑来找我?你总有个目的吧?为钱?想你这样的背景,必定不愁钱财。为权?那更不用说,虽然清廷已经不在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泽盛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为了名声!” “名声?”姥爹更不懂他的意思了。 泽盛点头道:“是的。因为你的名气已经越来越大,我在京城的时候就听人说起了你。我从小就对异术痴迷,不愿意走上仕途,也不愿借家族背景经商赚钱,小时候尤其喜欢变戏法的表演,但是知道那都是障眼法之后,非常失望。所以,我一直在寻找真正的异术,而不是浅薄的骗人眼睛。” 姥爹感慨道:“看来你是真心喜欢玄黄之术。我原来醉心于读书,却被父亲制止,大把时间没有地方打发,这才学起了这些东西。不过你还是没有说实话,我现在名声并不大,比我有名声的人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偏偏找我呢?不过你不说自然有你的考虑,我强迫问的话,也只能问出其他无关的答案来。” 泽盛见姥爹这么说,急忙说道:“多谢马秀才体谅。” “不管怎样,相见就是缘,何况你是从京城那么远的地方来的。如果你愿意,请和我一起去我的家乡画眉吧。我那里还有一个在这方面比较厉害的朋友,你们可以聊聊。”姥爹见他衣衫破旧,脸有菜色,知道他身上的钱已经花光了,在这里无依无靠,急切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 这正中了他的心思,泽盛欣喜鞠躬道:“那真是太好了!这些日子我就靠偷一点大云山的供品吃,睡在到处漏风的道观里。” “为什么不求道观里的道士收留呢?”姥爹问道。 泽盛叹道:“现在世道这么乱,许多人自己都吃不饱,所以来山上供奉的人少了许多。供奉的人一少,道士喝粥都是清汤寡水的,怎么会收留我?不过我在山上这些日子并不是一无所获,我得知了不少九一道长的秘密呢。” 第七十一章 小米的转世6 “哦?你知道九一道长的什么秘密?”姥爹心想,这泽盛在大云山逗留了这么长时间,肯定会知道一些大云山上的秘密。如果泽盛听到的是九一道长关于转世的秘密那就好了。说不定可以借鉴用来寻找转世的谢小米。 “嘘……”泽盛将食指放在嘴前,“这里不方便说,去你家了再说吧。” 回到了画眉村之后,姥爹叫罗步斋给泽盛收拾了一个房间住下,又拿来一些衣物和日常需要用到的脸盆之类的东西。 姥爹又叫厨房的人给泽盛弄了许多菜,让他饱餐一顿。 因为一回家就有许多人找姥爹掐算或者预测,姥爹忙得忘记了询问九一道长的事情。而泽盛显然穷久了饿苦了,对着一桌佳肴美味狼吞虎咽,也顾不上说九一道长的事情了。 心思缜密的罗步斋找到姥爹,在他耳边悄声问道:“他既然是清朝八大姓之一瓜尔佳氏的人,会不会是因为家族斗争逃出来的?如果他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或者更加严重的事情才逃出来的,或许会连累我们。我看还是让他吃饱喝足,小住几日就打发他走吧。” 姥爹正在给人看相,摆摆手道:“你先别管吧,我今晚去试试他的真本事。如果没有本事,只是吹嘘,可能就有罪案在身,找个理由躲在我们这里,这皇亲国戚的我们惹不起,到时候肯定要送他走。如果是真有本事,那就大可放心,这样的能人异士用不着找我们做靠山,但必定有其他目的。” “好吧。”罗步斋见姥爹自有主张,便不再担心。他抬头看见那只竹溜子栖息在房梁上,打趣道:“它跟了你也会学会看相掐时吗?都要成精了!” 到了晚上,姥爹送走了前来求助或者看热闹的人们,用难得的清净时间吃过晚饭,然后来到泽盛的房间。 泽盛似乎知道姥爹要考验他,早就正襟危坐在那里等候姥爹了。 他见姥爹进门,不等姥爹发话,他就主动说道:“马秀才,今晚我就带你去看一看不一样的世界。我敢断言,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夜晚。” 姥爹爽快道:“好!” 泽盛抬起手来,用拇指触碰各个指头,其方式跟姥爹掐算相仿,但稍有区别。泽盛将手收起,说道:“现在时间还太早,等天色稍晚,其他人都睡下了,我们再出门吧。” 姥爹点头答应。 于是,他们两人先泡上一壶茶慢慢品饮,聊一些天南海北的事情。泽盛聊到袁世凯逼迫清帝退位的事情,长吁短叹,感慨老祖宗的基业毁于一旦,他们八大姓也跟着一落千丈,许多人还不得不更名换姓,躲避灾难迫害。不过他家从来很少参与争权,损害不大。加上他从小就喜欢变戏法,从不认真读书,也不羡慕权势官位,所以同是瓜尔佳氏的家族长者从未想过让他来临危受命重振家族。 姥爹不知道他这么说是故意让姥爹放心,还是他经历的事情确实是这样。 姥爹也跟他说了一些家族的事情,说了曾经游历各个地方的事情。 当外面的万家灯火熄灭之后,泽盛说道:“现在差不多了,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本领吧。我知道你对我还是不放心,如果你看过之后觉得我能帮到你,你再放心将事情交代给我吧。” 姥爹听了这句话,反而对之前关于他的质疑有些惭愧。姥爹说道:“现在世道不太平,我这么谨慎也是没有办法。” 泽盛道:“我理解。” 两人走出门,漫无目的地在村前的大道上游走。姥爹并没有见到他的任何神通。 过了一会儿,他们两人走到了老河的桥上。那是吴婆婆送葬的时候道士念劝亡经的地方。姥爹还记得当初谢小米一边听道士念经,一边询问阴间的奈何桥和孟婆汤之类的事情。如今想来,仍然历历在目。 姥爹心想,没想到当时还说着别人如何进入阴间,现在她已经去了。不知道她到了望乡台和奈何桥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想起曾经跟我听道士念劝亡经的情景。 姥爹对着老河的水伤怀了许久。 泽盛陪着他看了一会儿波光粼粼的河水,然后说道:“不知你是否知道,每个村里都有一个阴阳交汇的地方,阴间人可以从那里进出。有的是水井,有的是山洞,有的是河边,有的是破屋。” 姥爹点头道:“阴间阳世确实有搭界的地方,但是从来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我曾经翻阅过古文经典,想寻出些眉目,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相关的记载。” 泽盛笑道:“其实每一个人口聚居的地方附近,都有类似鬼门关的阴阳交界处。你们这里的阴阳交界处,就在这桥上。” 姥爹一愣。 泽盛碰了碰姥爹的肩膀,说道:“你看,前面来了一个人。” 姥爹朝桥头前面看去,果然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渐渐朝这边走过来。 这么晚了,还有谁出来?姥爹心想。 那个人影走近后,姥爹大吃一惊。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被道士送到这里的吴婆婆! 吴婆婆见了姥爹,欣喜不已,忙问:“最近可好?” 姥爹点头说:“还好,还好。您在那边怎样?” 吴婆婆道:“一切都好,就是有点阴冷,我还没有习惯。” 姥爹忙说司徒子住在她家的事情,吴婆婆却一切看开了一般,摆手道:“生不能在一起,现在住在那里又有什么用?我这次来这里,就是想托你给司徒子带句话。” “什么话?” “我那宅子不吉利,是凶宅。他住在这里以后会遭遇厄运,有性命之忧。你帮我劝劝他,叫他早日离开吧。”吴婆婆说道。 “恐怕他不会听我的。”姥爹说道。 “听不听是他的事,你给我转告了,我心里好受些。”吴婆婆瞥了一眼旁边的泽盛,继续说道,“多谢你带这位朋友来,我才能从那边过来一趟,说这些话。” 姥爹心中惊讶不已。泽盛果然有过人之处。 “不过我时间有限,要立刻回去。就不多说了。”吴婆婆刚来就要告别,转身就走。 姥爹忙伸手去拉吴婆婆,可是手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如插水中一般。 泽盛在旁道:“你们阴阳两隔,拉不到她的。” 姥爹急忙追了几步,问吴婆婆道:“你在那边有没有遇到一个叫谢小米的姑娘?你曾经见过她的!你的葬礼她也来了!你应该记得她的!” 吴婆婆道:“每天去世的人那么多,去黄泉路上的人摩肩接踵,拥挤得很,她又不是跟我同一天去世的,我怎么可能遇见她呢?” 姥爹神色黯然。 吴婆婆原路返回,身影消失。 姥爹想追过去,却被泽盛拉住。 “马秀才,如果你追过去,就会跟着去了阴间。想回来可就难了!”泽盛警告道,“何况那边人多,你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她。也许她早已投胎转世到了阳间,那就更不可能找到她。” 姥爹挣脱泽盛的手,继续往前。 泽盛大声道:“她有千年修为都不一定能重新打开阿赖耶识,你身为一个平凡人,到了阴间找到了她,你又如何保证跟她一起经历胎中之迷后还能认识她?” 姥爹站住了。 “所以,你只有在你的今生里等待她的来世。就如两人同行,一个人迷失了,另一个人要站在原地等她回来才有希望。倘若另一个人也迷失,两人回到一起的希望就更加渺茫。这样浅显的道理,想来马秀才早就想到过,为何今天如此莽撞呢?”泽盛赶到姥爹旁边说道。 姥爹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在大云山的时候问过九一道长,问能否自己去阴间寻找。九一道长就用两个人一同行走,其中一人迷失的例子说明其中利害。 泽盛劝告的话跟九一道长相差无几,不知是他从九一道长那里偷听来的,还是他自己的想法。 泽盛又道:“何况我还有可能帮你将转世的谢小米找出来,如果她确实已经转世的话。” “你如何找?”姥爹不再像在大云山脚下那样隐藏需求。 泽盛道:“马秀才,你不要着急。我先带你去看看晚间睡觉的人发出的光芒。” 姥爹曾经几次在吸食日月之光的时候短暂看到过人所发出的光芒,现在听泽盛这么说,心想,莫非晚上人的光芒更加明显? 泽盛将那个奇怪的网兜在姥爹眼前一晃,念了几句听不清的咒语,然后说道:“马秀才,请你闭上眼睛。” 姥爹闭上了眼睛,立即感觉到眼皮一凉,如同冬季的细雨飘在了眼皮上,有点凉,有点舒服。 泽盛既像说又像念:“天地之间,天为阳,地为阴,天地交合,乃有生机。男女之间,男为阳,女为阴,男女交融,乃有肉胎。生死之间,生为阳,死为阴,生死交接,乃有暗光。” 说完,泽盛道:“开眼!” 姥爹睁开眼睛,看到了无数飞舞的萤火虫如天空繁星,美丽之极。 第七十二章 小米的转世7 姥爹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原来那些萤火虫在远处,并不在眼前。 再仔细一看,那些萤火虫是从家家户户的窗户里,烟囱里,瓦缝里漂浮出来的,越下方萤火虫越密集,越往上萤火虫越稀少。 “现在是萤火虫的季节吗?”姥爹看着那些萤火虫,痴呆地问道。 泽盛也朝那些萤火虫望去,嘴角浮现一丝笑意,说道:“马秀才,这些都不是萤火虫,而是梦境的碎片。人们之所以醒来后许多梦被忘记,是因为这些荧光一样的碎片消失了。我靠捕捞这些梦境的碎片,得知他们在做什么梦,知道他们的梦里有什么。” 一两个萤火虫飞到姥爹面前,姥爹伸手一抓,手掌中毫无感觉。姥爹以为抓空了,伸开手来,却发现掌心两个萤火虫尾巴一样的东西忽明忽暗。但是很快那两个“萤火虫的尾巴”暗淡下来,最后熄灭。柴火熄灭后留有灰烬,可这萤火熄灭后,手掌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后通过梦境研究他们的前世吗?可是梦有很多种,有些是前世的,有些不是,你如何区分?”姥爹问道。 泽盛朝萤火多的地方走去,边走边说道:“前世之梦飘散消失的速度比其他梦要快许多,我用这个捕梦网将那些漂得快消失得快的碎片捕捉,就能知道他们在前世发生过什么。” 姥爹跟上他,问道:“你这个东西是捕梦网?我看是毛发做成的,为什么毛发做的这个东西可以捕捉别人的梦呢?” 泽盛道:“毛发是从人身上死去的部分,既无阴阳之气,又常与人体接触,所以适合捕捉从人体发出却不能接触人体的梦境碎片。”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户人家门前,泽盛将捕梦网举起,从窗户上空捞了一下,然后立即放到眼前观看。 姥爹见那些零零碎碎的萤火,说道:“这些碎片要怎么才能看到这个人的前世呢?” 泽盛将捕梦网轻轻一抖,那些萤火聚集到了一起,然后融合,变成了跟他的捕梦网同样大小的“镜子”。“镜子”里出现了一条老水牛,老水牛正在拉犁,哼哧哼哧的样子。老水牛背后的山水居然就是画眉村的山水。姥爹再熟悉不过。 “这地方就是这里呀。”姥爹惊奇道。 “如此说来,这个人的前世是一条辛苦的水牛,并且就是画眉村的水牛。他在这里死亡,然后投生在这里。”泽盛说道。 那个“镜子”不过显现几秒钟,很快就暗淡下去,然后消失不见。 泽盛又将捕梦网举起,这次没有寻着飘散速度快的碎片下手,而是对着窗户下方慢慢挪移的萤火轻轻一捞,如水中捕鱼一般。这些碎片不是前世的。 他将捕梦网轻轻一抖,那些萤火又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镜面。 镜面里,一个小孩在蹦蹦跳跳,背景就是眼前这个房子。 泽盛指着那个小孩的脑袋说道:“马秀才,你看,这个孩子的后脑勺上两个旋,这就是牛转世的象征。” 姥爹刚看到那个小孩脑后的两个发旋,镜面就消失了。消失的速度比上一次稍慢。 在遇到泽盛之前,姥爹确实听说过前世会在今生留下一些印记的说法。前世为牛的人,今生头发上会有两个相对的旋。因为牛背是有对旋的。前世为蛇的人,今生很可能皮肤上会留一些蛇鳞形状的印记,医生将此叫做银屑病。前世为鱼鳖的人,今生长相也有几分像鱼鳖。前世为豺狼的人,今生长相也有几分像豺狼。前世为羊马的人,今生性情温和,手脚勤快,喜欢吃素;前世为虎豹的人,今生脾气暴躁,容易行凶作恶,甚至杀人,因为他们前世就是肉食动物。 姥爹和他离开这户人家,随意走到下一家。 这家冒出的萤火比前一家更多,乍一看如果屋里发了火一般。无数的萤火从四面八方冒出。 泽盛还是在窗户前停下,用捕梦网在窗户上方一捞,然后放到眼前观看。 镜面上出现了许多的人,里面的人身穿军衣,手里拿着武器叫喊着,挥舞着。站在最中央的一个人哆哆嗦嗦,左顾右盼,气势最弱。忽然,不知从哪里射来一只箭,正好从这个恐惧的人胸口插入。这个哆哆嗦嗦的人看着胸口的箭,吓得脸变了形,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可是又毫无办法。 还没看见他是如何倒下如何死去的,镜面的光就熄灭了。什么也看不到了。 泽盛说道:“这个人前世是一个怕死的小兵,在战场上被冷箭射死。” 说完,他又在窗户下方捞起慢慢悠悠漂游的荧光,放到眼前来看。 镜面上一个人站在池塘前搓澡,在他的胸口位置有一个明显的黑痣。 泽盛指着那颗显眼的黑痣说道:“马秀才,你看,这颗黑痣就是他前世被箭射杀的标志。一般的黑痣没有这么大,但是箭的伤口比较大,所以他的黑痣大得比较奇怪。说不定他今生还常有胸口忽然疼痛一下的毛病。” 姥爹惊奇不已。 泽盛扛着捕梦网走向了下一家。 这次他们在姥爹熟知的一户人家门前站定。这户人家的户主曾经跟姥爹在一个私塾读书,比姥爹大几岁。因为这人实在没什么读书的天赋,所以很快便被他父亲从私塾里拽了回去,跟着他父亲学打铁。在姥爹出外游历的时候,他成为了一个非常优秀的铁匠。 姥爹小时候曾跟着私塾里的同窗们一起去老河游泳。就是在游泳的时候,姥爹和其他同窗发现这人身上腿上有大片大片的红色印记,十分可怖。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叫做胎记,见这人皮肤这样,便给这人取了一个外号,叫做“火龙”。意思是像被火缠绕的龙。也有不厚道的小伙伴偷偷叫这人做“烧猪”。后来他得知别人背地里这么叫他,跟同窗们打了一架。 姥爹想看看火龙上辈子到底是条火龙,还是一头烤猪。 “看看这户人家的户主前世是什么吧。”姥爹充满期待地说。 泽盛点头,又在窗户前停下,用捕梦网轻轻一捞窗户上方的萤火。 这次,他们在镜面上看到了茫茫大火。镜面上除了火什么都没有,直到镜面暗淡熄灭。 “他上辈子是被烧死的?”姥爹想起那些胎记,于是猜测道。 “可能是烧死的,也可能这只是他对前世发了一场大火的记忆罢了。”泽盛一边说,一边又在窗户下方捞了一下。 镜面上什么都没有。 泽盛又捞了一下。 镜面上是一个女人在鲜花丛中捕捉蝴蝶。这是一个女人做的少女梦。 泽盛失望道:“今晚他没有做今生的梦。第二次捞起的碎片应该是他媳妇做的梦。”他将捕梦网翻了过来,似乎要将无用的碎片倒掉。虽然那些碎片不用倒就消失了。 姥爹却连连点头,似有所悟道:“我知道了,他上辈子遭遇了严重的火宅,所以这辈子身上的皮肤有大片大片红色胎记。我小时候看到过。” 泽盛赞同道:“这就能说通了。很多印记是前世留下的。” 泽盛说,他的瓜尔佳氏家族曾请过一个翰林学士给家族的年轻人当老师,那个老师大腿正中有一条横切的又长又细的红血痕。他趁老师睡觉的时候偷偷捕捉过他的梦,发现老师的前世是洋人,因为截肢失血而亡。他还曾看见一个婢女的右肩上有一个钻石形状的疤痕。清朝道光年间中国人第一次发现钻石,后来宫廷中出现了银镶钻石戒指,所以他知道钻石的形状并不稀奇。于是,他又捕捉这个婢女的梦,发现她的前世是一个跟随征战将军的小妾。将军战败,小妾被敌军轮流侮辱,然后被吊起来当箭靶,一根强有力的锐箭从她的右肩射穿。因为弓箭后头有白羽,所以留下的伤口不整齐,不能像他们刚才在前一户看到的户主那样形成一个圆点状,变成一颗黑痣。 泽盛说,他还遇到过一个自己就记得前世的女人,她说她的前世是罪臣之妇,被施以绞刑而死。她让泽盛看她的颈部,她的颈部有六寸长的白色胎记绕着脖子。那个女人还告诉他,她曾经遇见过一个也记得前世的男人,那男人告诉她说,他的后脑勺上有一道跟手指一样长一样宽的条痕,自出生之后,他那个地方从来没有长过头发。后来他梦见自己被人用斧头砍进他的后脑。 世间脑袋某处空一块不长头发的人不少,泽盛认为都是前世遭受过类似的伤害。 泽盛说,他经过这么多年的捕捉梦境经历,发现人的胎记与前世有很大关联。他认为灵魂在之前的身体里面,对曾经经历过的创伤和重大伤害都有非常清楚的记忆,然后,灵魂带着这些记忆进入新的身体,再把这些记忆以胎记的形式记录在新的身体上。 “这就是阿赖耶识的一部分。它从前世带来,在今生里生根发芽,体现出来。”泽盛说道。 姥爹极力回想谢小米是否遭受过创伤或者重大伤害,是不是转世之后也会带着独特的印记。 第七十三章 小米的转世8 可是想了好久,姥爹也想不起足够让谢小米在下一世留下痕迹的事情。姥爹此时才悔恨谢小米在世时没有多了解她一些。 泽盛晃了晃那个捕梦网,说道:“马秀才,你不要忧虑。只要谢小米的阿赖耶识在梦境里体现,被我捕捉到,我就能将转世的她找出来。找出来之后,你跟她说起她前世经历的一些细节,很可能由此引发她的阿赖耶识发芽生长,从而记起前世的大部分甚至所有事情。到时候她就能记起你,记起修炼的事情。” 阿赖耶识是种子识,就如前世留在今生的种子一般。有的种子一辈子也不会发芽,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情况;有的经过引导会发芽,如转世灵童,转世活佛之类经过经书熏陶和引导才能记起前世;有的不用经过引导就会发芽生长,如九一道长还有极少难得一见的人。 如果真的能找到谢小米的转世,姥爹再带她到前世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给她讲一讲前世的一些重要事情,说不定确实能将她的阿赖耶识唤醒。 可姥爹再清楚不过,要想让谢小米记起前世,首先还得要找到转世的谢小米。如果找不到转世的谢小米,这一切都是空谈。 “泽盛,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想要找到谢小米无异于大海捞针。每天有这么多人出生,我们还不知道谢小米具体的出生年月日,不知道她会在哪个地方转世,那搜索的范围就太广了。”姥爹望着漫天飞舞的萤火,神情落寞。那不是希望之火,而是希望燃烧之后的火焰,连个灰烬都不会留下的火焰。 这世间万物就在这样的火焰下燃烧,在人们看不见感觉不到的时候燃烧。 姥爹忽然感悟到万事皆空的道理。这萤火之下的画眉村就如正在燃烧的庞然大物。这里的人,畜,房屋,树木,土地,池塘,石头都在燃烧。所有能看到的,能听见的,能摸到的,能嗅到的,都是这个世上的幻象,都会转眼即逝。所谓过去,所谓现在,所谓将来,都在这萤火中燃烧毁灭,不留一丝痕迹。 这里曾经生活过许许多多的人,许许多多的畜,还有房屋,树木,土地,池塘,石头,都在时间的流逝中死亡,倒塌,干枯,风化,一如被烧掉的干柴。现在正在被烧,以后还将烧掉。 具象的东西都无法永久,唯有阿赖耶识在其中一直流转,不生不灭。 可是这阿赖耶识绝大部分处于睡眠状态。 泽盛将捕梦网收起,插在背后。他仍然充满信心,说道:“正如你所说,出生的人太多,地方也太分散,我们要找她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许多高人转世之前会留下一些信息,活着的人可以根据他们去世之前留下的信息获知高人转世的情况。” 经过他的点拨,姥爹想起在**的时候听说的一些事情来。活佛转世之前大多会留下一些偈语或者字画之类的东西,暗示自己将在哪里转世。可是姥爹对这些事情只是略有涉及,知道的并不多也不深。 “走,我们去找罗步斋!”姥爹急忙往回走。罗步斋原来是阿爸许,虽然是羌族之人,但是萝卜寨地处多民族聚居的地方,对藏族也相当了解。如果找他询问一些藏地转世的事情,他应该知道一些。 走到半路,姥爹这才觉察到自己差点暴露罗步斋的真实身份。罗步斋本是姥爹给他另取的名字,外人并不知道罗步斋原来的身份。倘若让泽盛一起听罗步斋讲述他在藏地的见闻经历,泽盛难免不会怀疑罗步斋的身份和背景。 倘若泽盛对罗步斋的身份和背景起了疑心,说不定就会用刚才捕捉梦境碎片的方法来捕捉罗步斋的梦。一旦泽盛从他的梦境里发现了他已经死去的真相,那就是姥爹让他陷入险境了。 姥爹暗自忖度,泽盛或许会说给罗步斋听,罗步斋听后必定惊恐之下魂消魄丧;也或许不会直接说给罗步斋听,而以此要挟我。这两种情况都有百弊而无一利。 另外,如果自己对谢小米的转世表现得过于急切,泽盛说不定也会因此故意为难,借此要挟。毕竟泽盛的来头太大,不得不提防。假若泽盛是饿得将死的人,没有任何背景,得了自己的解救才活下来,他是因为感恩戴德才做这些,那也合情合理。 种种考虑之下,姥爹停住了脚步,说道:“今晚太晚了,不能因此谢小米的事情打扰罗步斋的睡觉。他帮我管账房的事情,事多且杂,非常辛苦。再者,账房的事情也是大事,出了差错非常麻烦。我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转世之事来日方长,不用急在一时。” 泽盛心有不甘,仍想立即去敲开罗步斋的门,但听姥爹这么说,只好忍耐道:“马秀才说的是。” 泽盛还不太熟悉马家老宅的格局,所以姥爹先送泽盛回屋。 姥爹从泽盛的屋里出来,外面的萤火已经全部消失。 没有泽盛的辅助,姥爹无法看到梦境碎片。 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虽然看起来不一样,但是它跟恰才看到的世界并没有区别。生的照样生,死的照样死,消散的照样消散。过去,现在,未来,依然都是飘忽不定。世界在燃烧变化,人们在记起又遗忘。似乎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可人人都又有想留住想让它永恒的东西。 姥爹先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注意到泽盛没有跟来,便偷偷溜出,直奔罗步斋的睡房而去。 竹溜子本在姥爹房间的房梁上睡觉,见姥爹来了又走,急忙从房梁上溜了下来,跟在姥爹后面奔跑。 姥爹去大云山数日未回,竹溜子的烟瘾犯了却没有姥爹的烟可吸,早已难以忍耐。姥爹今日回来后却忙着给人掐算预测,也没有吸烟。竹溜子只好继续忍耐。它以为晚上姥爹会在屋里悠然点起烟来吞云吐雾的,结果姥爹又早早去找从大云山带来的人了,还是没有抽烟。竹溜子失望之极,只好继续忍耐,希望姥爹回屋睡觉之前抽烟解乏。可是才盼到姥爹回来,他却立即又走。竹溜子如何不急? 姥爹早已看出竹溜子烟瘾已犯,他给人看相的时候,竹溜子就躲在头顶的房梁上东瞄西瞄,馋相毕露。如果它修炼得跟李家坳的拜月野猫一样能说人话了,指不定会当着众人的面对姥爹喊一声“你到底什么时候抽烟?到底给个准信啊!”这样的话来。那样的话,肯定会吓得众人逃散。 姥爹心有不忍,停下来,看了看竹溜子。 竹溜子两颗细小但漆黑的眼珠子也盯着姥爹。 姥爹回到屋里,拿了烟杆烟袋,然后再向罗步斋的房间奔去。 竹溜子兴奋不已,一溜烟从姥爹后面蹿到姥爹前面去了。在姥爹还没来得及敲门之前,竹溜子就撞了罗步斋的门好几下,发出咚咚咚的类似敲门的声音。 “你也太着急啦!你应该学会忍耐。”姥爹对着急不可耐的竹溜子说道。 说完这句话,姥爹想起刚才自己差点就带着泽盛来找罗步斋的情景,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身为人,尚且这样,何况小小的竹溜子? 罗步斋听到敲门声,立即起来开门。 开门见是姥爹,又见他拿着一杆烟枪一个烟袋,他迷惑道:“这么晚来找我,就是为了到我这里抽烟吗?” 姥爹指了指从罗步斋脚下穿过的竹溜子,说道:“抽烟是为它。我来找你是另有重要的事情想问。” “那个瓜尔佳氏的人怎样?”罗步斋一边关门一边问道。 姥爹没回答他,先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将烟点起,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竹溜子早已麻利地顺着墙角爬到了屋顶,又爬上了房梁,只等腾空而上的烟雾了。烟雾一到,它便忙将脑袋伸进烟雾中吸气。 “他确实有些神通。”姥爹说道,“不过今晚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说他,再说你比我还不了解他,问你也是白问。” “你是要问谢小米转世的事情?”罗步斋越来越了解姥爹的心思。 姥爹点头道:“是的。刚才泽盛的话点拨了我。我记得藏地的活佛都有转世这一说,有的活佛转世之前会留下一些预言或者其他有暗示的东西,以便他的追随者找到他的转世。你是那个地方的人,应该知道其中细节吧?” 罗步斋道:“你的意思是,谢小米也可能留下类似的信息?” “不能确定,但值得一试。”姥爹道。 罗步斋坐了下来,说道:“以前在萝卜寨的时候,确实了解过这样的转世方式。大多数前世活佛圆寂前总会提前作出转世的遗嘱,或口头传授或文字记述,提示出自己理想的转世方位,有的甚至会指出具体的地点、来世的生身父母名字。前世活佛的这种神秘的带有预见性的遗嘱叫做预言。第一位先预言再转世的人名叫噶玛拔希。他把自己的下一世教法继承人出生地确定在拉朵方向,提供了转世灵魂托生的方位线索。” “噶玛拔希?”姥爹沉思道。姥爹记得这个名字。 第七十四章 小米的转世9 这个古怪的名字对姥爹来说并不陌生。这人曾与建立元朝的忽必烈有过交集,曾被忽必烈抓起来又放走,所以史书上出现过他的名字。姥爹以前读宋史元史的时候了解过这个人。此人出生于宋朝嘉泰四年,也就是一二零四年,也是藏历第三绕迥之木鼠年。 史书上称,噶玛拔希六岁识字,九岁至十岁时,便阅遍佛教经论,并能领悟其意。后来他在去卫地学法途中遇见贝都松钦巴再传弟子仁波且崩扎巴。仁波且崩扎巴认为他是都松钦巴的转世,并为其灌顶授一切教诫。此后噶玛拔希又相继受沙弥戒和比丘戒,成了一名正式出家僧人。出家后,他先入噶玛丹萨寺,后来到拉萨附近的相卜寺,逐渐有了名望,成为噶玛噶举派著名上师。 但是姥爹不知道他还有预言转世的经历。 罗步斋继续说道:“预言有多种内容和方式。有的是梦示,活佛说他在梦中见到一处风光美妙的地方,不久他圆寂了,后人就要根据梦示之地去寻访;有的是口传,活佛说他向往什么地方,或什么地方曾遗留他的足迹,后人也必须遵照这个旨意去办理;有的则是书写为文字。例如,六世****仓央嘉措生前写过这样一首诗,‘洁白的仙鹤,请借给我双翼,不会飞向远方,只到理塘即回。’于是后人就按此预言,到理塘找到了他的转世灵童。” 姥爹听完兀自说道:“她虽然不是活佛,没有那么高的佛性,但是她经历了千年的修炼,可以说比你说的那个噶玛拔希的出生还要早,还有,她经历过蕴含佛理的诗句熏陶,应该在去世前也想过要留下一些信息的。” 姥爹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在烟熏雾缭里对着罗步斋问道:“你说呢?” 罗步斋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认为谢小米有可能没想到留下暗示?” 罗步斋又摇头,说道:“她是不是想过留下暗示,我不知道。但是自从噶玛拔希预言转世之后,名利熏心的人们也开始利用这种转世的不确定性来混淆视听。有些明明不是转世的孩子也被一些势力操控,让他们拼命读经书,并教他们编造谎言,说曾经梦到自己就是某某上师,在哪里做过什么事,让别人以为这些孩子就是某某上师的转世。噶玛拔希死后留下的舍利都是肉身舍利,舍利上有明显的血管。我相信他的转世不假。但是后来许许多多的预言转世已经有了许多造假的,让人怀疑。” “你的意思是预言转世这件事本身就不太靠谱了,所以谢小米不会以这种方式给我们暗示。是吗?” 罗步斋点点头。 “如果她凭着千年修为的灵通知道了自己将在哪里转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你,而要留一个似真似假的预言作为暗示呢?”罗步斋反问道。 姥爹将问题再次反问回去:“活佛们知道自己的转世在哪里,为什么也不直接告诉信众和追随者,而要留下暗示呢?” 罗步斋无言以答。 姥爹看着眼前的烟雾,说道:“或许他们的转世就像这些烟雾一样,虽然有一个方向和形状,但是你不能确切地知道它待会儿到底会飘向哪里。” 罗步斋看了看房梁上的竹溜子,说道:“当然是往上飘,飘到竹溜子所在的位置。” “如果这时从门缝里吹进来一阵风呢?” 罗步斋道:“那当然会被吹歪吹散。” 姥爹点头道:“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如果活佛们直接说出自己转世的地方,那就是泄露天机。天机泄露之后,天机很可能会被改变。改变天机的力量来自于活佛们的话。改变烟雾去向的力量来自于透过门缝的风。天机就是烟雾,活佛们的话就是透过门缝吹进来的风。所以,活佛们只能用这些暗含玄机的话来引导信众和追随者,这样既可以让别人通过努力找到他的转世,又可以避免直接泄露天机。” 罗步斋感叹道:“我以前没有想过你这么远。现在听来,确实很有道理。” 姥爹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你明天陪我去迷失桥一趟。我们一起去问问谢家老爷,看看谢小米临死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话或者留过什么东西。如果有的话,那些话或者特意留下的东西可以作为我们寻找她的转世的依据。” “好的。” 当外公给我说起姥爹谈论天机不可泄露就如烟雾不能经受门缝里透过的风一样的时候,我对外公的记忆表示怀疑。因为姥爹为了我和妈妈泄露过不少天机。他没有用暗示的语言,而是直接以告诫的形式说给妈妈听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那边有些厉害的算命先生可以根据一个人的八字算出那个人的一生,事无巨细,某年某月会有什么大喜之事,某年某月要注意劫难发生。然后算命先生将那个人的一生写在一本书上,我们那里把这种算命方式叫做“判流年”,意思是相当于地狱的判官定下你的整个人生流年的书。 这种书不是像现在的算命先生粗劣的估测,随口胡诌说你以后会遇到血光之灾,然后骗钱,美名其曰花钱消灾。 如果到了发生好事的时候,书的主人自然不用担心,如果快到发生坏事的时候,就可以提前防备,躲避劫难,逢凶化吉。 我妈还没有出嫁之前,姥爹就跟她说她一生之中有三个时间点应该注意,要闭门不出,说她有痛血份,出门则会出事,遭受痛苦。但是姥爹不把这个流年写出来,那时候流年已经开始假了,不准了。姥爹不写,是觉得流年不应该以书面的形式写出来,这是泄露天机,泄露天机不但会给算命先生带来伤害,对被算命的人也不好,所以是能免则免。 那时候算命先生都是瞎子。姥爹说:“让瞎子来写流年,是老天赏饭给他们吃,不至于饿死。旧时瞎子不能种地不能干活儿,这就是他们的生路。”姥爹不是瞎子,所以不抢老天赏赐给瞎子的饭,这也是他不写流年的原因之一。 有两次到了他预测妈妈要出事的时间,姥爹就将妈妈关在屋里,不让她出去,这样就能避过。 两次过后,姥爹寿归正寝,撒手人寰。 第三次的时间到的时候,外公特意跑到我家来叫爸爸把她关在家里。妈妈敬重姥爹但不怕外公,就跟他闹起来了。妈妈认为姥爹是多余操心的,说前两次会出事,明明没出事,就算那时候把她放出来,也不会出事。外公没有办法辩驳,只好放了妈妈出来。 妈妈就骑了单车去远的地方看电影,那时候看电影跑个十多二十里是很常见的。结果在看电影去的路上,妈妈遭遇了车祸,被一辆大东风撞倒了。 妈妈被急救车送进了医院,这次车祸造成了严重的腰骨折。 还在医院治疗的时候,妈妈做了一个梦,梦见姥爹拿了一个板子狠狠地打她,怪她不听话。那板子次次都打在她的腰上,让她疼得很厉害。从那之后,妈妈落下了腰骨折的后遗症,每到天气剧变的时候就会痛得死去活来。 这次出事之后,她偷偷告诉爸爸说我们的儿子有三次深水关,如果不照看好,就会溺水,那是姥爹生前告诉她的。之前她不信,就没有跟人讲,自己出事后就相信了,这才把姥爹的话当做重要的事情来看待。 我的遭遇也跟妈妈相似,前两次到了深水关的时间,爸爸因为听了妈妈的话而将我看住,不让我下水。第三次的时候,我大中午就出去了,趁着他们都在睡午觉,我一个人偷偷在村里的池塘里游泳。 那时候的我还不会游泳,得两手抓着岸边,只胡乱踢腿。可是踢着踢着,我就感觉自己游动了,不知不觉离开了岸边,好像谁托着我的肚子一样,没有沉下去。 我以为自己突然学会了,非常高兴。可是离开岸边后不久,我就沉了下去。我呛了好几口水,以为自己要被淹死的时候,突然头发被人提住了。可是那人不将我提上岸,我还在呛水。 这时候,发现我不见了的爸爸跑到池塘边,看到水里有一团头发,便抓住头发提了一下,把我提起来了,我这才化险为夷,没有溺水。 后来谁也不知道是谁提着我的头发,等着爸爸来发现我的。 村里所有人都问过了,没人见我溺水,更没有人搭救,也没见有别的陌生人来过。 此事过了大概七八年,爸爸有一次路过画眉村的时候碰到一个人喊他的名字。爸爸见了那人,但是不认识。那人笑道:“我七八年前救过你儿子呢。”爸爸当时没想起来,以为那人开玩笑。等那人走了之后,爸爸这才想起以前我溺水的事情,慌忙去追那人。可是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妈妈听说此事后着急问道:“不会是住在画眉村附近的熟人吧?你没谢谢人家,总记得人家的长相吧?” 爸爸说,那个人长相很奇怪,脸长得像马脸一样。 第七十五章 小米的转世10 我以这两件事反驳外公。 外公用姥爹的比喻来解释说,姥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门缝,将风都堵住了,泄露天机带来的反噬,他都一个人承受了。他希望事情不会变化,而你们平平安安的。 外公补充说,姥爹在谢小米去世又二十年后学会了透露天机但事情进展不会被影响的秘术,不过这要以身体付出更大的损害为代价。 因此,我至今不信城市里在天桥下或者街道口摆摊算命的算命先生。他不是你的血肉至亲,不会给你承担反噬。外公曾说,瞎子是因为天生残缺,遭遇反噬比常人要轻,才勉强可以给人算命。那也是为了寻口饭吃。现在的算命先生一不瞎二不瘸,五官端正,四肢健全,他怎么可能是真正的算命先生? 跟罗步斋商量后的第二天,姥爹便和他一起去了迷失桥。 姥爹将谢家人上上下下问了个遍,没有人记得谢小姐去世前留下过什么话,或者给过什么暗示。 就在姥爹他们即将离开的时候,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跑了出来,说她在谢小姐去世前帮谢小姐做过一件事。 那个小女孩是谢家下人的女儿,因为年幼不懂事,且长期在乡下老家住,常被人忽略。 谢家老爷将她叫到脚边,摸摸她的头,亲切地问:“小芽,你可不许说谎话哦。” 小芽点头道:“我没有说谎。” 谢家老爷道:“那你说说看,你帮谢小姐做过什么事?” 小芽道:“那天晚上我到处乱跑,撞进了谢小姐的房间。谢小姐躺在床上跟我说,小芽,你帮我做一件事吧,不要告诉别人。我说,小姐,您要我做什么?谢小姐说,我的床底下有好多猫,吵吵闹闹的,让我睡不好。你帮我把这些烦人的猫赶到后面的山上去,好吗?我说,好的,小姐。” “那你帮她赶了猫吗?”姥爹忍不住插嘴道。 小芽点点头,说:“帮她赶了。那些猫吵得小姐睡不好,我当然要帮她赶哪。不过我没想到小姐的床底下有那么多猫,一群一群的。” 谢家老爷微微惊讶,问道:“你数了没有,总共多少只猫?” 小芽摇摇头:“我没有数,太多了,我数不过来。” 谢家老爷侧头看了一眼管家,问道:“我们谢家大院里有这么多猫?” 管家连忙弯腰答道:“老爷,小孩子乱说话,我们大院里总共才三十多只猫,后来还走失了不少,剩下十只左右。那些猫都是吓老鼠用的。如果像小芽说的那样一群一群的猫,咱们院里的老鼠也不够它们吃呀。” 旁边一个女佣人可能是小芽的母亲,她走过来拉住小芽的胳膊,给了她一个耳光,骂道:“你说什么胡话?老爷让你在这里玩在这里吃就是大恩大德了,你敢撒谎骗人,我就打歪你的嘴!”说完,她又给了小芽一个耳光。她打了小芽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她心疼女儿,但又怕女儿惹谢家老爷生气。 小芽嘴角流出一丝血,但还咬牙道:“我没有骗人!我就是看到了一群一群的猫嘛!” 管家道:“那你带我们去后山看看,看看那里是不是有很多野猫。” 姥爹想起谢小米将尸气化为黑猫的情景来,连忙劝道:“我相信她没有骗人。”姥爹猜想谢小米是将许多溢出的尸气凝聚成形,然后叫人将尸气驱赶到后山去,担心太多无法控制的尸气伤害谢家的人。那天姥爹拿出了毛壳香囊来抵消尸气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当时尸气并不是特别多。原来是她早就将部分尸气转移了。 谢小米叫陌生而又年幼的小芽驱赶尸气,应该是考虑到了她的话别人不会相信,这样相对保密。 “我那天来这里,确实在谢小姐的床底下看到了很多猫的毛。”姥爹只好用谎言来弥补小芽的真话。真话假话,很多时候并不被人信以为真或者疑以为假,真假常常颠倒,好人被冤枉,坏人被保护。这是因为大家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真假倒不足轻重了。 众人见姥爹这么说,便都相信了小芽的话,更相信谢家院里确实存在过许多野猫。 刚才还颐指气使的管家立即低了头,给谢家老爷道歉:“对不起,老爷,是我办事不力。是我疏忽了。” 谢家老爷挥手道:“不怪你。”他瞥了姥爹一眼,似乎明白姥爹的心思。 姥爹走近小芽,将她嘴角的血丝擦掉,温和地说道:“除了叫你赶走猫,小姐还叫你做过什么没有,或者说过什么没有?” 小芽摇头,说:“没有了。” 姥爹叹气,只好告别谢家老爷,离开谢家。 回到画眉村后,姥爹坐在书房里,半天不说话。 竹溜子躺在姥爹的书架上,半醒半寐。 罗步斋走来走去,不停念叨道:“看来谢小米没有留下任何暗示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竹溜子睁开眼,从书架上跳了下来,落在姥爹的书桌上。 罗步斋大吃一惊,慌忙将桌上的已经研好墨汁的砚台拿开,生怕竹溜子蘸了墨汁后将桌上的白纸弄脏。 姥爹见竹溜子行为异常,紧盯着竹溜子。 竹溜子从一张卷纸上跑过,卷纸顺着它翻滚,结果摊开来。 “它真是要成精了,它要学你写字吗?”罗步斋说道。罗步斋跟姥爹说过,竹溜子似乎在观察姥爹,模仿姥爹,要学姥爹的一切本领。不过,由于自身的限制,它学不了姥爹。 姥爹朝那张纸上看去,只见上面已经有了一行字,字迹娟秀漂亮,却又内敛含蓄,一如当初写字人的模样和性格。那行字共有七个——山有木兮木有枝。 姥爹顿时灵光一闪,惊喜非常道:“对了!对了!如果她回了谢家没有最后的预言暗示的话,这句话就极有可能是她留下的预言暗示!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姥爹激动得嘴唇颤抖,将那句话一连说了好多遍。 罗步斋急忙拿起那张纸,却远远没有姥爹那么惊喜激动。他说道:“这句话里能有什么玄机吗?” 姥爹已经听不到罗步斋说话了,他不停地念着那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 在此后的几天里,姥爹嘴里一直念叨着这句话,如入了魔怔。 那几天里,泽盛白天睡觉,晚上出去,似乎在忙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罗步斋则被繁杂的账务缠身,天天在家里将算盘扒拉得噼里啪啦地响。 罗步斋以为姥爹过几天之后会好过来,可是几天过去后,他见姥爹仍然失了魂魄一般,便去了谢家求助。 谢家老爷交给罗步斋一个血丝玉镯子,叫他拿给姥爹。 罗步斋知道那是谢小米生前戴在手腕上的宝物,惊讶于谢家老爷的大方之外,给谢家老爷道了上百声谢谢。 果不其然,姥爹见到谢小米的镯子之后立即停止了魔怔一般的念叨,捧着镯子看了许久。 可是很快姥爹又如入了魔怔一般天天捧着那个镯子看。他不但用眼睛看,还放在灯下看,放在纸上面看,放在水里看,又或者放在桌上远远地看,又或者凑近了几乎要碰到鼻子地看。 罗步斋刚开始还以为姥爹真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或者里面有什么隐藏的小字,或者里面有小米的魂魄,或者血丝里蕴含了什么玄机。于是,他也跟着姥爹左看右看,近看远看。可是看得眼睛酸胀了,既没有看到里面有什么字,也没有看到里面有飘动的类似魂魄的东西,更没有看到任何玄机。 一天早晨,姥爹捧着谢小米的镯子站在柔和的阳光下看。看了半天,他又将镯子捏在手里,提起来对着阳光看。 这时,一条过滤后的绿色之光落在了姥爹的脸上,其中一部分刚好落在姥爹的嘴角。 姥爹感觉嘴角有一丝甜意,如蜜一般,又没有蜜那么浓;如糖一般,又比糖要甜;如水流过嘴角一般,又比水要轻;如风吹过嘴角一般,又比风要重。姥爹忍不住伸出舌头往嘴角一舔,那种神秘而又沁人心扉的甜味就进了嘴里。 姥爹立即感觉到舌头上的舌苔如同树林里的树木一般被风吹动,畅快淋漓,舒坦之至。那甜味就像风一样吹进了舌苔里,没有厚重,没有形状,只有淡淡的甜。 刹那间,姥爹的世界如同沉浸在深邃的海底。空气都变成了水,风就是水中的激流暗涌,周围的房屋就是水下宫殿。他的口腔立即被海水灌满,让他无法呼吸,一呼吸就会呛水。阳光顿时更加柔和,多了许多散光,如在水下看到阳光折射散射,带有晕圈。 耳边响起嗡嗡嗡的声音,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在水底移动,又像是暗流。 姥爹屏住了呼吸,等待这种感觉消失。 可是这种感觉没有消失。 姥爹终于忍耐不住了,轻轻一吸,立即呛得两眼流泪。嘴里连吞了好几口。 不过这一呛一吞,那种幻象就消失了。 姥爹感觉什么也没有喝到,但是嘴里喉咙里还有甜味存在。 第七十六章 阴戏团1 这是姥爹第一次吸食阳光的时候遇到这种被呛的情况。 姥爹并不觉得意外。这玉镯子是谢小米积累了千年修为的东西,那就是积累了千年的阳光。平时吸食阳光,都是自然之光,而这是千倍于自然的光,一时承受不了那是情理之中的事。也难怪刚才仿佛堕入深海之中,这玉镯子里蕴藏的能量就如大海一般无边无际。 姥爹决定再试试。他将血丝玉镯子举起来,再次对准阳光,然后将过滤的绿光有意识地对着自己的嘴巴。 很快,如同沉浸在深邃海底的感觉再次袭来,耳边的嗡嗡声又响起。 这次姥爹不急不躁,屏住了呼吸,然后嘴唇做轻微的吮吸动作,将海水慢慢吸入口中,咽进肚子里。这次的饱腹感比以往所有的都要强烈,并且更为舒坦惬意。 吮吸几次后,姥爹感觉忍不住要呼吸了,于是将玉镯子往下一收,让过路的绿光离开嘴唇。 周围的海水立即如退潮一般降下,姥爹重新回到了空气中。 姥爹以为自己又像上次那样能看到人身上的热气,可是不远处有农人扛着锄头经过的时候,姥爹并没有看到任何热气。 但是姥爹感觉到这个世界变了样,如同被洗刷过的雨后世界,清晰了许多。 姥爹刚要仔细观察一下周围,看看自己的眼睛还有什么其他的变化,这时候前面走来了一个人,隔老远那人就喊:“马秀才呀,你要救救我啊!我不想去地下陪他们哪!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姥爹一眼认出那人是洪家段的洪喜得。姥爹的父亲在世时,姥爹常跟着父亲去洪家段。那里有一个父亲的朋友。父亲带着粮兵托着粮食经过那里的时候总要歇一歇,跟朋友喝酒叙旧。姥爹便和洪家段的小孩子玩。 因此,姥爹认识洪家段大半的人。后来外公娶媳妇的时候就是姥爹怂恿娶了洪家段的人。由此,我后来也常跟着外公外婆去洪家段。 看洪喜得惊慌又恐惧的样子,姥爹还以为有谁要杀他。 因为世道越来越乱,恶人更加猖狂,杀人放火的事情并不少见。有正规军有杂牌军,有据山为王的土匪也有流窜的马匪,有仗势欺人的恶霸也有蛮不讲理的亡命之徒。人性本有善恶之分,世事太平,善人就多,世事纷乱,恶人就多。不过不管世事是太平还是纷乱,善人恶人都存在,只是或许是善被弘扬或者恶被释放罢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洪喜得嚎哭道,好像下一刻就要被刽子手拉上刑台砍头似的。 姥爹心想,如果他真的犯了错,要以命偿命的话,恐怕自己也无法救他,倘若是无赖之徒威胁他,自己能尽力多少就尽力多少。 姥爹心里刚这么思忖呢,洪喜得的身后就追了一群人出来! 那群人个个怒目张舌,面目可憎。他们穿的衣服却让人诧异,有的穿前清的衣服,有的穿更远朝代的衣服,服装杂乱。这群人中有男有女,这更让姥爹诧异。追杀闹打多是男人,为什么这其中还会混杂女人呢?何况里面有几个女人长相俊俏,美人胚子!他们手里拿着的追打洪喜得的东西也各式各样。如果是追打别人,手里拿的应该是刀剑棍棒才是,倘若手边没有刀剑棍棒,也应该顺手拿石头哪怕是扫帚鸡毛掸子也对。 可他们手里拿的是铜锣铜钹鼓杖之类的东西。 姥爹心叫不妙,没想到那些人追他追到这里来了。 “快跑!快跑!”姥爹朝他喊道,生怕他被那群匪夷所思的人追上后被活活打死。 姥爹这一叫喊,洪喜得倒愣住了。 他站住了,看着姥爹,喃喃道:“马秀才,你叫我快跑干什么?” 姥爹说:“我看他们追你追得紧啊!”话刚说完,姥爹往后一看,那群诡异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谁追我?”洪喜得回头去看。除了远处几个早起去水田放水的扛着锄头的农人,还有几头路边吃带着露水的水牛黄牛之外,再没有其他活物。 姥爹心想,莫非这玉镯子邪气太重,通过它吸食阳光之后会产生幻觉?于是,姥爹急忙转移话题道:“你叫我救你,难道不是因为有人要拿你性命吗?” 洪喜得脸上的犹疑立即消失,换上一副哭丧的表情,两腿往下弯,几乎要跪在地上。 “马秀才啊,看在我们小时候一起玩得那么好的份上,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吧!我不想这么早就去那边啊!我上有老……下还没有小,死了不甘心哪!”洪喜得哭道。 姥爹忙先将玉镯子收好,拉着洪喜得的手往上提,生怕他跪下。 “怎么啦?你年纪跟我差不多,怎么会死呢?”姥爹说道。 这时,罗步斋出现了,他朝姥爹这边走来。以前他很少起这么早,可能刚才听到了姥爹的喊声,就赶忙出来看看出了什么事。 走到面前的时候,姥爹发现罗步斋还没有洗漱,果然是被他吵醒的。 罗步斋先看了看姥爹,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他先对姥爹说了一句:“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快成姥姥了!”不过有了上次在鸡鸣三省和谢小姐房间发现姥爹突变的经历,罗步斋惊讶之后很快就变得平静。他不等姥爹回答,就转头问洪喜得:“喜得,你这是干什么?中了邪啦?” 有外人在,自然是先处理外人的事。至于这位屡次让人惊讶的马秀才到底遭遇了什么,罗步斋觉得可以办完重要的事情之后再问。 罗步斋做了姥爹的账房先生后,没少去洪家段。也是因为粮官生前跟洪家段有故交,所以在那里也有过放贷,还有几块地产。那都是粮官的朋友帮洪家段的人求助,让粮官放了贷或者买了地,拿了现钱救急用。一去二来,罗步斋也认得了洪喜得。 洪喜得见了罗步斋,又急忙扯住罗步斋的长袍,央求道:“罗先生,你跟马秀才交情好,帮我求求他,求他救我一命吧!” 罗步斋做了账房先生后多了几分打算盘的心思,脸色平淡地对洪喜得说道:“喜得,如果你是在外面欠了赌债,别人要你的命,那马秀才也救不了你。我在洪家段没少听到你爱赌博的传闻。这是其一。第二,如果你是在外面碰了哪户人家的媳妇或者小妾,人家要你的命,马秀才也救不了你。除了赌博之外,你的色心我也是有所耳闻。第三,如果是跟赌徒争执,跟小媳妇或者小妾的家人发生矛盾,你因此伤了别人,别人要找你报仇的话,马秀才也不能帮你。除了这三样,其他的马秀才都会帮你。” 姥爹点头,小时候跟洪喜得玩的时候就知道他爱赌又****。如果他真是因为这两样惹了麻烦,那就是自找的。 洪喜得慌忙辩解道:“罗先生说得对,如果是因为欠了赌债或者欠了****债,别说让你们救我,我自己也没有脸来求你们。”说到这里,洪喜得顿了一顿,好像对自己说的话不太自信。 姥爹和罗步斋对视一眼,挥袖要走。 洪喜得急忙拖住两人,仓皇大声道:“虽然我是有赌瘾有色心,但……但这事算不得赌债和****债!” 姥爹到底还是心善,听他这么说,又问道:“算不得赌债和****债?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洪喜得央求道:“马秀才,你让我到你屋里去细细说来吧!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请你相信我,这次我虽然起了赌心,起了色心,但不至于让我去死啊!” 罗步斋听得云里雾里,不懂洪喜得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出于警惕,罗步斋劝姥爹道:“别管他吧。他都不肯说清楚。” 姥爹却让洪喜得进了屋,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他对面,说道:“喜得,你先喝口茶水,然后将你的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你说完之后,如果罗先生说应该救,我就尽力;如果罗先生说你是自作孽,就别怪我不帮你。如何?”姥爹这么说是因为想到刚见他的时候还看到了后面追了一群诡异的人。 洪喜得急忙点头:“多谢马秀才!” 罗步斋道:“还没答应呢,不用着急道谢。” 洪喜得又胡乱点头。 “说吧。”姥爹说道。 洪喜得喝了一口茶,然后将他的遭遇说了出来。 他说他昨晚在外面的赌馆小赌了一把,赢了一点小钱,于是回家的时候在路上喝了一点小酒,然后哼着小曲儿往洪家段走。 当时天色已晚,但赌馆离家不算远,家里老人自己会弄饭,又没有妻儿,所以他一点儿也不着急。 他一边走一边掏出赢的钱来数,数了一遍又一遍,越数越高兴,心想这次足够他跑两回窑子了。他听说窑子的老板高价从上海请来了几个姑娘,早心里痒痒了,可是一直资本不够。 他将预备作为嫖资的钱数了七遍之后,就感觉到不对劲了。按走路的时间来算,应该到洪家段的村口了,可是他抬头一看,前面连洪家段的影子都没有。 第七十七章 阴戏团2 洪家段的地势跟画眉村不一样。画眉村周围是山。洪家段却是这个地区难得的小平原,耕种比其他地方要方便许多,视野也比其他地方要开阔很多。 因此,此时就算没有走到村口,那洪家段的房子也应该能看到了。 可他眼前一片平原,一间房子都没有看到。 他顿时有些心慌了。这么熟悉的路,走了千万遍,闭着眼睛也能找回家,怎么今天说迷路就迷路了呢?他看了看前面,没有一条路是知道通向哪里的。他看了看后面,来时的路有好几条岔路,不知道哪一条能回去。 如果在平时,洪家段的路上应该有三三两两的人。此时周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没有办法找人问路。 他将心一横,干脆继续往前走,他记得自己从赌馆出来一直往前走的,觉得大方向不会错。他希望碰到一个可以问路的人,问出洪家段的方向。 走了两三里地,前面终于出现了两个脚步匆匆的人。 还没等他上去问路,那两个脚步匆匆的人反而问起他来了。 “喂,这位兄弟,你知道哪里在唱花鼓戏吗?”两人其中一个问道。 他摇头。 “你不可能不知道吧?这花鼓戏里的女戏子个个漂亮得跟仙女似的呢!裤腰带还松,给点钱就让那个。是不是?” 两人中另外一人立即色眯眯地说道:“就是,就是!” 他心想,我怎么就不可能不知道呢? 那人又说:“据说可以一边看戏一边玩骰子,玩完骰子还可以玩女戏子,哈哈哈,好多人都去了呢。你不是去那里的吗?” 就在这时,他听到隐隐约约有锣钹声传来,好像还有戏子咿咿呀呀的唱词声。 他心想,如果有这样的好事,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看看? 这声音也被那两人听到了。他们其中一个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欣喜道:“听到了,听到了!声音从南边传来的,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 说完,那两人急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回头来对他说道:“你不一起去吗?” 他正是求之不得,立即忘了迷路的事,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说道:“去啊,当然去!我们一起走!” 他们三人走了一截路,果然看见前方有个木头搭起来的戏台。戏台虽然简易,却披红挂绿,装饰得有模有样,戏台旁边放了一个大木牌子,木牌子上贴着红纸,红纸上写着正在演的戏曲名。可是那戏曲名写得如鸡爪功一般乱七八糟,看不明白。 戏台上有两个非常俊美的女戏子在上面扭扭捏捏,好像窑子里的姑娘一般欲拒还迎,搔首踟蹰。两个女戏子中间还有一个老头子扮相的男人,那男人一会儿拖住这边的美女,一会儿拖住那边的美女,不知道正在演什么桥段,嘴里唱着糊里糊涂听不清的词儿。 当时天色昏暗,好在戏台前面的横梁上挂了几个大红灯笼,戏台上的人才看得勉强清楚。可是台下就有点含糊了,毫无秩序地这儿一堆那儿一堆地坐着各种各样的人。他发现没一个认识的。 那时候唱戏可是大事,一般穷苦人家可请不起戏班子,只有大户人家并且是出手大方的才会在红白喜事的时候请戏班子来。也是因为如此,有听戏的机会的话,周围二三十里的人恐怕都不会错过。老人小孩早早吃完晚饭就会带着自家的小椅子小凳子小马扎跑到唱戏的地方来找个位置坐下。来晚了就没有好位置。年轻的人有的会爬到树上去听。 哪怕到了晚上,听戏的人也不会在戏曲没有闭幕之前散场的。 这情况跟四五十年之后妈妈那个时代的人骑着自行车跑到二三十里外看电影是一样的。只不过是人换了一批,花鼓戏换成了电影,戏台换成了一块幕布。 所以他走进人群的时候特意打量了一下身边的人,看能不能碰到一两个熟人,待会儿散场了一起同路回去也好。 正如先前遇到的那两个人说,戏台下面果然有好几个赌桌,不过这些赌徒比赌场里的要文雅多了,不大声吆喝,不骂娘。一个人将骰子摇好,大家将钱压在桌子的各方,然后起开盖着骰子的茶盅,大家该进的进钱,该出的出钱。既过了赌瘾,又看了花鼓戏。 除了赌博的看戏的演戏的,还有几个精明的小贩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卖烟卖小吃。 小贩也不吆喝,免得打扰别人看戏,这跟他以前看到的小贩真是有天壤之别。 因此,他总觉得奇怪。这些人都太配合了,太有礼貌了,太遵守秩序了,这打牌的贩货的,简直是演戏的一样。 他在一个赌桌旁坐下,见那摇骰子的人手法不太熟练,猜想其中没有什么猫腻,便加入其中,压起钱来。 结果并不出乎他的意料,有输有赢。或许因为今天的手气还在,好在是赢多输少。 他赌博无数次,经验丰富,知道在一个陌生赌局里如果大赢大输,百分之**十就是有诈,必须及时收手。在这里小小赢了一些,他放下心来,全心投入其中,暂时忘了其他,只希望再多赢一点,待会儿戏曲完毕了,去找找台上那几个女戏子。 先前那两人说的都不假,女戏子的事情应该也靠谱。他这么想的。 玩了不知道多少局后,旁边的赌友碰碰他的胳膊,问道:“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被人这么一问,他果然觉得有些饿了,肚子里咕咕叫起来,便问道:“有什么东西可吃啊?确实有些饿了。” 赌友指着旁边的小贩,说道:“别的吃的也没有,就一点小葱拌豆腐。垫垫肚子嘛。” 那个小贩立即盛出一碗豆腐来,撒了一些小葱在上面,然后用勺子随便搅和一下,递给他。 他付了钱,急忙吃起来。 他吃了一碗又一碗,赌了一局又一局。 时间越来越晚,他已经顾不得要回去了。 到了深夜,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戏台上突然安静了下来。旁边有人说戏演完了,他心里挂念着那几个女戏子,急忙朝戏台方向去看。 戏台上已经空空如也,只有顶上的几个大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戏子呢?”他问旁边的人。 旁边的人说道:“下来了。” 他再次朝戏台方向看去,果然几个女戏子如仙女般翩翩而来。其中一个朝他走来,挽住他的胳膊道:“这位公子,我在戏台上见你看我的时候都流出口水了。” 他不确定先前自己死死盯着的就是面前这个女戏子,但她既然这么说,他便顺水推舟好了。他说道:“是呀。媚死个人呢!让我的心思都没在牌桌上了,要不是今天手气横竖都是好,恐怕今晚我连裤子都要输在这里了。” 女戏子将喷香的身子往他身上蹭,一边蹭一边说道:“常言道,输至无裤翁,打牌真里手。你要真把裤子都输掉了,那才是厉害呢!”在这边的方言里,“里手”是行家的意思。这本是方言谚语里嘲笑赌徒的句子,却被她用来奉承别人。 他也不管人家是真奉承还是真讽刺,一把搂住女戏子水蛇一样的腰肢,阴不阴阳不阳道:“我打牌还真没有输钱输到裤子都脱掉的程度,还真不太里手。但是对于美女嘛,我常常输了钱还脱掉了裤子,你说说看,我是不是里手?”他的手忍不住在女人的身上摸来摸去。这女人的身体有点冷。他认为是晚上露水太重的缘故,没有放在心上。 他担心的倒是这里是一片平原,除了一个孤零零的戏台之外,在没有其他房屋,甚至没有可以隐匿的地方。如果待会儿跟这个女戏子进一步发展,难道要在大众广庭众目睽睽之下做那档子事吗? 女戏子见他四处张望,知道了他的心思,便拉住他的手往戏台方向走。 他急忙将赌资收起来,跟着她去。 如果在赌馆里,赢了钱不等大伙散场就跑,其他输钱的人会阻拦,非得拖到散场才行。他就是因为这个才回来这么晚的。 这里的人也不例外,几个人拦住了他。 不过他们不是非得留下他,而是说:“今晚赢了钱,明晚不可以不来啊!” 他一口应允:“来!来!不来我不得好死!”他心里盼着来这里,所以发誓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 “有你这句话就可以了。”他们让开一条路来。 他喜滋滋地跟着女戏子往前走。 女戏子带着他绕到戏台后面。戏台后面居然有几个简易的帐篷。 他大喜过望,但还算理智,进帐篷前先问道:“我不知道你们这里的价钱,你先说好,我怕带的钱不够。”他心想,这唱戏的肯定要比窑子里的贵。窑子里的女人别说唱戏了,连个小曲儿都不会。人有差别,价钱也有差别。再说了,这周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如果事后女戏子漫天乱要价,不给就围堵的话,那就哑巴吃黄连了。 第七十八章 阴戏团3 女戏子羞涩一笑,像水蛇一样缠住他,软绵绵又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她将朱唇凑到他耳边,说道:“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钱,只要你答应以后天天晚上来陪我,我不要你的钱。” 他心中的干柴立即被她点燃,急忙将女戏子推倒在帐篷里。 他将衣服脱完,发现没有地方可以放。 女戏子抓住他的衣服往外一甩,甩在旁边一个帐篷的顶上,然后咯咯地笑,笑得花枝乱颤。 这更是给他燃烧的烈火上浇了一层油,他顾不得衣服了,两手朝女戏子身上的最后一点肚兜扯去…… 女戏子身上最后一点遮掩的东西被他扒掉之后,女戏子却突然停止了迎合,死死抓住他的手,一脸认真地说道:“你答应了我的,明晚还要来,天天晚上要来。” 煮熟的鸭子已经在锅里了,他哪里还忍得住?他不假思索道:“当然来!” 女戏子又说道:“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做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的口水都已经流出来了,连连点头道:“我答应你!我的心肝啊,到了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说这个?” 女戏子终于放开他的手。 他就如耕地的牛一般在她的身上忙活起来…… 当天晚上的极度兴奋与第二天早上的极度恐惧形成了极大的反差。头一天晚上他身处地狱却以为是天堂,第二天早上他身处人间却感觉到了地狱。 第二天清晨,他从昨夜残留的疲倦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片坟地里。身上一丝不着,旁边一个凸起的坟头上挂着他昨夜脱掉的衣裤。坟头有二三十个,大部分坟头上面有一叠纸钱,纸钱上面压着石头。他忙跑到旁边的坟头上拿回衣服,从兜里掏出昨晚赢来的钱一看,除了出赌馆后数过的钱之外,其他的钱都是烧给死人的纸钱! 他记得昨晚吃了好几碗小葱拌豆腐,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幻化的。他闻到一股臭味,忙伸手一摸嘴角,居然是小草沾牛粪。牛粪外面硬,里面软,就如豆腐一般。他顿时一阵恶心反胃,干呕不止。 回想一下昨晚的情景,他吓得两股战战,急忙穿上衣裤,连家也不敢回,直接奔画眉村而去。 他知道自己是被一帮鬼给耍了。耍了是小事,可是昨晚答应了今晚还要来,这就是大事了。他可不想今晚再来吃小草沾牛粪。何况再来一次说不定就回不去了。 “马秀才,你可一定要救救我啊。我答应了赌鬼,也答应了那个女鬼。如果今晚我不过去的话,他们肯定会来找我。今晚不来,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会来!”洪喜得的眼珠里有血丝,是昨晚熬夜赌博又纵欲的结果。 姥爹看了一眼罗步斋,问道:“罗先生,你说这事我救得还是救不得?” 罗步斋微笑道:“虽然喜得还是犯了赌瘾和色心,但毕竟是鬼作祟,投其所好趁虚而入,防不胜防,所以算不得我说的那三项。” 姥爹说道:“这么说来,就是可以救?” 洪喜得脸上的笑还没有泛开,罗步斋又说道:“可是可以救,救不救得了还不一定。” 洪喜得脸上的笑立即凝住了,像脸皮上结了一层薄冰。 罗步斋道:“这显然是一群鬼看准了喜得的弱点,做好了准备要他的性命,要救下来恐怕非常难。” “我跟它们无冤无仇,它们为什么要来找我?”洪喜得惊慌道。 “对,以前你和它们是没有任何瓜葛,但是现在你赢了它们的钱,必须继续跟它们赌。你还睡了那个女戏子,欠下了****债。如果你不去,就是跟它们有冤有仇了。”罗步斋说道。 姥爹敲了敲桌子,说道:“这样吧,今晚你还是去一趟,对人要言而有信,对鬼也是。你既然答应了,那今晚不能不去。不去就是失信,它们会更加不高兴。” 洪喜得吓得瘫软,额头冒汗道:“马秀才,我这要是去的话,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姥爹道:“不用担心。我陪你去。” 罗步斋一惊,说道:“你陪他去?这可使不得!那不是一个两个鬼,是一个鬼团伙,你去不是把自己置身险境吗?” 洪喜得则如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喜道:“那可以啊!有你在,我就不怕!” 罗步斋说道:“你们不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坟地。我在外收账的时候听人说,前不久有个外地来的戏团遭遇了流寇,一个戏团的人全部被杀,女的临死前全被玷污。那流寇没有自己的地盘,跑到哪儿就祸害到哪儿,没有带走一个活人。戏团人的尸体被抛弃在野外,没有人收尸。后来附近的民团怕尸体腐烂产生疟疾,传染乡里的人,这才勉强挖了坑将他们胡乱埋葬。我估计喜得遇到的就是这个戏团的魂灵。他们肯定死不甘心,所以拉扯活的人跟他们一起死。你们两个去,简直是羊入虎口。要不这样,我叫三四十个人,今晚跟着你们一起去。人多势众,用阳气压制他们的阴气。他们就不能随欲而为。” 洪喜得急忙补充道:“这主意不错!我们带些鸡血去,鸡血阳气重!” 姥爹摇头道:“他们本都是可怜的人,用这种强势的方法恐怕不妥。还是我跟喜得去吧,不要叫别人了,你也别去。” 不等罗步斋和洪喜得插话,姥爹对洪喜得说道:“先这么定了,你先出去吧,我和罗先生还有点收账的事情要说。” 洪喜得巴不得不给罗步斋说话的机会,怕他又加阻拦,于是急忙出了门。 姥爹见洪喜得走了,低声说道:“我觉得那个泽盛还是不可靠,你晚上睡觉的时候耳朵机灵一点,如果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一定要及时起来。”姥爹干咳了一声,又说:“睡觉的时候容易遭人害。” 说完,姥爹从书架上抽出一个木枕头,递给罗步斋,说道:“这是猫耳枕,我以前跟一个师傅学猫脚功夫的时候,师傅告诉我说,猫脚功夫大多是小偷学的,要防猫脚功夫,就靠这猫耳枕。外面人脚步虽轻,但是如果头枕着这个猫耳枕的话,听起来就如跺脚一般响,能把你吵醒。唯一的不好就是,如果老鼠之类小东西的在不远处跑过,也是咚咚咚地响。” 罗步斋收下猫耳枕,仍旧担心姥爹,说道:“你真的要去那个荒坟地?” “我去会一会它们吧,万一里面有的冤魂会遇见谢小米呢?自己不能过去,托别人留心帮忙找一找也好。”姥爹叹道,神色颓然。 罗步斋知道之前姥爹想过亲自赴死去找已经踏上黄泉路的谢小米,众亲戚好友好劝歹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没有作用。幸好后来大云山的九一道长说了两人同行一人迷路一人等待的道理,姥爹才打消主意。 不让他亲自去找,那是合情合理,托付已死的魂灵帮忙寻找,再阻挠就不合情理了。罗步斋点头道:“好吧。你要注意保护自己就是。可惜我在这边没有可以买通的阴灵,帮不到你什么。” 姥爹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的纸,交给罗步斋,说道:“你能帮到我很多呢。你总在外面跑,见的人多,帮我把这个东西给一些能人异士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出一点线索。我总感觉答案就在眼前,可就是说不出来。” 罗步斋将纸拆开。纸上是七个字。“山有木兮木有枝”。 “就在眼前,可是说不出来?这是什么感觉?”罗步斋喃喃道。 姥爹伸出一个手指,在罗步斋眼前晃了晃,问道:“我的指纹是箩还是旋?” 罗步斋看了看,回答道:“箩。” 姥爹将手伸到即将接触罗步斋额头的地方,换了一个手指,问道:“这个手指是箩还是旋?” 罗步斋摇头:“看不清。” 姥爹道:“这就是就在眼前,可是说不出来的感觉。人能看远,却不一定能看近,太近反而看不见。所以我要你找别人帮我看看。或许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不清的,别人或许能看清。” 罗步斋将纸收起,后来按照姥爹的吩咐给许多人看过,可是没有人能从中看出冰山一角。最后还是姥爹自己突然领悟的。可惜领悟的时候,沧海已经变成桑田。 当天早早吃完晚饭,姥爹便和洪喜得一起去洪家段。洪喜得还记得那个地方,在洪家段东南面三四里。 姥爹没有直接去那个地方,叫洪喜得一起先在头晚去过的赌馆坐了一会儿,还叫洪喜得赌了两把。 洪喜得赌得心不在焉,玩了几把之后问什么时候出发。 姥爹看着桌上旋转的骰子,说道:“不急。这次你压大,保准赢,不过别压多了。” 洪喜得道:“你确定能赢的话,为什么不多压点?” 姥爹嘴角一丝笑,说道:“不厚道。另外,人自己不要低估了自己的贪心。这次赢多了,就想更多,不知不觉就走上了贪婪之路。小赢一点,娱乐而已,容易收手。” 洪喜得便压了大。 茶盅揭开来,果然是大。 后面接连四五局,姥爹全部压中。 第七十九章 阴戏团4 洪喜得见赢得不多,心不是很热,拿了钱要走,催促道:“马秀才,我们走吧。” 姥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抬手掐算一下,点头道:“差不多了。走吧。” 好在刚才几局压的钱很少,所以赢得也很少。坐庄的见他们要走,不但不拦,反而驱赶道:“快走快走!没见过这么小气的,手气这么好还丁点儿丁点儿的!”姥爹知道,坐庄的赶他们走,一是因为他们下的赌注确实小,没什么诱惑力;二是知道遇到了高人,如果后面其他下注的都跟着他下的话,不知道要赔多少。 两人出了赌馆,便朝荒坟地的方向走去。 “你昨晚也是这个时候出来的吧?”姥爹问道。 “看天色差不多。”洪喜得说道。 昨晚洪喜得是稀里糊涂走到那里去的,今天早上醒来之后看清了地理位置,所以今晚驾轻就熟。 走到能听见隐隐约约的花鼓戏敲锣打鼓的声音时,姥爹放慢了脚步,说道:“我们走慢一点。你昨晚是鬼打墙,说不定走了不少冤枉路。我们直接走过来的,比昨晚用的时间肯定要短。我们不能提前到,还是像昨晚一样差不多的时候到比较好。” 两人拖拖踏踏地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一个戏台。姥爹看那戏台跟洪喜得说的一样,只是上面的戏子多了几个,舞刀弄枪的,刀片的侧面有时候会反射灯笼的光,比较晃眼。戏台前面有好几桌玩骰子的人。小贩在其中穿梭。 一个小贩凑了过来,贼眉鼠眼地对姥爹和洪喜得说道:“两位,要不要来点小葱拌豆腐?” 洪喜得急忙摆手:“不要!不要!快拿走!”脸上的五官几乎扭曲。 姥爹悄声问道:“你昨晚在哪桌赌的?” 洪喜得朝前面一个赌桌一指。 姥爹便拉着他走到那个赌桌旁边。 赌桌旁的“人”认得洪喜得,见他来了,嬉笑道:“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说了来就一定来!” 洪喜得尴尬点头,强颜作笑。 姥爹碰了碰他,说道:“下注吧。” 洪喜得掏出一点儿钱放在桌上。 姥爹说道:“都押上!” 洪喜得道:“你刚才还叫我小赌小赢,这会儿怎么赌这么大?我玩了这么些年,从来都没有一次全部押上过。” 姥爹不容置疑道:“别磨磨蹭蹭的,叫你全押上就全押上。” 洪喜得或许还想着用上次赢的钱去窑子里潇洒一回,掏钱的时候很不忍心。姥爹干脆夺过他手里的所有钱,全部拍在了桌子上。 这下整桌的赌鬼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姥爹的身上。 “你确定赌这么大?”坐庄的那个赌鬼看了姥爹一眼,眼神冷冷的,好像有些意外,又好像毫不在意。 洪喜得犹疑地伸手到桌上去,想抽回一部分来。他弱弱地说道:“马秀才,要不……咱们还是多玩几局吧……不要一把输光了……” 姥爹看了看坐庄的赌鬼手里的骰子,说道:“要么大赢,要么大输。何必这么一局一局浪费时间?” 其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月光遍洒,大地上如凝了霜一般雪白一片。天地间明亮如白昼,完全没有半点黑夜的意思。天空如丝如缕的浮云像初融的雪水一样流动,月亮就如漂在雪水上的一片薄薄的纸,但这张纸如同被人施了法术,并不跟着雪水流走,而是在原地一动不动。但间隔稍久再看去,它还是挪动了一些。 戏台上的灯笼反而成为了多余的装饰,台上的一物一什都看得清清楚楚,台角敲锣的打鼓的拉二胡的配音艺人展露无遗。台下的赌桌上别说看不看得见骰子了,就连桌面的树轮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情景简直就是阴间的白天。 姥爹突发奇想,莫非人间白天就是阴间夜晚,安息不出,人间夜晚就是阴间白天,游离作祟? 坐庄的犹豫片刻,说道:“好,只有怕下少怕没钱赚的庄家,哪有怕下多怕赚满的庄家?你下多少,我就受多少!”说完,坐庄的将手中骰子往桌上一扔,骰子转得如被人连连抽打的陀螺。坐庄的将手中茶盅往还在旋转的骰子上一盖,又左右一甩,然后大嗓喝道:“买大买小,买定离手!” 洪喜得窃窃问道:“马秀才,我们买大还是买小?” 姥爹盯着瓷白的茶盅看了许久,似乎要将那茶盅看透。 坐庄的信心十足,神定气闲,催促道:“要下就快下,别拖了别人的时间。” 其他人都已经下好了注。 “买小。”姥爹说道,将钱放到了买小的区域,然后离手。 坐庄的揭开茶盅,脸色突变。 洪喜得迫不及待地伸长了脖子去看,看到后一脸惊喜。 就这一把,姥爹不但将桌面的钱拿光,还让庄家赔了不少。 庄家不服,接下来这一局反倒要求姥爹将刚赢的全部押上,再赌一次。桌边其他赌徒吆喝怂恿。 洪喜得见赢了这么多,惊讶得下巴合不上来。 姥爹在赌馆里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眼睛变得特别犀利了,虽然骰子旋转得快,茶盅盖得及时,但骰子的运动轨迹他看得一清二楚。根据盖茶盅之前看到的运动轨迹,姥爹能猜出它停下的时候哪面向上,哪面向下。除此之外,姥爹发现自己的耳朵也变得异常灵敏,他能从茶盅内壁碰撞骰子的声音猜到里面碰撞的形式。从眼睛所看和耳朵所听,姥爹几乎能准确无误地估算出骰子点数的大小。 这看似突然拥有的能力,姥爹知道,其实是来自于吸食玉镯子下的绿光之后获得的。早上有了那种海底奇妙体验之后,姥爹有了世界被洗刷一遍的感觉,看其他东西都觉得比以前清晰不少。只是当时没有细细体会就被狼狈出现的洪喜得打断了。因此,这种能力应该在那时就获得了,只是自己没有发现,没有利用而已。 到了赌馆之后,姥爹坐在洪喜得旁边看他们赌博,心中暗暗跟着他们猜测骰子点数是大还是小,结果次次猜中。因此,姥爹才用洪喜得的一点小钱尝试一下。没想到后面屡次猜中,没有一次误差。 离开画眉村之前,姥爹本想随机应变。在赌馆体验一番之后,姥爹顿时另有了主意。他要从牌桌上找到契机,所以反常地要将所有的钱押上。 可是洪喜得不知道姥爹有自己的打算,不断地央求姥爹少押一点。 姥爹自然不管洪喜得是不是情愿了,他第二次将所有的钱押上,对庄家说道:“听庄家的,必定赢钱。我自己的本和刚才赢的,全部举起。” 在这边方言里,“举起”是一分不拿,连本带利重新作为赌注的意思。 庄家嘴角扯出一丝笑,说道:“只要你不怕扫地,我都受了!”“扫地”是庄家一家通吃的意思,如扫地一般将桌上的钱全部扫走。 其他赌徒见姥爹和庄家杠上了,纷纷停手,只看他们两个之间的争斗。 庄家抓起骰子,用五指灵活地玩弄骰子,然后用力一扔,骰子再次旋转起来,如炒豆子一般哗哗地响。这也足可见庄家玩骰子的实力。骰子被扔出后不怎么旋转,或者很快停止旋转的,必定是不太会玩骰子的人。这位庄家显然是行家。 姥爹死死盯着旋转的骰子,他要看得比上次还要精确。姥爹知道,他再赢一次,庄家就顶不住了。刚才本钱的一倍已经让庄家大出血,现在桌面是本钱的两倍,再翻一倍就是本钱的四倍了,庄家再输一次就不是大出血,而是剜肉了。 庄家在骰子停止旋转之前盖上了茶盅。 姥爹又死死盯着茶盅。 这次庄家没有这么淡然从容了,他情不自禁地将双手覆盖在茶盅底上,害怕姥爹的目光透过茶盅,所以要用手来遮挡。 “买大买小?”庄家说道。 “还是小。”姥爹几乎不假思索就给出了答案,比前一次还要快,还要肯定。 庄家脸色大变,惊恐之极。 姥爹知道自己又猜中了,为了防止庄家作祟,他急忙连对方的手和茶盅一起抓了起来。果然是小! 姥爹哈哈大笑,伸手道:“愿赌服输,拿钱来吧!” 庄家窘迫道:“我没有足够的钱。” 姥爹爽快道:“没钱可以,让我上台唱一曲戏吧!就当我买了你的场地。怎样?” 庄家顿时释然,说道:“当然可以!”此话一出,就暴露了他是这块荒坟地的领头身份。这场“戏”应该就是他一手策划,将好赌又****的洪喜得一步一步带入陷阱的。 不过,这也暴露了这个戏团没有钱的事实。在那个年代,戏团戏子地位并不高,哪个大户人家请戏团,戏团就要跋山涉水地赶过去,旦角被人****那是经常的事儿。据说有些地方旦角也只能男人来演,避免男女同台,以为不雅。但本地的这些小戏团基本不会忌讳这些,反而喜欢用漂亮的女人来演旦角。因为女戏子越漂亮,请的人越多,台下喝彩的人也越多。有时候虽然戏演得不怎样,但戏子漂亮的话,台下观众仍然满意得很。 第八十章 阴戏团5 所谓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毕竟看热闹的多过看门道的。为了让请的人觉得热闹,让看的人觉得高兴,戏台上往往故意设置一些戏本里原来没有的荤段子,借此刺激台下的观众,获取喝彩声。所以能上台的漂亮女子,往往比一般女子要放得开。 正是因为这样,庄家补充道:“不但可以给你场地,台上的美女也会给你配合。”他认为这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必定是为了台上的美女才装作大方的。戏场里砸钱撒金的公子哥,有哪个不是为了赢得台上戏子的欢心? 姥爹年轻时家境富足,打扮确实跟一般人不一样。见多识广的庄家自然一眼就能看出。 可惜见多识广的庄家只看到了姥爹的外表,却没看到姥爹的内心。 洪喜得偷偷拉住姥爹的衣角,不理解道:“马秀才,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你去台上唱什么戏?” 姥爹不动声色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姥爹上了戏台,叫戏台上的男女戏子往旁边站,自己走到中央,整了整衣衫,大声说道:“看大家玩得这么开心,戏唱得这么好,我也忍不住赌了几把,又想来过过唱戏的瘾。献丑了!” 说完,姥爹清了清嗓子唱了起来。 “一杯美酒满满斟,我劝亡者早动身,莫在家里挨时辰。闲暇无事去江东,十树桃花九树红,又朝一日狂风起,花落水流枝头空,花谢来春还要发,人死不能再复生,亡人一去如灯灭,去到西天影无踪……” 戏台下的“人”顿时全部惊慌失措! 因为姥爹唱的根本不是戏,而是葬礼之后送亡者上山的劝亡经。这劝亡经有驱赶亡者魂灵踏上黄泉路的意念和力量。 在老河上送走吴婆婆的棺材时,道士念过这首劝亡经。当时虽然谢小米在旁边不住嘴地问这问那,姥爹还是一边回答她一边将道士念诵的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里。 外公说,姥爹记性很好,只要是他用心去记的东西,不但可以一目十行,且过目不忘。但有时候他的记性似乎很不好,一件事情要别人重复多次他才记得。比如说做菜。外公和妈妈都不敢吃姥爹做的菜,要么太淡,要么太咸。原因是姥爹做菜的过程中总是忘记自己有没有放盐。有时候以为没放,其实放过一次了,于是又放一次;有时候以为放过盐了,其实没有,于是起锅之后都没有放。 可惜我从来没有吃过姥爹做的菜。 我问过外公,为什么姥爹的记忆这么厉害,却记不住几分钟之内是不是放过盐呢? 外公道,记忆就是一个仓库,不能将天下的东西全部装进去,所以只能有取有舍,装了这些,就要放弃那些。姥爹的仓库虽然很大,但是为了尽可能多装他需要的东西,只好将仓库里的一颗小沙粒都捡起来丢出去。而记住是不是放过盐这件事就是一颗小沙粒。 “二杯美酒满满筛,亡人一去不回来,前面上了八仙台。八仙台上造美酒,饮下美酒乐开怀,哑巴吃了能说话,瞎子吃了睁眼开,秃子吃了长头发,跛子吃了走路快,亡人吃了香美酒,好不逍遥和自在……”在一片惊讶声中,姥爹已经开始念第二段了,不再用唱戏的方式,并且念的速度越来越快。 台上台下的冤魂们听了劝亡经,先是惊慌,接着是恐惧,然后跪拜在地,不停地朝姥爹磕头,央求姥爹不要继续念了。 姥爹没有停下来,以更快的速度念诵。他两唇飞快碰撞,表情沉稳,声如洪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庄严,似佛非佛,似道非道。在与佛道两教高人交流前世与转世看法的时候,姥爹也跟他们学习了各自的念经要诀,他听和尚说念诵佛经的声音要给人沉稳安详的感觉,听道士说念诵道经的声音则要给人飘然超脱的感觉。而他两者兼而听之,似乎自成一派。 为头的那个庄家磕头道:“这位高人,请不要再念了,我们本是无辜冤死之鬼,被一帮凶悍匪徒无故杀害,钱财被掠走,女的身体被侮辱。太重的冤孽承载在身,我们心有不甘,无法超脱,所以留在此地作祟害人,以泄私愤。我们已知错误,不会再害人,请高人停止念诵。” 其他冤鬼听为头的这么说,纷纷嘤嘤哭泣,各说各的苦衷。有人思念家乡,有人怨恨匪徒,有人痛惜钱财。但终归目的只有一个,乞求姥爹放过它们。 姥爹知道放虎归山留后患,憋足劲儿将劝亡经全部念诵完毕,这才深呼吸,然后说道:“你们怨念深重,我当然知道。但是将自己的怨念发泄在别人的身上,想将别人也拉入泥潭,这就过分了。” 为头的庄家说道:“高人,你误解我们了。我们将你的朋友骗到此地,并不是要他跟我们一起死去,而是希望他能帮我们迁尸移坟,让我们有个安息之处。这里一旷平原,没有高山挡风,也没有树木遮阳,我们死了也难受。我们害他也好,骗他也好,只是为了最终让他给我们寻个好的坟地。” 姥爹道:“原来这样。可你们为什么要将牛粪喂给他吃?” 为头的庄家回答道:“我们没有什么可吃的,又怕他因为饥饿而跑掉,只好就地取材。” 姥爹道:“迁尸移坟,我朋友根本给你们办不到。他好赌****,家里除了几块种口粮的破田,没有可以给你们使用的荒地。但是我可以帮你们办到。我虽然不是这里的人,但在这里有几块祖宗买下的地。” 冤鬼们纷纷磕头。 庄家感谢道:“多谢高人好心!来生做牛做马定当回报!” 姥爹摆手道:“我不用你们回报,只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就好。” 庄家抬起头来,说道:“什么事?不过我们都是已死之身,恐怕有些事情办不到。” 一阵风吹来,荒草如波浪般翻涌滚动,寥寥几棵树木发出呜呜如哭泣的声音。 “你们办得到的。我有一个重要的朋友前不久去世,她是位漂亮的姑娘,名字叫做谢小米。你们去了那边,帮我多多询问查找,如果找到,帮我给她捎句话。”姥爹说道。 “什么话?”庄家问道。 姥爹一心想要找到谢小米,却从来还没有想过万一找到了,他要说什么话。此时被庄家问起,姥爹竟然不知如何作答。说他已经知道她的心思,似乎意思太淡;说他并不嫌弃她的身份愿意接纳,也似乎不妥。姥爹知道,她是个内敛含蓄的女子,回答太淡,她会以为他是礼貌回应,并无其他心思;回答太浓,又怕惊着了她。既要说明自己并不嫌弃他的身份,又不能在话语中提及身份,还要表明自己的意思,确实不易。 无心间,姥爹的手碰到了带在身上的血丝玉镯子。他心想,如果谢小米知道他将她生前贴身之物随身而带,一定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于是,姥爹的脑海里立即蹦出一句诗来。谢小米以诗相赠,他以诗相还。这样既符合了谢小米的喜好,又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何乐而不为? “感君****意,系在红罗褥。”姥爹抚摸着玉镯子说道。古有女子将心爱男人赠送的信物系在红罗褥上,今有我将你的玉镯子带在身上。你说我“君不知”,我则说“感君****意”——感受到了你的****意,岂不是言简意赅,心思明了? “感君****意,系在红罗褥?”庄家重复道。 “对,就是这句话。你们帮我寻找,帮我带话。只要你们答应,我就给你们迁尸移坟,寻一块好风水的地方葬下。”姥爹信誓旦旦。此时不再是戏团的冤鬼们害怕姥爹不答应,而是姥爹害怕冤鬼们不愿意了。 庄家见这个交换条件比刚才以赌资交换唱戏还要优越,急忙回道:“我们定当记住你的这句话,到了那边一定努力询问,倘若找到谢小米,必将你的话转告于她。” 姥爹鞠躬道:“那就有劳各位了。” 庄家和其他冤鬼连忙鞠躬还礼,说道:“不敢不敢,我们不过是帮口舌功夫,迁坟之事相比之下劳苦多了,有劳你才是!” 姥爹长叹一口气,说道:“诸位心愿已了,劝亡经也已经听过,可以上路了吧?” 庄家和其他冤鬼又对着姥爹跪拜,然后像烟雾一般消散。 赌桌,灯笼,凳子等等也消失不见了。 姥爹低头一看,戏台也不见了,自己站在一棵树的枝桠上。 洪喜得见冤鬼退散,欣喜不已,急忙上前来扶姥爹下树。 下树之后,洪喜得见姥爹眼眶里居然有泪水,惊讶道:“我以为你胜券在握不怕它们呢,怎么也吓成这样了?” 姥爹以袖子抹了抹眼角,苦笑道:“我怎么不怕?” 其实,在念诵劝亡经的时候,姥爹恍惚间又听到了谢小米的声音——我不想忘记这辈子的事情,如果我到了那边,一定不要喝孟婆汤。 于是,泪水就如夜露一般凝在了姥爹的眼眶里。 他不知道谢小米去了那边之后有没有喝孟婆汤,如果喝过,即使今晚的话能够带过去,她也不一定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第八十一章 阴戏团6 或许是因为不经意的选择,或许是因为早注定的命运,姥爹那一句“感君****意,系在红罗褥”如同预言一般成为真实。 后来姥爹想过,如果当时选择传的话不是这一句,而是另外一句,是不是二十多年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会不一样? 罗步斋也这样问过姥爹。 姥爹说,命运就如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人就是一只从树根往树上爬的蚂蚁。每一天你都有无数的选择,可以往左一点,可以往右一点,也可以径直往前。到了分叉的地方,你可以选择这边的枝桠,也可以选择那边的枝桠。分叉点说不定有很多个,每次你都可以选择这边还是那边,选择主干还是旁支,选择向南还是向北。这棵茂盛的树上看似有很多选择,有很多路。但是这棵树上的道路你永远只能走一条,并且无法回头。 洪喜得见天色太晚,要留姥爹在洪家段住。姥爹担心罗步斋不够警惕,会被泽盛发现身外身的真相,坚持要连夜回画眉村。 洪喜得便要送姥爹回去。 姥爹心想大不了让洪喜得在画眉村留宿,就答应了。 他们两人走了三四里地的时候,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先是几乎听不清,后来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响。马蹄声凌乱,一听就知道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群马在奔驰。 姥爹回头一看,后面拐出了十多匹骏马。这些马后面居然还跟着一群奔跑的人,估摸有三百人左右。 洪喜得也回头看了,惊恐道:“糟糕了,他们不是找了帮手杀回来,要掳走我们吧?亏你还说要帮他们迁坟呢,好心没好报!” 姥爹一时也摸不清头脑,忙扯住洪喜得往路边的荒草丛里躲藏。 待那些骑马的和跑步的来到近前,姥爹才发现这些人和马非同一般。骑马的,人戴盔,马披甲。跑步的,身穿兵服,手持兵器。姥爹只见过父亲带的粮兵,衣冠并不整齐,队伍懒散。而眼前这支队伍显然是正规军。不过是前清正规军队的打扮。 这支队伍为什么夜晚行军?难道哪里发生了战事?可是现在已经改朝换代,清朝军队早已剪了长辫,换了服装。如此说来,莫非这是一支复辟的军队?姥爹暗自忖度。 不过这支队伍的人个个面有菜色,并不十分精神。队伍从躲在草丛里的姥爹和洪喜得面前掠过之后,卷起一阵阴冷之风,扑在脸上如同数九寒天的夹雪风。 队伍过去之后,姥爹又等马蹄声消失才从草丛里爬出来。洪喜得随后爬出。 拍掉身上的草屑,洪喜得嘀咕道:“原来不是他们。是哪里要打仗了吗?” 姥爹摇头道:“我没听说附近有战事。” “那深夜行军干什么?”洪喜得望着那支队伍消失的方向。 “因为他们只能深夜出来。” “为什么?”洪喜得问道。 姥爹指了指地上,说道:“他们不是人间的部队,而是阴兵。幸好他们没有发现我们,不然我们会被他们带走。” 洪喜得在地上看来看去,不解道:“你从地上能看出什么来?” 姥爹道:“如果是人间的部队,战马奔过,这地上总该有马蹄印吧?可是这路上一个马蹄印都没有。不是阴兵还能是什么?” 洪喜得看了看,又蹲下去低头在地上摸了摸刚才马蹄踏过的地方,发现果然没有一个马蹄印,恍然大悟。 “阴兵借道?”洪喜得抬起头来,问道。 姥爹点头,又立即摇头。 洪喜得迷惑道:“马秀才,到底是还是不是?” 姥爹道:“阴兵借道自古以来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这支军队生前败亡了,往往这种阴兵都很团结而非常有荣誉感,他们都认为自己还没有死,还不服输,要继续战斗维护自己的那份军人荣誉。这些阴兵往往出现在一些偏远无人的极阴之地,所以看到过的人很少。” 姥爹看了看周围的地理环境,说道:“所谓极阴之地就是阳光终年照射不到的地方。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称之为阳地,阳光终年照射不到的地方称之为阴地。阳地居人,阴地居魂。这里显然不是极阴之地。” 洪喜得表示赞同:“墓地往往都是选阴地,而背山面水就更好了,可以福萌后人。所以那些戏子不愿意在一旷平原,才找准我的弱点想让我帮他们迁坟。那么第二种情况呢?” “嗯。”姥爹点头道,“这第二种情况往往是在大灾大难死了很多人后出现的。这种阴兵不是人间军队的亡魂,而是从地府来拘魂的鬼差鬼将。大灾难发生后,往往灾难发生的地方有许多冤魂聚集在一起,舍不得离开。这时候,地府便会派出阴兵来人间强行拘捕魂灵。从古到今,一些地方发生粮荒或者瘟疫死了很多人之后都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阴兵借道。” 这阴兵借道的事情是粮官在世时讲给姥爹听的。粮官年轻时曾经参与过战争,见过死后还要为荣誉而战的亡灵军队。粮官从战场退下后成为粮官,又见过大粮荒,见过路有饿死骨的场面,因而见过阴兵来人间拘捕亡灵。 “近来没有听说附近哪里有粮荒或者瘟疫,这些阴兵应该不是地府来的。”姥爹说道。 洪喜得说道:“难道会发生其他事情?” 姥爹沉默不语。 两人快到老河的时候,看到老河的桥上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姥爹想起泽盛那晚带着他见到吴婆婆的情形,以为对面走来的又是从阴间来的熟人。走近一看,原来是罗步斋。 罗步斋担心姥爹的安危,又按照姥爹的吩咐没有跟去,所以一直站在桥上等姥爹。 看到姥爹之后,罗步斋欣喜不已,抓住姥爹的手拼命地晃,如同劫后余生一般说道:“你可回来了!要是鸡打第一遍鸣你还没有回来,我就打算找过去了。” 姥爹见他没有睡觉,也稍稍宽心。只要他没有睡觉做梦,泽盛就没有捕捉他的梦境的机会。 姥爹想起泽盛,忙问道:“泽盛在吗?” 罗步斋回答道:“他天天晚上出去,不在屋里。”罗步斋又问姥爹将鬼戏子的事情处理得怎样。 姥爹一边往家里走,一边将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最后嘱咐罗步斋有空了去洪家段寻块好地方,用钱买下也好,用那边的土地交换也好,一定要让那个戏团的尸骨不再被太阳曝晒,被烈风吹拂。 罗步斋应诺下来。 到了家后,姥爹问罗步斋在老河的桥上等待时有没有看到一支军队经过,或者听到哒哒哒的马蹄声。 罗步斋说没有,却告诉姥爹一个新的消息。前几日他在李家坳那边听说有僵尸出现,晚上从各家各户的门前窗前蹦跳经过。好多人看到了这一幕。那僵尸好像在找什么人。罗步斋见姥爹那几日正在对着谢小米留下的手迹发呆发愣,他以为姥爹即将从那七个字里参悟出转世的玄机,就没有打扰姥爹,没有告诉这个消息。 罗步斋自己去找了李家坳的李晓成,询问详细情况。 李家坳有人怀疑是李晓成做的稻草人又作祟了,甚至李晓成他父亲也这么认为。可是李晓成偷偷在自家窗前看了那个蹦跳的僵尸之后,非常坚定地否定了这种猜疑和诬陷。他说他做的稻草人都是美女,从来没有做过男人。而在李家坳夜间出来的僵尸显然是一个男僵尸。 罗步斋之所以去找李晓成,就是担心那僵尸是从萝卜寨逃走的弱郎大王,担心弱郎大王找到这里来了。他反而期待听到僵尸是稻草人的消息。可是问过李晓成之后,罗步斋的担心加深了许多。 为了弄清真相,罗步斋抽空在李家坳呆了两天。似乎那个僵尸有意避开罗步斋,在他刻意等待的时候,僵尸却接连两晚没有出现。 可是回了画眉村之后,李晓成立即送来消息,说僵尸又出现了。有不止十个人听到僵尸蹦跳的声音后起了床,趴在自家的窗前往外看。那十多个人都声称看到了僵尸的面目,并且相信了李晓成的话,认为僵尸是男的。那十多个人都说僵尸明显是要找什么人或者东西,但是不知道它到底要找什么。 罗步斋担心它要找的就是姥爹。 他原本决定再隐瞒一段时间,将事情弄得更加清楚。今天见姥爹去洪家段帮洪喜得的忙,并且处理好了鬼戏子的事情,罗步斋认为姥爹还有心思对付这些琐事,这才决定将此事告诉他。 姥爹将洪喜得支开,然后问道:“你认为很可能是弱郎大王?它在这附近找我?” 罗步斋点头。 “你听说附近有人尸变没有?”姥爹问道。 “你是担心见过它的人会被它摸顶?”罗步斋问道。 “是啊。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连累这里的父老乡亲。” “还没听到这样消息。如果真的是它的话,我感觉它这次来是专门找你的。或许它想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你,然后快点回到林芝去。” 第八十二章 赶尸人1 罗步斋将僵尸的事情告诉姥爹后的接连四五天里,李家坳的人每晚都听见僵尸蹦跳的声音从家门前经过。罗步斋告诉李家坳的人不要偷看僵尸,免得被僵尸看到之后被僵尸惦记。在林芝地区,只要弱郎发现你看到了它,它便会像影子一样追着你不放,直到它死亡,或者你变成跟它一样的弱郎。罗步斋和姥爹有同样的担心。 虽然附近还没有听说有人起尸的事情,但还是尽量不要看它,也不要被它看到才好。 四五天之后,一个长相奇丑的人来到了画眉村。 他刚走到老河那个地方,就被一群淘气的小孩子追着围着取笑,有的拿小石子扔他,有的拿小木棍戳他,有的驱使自家的土狗去吓他。所以,他很快引起了画眉村人们的注意。 那人真是奇丑无比。那时候在画眉村捉鬼出名的歪道士还没有出生,但是据姥爹回忆说,那个人比歪道士还要丑。歪道士由于接触阴气太多,五官歪曲,身体歪曲,已经够丑了。但那个人不但五官歪曲,五官还长得不一般,鼻孔外翻如猪拱,嘴唇肥厚如发肿,眉毛粗短如墨汁甩上去的,耳朵大而蔫如霜打过的白菜叶,头发披散,枯燥得如入冬的荒草。幸好他身体不歪曲,走路还算稳当。 他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身上穿一身青布长衫,腰间系一根黑色布腰带,头上戴一顶青布帽,腰间一个布袋,布袋鼓鼓的。 小孩子逗他,他不搭理。 于是有坏心眼的小孩唆使自家的恶狗上前去咬他。 “来福!咬他!咬他!”一个小孩给他的狗发号施令。 狗不但欺弱,还仗人势,果然气势汹汹,朝那个奇丑无比的人扑过去,张嘴就咬。 其他胆小的小孩吓得连忙捂住眼睛,害怕看到皮开肉绽的恐怖场面。 那奇丑无比的人见狗咬来,居然伸出一个拳头,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了狗的嘴巴里。 众人大吃一惊。这不是肉包子打狗吗?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可是那恶狗张嘴之后居然无法合上,更别说咬伤那人了。那人的手指在狗嘴里摆出一个奇怪的手势,似乎是大拇指和小指分别顶住了狗的上颚和下颚,其他三个手指各顶住一个部位,使得狗嘴无法咬合。 那人脸上露出一丝邪笑,将手一甩,那恶狗就如死狗一般滚了出去,躺在地上直哼哼,涎水流了一地。 众人见了这场景,立即被唬住了,知道这人不是一个好惹的主儿。小孩子们立即退到三米开外,不敢接近他。 那条狗的主人跑到狗身边,将狗扶起来。可是那条狗走不了几步又瘫软在地,嘴巴张了好几次,连汪汪汪都叫不出来了,如哑了一般。 那人见大家退避三舍,反而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温和地问道:“你们有谁知道马秀才的家在哪里吗?” 好几个小孩子立即撒腿就跑,他们不是被吓跑,而是跑到姥爹家里,还没有见到姥爹就大声嚷嚷:“马秀才!马秀才!有个丑八怪找你呢!” 姥爹听到小孩子们丢了魂一般的叫喊,急忙从书房里出来。 他刚从书房出来,那个人就已经走到了马家宅子前面的大地坪里,身后跟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姥爹在马家大门前站定,喊道:“我就是马秀才。你是什么人?找我有什么事?” 那人自报姓名道:“我叫沈玉林,湘西苗族人。我不是找你有事,我是来救你的!” 这时,泽盛从看热闹的人群里走了出来,蔑视道:“哟,口气不小!你知道马秀才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吗?你知道多少人被他解救吗?从来只有他救别人的份儿,没见过还能救他的人!” 姥爹见泽盛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家里睡觉,不禁有些意外。罗步斋在外收账,所以没有在场。 那人大声道:“马秀才的名声传千里,我在湘西就听说过一些。就是因为知道马秀才乐于助人,心地善良,我师父沈震林才派我走了很远的路来到这里。如果你不相信,我马上回去就是了。”说完,他转身要走。 从湘西来到这里,少说也有六百多里,如果靠双脚走来,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天多少夜。而在那个沈玉林看来,这六百多里似乎只是串门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要走。 这种气魄让姥爹为之一震。 姥爹连忙喊道:“不要走!沈震林是湘西赶尸大王,我从外地游玩回来的时候经过湘西,听说过他的大名。不管你是不是他的徒弟,所谓来者皆是客,既然千里迢迢来了,何不在寒舍坐一坐歇一歇?” 姥爹又劝说一番,这才将沈玉林拉回来。 刚在屋里坐下,一个村人牵着一条病恹恹地狗走了进来,对姥爹诉苦:“马秀才,你这位朋友刚才用手指顶了我家的狗。现在它不叫了,也不凶了,蔫蔫的要死了一样。我这条狗养了好几年,就指着它帮我看家,也有了感情。这一下弄成这样,你给我评评理。” 姥爹一看就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候不断有人从山东河北等省份逃到湖南境内来,或因为灾荒,或因为战事。不少流浪过来的人因为饿极了,见了吃的就偷,见了稍值钱的就偷了换吃的。村里人为了防止这些人进村,很多人养狗来驱赶流浪者。 姥爹道:“我这位朋友不过是长相奇特一些,身上是衣服并不是流浪汉的打扮,你们驱狗咬他,他也只是防备而已。所以你们本身就不对。他这还算是手下留情的,只是用手顶了狗的嘴和喉咙,让它变哑。如果他下狠手,你们家这条狗就活不成了。” 沈玉林已经表明了自己是赶尸大王的徒弟身份,姥爹就猜测这人会一手湘西赶尸人都会的功夫——哑狗功。赶尸人在赶尸的时候,最怕遇到狗。狗的嗅觉灵敏,闻到死人气味或者危险氛围就会不止地吠叫,甚至会撕咬。吠叫声会引起其他人或者更多狗的注意,不利于赶尸。赶尸人为了保护尸体不被咬坏或者发现,必须用绝技来对付这些狗,所以有了密不外传的“哑狗功”。“哑狗功”有两种,一种直接斩草除根,置狗于死地;一种只让狗变哑,但不会死掉。 因此,刚才沈玉林确实已经够仁慈的了。 沈玉林见姥爹言谈中透露出对赶尸的了解,眼神里即刻有了几分钦佩之意。 而姥爹借此得知沈玉林会“哑狗功”,也相信了他的赶尸人身份。 不过姥爹心中还有疑问。沈玉林既然是湘西著名赶尸大王沈震林的徒弟,那他来这里干什么?赶尸人都是将克死外地的人赶回家乡安葬。姥爹在外地并没有什么熟人,所以没有用得着赶尸人的地方。刚才他还说不是来求帮助的,而是来救人的。到底是真是假? 姥爹赶走看热闹的人,然后回到屋里,闭上门,问道:“现在没有别人在场,你实话告诉我,你来这里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你师父亲自插手呢?” 沈玉林见没有别人,便放开了说。 “我确实是来救你的。半个月前,有一个从藏地来的僵尸经过湘西,被我师父发现。我师父自知不是它的对手,但一方神灵护佑一方人。我师父虽然不是神灵,但是他绝不让其他地方来的鬼怪骚扰本地人。于是,我师父找到了那个僵尸,要用赶尸的方法将它赶到湖南境外去。那僵尸虽然比我师父厉害许多,但是自知湘西赶尸大王不容易对付,于是跟我师父达成一条契约。” 姥爹一惊,原来弱郎大王走入湖南境内的时候早就有同道中人发现了它的踪迹。姥爹忙问沈玉林:“什么契约?” 沈玉林道:“那藏地僵尸在寻找它的目标时不允许故意伤及无辜,避免大规模的伤害出现。意思是,除了你之外,不是万不得已的话,它不能伤害其他人。这样,我师父可以力所能及地保护大部分人的安全,而僵尸也能完成它自己的心愿。” 姥爹点头道:“原来它没有给李家坳的人摸顶,是因为跟你师父有契约。” “我师父跟他达成契约之后,立即叫我来这里找你,让你提前做好准备。他听说你是大善人,这才背地里瞒着僵尸让我给你通风报信。如果是别人,我师父就不会管了。” “多谢你师父提醒!”姥爹说道。不过,赶尸大王肯定不知道弱郎大王行走的速度比他徒弟快多了。在他徒弟到达之前,弱郎大王已经在这里找了好些天了。 “现在说谢谢还太早。我师父还交给我一个任务——帮你对付这个藏地来的僵尸。”沈玉林说道。 姥爹诧异道:“我只是听说过你师父的名字,跟你师父没有打过任何交道,更别谈有什么交情了,他为什么会叫他的徒弟帮我对付他都对付不了的僵尸呢?” 沈玉林摸了摸他那奇丑无比的鼻子,说道:“我师父知道那藏地僵尸在藏地名叫弱郎,有摸顶使别人也变成弱郎的本领。马秀才你修为不浅,如果你被摸顶成了弱郎,也会变成跟它势力相当的弱郎。那样的话,还是会有很多人面临同样的危险。这跟放弱郎入境没有多大区别。我师父一方面希望弱郎不伤害别人,一方面又担心你变成弱郎后伤害别人,所以才想出这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第八十三章 赶尸人2 为清新百合加更!!!祝生日快乐!!! 姥爹心底感激赶尸大王的提醒和帮助,同时又对赶尸大王的本领有些怀疑。(百度搜 7书网 7QiShu.Com) 因为早些年他就听一个赶尸人酒后吐真言,说出了赶尸的背后真相,说他们赶尸名为赶尸,实际上是抬尸,是用两根竹竿将僵尸抬起来行走的。僵尸的脚悬了空,看起来就像是僵直蹦跳的。 哪怕是路过湘西听说了赶尸大王的名望之后,姥爹也认为赶尸大王的名号并不是来自赶尸*多厉害,而是骗术障眼术更加高明而已。 不过他们确实有哑狗功之类的异术,其目的是不让尸体被狗咬坏,到达目的地后无法向尸体的亲属交代。 姥爹甚至认为赶尸大王说他与弱郎大王达成契约是一个谎言。赶尸大王并没有阻止弱郎大王入境是因为他平时就靠骗术和障眼法,想阻止也阻止不了。而他派徒弟来到画眉村,名为帮忙对付弱郎大王,实际是希望万一他们战胜弱郎大王,他可以声称自己从中出力,从而让人们认为他有真正的本事。 罗步斋回来之后,姥爹将自己的担心和疑虑说给他听。 罗步斋听过之后说道:“恰好这几天我在洪家段看了一个好风水的地方,用你父亲早些年在那里购置的一块良田跟那块地的主人换了地。这地是给鬼戏子们用的。我们不是要给他们迁坟吗?干脆借这次机会验证一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赶尸。” 姥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带着罗步斋一起去找沈玉林。 到了沈玉林的房间,姥爹发现他正在静坐,如入定的九一道长一般,门也没有关。 不过他没有九一道长那么进入状态,姥爹他们一进来,他就睁开了眼。 姥爹找个地方坐下,然后说道:“沈玉林,在你帮我对付弱郎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帮忙。” 沈玉林说道:“力所能及的,当然可以。” 姥爹说道:“在你来这里之前不久,我答应了……洪家段的人……帮他们将一块荒坟地里的外地人尸体迁移到另一块地方去。 这两个地方之间有两三里路,远倒不远,但是挖坟迁尸这种事情没人愿意干,特别是尸体会有味道,给再多钱也没有人愿意受这个苦。我想,你既然是赶尸大王的徒弟,赶尸这种事情自然不在话下,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将这些尸体赶到新的地方去埋葬?” 沈玉林慢吞吞说道:“我们湘西赶尸有‘三赶,三不赶’的说法,不知道马秀才和罗先生听说过没有。” 罗步斋立即给姥爹递了一个眼色,示意这沈玉林是要找不帮忙的借口了。 姥爹伸手道:“请一一道来。如果真的为难,我们倒也不会勉强你。” 沈玉林蠕动他那双肥肿的嘴唇,说道:“凡被砍头的、受绞刑的、站笼站死的这三种可以赶。砍头的必须将其身首缝合在一起。因为他们都是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气,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各自尸体之内,再用法术驱赶他们爬山越岭,甚至上船渡水返回故里。” “这是‘三赶’,那么‘三不赶’呢?”姥爹问道。 “凡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不能赶。其中病死的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法术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那里唤回来;而投河吊颈者的魂魄是‘被替代’的缠去了,而且他们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来,旧亡魂无以替代,岂不影响旧魂灵的投生?至于雷打火烧的不赶,其躯体以及严重变形僵硬,根本无法动弹,所以赶不了。” 姥爹点头道:“我理解了,这‘三赶’和‘三不赶’的区别在于死者是不是还有主动的想法。如果它们死前迫切希望离开某个地方,你们赶尸人才能运用它们本身的那些意念来移动它们。如果它们死前是心甘情愿,或者自然死亡,那就是它们本身就没有移动的意念了,驱赶也没有作用。并且,世上死法千万种,并不限于这六类,所以这只是笼统区分,关键还在于之前说的死者意念。是吧?” 沈玉林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对于我这种赶尸人来说,‘三赶’和‘三不赶’是无法逾越的界限。但是我师父已经跨越了界限,无论死者生前死亡是不是被迫,我师父都能驱赶。”言语之间,不无得意。 姥爹说道:“我听说赶尸的地域范围往北只到朗州不能过洞庭湖,向东只到靖州,向西只到涪州和巫州,向西南可到云南和贵州。传说,这些地方是苗族祖先的鬼国辖地,再远就出了界,即使再厉害的赶尸人也赶不动那些僵尸了。是不是?” 沈玉林的得意之色立即消失,老老实实回答道:“确实如此。” 姥爹道:“如此说来,我们要你帮忙驱赶的这些尸体是属于‘三赶’的,也在你们能赶的范围之内。那些人生前是被一般流匪所杀,怨念极深,虽不是砍头绞刑站笼一类,但他们死后找到我,乞求我给他们迁坟。这是其一。第二,我们这地方还不到洞庭湖,在你们能驱赶的地域之内。” “既然是被流匪所杀,又求过你迁移,那我应该可以驱动他们。”沈玉林回答道,脸上波澜不惊,不知道是真的镇定,还是假装镇定。 罗步斋抢前一步说道:“那就多谢了!”他生怕沈玉林又找什么借口推脱。 沈玉林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姥爹道:“原本是今晚就可以的。但是你跋山涉水几百里刚到这里,先休息两天吧。” 沈玉林摇头道:“不用休息。我们赶尸人白天睡觉,晚上赶路,晚上叫我睡我也睡不好,还是今晚就动手吧。” 姥爹本来就想试一试他的能耐,见他这么说,便拍掌说:“那好吧。今晚我们就去洪家段赶尸!” 当晚,姥爹,罗步斋,沈玉林,还有竹溜子一行匆匆赶往洪家段。 姥爹本想再叫几个体力较好的人帮忙挖坟,可是罗步斋说他去荒坟地看过,那些人埋得非常浅,也没有棺材之类的,加上是新坟,泥土还没有瓷实,所以扒一扒就可以,并不用身强体壮的人来挖。而新坟地那边,罗步斋已经叫洪喜得带了十多个人将坑挖好了,等尸体入了坑,将坑边上的新土往下一堆就好了。至于修坟立碑,可以日后再做。 他们几人来到洪家段,又叫来了洪喜得,然后一起去了荒坟地。 到了荒坟地之后,沈玉林围着荒坟地走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 趁着这个机会,罗步斋向一脸茫然的洪喜得解释这个丑得离奇的人的来历。洪喜得听得一惊一乍,刚才在路上的时候还嫌弃沈玉林,不愿跟他靠得太近,现在看沈玉林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钦佩。 这晚的月亮如长了毛一般,月光并不明亮。 洪喜得窃窃问罗步斋道:“人不可貌相啊,长得丑但是本事大的人多着呢,是不是?” 罗步斋低声回答道:“这赶尸人还不一样,师父选徒弟的时候,越长得丑的越容易被选中。” 洪喜得问道:“选徒弟只有选条件好的,为什么这行要选丑的呢?难道是因为丑得能镇住鬼魂?” 罗步斋摇头道:“鬼怕恶人,不怕丑人。长得丑是要镇住人,让晚上遇到的人避开,免得别人对赶尸好奇,瞄来瞄去。” 他们的话刚说完,沈玉林就走了过来,对着姥爹说道:“我看得差不多了。你们站得远一点,待会儿我让尸体们起来,会有一点尸气。你们在旁边帮我看一下,不要让其他走夜路的人撞到,也不要让猫狗之类的跑过来。” 姥爹还替他担心,说道:“你是真的行吗?如果不是真的行,你就不要逞强。” 沈玉林说道:“一般来说,赶尸的徒弟必须学会三十六种功才能赶尸的。第一种功是死尸站立功,也就是首先要让死尸能站立起来。第二种功是行走功,让尸体能够跟着我的指令行走。第三种功是转弯功,让尸体走路能转弯,一般的尸体僵硬了,很难转弯,这是比较难做到的。另外还有下坡功,尸体僵硬的话,下坡容易倒;还有过桥功,桥是拱起的,既有上坡又有下坡,比下坡功还难;还有哑狗功,可以使沿途的狗见了尸体不乱叫,可是我这个功还没有学到位,只能将狗弄哑,却不能弄死。” 姥爹这才明白,他没有将那条狗弄死是因为他不能弄死,而不是手下留情。姥爹听说他是用手塞到狗嘴里将狗弄哑的,当时就认为这种方法并不合理,难免失手的时候被狗的牙齿伤到。倘若追来的不是一条狗,而是三四条甚至一群狗,那他就分身乏术了。 沈玉林继续说道:“练哑狗功,是因为死尸怕狗叫,狗一叫,死尸就会惊到,特别是狗来咬时,死尸没有反抗能力。死尸会被咬得稀烂。所以我才叫你们帮忙看一下猫狗,万一看到了,千万别让它们过来。” (百度搜 七书网 7qishu.com) 第八十四章 赶尸人3 姥爹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并且没有一味吹嘘自己的赶尸术多厉害,还主动提到自己的弱点,便对他的相信又多了几分。 “不需要我们先将泥土挖开吗?”罗步斋问道。 沈玉林踩了踩地上的泥土,然后捡起一块在手中一握,掌中的泥块就如饼干一般碎成粉末。他说道:“这里的泥土经过太阳曝晒,强风吹刮,几乎成了沙土,没有什么黏性,手一扒脚一踩就散了。加上这些尸体被掩埋的时候没怎么加土,就薄薄一层,我的站立功就可以让它们顺顺当当站起来。” 姥爹和另外几人从荒坟地里走出来,各人守住一个方向,然后等待沈玉林施展他的站立功。 沈玉林站在荒坟地中央。他从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个铃铛壳儿,又掏出一个铃铛芯儿,然后将铃铛芯儿塞进铃铛壳儿里。原来他为了不让铃铛乱响,平时将铃铛拆开来放的。组装好铃铛之后,他将手一甩。 叮…… 一个微小却又不停回荡的声音响起。 姥爹听得头皮发麻。 其他人也身躯一震,仿佛灵魂要被这小小铃铛的声音摄去一般。 这小小铃铛发出的声音不仅有摄人魂魄的效果,还有春雷惊醒万物的效果。不过惊醒的不是花花草草,不是冬眠动物,而是地下的死尸。 姥爹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荒坟地的变化。仿佛是雨后春笋,仿佛是幼儿生牙,荒坟地数处泥土拱起,下面有东西要破土而出。 但地表的泥土似乎要将这种背离自然法则的新生压制下去,泥土拱起又塌下,拱起又塌下,如同难产一般让人看着难受。这是阴与阳的对抗,这是死与生的对抗。自古以来,许多自然法则原本无法改变,可是人有七情六欲,有悲欢离合,有贪婪,有痴情,有执着,一定要将乾坤扭转,生死颠倒。或许是螳臂当车,或许是蚍蜉撼树,或许是大海捞针,原本不可能的事情,在千千万万个人的努力下,在千秋万代的绵延下,乾坤居然缓缓挪移,生死居然渐渐沟通。 沈玉林此时就是阴与阳,死与生之间的沟通者。他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身体颤抖不停,但他的手指堵住了铃铛口,不让铃铛再响。 泥土拱起又塌下数次之后,沈玉林将脚一跺,厉声喝道:“起!” 荒坟地下面似乎有一个与沈玉林对抗的神灵,而沈玉林这一脚似乎刚好跺在了荒坟地下神灵的痛处,泥土突然一松。地下是三四十多个死尸突然从地下坐起! 泥土将死尸的原本面目遮盖,看起来就如泥人一般。头发上,脸上,肩膀上,到处都是泥巴。 洪喜得吓得一哆嗦,急忙离开自己的方位,躲在罗步斋身后。就连竹溜子都吱吱乱叫,蹿到姥爹的脚下。 沈玉林神色稍稍缓和,又甩了一下铃铛。 叮…… 死尸仿佛能听到铃铛声,铃铛声响过之后,它们纷纷扒开堆压在身上的泥土,然后缓缓爬了起来,站在原地不动,似乎在等待沈玉林的下一个指令。三四十具尸体站在荒坟地里,顿时让这里变成了从未见过的尸体林! 姥爹担心尸气袭人,悄悄将毛壳香囊拿出。 虽然沈玉林能让尸体站立起来的本事已经让姥爹他们惊讶了,但是尸体光能站立起来还不行,安葬它们的地点离这里还有三四里路呢。沈玉林施展站立功之后,接下来要施展他的行走功了。 他将铃铛握在左手,右手又伸到腰间的布袋里,掏出一节软鞭来。软鞭手柄只有两三寸长,鞭子缠绕在手柄上,如有地瓜大小。鞭子拆开之后大概有三米多长,他将鞭子一甩,便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仿佛抽打在什么东西上,实际上什么也没有抽到,是软鞭自己扭曲相撞发出的声音。这种抽空的方法需要一点技巧,需要快速抽出,在软鞭没有完全伸开的时候又快速收回,这样才能发出响亮的抽空声。 这软鞭既不像兵器中可以伤人的鞭,又不像农人赶牛羊用的鞭。 抽完之后,沈玉林口头唱起词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那些死尸呆呆站立,偶尔有风吹过,死尸摇摇晃晃,如不倒翁一般将倒未倒,仿佛在聆听沈玉林的话。 唱完之后,他又将鞭子一甩,再次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 摇摇晃晃的死尸立即不再摇晃,如同有了力气一般,居然迈开脚步超前走了起来! 罗步斋见走的方向不对,忙在一旁挥手吆喝道:“沈玉林,走这边!走这边!新坟地在这边呢!” 死尸中居然有几个转头来看罗步斋,显然听到他的吆喝声了。 罗步斋吓得急忙噤了声,生怕死尸朝他这边奔过来。 沈玉林听到了罗步斋的声音,喝道:“人生多弯路,不要总直走!直走易伤人,伤人又伤己。手指虽然直,三节易弯曲。骨骼虽然直,也有含腰时!”然后,他又将手中铃铛一甩,发出“叮”的声音。 死尸们艰难地移动脚步,换了方向。这便是他说的拐弯功了。 洪喜得见了转头的死尸,一把抓住罗步斋的胳膊,战抖道:“完了,完了,她看到我了!她看到我了!” 罗步斋狐疑道:“谁看到你了?” 洪喜得道:“刚才转头朝我们这边看的死尸中,有一个我认识!那晚她从戏台上下来,带我到她的帐篷里,然后我们发生了那种事情……她那晚叫我天天晚上陪着她,我一时冲动答应了她。马秀才同我来的那次,我没有发现她,没想到今晚又碰到了!” 罗步斋被他说得心里也忐忑不安了,问道:“你确定是她吗?” 洪喜得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道:“就是她!就是她!我记得她穿的衣服样式,记得她的脸!她刚才看到我了!怎么办?怎么办?” 罗步斋安慰道:“不要怕,它们现在不都是被赶尸大王的徒弟控制着吗?待会儿就回到土里去了。” 洪喜得还是哆哆嗦嗦。 幸好洪家段的地势平坦,从荒坟地到目的地之间没有桥,也没有坡,此后死尸们被沈玉林一路顺畅地带到了新坟地。这一路上,既没有碰到什么人,也没有碰到在外流窜的猫狗。 假若有哪个走夜路的人碰到这一群尸体,必定会吓破胆,哭爹喊娘。 新坟地的坑之前就被罗步斋带人挖好。每个坑两边都堆着新土。 沈玉林驱使死尸们各自在坑前停止。 就在他即将让死尸们走进坑中之时,一个死尸不受控制地从死尸群中奔了出来,朝罗步斋冲了过去。 罗步斋吓得转身就跑。躲在他身后的洪喜得也一边逃跑一边哇哇地叫。 罗步斋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他发现那个死尸追的不是他,而是一直躲在他身后的洪喜得。罗步斋再仔细一看,那个死尸就是恰才吓到洪喜得的那个女尸。看来女尸对洪喜得仍然耿耿于怀。 沈玉林忙朝洪喜得喊道:“快到我这边来!朝坑里跳!” 洪喜得慌忙哭爹叫娘地从远处折返,一狠心,钻进了死尸群里,跑到沈玉林的身边。 沈玉林提醒道:“快跳到坑里去!” 洪喜得连忙一跃而下。 他身后的女尸跟着一跃而下。 沈玉林喊道:“快爬出来!” 洪喜得慌忙如落水的狗一般朝上面爬,连蹬带踢从坑里出来了。 他身后的女尸也想爬出,可是毕竟身体较为僵硬,手脚不便,如瓮中之鳖,怎么爬也爬不出来了。 沈玉林喊道:“尘归尘,土归土,哪里来的哪里去。乾为父,坤为母,母胎出生又归母!尘土定,乾坤清,黄泉路上莫回顾!”末了他又将手一甩。 铃铛声响起。死尸们纷纷迈向坑中,失足落入。 落入坑中的死尸们并没有安宁,又纷纷如刚才的女尸一样要往坑外爬。 沈玉林叹息一声,说道:“能生的,又有几个愿意死?即使是我的赶尸术再厉害,也无法扭转它们对生的渴望啊!” 在坑中挣扎的死尸没有一个能爬出来,都是刚爬起来一点点,复而滑落回坑。其场面凄惨又可怖。 远处有乌鸦的叫声哇哇哇地响起。 沈玉林朝姥爹他们招手,轻声道:“一起来掩土吧!盖上土之后,它们就安分了。只要有一点生的希望,它们就会不停地爬。可是爬出来它们也生存不下去啊!” 几人急忙来到坑边将新土填入。洪喜得先去了刚才追赶他的女尸的坑边,将那个做过露水鸳鸯的女尸先掩埋。 沈玉林帮忙填了一些土之后,浑身一软,躺倒在新坟地里,差点被坑里还在往上爬的尸体拉下去。 姥爹连忙上前扶起他,发现他的口鼻里流出了黑色的血。 沈玉林喉结滚动,艰难说道:“我还从来没有一次驱使过这么多死尸……” 第八十五章 赶尸人4 沈玉林是被姥爹几个人抬着回画眉村的。之后将近一个月,他一直躺在床上,两眼周围乌黑深陷,好像两颗烂桃子,嘴巴又黑又干,好像被晒死的蚯蚓一般,不过蚯蚓没有他的嘴唇那么大那么厚。 在那一个月里,姥爹夜不能眠,担心弱郎大王突然出现。弱郎大王的实力姥爹不是没有见识过,哪怕现在除了自己和罗步斋,还多了一个泽盛,姥爹仍然觉得没有任何胜算。姥爹唯一的期盼就是沈玉林早点好起来。他那晚表现出来的能力让姥爹心服口服,所以对他的期待也多了一些。 给沈玉林送茶送水的时候,沈玉林勉强开口说了,虽然他没有突破“三赶三不赶”,但是来画眉村之前,师父教了他一些驱赶僵尸的秘诀。 泽盛那晚没有去荒坟地,但是听洪喜得说了沈玉林赶尸的场面。 泽盛不相信,于是在沈玉林被抬回来的那天晚上就偷偷来到沈玉林的窗外,用捕梦网捕获了沈玉林之前的记忆,从中找到了赶尸大王带着他去赶尸的记忆。 然后,泽盛消失了二十多天。 二十多天之后,泽盛突然出现。他告诉姥爹,他不但捕获了沈玉林的记忆,还根据沈玉林来画眉村的路程记忆去了一趟湘西,找到了赶尸大王,还捕获了赶尸大王的记忆。 通过赶尸大王和沈玉林两个人的梦境,泽盛认定沈玉林不但会赶尸,还确实是湘西赶尸大王的徒弟。不过,泽盛还告诉姥爹一个意外的消息——沈玉林其实是一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他现在的丑态,是他拜师之后赶尸大王给他做的假面具做掩饰用的。因为赶尸人选徒弟都是选越丑的越好,赶尸大王为了掩人耳目,便给沈玉林做了一个几乎跟人皮没有区别的丑陋面具。 姥爹不解,问道:“掩人耳目干什么?虽然有选丑徒弟的惯例,但他是出了名的赶尸大王,想选谁就选谁,谁能干涉呢?” 泽盛嘴角一歪,坏笑道:“因为沈玉林是赶尸大王的亲儿子。” 姥爹道:“据说赶尸人是天下命最苦的人,克死父母,克死兄弟姐妹,克死妻儿的人才可以做赶尸人,哪怕是鬼魂都不敢在他身边放肆,一辈子就一个人孤独终老,如果没有师父或者徒弟的话,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加上长得丑,媳妇更是难找。所以赶尸人都是孤家寡人的,这赶尸大王难道例外?” 泽盛道:“因为这个亲儿子的来历不是那么光明正大。” “你别卖关子了,说清楚一点。”姥爹催促道。 “这个沈玉林是赶尸大王赶尸在外面借宿时跟一个客店老板娘生下的。”泽盛说道。 接着,泽盛将从沈玉林和赶尸大王的梦境里偷出的记忆给姥爹说了出来。 原来赶尸大王在赶尸的时候经常路过一个老旧客店,并常在那里休息夜宿。客店里有个肥墩墩的老板,还有个漂亮的老板娘。从沈玉林的记忆里可以看到,他的亲生母亲,也就是那个客店老板娘长得非常好看,身姿窈窕,顾盼生情。 赶尸大王一来二去,渐渐喜欢上了客店的老板娘。可是他自己长得丑,又是个赶尸的匠人,自惭形秽,不敢打扰老板娘。 可是一天晚上,赶尸大王赶着尸体来到这个客店后,发现老板不在,只有老板娘在。 他照常将尸体藏在门后,然后和衣而睡。 老板娘的店本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这样才有客人愿意在这里住。可是那晚赶尸大王发现店里除了他和他带来的尸体之外,再没有其他住客。 荒山野岭,孤男寡女。 赶尸大王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突然,赶尸大王听到了女人的哼哼声,痛苦又痛快,难受又难舍。 赶尸大王慌忙爬起来,以为遇了孤魂野鬼,或者狐精妖怪。在赶尸的过程中,诡异的事情不少发生。赶尸大王常常遇见。有些鬼灵精怪会附身在尸体上,吓人取乐,或者带走尸体。 他爬起来检查了一下他带来的尸体,尸体都闭目低头,一动不动,没有异常现象。 他又朝窗外看了看,也没听到奇怪的脚步声,没看到奇怪的影子。 为了一探究竟,他掩好客房的门,走到了客店的大厅里。 那个哼哼声还在,听得他心里痒痒,跟着那个声音痛苦,跟着那个声音难受,然而又痛苦,又难舍,生怕那个声音突然就消失了。 顺着那个声音走去,他走到了老板娘的房门前。 那个声音就是从老板娘的房间里传出来的。 客店是木板结构,木板之间衔接并不紧密,常常有缝隙。于是,赶尸大王将眼睛凑到门缝里去看。只见老板娘身上盖了一个薄薄的被子,手和脚都露在外面。老板娘的手和脚非常光洁,光洁得夜间看起来表面仿佛有一层光晕。老板娘手抓在床头,脚在床尾如上了岸的鲤鱼一样摆动挣扎。 赶尸大王虽然常年寂寞一人,但他不是傻子。他不但在寂寞的赶尸夜晚经过小村小镇的时候听到过男女交合时发出的古怪声音,还曾看到过荒郊野外僵尸交合。因此,当他听到哼哼声的时候虽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老板娘在床榻上伸脖子咬嘴唇的时候立刻明白她在做什么。 可他还是猜错了,他以为老板娘屋里藏了一个男人,老板娘趁老板不在,偷偷跟其他男人幽会。 可是当将眼睛从门缝移开,移到另一个缝隙前的时候,他发现刚才被木板挡住视线的地方并没有臆想中的男人。床榻上只有老板娘一个人! 这就超出了赶尸大王力所能及的想象范围。 她这是在干什么?赶尸大王一头茫然。 难道是看不见的鬼在作祟?难道鬼趁男主人不在,迷惑了老板娘,让她在睡梦中被侮辱? 赶尸大王只想到了这个唯一能想到的答案。 于是,他一脚将老板娘的房门踹开,将手中的铃铛一甩,发出摄人魂魄的铃铛声,声如洪雷喊道:“哪方妖孽,敢在这里作祟害人!”他自持是克死父母,克死兄弟姐妹,克死妻儿的天煞孤星命,神鬼都怕,所以毫无惧意,大义凛然! 老板娘被突然闯入又胡乱大喊的赶尸大王吓了一跳,急忙缩成一团,抱住那条显然太小太薄的被子,惊得如同一只小老鼠。 赶尸大王靠到床边,将老板娘挡在身后,以为看不见的鬼魂还在屋里没走。 未料鬼魂没做任何反应,身后的老板娘却说话了。 “你怎么不做一声就冲进来了?”声音怯怯的,如断弦后的颤音。 赶尸大王见老板娘不谢谢他,反而怪他,着急地回过身来解释道:“我刚才听到你发出奇怪的声音,又见你屋里没有其他人,以为你是被鬼压了床,所以冲进来帮你驱鬼啊!”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老板娘洁白滑腻的身上,情不自禁地干咽了一口,接着浑身微微颤栗,仿佛比老板娘还要害怕。 “没有鬼呢……”老板娘的声音细得如蚊子一般,仿佛伸手在她嘴巴一拍,就能将那声音拍出一个蚊子的印记来。这里的蚊子非常单薄,只要拍在手里,就捡不起蚊子的尸体,只能看到手掌里一个淡淡的蚊子印,仿佛蚊子只有一个魂儿,没有身体似的。 “没有鬼?那你刚才叫唤什么?”赶尸大王忍不住将泄漏的****看了个够。 在赶尸大王的梦境里,老板娘房间其他的摆设都已经模糊了,只有老板娘身体最为清晰,她的头发如水草一般柔和,她的肩膀消瘦锁骨明显,她的手臂如刚出水的小藕,她的胸部如垂在枝头熟透的桃子,还有她的小腹,她的长腿,她的脚趾…… 泽盛在窥看此时的梦境时,仿佛欣赏一件艺术品一般沉迷其中,几乎忘记了时间。虽然梦境的碎片很快就消失了,但他如同看了一个时辰一般感到畅快而又疲倦。 回过神来的他又慌忙捕捉其他碎片。 “哎,你个傻子,我还能叫唤什么……”老板娘朝后缩了缩。 赶尸大王不知如何应答,默默站在床边,往前一步不敢,往后一步不愿。 他以为老板娘会赶他走,可是老板娘只是缩在那里,眼睛看着别处,跟他默默相对,不作一声。 “既然没有鬼,那我回房去了。”赶尸大王等了许久,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梦境的碎片只能看到影像,却听不到声音。声音只有做梦人自己在梦境里面能听到。但是泽盛能从梦境中人的嘴型判断他们说的什么话。 看到赶尸大王的嘴型说出的话是要回房的时候,泽盛都为他着急。 老板娘听了赶尸大王的话之后没有什么反应,仍旧缩在那里,眼睛看着别处,像是没有听见一样。 赶尸大王原本脸上有所期待,但是似乎想到自己长相奇丑,又失落起来。他抬起脚朝房门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老板娘终于抬起头看了赶尸大王一眼。 赶尸大王又走了几步,回到了房门前。 老板娘便从背后看着他,眼神如水,如水一般平静,又如水一般湿润黏人。 第八十六章 赶尸人5 赶尸大王就如一具僵硬的尸体一般,对着那个门槛望而生畏。可是那个门槛一点儿也不高。 他突然一个转身,不顾一切地朝床榻上的老板娘扑去。 老板娘两眼呆呆地看着这个丑陋的男人,任由他像一只野兽一般在她身上舔舐,在她身上抓挠。 当这只野兽将身上的衣服脱去之后,老板娘突然伸出双手,搂住了这只野兽的腰,生怕这只野兽掉头而去。 这只野兽是第一次开荤,激动得浑身打颤。它将老板娘翻过来覆过去地摆弄了一整晚,几乎将老板娘身上所有的骨头揉散,让她像一块死肉一般摊开,连拿起身边又小又薄的被单的力气都没有了。 赶尸大王也累得两眼昏花。 后来,老板娘告诉了他,老板没有那方面的能力,她得不到满足,所以她常常在店里没有住客的时候像那晚一样哼哼。 有了第一回,便容易有第二回,有了第二回,第三回便自然而然来了。 从那之后,赶尸大王宁愿多走弯路也要从这家客店经过,要在这里住宿。他一般是前半夜赶路,后半夜鸡快打鸣之前借店休息。有时候老板在,他头晚住下,第二天傍晚就离开。有时候老板不在,他第二晚便要到半夜才离开,甚至多住一晚。 如此两年多之后,老板娘突然告诉他,她身体不适,可能怀孕了。她担心老板发现,问赶尸大王怎么办。 赶尸大王当晚就离开了那个客店。 没有人发现赶尸大王来这个客店的时候赶着四具尸体,走的时候赶着五具尸体,其中一个还是女尸。 赶尸大王带走了有孕在身的老板娘,然后用他的毕生积蓄在另外一个地方建了一个客店,让老板娘继续开店。 不过,这次她开的店不是普通客店,而是湘西常见的“死尸客店”。这种客店只住死尸和赶尸人,一般人是不住的。它的大门一年到头都开着,不论白天还是晚上,不论寒冷还是炎热,不论有人还是没人。因为两扇大门板后面是尸体的停歇处,尸体都在门板后面整齐地倚墙而立。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赶尸人基本都选择在死尸客店住,没有死尸客店的地方才住普通客店。 赶尸大王选择让老板娘开死尸客店是有考虑的。他担心他带走老板娘的消息走漏,所以要尽量少地让她抛头露面。死尸客店除了同行赶尸人之外,一般人不敢随便进,所以减少了跟人见面交谈的几率。而赶尸人很少跟其他人打交道,所以即使有赶尸人看到肚子渐渐长大的老板娘,也不会对外人乱说。 赶尸大王很少在死尸客店长住,一则是因为他要出去赶尸,这是他的谋生手段;二则是因为他的天煞孤星命,他怕跟老板娘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会对老板娘不利,对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利。他已经做好了准备,等孩子出生后,他不认这个孩子做儿子。 从那之后,赶尸大王仍然像以前一样只有偶尔的晚上才在这个死尸客店借宿,仿佛他仍然是一个匆匆过客。 九个月左右后,老板娘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那个孩子没有一点父亲的特征,跟老板娘一样长得五官清秀,眉目生情。 赶尸大王将所有的欣喜压在心底,像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个孩子长大。 有一次温存过后,老板娘问他:“你觉得孩子取什么名字较好?” 他惊慌道:“名字不要让我取,连我的姓都别让他用,免得我们之间关系变得亲密。” 老板娘知道他的考虑,叹气道:“那就叫他做苦果吧。” 他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后来,老板娘就“苦果苦果”地叫那个孩子。 他原本以为将这样过完一生。 可是十一年后的一天晚上,当赶着一群尸体来到这个死尸客店的时候,他发现客店陷入一片火海。客店里有孩子的哭声。 他急忙冲进火海中,踹开门,将孩子救了出来。 “你娘呢?”赶尸大王没有听到女人的叫声,急躁地问苦果。 苦果哭着说道:“我娘被一个男的带走了!那个男的带了一群人来,说找了我娘十多年终于发现在这里,强行把我娘拖走了。那个男的说我是野种,把我关在房子里,然后放了一把火,要把我烧死。” 赶尸大王刹那间知道是原来的客店老板找来了。 他只好带着苦果一起去赶尸。 赶完这一趟尸体之后,他将苦果寄养在一户贫苦人家,给了那户人家一些钱。然后,他去了十多年没有再去过的那个客店。 客店的老板还是那么胖,见赶尸大王进了门,斜睨了他一眼,问道:“师傅,你不是赶尸的吗?怎么今天一个人来的?” 赶尸大王一惊。他丑陋的脸肯定让人记忆犹新。老板轻而易举就知道他是赶尸的匠人。他不确定老板是否知道就是他带走漂亮老板娘的。 赶尸大王看了看店里,发现老板身后站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这姑娘并不是他想找的人。 “嗯……老板娘换了?”赶尸大王沉默了半天,终于闷声闷气地说出一句话来。 老板一愣,将赶尸大王上下打量一番,脸色不悦。 “你还记得以前那个骚婆娘?”老板问道。 赶尸大王估摸老板并没有认出他是谁,便大胆地点头道:“以前常在这边做活儿,所以记得。” 老板从桌下抽出一个算盘,噼里啪啦地拨弄了几下,说道:“以前她跟人跑了,我花了十多年才找到她。我本来只想找她回来好好过日子,没想到她跟人在外面生了一个野种!”老板胖如馒头的手往算盘上一砸,将拨弄好的算珠砸乱。 赶尸大王默默地看着黑色的算珠。 “所以我把那个野种烧死了,把那个骚婆娘卖到外地做窑姐了。我要她让千人骑,让万人跨!”老板说道。 赶尸大王浑身一颤! 老板身后的年轻姑娘哆嗦了一下。 老板转身对那个姑娘说道:“你以后敢这样,是同样的下场!” 赶尸大王在这家客店住下。 当天晚上,赶尸大王又去了十多年前常去的房间,经过大厅的柜台时顺手拿走了白天看到的算盘。他看到肥硕的老板如同猪拱食槽一样在那个姑娘的身上耸动,可惜那个部位如同猪尾巴一样垂着。 赶尸大王用算盘砸在了老板的后颈上。算珠散落一地,欢呼跳跃。 床榻上的姑娘异常的冷静,她丝毫不遮掩裸露的身体,冷冷地问道:“你就是十多年前带走她的人吧?” 女人的直觉比算盘还要准确。 “我知道她被卖到了哪个窑子。”姑娘说道。 没有人发现赶尸大王当晚是空着手进入客店的,离开的时候却赶着一个胖乎乎的死尸。 几天之后,赶尸大王在湘西的边境找到了那位姑娘说的窑子,得知老板娘在被灌了药被几人玷污之后上了吊。 上吊的尸体属于“三不赶”,是不能赶的。赶尸大王当时还没有突破界限,于是在老板娘的坟前哭了一场,然后离开。 在苦果十六岁的生日那天,赶尸大王将他领了回来,收他为徒。 赶尸大王送了他两个礼物。一个是新的名字,既然跟了师父,就要跟师父的姓;一个是丑陋面具,赶尸人都要越丑越好,概莫能外。 或许是遗传的问题,苦果对赶尸特别感兴趣,只要赶尸大王愿意收他为徒,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十六岁生日之后,苦果便变成了沈玉林,英俊少年便变成了丑陋之人…… 在其后的漫长岁月里,赶尸大王不曾给沈玉林说过他真实的身世。 姥爹听完泽盛的讲述,感慨万千。 泽盛喜滋滋道:“马秀才,我能通过梦境知道许多秘密,哪怕当事者自己都不知道。所以,谢小米的事情你尽可放心。哪怕谢小米的转世已经忘记了你,我都能帮你将她从茫茫人海之中找回来。”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不过除了可能与谢小米有关的人之外,其他人你还是少管为好。这样窥探他人的秘密不太好。”姥爹说道。 “我这不是为了帮你摸清沈玉林的底细吗?”泽盛讨好道。 姥爹岔开话题道:“我看你在去湘西之前就挺忙的,天天晚上不在房间,是不是去找谢小米的转世去了?有什么进展吗?” 泽盛摇头道:“没有什么进展。或许她还没有出生,或许是我还没有找对地方。对了,马秀才,你从‘山有木兮木有枝’那句话里找到什么线索没有?哪怕有个大概含义,我搜索的范围也可以缩小很多。” 姥爹叹气道:“没有。” 泽盛道:“会不会玄机不在这句话里?” 姥爹道:“我也不知道。” 这时,竹溜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吱吱吱地叫。 泽盛瞄了竹溜子一眼,打趣道:“说不定竹溜子知道其中的玄机呢,可惜它不会说人话,不能给一点意见。” “我看它是烟瘾犯了,找我要烟抽呢。”姥爹苦笑道。 姥爹点起了烟,可是竹溜子那一晚没有跟着姥爹抽烟。 第八十七章 赶尸人6 在沈玉林病倒的一个月左右时间里,弱郎大王还是没有找到姥爹家里来。不过,老河对面不远的吴家庄有人在半夜看到了蹦跳的僵尸影子。这说明弱郎大王离画眉村越来越近。这个消息是司徒子送到画眉村来的。司徒子不知道姥爹和弱郎大王的过节,还以为来画眉村可以叫姥爹去看看,没想到姥爹说僵尸不会伤害吴家庄的人,并不跟他去吴家庄去看一看。 一个多月后,沈玉林恢复了。他要姥爹和他一起主动出击,在弱郎大王发现画眉村之前将它制服,打它个措手不及。 沈玉林认为,弱郎大王能从遥远的藏地迅速追到这里来,却在这里搜寻了好长一段时间,这是因为姥爹常在这一带活动,各处留下的气息比较多,而在外地是简单一条路回来的,留下的气息也是单线的,弱郎大王顺着单线的气息寻找自然非常快,到了画眉村附近处处都有他的气息所以寻找起来非常慢。 姥爹听了他的话,不禁又感叹道:“我感觉越接近谢小米转世的答案却越迷茫,跟弱郎大王追寻我的情况大同小异。可见世上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罗步斋同意沈玉林的意见。 姥爹问罗步斋道:“今天是什么星宿值日?” 那阵子罗步斋正在跟姥爹学习二十八星宿。古人为了方便于观测日月和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的运转,便将黄、赤道附近的星座选出二十八个做为标志,合称二十八星座或二十八星宿。角、亢、氐、房、心、尾、箕,这七个星宿组成一个龙的形象,春分时节在东部的天空,故称东方青龙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这七个星宿形成一组龟蛇互缠的形象,春分时节在北部的天空,故称北方玄武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这七星宿形成一个虎的形象,春分时节在西部的天空,故称西方白虎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这七个星宿又形成一个鸟的形象,春分时节在南部天空,故称南方朱雀七宿。由以上七宿组成的四个动物的形象,合称为四象、四维、四兽。古人用这四象和二十八星宿中每象每宿的出没和到达中天的时刻来判定季节,也借此来判断当天行事的凶吉。逢其星宿出生的人还能结合他的八字来断一生吉凶。 不过星宿算命法只有二十七宿,不包含“牛宿”在内。这是因为星宿算命法源自佛法中的“密教占星法”——大藏经内的《文殊师利菩萨及诸仙所有吉凶时日善恶宿曜经》,而佛教是从印度传入中国的,印度把中国的二十八宿变为二十七宿,把牛宿纳入了女宿。可能是印度人观察星象的位置和角度不同。中国人在黄河流域远观天象,与印度人在纬度较低的地域观星,在角度上肯定有差异。而天上各星的明暗程度,在两地亦有差别。这就使得中国有二十八宿,而印度只有二十七宿。所以在本算命法中,任何人的生日都不可能出现“牛宿”这个星宿。 罗步斋对二十八星宿非常感兴趣,所以请求姥爹教他。那段时间里,罗步斋每天出门前必定先看看黄历上当天是什么星宿值日。 “今天是角星值日。”罗步斋回答道,“角星属木,为蛟,是东方七宿之首,有两颗星如苍龙的两角。龙角乃斗杀之首冲,故而多凶。” 这些口诀都是姥爹教给罗步斋的。罗步斋对这些口诀还不太熟悉,所以只要有机会就背诵一遍,既作了解释,又记忆了一遍。 姥爹点头道:“今日祭祀婚姻都不成,如果作为埋葬之日的话,三年之内必定有灾难惊吓,自然也不能作为跟弱郎一决雄雌的日子。” 姥爹算道:“今天是角星值日的话,明天是亢星。亢星属金,为龙,是东方第二宿,为苍龙的颈。龙颈有龙角的护卫,变者带动全身,故而多吉。那这样吧,我们明天晚上去找弱郎大王。” 罗步斋,沈玉林和泽盛点头答应。 罗步斋问沈玉林:“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吗?铁棍?夹子?或者其他的?”罗步斋和姥爹在萝卜寨抓捕弱郎大王的时候就用到了竹竿铁杆之类的东西,由己推人便认为沈玉林也需要类似的工具。 沈玉林摇头道:“那晚我赶尸你们都看到了,我有一个摄魂铃,一条驱魂鞭就足够了,不用其他的。” 罗步斋又问姥爹:“马秀才,要不我们准备一些豆子,还有铁杆?原来我们差点就成功了,这次说不定还能用上。” 姥爹急忙阻止他往下说,担心他的底细被泽盛知道太多,引起泽盛的注意。姥爹摆手道:“故技重施肯定不行。以前它吃过亏,以后肯定会防着。” 泽盛看了看姥爹,又看了看罗步斋,充满兴趣地说道:“马秀才,罗先生,你们以前合手对付过弱郎大王?”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姥爹避重就轻道。 沈玉林点头道:“让我们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明晚捕捉弱郎大王的事情上吧。我们要去找它,不一定就能找到。到了明晚,如果我们分开去找,又太危险。不如这样,我先去吴家庄实地考察一番,看看哪些地方适合僵尸行动,哪些地方对僵尸来说活动不便。它如果要出来的话,一般会选择对它来说行走比较方便的路径。” 泽盛道:“僵尸还会挑路走吗?” 沈玉林解释道:“我们赶尸人虽然会下坡功,过桥功之类的法术,但是赶尸的时候尽量避开不够平整的地方,省得自找麻烦。我们这样,僵尸自然也会这样。就像你上山,肯定选择山路,不会在树草里绊着走。是不是?” “这倒也对。”泽盛道。 于是,沈玉林提前去吴家庄走了一圈,熟悉一下吴家庄的地形,用他赶尸时选择路线的经验揣摩弱郎大王最可能行走的路线。 第二天晚上,姥爹、罗步斋、沈玉林还有泽盛一起去了吴家庄。竹溜子自然不会独自呆在家里,它跟在后面一路小跑。 到了吴家庄后,由沈玉林领头,他们几人在吴家庄的小道上缓缓行走,一边走一边看周围是否有影子掠过,一边走一边听附近是否有蹦跳的脚步声。 罗步斋白天就来吴家庄跟每家每户的人说了,叫他们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看到什么景象都不要出来,并且最好早早熄灯睡觉。所以此时的吴家庄仿佛一个无人村,除了他们几个闯入者再没有其他人一般。 姥爹偷偷观察泽盛,发现他没有一点害怕的神情。 最先听到声音的是竹溜子。 它突然吱吱吱地叫起来,打破沉默,然后迅速朝一个方向蹿去。 姥爹和罗步斋对视了一眼,急忙跟着竹溜子跑去。泽盛和沈玉林随后跟上。 跑了一段距离,姥爹果然听到了蹦跳的声音。可是循着声音找到地方后一看,原来蹦跳的不是弱郎大王,而是一群稻草人! 站在这群稻草人前面的是李家坳的李晓成。 在他脚边还有一只浑身漆黑的野猫。 野猫看到了姥爹,咧嘴叫了一声:“喵呜……” 姥爹知道他们是来帮忙的,感激得说不出话来。 李晓成朝他们点头示意,然后看了看脚边的野猫,说道:“它得知你们今晚会来这里对付藏地来的弱郎大王,就到我家借稻草人来帮你们。它跟我说,稻草人没有血肉,不会被弱郎大王摸顶,既可以充当人手,又可以不留后患。于是,我跟着它一起来了。” 泽盛见了李晓成身后密密麻麻的稻草人,两眼发光道:“太神奇了!这简直是一支稻草人军队啊!我经营多年,还不如一只猫妖……”他自觉失言,立即闭住了嘴。 罗步斋侧头看了看泽盛,咀嚼他刚才的话:“经营多年……” 泽盛赔笑道:“没有,没有。我是说我活了这么多年,还不如一只猫的能耐大,非常惭愧。” 姥爹对野猫说道:“上次说你修炼多年却连人话都不会说,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野猫仍旧“喵呜”地叫了一声,并不说人话。 李晓成笑道:“马秀才,它来之前跟我说了,它说它以前自持修为比你强而轻视你的实力,还带了那么多僵尸打扰你和你父亲,心里很是愧疚,所以自此之后在你面前绝对不学人舌,说人话。” 姥爹忍不住拱手道:“实在受不起!” 毕竟猫和老鼠是天敌。那只野猫刚看到竹溜子的时候,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但它知道竹溜子是姥爹的伙伴,便没有立即扑过去。而竹溜子向来大胆,见人不避,它面对猫妖的时候大摇大摆,视若无睹。可是当李晓成说猫妖对姥爹俯首称臣的时候,竹溜子急忙蹿到姥爹的脚边,迅速爬到了姥爹的肩头。虚张声势的大胆立即暴露无遗。 不过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遇到普通的猫,竹溜子自然仗着自己的一点修为不惧不怕,真的斗起来未必落于下风。可是眼前这只猫是拜月成妖的猫,除了是老鼠的天敌之外,修为也比竹溜子要强大不知多少倍,竹溜子怕它是理所当然的。 罗步斋踮起脚来看了看后面的稻草人,感叹道:“确实跟一支军队差不多了!” 第八十八章 赶尸人7 唯一的缺点是,这支军队严重缺少阳刚之气。由于李晓成做的都是稻草美人,这支军队整个儿就是一支娘子军。 姥爹没有叫其他人一起来帮忙捉弱郎大王,是因为害怕太多人被弱郎大王摸顶。林芝的一个寺庙数百僧众全部变成弱郎的传闻让姥爹步步小心,如履薄冰。现在多了一群稻草人的帮助,又不用担心摸顶,所以即使是娘子军也无关紧要了。 姥爹从猫妖能控制如此之多的稻草美人中看出,猫妖的分身法已经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所谓分身法,是指同时能幻化出一个或者几个甚至无数个与自己完全相同的形体的本领。这种幻化出的形体一般来说都是虚体,所以容易附身到其他物体上。猫妖正是通过无数的虚体分身依附在稻草人身上从而控制稻草人的。 不过,这不是姥爹第一次见识到分身法的厉害,他在山东蓬莱游玩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名叫张之嫌的道士。姥爹听说他会分身法,慕名拜访。当时拜访他的人很多,姥爹登门拜访的时候,一同站在门口等的有十多个人。 姥爹以为张之嫌会一个一个地接待,或者大家坐在一起畅聊。可是张之嫌出来后,将来访者全部叫了进去,却又分在不同房间坐下。 姥爹以为自己要等很久,可是刚坐下就见张之嫌提着酒壶进来了,把酒言欢,一直聊到夕阳西下。 姥爹虽然从张之嫌的言谈中获得不少教益,为不虚此行而高兴,但心里又微微担心,同来的十多人还在其他房间坐着,受到如此怠慢,岂能不愤怒? 出门之后,姥爹见其他人也出来了。姥爹便向那些人道歉。未料姥爹刚要鞠躬表示歉意,那些人中也有人俯腰致歉,说独占了张之嫌的时间,致使同来的其他人空跑一趟,非常愧疚。 姥爹惊讶问道:“张之嫌也跟你们聊天了?” 那些人也惊讶,反问:“张之嫌跟我相谈甚欢,一直聊到太阳落山啊!” 这十多人相互询问,令人惊奇的是每个人都跟张之嫌从中午聊到傍晚,无一例外。他们互相询问张之嫌跟他们聊的什么内容,却千差万别,各不相同。 他们这才明白,原来张之嫌分身无数,并且可以各有心思,由是对张之嫌更生敬佩之情。 姥爹四十多岁后才开始研习分身法,虽然开始得晚,但很快就获知窍门,研习成功。不过他很少在外公或者其他亲人面前表现出来,说是怕吓到亲人。唯独有一次外公在老河里摸鱼划伤了脚板,外公亲眼看见姥爹明明捏着他的脚,却又看见一个姥爹扯了一把止血的草奔了过来,将草揉烂了敷在外公的伤口上。那时候外公还小,一见突然出现了两个父亲就吓得哭了起来。 听外公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我想起了第二次遇到小米的情景。我明明看见姥爹躺在老竹椅上,却又看见他迅速拿紫砂茶杯盖住了小米。他明明已经衰老得需要人扶着才能走动,却又脚步矫健地奔到了很高的门槛外。我忍不住回想当时的情景,想了一遍又一遍,猜想那次姥爹是不是使用了隐藏多年的分身法,猜想他是不是怕我像外公一样被他的分身法吓着,所以出现分身的同时又隐匿了自己的本体。或许我当时回头得迅速而又足够及时,就会看见第三个姥爹抱起第一个姥爹逃进里屋的情景。 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总是细腻而周到,或许正是因为无微不至,晚辈又看不到长辈的苦心付出。就像我当时没有及时回头一样。 虽然姥爹在二十多年后才开始研习分身法,但是决定学习分身法的想法却是在见到拜月猫妖领着一群稻草美人之后萌生的。 二十多年后再次见到小米,那时候她已经不姓谢,姥爹才真真正正地埋头将学习分身法的想法实施起来。 有了稻草美人的协助,寻找弱郎大王就变得方便多了。猫妖驱使各个稻草人分散在吴家庄的各个路口,只要弱郎大王一出现,立即就会被发现。 姥爹等人反倒闲了下来,站原地等待稻草美人的动静。 吴家庄到处都是稻草人,这让姥爹有种守护田地的错觉,好像即将出现的不是弱郎大王,而是天空的鸟雀。可是再看在道路上来来回回巡逻警戒的稻草人,姥爹又有种身在战场的感觉,好像即将出现的也不是鸟雀,而是半夜突袭的千军万马。 泽盛则频频长吁短叹,好像非常失落。 不一会儿,猫妖叫了一声,提醒大家注意。 姥爹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看到分散在各处的稻草美人都在朝一个方向聚集。于是,姥爹带着众人也朝那个方向奔去。 很快,姥爹和罗步斋看到了久违的弱郎大王。最明显的是它脸上那道醒目的伤疤,那道伤疤从眼角延伸到下巴,如同一条肉虫。这条肉虫经历这么长的时间,没有一点消退的迹象,反而像能生长发育一般比上次看到的还要粗一些。它的指甲比上次要长,但是似乎已经长到极限了,后面生长的指甲卷了起来,如同蜷缩的蕨根一般。有两三个手指的指甲断了,不知是什么原因造成。它身上的衣服被稻草遮盖,露出的部分已经脏得一塌糊涂,看不出衣服原来的样式和颜色。稻草是稻草美人被拆散后漏出来的。在它蹦跳的时候,身上的稻草扑簌扑簌往下掉。 谁也不知道它刚才怎么出现的,并且一出现就拆散了十多个稻草美人。 猫妖一甩尾,又有十多个稻草美人蹦跳着朝弱郎大王奔去。 沈玉林见弱郎大王一身稻草,知道稻草美人只能延缓弱郎大王前进,却无法阻止,于是立即站了出来,在稻草美人后面掏出了摄魂铃和摄魂鞭,跟着稻草美人朝弱郎大王走去。 果不其然,弱郎大王双手从左往右一摆,十多个稻草人如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稻草漫天飞舞,撒了一地,似乎到了收割的季节。 叮…… 沈玉林的铃铛响了。 还没有冲向弱郎大王的稻草美人们都颤抖了一下,附身的分身几乎被沈玉林摄去。 弱郎大王听到铃铛声,愣了一下,扒了扒身上的稻草,朝沈玉林看来。它那两只眼睛里如同有鬼火一般,散发着绿色的微光。 沈玉林被它一看,感觉浑身冰凉。但他立即镇定下来,将另一只手里的摄魂鞭朝弱郎大王抽去。师父在他来画眉村之前说过:“鞭抽牛,牛耕地。鞭抽人,人守规。这是鞭的力量。所以鞭空抽,即可驱使死尸行路,鬼魂避让。空抽是吓唬,这就够了。如果不小心抽到了死尸身上,会出现两种结果。一是抽得太重,则会吓得魂飞魄散,好不容易召回来的剩余魂魄肯定会消散,死尸便走不动了。二是抽得太轻,无关痛痒,死尸见抽打也不过如此,便不再怕你,你再也吓唬不了它,它也不会走了。因此,如果你碰上了弱郎大王,一定要使尽浑身力量,要让它魂飞魄散,即使不能让它魂飞魄散,也得让它拼命躲避,这样,你就可以将它驱走。”沈玉林问师父:“既然有这么一招,为什么师父你不使用,而要放它入境之后叫我使用呢?”师父语重心长道:“你师父我已经老了,不能再失败一次,失败了,声名俱毁,没有重头之日,你也会失去我的庇佑,遭到其他同行攻击诋毁。你不一样,你还没有声名,你还年轻,失败了大不了重头再来,成功了则声名鹊起。因为我已经向弱郎大王示弱,如果你能降服它,声名即刻会超越我,成为比我还强的新的湘西赶尸大王。”沈玉林道:“可是我的能力还远不及师父你的十分之一。”师父笑道:“大家认为你强,比你强的人承认你强,你就强了,即使你能力还不够强也不碍事。此事一旦成功,同行认为你强,我承认你比我强,你就是当之无愧的新一代赶尸大王。”沈玉林跪下哭道:“我不要超越你,我不要成为取代你的赶尸大王。”师父抚摸徒弟的头,微笑道:“傻孩子,你不取代,迟早有人要取代。这是许多人垂涎欲滴的帽子,你不戴上,别人会抢了戴上。让给其他人,还不如让给你啊。” 那条负载了过重的期望的摄魂鞭削破了空气,朝弱郎大王呼啸而去! 在从沈玉林手里到弱郎大王面前的过程中,那条鞭子在不断地扭动,仿佛除了沈玉林给它的力量之外,它本身还蕴含着无法克制的力量。 罗步斋,泽盛,李晓成还有那只拜月猫妖都将目光聚集在那条扭动的鞭子上,似乎这样可以将自己的一份力量也释放其中。 姥爹见过三十六个弱郎如三十六截木头一样被弱郎大王放倒的场面,所以不会将所有希望寄予在沈玉林的这一鞭上。不过,姥爹认为这一鞭至少会让弱郎大王知道沈玉林的厉害,不会将赶尸大王的徒弟视作等闲之辈。 可是,结果不但出乎罗步斋等人的意料之外,也大大出乎姥爹的意料之外。 第八十九章 赶尸人8 弱郎大王见沈玉林的摄魂鞭抽来,只是轻轻一抬手,就将鞭子攥住了。弱郎大王一扭身,沈玉林就被甩出去两三丈远。 弱郎大王拿着鞭子蹦到沈玉林身边,居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摄魂鞭朝沈玉林狠狠抽去! 沈玉林痛苦地嚎叫了一声,如刺猬般在地上缩成一团,打滚不止。 猫妖急忙驱使十多个稻草美人将沈玉林围住,防止它再抽一鞭。 弱郎大王扬起鞭子朝稻草美人抽去。“啪”的一声,稻草美人没有被抽坏抽散,但是都如秋收的稻田里被农人割倒的稻草一般纷纷倒下。摄魂鞭可以威慑魂魄,驱赶死尸,稻草美人不过是猫妖分身依附控制而已,并不如人的肉身和人的魂魄联系那般紧密,哪里守得住摄魂鞭的抽打? 鞭子虽然抽打在稻草美人的身上,但是猫妖也打了一个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仿佛鞭子抽打在它的身上。 被寄予厚望的沈玉林和猫妖瞬间被弱郎大王击败,并且毫无还手之力,这让姥爹和罗步斋他们颇为惊讶。 猫妖打滚的时候,剩下的稻草美人摇摇晃晃,差点就地仆倒。幸亏猫妖很快缓了过来,那些几乎就要扑地的稻草美人才勉强站了起来。可即使站了起来,速度和气势已经远远不如刚才了。 罗步斋惊叹道:“这就是祖宗级别的实力啊!它比我们上次看到的时候还要强大一倍!” 姥爹点头道:“它虽然还有点僵硬,但灵活度已经超越常人了。” 弱郎大王的实力与在萝卜寨的时候相比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可罗步斋不再是以前的阿爸许,没有可以控制的鬼灵,姥爹虽然实力大增,但是在对付弱郎这一方面并无建树。而那个泽盛除了能趁人睡觉的时候偷窥一下别人的梦境之外,似乎并无其他方面的特殊能力。竹溜子和李晓成更是不可能在对付弱郎大王的时候贡献什么力量。 眼看他们几个人还有一只猫一只竹溜子是来捕捉弱郎大王的,瞬间情况就转换成弱郎大王虐杀他们了。 泽盛狠狠道:“刚才还以为我们是刀俎,转眼我们怎么变成任人宰割的鱼肉了?我是伟大的瓜尔佳氏的人,可不能窝囊地死在这里!”说完,他将身后的捕梦网取了下来。 罗步斋好奇道:“莫非他的网还能网住弱郎大王不成?” 泽盛将网和手柄的地方拆开,然后将外衣一脱,卷在手柄上方。他挥动手柄,外衣展开来,居然成了一面三角黄龙旗。 原来他的衣服里面一层还有别的刺绣,平时别人看不到。 他挥舞着三角黄龙旗,大喊了一句别人听不懂的话。 姥爹猜测他是用满语喊的话。 泽盛语音刚落,姥爹就听见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起,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弱郎大王听到马蹄声,茫然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一队骑着大马举着大刀的士兵如凶神恶煞一般冲了出来,后面紧跟着百十个举着各种兵器的步兵。骑马的士兵举起大刀便朝弱郎大王砍去。 弱郎大王很快从茫然中回过神来,蹦起来躲避刀枪。 罗步斋欣喜不已,说道:“哟,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招!为什么不早使出来?” 姥爹则没有因此欣喜,反而愁云满面。他从那队士兵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那是他和洪喜得从洪家段回画眉村的路上看到的面孔。他们不是人间的护卫军队,而是来自阴间的怨灵。 从大云山到画眉村,姥爹从未见泽盛提及过此事,也未表现过他有这方面的能力。要不是他认为此时已经死到临头,一定还将隐藏下去。他能调动亡灵军队,却还要屈身于画眉村这种小地方,这种隐忍,这种等待,让姥爹不能不忧心忡忡。 不过幸好他还有这一手,让弱郎大王猝不及防。 姥爹和罗步斋连忙赶上前将打滚的沈玉林救了回来。 沈玉林见了突如其来的阴兵,也大吃一惊。他赶尸需要唤回死尸的残缺魂魄,借助残缺魂魄使得僵硬的死尸移动。上次在洪家段的荒坟地,他唤回了三四十具尸体的残缺魂魄就已经口鼻流血,几乎超越他的极限了。而这个瓜尔佳氏的泽盛轻易能召来一支魂魄完全的军队,他怎能不惊讶?这对他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他再努力一辈子也许仍然不能望其项背。 可是,即使让人眼前一亮,似乎看到暂时希望的泽盛也没能将劣势逆转。 弱郎大王不过是稍一躲避,便再次扬起摄魂鞭朝阴兵抽去。阴兵应声而灭。 即使有躯壳依附的沈玉林都经受不住摄魂鞭的抽打,何况是毫无依附的阴兵。弱郎大王连连挥鞭,几个接近的阴兵被抽得魂飞魄散。 泽盛见召唤来的阴兵都像靶子一样被弱郎大王消灭,急忙将三角黄龙旗转了几圈,让旗帜卷起来,又喊了一句听不懂的满语话。阴兵立即调转马头,仓皇撤退。他自己也作势要溜。 弱郎大王见前面已经没有任何阻碍,便直接朝姥爹蹦跳过来,要直取姥爹的性命。 泽盛见状,大喊道:“罗先生,你为什么不上前抵抗?你是已死之人的身外身!即使被弱郎大王摸顶,也不会有事的!” 这话让罗步斋和姥爹都如闻晴天霹雳! “已死之人的身外身?”罗步斋瞪圆了双眼看着泽盛。 泽盛大喊道:“你在被那个乞丐暗算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你的尸体还在萝卜寨!魂魄却逃了出来成为了身外身!现在大家都已经尽力了,你为什么不试试你的身外身的厉害呢?你在萝卜寨的时候都能抓住弱郎大王!” 姥爹这才醒悟,原来泽盛早已将罗步斋的底细了解得一清二楚。 罗步斋在鸡鸣三省遇到姥爹时候就对姥爹的说法将信将疑,可惜一直无法对证,所以相信了姥爹好心的谎言。此时泽盛将真相一口气说了出来,原本就不太确定的罗步斋顿时如梦惊醒。 “不要相信他的话!”姥爹顾不得此时弱郎大王正朝自己奔来,朝罗步斋大喊道。 可是这句话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 罗步斋刹那间想通了姥爹让他远离萝卜寨,让他改名更姓,让他小心泽盛的原因。惊恐之情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 泽盛的话就如一条看不见的摄魂鞭,准确无误地抽到在罗步斋的身上。 罗步斋的身影顿时如同刚才的阴兵一样应声而灭。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如同山间老寺的钟声一般雄浑悠扬,澄净肃穆。地上的稻草和尘土顿时如遇狂风般飞舞。众人只好抬起手臂遮挡眼睛。猫妖的毛被吹得凌乱翻滚,但是它似乎很安静,沉下心来聆听那个声音。竹溜子则随同稻草被吹到不知哪个角落里去了。 忽然间,姥爹感觉脑袋一阵晕眩,眼前的景物幻化出无数重影。眼前的房屋多了无数间,脚下的路也多了无数条。姥爹不知道该朝哪条路走。 这阵晕眩过后,姥爹再看前面,其他人的声音还能听见,但是已经看不到他们的人了,连弱郎大王都已经不见了。脚下的路已经完全陌生,面前有五六条岔路向不同的方向延伸开去。 鬼打墙!姥爹心里冒出这三个字来。 鬼打墙别的时候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了。原本想择路而逃的姥爹此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跑。 那个像老寺钟声的声音还在持续,震得姥爹两耳嗡嗡直响。不过姥爹已经从中听出那是九一道长的声音。姥爹曾在大云山呆过四十一天,后来跟九一道长往来没有断过,所以能分辨出九一道长的声色。 姥爹想起第一次入定的时候听到引他出定的罄声,又看到眼前的景象,猜测此时的景象九一道长幻化而来。心中这么一想,便不再急躁。姥爹静静站在原地,等声音消逝,等幻象消失。 果然,不一会儿,面前的幻象消失,原来的房子原来的路还有原来的人都出现在眼前。可是弱郎大王和罗步斋不见了。其他人都茫然失措,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时,九一道长从两个房屋之间的夹道里走了出来。 “弱郎大王哪里去了?”沈玉林问道。 九一道长走到沈玉林身边,将手按在他的额头,点头道:“还好,还好,三魂七魄都还在。” “多谢道长出手相救。”姥爹道。 九一道长摆手道:“我只是用观想法将它引入歧途,暂时让它迷路而已,并不能对它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我的观想法之于弱郎大王,就如作祟的鬼打墙之于你。以后你的事情,还得你自己来做。有些不该做的事,我劝你还是放弃。”观想法是入定到一定基础才能修炼的法门,观想法能让修炼者看到往常看不到的景象,从而使得身心灵净化,可是由于出现的景象五花八门,千罗万象,所以也容易进入偏门邪门,修炼的时候要万分谨慎。 九一道长能用观想法将想象到的景象让别人也看到,可见修炼功力之深。 “以后我的事情还得我自己来做,这我知道。不该做的事是什么事?”姥爹问道。 “不要找小米了。你找不到的。”九一道长表情痛苦道。 第九十章 四十一次前世1 “为什么?”姥爹问道。 九一道长长叹一声,说道:“前世与今生还有来世虽然有微弱萤火的联系,但是毕竟其中鸿沟难以跨越,就如两人中间隔着一道悬崖或者裂谷,即使你能看到她,她能看到你,但是不可能接着萤虫之火走过去。” “多谢道长教诲。”姥爹并不相信九一道长的话。在回到画眉村之后,姥爹跟九一道长有过一段促膝长谈的话,他这才知道九一道长这些劝告的话确实出自肺腑,并且对前世今生和来世有着相当深刻的领悟。 姥爹回到画眉村之后并没有对泽盛怎样。虽然沈玉林李晓成他们知道罗步斋是身外身之后惊讶万分,但是他们并不认为罗步斋的消失是泽盛的过错。他们认为在那个时刻说出那样的话是一时情急,何况泽盛并不知道说出那句话的后果。 因此,姥爹并没有驱赶泽盛走的充足理由。 姥爹要给罗步斋办葬礼,可九一道长劝姥爹不要这么做。 九一道长说,罗步斋既然已经死过一次,在萝卜寨就办过葬礼,就不要再给办一次了。如果一个人办过两次葬礼,那么可能让他自己都无法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了。何况这次罗步斋死掉的是身外身,没有尸体,顶多只有衣冠冢。 姥爹便给罗步斋弄了一个简单的衣冠冢,几人在衣冠冢边烧了些纸钱便作罢。 泽盛在罗步斋的衣冠冢前给罗步斋道歉,说自己不该一时着急,说出不该说的话来,乞求罗步斋的原谅。 姥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在罗步斋的衣冠冢祭拜过之后,沈玉林离开了画眉村,他知道自己还远远不是弱郎大王的对手,留在这里等待也不会有机会。 九一道长在画眉村呆了一段时间,他留在这里的目的并不是其他,而是劝姥爹不要再执着于寻找小米。 九一道长在一次夜谈中,终于敞开心扉将自己的隐秘往事讲给姥爹听。 他在姥爹书房里拿起一面水银镜子,那是一面镶鱼骨的红木框镜子,谢小米在世的时候很喜欢这面镜子。姥爹见她喜欢得不愿释手,曾要她把这镜子拿回去,可是她没有拿走。谢小米去世后,镜子的边角有了腐蚀性的花斑,花斑越来越大越来越多。有人见红木镶鱼骨的框很好看,便叫他换一面新的镜子。可是姥爹没有换过。 九一道长指着镜子里不太清晰的自己,对姥爹说道:“你和小米,就如这镜子外和镜子里的影像,看着好像触手可及,可惜你永远没有办法从这么小的镜框里穿越进去。” 姥爹走到镜子前,看着里面的人,苦笑道:“道长,你之前说我和她之间有一道悬崖,现在又说我和她之间如隔着一道镜子,你这样劝我,听起来好像你感同身受啊。” 九一道长笑道:“你说对了。我就是感触太深了,才有这番感同身受的话说给你听。我这次从大云山来这里救你,就是因为觉得你跟我的境遇太多相似之处,觉得你是另外一个我,我才来这里的。” “另外一个你?”姥爹不解。 九一道长哈哈大笑,将镜子放下,说道:“是啊。我历经多次挫折之后遁入大云山,想熬尽在世的时间。你第一次经历我以前经历过的同样事情,看起来锲而不舍,跟我年轻时一样。虽然我知道,有很多事情即使你经历了很多次,有了足够的人生经验,可是当你把你的人生经验说给一个刚开始要经历同样事情的人听时,他很可能根本不会接受你馈赠的箴言。没有经历过,他就不会相信你。等他相信你的时候,他已经像你一样了。” “同样的事情?”姥爹明白了几分。难怪在大云山下遇到泽盛的时候,他神秘兮兮地说他知道了九一道长的秘密。 九一道长说道:“你已经知道阿赖耶识是一颗种子,会在来生发芽。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促使它发芽吗?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绝大部分人的阿赖耶识一直处于睡眠或者消失的状态,只有极少的人才能记起前世?” 姥爹摇头。 九一道长道:“是执着,是爱。爱也是一种执着。爱的是人,是善,是理,也可以是一件事物。活佛转世,爱的是善,是佛理。我的转世,爱的是一个人。你是另一个我,小米是另一个我的她。我寻找她,寻找了四十一世,遇到她四十一回,可是世世错过,回回错过,就像她在这个镜子里一样,看到了,但是无法将她带到我的身边来,带进我是生活里;就像我和她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或者悬崖,我看见了她,却跨不过去,也不能将她牵过来。” 九一道长说,他在这世刚刚想起前世的父母和前世的生活场景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只是阴错阳差记起了前世而已。 后来他亲生父母将他放在前世父母那里居住,他渐渐想起的越来越多。那时候,他也还是以为自己因为住在了前世住过的地方才唤醒了更多的记忆而已,就像一个失忆的人回到曾经熟悉的地方会想起许多遗忘的片段一样。 可是当他记起一个曾经只见过一面的女孩之后,他的记忆突然像大闸泄洪一般汹涌而至。他记起了许许多多新的场面,可是那些场面他记得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都没有经历过。他的梦也顿时多了许多,夜夜做梦,连绵不绝。 那些梦境是那么的真实,曾经一段时间里,让他分不清何时是在做梦,何时是在现实。 那段时间里,他常常在刚刚睡着的时候惊醒,惊醒之后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已经醒来。他已经分不清梦的界线,以为白天吃饭玩耍其实才是梦,晚上在梦中才是清醒的时候。他觉得梦才是真实的,而真实生活其实是个虚构的梦。 梦里都有一个女孩的影子。 这个女孩将许许多多的梦联系在一起。他在不同的时间——清晨,中午,黄昏,晚上——看到这个女孩;他在不同的岁数——孩提,成年,中年,老年——看到这个女孩;他在不同的地方——草地,山间,集市,小道——看到这个女孩。他看到这个女孩快乐,看到她悲伤,看到她发呆。 有时候他是一位年迈的耄耋老人,在黄昏的时候看见这个女孩在一片草地里天真无邪地玩耍。有时候他是一个放牛的牧童,在清晨的田埂上看见这个已经成长为丰腴妇女的她在山间锄地。有时候他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在中午喧闹的集市上看见已经老得白发苍苍的她和抱着他的妈妈擦肩而过。有时候他是一个采药的中年医生,在太阳下山后顺着小道回家时看见一个陌生人抱着还未满岁的她迎面走来。 无论她在什么岁数,在什么地方,他只要看一眼就能分辨出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她。在他看来,她的眼神,她的眉毛,她的气质,她的呼吸从来没有改变过。仿佛她能散发一种昆虫才能发出的气味,而他瞬间就能感应到。 由于这些几乎与真实生活混淆的梦境,他想起了前世的前世,顺而想到了前世的前世的前世,以及更多。 后来他才明白,这么多的场景是在不同的前世发生的。 场景共有四十一个,也就是说,他跟那个女孩认识了四十一世。 再后来,他才明白自己在四十一次前世的时候开始寻找她,可总是错过。有时候看起来近在咫尺了,可很快又陷入茫茫人海,再也找不到。 促使他记起前世的,正是他的执着——他每次死亡的时候都心有不甘,决定下辈子一定要弥补缺憾,一定要找到她。 为了弄明白自己为什么喜欢她,为什么要寻找她,他记起的前世超越了四十一次前世,想起了他还不是人的时候,想起了他以前是牛是羊是狗的前世。 “那你弄明白了吗?”姥爹问道。 九一道长点头说道:“在我身为山间一只兔子的那一世,她跟着她的将军父亲狩猎,她那箭法高明久经沙场的将军父亲一箭将我射杀。被射中的我痛苦不已,非常恐惧。她的父亲要将我带回去将皮毛剥下,说要给她做一顶兔毛帽子,要将我的肉分给他的士兵烹成美味。她却违背她父亲的意愿,执意要将我埋葬。在她将我放进坑里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再也没有恐惧,再也没有痛苦。” “成为人之后,我每一世都能记起前世,都能在梦里见到她,又梦见自己是一只兔子,被人射杀,然后被她双手捧着送进土坑里埋葬。我完全恢复前世记忆之后,便到处寻找她。有时候我想起了她,可是自己已经年纪太大,即使找到她也不能打扰她。有时候遇到她的时候我自己还小,大人们不相信我的话,以为我中了邪,于是与她相认的机会错过,此后再没有见到她。我总是因为类似的原因与她匆匆见一面又错过。其后的寻找便像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九十一章 四十一次前世2 姥爹道:“这就是有缘无分吧?” 九一道长摇头道:“世界上其实从来没有缘,只有分。有缘无分,其实就是无缘无分。” 两人相遇又相守,就是有缘有分;两人相遇不能相守,便是有缘无分;两人没有相遇,便是无缘,无缘相见自然谈不上相守,也谈不上有分无分了。这本是世人公认的“缘分”之说。可九一道长居然不承认世界上有“缘”,只承认世界上有“分”。这让姥爹觉得奇怪。 姥爹问道:“道长为什么这般认为呢?” 九一道长踱步至窗边,对着外面的星空说道:“人海茫茫如星空渺渺,有人说,世间如此多人,你偏偏与这人或者那人相识,便是缘。其实这是不对的。你既然来世上一遭,就必定认识一些人,这是无可避免的,你不认识这些人,就会认识那些人,总有一群人在你生命的不同时期不同地点等着你去认识,等着你去结所谓的缘。人生在世与人相处,就如你一头扎进喧闹的人海集市,必定看到许多人,碰到一些人,有人跟你同行,有人跟你擦肩,无法避免。既然是无论如何都要遇见的事物,那就不叫缘,也没有缘。你遇到了心爱的人,你以为是缘,但如果那个心爱的人不出现,你仍然会遇到另一个心爱的人,或许与她相伴一生。以此推之,假如你遇到了心爱的人,以为是缘,或许是因为你没有遇到原本会更加心爱的那个人,却与没有这么相爱的人相守一生。因此,所谓的缘,是人们自己欺骗自己,又骗骗他人罢了。” 九一道长继续说道:“我经历了这么多次前世,曾在没有想起她之前,遇到不少的姑娘,我以为自己跟那些姑娘有缘,结为连理,后来遇到了她,才想起自己最喜欢的人原来是她。可是自己已经有家有室,无法再跟她相聚。” 姥爹说道:“虽然你总与她错过,但每一世都与她相见,这也算是缘啊!有多少人能在前世今生来世次次相遇相见呢?” 九一道长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说道:“为什么我前面四十一次前世苦苦追寻,锲而不舍,却要在这一世遁入大云山,坐等油干灯枯呢?你知道吗?” 姥爹摇头。 “因为我想通了,因为我知道所谓的缘是自欺欺人的说法。我以为跟她有缘,就如千万人中,我跟她的脚间系了一根独一无二的红线,哪怕其中有乱线头一般的纠结错杂,只要我好好清理,永不放弃,就必定能顺着红线找到她。” “对呀。你就应该这样。你要相信,你们还是有缘的,经历这番磨难之后必定最终可以相遇相守。”姥爹安慰道。虽然他知道,一个经历了如此多前世挫折的人,或许心都已经起了茧,再温软如绵的安慰或者再尖锐如刺的激将,对他来说都无关痛痒。 “非也。就像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一样,缘是自欺欺人的说法。我以为我跟她有缘,但是想一想,她一直就是那么善心如佛一样的女孩,除了埋葬过我之外,你又怎么知道她未曾埋葬过其他的弱小生灵?你又怎么知道其他生灵转世之后不会苦苦寻觅她?” 姥爹竟然一时语塞。 九一道长走到姥爹身边,轻拍姥爹的肩膀,仿佛需要安慰的人是姥爹,而不是他。 姥爹知道,九一道长自从逃入大云山的时候就想通了,现在提起这些,不过是想借此来劝他不要再寻找小米而已。 九一道长说得确实有道理。那个女孩能在将军父亲的箭下埋葬一只兔子,就可能同样埋葬其他小动物,甚至在将军未发射弓箭之前救下其他生灵,也可能长大之后在将军的屠刀下救下其他人的性命。与亲手埋葬九一道长的前世相比,未杀之前救下性命似乎更加值得报恩和挂念。九一道长能记住她,追寻她,不见得其他生灵不会记住她,追寻她,甚至在那一世就开始像后来的九一道长一样苦苦寻找。 或许那个女孩在那一世就与被她救下的人相守一生,白头到老。 更有甚者,说不定女孩的多少次前世曾是弱小生灵,曾被其他人救下。而她也在寻找令她眷恋不舍的人。 后来姥爹再次遇到小米,之后又看到了一个佛教典故,才真正体会到了九一道长苍茫凄凉的心境。 那个佛教典故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多情书生,他与未婚妻约好在某年某月某日结婚。可到了那一天,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 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家里人怎么劝慰都没有作用。 眼看着这书生奄奄一息,不久将辞于人世。这时,有一个游方僧人路过这里。游方僧人听说了此事,便来到书生面前,从怀里摸出一面镶鱼骨镜子来,叫书生看。 书生在镶鱼骨镜子里看到茫茫大海,看到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 海滩边偶尔有人路过。第一个路过的人看了那女子的尸首一眼,摇摇头走了。 第二个路过的人看到了女子的尸首,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盖在女尸的身上,然后走了。 不久第三个人路过这里,他走了过去,挖了一个坑,小心翼翼地将尸体掩埋了。 镶鱼骨镜子里的景象就此消失,书生看见了自己。 书生茫然不解,问游方僧人给他看这个干什么。 僧人收起镜子,解释道,这是能够看到前世的镜子,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遮掩的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是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个人就是她现在的丈夫。 书生顿悟,不久病就好了。 姥爹想,九一道长是非佛非道的修行人,既熟悉道教经典,又熟知佛家哲理,他或许就是看到这个典故之后决定不再追寻那个已经追寻了四十一世的女孩。 一个经历了四十一世大约四百年的人,寻缘而不得,自然不会再相信“缘”字。 “你不过是第一世而已。”九一道长以这句话结束了当晚的聊天。 那晚聊完之后,九一道长便在第二天清晨离开了画眉村。 姥爹送他送到了老河,他便不让再送。 九一道长辞别时对姥爹说道:“马秀才,明天一大早有故人来访,切记晚上不要关门。” 姥爹问道:“一大早来访,我早点起来就是了,为什么晚上还不能关门?” 九一道长说:“我在你家里留了东西,故人只能循着那个东西找到这里来。如果你关上门,故人就没法找到你。” 姥爹见他不说故人名字,知道问了也白问,便点头答应。 九一道长离去之后,姥爹回到家里,见罗步斋不再出门跟他说话,倍觉冷清凄切,忍不住长吁短叹。他记得九一道长说在家里留了什么东西,便到处寻找,最后在那个镶鱼骨镜子上看到一张黄纸朱砂符。 姥爹没多想,随手将镜子放回原地。 中午时分,一个附近村的人来找姥爹,说他家女儿常年身体不好,经常腹泻,一腹泻便瘦好几斤。他带着女儿看过不少医生,医生都说他女儿体质较弱,肠胃较差,是天生不足,除了平时多注意之外没有其他有效疗法。他平时便多给女儿熬汤喝粥,调养脾胃,可是仍然没有任何好转迹象。昨日他女儿又一次腹泻,几乎将整个人脱空,虚汗直冒,面色变黄,已经没了人样。 他怕女儿病死,便来找姥爹看看。 姥爹便问他女儿都是什么时候腹泻。 他便说出记得的几次日期来。 姥爹听完,掐指一算,叹道:“都出现在鬼星值日的时候啊。” 那人一怔,说道:“是吗?我从没有注意过当天是什么星宿,只想过是不是气候变化剧烈。” 姥爹笑道:“这不怪你,我也是先考虑许多其他因素之后才发现这个共同点的。如果不知道推算星宿的话,是怎么也发现不了的。”说完,姥爹又问他女儿的生辰八字。 那人将女儿的生辰八字报出。 姥爹又掐算一番,然后停住,又叹道:“你女儿出生的那天也恰好是鬼星值日!难怪她会这样!” 那人嘴唇微颤,问道:“这么说来,她是有很大的问题吗?还能救吗?” 姥爹想了想,说道:“有没有救,这在其次。能不能救,要看机缘了。” 那人惊慌道:“能救就能救,不能就不能,为什么还要看机缘?” “你女儿这个救法不一样。我这里有方法,但是能不能用上,我不能保证。” 那人抓住姥爹的手央求道:“求马秀才救我女儿一命!我们一家必定记着您的好!一生不忘!” 姥爹起身道:“如果能救下你女儿,你就感谢那个救你女儿的人吧,不用感谢我。” 那人以为姥爹不愿施救,拽住姥爹的手不放,哭道:“我以前确实在人背后说过你的不好,说你虽然驱鬼救人,却也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带到了我们这里,让人畜不安。相信你听别人说起过这些事,让你心里不快。我今天向你道歉,以后绝不说这样的话。” 第九十二章 从阴间来1 有人感谢姥爹,也有人暗地里说姥爹,姥爹其实对这些一清二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姥爹不能去堵别人的嘴,也不去质问人家,向来任由他人评说。 实际上,自从姥爹的名声与日俱增之后,各种孤魂野鬼倒是绕开画眉村这一带了。弱郎大王来过一阵,确实让人惶惶,但弱郎大王未曾威胁过其他人。 即使此人自己承认背地里说过姥爹的坏话,姥爹也不怒不恼,说道:“快别说这样的话,我知道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难处,打猎的,有人说他伤害了山间的生灵;打井的,有人说他破坏了村里的风水;种田的,还有人说他放了别人田里的水;讨饭的,还有人说他丢了同村人的脸。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 “那你为什么说要我感谢救我女儿的人,不用感谢你?你这意思不就是不愿管,让我去求别人吗?这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那人问道。 姥爹无奈道:“请你听我说完。你女儿这叫鬼星煞,凡人一遇到鬼星煞,就像没有遮罩的烛火放在狂野里,一旦遇到风吹草动,烛火就摇曳欲灭,非常危险。其实在你来找我之前,我就知道你女儿是鬼星煞的命。刚才我问你女儿什么时候不舒服,生辰八字是什么,那都是为了隐瞒你。”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隐瞒我呢?”那人不解。 姥爹道:“去年你女儿生日的时候,我就去了你家附近,在你家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泥土里扎进了三寸三的桃木钉,为的是护住你女儿的烛火之命。不然的话,今天你就不是来找我帮忙,而是找我报丧了。我知道你一直对我有意见,有人劝你早点来找我看看,但是你心不甘情不愿,所以我也一直没有跟你说。” 其实在很多人来姥爹家求助的同时,姥爹也主动去帮助那些没来但是需要帮助的人做一些事情。这就是一例。罗步斋在世时常劝他不要事无巨细一一关照,来到家里的是没有办法避开,碍于老乡情面,帮也就帮了。那些没来的,甚至有意不来的,帮了人家人家也未必记着念着你的恩情。每到此时,姥爹就笑罗步斋以前在萝卜寨养成的习气还没有丢掉,非得别人给你什么,你才帮人办什么事。 那人听姥爹说早就偷偷用桃木钉护住他女儿的烛火之命,非常感激。“马秀才真是让我羞愧啊。我在明里暗里说你的不好,你还暗地里帮助我。”他说道。 姥爹曾说,人心叵测,未必是因为人心复杂深算,有的是一念成佛,有的是一念成魔。但是有些人的人心不用猜测,这种人就是常常故意使坏的人。他的人心天生是坏的,你即使感动他,帮助他,他或许当时会有不再害人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如蜻蜓点水,掠过就没有了。后来,就是那个姥爹帮忙护住他女儿烛火之命的人在混乱时期带头冲进了马家老宅,抢完东西又带头点火烧屋,将将近百年的马家老宅毁于一旦。 不过后来那人也没有得到善终,烧完马家老宅之后不到半年,他自家房屋起火,邻人看见他从火中逃出,但满身火焰,在众目睽睽之下活活烧死。 幸好那时姥爹和外公被关在牛棚里,避免了报复的嫌疑。 有人猜测他是被其他暗暗护着姥爹的人放火烧死的,有人猜测护着姥爹的不一定是人,有人猜测是在马家老宅抢东西时认为分赃不均的同伙故意纵火,也有人猜测是他自己睡前忘记了将厨房里的火灶用草灰盖灭。 而罗步斋在老河见到那人的时候,一眼就看出那人的骨重非常轻,轻如草灰,又恍惚间看到他身上烈火重重,便猜测那人不得善终,可能会死于火灾。 姥爹没有罗步斋那样的身外身,仅凭眼力看不出那人的骨重,他的心思还在那人女儿的鬼星煞上。姥爹说道:“我那四根桃木钉只是权宜之计,要想破解鬼星煞,还得用其他方法,并且获得机缘。我只能提供方法,却无法提供机缘。” “那方法是什么?”那人急切问道。 姥爹道:“你回去做一支弓,三支箭,弓要是柳木弓,箭要是桃木箭。然后用红纸写上你女儿的生辰八字,用布包裹,系在其中一支箭上。之后,你找一个有水有桥的地方,这附近最近的就是老河桥了。你将弓和箭放在桥头,记得在天还没亮但是要亮的时候去。然后你在桥头等人经过。” “等谁?”那人问道。 “我也不知道天亮之前第一个经过那里的是谁。这就要看你的运气了。这个人就是你要感谢的人。但是这个人看到你的弓和箭了不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我经过一个有水的桥头时看到一支弓和三支箭,其中一支箭上又系了一个布包的话,就知道是有人要破解鬼星煞。我就会拿起弓和箭,对着天空鬼星所在的位置连射三箭,先射两支没有布包的箭,系了布包的最后射。这样就可以帮你破解鬼星煞了。” 那人急忙打断姥爹的话,说道:“那好办呀。麻烦你明天早上早点起来,等我放好了弓和箭,你就去老河桥走一趟嘛。” 姥爹摇头道:“为什么说要有机缘呢?难就难在这里,不能让知道内情的人故意去那里射箭。射箭的人必须不知道布包中是谁的生辰八字,不知道要破解鬼星煞的人是谁,这才能成功。除此之外,那人必须知道有鬼星煞这一回事,知道鬼星在天空哪个位置,所以要对二十八星宿非常了解,熟知天文。这些条件缺少其中一个,便不能成。” 那人哭丧着脸说道:“天哪!要不是事先串通的,要看到弓和箭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还要了解二十八星宿,哪有这样的机缘巧合?” 姥爹叹道:“确实难啊!可是要破解鬼星煞,要救你女儿,只有这一招。试一试吧,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那人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回去之后,那人的妻子问他马秀才有没有答应帮忙。 那人将姥爹说的方法说给妻子听。 妻子却不如他那样垂头丧气,听了之后立即兴奋地叫他去准备弓和箭,叫他明天一大早就去老河桥头做这件事情。 那人对他妻子说道,要想凑齐这些条件简直比登天还难,做了也是白做。 他妻子则欣喜地说,既然马秀才给你说了这些,就说明他有办法,接下来就看你诚心不诚心了。他是在试探你呢。 那人大喜,急忙去准备弓和箭,又叫妻子做好写女儿生辰八字的布包。 做好这些准备之后,他又在自家的正东南西北方找到了姥爹去年扎好的桃木钉,才知道姥爹所说非假。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那人就来到了老河旁边,将弓和箭放在桥头,然后自己在对岸的一棵槐树下躲着,悄悄等待别人从这里经过。 他坐在槐树后面等到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还没有见人过桥,不禁在心里头将马秀才骂了百十遍,觉得马秀才是故意耍他。 他从潮湿的地上站起来,正要从槐树后面走出去,这时看到前面不远处走来了一个人。 他心中大喜,连忙又躲回大槐树后面偷看。 妻子跟他说过,既然马秀才说出了方法,就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女儿的。不然的话,马秀才连方法也不会说给他们听。在没有看到人来之前,他还是怀疑马秀才耍他,但一看到有人走来,便立即认为那是马秀才安排好的人来了。 当时四周还是灰蒙蒙一片,远处的山只能看到剪影,近处的各类小虫还在发出各种奇怪的叫声,鸟雀声已经开始响起来,但还稀稀落落的。草叶上的露水却已经密密麻麻,踩上去便会留下一个脚印。 在桥与路的衔接处,有不少的青草。那个走到桥头的人踩在上面,留下了如同深陷下去的脚印。 他看到那人的脸憔悴不堪,仿佛遭受了重病的折磨,走路的样子弱不禁风,要不是看到被踩下的露珠形成的脚印,他简直要怀疑这个人是从阴间走来的。 难道马秀才会叫这样的人来桥头破解鬼星煞?躲在槐树后面的他心中忐忑。他害怕这个人目不斜视地从桥上走过。 那个憔悴不堪的人脚步突然停住了。 躲在槐树后面的人屏住了呼吸,仿佛看到猎物就要进入他的陷阱一般紧张。 桥头的那人显然看到了地上的弓和箭。他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弓和箭,然后对着天空某个位置瞄准,再拉开弓,将箭射出。 他接连将三支箭射出,带有布包的箭排在最后。 射完之后,他将弓箭放下,然后继续朝前走。或许是他觉得刚才耽误了一点时间,脚步比刚才快了许多,好像要去赴一个重要的约。 躲在槐树后面的人不敢出来道谢,之前马秀才交代,这种事情不能事先串通,不然无效。他不知道箭射完之后跟人道谢算不算犯忌讳,所以干脆等那人走了之后才从树后出来,去看桥头的弓和射出后落在老河的水里的箭。 第九十三章 从阴间来2 因为九一道长临走前的叮嘱,姥爹头一天晚上没有关门,第二天早上早早起来坐在书房看书。 书才翻开,姥爹就听到外面有了脚步声。 姥爹急忙放下书,走了书房。 才到大门口,姥爹就看见了迎面走来的故人。姥爹脸上一怔,立即又一喜,出门的时候脚绊到了过高的门槛,差点摔倒。 那位故人疾步上前,扶住姥爹。 姥爹激动道:“是九一道长让你回来的吧?” 故人点头,身上的寒气直扑姥爹的脸。抓住姥爹的手比上次还要冷一些。脸上皱纹明显比上次多了,显得格外憔悴。 姥爹忙将他拉近屋里,给他倒上暖茶。 故人喝了一口茶,问道:“我刚才经过老河的时候,看到桥头有三支箭一张弓,那是别人问你之后放在那里破解鬼星煞的吧?恰好我以前听你说过此事,又教过我二十八星宿,所以顺手帮那人射了箭。” 他一来就说起路上遇见的事情,仿佛他这一走不过是去外地收了一笔账而已。 姥爹想起昨天的事情,笑道:“那是他运气太好了!” “我看那人骨重很轻,身上好像还有火焰,估计以后难得善终。”他又喝了一口茶,脸上稍稍好些。 姥爹没有听进去,关心地问道:“那晚你听到泽盛说出真相时已经魂飞魄散,我料想再也见不到你了。你是怎么回来的呢?” 罗步斋看着茶杯上升腾而起的热气,陷入了回忆。 罗步斋说,当听到泽盛说出那些话时,他非常恐惧。地面随之升起腾腾的热气,让他有种在蒸笼里的错觉。他被热气蒸得难受,眼前模模糊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他胡乱奔走,想走出这个“蒸笼”。不久之后,他似乎走出了“蒸笼”,热气消失,眼前变得清晰。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回头一看,姥爹他们都不见了。 于是他又往回走,可是越走感觉越不对。 终于,他走过一个拐角,看到前面有一条宽阔的大道,大道上挤满了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比他见过的最大的集市还要拥挤。那条大道上的人大多哭哭啼啼,也有的面无表情,但都脸色苍白如纸,嘴唇漆黑如炭。这一黑一白,让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路两边却有艳红刺目的花,但不见一片叶子。 他呆呆地看了许久,然后拉住其中一人问他们要去哪里。 被拉住的人没有一个回答他,都用痴呆的眼睛看着他,让他心生寒意,急忙松开。 他心想,反正别的地方不知道怎么走,不如跟着他们走算了。 他正要加入进去,一个人从背后拉住了他。 他回头一看,这人是大云山见过的九一道长。他跟姥爹去大云山的次数不多,但认识了九一道长。 九一道长一脸严肃地说道:“你别跟着他们走,走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罗步斋似乎明白九一道长的话,但又不是十分明确,便问:“道长,我是已经死了吗?去了阴间就回不来了吗?” 九一道长拉他到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说道:“你只要排除对死亡的恐惧,就不会死。” “可我害怕死亡啊,怕得不得了。”罗步斋颤抖着说道。一想到自己已经死了,他就禁不住浑身发冷一般地颤抖。 九一道长抚慰道:“不要害怕,你跟我念一段话就会好了。” 罗步斋点点头。 “而今实相中阴现在我前,种种怖畏之念我皆不管。愿我了知此皆神识反映。愿我了知此皆中阴幻影;际此了一大事机缘来临,愿我无畏喜怒诸尊——我识所现。”九一道长每念一段就停顿一下。 罗步斋则赶紧在九一道长停顿的时候跟着念一小段,念完之后顿时感觉心境平静了许多。他又连忙默念了好几遍,终于心中的恐惧如迷蒙的晨雾见了阳光一般散去。 “我现在不害怕了,可是接下来我要到哪里去?”罗步斋问道。 九一道长回答道:“你哪儿也不要去,就坐在这里。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指引你到一个地方去。” “合适的时机?我要等多久?” “大概七天。”九一道长说道。 “七天之后你会来找我吗?” “不。我不会再来这里。但是你会看到一道微光,如同在洞中看到洞口的微光一样,你只要追寻着那道微光往前走,就能走到你想要去的地方。那道微光是有时限的,不会一直存在,所以你要尽快走到发出微光的位置,如果中途耽误,微光消失,你就会重回黑暗之中,再无摆脱之日。”九一道长慎重地交代道。 罗步斋用心记下。 他坐在那块透着凉意的石头上等了许久,因为头顶的天空一直浑浑噩噩,如盘古开天辟地之前的混沌状态,他分不清何时是白天,何时是黑夜。 前面大道上的人一点儿也不见减少,依旧有的哭哭啼啼,有的面无表情。 他没有感觉到饿,也没有感觉到渴,就那么呆呆地看着那条大道如河道,看到人流如河流一般向未知的前方涌去。 混混沌沌地不知道等了多久之后,终于一道微光在远处出现,如同在深洞中看到洞口的光一样。 这应该是第七天了。他心想。 他急忙从石头上站起来,朝那个微光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不见那个微光亮堂一些,仿佛走了这么多的路不曾让他接近一些。可是他知道,如果不朝那里走去,自己就会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里,就只能跟着那些黑白的人顺着鲜红的花走向阴间。 他想起自己是身外身,说不清楚是阴还是阳,心里又突然恐惧起来。 “而今实相中阴现在我前,种种怖畏之念我皆不管。愿我了知此皆神识反映。愿我了知此皆中阴幻影;际此了一大事机缘来临,愿我无畏喜怒诸尊——我识所现。”他将九一道长教给的话又在心里默念,一边默念一边继续朝微光的方向走。 心境又平静下来。 在奔走的路上,他偶尔会遇见像之前的自己一样迷茫的人,那些人茫然四顾,不知该何去何从。他心想,那些人肯定也是突然死亡的人,他们充满了迷惑,知道自己可能已经死了,又希望自己还活着,他们自己找不到方向,又没有人给他们指引。 他对那些人的茫然和恐惧表示同情,可是自己无法帮助他们。他试着上前拉住其中一个人一同往微光的方向走,可是仿佛除了他之外其他人看不到,没人愿意跟着他一起奔走。 他不敢耽误太多时间,只好不管别人,独自前行。 前面的微光摇晃起来,好像是被风吹动的灯火。罗步斋心中着急起来,害怕那摇曳的灯火一下子被风吹灭了。他顾不得看两边的风景,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远又不远,近又不近的微光,害怕眼睛一挪开,就再也看不到它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罗步斋忽然感觉两边的景色熟悉了。侧头一看,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老河附近。这里的水田,道路,河流,还有远处的山,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罗步斋心中暗喜,刚要走上桥,却见桥头有一支弓三支箭,还看到对岸一棵大槐树后面躲着一个人,那人身上有腾起的火焰。 罗步斋一眼就看出这是有人要破解鬼星煞。他来画眉村后,听姥爹说过这种要命的煞,也听姥爹说过破解的方式。 他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微光,就在姥爹的住址所在的地方。那微光能透过青瓦泥墙,虽然他和微光之间有许多阻隔,但那微光并未被遮挡。 罗步斋心想,既然前面的路不用微光指引也能找到,不如先将这三支箭射出去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于是,他拿起了弓和箭,对准鬼星所在的方位连射三箭。 射完箭后,罗步斋感觉那个微光弱了不少,于是加快脚步往姥爹家走。 老河和村里的房屋直接还有一段笔直的大道,大道可并列过两辆马车,是粮官为了运粮方便加宽的。 这条大道进了村子便拐一个弯,从村子穿过。笔直的大道是不能直接通进村子的,必须拐弯,不然会形成风水中的穿心煞,大凶。 走到那个拐弯的地方才算真正进村了。 在这个拐弯的地方有一块非常丑陋的石头,石头下面压了符。那是姥爹和罗步斋来画眉村之后画的符,为的是提醒一些孤魂游鬼不要在这里过多停留。这算是姥爹给孤魂游鬼画的地界。 罗步斋看到那块石头发出强烈的光芒。不过这种光芒虽然强烈,却不能像前面的微光一样穿透阻碍。光芒中有暗纹,能看到当初姥爹画的符的形状。 走到姥爹家对面的时候,罗步斋看到那个微光如烧尽了油的灯火一般迅速暗淡。那个灯火后面有一面四方镜子,镜子反射灯火发出的光,使得它比原来要亮一倍。 罗步斋刚走到门口,姥爹就从屋里出来了。 罗步斋看到姥爹的身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比刚才看到的微光要亮许多倍,比刚才在老河岸边的槐树后看到的火焰还要猛烈许多倍。罗步斋几乎不能直视。幸好他一跨进门,姥爹身上的光芒就消失了,那个灯火也随即熄灭,看不见了。 第九十四章 玉化身1 “根据我看到的光芒来看,我想你已经超越姥姥级别了。”罗步斋说道。 姥爹吸食玉镯子渗透的绿光之后,也感觉自己比以前要精神许多。以前吸食的时候容易被呛到,现在反而如鱼得水,运用自如。不过他还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达到姥姥级别,有些意外。 罗步斋又道:“那晚泽盛突然说出我是身外身,肯定是处心积虑,早有预谋的。不然他不会在知道我的底细之后不告诉你我。就算不告诉你我,知道我是身外身之后也应该非常惊讶,至少询问你或者我。” 姥爹点头道:“是啊。他不但故意害你,还挥手就能召唤阴兵上阵,能力非同一般。只是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罗步斋劝道:“马秀才,你就是太心善。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在这里一天,你就得防着他一天。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样吧,他既然可以偷偷背着我们做一些手脚,那我从今以后也偷偷观察他,摸清他的底细。” “嗯。”姥爹也觉得自己过于相信人,太疏忽了。这次疏忽差点让罗步斋有去无回,姥爹对罗步斋心有愧疚。 “还有一件事,那晚弱郎大王怎么了?是你侥幸逃脱了,还是它被你们制服了?” 姥爹便将那晚九一道长用类似鬼打墙的观想法将弱郎大王引入歧途的事情一一说来。 “这么说来,弱郎大王只是被九一道长迷惑,走到其他地方去了而已?那它什么时候还会来这里呢?”罗步斋问道。 姥爹摇头叹道:“我也不知道。九一道长也没有说。或许明天就会重新出现,或许还要很久。” 罗步斋道:“它这次找到画眉村来,是循着你的气息来的。要想让它不再找到画眉村来,我想你只能暂时离开画眉村,像以前一样在外面游玩一圈。这样的话,弱郎大王会继续循着你的气息找去。等一段时间过后,这里你的气息几乎没有了,你再回来。” “可它迟早是要找到我的。除非我死了,没有气息了。”姥爹忧郁道。 “我看你的实力日益精进,提升得快得吓人。说不定有朝一日你的实力并不弱于它,就不再惧于它了。” 姥爹点头道:“能不能达到它那种惊人的级别另当别论,躲一躲倒是应该的。你在老河桥边看到的那个人就曾在人前人后说我既帮助了别人,也招来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我出去走一遭,也可以压制一下这种说法。” 罗步斋为姥爹打抱不平道:“你明明凡是能帮的都帮,又在附近几个村的村口留下石头符,让路过的魂灵都避让,居然还传出这样的话?” 姥爹无奈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牙齿咬不动的,舌头都能让它熔化。何况是我这血肉之躯?” 姥爹曾给外公说,人的口中语其实也是一种符咒,这种符咒能让人高兴或者愤怒,厉害的话还能对人造成伤害。不过一般情况下,这种符咒在其他符咒面前显得非常虚弱。但是倘若许多人的口中语变得一致的话,就会有比普通符咒要厉害千百倍的影响。 流言蜚语才是最厉害的符咒。 后来,姥爹在这种符咒面前也不得不屈服,从而激起了小米心中恶的一面,沦为邪灵恶鬼,让姥爹不得不用陶罐将她封起来。 罗步斋道:“也好,你离开一段时间,对你自己,对这些传言都有好处。” 姥爹道:“那也得等你查明泽盛底细之后。不然我在外面也不放心啊。其他的孤魂游鬼来村里也就算了,如果他带了阴兵进村,那些阴兵肯定会带走不少活人的魂魄,那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样更好。” 幸好姥爹之前只给罗步斋做了衣冠冢,画眉村的人都知道那个坟堆里没有罗步斋的尸体,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次罗步斋回来了,姥爹便向外说上次见罗步斋没回来,误以为他遭遇不幸了,没想到他只是迷路,现在又自己找回来了。 别人不明白罗步斋突然消失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听了姥爹的解释之后并未作疑。 泽盛傍晚时候醒来,进姥爹书房的时候看到罗步斋也在,非常吃惊。 “罗……罗……罗先生?”泽盛抹了一下脸,脸色难看。 罗步斋微笑点头。“是我。” “你……你不是……你怎么回来了?”泽盛脸上开始冒汗了,像见了鬼一样。虽然他肯定不怕鬼。一个带领阴兵的人,怎么会怕鬼呢? 罗步斋点头道:“怎么回来的?当然是走回来的。” 泽盛做贼心虚,不敢再问,勉强笑了笑,又含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当时不知道会让你那样……” 姥爹正提着毛笔写字,听到泽盛这么说,接口道:“你不知道他会怎样?不知道会魂消魄散吗?” 泽盛被噎住,仍旧赔笑。 “山有木兮木有枝?”泽盛瞥了一眼姥爹写的字,故意转移话题。 姥爹将纸张卷起,让泽盛自讨没趣。 几天之后,罗步斋便查清了泽盛的底细。他在离画眉村三十多里的雾渡河看到泽盛带领一批阴兵夺人性命,将雾渡河附近的活人魂魄捆绑到雾渡河边,充实他的军队力量。 雾渡河之所以名为雾渡河,是因为河上经常大雾,挡住视线。在河上摆渡的船夫一不小心就会迷失方向。因此那里常年有人溺水。 或许正因为看中了经常大雾并且有人溺水,泽盛才将他的阴兵部队安排在那里。 泽盛为了掩人耳目,被夺去魂魄的活人会被扔进雾渡河里,造成溺水的假象。 罗步斋原来是身外身,本来就与普通人不一样,加上上次又魂飞魄散,可以说是身外身的身外身了,阳气比普通人更弱,几乎难以察觉。因此,当他潜伏在阴兵附近的时候,泽盛和巡逻的阴兵没有发现他。 罗步斋看到泽盛站在一个高台上挥舞三角黄龙旗,台下的阴兵们喊着“恢复瓜尔佳氏荣耀”的口号,声势浩大。 自从接连有许多人夜出之后再也没有回来,雾渡河附近的居民夜晚不敢出来了。这使得泽盛的胆子更大,完全没有在马家老宅时的厚道卑躬。他就如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一般演练他的阴兵部队,虎虎生威。 罗步斋看得仔细,然后回画眉村将所见所闻一一转述给姥爹。 姥爹想不出对付泽盛的办法,便去李家坳找拜月猫妖,希望拜月猫妖可以施以援手。在意图捕捉弱郎大王那次,虽然拜月猫妖实力远远不及弱郎大王,但也让姥爹看到了它非同寻常的实力。泽盛虽然有阴兵,但猫妖的稻草人也几乎是一个军队。如果猫妖答应帮助一起对付泽盛的话,至少在数量对抗上不会处于劣势。而姥爹自己可以集中力量对付泽盛一人。 姥爹和罗步斋刚进入李家坳,李晓成就在山坳口等着了。 姥爹一问,原来拜月猫妖知道姥爹要来,便叫李晓成到山坳口迎接。 李晓成没将姥爹和罗步斋领到山上去,却将他们领到了自己家里。 姥爹以为猫妖会来李晓成家,便一边喝茶一边等待。 等了许久,姥爹不见猫妖来,也不见李晓成提起上山的事,便问道:“晓成,猫妖什么时候来啊?要不我们上山去?” 李晓成正在陪姥爹和罗步斋喝茶,家中父母都不在。他听姥爹询问,将眼一闭,又将眼一睁,顿时眼珠子变了颜色,如猫眼一般瞳孔缩小。他说道:“我就在这里啊。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声音也变得又尖又细,仿佛被人捏住了脖子。 姥爹和罗步斋大吃一惊。 李晓成古里古怪地笑道:“马秀才不用惊讶。我承诺了不在你面前说人话,只好让李晓成来说。他也答应让我借他的身。”他的脸一笑,便几乎跟猫脸一般,只差几根猫胡须了。 姥爹心中稍安,便将来意说了出来。 未料李晓成回答道:“马秀才,你现在的能力今非昔比,又有灵物护身,除了弱郎大王那样达到祖宗级别……罗先生,借用一下你的话……除了弱郎大王那种级别的之外,你已经无须畏惧了啊。” 姥爹一愣。“灵物护身?什么灵物?” 李晓成怪笑道:“你常年带在身边的东西,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别人看不到,但我能看到它。” 姥爹知道它是说谢小米留下的玉镯子了。 “它是谢姑娘留下的吧?我知道她的事情。这个玉镯子是她的化身,蕴含了她作为寄生草时吸收的天地精元,有大海一般的力量。” 姥爹忍不住隔着衣服摸了摸玉镯子。 李晓成道:“上次弱郎大王找了许久没找到画眉村去,应该也是这个玉镯子的保护作用吧。玉器都是保护主人的。最普通的玉器还能给主人挡灾挡煞,宁可自己破碎也要保护主人周全。你这个化身玉镯子更不用说了。” 第九十五章 玉化身2 姥爹知道,玉的性质温润而泽,可以和人之气血,养人之心性,若能长年累月与人肌肤相亲,气息相濡,便会变得更加细润温婉,富有生气和灵性。有玉在身,可以镇定心神,宁静神志,更可以避邪挡灾。 只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谢小米留下的玉镯子还在暗暗保护他。 虽然拜月猫妖吸的是太阴之光,而谢小米是寄生草,吸的是太阳之光,但总的来说源头相同,修炼方式和过程大同小异,况且拜月猫妖和谢小米初期修炼都不是以人身修炼的,或许另有相通之处,所以猫妖对谢小米以及血丝玉镯子的了解要远远超过姥爹。只是寄生草吸太阳之光是本性使然,猫妖吸太阴之光不是天生本性,相对艰难。 姥爹虽然是万灵之长的人,可是人心叵测,世事烦扰,一点得尽先机的灵性在名与利,柴米与油盐,勾心和斗角中丧失殆尽。姥爹虽然不求名利,不操心柴米油盐,不屑于勾心斗角,但人海浮沉,总要被洗去许多自然灵性。万灵之长往往徒有虚名。因此,姥爹的洞察力居然不如一只猫来得敏锐。 李晓成收起笑脸,猫脸恢复成了人脸,说道:“再说了,区区一些战败的散兵游勇的魂灵又有什么好畏惧的?虽然泽盛那晚突然召唤出一队阴兵让我非常惊讶,但是你想想,如果他有足够的实力了,为什么会屈尊于小小的画眉村?他可是前朝八大姓的瓜尔佳氏人啊。”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可是我一心想着小米转世的消息,没有精力顾及这些。”姥爹道。 李晓成瞳孔收缩的猫眼一眨,说道:“不瞒你说,那晚我看见泽盛召唤阴兵之后就开始打听他的底细了。我们分散在各地修炼的同类暗地里都有联系沟通,你们人类消息再灵通也比不上我们。” 姥爹感叹道:“这能想到。人与人之间说话还要小心隔墙有耳。但是你们不一样,他们即使看见你们,也不会担心你们走漏消息,打听各种消息比我们方便多了。” 罗步斋也连连点头。 李晓成又笑成了猫脸,如果脸上还有几根猫胡须的话必定会笑得翘起来。 “其实最了解人世百态的,不是世间的人,而是我们这些低等生灵。坑蒙拐骗,两面三刀,口蜜腹剑,权术斗争,你们人类那些争名夺利的心思被我们看得一清二楚。就拿泽盛来说吧,我已经得知他曾在复辟的斗争中全军覆没。可是他不死心,纠集一帮前朝遗老妄想东山再起。在与袁项城的新军交锋之前,他逼迫前朝遗老们每人写了一封血书,发誓即使战死战败,做鬼也要跟着他继续对抗袁项城,要复辟旧朝。结果那些死去的亡灵因为血书束缚,不能归入黄泉,仍然要跟随他做复辟的梦。”袁项城就是袁世凯,因为他是河南项城人,所以有“袁项城”的别称。 姥爹在安静地听,罗步斋却按捺不住问道:“他要复辟,应该跟军政界的人较劲啊。来画眉村找马秀才有什么用?” 李晓成继续用猫妖怪声怪气的嗓子说道:“阴兵虽然令人恐惧,但是他们毕竟是已死之身,魂魄无所依附,在世间呆久了,仍然免不了渐渐蒸融消散,这也是他在雾渡河那边不断拉活人的魂魄的原因所在。所以呢,为了保持复辟的势力不减弱,他希望没有消散的阴兵在转世之后还记得他们发过的誓,继续他们复辟的梦想。这才是他来到画眉村的原因。” 罗步斋说道:“马秀才又不能让他的阴兵在转世之后还记得他们的誓言!” 姥爹苦笑道:“看来他太高估我了。如果我有这个能力,还需要这样去找小米的转世吗?” “你有一个东西可能可以办到。”猫妖的话让姥爹和罗步斋大吃一惊。 “难道也是玉镯子吗?”罗步斋问道。 姥爹则不问,只盯着猫妖的眼睛,等它说出来。 “不是。是你从外地带来的毛壳香囊。”李晓成又笑成了一张猫脸。姥爹藏藏掖掖的东西,在它看来似乎就摆在眼前一样。果然它的消息灵通得让人意外。 罗步斋自然也知道毛壳香囊,他问道:“猫……猫先生,你是不是消息有误?”罗步斋叫“猫先生”的时候结结巴巴,不知道这样称呼它,它会不会有意见。可是它又没有其他名字。 “猫先生”果然有意见,他不高兴道:“请不要这么称呼我。” “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李先生吧,在谁的身上,你就叫我什么先生。但请不要叫我猫先生。” “为什么不能叫猫先生呢?”罗步斋问道。 李晓成说道:“请问,我叫你人先生,你觉得高兴吗?” 姥爹不禁笑了。 罗步斋一脸尴尬。 李晓成将五指张开,像猫洗脸一样在脸上挠了挠,说道:“难道你们没听说过燃香可以给亡者传话的说法吗?烧香拜佛,是向菩萨表示敬意和沟通的渠道,能让佛听到你的祈祷之语。所谓‘烧香请佛力,礼拜求僧助’就是这个意思。但是香并不是只可以沟通圣凡,还可以沟通神鬼。上坟烧香也是这个原因。你的毛壳香囊就是天然的沟通器具,效果好过一切人间香火。如果在阴灵转世之前借助毛壳香囊的香气传达生前的誓言,那么转世之后很可能留下意念印记。泽盛得了毛壳香囊,必定用在转世的阴兵身上,让阴兵转世之后依然追随他踏上复辟的道路。泽盛知道你不会随便将此物借给或者送给别人,也知道你深谙玄黄之术,无法强夺,所以故意跟你套近乎,想帮你的忙,让你领他的人情,然后好开口讨要或者假借你的毛壳香囊。” 姥爹想起自己在谢小米的床边说谢小米的生平事迹时使用了毛壳香囊。那时一是听了九一道长说檀香可能辅助前世记忆的话,二是利用它的香气抵御谢小米的尸气。 “转世之前用它可以加深来世的意念印记?”姥爹惊喜不已。 李晓成狐疑地看着惊喜的姥爹,茫然不解道:“这正是泽盛害你的原因,上次他突然让罗步斋魂飞魄散,也是为了清理你身边的得力助手,你怎么反而好像很高兴?” 姥爹虽然对父老乡亲解释罗步斋回来的原因是失踪,而并非其他,但肯定瞒不过猫妖这双颇具洞察力的猫眼。在姥爹来李家坳之前,它必定已经知道了所有内情。所以它刚才看到罗步斋的时候并没有一丝惊讶的表情。 罗步斋理解姥爹为何惊喜。谢小米去世时,他是跟着姥爹一起去迷失桥的,姥爹在谢小米的房间说那些话时,他恰好在旁边。 “原来是为了获得马秀才的毛壳香囊。”罗步斋幡然醒悟。 后来姥爹遇到小米的转世,发现似乎确有毛壳香囊留下的印记。 猫妖又道:“不过修行者都知道罗汉有住胎之昏,菩萨有隔阴之迷。毛壳香囊虽然胜过一切人间烟火,但是也不一定能取得如意效果。泽盛接近穷途末路还要困兽犹斗,别无他法,可悲又可叹。其实他钻研捕梦术,也是为了在民间寻找心里想复辟但惧于现状不敢出面的人,希望将这些人集合起来,再建立他的势力。” “原来是这样!”罗步斋感叹道。 李晓成打了一个呵欠,嘴巴厉张,牙齿突露,舌头卷起,跟猫打呵欠一模一样。打完令罗步斋目瞪口呆的恐怖呵欠之后,李晓成说道:“好啦,该问的都问了,该说的都说了,我要走啦!”说完,李晓成闭上了眼睛,一个深呼吸后,又睁开眼睛。 瞳孔已经恢复正常。 “它走了?”李晓成如大梦初醒,问姥爹和罗步斋道。 姥爹点头道:“嗯。它走了。”可是姥爹也并没有看到拜月猫妖的影子。 姥爹和罗步斋起身要走的时候,李晓成从屋里拿出两张红色帖子递给他们,一脸幸福地笑道:“这是我的喜帖,本来应该送到府上去的,既然你们来了,就先给你们好了。” 姥爹一看上面写着“囍”字,知道李晓成是要结婚了,颇为意外。李晓成的父亲就是因为他的婚事而忧心忡忡,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成亲了。 “哪里的姑娘?”姥爹问道。 “后山邻村的。”李晓成回答道。 “好!真好!你的喜宴我一定来。”姥爹高兴道。 走出李家坳之后,罗步斋将喜帖在手中拍了拍,说道:“他要成亲的事情我早听说了,据说那个姑娘特别喜欢猫。” 姥爹笑道:“之前是仇人,现在变媒人啦?” 罗步斋哈哈大笑,笑到半途突然想起什么事情一般停住,然后说道:“马秀才,我说……你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吧?就算小米此时已经转世,可她还不到一岁,等她长大还要十多二十年。别说其中还有诸多变数了。” 姥爹站住,看了看青山绿水,说道:“水流走了还有源头来,花谢了明年还能开。唯有人的一生无法重来啊。” 罗步斋沉默不语。 “如果她能找来,那时我也不过四十出头嘛。”姥爹笑道。 第九十六章 玉化身3 虽然拜月猫妖说谢小米留下的玉镯子有护身的作用,不用畏惧泽盛的阴兵。但是为了慎重起见,姥爹还是决定要给泽盛一个出其不意,就如他那晚突然将罗步斋惊得魂飞魄散一样。 两日之后,姥爹和罗步斋一起去了雾渡河,在离雾渡河最近的一个小村庄找了户人家住下休息。 这个村庄的人都姓余,跟“鱼”谐音。据说以前百来年雾渡河水灾泛滥,附近村庄常被淹没,不少人在水中遇难,尸首被冲走。后来经高人指点,这个村庄的人全部改姓为余,水中之鱼,淹而不死的意思。雾渡河依然每到河水泛滥的季节决堤千里,但这个村庄居然比其他较远的村庄损失要小很多,几乎没人丧命于水中,令人讶异。 这户人家有一个小女孩,她父母怕水灾再次泛滥,觉得一个余字不保险,便将她取名为余游洋,意思是鱼游大海。即使是在海洋里都不怕,更不用说一条雾渡河了。 姥爹听这里的人说,最近水灾淹死的人少了,但是居然落水溺亡的人多了,让人觉得怪异。没人知道是泽盛带来的阴兵作怪。 姥爹跟余游洋的父母聊到最近频繁有人溺水的时候,余游洋在旁说道:“才不是溺水呢,他们是当兵去了!他们要去打仗呢!” 余游洋的父母说道:“别听小孩子乱说话。当什么兵?打什么仗?当水兵?打水仗?都淹死了?当兵打仗的话,身上肯定有刀伤枪伤,可是水里捞到的人身上没有任何伤痕。” 换在平时,大人听小孩这么说话肯定不信。但姥爹和罗步斋知道内情,便将余游洋叫到一旁,细问缘由。 余游洋说,有天晚上她从河边回来,看到村里的一位熟人在河边小道上被几个拿刀拿枪的人强行拖着他往远处去。她不敢喊,怕那些凶狠的人把她也拖走。回到家后,她跟爸妈说了,她爸妈不信。因为附近从来没有驻军。结果第二天,村里人就在雾渡河边发现了那个人的尸体。她又说头天晚上看到的事情,结果被她爸爸狠狠揍了一顿。 她爸爸认为是牛头马面取走了那个人的魂魄,小孩看见了不能说的,如果说漏了嘴,牛头马面就会来取她的魂魄。 之后不久,余游洋又看到了几次熟人被拿刀拿枪的人拖走的情景,但她挨了打,不敢再多嘴。 姥爹温和地问道:“那为什么我们在这里的时候你又要说出来呢?” 余游洋歪着脑袋看了看姥爹和罗步斋,说道:“我知道你们肯定是来找那些坏人的,所以就说了。” 罗步斋笑道:“小丫头,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里是找那些坏人的?” 余游洋回答道:“我不是小丫头,我都十五岁了。我能看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们是好人,是来抓那些坏人的!” 姥爹笑着对罗步斋说道:“你看看,这孩子的洞察力不比拜月猫妖差呢。” 姥爹转头对余游洋说道:“余游洋,你是在哪里看到那些人被拖走的?可以待会儿带我们去看一看吗?” 余游洋说好。 于是,姥爹和罗步斋跟着余游洋到了雾渡河的河边。这里原本是没有路的。河边长了一指来长的绿油油的草。路是被人的脚踩出来的,一条从渡口到村里,还有一条路垂直于那条路。 余游洋指着那个十字路口说:“他们是在路口被那些人拖走的。” 姥爹看到十字路口,顿时明白了几分。十字路口是阴气很重的地方,经常被鬼利用为阴阳通道,跟画眉村的老河桥一样。 我小的时候吃饭时喜欢端着饭碗到处跑,那时候小孩子都这样,吃饭的时候都想着玩耍。吃完了饭,我有时候一边敲碗一边回家。后来外公见我这样,叫我傍晚在路上走的时候不要随便敲碗。我问为什么不让敲碗。外公却不说。 我长大后才知道,外公不说是怕吓到我。因为据说在十字路上敲碗会引来鬼。如果你不小心敲了碗,就要一直敲,不能停。一旦停下,鬼就能看见你。 见余游洋指出了那个十字路口,姥爹更加相信她看到的就是泽盛的阴兵了。 姥爹回到借宿的地方后便和罗步斋商量怎么对付阴兵。 商量来商量去,两人决定今晚就去雾渡河一探究竟。 到了傍晚时分,姥爹和罗步斋每人手里拿了一个碗和一双筷子就出来了。到了白天来看过的十字路口后,他们两人便敲起碗来。 当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当…… 清脆的敲碗声飘扬出来,在这空旷的雾渡河边显得非常怪异。河边没有遮挡,风很大,吹得姥爹和罗步斋几乎站不住。 他们两人一边敲碗一边走,走了一小段路之后突然将筷子一收。 敲碗声戛然而止。耳边只有轻微的风声。 姥爹和罗步斋转过身,看看刚才走过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罗步斋皱眉道:“莫非这敲碗不灵?” “我也只是看见一本古书上含糊提到这种敲碗法,不知道是不是灵验。”姥爹看着蜿蜒的雾渡河,仿佛是一条扭身前行的巨蟒。河面上微波粼粼,仿佛是它的蟒蛇皮。在夜幕的笼罩下,这条河本身就充满了杀气。 “要不我们还是等泽盛来了再说吧。等他将这里的阴兵召集出来,我们再突然出现。”罗步斋建议道。 姥爹无奈,只好说:“好吧。那我们先回去。” 姥爹才迈出一步,就听到风声变了。 原本微弱呼呼的风声,突然像扯破了的布一样嘶啦啦地响起来。这不是风吹水面的声音,不是风吹草地的声音,也不是风吹大树的声音。 这是风吹动衣服的声音。 并且不是一件,而是许许多多。 以前常跟鬼打交道的罗步斋很快从中听出了端倪。风吹动衣服的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他不敢直接回头,而是斜眼看了看一旁的姥爹。姥爹也斜眼看了看他。他们两人不但都听到了声音,还随后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腥臭味。 姥爹缓缓将筷子和碗换在一只手里,然后腾出一只手来将玉镯子握住,然后朝罗步斋点点头。 姥爹一个转身,将碗和筷子扔了出去,立即将玉镯子伸在身前。罗步斋则立即站在姥爹身后。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对付阴兵,便一手拿着碗,一手举着筷子,却有一手持矛,一手持盾的气概,模样可笑。 原来敲碗召来的阴兵就在他们前面,他们却以为阴兵会在背后跟来,所以转身去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看到。 此时,风弱了许多。姥爹和罗步斋的对面站着千军万马! 密密麻麻的士兵站在前面,后面的人头一样望不到边。不知为何,这些士兵头上没有戴盔甲或者红顶帽,一律黑油油的头发,留着长长的鞭子。这么都留着鞭子的脑袋挤在一起,让姥爹想起春季池塘里簇拥在一起的蝌蚪群。 原来泽盛隐藏的兵力是姥爹猜想中的十多倍! 这些阴兵脸色全部蜡黄,眼睛全部阴森森黑洞洞,仿佛一群饿极了的狼一般,随时会扑上来将姥爹和罗步斋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姥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这时,姥爹手里的玉镯子突然发热。很快,玉镯子里的血丝活了一般扭动起来,绿色的光也在里面流动。 站在前面的几个阴兵见玉镯子发生异变,非常惊讶而又恐惧。 不一会儿,玉镯子突然绿光绽放!几乎要与日月争辉! 阴兵向来只能晚上出来,就是为了避免阳光照射,将它们蒸融。此时玉镯子的光虽然是绿光,但显然是阳气十足的光,不但有阳光的亮度,还有阳光的热度。姥爹感觉玉镯子在手里发烫。 前面的阴兵急忙往后退。后面的阴兵阵中已经出现骚动。 姥爹见机不退反进,逼得阴兵连连后退。 这一个玉镯子竟然有如此威力! 跟在姥爹身后的罗步斋欣喜不已。他在姥爹身后说道:“马秀才,它这是将吸取了千百年的太阳之光释放出来了吧?这些阴兵平日里连一线阳光都不敢面对,这集合了千百年的阳光自然更受不住!” 姥爹则忧虑道:“可惜它沉淀千百年的太阳之光一下子要被我用尽了。”话虽这么说,姥爹的手没有缩回一寸。 阴兵们的身上开始出现火焰。哭爹叫娘的声音不断传来。刚才还如蝌蚪群一般的阴兵阵势此刻就像炸了窝的蚂蚁一般四散逃去。 不知是绿光太强,还是阴兵们太弱,它们居然像纸片被火烧一样迅速的被燃烧掉。被烧掉的它们没有在地上留下一点灰烬,就仿佛它们原本没有存在过。 除了极少部分逃跑得非常快的阴兵之外,其他阴兵都被火焰烧尽。 姥爹没有去追那些逃走的阴兵,收起了玉镯子,细心擦拭。 这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太厉害了!你是驱鬼师吗?”这是一个女孩的略显稚嫩的声音。 原来是余游洋。她脑袋上粘着几根青草。刚才她应该躲在某处看着姥爹和罗步斋驱走阴兵的。 姥爹微微一笑,问道:“你不怕吗?” 她拨浪鼓一般摇头,头上的青草被甩了出去。 第九十七章 玉化身4 姥爹哈哈笑道:“这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余游洋指着罗步斋说道:“可是这位先生也是鬼啊。你为什么不把他也收了呢?” 姥爹一愣,看了看罗步斋。 罗步斋也愣了,不知道余游洋为什么要这么说。 余游洋说道:“刚才你举着镯子驱鬼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身体被绿光透过了。如果是人的话,应该会挡住光的。” 刚才罗步斋一直在姥爹身后,姥爹倒是没有注意到。罗步斋惊恐之极,也没有注意看看自己。而恰才躲在不远处的余游洋将一切收于眼底。 罗步斋被绿光穿透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离开萝卜寨之后是身外身,被泽盛暗算之后身外身消散,又被九一道长用一段经文将即将踏入黄泉路的心魂收住,这才得以死而复生般归来,一如当初被乞丐暗算之后死而复生。 姥爹听罗步斋说起死后复生的过程之后查阅典故,得知九一道长教给他的那段经文出自莲花生大士的《中阴闻教得度密法》,是一种安抚心灵的“莲师心咒”,可以让人从惊慌恐惧中安静下来。 莲花生大士原为印度僧人,以神通闻名。公元八世纪,莲花生大士应藏王赤松德赞迎请入藏弘法,他以密宗法术一一收服藏地的凶神邪祟,因此他的心咒有去除魔障净化自己的功效。 九一道长将此心咒传授给因惊恐而消散的罗步斋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罗步斋的身外身得以保存,但已经再次经历死亡,所以虽然活着仍不能称之为人,虽然死过仍不能称之为鬼;遇汇聚千百年太阳能量的绿光虽然不会像鬼一般飞灰湮灭,又不能像人一样遮挡留影。 “可是我也没有像刚才你看到的那些鬼一样被烧掉啊。”罗步斋想了想说道。 “那你到底是什么?”余游洋仰头问道。 “我是人又不完全是人,是鬼又不完全是鬼。”有了莲师心咒,罗步斋已经不再恐惧真相,甚至敢自嘲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余游洋一脸同情地看着罗步斋,说道:“真可怜……” 罗步斋哭笑不得,问道:“我怎么就可怜了?” 姥爹乐不可支。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难道不可怜吗?”余游洋理直气壮地问道。 罗步斋还要辩解,姥爹阻拦他,对余游洋说道:“你看他都这么可怜了,就不要把今晚见到的说给别人听,好吗?”姥爹不希望雾渡河附近的人知道阴兵和罗步斋的事情,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余游洋眼神凄切地看着罗步斋,如同看着一条被人遗弃的小狗一般动了少女的恻隐之心,她用力地点头道:“嗯!” “不过有一个条件!”她又说道。 “哦?还有条件?什么条件?”姥爹问道。 “我要跟你们学驱鬼!以后我再看到拖走村里人的鬼时,就不用躲了,还可以把他们赶走!”她抬头挺胸,斗志昂扬。 姥爹笑道:“我们可以答应你。不过还要你家里人同意呀。如果你爸爸妈妈不同意,我们答应也没有用。” 她信心满满道:“我会说服他们的!” 姥爹原本以为她家里人绝对不会同意的,所以用这样的话来回答她。姥爹从来没有想过要收徒弟,他认为单身多年的比他年纪还大**岁的罗步斋也没有考虑过将自己的本领传授给谁。他回答余游洋的时候其实还在犹疑间。 可就是这一句犹疑间说出的话,居然让罗步斋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余游洋不仅经过父母的同意跟他们一起回了画眉村,后来居然还恋上了她认为很可怜的罗步斋。罗步斋将他毕生所学尽数教给余游洋,并在三年之后娶了她。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你刻意去努力,并且付出很多,以为可以改变人生,多年后回头看时,发现那些你为之付出的东西实际上无足轻重,可有可无;而你当时不经意去做了一件事情,属于无心插柳,多年后回头再看,那里已经绿荫一片,甚至足以改变你的人生。 余家父母早就听说了画眉村马秀才是个精通玄黄之术的人,是个大好人。他们告诉姥爹,他们给女儿取余游洋这个名字,是因此曾经有个算命的说他们的女儿命弱,是童子命。童子命听起来不错,实际上是很不好的命。 童子命的人前生不是人类,今生投胎做人;身边冤亲债主多,业障重;人缘坏或者疾病缠身。命理上占孤辰寡宿华盖星的人称之为童子命。 一般来说,童子命的人活不了太长。 余家父母认为自己住在雾渡河旁边,最可能带走女儿的应该是水灾,所以给她取了“游洋”二字。 现在有姥爹这样的人愿意教她玄黄之术,他们自然是求之不得。他们希望女儿懂得玄黄之术之后可以保住自己的童子命。 再说画眉村跟雾渡河距离并不算远,女儿可以常回来,他们可以常去,也免了思念之苦。 因此,用不上余游洋劝说,她父母就连连点头,欣喜不已。 回到画眉村之后,姥爹让罗步斋给她安排了一个雅致一些的房间,任由她翻箱倒柜地阅读玄黄之书。不过姥爹自己基本没有时间管她,玄黄之术一般都由罗步斋来教,姥爹有闲情的时候就教教她写毛笔字,画水墨画。 姥爹和罗步斋回到画眉村后,不见泽盛回来。 村里有人说看见泽盛收拾东西后离开了画眉村。他走到老河桥上的时候嚎啕大哭,如丧考妣。村里有认识他的人上前劝说询问,他却不发一言,只是哭。哭了许久之后就走了。 姥爹这才去泽盛的房间查看。果然他的东西都不见了。 桌上却有一封信。信的大概内容是无颜面对姥爹,自己先于他们从雾渡河回到画眉村,收拾行李就走了,至于寻找小米的转世的事情,他仍然会去做。 字面虽然有歉意,但也有不甘,写到寻找小米的转世的时候,笔力比前面要重,墨水要浓,可以看出此时泽盛心中愤懑,几乎是咬牙切齿写出来的。 罗步斋拿起泽盛的告别信一看,说道:“他这是威胁吗?会不会找到小米的转世之后对她不利?” 姥爹神色凝重。 罗步斋道:“如果小米的转世不记得前世之事,阿赖耶识还未发芽,又被泽盛找到的话,难免会有遭他报复的危险。” “我早该取掉他的性命!”姥爹两眼冒出精光。 罗步斋从未听他说过这样凶狠的话,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急忙改口道:“不过也不是他想找就能找到的。人海茫茫,无异于大海捞针。” 姥爹长吁一口气,扶着额头说道:“我不应该如此愤怒。愤怒从来都于事无补的。反正我已决定过几天就出外游历一番,除了躲避不知道在哪里的弱郎大王之外,还可以顺路找找小米的消息。参加完李晓成的婚礼之后我就离开这里。” 泽盛离开后的第二个早晨,姥爹早早起来,将玉手镯对着晨光,想再吸吸从玉手镯里透出来的绿光。可是这次他对着晨光站了许久也不见有海水的幻象,不闻耳边的嗡嗡声。他试图吸了几次,只有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没有任何饱腹感。 姥爹心想,应该是在雾渡河驱走阴兵的时候用尽了玉镯子的能量,毕竟那是千军万马,不是散兵游勇孤魂游鬼。 姥爹叹息一声,要将玉镯子收起来。 突然玉镯子如泥鳅般一滑,从姥爹手中溜出! 姥爹一惊,急忙伸手去抓。 他刚一弯腰,突然脑袋感觉昏眩,眼前的房屋和枣树旋转起来。姥爹特别喜欢枣树,马家老宅被烧抢之后,姥爹在新的泥土房前又栽了一棵枣树。枣树旁边落下枣子之后,会生出小枣树。我曾挖过几棵小枣树,想在自家屋前种上。可是没有一棵存活。 姥爹看到那棵旋转的枣树一阵抖动,如人突然被冻时的一个哆嗦。然后他就倒在地上了,口鼻流血。 那时余游洋和罗步斋都还没有起来。 姥爹扑在潮湿的泥土上,看着离手不到一寸远的玉镯子,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在那里躺了许久。微热的晨光落在他身上,叽喳聒噪的麻雀落在了他身上,几片枣树的叶子也落在了他身上。他却如同身负千钧一般动弹不得。 他在够不到的玉镯子上看到了小米稍纵即逝的笑脸…… 姥爹努力将手伸出,将指头扣进泥土里,想借力再往前一点点,可都是徒劳无功。 他看到小米的笑脸变成了一棵种子,如同枣核。那颗种子在晨光的照耀下,慢慢长出了一个小芽儿。姥爹背上的麻雀似乎也发现了玉镯子中有棵新芽儿,立即飞扑到玉镯子上,用嘴去啄。 姥爹心急如焚,想赶又爬不起来,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麻雀的嘴无法啄进玉镯子里,可是那棵新芽儿居然不见了。 麻雀见啄不到,从玉镯子的圈里跳到圈外,从圈外跳进圈内,寻找一番,然后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多少年后,姥爹再想起当时扑倒在地看到的情形,猜想那就是小米真正转世的时候。 第九十八章 竹美人1 过了许久,姥爹终于听到了脚步声从屋里传来。他无法抬头或者转头,看不到屋里的人是谁。 “罗先生!罗先生!马秀才倒在地坪里了!”一个女孩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 姥爹知道那是余游洋。 余游洋先跑到姥爹身边,拉住姥爹的胳膊却拉不起来。 很快,罗步斋跑了出来,这才将姥爹扶起。 罗步斋一看姥爹那张苍白无血的脸,吓了一跳,嘴唇颤抖地问道:“你这是怎么啦?看你的气色,连外甥都不如了。” 扛着姥爹一只胳膊的余游洋听不懂罗步斋的话,眨眨忽闪忽闪的眼睛问道:“外甥?” 姥爹倒下的那一刻就知道不妙,此刻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难受。趴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个结果。驱走泽盛的千军万马需要太多能量,玉镯子和他自己都已经将这些年来所有的积累耗费殆尽。 罗步斋知道一时半会儿给余游洋解释不清,便没有管她。 “看来你过几天出外游历的打算要放一放了。之前你有法术护身还好,现在出去说不定会被小鬼小怪报复。你想想我当初是怎么被暗算的。”罗步斋扶着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 姥爹看见罗步斋在阳光下的影子,心中稍稍宽慰。被玉镯子的绿光透过之后,姥爹担心他在阳光下不能像以前一样留下影子,这样就很可能被人看破,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当年我放下圣贤书出去游历,不也是身无长处?那时候尚且未曾怕过,现在又有什么好担心?你能看到别人的骨重,却看不到我的骨重,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暗示吧。既无骨重,便无所谓喜,无所谓劫,既然无喜无劫,那就不用刻意躲避。谁知道留在这里是劫难,还是离开是劫难啊。”姥爹虚弱地说道。 罗步斋和余游洋扶姥爹在床上躺下。 “先不说出去不出去,你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罗步斋道。 姥爹并没有听罗步斋的话,几天之后,他参加完李晓成的婚礼便离开了画眉村。 自那之后,姥爹便不常在画眉村。他去的地方也没有规律可循,都是想起要去哪里的时候就去哪里。每次回到画眉村,住宿不过四五天又离开。家里的事情全由罗步斋打理。幸亏余游洋在他旁边辅助,罗步斋也不至于照应不过来。余游洋的父母时常来画眉村,住的时间还要多过姥爹。 虽然姥爹已经是还不如外甥的级别,但居然也没有遇到报复之类的事。姥爹自嘲这有两种可能。一是自己做的善事远多于恶事,没有什么真正的冤家仇家,所以平安无事;二是除了罗步斋和余游洋之外,再没有别人知道他的实力突然降到谷底,想要害他的人虽然不少,但不敢轻易下手。 或许弱郎大王也感觉到画眉村没有什么姥爹的气息了,居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余游洋已经十八岁。在那时候的画眉村一带,十八岁的女孩子就算到了适婚年龄。虽然小于十八岁就结婚的女孩子也不是没有,但大家心里最能接受的是这个年纪。而家里人在这个时候才真正开始操心女儿的婚事。 余游洋跟罗步斋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结婚是自然而然的事情。虽然罗步斋比她年纪大了十多岁,但这是稀松平常的事。余游洋的父母一口气就答应了。 姥爹见罗步斋终于成家,更加放心地出外游历。 又过了几年,姥爹去浙江大城小镇走了一圈。此时姥爹已经三十多岁。浙江的杭州、宁波、温州、绍兴、湖州、嘉兴、金华、衢州、舟山、台州、丽水等地,无一没有留下姥爹的足迹。他一方面是因为寻找小米的消息,一方面也是因为父亲去世后说他去了浙江某个地方做城隍。 他先去了西湖边,又去了楠溪江,再去普陀山,经历几个浙江的著名旅游胜地之后,最后到了乌镇。因为听说乌镇一年中最美的季节是春天与秋天,一天中最美的时候是清晨与傍晚。姥爹便在秋季时候落脚乌镇。 一天傍晚,姥爹在乌镇河道的一艘小船上小酌小饮,船夫在轻摇船橹。清风吹来,好不惬意。 这时,另一艘乌篷船迎面而来。船头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姑娘手抱琵琶,唱着小曲儿。琵琶声悠扬,小曲儿清脆。 姥爹细细一听,那姑娘唱的居然是先秦时期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姥爹不知道这首诗歌还有曲可唱。此时她泛舟水上,唱这首诗确实应景。但姥爹看那乌篷船里似乎没有别人,因此觉得奇怪,好像那首诗是那位姑娘故意唱给他听的。 姥爹朝那姑娘看去时,姑娘多情的眼睛刚好朝他看来。四目相对,那姑娘居然心慌意乱,琵琶声错了调,小曲儿断了句。 姥爹不知她为何有这种反应,但又即刻心中一丝念想掠过——莫非她就是转世的小米? 可看那姑娘,五官身材没有一点小米的影子。 姥爹不敢唐突冒然,先叫船夫停止摇橹,再站起身来,朝对面的姑娘客气的拱手行礼,然后问道:“姑娘为什么唱这么伤心的曲子呢?”姥爹真正想问的,其实是姑娘的芳龄。但刚看见就问对方年龄,会让人误解。 那姑娘也叫那船上的船夫停住,抱起琵琶站起,略一含腰,答道:“随便乱唱几句罢了,并无深意。” 姥爹这次将乌篷船里的情景看得更加真切,确定船上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船客,便又问道:“船上没有别人,姑娘是唱给谁听的?” 那姑娘道:“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世间不太平,人心慌乱,还有几个人能安安心心坐在小船上听我的曲子啊?我唱给愿意听的人听。” 姥爹微笑点头道:“我愿意听,请问可否到我船上来给我再唱一遍?”姥爹觉得她唱的虽然不够凄凄切切,不像一个暗怀心思的女子,但仍然不能排除她不是小米的转世。既然有一丝希望,就应该问个清楚,免得错过。 “我随便唱,别人随便听,那是我自娱自乐。如果你要我唱,那是要收钱的。我是卖艺人。”那姑娘说道。 姥爹道:“付钱就是。” 于是,那姑娘叫船夫将船靠近姥爹的船,然后迈了过来。 姥爹帮她付过那只船的船费,又叫自己船上的船夫继续摇橹。 船橹入水,欸乃一声。 船继续往前。 姥爹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那姑娘回答道:“朱梅荏。梅花的梅,时间荏苒的荏。不过,很多人喜欢叫我竹美人,像竹子一般。” 姥爹看她站立的身形,有些消瘦,确实有一点竹子的风范。 “你要我唱什么曲儿?”竹美人见姥爹看她,略显羞涩。 姥爹道:“就是刚刚你唱的越人歌吧。” 竹美人坐下,刚要开始弹奏琵琶。姥爹伸手制止,问道:“我从未听说过这首先秦诗歌还可以唱。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姥爹感觉面前的竹美人应该不是小米转世,想问问还有谁会唱这首诗歌。如果有别人给她传授,他听完再去找教她的人。 竹美人回答道:“是我随便编的曲子。我非常喜欢这首诗,这首诗叫越人歌,料想是古代越国人所写所唱,当时应该有曲的,只是中途没有传下来,便自己大胆胡编了。” 姥爹道:“算不得大胆。浙江原来大部分地区就属于越国。听你口音应该是本地人,那也算是越人了。越人唱越人歌,算不得大胆。” 竹美人礼貌地回答道:“谢谢。” 姥爹又问:“你在唱这首诗歌的时候,可曾想起过一些以前没有经历的事情?或者说,想起似曾经历的事情?” 竹美人不可理解地看着姥爹,眉头微蹙,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姥爹急忙摆手,说道:“随口一问罢了。你唱吧。” 竹美人便又弹着琵琶唱了起来。姥爹坐在旁边听得入了神。此时虽然傍晚,但阳光还没有完全消退。天空的云轻而薄,如织布机上尚未织好的散布。天色暗蓝,在天与地的交接处是一线黄红。水道两边是白墙乌瓦。白墙乌瓦倒映,仿佛水下也有人家,也有一个倒过来的世界。看得久了,又恍惚水下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而自己才是那边世界的倒映。 姥爹闭上眼睛,轻轻吸气。 这一吸,居然让刚才的幻觉成了真! 姥爹感觉自己就在水里,脚朝上,头朝下。略带凉意的水在脸上滑过。琵琶声还在响,小曲儿还在唱,可是朦朦胧胧中,那琵琶声和小曲儿仿佛跟自己隔了一段距离,仿佛是倒映之上的那艘船上传过来的。 竹美人在水上的船头演奏,而他在水下的倒映里聆听。船夫摇橹,可橹划破水的欸乃声近在耳边。 一吸气,那些水便被他吸进了口鼻之内。姥爹立即屏住呼吸。如果此时呼出,就会被呛到。于是,姥爹干脆将吸进的水吞进喉咙里。 第九十九章 竹美人2 水到了喉咙之后居然感觉消失了,如吸入的是空气一般。 这让他又有了还在水上船上的感觉。琵琶声和小曲儿就在耳边,摇橹的声音反而远了。姥爹睁开眼睛,看看水中自己的倒影,仿佛看到活在对面世界里的自己。那个对面世界的自己,也许并不跟自己生活得一模一样,他可能从来没有放下过圣贤书,考取了秀才之后又考了举人,还考了进士。他可能没有走过五湖四海,但心中装有天地乾坤。他可能遇到了同样在对面世界里的小米,而小米并没有去世,也不是寄生草修炼成人,而是普普通通一户人家的普普通通的姑娘。他和小米没有分开,他们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共度波澜不惊的普通时光。对面世界里的他来到乌镇自然也不是为了寻找小米,而是无意之中经过这里,恰好坐了一条船,恰好经过这条水道,又恰好碰到了这个世界里的自己而已。他和自己的生活轨迹全然不同,但恰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这样的阳光下重合。 姥爹隐隐觉得,离了这条水道,离了这条船,对面世界的自己登岸之后将回到与他完全不同的生活中去。对面世界里的自己是有小米的,不用留在这里继续寻找。 于是,姥爹在这里跟自己擦肩而过。 有那么一瞬间,姥爹想一头扎进这乌镇的水里,追随对面世界里的他而去。 就在这个想法刚冒出的时候,竹美人停住了演奏。 她一手按住琵琶,似乎怕那琴弦发出多余的颤音。她说道:“这位先生,我已经唱完了。” 竹美人的声音将神游九霄的姥爹拉了回来。 姥爹愣了一下,说:“哦。唱完了?” “是的。”竹美人说道。 姥爹从衣兜里掏钱,刚才竹美人说过,她自己唱是自娱自乐,别人要他唱则要收费。姥爹猜想她是一个落魄的卖艺人。 没想到见姥爹掏钱时,竹美人却阻挡道:“先生,我不要钱。” 姥爹见她这么说,惊讶道:“你刚才不还说别人要你唱的话要收钱的吗?你既然是卖艺人,赚点钱不容易,快收下吧。” 竹美人道:“我不要钱,但另外有事相求。不知道先生能不能帮帮我。” 姥爹迷惑道:“你是本地人,我是外乡人。我能帮你什么呢?” 竹美人略微欠身,说道:“其实我在这里遇到你,是有意的。” 姥爹心中一惊。她既然是故意的,又唱这首诗歌,莫非她知道小米的转世在哪里?或者是小米的转世故意让她在这里等我的?不过,她为什么叫我帮忙呢? “我打听到你是湖南那里有名的大好人,知道你要路过这里,便提前在这里等候了。其实我不是乌镇人,而是杭州人。我听说你在打听‘山有木兮木有枝’的玄机,便故意选了这首诗歌吟唱,让你听到。” “原来这样……”姥爹颇为惊讶,又颇为失望。刚才四目相对时她的闪躲应该是心虚。 “不过这首诗歌确实代表了我的心境。我刚才弹琵琶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你听了这首诗歌没有动容,那我求你的事情十有**你不会答应。但刚才你不但动容,还几乎入迷。我便看到了一线希望。我自知我的琵琶弹得不怎样,嗓子唱得也不出彩。让你动容,让你入迷的,是这首诗歌本身。这也说明,你对这首诗歌有很深厚的感情和理解。你是性情中人。我这才敢求你帮忙。” 姥爹点头,说道:“这首诗歌我铭记于心。可能下世都不会忘记。” “如此说来,我肯定是求对人了。”竹美人面露欣喜之色。 姥爹道:“你还没有说要我帮什么忙,怎么就说肯定求对了人呢?”刚才一阵幻觉之后,姥爹感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他心想,是不是自己又可以吸食阳光了。 自从那天扑倒在地之后,姥爹尝试过几次吸食阳光,可是无法像以前一样了。今天好像是重新开了窍。 竹美人道:“说来话长。不知道马先生可否跟我上岸,让我找个安静地方跟你从头说来?” “好。” 姥爹叫船夫将船摇到前头的一个拱桥边,然后停船上岸。 两人找了一个小茶馆坐下。竹美人将她的琵琶靠在背后的墙上。姥爹叫了两杯茶,是乌镇本地土法泡制的薰豆茶。 “说说看吧。”姥爹喝了一口,说道。 竹美人只用茶水沾湿了嘴唇,没有喝。她说:“我还是喜欢喝水。这熏豆茶里面的作料太多,影响了水原来的味道。” 姥爹笑了笑。 竹美人道:“其实我是一个有些清高的人,可惜小时候家里没钱,就把我卖进了****里。实话跟你说,我是个****。今年刚满二十一岁。” 姥爹听她这么说,略微有些惊讶。这么窈窕的姑娘,能弹会唱,如果是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将来肯定会有个很好的着落。如果是****女的话,着实可惜可叹。听了她自报年龄,姥爹确定她不是小米的转世了。二十一年前,小米还在世。时间不契合。 竹美人说,她出生在杭州一个穷苦人家,那时候她其实不叫竹美人,也不叫朱梅荏。她有其他的名字。她十三岁被家里人卖进了****,虽然那时候她要先学讨好客人的弹唱逗笑的基本功,不应该接客,可进****后不到半年就被蛮横醉酒的客人破了身。 她说,她本是一源清水,在那一天起,便变得混浊。所以她从来不喝加其他作料的茶,只喝澄清见底的水。 她十六岁开始接客,那时候是在杭州数一数二的****,还没有来乌镇。在二十岁已经接客四年之后,她突然喜欢上了一个同龄的男子。那个男子是一个仪表堂堂的新式学堂的教师。 那时候新旧思想冲突激烈,国内形势复杂,那个男子经常在杭州的街头上宣讲国内国外的局势,宣讲旧制新制的优劣,针砭时弊,激情昂扬。身为****的她听不懂他说的话,但常常混迹在人群里听他在那里或喜或怒的宣讲。每当看到他眉飞色舞地说哪里出现了什么好的形势,她便在人群里跟着高兴;每当看到他金刚怒目地骂一些她不知道是谁的名字,她便在人群里跟着生气。 可她自始至终没有跟那位男教师说过一句话。 有一次,她在人群里听到他责骂****腐坏社会,顿时心情非常低落。 那天回到****后,她便向****讲情,希望****可以放她从良。 ****知道她有清高之心,但这么些年也熬过来了,所以听到她说要从良的时候非常惊讶,问她为什么要从良。 她回答说,她想嫁人。 这****询问她并不是征求她的意见,而是能劝则劝,不能劝则逼迫。她可不能让能给她挣钱的****都从了良。 ****三番五次劝她都没有效果。 她铁定了心要离开。 ****见劝说无效,便叫人将她捆在床上,让她饿了三四天。 可她即使饿到了昏迷的时候还是不松口。她以为自己只要强撑下去,****一定没有办法,老天也拿她没办法。可是她错了。 这个****三四天后带了几个身穿道士袍的人进了她的屋,围着她吹吹打打,一会儿喷火,一会儿烧纸,一会儿撒水。 神情恍惚的她迷惑不已。自己又还没有死,****为什么请道士到房间里来做法? 一个道士在她的嘴边滴了几滴水。水从嘴唇往她嘴里渗进去。她闻到了一股恶臭,可是她无力吐出。 不一会儿,有人抱着一个竹编的竹美人来到了房间里。那时候她还不知道那个竹子变成的像女人身材一样的东西叫做竹美人,也不知道那是天热时给人抱着方便散热的。 她一阵惊慌,以为****要害死她,将她的尸体装进像箩筐一样的东西里,然后像浸猪笼一样扔到水里去。这道士是来做水陆道场送终的。她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想从床上挣扎起来,可是她的手脚被绑住,动弹不得。 果不其然,有个道士拿着一条绳子向她走来。 她心想,这道士是要把我捆住了装进竹箩筐里浸死。 道士走近之后,她才发现那条绳子有些怪异,那不是常见的麻绳草绳,而是像人的辫子一样的绳。 在竹美人跟姥爹说起道士的绳子时,姥爹想起了泽盛的捕梦网。 道士用绳子将她五花大绑,捆得像一个劣质的粽子。 她奋力挣扎。 道士抓住捆好的绳子往上一提。她以为自己会被提起来,可是她却惊讶地看见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被道士提了起来。后来****告诉她,那是她的魂魄。人在快死之时,魂魄极易离开身体。她饿了三四天,已经将死未死,所以她的魂魄容易被分离身体。****还说,让她饿几天并不单单是惩罚,而是为了达到这一步目的。 道士将那个跟她一模一样的人塞进了竹美人里面。当将那个人往竹美人的开口里塞的时候,她看到竹美人比那个人要小一些。但这无碍道士像塞棉花糖一般将大的东西塞进小的东西里。 第一百章 竹美人3 她本来就虚弱得不行,此时心中一急,竟然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赤身**,身上画满了奇奇怪怪像符咒一样的符号。符号是黑色的,跟田螺的抽象形象类似。每个田螺符号上都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手脚上的绳子已经不见了,屋子被反锁,只有她一个人。 姥爹问道:“歪歪扭扭的字?你能认出是什么字吗?” 她摇摇头。 “你写出来看看。记得大概的形状也行。”姥爹说道。 她想了想,然后将手在茶盅里蘸了蘸水,在桌子上画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水印子,如同一条潮湿的蚯蚓刚从这里爬过去留下的痕迹。 “你能看懂吗?”她问道。 姥爹看了一会儿,说道:“我不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这是满族人使用的文字。” “满文?”她疑惑道。 姥爹微微一笑,说道:“我孩提时读四书五经,研究过满文。因为我听人说,皇宫里满文跟汉文一样重要。我那时候以为自己将来会考上进士然后走入仕途,所以学了一点。” “原来这样。”她点点头。 “然后呢?然后你发生了什么事情?”姥爹问道。 竹美人说,她想穿上衣服,可是屋内没有一件衣服。她想将身上奇怪的符号擦掉,可以她将皮肤擦得破了皮也没能擦掉。那符号就像天生长在她身上一样。屋里有打扫过的痕迹,除了一些道士烧纸的灰烬没能打扫干净之外,其他东西都不见了。可能****怕她用什么东西将门撬开逃跑,或者用剪刀之类的利器自杀。 正当她在屋里翻东西的时候,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她急忙回到床上,蜷缩起来,能挡住一点是一点。 门外的钥匙响了一会儿,门开了,****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由于害羞,她将头埋进了两膝之间,不敢去看那个男人的脸。 那个男人哼了一声,冷冷道:“做了这么些年,从你身上跨过去的男人不下一千个了吧?还装什么羞涩!”说完,他用手在她的后背上摸。摸了一会儿,他说道:“这个符咒画得很好。这样她就不会死了。”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说她不会死了,但又不敢问。 ****阴森地笑道:“嘿嘿嘿,这样她就不但白天能给我们赚钱,晚上也能给我们赚钱了。” 她仍然听不懂。 ****走到她的身边,将那只枯瘦发皱如老鸦爪子的手伸到她的****上捏了一把,说道:“你看看,你这身材多好!正是赚钱的好时候!我年轻时候都不如你呢。你十三岁就来了我这里,我养你这么多年,还把你爸妈养你十三年的钱付了,等于从小到大都是我供你吃供你穿,知道吗?我比你亲妈还要亲,现在该是你回报我的时候啊。” 她忍不住反驳道:“亲妈养大了女儿可不是为了让她做这个的。” ****反常地叹了一口气,以往这种话只能换来一顿臭骂狠打。她说道:“我不跟你争论这个了。你现在反悔也已经晚了。你既然不愿意做这个,那我要让你做双倍的!” “双倍的?”她将脑袋从双膝之间抬起来。 ****得意道:“我们把你的魂魄从你体内提出来了。你白天继续做你的****,晚上则让你那个替身继续做****。这样既不会让你的身体累死,又能让你的魂魄不得安宁。你身上的符咒,就是让你没有魂魄的时候也不会死的符咒。” “以后有得你好受了。”那个男的补充一句。 ****道:“从此以后,你会感觉到永远没有睡觉休息的时候。你要一天到晚十二个时辰陪客人笑,陪客人睡。” 在****这么说的时候,她并没有感觉到有多害怕。她没听说过一个人没了魂魄还能活着,也没有听说过人的魂魄还可以装进别的东西里。 “不过,为了避免你将魂魄偷回去,我要把你送到乌镇的****去。这位先生是我们店的幕后老板,乌镇那家****是他的分店。所以你在那里也有人专门盯着你管着你。如果你敢逃跑,跑出去就是一具没有魂魄的死尸,七天之内必定倒毙。别忘了你的魂魄控制在我们的手里!” 果然,她被关了几天之后,就被****送到了乌镇一个相对较小的****。****给她换了个艺名,叫做朱梅荏,说是要跟杭州那个竹美人谐音。这样可以让她的魂魄混淆,以为自己一直在同一个身体里。 自那之后,她白天在乌镇的****卖唱卖艺卖身,一直忙到半夜。半夜之后,她频频做梦,梦见自己被陌生的男人抱住,做那些她曾经在杭州做过的事情。于是,她白天晚上都无法安定心神,总感觉非常疲倦,缺少睡眠。 长此以往,她被折磨得身心憔悴。 她偷偷写信问过原来在杭州的姐妹。姐妹告诉她,****有一个竹美人,在姐妹们伺候完之后,她再将竹美人赠给客人抱着睡。****对其他姐妹说过了,竹美人里面有一个布娃娃,布娃娃里有她的生辰八字和经血,如果以后有谁还想离开,就用同样的方法惩罚。 竹美人说得声泪俱下,央求姥爹道:“你可否帮我去杭州一趟,去那个****,在同那个竹美人睡的时候将里面的布娃娃取出来?” 姥爹笑道:“我以为你要我帮你对付****,我刚才还想拒绝。因为你只听说我是乐于助人的异术之士,却不知道我现在其实远不如以前,肯定对付不了会邪术的****。这不是不为,而是不能。到最后你说要我把竹美人里面的布娃娃拿出来,我就不会拒绝了。这不用我的异术。如果不答应,是不为,不是不能。我帮人向来力所能及就帮。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你让我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差点以为你就是她。我这次帮你,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希望她如果遇到什么麻烦,也有相应的人帮帮她。我向来知道,出手帮人不要寄予回报,所有寄予回报的付出,即使积累了功德,这功德也会被因为寄予而带来的损耗抵消,最后等于徒劳无功。但是……” 姥爹看着天边最后一点残红褪去。 竹美人叹道:“虽然我跟你的想法相反,但最终又归于一样。” “哦?” “我跟你的身份不同,遭遇不同,想法不同。我十三岁遭家人抛弃,进入****,所有一切都要自己竞争得来,虽然心中清高,但现实逼迫,只能时时处处追求利益。所以我针对每个人的时候,首先看到他能给我带来多少利益。即使每次出手帮人,都要有预期的回报。但是遇上他之后,我突然觉得可以舍弃一切,突然觉得名利乃是身外之物。所以我才跟****闹翻,才受到如此虐待。”竹美人抹了抹眼泪。 姥爹惨然一笑,说道:“是啊。同是性情中人,变化却相反。这也真是奇怪。” 姥爹见了竹美人之后,又折返杭州,找到竹美人提到的那个****。 姥爹走进****,****直接走了过来,说着许多奉承却听起来要起鸡皮疙瘩的话。姥爹心想,现在时事纷乱,对****的冲击也大。平日里****应该很少见到客人就亲自出面,现在这样,可见生意冷清,门庭冷落。 不由自主地,姥爹却同情这个****来。世事艰难,或许她也是被迫无奈。 ****连忙向姥爹推荐各个姑娘。 姥爹将头一摇,说道:“我不是来看活姑娘的,我是来看死姑娘的。” ****赔笑道:“原来这位老板早就听说了我们这里的传闻?” 姥爹将头一点,说道:“是的。我就是来见识一下。” ****微笑道:“这位老板,别人来这里见识死姑娘,那是在活姑娘身上撒完了野,体力不行了才在梦里耍死姑娘。没见过进来就只耍死姑娘的。” 姥爹心中微微惊讶。这****必定的是人中之精,一点蛛丝马迹都能看出来。原来****是让玩得精疲力竭的老板们在睡梦中还要折腾,借此突出她的****跟别的****不同,以吸引客源。自己一来就要竹美人,如果没有合适理由,确实难以解释。 姥爹眼珠一转,笑道:“我从乌镇而来,在那里已经知道了朱梅荏的好。听说这里还有她的另一个身体,我才赶到杭州来的。我就想见识一下一个魂魄两个身体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如果是来找活姑娘,我何必来你这里!说到****,杭州又怎么比得上南京?就全国看来,排行前四的****都在南京,其中以‘四喜堂’最大,‘四喜堂’的姑娘不但多,年龄还小,所以生意最旺。” ****见姥爹说出“四喜堂”来,认为姥爹确实是****的高手,不是一般好色之徒,立即被镇住了几分。 姥爹偷觑****的脸色,见她上当,又补充道:“我来这里,不是为****,而是为猎奇!****,不过是为满足淫心,虽好却不足为外人道。猎奇,是为满足好奇心,可到处讲述传播。如果你嫌赚的钱少了,我给你补足就是。” 第一百零一章 竹美人4 老鸨见姥爹钱还不少给,连忙弯腰道:“老板,老板,我是个眼界还没有门槛高的人,说错了话请不要往心里去。”至于来者为何知道朱梅荏既在乌镇又在杭州,她认为是姥爹消息灵通打听来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朱梅荏的姐妹们和她的客人们都知道这件事,只要是常在青楼红罗帐里眠的人,要知道这个消息并不难。 而姥爹认为,对于乌镇的行程藏藏掖掖,只会让她更加怀疑,花更多心思去猜测。如果自己先坦白说出来,给她没有隐瞒的印象,她反而不会往这里细想。 “只不过,您应该也知道,她只能在夜半之后伺候您……”老鸨说道。 姥爹道:“我当然知道。刚好我长途跋涉累了,需要休息。你给我找个稍微安静一点的房间,我先等着。” 老鸨将姥爹带上二楼,找了一个稍微偏僻一点的房间让他休息,不一会儿又叫人送来两小碟小吃。 这房间周围果然清静,可见这青楼现在生意确实不好做。 姥爹见再没人来烦扰,便将窗户打开,看看杭州景色。此楼挨着西湖,景色自然美不胜收。可姥爹上次已经来过一次,所以并不迷恋。他想,人们常说苍天有眼,莫非菩萨观人间就如居高俯瞰一般?可是即使身居高处,那些人有的能看到,有的看不到。看得到的,或许善恶有报;可看不到的,菩萨也束手吧?再者,倘若一方如老鸨为钱财而负义,一方如竹美人为情爱而忘恩,菩萨即使看到又该如何解决? 想了一会儿,忽然晃过神来,自己居然自比菩萨!姥爹忙在心里连道罪过。不过又想,金刚有怒目的时候,菩萨有低眉的时候,神灵也是性情中人,应该不会怪罪。 姥爹在窗边坐下,懒懒地晒阳光。姥爹想起那次在乌镇的小船上的遭遇,便又轻轻闭上眼睛,对着和煦的阳光吸食。 才轻轻一吸,姥爹的耳边响起了青蛙咕咕的叫声,还有蛇吐信子的咻咻声。姥爹心中讶异,这二楼之上怎么会有蛇和青蛙? 姥爹正要睁眼,却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是迷海大师的声音。 “你第一次跟我吸食阳光,是因为饥饿。人在世间,追名逐利,皆是因为欲求饥饿,与肚子饥饿而挣食大同小异。不过,最终都会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归于平静。所有世间经历,都如一场幻象,人被幻象所迷,忘记本源。幻身灭故,幻心亦灭;幻心灭故,幻尘亦灭;幻尘灭故,幻灭亦灭;幻灭灭故,非幻不灭。因为你那次的本心是为消除饥饿,所以吸食之事终将如人死身灭一般失败。上次乌镇吸食,心境坦然,无所欲无所求,如若虚空,这是吸食的心诀关隘。所谓虚怀若谷,此之谓也。你容量已非一口一胃,而如山谷海川,终将大成!” 迷海大师的声音飘飘忽忽,空灵之极。 姥爹这次的意识无比清晰,他知道自己沉浸在幻觉里,仿佛回到了峨眉山那个山洞里。但是一旦睁开眼睛,这些幻象就会消失。 姥爹猜测自己无意之间入了定,有了观想。虽然观想没有在九一道长的小屋里时看到的那种景象,但没有做出九一道长那种坐定的姿势就进入观想,这让姥爹有些惊讶。那次入定后也是回到了峨眉山的山洞里。莫非高僧转世的灵童在领悟前世密法的时候也会有这样融会相通的领悟力? 如果自己的前世就是身居山洞的高僧,那么现在是阿赖耶识开始发芽了吗?如果自己就能打开阿赖耶识发芽的秘密,是否可以用自己切身经验帮助转世的小米呢?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莫非我到处寻找通晓转世的人来寻求答案,最后答案就在我自己身上? 姥爹知道入定后思维不能乱,一乱就容易出不来。他收回摇摆不定的心思,回到静默的状态。 他轻轻做出吞咽的动作,立即有犹如甘泉入口的感觉。 这一次,姥爹吸食了许久也不见有饱腹的感觉。 姥爹就这样一直缓缓吸到太阳西下余晖收尽才停止。他睁开眼来,感觉两腋生风,头脑清明,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坦之极,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能呼吸一般。 姥爹期待此时看到罗步斋,让他看看自己是不是有了一些长进。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进来,问姥爹要不要下楼吃晚饭。 姥爹没有感觉到饿,便说不用了。 那人却说:“还是吃一点吧。这个楼里半夜后不太安宁。多吃一点阳气足,它们不敢侵扰你。” 姥爹一愣,问道:“半夜后不太安宁?什么意思?” 那人拘谨道:“半夜之后,这里还有客人进出。不过他们不是人,而是鬼。他们也来这里寻欢作乐。” “鬼也来?”姥爹惊讶不已。不过想一想,老鸨能将竹美人的魂魄拘禁,自然不是普通人。竹美人提到过那些奇怪的道士,还有那个幕后真正的老板,姥爹都觉得形迹可疑。 “是啊。我见你一来就点名要竹美人,还以为你知道呢。”那人皱眉道。 姥爹道:“谢谢提醒。” 那人转身下楼去了。楼板上传来噔噔噔的声音。 姥爹听说过鬼市,却没住过鬼店,何况这还是个风尘鬼店。 天色渐晚,外面暗下去,这青楼里却渐渐亮起来,楼里多了许多说话声。二楼的房间里开始传出欢声笑语。不过也不够喧闹,相对姥爹以前游历时看到的青楼,此时此楼要冷清多了。姥爹推开门,站在楼上朝大门口看去,门庭冷落鞍马稀。 好在还有三三两两的商贾之人从大门进来,让这个青楼不至于关门倒闭。 那老鸨站在大厅里等人的时候脸色暗淡,似乎跟谁赌气一般。下人给她端茶倒水,她也极不耐烦,动不动就挥斥责骂。当见有客人朝门口走来时,她第一个从椅子上冲出去,脸似抹了蜜一般笑得非常甜,极尽卑躬,比刚才给她端茶倒水的下人还要卑微。 姥爹见了,心中又是一阵苦涩。在这楼里呼风唤雨,在楼外则卑躬屈膝,这种巨大落差让人不能不感叹。 再看那些沦落红尘的妓女,个个身姿窈窕,面容俊秀。如果这样的女子坐在平民家里,必定让人对其男户主心生嫉妒;如果住在大户人家,必定是受人敬重的少奶奶;哪怕是在一个穷苦人家,也肯定让男人把她当天仙一般对待。 因为清朝覆灭,军阀割据混战,沦落到青楼来的大多是军官太太。竹美人那种因家人养不活而卖掉的反而很少。这些美女或许以前还坐在将军府,享受荣华富贵美味佳肴英雄爱怜,说上一句生气的话会让普通人颤上三颤,谁料今日被浑身酒气满嘴臭味的男人们压在身下,还要尽力承欢。 她们年幼时是家人心中的宝贝,年少时对生活有过许许多多憧憬向往,年轻时由于姿色出众必定有许多男人追逐,或曾清高自傲,拒人于千里,或曾暗怀春梦,梦里寻他千百回,或曾舍身追逐,珠胎暗结,或曾山盟海誓,将一生托付。可是,最终她们都聚集到了这里,去把每一个认识或不认识,喜欢或不喜欢的男人迎进小屋里,迎进红罗帐。 这前后之差别不异于前世今生的差别,令人扼腕。 姥爹不愿再看,便回到屋里,只等子时到来,去取竹美人里面的布娃娃。 过了三更,老鸨来到姥爹屋里,笑道:“老板,竹美人已经在云水间等候了,请您前往享受。” 原来二楼南面是喝酒休息之地,北面小屋才是真正寻欢作乐的地方。 老鸨一边走一边说道:“老板,您可记住了。这竹美人是竹子编织而成,是不能像其他姑娘一样对待的。您只要抱着它睡着了,梦里自然会有一番风味。” 姥爹点头。 老鸨走到一个房门前,门楣上悬挂了一块写着“云水间”的木板。老鸨掏出钥匙打开门,让姥爹进去,并说道:“老板,记得把门后的木栓合上,免得其他醉酒的老板误闯,坏了您的好事。其他姑娘被误闯了,你们还可以继续。这梦被打断了,可就难以好梦重做。” 姥爹笑笑,说知道了。 走进屋里,看到一张八仙桌上点着两根大红蜡烛。离八仙桌不远,靠墙有一张雕花大床,上有顶盖,雕刻的花纹在烛光里看得不是非常真切。顶盖里有红纱帐,纱帐里有一具凹凸有致的女人身材,似乎朝内侧睡。 姥爹心想那不过是一具竹编女体,因此没注意到红纱帐里的女体微微起伏。因为烛火跳跃,屋里一切影子都轻微晃动。 他没有去床上,就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姥爹认为进门就拿布娃娃不妥,拿了也不能立即走,免得被老鸨看穿,不如坐半个时辰,等外面人声消匿一些再办事。 第一百零二章 竹美人5 干坐无聊,手边没有书可看,也没有纸墨笔砚可供消遣。姥爹便再次闭目,对着烛光入定。姥爹心想,对着阳光可以吸食,那么对着烛光或许也可吸食。 姥爹眼睛虽然闭上,但眼皮前一阵暗红,能看到暗红忽强忽弱,是烛火跳跃造成的。姥爹静下心来,调整呼吸,然后轻轻吸食。 这一吸,姥爹感觉到一股辛辣呛鼻的烟味直入口腔而来。 姥爹忙睁开眼,停止吸食。 眼前的一幕让姥爹吃了一惊。八仙桌上的蜡烛刚刚看起来还是新的,此时却已经矮了一半!烛芯却如已死的蚯蚓一般耷拉在蜡烛上,明显刚才燃烧太快,烛芯没来得及充分燃烧。原来刚才一吸,让蜡烛燃烧极快。 姥爹细思缘由,猜想是烛光强度弱于阳光,所以刚才一吸,烛光被吸进的速度远远超过阳光,就如喝汤比吃饭要快很多一样。烛光被吸得快,所以蜡烛燃烧得快,一眨眼功夫就烧掉了一半。烛火之光燃烧有烟,不如太阳之光纯净自然,所以会有一股辛辣呛鼻的味道。 至于为什么可以吸食烛火之光,姥爹心中自有论断。世间所有光和能量都来自于太阳之光,太阴之光,萤火之光,鬼火之光,柴火之光其实都是如此。太阴之光即是太阳之光反射的体现,萤火之光即是太阳之光被吸收后转移到萤虫之尾的体现,鬼火之光即是亡者未泄之气的体现,柴火之光即是树木草叶积累的太阳之光再次释放的体现,世间种种光明,其本源皆是太阳之光。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姥爹思考一番之后,嘴上不知不觉念出这么一句话来。 “世人大多以为道家无为之道是消极,其实是穷究天地万物本源而已。虚怀若谷,大道无为,并不是放弃与世界相处,而是与世界相处的上善之法。所以才有‘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这样的说法。”姥爹自言自语叹道。 在姥爹自言自语时,红纱帐里那个女体居然缓缓坐起。 姥爹见状,急忙站起来,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姥爹听老鸨说可能有喝多了酒的客人走错房,姥爹便以为是别的客人或者妓女在他进来之前就闯进来了,所以只觉意外,并不害怕。 红纱帐里的女体轻声细语道:“我就是你要的竹美人啊。” 姥爹反驳道:“竹美人是竹编的,应该是死物,你却是活的。是不是老鸨叫你来到这里偷梁换柱?”姥爹心想,或许老鸨仍然心有戒备,换了个活姑娘在这里伺候他。 红纱帐里的女体说道:“我就是竹编的。不信你打开红纱帐来看看。” 姥爹便走到床前,伸手去将红罗帐拨开一点,果然看见这女体是竹编而成,有躯干有四肢,做工精致而细腻,几乎可以与李晓成的稻草美人媲美。唯一的缺点是这女体没有眼睛,眉毛下面凹陷之后平滑地过度到脸上。稻草美人的脸是用纸画的,所以有眼睛;这女体是竹编的,竹编不好编织眼睛,做工几乎无法达到逼真的程度,所以被忽略掉。 “我听说竹美人是晚上梦中作乐,是不能动弹的,你怎么可以动呢?”姥爹并不恐惧。常人见到此种场景肯定会吓得两股战战,夺门而逃。可姥爹见过比竹美人还恐怖的场景太多,故而心中一惊之后很会心平气和。 竹美人道:“我刚才听你说了一番道家的见解,心生钦佩,知道你不是普通之人,这才起来拜见,免得今晚害了你,或者害了我自己。” “害我?害你自己?什么意思?”姥爹问道。 “是啊。你不知道,外面人传说这里不但红绡罗帐中可以淫乐,梦中也可淫乐,虚实之间让人忘记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其实他们不知其中利害。我见你是玄黄高人,一旦窥破,我将难以为继,所以先说给你听。”竹美人说道。 “其中难道还有玄机?”姥爹又问。 竹美人道,她跟那个朱梅荏其实并不是一人或者一个魂魄。朱梅荏的魂魄装在竹美人体内不假,但有客人的时候,她们分工不同。朱梅荏确实以魂魄来勾引客人魂魄,做出梦中淫乐之事。而她则俯身于客人腿间,吮吸客人尘根,借以助兴。不过助兴并非最终目的。当客人抑制不住,一泻千里,她则顺势吸入,夺取阳气。 姥爹想起司徒子的采阴采阳之法,问道:“你既然是竹编美人,不担心美颜衰老,为何要做这种事?” 竹美人道:“一为老鸨逼迫,二为自己修炼。” 姥爹又想起在萝卜寨时听多吉讲过的男女交合而让石头成精的故事,心想人之精阳该有许多修炼方法,不仅仅是吴婆婆那种。 姥爹疑惑道:“你将这些都告诉我,不怕我阻碍你的修炼吗?” 竹美人道:“你不会阻碍我修炼的。” “为什么?” “你何必阻碍我呢?你将我拆散或者烧掉,老鸨还会再做其他竹美人。我虽然吸取精阳,为你所不耻,但我本性不坏。如果其他竹美人在这里,未必跟你说这番话,你说是不是?”竹美人说道。 姥爹点头道:“虽然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保全自身,但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但我受人之托,还要从你这里拿走一件东西。” “受人之托?哦,我明白了,是乌镇那个可怜姑娘的东西吧?你把手从我嘴巴里伸进去,在我肚子里捞一捞,就能捞到了。”说完,竹美人张开了嘴。 姥爹将手从她嘴里伸了进去,抓了几把,果然抓到一个布娃娃,然后掏了出来。 “我把这个拿走了,你怎么跟老鸨交代?”姥爹见她毫不抗拒,又可怜起她来。 竹美人道:“你这人太心慈了,怎么处处为别人操心?你不用担心我,我就算不给你,你也会拿走。如果老鸨问起,我说斗不过你被你强行拿走就是了。” “那好。我先走了。”姥爹收起布娃娃,跟她告辞。 竹美人却又叫住他,说道:“你想揣着布娃娃离开这里,恐怕是不可能的。” 姥爹犹疑道:“莫非你改变了主意,还是想阻拦我?” 竹美人道:“不是。我要提醒你,老鸨不会这么轻易让你走的。你先坐下,不要着急。”她拍了拍床沿。 姥爹摇头道:“有话直说。我在这里听就可以了。” “请问你听说过犬神吗?” 姥爹摇头。 竹美人道:“这老鸨来路不浅,她不但能将人的魂魄囚禁了,还能将动物的魂魄加以利用。她除了抓住你要救的这个魂魄,还养了几条犬神。制造犬神是一种邪术,驱使狗的魂魄的邪术。猎人打猎需要狗,有的术士驱鬼辟邪也要用到狗。猎人用的是活狗,可以撕咬猎物;术士用的是狗魂,可以咬伤魂魄。我看到老鸨制造犬神的过程。首先必须将活生生的狗儿埋在土中,只露出狗头。然后将狗食放置在狗的面前,使其垂涎,但不要喂食。狗会因饥饿而感到痛苦,当其痛苦达到顶点时,将狗头一刀斩下。如此所产生的狗灵便会听从术士的操控。” 姥爹道:“这跟捕捉朱梅荏的魂魄有几分相似。朱梅荏也是在痛苦之极,将要死去的时候被她捕捉了魂魄。” 竹美人点头道:“这个老鸨不简单。依我看,她擅长捕捉魂魄。我这房间,你进得来出得去。但是这个楼,你进得来,却不一定出得去。我身为竹子,本应是清华其外、澹泊其中、清雅脱俗、不作媚世之态。奈何被这老鸨请人做成了美人身材,供人玩乐猥亵,只能暂时忍声吞气,吸取精阳,偷偷修炼,以待合适时机逃脱这地狱一般的樊笼。今日见你对着蜡烛施展独特的吸食之术,又说出那番话来,我知道你比我的修为要高深不知多少倍。所以今日帮你,也有私心。你今日倘若能逃出这个楼,他日返回这里消灭余孽,请看在今晚的份中放我一马。你今日倘若无法逃走,反被老鸨制服,我就继续等待时机。” 姥爹为竹美人的心机所折服。她这一番话,不仅要让他领下她的人情,以待来日相报,还表明自己并未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让他安心放她一马。 姥爹问道:“你今天的人情,我必定记下。但是今天出不出得去,还另当别论呢。送佛送到西,你既然提醒我注意老鸨的犬神,那么,能否告诉我如何对付犬神?” 竹美人道:“说来简单,狗改不了吃屎。你去北侧的茅房,提一个马桶。倘若听到狗吠叫声却不见狗影子,你就将马桶朝传来声音的地方泼去。它们死前吃不到食物,对食物的渴望已到极限。你泼去之后,它们自然只顾去争食,而顾不上你了。” 第一百零三章 人间孟婆1 于是,姥爹揣着布娃娃出门之后,先去了北侧的茅房,提了一个马桶在手里,然后才下楼来。还好马桶有盖,气味不至于十分恶劣。 还在楼梯上的时候,姥爹就看见楼梯旁一个方桌旁站了一个身穿长袍的人。那人背对着姥爹,姥爹看不到他的脸。其他桌子上也坐了人,稀稀落落的。那些人脸色晦暗,如从地下棺材里爬出来的一般。太阳下山时,有人跟他说过半夜后会有鬼客,所以姥爹不觉得意外。 大门口的红灯笼还亮着,老鸨就站在那里对外迎客,嘴里不停地说着招揽客人的话,如一只下水前的鸭子一般呱呱呱地聒噪。 门外大街上居然还有人影走来走去,姥爹估计那些不是活人,而是晚上出来游荡的亡魂。 姥爹刚走下楼梯,站在方桌边上的那个人就低声说道:“马秀才,先坐一会儿吧。” 姥爹自认为在这里不会遇见熟人,所以听到那人喊自己,不禁暗暗一惊。 “你现在是出不去的,不如跟我坐一会儿。”那人又说道,听起来没有什么敌意。 姥爹转身来,这才发现那个人并不是站着的,而是坐着的。因为他身高实在太高,所以看起来就像普通人站着一样。方桌下那双腿穿桌而过。那个人的脸似乎为了陪衬他的身高,长长地拉下,如马脸一般。但他那张马脸跟店里其他人的脸不一样,他的脸白白净净却带有坚毅,和和气气却不失威严。他身上的长袍虽然是青灰色,却在灯火下偶尔泛出暗光。 “你是……”姥爹脑海中有些印象,可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上来。 “坐吧。”马脸长袍却指了指他旁边的长凳。 姥爹又看了看大门,知道此时走出去,必定会碰到老鸨,老鸨必定生疑。他听到偶尔响起的狗吠声从门外传来。犬神应该就在老鸨附近。姥爹心想,避开老鸨只对付犬神还略有胜算,不如等老鸨领着客人走开了再出去。 姥爹在马脸长袍的桌子边坐下,将马桶放在桌子底下。 马脸长袍嗅了嗅鼻子,问道:“你就拿这个对付老鸨的犬神?” 姥爹一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马脸长袍笑了笑,笑得非常勉强,说道:“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受人之托来帮你的。你忘记了吗?我们以前有过一面之缘的。” 姥爹这才想起父亲去世后不久,这个马脸长袍来到马家找过游脚僵的父亲。“你就是……那次找我父亲的那位!”姥爹惊道。 马脸长袍点头。他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慢慢饮下,喝酒时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仿佛是马在河边低头饮水一般。 “是我父亲叫你来的吗?”姥爹问道。姥爹忽然感觉其实不用寻找做城隍的父亲。自己没能找到父亲,父亲却一直在背后庇佑自己。自己以为没有的东西,其实一直就在自己的周围。这种感觉让姥爹觉得怪异而又温暖。 可是很快姥爹又觉得这不可能。“不对,你是抓他的,不会听他的差遣吧?”姥爹问道。 马脸长袍将一杯酒饮完,给自己又倒上一杯,然后从盘子里拿出一个杯子,给姥爹也倒上一杯酒,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姥爹拿起桌上的酒,小嘬一口,酒的味道很怪,如同掺了水的假酒一般难喝。 “这是什么酒?”姥爹砸吧嘴,差点将嘴里的酒吐出来。 马脸长袍又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说道:“这不是酒,这是泪水酒,用泪水酿成的,所以非常苦涩。” “泪水酒?”姥爹惊讶道。 “嗯。这种泪水酒,入嘴苦涩,入喉辛辣,入肚之后五脏六腑都会翻腾不已,但是苦痛过后,又有甘甜,这是这一点点甘甜,成为多少人的依赖,从而能支撑着走过人世,又熬过生死鬼门关。”马脸长袍举起杯子,盯着杯子一边看一边说道。话虽这么说,但他脸上没有一丝苦涩的表情,似乎还挺享受。 姥爹又拿起酒杯,强忍着苦涩喝了一些。果然如他所说,入喉之后辛辣无比,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入肚之后,肚子里翻腾得厉害。姥爹难受得趴在桌子。翻腾之后,姥爹并没有感觉到苦尽甘来的甜味。 “怎么样?”马脸长袍问道。 “只有难受,没有甘甜。”姥爹说道。 马脸长袍拧眉,似乎不敢置信。“没有甘甜?”他问道。 姥爹苦笑道:“你说这点甘甜能让人撑过生,撑过死。但我不这么认同。人生自从出生之后开始,就是一直失去的过程。失去亲人,失去朋友,失去时光。即使偶尔得到一些,最终还是会失去。所以我品尝不到甘甜的味道。” 马脸长袍道:“世上的味道,不是它本身就有的,而是品尝它的人赋予的。它甘甜,是因为品尝的人认为它甘甜;它苦涩,是因为品尝的人认为它苦涩。甘甜是因为有希望,有获得;苦涩是因为没有希望,有失去。你现在品味到的不是苦涩,是失去。等找回失去的东西时,你再来跟我品这酒,你一定会说还有甘甜味道的。” 姥爹心中一惊。原来马脸长袍连他心底里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么,你能喝出甘甜的味道,是因为什么呢?你失去过?然后找回了?”姥爹问道。 马脸长袍的平静如水的脸忽然仿佛被投进了一枚小石子一般惊动,但很快恢复平静。他转了转酒杯,说道:“其实我喝它是没有味道的。没有甘甜,也没有苦涩。对我来说,无所谓获得,也无所谓失去。” 姥爹点头道:“对啊。如果在二十岁以前喝这个酒,我肯定也会像你一样觉得它淡而无味。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所谓获得,无所谓失去。那时候我想得很明白,生命里的一切其实都不是自己的。钱财,房屋,名声,权力等等,你以为拥有它,是它的所有者。但其实谁也不能拥有什么东西。比如说一个精美的瓷器,很多人喜欢它,垂涎它,最后某个人得到了。但是那个人就拥有它了吗?不是的。可能那个精美瓷器会流传很多年,会经手很多人,每一个人都曾以为自己拥有它,最后还是到了别人那里。最后看来,是它拥有过很多人,而不是某个人拥有它。” 马脸长袍看着姥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那张平静如水的脸,仿佛要映照出姥爹的影子。 “我那时候就以为我通透了世间道理。可是……”姥爹摇头,不再往下说,仰起脖子将剩下的泪水酒喝得见了底。 马脸长袍坐向正对青楼大门,而姥爹背向大门。马脸长袍瞥了前方一眼,说道:“别喝酒了。老鸨带着客人走开了。现在正是你离开这里的好时机。” 姥爹回头一看,果然老鸨领着一个客人去了靠近柜台的一张桌子。 “多谢你的酒。”姥爹说道,然后提着马桶快步朝大门走去。 走到大门口,狗吠声突然狂起! 就在这时,大厅里哐当一声,是拍桌子的声音,随后马脸长袍的声音响起。“老鸨!过来!你这酒是什么酒?居然如此难喝!是不是兑了水坑害客人?” 姥爹知道他这是为了吸引老鸨的注意,赶紧继续朝前奔走。 狗吠声越来越烈,似乎紧跟在脚后。 姥爹突然停住,将马桶朝后面一撒。一股浓烈的臭味冲鼻而来。姥爹扔下马桶,急忙拐进附近的小道里。 犬神果然没有跟着追来。狗吠声停在了撒大粪的地方。此时不但有狗吠声,还有狗撕咬斗殴的嚎叫惨叫声。看来它们是为死前一直没有得到的食物争抢起来了。 姥爹本想再看看楼内大厅里的情况,但怕老鸨弃了马脸长袍追来,于是扭头消失在夜色里…… 得到布娃娃的姥爹并没有立即返回乌镇。他在杭州逗留了一段时间,到处打听那个青楼的消息。一个能捕捉别人魂魄,又会制造犬神的老鸨,一定不仅仅是做皮肉生意的老鸨。 他到处询问,终于打听到一些消息。 据说这青楼在前朝时名叫御花楼,前朝灭亡后不久,就改名为曼珠楼。有人说,之前之所以叫做御花楼,是因为前朝某个皇帝曾经偷偷御驾南下,来到这里睡花眠柳,这里的妓女比宫里的妃嫔陪皇上的时间还要多。也有人说,御花楼没有那层意思,仅仅是驾驭美女的意思。 而改名后的曼珠楼,说法相对统一很多。 曼珠即是曼珠沙华的意思。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是地狱之花,盛开在黄泉路的两边。因此,曼珠楼其实是阴阳两界的交接地。它白天接待人间的客人,子时后接待阴间的客人。而那老鸨就是人间的孟婆。她酿得一手好酒,但她从不用泉水井水酿酒,而到处收集人的眼泪,以泪水酿酒。味道或苦或甘,因人而异。这种酒鬼喝了忘事,人喝了忘情。 第一百零四章 人间孟婆2 姥爹听罗步斋说起被泽盛惊魂之后的遭遇时,他提到过这种花。只是当时他并不知道黄泉路两边的花就是彼岸花,名叫曼珠沙华。 姥爹听罗步斋说起之后,特意关注过这种花。据说彼岸花又被称为无情无义的花。因为它叶子茂盛时花并未开放,而当花开放时,叶子却已经凋零。罗步斋看到那些花的时候,正是花开叶落的时候。 另有传说彼岸花又叫做恶魔的温柔。传说曾经有许多花自愿投入地狱,但被众恶魔遣回。地狱中是不能有花的。因为花开花落会引起人的感情,而地狱中的亡者不能再想起人世的事,不能再眷恋人世。众花被遣回,唯独彼岸花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于是同意让它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魂魄们一个指引和安慰。 此花千年花开,千年花落,花开叶落,叶落花开,花叶永不相见,生生相错。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姥爹打听曼珠楼的消息后没有立即离开杭州。因为他还有许多疑问。曼珠楼既然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为什么要用“曼珠”这么悲伤而诡异的名字?朱梅荏被人魂分离时,为何身上写着满文而不是汉文?被称为人间孟婆的老鸨为什么要用人的泪水酿酒?莫非除了捕捉魂魄之外,老鸨还有其他不可告人的阴谋? 还有一个,人们说老鸨的泪水酒能让鬼忘事,让人忘情,说得煞有其事。自己在那里与马脸长袍喝了一些,会不会忘掉小米?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传说中的那个失魂落魄的女子真的就成小米了。那就真的要像九一道长说的那样——两个人都迷了路,更无可能回到一起了。 在进曼珠楼之前,姥爹只担心进了出不来,现在虽然平安无事地出来了,却有了遗忘小米的担忧。 姥爹决定先将布娃娃藏起来,然后再去曼珠楼一次,一探究竟。万一自己回不来了,只要布娃娃他们找不到,朱梅荏也就不会再受日夜不停歇的折磨,也算是完成了她的嘱托。至于她以后能否跟那位新思想的教师在一起,姥爹无从顾及,也顾及不到。 为了避免老鸨发现布娃娃不见了之后到处搜索寻找,姥爹住在杭州郊区一个偏僻的小旅店。一天晚上,他搭桌搭椅,将布娃娃用细线系在屋顶的房梁上。布娃娃只有拳头大小,放在两根房梁交叉的地方时从下面很难看到。 藏好布娃娃后,姥爹撤下椅子桌子,坐了下来,点上了烟。 才吸吐几口烟,姥爹就听到房梁上传来吱吱吱的叫声。 姥爹心中惊讶,莫非这布娃娃活了? 姥爹急忙抬头看去。果然那布娃娃抖动不已。 布娃娃是朱梅荏的替身,姥爹以为此时朱梅荏的魂魄有了反应。踮起脚来一看,布娃娃后面有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后面有一条细细的尾巴从房梁上垂下来,原来并不是布娃娃自己抖动,而是房梁上有一只老鼠拖动了系布娃娃的线。姥爹一眼就看出,那只老鼠居然是竹溜子! “竹溜子!”姥爹惊喜地对着它叫了一声。他不知道竹溜子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自己在外游玩的这些年,竹溜子一直跟着罗步斋呆在画眉村。它在这几年里也跟姥爹一样似乎无所事事。它吃的自然不用担心,罗步斋还给它做了一个睡觉的木笼子,里面像老鼠窝一样垫上了干净的稻草。姥爹回到画眉村的时候,它依然跟着姥爹吸烟。可是姥爹在画眉村的时间比以前少了很多,或许是因为不抽烟的缘故,它居然长胖了不少。竹溜子本身就要比普通家鼠胖一些,所以它长胖之后简直要变成一个毛茸茸的球。 老鼠的生命只有两年到十多年的样子,竹溜子已经超过了这个界限,自然它也有了它的修炼之道。 竹溜子听到姥爹叫它,急忙松开了布娃娃的线,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珠盯着姥爹,胡子一翘,居然露出一个看起来非常狡黠的笑容。 “别闹了,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我要还给人家的。”姥爹解释道。 竹溜子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姥爹吓了一跳,生怕它摔坏,可它安然无恙地落在姥爹的脚边。 姥爹惊讶不已,一段时间没有关注它,它居然如此厉害了。 竹溜子爬到姥爹的烟袋旁边,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姥爹哈哈大笑,点头道:“好的,好的,我继续抽烟。” 姥爹将烟点上,竹溜子又利索地爬回了房梁。它那肥胖的身子竟然没有给人丝毫笨拙的感觉。 姥爹继续抽烟,竹溜子跟着吞云吐雾。姥爹心想,修炼之道讲究顿悟,一语惊醒梦中人,一花窥破世界。莫非这竹溜子一阵烟即能如醍醐灌顶,如当头棒喝?这就是它的修炼之道吗? 姥爹不懂得鼠语,不能询问它。即使它作答,自己也无法领悟。 抽完烟,姥爹便起身要去曼珠楼。姥爹出门前对竹溜子说道:“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我要出去一趟,明早可能会回来。如果不能回来,你也不要等我,离开这里就是了。” 可是姥爹刚关上门,就看见竹溜子已经在台阶下面了。 姥爹驱赶了好几次,它都不肯回去。姥爹只好作罢,任由它跟在后面。 由于去曼珠楼的路途较远,姥爹走到稍微繁华一点的地段了便叫了一辆黄包车,然后直奔曼珠楼而去。那时候黄包车非常盛行。 姥爹叫黄包车还有一个原因。他希望竹溜子就此作罢,掉头返回。可他又有些担心。这里的道路毕竟不同于家乡的道路。家乡的道路没什么人走,更没有黄包车,竹溜子怎么跑都行。而这里路上人多车多,竹溜子这种小东西极易被踩到轧到。 他在黄包车上扭头看了好几回,没有看到竹溜子的踪影,这才放下心来,以为竹溜子见追逐无望,返回去了。 到了曼珠楼附近,姥爹先下了车,在旁边一家酒馆坐下,等子时到来。 坐了一会儿,姥爹见斜对面有一中药铺子,便从酒馆出来,去那中药铺子买了一些中药。回到酒馆,姥爹嘱托店小二帮忙将中药煎好。 店小二将中药煎好,端到姥爹面前来。 姥爹却不喝,等它稍凉一些了,用手掬了一些,然后如洗脸一般抹在脸上。 店小二惊讶问道:“这位先生,您这中药不是喝的吗?” 姥爹抹了两把之后,抬头问店小二:“麻烦你帮我看看,现在我的脸是不是变黄了?是不是看起来像重病将死的人?” 店小二是个实在人,看姥爹两眼,摇头道:“不像,颜色还不够深,也不够匀。” 姥爹指着自己的脸说道:“哪里不匀?麻烦你帮我抹一下。我这中药就是外用的,不是内服的。” 店小二听姥爹这么说,疑虑顿时消失,热心地从药水里蘸了一些抹在姥爹的脸上,一边抹一边说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嗯……现在差不多了。”他将肩头的毛巾拿下来擦了擦手,白色的毛巾上立刻留下了几道黄色的痕迹。 “多谢多谢!”姥爹连忙道谢。 擦完脸,姥爹又将手心手背都擦了药水。 店小二看了看,说道:“这样您就真像……呃……病重得要死了一样……”店小二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惹了姥爹不高兴。 姥爹却高兴道:“那就好啦!还麻烦你帮我把这剩下的药水药渣处理一下。”姥爹掏了一点零钱赏他。 店小二高高兴兴地端起剩下的药水走了。 未到子时,酒馆先打烊了。姥爹离开酒馆,在街道上走了一圈。好在此时离子时已经不远,姥爹转一圈后再回到曼珠楼前。 姥爹正要进去,旁边来了一个人,一手拉住姥爹。 那人的手冰凉冰凉,抓住姥爹的手不放,热情地问道:“看你的脸色,好像是才死不久的新鬼?” 姥爹侧头一看,那人面色枯黄如深秋落叶,身骨枯瘦如寒冬树枝。两只眼睛深陷,戴一金丝眼镜。在那个时期,金丝眼镜可是稀罕之物。对男人来说,最时髦的配饰就是一副金丝边眼镜。大城市里的洋行高级职员带一副金丝边眼镜当然是气派非凡,并成为他们身份的标志性象征。后来小城镇中的布衣绅士也不甘落后,也要带上一副金丝边眼镜以证明自己的新潮。还有些人眼睛很好明明不近视,但也要找副金丝边眼镜来戴,也算过了时髦隐。 可惜的是,此人虽然戴了金丝眼镜,但左眼的镜片裂出一片像雪花一般的花纹。右眼的镜片完好。 那人见姥爹盯着他的金丝眼镜看,笑道:“你是奇怪我这眼镜一边好一边坏吧?哎,我是摔死的,刚好磕到了左边眼镜,所以成这副模样了。” 姥爹尴尬道:“哦……对不起……” 那人大大方方摆手道:“有什么对不起的?不要害怕提起以前的伤心事。你以后要慢慢习惯。” 姥爹连忙点头称是。 第一百零五章 人间孟婆3 那眼镜鬼指着曼珠楼的牌子,说道:“生当须尽欢,死亦要作乐。这个曼珠楼可是鬼界出了名的欢乐场所。老弟你跟我进去耍一耍吧?” 姥爹顺着它指的方向一看,那曼珠楼的牌子与白天大有不同。白天看时,是黑底金字。此时看,却是黄底红字,如符咒一般。 眼镜鬼拍拍姥爹的后背,说道:“我叫你老弟合适吗?你是什么年辰的?” 姥爹说了自己的出生年月,隐去日子和时辰。 眼镜鬼笑道:“三十多年?你这是说的出生年月吧?死者比较大小,是比死时的年辰。那是活着的时候的事情啦,就不要再提了。” 姥爹忙说:“我是新死之鬼,还没有习惯呢。”既然它认定自己是才死不久的新鬼,姥爹就顺着它猜测的来说话。于是,姥爹编了不久前的一个日子,并说自己是病死的。 眼镜鬼又道:“那我比你大,叫老弟无妨。听你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姥爹又说:“我是湖南人,在此地游玩时患上重病去世的。” “原来这样!”眼镜鬼伸手到鼻间推了推一边好一边破的金丝眼镜,“去世前没有亲人在身边,又不能将魂魄引回到家乡,真是可怜!这样吧,以后你来这曼珠楼玩,费用都算在我头上。” “不用不用。”姥爹并不缺钱,连忙推却。 眼镜鬼说道:“你是新死之鬼,又没有亲人在身边,也不一定有人给你烧纸钱,你就别客气了。等有人给你烧了纸钱,你再还我就是。身在异乡,还是有个朋友帮衬比较好。你就把我当成这个朋友吧。” 姥爹这才想到自己带来的钱在鬼界不一定能用。虽然曼珠楼还是那个曼珠楼,但是此时已经装成新鬼,付钱时倘若拿出人间使用的钱来,还不是会露馅? 姥爹虽然跟鬼打过不少交道,但从来没有使用过鬼钱。在帮洪喜得对付鬼戏子的时候,洪喜得说赌博赢来了一些纸钱,但也没有说过鬼钱如何使用。而罗步斋在萝卜寨跟鬼灵沟通的时候,也不是用鬼钱来贿赂它们。 想到这里,姥爹改换态度,点头道:“是啊。我虽然死了,但还从未见过鬼钱,不知道如何使用鬼钱,只能每天晚上在这里瞎转。” “哈哈哈,不用操心钱的事。今天跟我一起进去,以后你再来,碰不到我的话,就叫老鸨记在旧南城的账上。”它爽快地说道。 “旧南城?好奇怪的名字。”姥爹说道,“你姓旧名南城?” 旧南城摇头道:“我想忘记生前事,包括名字。” 姥爹不知他生前经历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要这样刻意地忘记。初次见面虽然投缘,但问他不愿提起的事情未免有些唐突,姥爹便按下心中疑惑。 “请问老弟你的名字?”旧南城问道。 姥爹不敢暴露自己的真实名字,便说道:“那我也像你一样不再提生前的名字吧。你叫我望云路吧。” “行路望云情更切,不因小米故多添?”旧南城一语道破姥爹的心思。 进曼珠楼的时候,老鸨正在门口。或许是因为旧南城是老顾客,或许是姥爹的药水掩盖了本来面目,老鸨并没有特别注意到姥爹。姥爹便得以轻松进入曼珠楼。 找了一个位置坐下之后,旧南城要了一壶酒。 旧南城给姥爹倒上一杯,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姥爹问道:“听外面人说,这是泪水酒,喝了可以忘记很多以前的事情?” 旧南城笑道:“古来就有借酒消愁的说法,阴阳两界莫不相同。可是喝了酒就能忘记吗?不过是暂时躲避罢了。” 姥爹又道:“可是外面人说,这老鸨是人间孟婆,这泪水酒可不是孟婆汤了吗?喝了孟婆汤,就会忘记生前事啊。” 旧南城还没回答,另一个声音响起。 “旧南城说得对,也说得不对。我这泪水酒,若是喝出了甜味或者苦味,就会忘记美好的事情和悲伤的事情。若是喝不出味道来,那自然是无法忘记的了。”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老鸨。 她身姿摇曳地走到旧南城身边,挨着旧南城坐下,一手挽住旧南城的胳膊,一手给自己倒上一杯,然后轻轻碰了碰两人的酒杯,一饮而下。饮完,老鸨说道:“若是这酒水能让人鬼忘记一切,我喝了之后岂不是要忘记酿酒的方法?” 旧南城哈哈大笑,笑得姥爹担心左眼的镜片一片一片掉下来。 老鸨又道:“因为我品不出它的味道,不甜也不苦。”老鸨对着姥爹问道:“这位老板,你喝起来是什么味道?” 姥爹不敢再喝。 “我没有什么想要忘记的。”姥爹说道。 旧南城好奇道:“如此说来,你的记忆都是美好的。” 姥爹道:“不是。我只是认为所有的经历,无论是悲是喜,都是必须经历的,没必要刻意记住欢喜的,没有必要刻意忘记悲伤的。” 老鸨指着坐在其他桌的鬼客,说道:“来这里的,都或喜或悲,无论是因为欢喜喝酒,还是因为悲伤喝酒,他们都会忘记欢喜的事情或者悲伤的事情。” 旧南城在旁小声嘀咕道:“还真能忘记?” 老鸨道:“你既然已经忘记,又怎么知道是不是忘记了?” “已经忘记,就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姥爹喃喃念着老鸨说的话。倘若小米转世之后将前生之事忘得一干二净,她应该是不悲不喜的。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忘记了什么。倘若我有意将她的阿赖耶识苏醒发芽,让她记起前生之事,她会变得欢喜或者悲伤。欢喜还好,倘若悲伤的话,是不是倒不如让她的阿赖耶识一直沉睡? 他想起在乌镇小船上看水中倒影的时候。倘若人生可以有两种选择,选择的过程不过是跃身于水或者从水中游出的话,那就简单多了。 旧南城略一迟疑,说道:“你还别说,我此时真想不起生前我叫什么名字了。” 旧南城眼神有些慌乱地看着姥爹,说道:“你刚才问我名字的时候,我还想着不要再想起生前的名字,没想到……” 老鸨笑道:“不用惊慌。遗忘都是这样的,你想着要忘记,要忘记,以为自己会沉陷其中,可是有一天你突然发现你真的忘记了。那时候,你想要再记起,都已经很难。我这酒,其实并没有遗忘的功能,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而已。” 旧南城释然,又饮下一杯。 “你为何迟迟不喝?”老鸨心中生疑。 姥爹道:“迟早要踏上黄泉道,喝到孟婆汤,为何急在这一时?” 老鸨说道:“你既不点我们的鬼妓,又不喝我们的酒,那你来我们曼珠楼干什么?难道你来我们楼另有目的?”老鸨死死盯着姥爹,双眼如冰窟一般散发寒气。 姥爹感觉马脚即将露出。 旧南城推了推破碎的眼镜,说道:“这位老弟是我带进来的。他刚从站在楼前,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我跟他投缘,又听说他是外乡客死此地的人,所以带他进来领略一下。” 老鸨这次收回疑心,说道:“原来这样,抱歉!抱歉!” 旧南城又道:“以后他来曼珠楼,不要收他的钱,都记在我的账上。” “好好好。”老鸨谄笑道。 旧南城喝完酒,指了指楼上,问姥爹道:“你要不要上去?” 姥爹知道楼上是眠花宿柳的所在,便摇头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旧南城笑道:“不但她要说你,我也要说你。你来了酒也不喝,女人也不要,她挣不了钱,我还请不了客。” 老鸨赔笑道:“你先上去吧,不要耽误了你的好时光。我会找更漂亮的把你的朋友陪好的。” 旧南城点头道:“嗯。那好吧。我就把他交给你了。”说完,它朝楼上去了。 旧南城一走,老鸨就变了脸色。 “没想到你走了还敢回来!”老鸨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姥爹一惊。 “你的脸色看起来确实像死人一样,但只能骗过旧南城这样以色相识人的小鬼,却骗不过阅鬼无数的我!”老鸨低声说道。 姥爹见已被识破,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道:“我既然敢回来,就不怕再走不出去。” 老鸨一愣,转而钦佩道:“好胆量!”可她脸色变换极快。她的眼珠一转,几个奴仆模样的小鬼迅速围在门口,堵住姥爹逃跑的去路。 看来她这是要瓮中捉鳖。 “看在你跟旧南城是朋友的份上,我不打算为难你,只要你将竹美人体内的布娃娃交还于我,往事一笔勾销。不管白天晚上,你来的话还是我的客人。不然的话,别怪我不客气。”老鸨狠狠道。 姥爹道:“我倒要问你,你捕捉魂灵,夺取活人精气,赚取死人钱财,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你悔过改新,放走其他被迫做了鬼还要出卖**的魂灵,我倒是可以既往不咎!” 老鸨冷笑道:“好大的口气!真是不自量力!” 她打了一个响指,曼珠楼的大门立即关上了。楼上楼下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走出许多身穿甲胄的士兵来。大厅里突然变得阴气森森。连坐在大厅里喝酒的新老之鬼都哆哆嗦嗦,不知所以。 第一百零六章 人间孟婆4 这时,楼上响起一阵笑声。 “哈哈哈,他乡遇故知本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为什么要弄得剑拔弩张?”楼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老鸨立即垂眉低首,如凶猛的狗见了主人一般。 “他还真不是不自量力。我曾经有千军万马,在雾渡河边被他一人驱散。”楼上的人说道。 姥爹心中一个咯噔。 楼上的人终于走到了楼梯上。那人脸长目长,下巴上一撮山羊胡须,是帝王相。可惜左脸上一颗显眼的黑痣破了相。那张捕梦网仍然在他肩头晃荡。时隔十多年,他除了脸色多了一些沧桑之外,其余没有多大变化。 “原来是你!”姥爹站了起来。此时回想起朱梅荏说的绳索和歪歪扭扭的满文,又看见满屋子的阴兵,茅塞顿开。 泽盛从楼梯上走下,来到姥爹桌前。老鸨慌忙用手里的丝巾擦了擦长凳,让泽盛坐下。泽盛示意叫姥爹也坐下,说道:“好久不见,为何不坐下好好聊聊?” 姥爹道:“白驹过隙,忽然而已。说不上好久。” 泽盛明白姥爹这架势是不会买他的账,便转口说道:“马秀才说白驹过隙,是因为这些年晃晃悠悠,没有任何长进吧?你是闲云野鹤,我是林中老虎。你看到的是山水,我看到的是山河。我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些年来收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姥爹对他的山河之事毫无兴趣,无动于衷。 泽盛瞥了姥爹一眼,继续说道:“对于答应你的事情,我也未曾放松丝毫。这些年来,终于打探到了小米的一些消息。” 姥爹不禁一怔,朝泽盛望去。 泽盛见姥爹终于有所反应,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只可惜……”泽盛故意长吁短叹。 “只可惜什么?”姥爹两眼凌厉地看着泽盛,问道。 “坐下来谈吧。”泽盛再次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姥爹坐下。 姥爹坐了下来。 泽盛朝老鸨摆摆手,说道:“你们都退下去吧。我们这点势力在马秀才面前不过是摆设而已。我跟你说过的在雾渡河的挫折,就是拜这位马秀才所赐。这样大张声势的,也会吵到各位贵客。这是我的故人,我们俩聊聊天,不会有什么事。” 老鸨领命,让众阴兵退去,然后自己又去门口迎客,只不过眼睛时不时朝这边瞥来。护主之心,可见一斑。 “你可不要将对我的仇恨转嫁于小米的身上,不然我对你绝不客气。”姥爹说道。姥爹自知十多年前在雾渡河驱走泽盛的阴兵全靠小米留下的玉镯子。此时玉镯子的能量已经完全掏空,自己似乎也远不如从前,被罗步斋认定为外甥级别还不如。纵然如此,姥爹说的依然是真心话,并不是虚张声势。 泽盛笑道:“我信!我信!十多年你驱散了我的阴兵,我相信十多年后你还可以拆了我这个曼珠楼。不过我建起这曼珠楼可是为了沟通阴阳之间的消息,这对寻找小米有利无弊。我确实也打探到了小米的消息,找到了她的转世。” “你找到了她?”姥爹心中一紧。 “不要着急,你听我把话说完。想想我以前为了振兴我瓜尔佳氏一族时苦研权术心术,看到过一句话,‘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面对惊吓和引诱都要毫不动心。我以前一直未能做到。在画眉村的时候,我发现你居然能做到,让我非常钦佩。那时候我还想,如果得不到你的毛壳香囊,而能等到你的辅助的话,那也不虚此行。可是现在见你心态还远不如从前了,真是可悲可叹!”姥爹越想听的,泽盛越要绕来绕去。 姥爹对泽盛的阳奉阴违置之不理。 “不过你真应该着急。小米的转世好像没有那么顺利。”泽盛说道。 “不顺利是什么意思?”姥爹问道。 泽盛拿起桌上的酒杯把玩一番,让姥爹等了许久,这才说道:“我通过各种渠道,打听到小米已经转世的消息。” “已经转世?在哪里?什么时候?她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姥爹双手抓住桌子问道。他的身子已经离开了长凳。 泽盛笑道:“你为什么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呢?” 姥爹双手一松,颓然坐回长凳上,虚弱道:“请继续说。我好好听就是了。” “我当时像你一样着急,希望马上知道她在哪里,是什么时候转世的,有多大了,是否还记得画眉村之类的事情。可是没等我去弄清楚,消息又断了。”泽盛耸肩道,好像他也非常遗憾一样。可是他的表情没有任何遗憾,反而是幸灾乐祸。 “断了?”姥爹弱弱地问道。 “是啊。断了。”泽盛又耸肩。 沉默…… 姥爹在等待他继续往下说。泽盛故意等待姥爹继续央求他往下说。 “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断了消息?”姥爹忍耐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 泽盛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他得意地笑了,笑了许久,终于回答道:“断了的意思就是,她转世已经失败。” “为什么会失败?她是天资聪颖的人,又有那么多年的修为,怎么会失败?是你从中捣的鬼吗?”姥爹的目光直射泽盛,目光那么锋利,几乎可以杀人。 泽盛也害怕这种目光,忙避开姥爹的目光,说道:“不是我。是她自己投胎没投好。我听阴阳间的线人说,小米投胎恰好投在一户已经生了三个女孩的穷苦人家,那户人家特别重男轻女,希望生出一个男孩。生到第四个,也就是小米出生的时候,那家户主实在养不起,又还想留些积蓄再生一个看看是不是男孩,便要把小米溺死在脸盆里。不过毕竟是亲生骨肉,户主下不了手。他又担心以后妻子不能再怀上孩子,便养着她。之后十年里,他的妻子确实一直没能再怀上孩子。” “那她没有失败啊!她想起前世的事情了吗?难道你说的失败,是她没能想起前世?”姥爹慌忙问道。如果小米真的没能想起前世,姥爹也不觉得多么悲伤,只要她仍然快快乐乐地生长就好。姥爹心想,前世的小米既然写下“山有木兮木有枝”这样的话,肯定是对自己有倾慕之心的,但是倘若来世小米的阿赖耶识一直沉睡,或许会喜欢上别的男子,或许喜欢的程度不逊于自己,甚至更甚于自己,那样的话,是不是该去打扰她,姥爹犹豫不定。 今生山盟海誓地老天荒的人们在今生又分道扬镳越走越远,这样的例子并不鲜见。何况是前世的许诺? 更何况,小米并没有许诺过什么,他更没有答应过什么。 “没能想起前世也好,你不要因为我去打扰她的生活。我也不会找你询问她转世的地方,请你也不要告诉我。”姥爹担忧地对泽盛说道。他怕自己知道了地方后会禁不住去寻找她。 泽盛道:“就算我想去打扰,也打扰不了她啦。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她的母亲又怀上了一个孩子。她的父亲去算了一个命,结果听算命先生说,他的命里只载得住四个孩子。前面已经有了四个的话,这个新怀上的便成不了气候。倘若前面不足四个,新怀上的这个就能顺利出生。不过这新怀上的孩子到底是男还是女,这无法确定。”泽盛又瞥了姥爹一眼。他的目光虽然远没有姥爹那么锋利,但却让姥爹打了一个哆嗦。 不用泽盛继续往下说,姥爹已经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了。 可泽盛还是说了出来。他酝酿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最后这一段话。他略带惋惜地说道:“这个愚昧的父亲回家之后,小米就莫名其妙落入池塘溺死了。” 虽然这个大厅里森森的阴气还没有退去,但姥爹的额头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的手脚禁不住地发抖。 泽盛给姥爹倒上一杯酒,邪笑道:“这泪水酒虽然没有止痛的效果,但是遗忘的功能往往能代替止痛的功能。马秀才,要不要喝一杯试试?” 姥爹闭上了眼睛,不说话。脸上的汗珠在下巴凝聚,滴落在大厅的地面。 “马秀才,实在对不起,等我打探到消息的时候,小米的尸体已经在池塘里浮起来了。我的线人以为我会找那户人家的麻烦,所以死死不肯告诉我小米到底在哪里转世的。你知道的,天机不可泄露。万一我报复了那户人家,我的线人便会受到牵连惩罚。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线人绝对不会欺骗我半分。”泽盛说道。 顿了顿,他又说:“我是一年前得到这个消息的,本来想将这个消息告诉你。可是你行踪不定,弱郎大王都找不到你,我怎么找得到?没想到今天你倒登门拜访了,着实让我意外。莫非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姥爹仍然一言不发。这个打击对他来说太大了。多一次投胎转世,便会多一次胎中之迷。每一次都是罗汉和菩萨都惧怕的巨变。哪怕小米第一次转世还有一些前世记忆,但再一次转世的话,原本没有定数的阿赖耶识便会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不可捉摸。 第一百零七章 人间孟婆5 姥爹原本对毛壳香囊的记忆作用还有所期待,这样一来,毛壳香囊的作用也化为乌有。 姥爹清楚,如果为了报复当年在雾渡河的仇恨,他大可在找到小米的转世之后将她杀害,或者囚禁,甚至以此来要挟自己交出毛壳香囊,而没有必要编造一个这样的谎言来欺骗自己。 “给我来一壶酒。”姥爹吆喝道。 泽盛哈哈大笑,说道:“这才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马秀才!”他一挥手,老鸨立即捧出一壶酒来。 他给姥爹倒上,姥爹仰起脖子一口喝干。 他又给姥爹倒上,姥爹这样连喝了几杯,将一壶酒喝得干干净净。 一壶喝干之后,姥爹竟然有些晕晕乎乎,头重脚轻。 泽盛坐到姥爹旁边,扶住姥爹的肩膀,说道:“马秀才,要不……我们一起上楼去醉生梦死?我们楼上的姑娘虽然在你心中不及小米漂亮,但我可以肯定比小米要温柔体贴。你在我这里住上十天半月,就不会再想着费九牛二虎之力去寻找什么转世了。来生什么的,都太虚无缥缈……不如今生……不如今夜……” 姥爹语无伦次道:“不,她虽然已是来世,我仍然在今生。她若迷茫,我还清醒。她若遗忘,我还记得。” 泽盛扶住姥爹的脑袋,指着门口的红色灯笼和大厅里照明的红色蜡烛,说道:“马秀才,如果你还清醒,请看看这里的灯光烛火。这里有烛光红罗帐俊俏姑娘,这不就是洞房花烛吗?这些就在你眼前,你又何必在虚无缥缈中追索?” 姥爹似乎被泽盛的话打动,努力地抬起头来,看着大厅里摇曳的烛火。 一旁的泽盛惊喜不已,嘴上不停地说:“你看看,你看看。金榜题名时,你哥哥去世后你便此生无缘;他乡遇故知,你没想到遇见的是我;久旱逢甘霖,跟你没什么关系;只有今晚的洞房花烛夜触手可及……”泽盛将手伸向楼上跳跃的烛光,仿佛他才是姥爹此生唯一可以引渡脱离苦海早登彼岸的人。 烛火在姥爹的眼睛里跳跃,如同已将他的眼球点燃。此时的他就如即将从苦海登岸的恶魔一般,眼睛里的火焰即是无边无际的渴望。 泽盛见了此状,感觉姥爹眼中的火焰要将一切点燃,心中暗暗发颤。 就在泽盛最为担心的时候,姥爹轻轻闭上了眼睛。 泽盛见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还没见他呼气,整个大厅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大厅里的烛光,门口的灯笼都突然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泽盛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快给我把灯都点燃!” “是,是,是……”好几个人的声音慌乱地回答道。 这时,一阵老鼠吱吱吱的声音响起。接着酒杯碰撞的声音,酒杯摔碎的声音不断传来。大厅里叮叮咣咣响成一片。 “泽盛大人,蜡烛烧完了!点不燃了!灯盏也点不燃了!”一个声音慌乱地喊道。 泽盛愤怒的声音响起:“怎么就烧完了呢?刚才不还好好的吗?灯盏不是每天都添油的吗?怎么会点不燃!” “就是没有了,蜡烛只有灯芯了,没有蜡了!灯盏里油烧干了!”那个声音又惶恐地喊道。 “没有了就去找新的蜡烛!就去给我添油!真是蠢!快去找新蜡烛!给我马上点亮!马上!马上!!马上!!!”泽盛几乎要破音了。 紧接着,泽盛惨叫一声。 “大人怎么了?”黑暗中好几个忠心的奴仆惊慌失措。凳子撞倒的声音,桌子撞翻的声音不断传来。看来那几个人奴仆在奔向主子的时候不太顺利。 “有人刺杀我们的主子!”一个仿佛太监一般尖细刺耳的声音叫了起来。更多凳子桌子被撞得哐哐响,更多酒杯酒壶被打碎摔碎。 泽盛的声音又响起:“你们这帮蠢驴!没有人要刺杀我!我只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快给我去找蜡烛来!” 老鼠的吱吱声更加响亮。 泽盛大喊:“快给我点亮蜡烛!点燃灯盏!” 终于,一支蜡烛被点燃了。接着好几支蜡烛亮了起来。泽盛惊慌失措的脸在微弱的烛火下显得格外狰狞! 不一会儿,灯盏亮了起来,灯笼也亮了起来。 泽盛环顾一周,发现姥爹不见了。 二楼不少顾客走了出来,纷纷询问出了什么事。旧南城搂着娇喘微微的美女走到廊道里,手握栏杆往大厅里看,他新认识的朋友已经不在那里了。 那美女问旧南城道:“南城哥,你找谁呢?” “一个一见如故的朋友。”旧南城说道,另一只手在美女腰间胸口摩挲不停。 第二天,新的诡闻传遍了杭州的大街小巷。人们都说昨晚曼珠楼的阴间客人和阳间客人因为争夺美女大闹了一场。由于一时阴风大作,曼珠楼里所有的灯火都被吹灭了。有的活人被生生带进了阴间,有的亡者却被强行留在了阳间。谈说之间,互相还嘱咐最近晚上不要随便出去,尤其不要去曼珠楼附近,免得碰到亡魂。 姥爹醒来的时候,闻到口鼻里有一股烧焦的味道。这味道比上次吸入烛光时要浓烈得多。姥爹以为哪里发了火,急忙爬起来。 起来之后,姥爹发现自己躺在小旅馆里,头顶的布娃娃在房梁上露出了一角。 屋里并没有明火,也没有暗烟。 姥爹打了一个嗝儿,一股淡淡的涩味泛了起来。他这才记起昨晚似乎喝多了酒,勉强想起在曼珠楼的事情来。 侧头一看,竹溜子正在床尾睡觉。以往只要姥爹一动,竹溜子便会先于姥爹起来。可是这次它没怎么动,毛茸茸缩成一团。它的皮毛不整,毛下还有伤口,仿佛是被什么擦伤。 姥爹忙去打了一盆水来,抱起竹溜子,给它擦洗。 擦洗的时候,竹溜子仍然没怎么动,好像彻夜未眠的人实在打不起精神。 他不知道竹溜子是怎么将自己从曼珠楼拖出来,又移到小旅馆里来的。 姥爹觉得留在这里不再安全,于是结了账带着竹溜子离开了杭州。他本想去乌镇将布娃娃还给朱梅荏,可是料想泽盛说不定已经派人在那里张开天罗地网等候着,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反正只要自己不用布娃娃折磨朱梅荏,朱梅荏就不会有事。于是,姥爹便将布娃娃带在身边。 姥爹继续毫无目的地到处游玩,游玩的同时,他见人便打听附近是否有曾经有过四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又落水溺死的人家。走到哪,便问到哪。 这样又过了几年,只有竹溜子一直陪着他。在这几年里,姥爹没有回画眉村。他在路途中遇到了不少奇事怪事,不过都有惊无险。他也遇到了一些高人,不过觉得那些高人的眼光都有局限,看不到更高,也看不到更远。 几年之后,姥爹终于觉得心情平静了一些,便回了画眉村一次。罗步斋一见数年不见的姥爹,激动得泪流两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评估姥爹的实力,就像无法称出姥爹的骨重一样。 “虚怀若谷!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只看到了一片空荡荡,但这空荡荡让人敬畏,又让人恐惧。”罗步斋握紧姥爹的手说道。 他发现罗步斋和余游洋还没有孩子。他便问罗步斋怎么回事。罗步斋说,可能自己已经是身外身,无法再跟普通女子生儿育女。 不过好在余游洋和罗步斋都不在意。他们反倒担心姥爹,劝说姥爹多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姥爹便将从泽盛那里听来的小米转世失败的事情说给罗步斋听了。 罗步斋听完脸色煞变。 姥爹忙问怎么了。 罗步斋嘴唇颤抖地说,大概是四年前,一个算命先生路过这里,他听说了姥爹的名气,本来是想跟姥爹学学预测之术的。可是那时姥爹游历在外,所以罗步斋接待了他。相谈没几句,罗步斋就发现他根本不懂预测之道。但他给不少人算过命。 其中有一人,便是有四个女儿,最小的女儿已经十岁左右,妻子却又怀了一胎的。 那算命先生算了那么多次命,骗过那么多的人,却独独记得这个人,这是有原因的。 姥爹听罗步斋说到这里的时候,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算命先生不提别的人,恰好提到让他一听就心惊肉跳的人。要不是罗步斋是信得过的人,姥爹都以为他是要故意逗自己了。 罗步斋说,那个算命先生提到这个人,是因为心有愧疚。 那算命先生曾碰到一个人。那人给了他一些钱,并告诉他说,待会儿有另外一个人会来找他算命,你只要跟他说他命里只能载得住四个孩子便可。 这算命先生便收了那人的钱,听了那人的话。 不一会儿,果然有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来到算命先生的摊位。那男人说,听朋友说这里有位算命先生算命奇准,推荐他来这里也算一算。 算命先生自然免不了要自夸一番。因为心中有底,算命先生便道,我只看你这脸色,就知道你是来问子嗣的,对不对? 那男子惊讶不已,立即信服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道,报上你的生辰八字吧,我给你算一算。 第一百零八章 物老为怪1 待那男子报出生辰八字说出困扰之后,算命先生假装掐算一番,然后说道,你这命里只载得住四个孩子。旧的位置没有空缺,这新的便不会顺利出来。 那男子又问,我前面四个都是女孩,如果再生一个,会不会是男孩? 算命先生又假装掐算一番。他记得先前那人没有交代这个人问的时候要回答是不是男孩,便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说出是男孩或者不是男孩会不会让先前那人认为他没有办好事情,从而将给的钱收回去。因为算命一点儿也不准,他的摊位已经好多天没有人光顾了。这笔钱是他这些天的生活寄托,不能不赚。 于是,算命先生说道,至于是不是男孩,这要看你的福气了。我不能打包票。 算命先生认为这是最保险的说法。如果那人找来,他既没有说是男孩,也没有说不是,那人就没有理由将已给的钱要回去。那时候,算命先生没有意识到自己将协助别有用心的人害死一条十多岁的性命。 那男子算完命便走了。 算命先生以为此事到此结束。没想到第二天先前那个指使他故意那么说的人又出现了。那人说,昨天来算命的男人的小女儿溺水死了。 算命先生大吃一惊,忙问缘由。 那人阴笑道,因为昨天那人想要生一个男孩子,但你说他命里只有四个孩子,所以才将最小的女儿溺死,然后造成她自己不小心溺水的假象。 算命先生连道罪过。 那人又道,所以这件事你一定要保密,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因为你是害死那个小女孩的罪人之一。 算命先生既愧疚又害怕。他问那人为何要这么做。 那人却说,我只是一个办事的小喽啰,背后还有更大的人物,他不能亲自出面办这种事,反正你不要细问了,也别走漏风声,免得惹祸上身。 算命先生自此之后惶惶不可终日,不敢再留在那里,便到处寻访高人,想学到真正的预测之术,不再做出错事。他寻到画眉村来,给罗步斋讲了他的遭遇。 罗步斋认为他利益熏心,不是正派的人,便没留他,更没有传授任何预测技能。 姥爹忙问罗步斋:“你可知道他是哪里的人?被人欺骗的时候是在哪里?” 罗步斋摇头道:“早听到你说这件事情,我就会留心了。可惜当时我并未上心,听他说了害人的事情就将他赶走了,没有问他是哪里人,也不知道他是在哪个地方犯下的错。” 姥爹扼腕叹息。 罗步斋喃喃道:“这肯定是泽盛故意指使为之。他跟你说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照那算命先生的说法来分析,泽盛必然是在小米十岁左右时打听到了她的转世所在地,然后故意诱使小米的父亲去算命先生那里算命,算命先生被事先贿赂说出那些命里只载得住四个孩子的说法,从而导致小米的父亲将小米溺死,又制造小米自己溺亡的假象。” 姥爹闭上了眼睛。 “他不亲手害死小米,是为了避免自身会遭到反噬作用,也避免被你知道,却不料刚好那算命先生会找到我,而我恰好听到他的往事,你又恰好跟我提起这个。”罗步斋说道。 “我要立即去杭州一趟!”姥爹闭着眼睛说道。他坐在竹椅上,浑身颤抖,身下的竹椅未动,却咯吱咯吱响。 “可是你才回来啊,不休息几天吗?况且这次间隔最久。”罗步斋不舍道。 姥爹抬起手算了算,又问道:“刚才在外面的时候,你注意到今天刮的是什么风没有?” 罗步斋道:“南风。” 姥爹叹气道:“明天有雷电,想走也走不了。后天吧,后天我就再去杭州一趟。” 罗步斋虽然不想姥爹这么快离开,但是见他这么说,不免有些奇怪。他问道:“你以前说走就走,不管什么天气的,现在怎么还算算天气?” 姥爹瞥了一眼蜷缩在书桌上睡觉的竹溜子,说道:“你没发现竹溜子的异常吗?” 罗步斋撇嘴道:“现在它完全跟着你了,我哪里知道它有没有异常?”罗步斋看竹溜子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叛徒一样。 “每到雷雨天气,它就不敢出来。我看它已经修炼到要渡雷劫的程度了。”姥爹说道。 罗步斋微微惊讶,说道:“它是要修炼人身吗?” 书桌上的竹溜子听到罗步斋和姥爹提到它,睁开眼睛看了看他们两人,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姥爹道:“原来读圣贤书时看到一句话,叫做‘物老为怪’。修不修人身不知道,但是它活了这么多年,已经违背天常,成为怪物,所以会遭遇天降雷电的阻止。一旦雷电击中它,轻则修为全无,重则烧成木炭。” 罗步斋叹道:“你叫小米去转世,获得属于自己的肉身,也是为了让她避免雷劫伤害。没想到雷劫没了,却有泽盛这种恶毒之人阻止她。” 姥爹道:“事已至此,又能怎样?我只能再去寻找小米的第二次转世了。我要去杭州,就是为了警告泽盛,让他不要从中作梗。” 罗步斋忧心忡忡道:“小米这次是被亲生父亲所杀,死之后必定带有极重的怨气。这怨气或许会冲击她的本性,让她由善变恶。怨气极重的冤魂,甚至会残杀亲人,六亲不认。你应该知道后果……”罗步斋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看了一眼姥爹。 姥爹缓缓点头道:“我知道后果严重。就算她本来还有阿赖耶识,也会被这种无法消散的怨气影响,让她忘记所有美好的事情,只记得仇恨。倘若仇恨战胜了一切,她的阿赖耶识里便也只留有仇恨的种子了。如果到了那个程度,我即使有能力让她的阿赖耶识发芽,也无法让她记起我们了。” 世上许多厉鬼便是因为死时怨气太重,以致无法转生,便会化作厉鬼在黄泉路上等着自己的仇人下来才转生,或者直接进行报复。 最让姥爹担心的是小米因为怨气而忘记了投胎转世。他也担心小米直接报复她的父亲。无论报复成功与否,这都有损于她的修为。 姥爹不知道小米在十岁之前是否有阿赖耶识发芽的迹象,就像九一道长小时候那样忽然记起前世的一些情景。他希望小米有过这种迹象,这样的话,小米或许会因此将这些记忆再次存入阿赖耶识,就如读书时多看一遍加深记忆一样。 不过即使有这种可能,小米的记忆也如蜻蜓点水一般,要留到第二次转世的阿赖耶识里非常困难。 罗步斋听姥爹提到小米的阿赖耶识,知道姥爹还在想小米的第二次转世,不禁拧起眉头。 “马秀才,我记得李晓成送我们喜帖的时候你说过一句话。你说,‘如果她能找来,那时我也不过四十出头。’那时候我没有劝你。想想现在,你已经三十多了,已近不惑之年,你却还处在迷惑不清的状态里。小米转世已经失败了一次,就算她没有成为被怨气冲昏头脑的厉鬼,就算她还存有对你的阿赖耶识,就算她第二次转世非常顺利,可是你想想,等她再到十岁的时候,你已经四十多或者五十多岁了。你马秀才能算天算地算星宿,为什么算不清楚自己的年龄呢?”罗步斋少有地声色俱厉。 “是啊……人能看到世间万物,最难看到的是自己……”姥爹也少有地颓然。 罗步斋见他如此,也颓然坐下。 姥爹按了按太阳穴,声音虚弱道:“不要担心我。明天你找一个母鸡孵蛋的地方,将竹溜子放在那里。这样可保它不受雷击。” 罗步斋惊讶道:“我记得你在谢家曾跟小米说过你知道躲避雷劫的方法,难道就是这个方法?” 姥爹似乎想起了曾经跟小米斗智斗勇的情景,嘴角露出一丝难得的笑,说道:“这是最简单的避雷方法,对于体形比母鸡小的动物有比较好的避雷作用,体形越大作用越弱,但是比其他地方还是要好上许多倍的。” 外公让我看过母鸡孵蛋之后不久又跟我说,其实不只是为了保全小鸡的母鸡会躲避雷劫,有灵性的动物在修炼的时候都有各自躲避雷劫的招儿,就如它们都有各自的绝活儿让它们能生存于世一样。有些是躲在风水极佳的宝地,有些是偷些天地孕化的灵物,有些是靠着人气或者占着人气的物品。 雷电不能轻易伤人,这就让这些修炼精怪有机可趁。猫躲到住宅的仓库、床底、灶台等地方,总之能躲过去就行。也有偷小孩衣服把自己包裹起来的,也有用女人的骑马布避劫的。骑马布是旧时女人来例假时用的,是布缝制或者包上灰的带子,相当于现在的卫生巾。因为经血在上面,也是占着人气的。 外公曾在一次雷雨天看到一个巴掌大的癞蛤蟆嘴里含着一枚铜钱,跟现在的招财金蟾似的。它躲在后山脚下的一个泉眼边上,一打雷它就吐舌头将铜钱漏出来,借着铜钱经几百几千人手的人气避雷劫。 第一百零九章 山精1 虽然躲避雷劫的方法各异,但姥爹发现母鸡孵蛋的地方最佳。究其原因,姥爹认为其他躲避雷击的方法都是为自己,而母鸡躲避雷击是为了幼崽。母亲对子女的爱护之心,远远细腻过子女对父母的爱护,也远远细腻过子女对自己的爱护。另外,母鸡本不是奔着躲避雷劫而去的,而其他动物莫不是为了修炼成精,所以也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意思。 不过再好的躲避方法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母鸡孵蛋还有孵出臭蛋的时候。小米最好的躲避雷劫的方法就是拥有属于自己的肉身,以人身的方式修仙。其他修炼到一定境界又有勇气挑战胎中之迷的精怪莫不纷纷选择这条道路。 罗步斋一直认为小米是为了更好的修炼才听了姥爹的话,没有继续寄生在别人的身上,而选择了更加艰难的投胎转世。 当他在枕边将自己的想法和姥爹的遭遇说给余游洋听的时候,余游洋以女人的角度发表了不同观点。余游洋对罗步斋说,小米选择转世投胎,并不是为了修炼之道,而是出于其他考虑——她不能以别人的肉身去陪伴姥爹。 余游洋问罗步斋道:“换一个角度,你想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另一个跟我长得完全不一样的女人来到画眉村找到你,说她就是我,我的魂魄在她的体内。就算她能说起很多只有我们俩记得的事情来确认我的魂魄确实在她体内,你能跟她一起生活吗?” “不能。”罗步斋摇头道。 “我想小米也想过同样的事情。何况她每隔多少年就要换一个人的模样。”余游洋说道,“如果换做是我,有一天一个陌生人来找我,说他就是罗步斋,我也无法接受跟一个有你的魂魄但又不是你的人在一起生活。又或者是有一天你告诉我,罗步斋的魂魄不在了,现在你是别人附身的,我也无法继续跟你生活下去。因为我喜欢的就是你。这个你到底指的什么东西?我又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你我就无法接受。感情这东西很奇怪,你到底喜欢的是他的灵魂,还是他的躯壳,还是其他的东西?” 罗步斋想着余游洋提出的问题,彻夜未眠也没能想出答案。但是他相信余游洋从女人的角度更能体会到小米当初的心情。 姥爹本打算过了雷雨天气就去杭州的,可是雨停雷歇之后,姥爹还是没能立即离开画眉村。 准备走的那天早晨,罗步斋和余游洋已经将姥爹的行李准备妥当了。竹溜子欢心跳跃,吱吱吱地绕着姥爹的脚转,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姥爹笑道:“你不用感谢我,应该去感谢那只老母鸡才是。” 罗步斋和余游洋哈哈大笑。 罗步斋和余游洋将姥爹的钱财地产管理得非常好,姥爹在外从来不用操心用度。每次出行前,姥爹从心情和财力上都没有任何负担。 那天早晨的阳光不错,但余游洋还是担心下雨,要罗步斋在行李上加一层油纸。 姥爹打趣道:“如果还要下雨,那就真的是老天要留多住几天啦。” 姥爹这话仿佛是一个预言。 在罗步斋和余游洋脸色戚戚地送到老河时,一个人急匆匆地迎面而来。那人走得太急,都没注意看姥爹他们。 罗步斋倒是认得那人,擦肩而过之后便喊了一声:“冯老头!火烧屁股啦?走得这么急,碰到我也不打一声招呼?” 那人这才回过头来,看了罗步斋一眼,又看到了姥爹,惊喜道:“哎呀,原来是马秀才和罗先生哪!我真遇到比火烧屁股还急的事了!我听说马秀才回来了!正要去你们家呢!” “正要去我们家?怎么啦?是欠的钱还不上?还是还要粜米?”罗步斋立即转换为账房管家的角色。 冯家庄有不少人找罗步斋结果马家的钱,也借过马家的米。冯家庄跟其他村子不同。其他村子是靠田吃饭,冯家庄没几块好田,是靠山吃饭的。他们靠卖木材为生。遇到需要长途运输木材的时候,冯家庄的人便会来马家借钱租车租船,卖掉木材后再还钱。因为世道不太平,租车租船或许遇到天灾,或许遇到**,赔了本,便只好再借,等下次回了本再一起还。因为不种稻子,所以他们也常来粜米。 冯老头摇头摆手,说道:“不是不是。不是钱和米的事,是命的事!马秀才,麻烦您跟我去我家一趟,劝劝我的乡亲父老们。” “命的事?到底怎么啦?”罗步斋问道。 姥爹没想到刚走到老河就被人拦住,他问道:“劝乡亲父老们?村里的事?争山还是争田?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的家事我一般不管的。村也是一个大的家庭,我不是你们村的人,也不便插手。你们自己解决吧。” 冯老头抓住姥爹的衣袖,说道:“确实是村里的事,但还是只有您能帮我解决啊。您要走了,我女儿可就要终身守寡了!” 姥爹一听他说得不对劲,便问道:“你女儿怎么就要守寡了呢?” “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麻烦您跟我去我家一趟吧!他们都堵在我家门口呢。”冯老头央求道。 见冯老头如此,姥爹只好叫罗步斋和余游洋先将行李拿回去,他要去冯家庄一趟。罗步斋和余游洋见状喜不自禁。 姥爹跟着冯老头去了冯家庄。罗步斋放好行李之后又跟了过来。 冯家庄离画眉村不远,走五六里地就到了。这是一个真正的小山村,几乎没有水田。前朝的时候,家家户户的水田要分为四个等级,等级高的相对肥沃,但是税赋也高一些,等级低的相对贫瘠,赋税也给予一定优惠。而这冯家庄的田都是最低等级的。但是这里的山好,树木旺盛。 所以对冯家庄的人来说,山就是命。 姥爹赶到冯老头家的时候,发现他家地坪里到处是人,坐着的,站着的,跟冯家庄的水田里长出来的庄稼一样不整齐。人人手里拿了一个家伙,锄头扁担扫帚等等。一看就知道来者都是闹事的。 众人见姥爹来了,纷纷上前打招呼。虽然姥爹好几年没有在这里出现了,但是威望和名气都还在。 几个老友还嘘寒问暖,问问他最近去了哪里,为什么这几年不回来,有没有遇到心仪的姑娘,什么时候带到画眉村来之类的。 姥爹简单作答之后,指着他们手里的家伙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一个面相蛮横的青年怒气冲冲道:“我们不能让若璃嫁到山后去!” 姥爹一愣,问旁边的老友:“若璃是谁?” 老友回答道:“冯老头的女儿。” 姥爹太久不在家乡,许多比他年纪小十多岁的人他都不认识了。姥爹听了老友的解释,问那个怒气冲冲的青年:“为什么不能让若璃嫁到山后去?难道你喜欢她?不让她嫁给别人?” 那青年顿时蔫了下来,辩解道:“不是。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我们冯家庄!” “她出嫁跟冯家庄有什么关系吗?”姥爹问道。 旁边的老友将姥爹拉到一旁,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娓娓道来。 原来这次冯家庄的人阻挠若璃的婚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若璃原本是要许配给山后村里一个姓李的小伙子的。大概是三年前,若璃家人和李姓家人谈好了婚娶日期。可是娶亲后第二天,冯家庄与山后李家村之间那座山居然黄了一大半。原本青翠欲滴的山如同人间的一夜白头,到处都是变黄即将枯死的花草树木。 冯家庄的人吓坏了。如果山上的树都枯死了,他们就没有吃饭生存的根本。这还了得? 冯家庄的人想起若璃小的时候有一个路经此地的高人说过,这孩子就是山上的树山上的草山上的花,如果这个孩子不在冯家庄了,这山上的花草树木就会死掉。 开始并没有人相信那个所谓的高人的话。这山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怎么可能突然因为一个小女孩而转变呢? 可是见到若璃一出嫁山就黄了一大半,冯家庄的人坐不住了。 这个地方的婚礼是要举行两次的。一次在新郎家,一次在新娘家。在新娘家举行的仪式叫做回门。意思是最后一次回家,从此以后她的家就在男人那边了,她就是那边的人了。 于是,在若璃回门的那天,冯家庄的人集合起来,将若璃扣在这里,不让她再去。新郎见冯家庄人多势众,又在别人的地盘上,只好一个人先回去了。 冯老头说服不了众人,只好答应先将婚事再搁置一段时间。 说来也是奇怪,这婚事一搁置,山上黄掉的花草树木有渐渐变绿了。 这一搁下,便是三年。 冯老头眼见着女儿一天比一天年纪大,心情越来越着急。山后的李姓小伙子也越来越急躁,明明彩礼都给了,堂也拜过了,可新娘还一直住在娘家。 第一百一十章 山精2 于是,冯老头和那着急上火的女婿商量了一番,选了今天的日子再举办一次婚礼,把若璃娶过去。 冯家庄的人知道后,立即又来这里阻止。 冯老头说,我女儿不能守一辈子寡啊,求求各位父老乡亲放过我们吧。 可是没有一个人答应,都围在这里不让穿好了新娘服的若璃走。李家那边一大早派来迎亲的队伍还没有翻过山就被冯家庄的人赶回去了。 冯老头听说姥爹回来了,便急匆匆赶到画眉村求援。 姥爹听老友说完,忙拨开众人往冯老头的屋里走。罗步斋紧跟其后。竹溜子则蹲在屋顶瓦陇里一个不显眼的位置。 冯老头家境并不怎样,住的房子是青瓦泥砖房。由于头一天还下了一场大雨,一般来说,走进泥土房的时候扑面而来的会是一阵稍带腐朽味道的潮湿。有的泥土房地势较低,房间的泥土地板雨后会返潮,甚至外面的泥土都已经干了,但屋里还湿的。木质的家具长期接触湿润的泥地,就会慢慢腐朽,发出淡淡的腐烂味道。 但是姥爹一进屋就闻到了一种独特的春天山林里才有的泥土芳香的气味。那一瞬间,姥爹以为走进了大山里,而不是一间逼仄的小屋。 姥爹不知道其他人进冯老头的房间时有没有这种感受,但是他立即相信了若璃的与众不同。 冯老头忙领着姥爹说道:“我闺女住在这间房里。”他指着左侧的一个门。 姥爹推门进去,看见穿了一身红的若璃坐在床边,双眼垂泪。那种春天山林里的气息愈加清晰。那时候新娘并不怎么化妆,最多用红纸吻一下嘴唇。如果能用上雪花膏,那就是大户人家的派头了。所以当时若璃的面容并未被过浓的胭脂遮盖。 姥爹一见若璃便惊讶不已。若璃的双眼明亮,如两汪山泉。眉毛是远山眉,如同水墨画中画远望的山一般勾勒而成。唇是桃花唇,仿佛春天里刚刚****的桃花瓣一般娇嫩而鲜红。俊俏的鼻子笔挺如峻峭山峰,两边颧骨则如左右拱卫的小丘陵。耳朵薄得几乎透光,且薄得均匀,仿佛是山间老树上长出的木耳。她头发盘在头顶,很黑很厚,黑得发亮,厚得一根簪子似乎扎不住,让人担心那头发随时会膨胀开来。 耳朵薄了不好,但这并不影响若璃的整个面相。 看了若璃的面相,姥爹心中便有了底。 罗步斋随后跨进了门,一见若璃,轻声说道:“这人几乎是我看到过骨重最重的,为什么命却坎坷呢?” 姥爹低声道:“有福之人不是没有坎坷,而是能平安度过坎坷。薄福之人不是坎坷多,而是遇到坎坷难过去。能过去的坎坷,回头一看就不算什么,所以有福之人认为一路走来没什么困难。过不去的坎或者摔了跤的坎,回头一看仍然提心吊胆,所以薄福之人认为一生忐忑困难重重。其实困难大同小异,经历的人和方式不同而已。” 罗步斋点头。 若璃见有人进来,连忙将脸上的泪水抹干。 冯老头也进了屋,向女儿介绍道:“这是画眉村的马秀才,他见多识广,很有学识,一定可以帮到你的。” 若璃见了姥爹,表情僵硬了半天。 “你认识?”冯老头见女儿有些失态,便问道。 “好像认识。”若璃说道。 姥爹有点惊讶,他自己不记得认识过她,何况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若璃又说道:“就像我第一次见到李夏晖一样。” 姥爹问:“李夏晖是谁?” “女婿。”冯老头说道。 “你第一次见到你丈夫,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你对我也有这种感觉?”姥爹将信将疑道。 若璃点点头,说道:“我不敢跟别人这么说,怕别人说我脑子不清醒。但是我以为您也记得我,所以才这么说。没想到你没有这种感觉。我第一次碰到李夏晖的时候,我和他都有这种感觉。” 姥爹见她这么说,急忙先让冯老头关上门,不让其他人进来。 “你说说看,你为什么跟李夏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姥爹问道。 冯老头似乎懂得女儿的心思,也或许女儿早就偷偷跟他说过,所以听她这么说的时候并没有惊讶,只是默默提过来两把椅子,让姥爹和罗步斋坐下。 若璃说,李夏晖是后山那边的医生,擅长接骨。很多骨折或者脱节的人都去找他。若璃有一次上山帮她父亲割树,不小心跌了一跤,摔伤了骨头。她父亲便带她去李医生那里。 虽然冯家庄和李家村只有一山之隔,但若璃从来没有去过那边。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李医生。 当父亲扶着她见到李医生家时,若璃呆住了。她觉得眼前的人太熟悉了,眉毛鼻子眼睛嘴巴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连他说话的声音她都认为就是自己一直熟悉的那种。特别是当李医生的手捏住她的脚踝要给她诊断时,她几乎要惊叫出来。因为她感觉李医生的手的触感也是她最为熟悉的。似乎他们俩在以前就有过深密接触。 她激动得浑身战抖。 李医生见她的腿抖得厉害,便问:“疼得厉害吗?” 若璃道:“其实不怎么疼。” 李医生道:“不怎么疼,你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若璃终于耐不住了,冒然问道:“你不觉得我们见过吗?不觉得我们以前非常熟悉吗?” 她父亲迷惑不已,很快又变得非常生气,以为女儿偷偷跟人家好上过。 李医生的手急忙放开若璃的脚踝,慌乱道:“我也这么觉得,可是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你。我本来想问的,怕太唐突。” 她父亲听李医生也这么说,非常惊讶。 李医生给若璃包扎好,若璃的父亲便带着若璃离开了。 但是一回家,若璃便跟父亲提出来,一定要嫁给李医生。 她父亲一听就着急了,说:“只有男方向女方提亲的,哪有女方找到男方家里去的?” 当天傍晚,李医生就来到了冯老头家,向若璃提亲。 两情相悦,这事情就这么成了。 可没想到的是,若璃回门的时候就被冯家庄的人扣下了。这一拖就拖了三年。 若璃说完又流了不少泪水。 “也许你们上辈子见过。”罗步斋突然说道,然后看了看姥爹。 姥爹说道:“应该是这样的。不过你怎么还会认识我呢?可是我对你没有任何印象。难道上辈子你还见过我?” 罗步斋道:“看来今生任何的交结都是前世种下的因果。说不定你和小米之间在前世有过交集,只是你忘记了。” 姥爹一愣。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仇人是这样,情人也是这样。有人说,今生在一起的人,必定前世谁亏欠过谁,所以这辈子来偿还。有些人在一起时间不久就散了,那说明前世欠的不多,今生很快就还完了,所以两人分开。有些人怎么吵闹都没有分散,那是因为前世欠的太多,一辈子都还不完。 “虽然我记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出嫁后山就会黄,但是我想和他在一起。”若璃哭得如梨花带雨。 姥爹安慰道:“小姑娘,你不要着急。”“小姑娘”三个字一说出口,姥爹自己也惊讶了。他不知道何时何地开始见到二十多岁的女孩就唤作“小姑娘”了。当初跟小米见面的时候,自己也不过是二十多岁。 罗步斋见姥爹出神,碰了碰他,问道:“你怎么了?看你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姥爹回过神来,问道:“九一道长还健在吗?我看这件事情只有他能帮忙了。”自从离开画眉村出外游历之后,姥爹跟九一道长的联系几乎断绝。 罗步斋道:“在的。前两月我还去大云山见过他,代你向他问过好。他还挺关心你的,问我你找到小米的转世没有。” 姥爹没想到罗步斋还替自己去看望九一道长,顿时心里非常感激,听到罗步斋说九一道长还关注自己,又对九一道长心生感激。 姥爹对冯老头和若璃说道:“我有一位住在大云山的朋友,他记得许多前世的事情,也曾开导过我的前世。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没能将前世的事情完全记起来。但是我相信你和李医生对于前世的记忆比我深刻,不然不会你记得我,我却记不得你了。是吧?” 若璃点头。 “所以我想带你和李医生去一趟大云山,看看我那位通晓前世今生的朋友能否解开你们心中的迷惑。运气好的话,也许还可以解开你和后山之间的联系谜团。你们觉得怎样?”姥爹问道。 冯老头紧紧捏住姥爹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说道:“那就拜托你啦!” 姥爹见冯老头捏得这么紧,心中不禁羞愧。他要带若璃和李医生去大云山还是存有一些私心的。如果九一道长能让若璃和李医生记起前世之事,或许就能顺便记起他前世的样子。 姥爹从屋里出来,向冯家庄的人说他要带着若璃去大云山,看看她跟后山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看看有什么解决之法。冯家庄的人信得过姥爹,便纷纷散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山精3 再次见到九一道长,姥爹发现他比以前还要枯瘦,原来已经是瘦骨嶙峋,现在只剩皮包骨,道袍穿在身上晃晃荡荡。他不但更瘦,身子还更小了,像在往回缩。原来脸上沟沟壑壑皱纹无数,现在因为瘦得厉害,连皱纹没有了,枯黄的皮直接贴在骨头上,反而有种返老还童的错觉。头发还是银白,还是稀少,但更显得干枯。他的头上已经不再插簪子,因为那么少的头发簪子肯定插不住,所以马马虎虎地在头顶打了一个结。嘴巴已经干缩成一条缝,不是说话的时候看不到一点黑红色。 以前姥爹看到九一道长的时候仿佛看到一个古董,一个根雕,现在这根雕似乎即将开裂,寿归正寝。 根雕一般的九一道长见到姥爹,激动不已,嘴巴蠕动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可算又见到你了。” 这句话让他身边的小道童非常吃惊。小道童后来避开九一道长对姥爹说,他师父从来没有盼过谁来,山下有人上山来拜访,他师父从来都是闭门不见。 道观之所以安排小道童给九一道长,并不是因为九一道长要授徒,而是九一道长的生活起居已经不能自理,需要一个人来照顾协助。小道童还说,他师父常常感叹“我怎么还不死呢,人家怕死想活,我想早点死却让我活这么久”。 姥爹听了心寒不已。 姥爹向九一道长介绍若璃和李医生,并说明来意。 因为听小道童说了九一道长的那些话,姥爹害怕他不愿意帮忙。没想到九一道长欣然应允,并且马上叫他们进了他的小屋在他的草床上坐好。 那个小屋跟姥爹第一次入定时没有什么变化。一个铺草的床,一个瘸脚的桌子,一把裂了的竹椅,再无其他。那把竹椅上的裂痕仿佛没有增大,自然不可能缩小。时间在这间小屋里仿佛已经停顿,让姥爹恍惚回到了第一次来找九一道长的时候。今年此日仿佛跟那年那日没有任何区别,中间的兜兜转转离离合合都没有任何意义,是个死循环。 难怪九一道长想早点死去,可能对他来说,时间真是静止的。姥爹心想。 若璃和李医生坐好之后,九一道长告诉他们该用什么坐姿,又亲手将他们的坐姿调整好。 九一道长一边调整他们的坐姿,一边扭头对姥爹说:“你第一次来让我很惊讶,你只是模仿了我的姿势,做得并不准确就入定了。好像你以前就对这方面非常娴熟一样。” 姥爹道:“以前从来没有过。” 九一道长没有答言,他后退一步,看了看他们的坐姿,然后附到他们耳边各说了一些什么话。他们两人浑身剧烈一震,五官扭曲,仿佛正在遭受什么重大痛苦,但很快舒缓下来,闭着眼睛却微微一笑。笑意淡去,他们眉目安详,仿佛进入了梦乡。 九一道长见他们已经入定,便在他们身旁点上一枝香,然后领着姥爹和罗步斋出来。 “不要吵他们。等一枝香烧完我再进去看看。”九一道长说道。 罗步斋问道:“回忆前世只用一枝香的时间吗?哪怕是选重要的事情回忆,至少也要一天两天吧?” 九一道长笑道:“一枝香的时间已经够长啦。” 罗步斋不解,问道:“一枝香的时间不过半个时辰左右,这一生有多少个时辰?同样是半个时辰,我们聊天不过一会儿,他们俩却能完成整个前世?” 九一道长耐心解答道:“梦中时间跟我们的时间是不一样的。人生如梦,一生一死如入梦又梦醒。” 姥爹帮忙解释道:“唐朝沈既济的《枕中记》中有记载,一个名叫卢生的人在梦中享尽富贵荣华,先娶了美女为妻,又考上了进士,再当上了节度使,还带兵攻打戎虏大获全胜,然后占据相位十多年,生了五个儿子,个个都在仕途有所作为,儿子联姻的媳妇都来自天下望族,年逾八十而卒。等到醒来,卢生发现睡前蒸的黄粱还没有熟,大为惊讶,从此再也不追求功名,转身入山修道去了。后世人称之为黄粱一梦。” 罗步斋叹道:“如此说来,一枝香的时间还真足够了。” 九一道长哈哈大笑,说道:“罗先生虽然为身外身,经历生死数次,却不如马秀才通透生死道理!” 姥爹忙道:“道长过誉了。通透生死道理,却眷恋红尘之中,无法自拔。真是见笑了。” 九一道长摆手道:“哎,这话就不对了。同样眷恋红尘,通透与不通透却是有大区别的。” 罗步斋附和道:“就是,就是。” 九一道长问起姥爹这些年的经历。姥爹将自己的遭遇一一道来。九一道长频频颔首。 听到小米的转世被泽盛破坏之后,九一道长连连叹气。他劝姥爹不要过于伤心,又说:“我不早劝过你放弃吗?注定要错过的人,无论你做什么都会错过。做错了是错,做对了也是错。如同五指抓风,竹篮打水,再努力也是徒然。就算泽盛不暗自谋划,她还是会遇到其他状况。注定不会错过的人,你什么都不做也不会错过。做错了是对,做对了更对。如同无心插柳,唾手可得,再无心也是安然。她若注定会来到你的生命里,迟早还是要来的,不会因为泽盛的阻碍就不来了。” 姥爹道:“道长说得有理,可是谁又能做到呢?” 九一道长再次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摇头,自嘲道:“是啊!你通透生死道理,却眷恋红尘之中,无法自拔。我通透命中注定,却或负隅顽抗,或偃旗息鼓。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懂道理的人却难用上道理。” 姥爹道:“不一定用不上呢。我这次带他们来,其实还有些许私心。这若璃没有见过我,却认得我。我希望道长让他们记起前世之后,让若璃说说前世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道长你多次转世,都是为了那女孩将你安葬的一瞬间。如果我能因此记起我的前世,或许可以解开我和小米的谜团。” 九一道长点头道:“你第一次入定的时候,应该就是进入了前世的记忆。只是我不知道你的记忆为什么只有片段。从你能轻易入定来看,我以为你是深谙此道的人,也因此以为你能轻易记起前世。但愿你能因为若璃而记起更多。” 他们一边聊一边走,绕着道观转了一个圈,回到了九一道长的小屋前。 九一道长打开门来,那枝香刚好最后一点香灰落地。 九一道长拿出一个磬来,他一手执磬,一手执槌,轻轻敲击。磬声清越悠扬,一如当年姥爹所闻。 “请睁开眼睛来!”九一道长对着若璃和李医生说道。语气不轻不重,却有不可抗拒的命令感。 若璃和李医生异口同声道:“我的眼睛是睁开的呀。” “请你再次睁开眼!”九一道长又敲了一下磬。 若璃睁开了眼睛,看到九一道长和姥爹他们时有些惊慌,好像她觉得她不应该在这里一样。 姥爹有过入定出定经验,知道若璃这种反应非常正常。 可李医生的眼皮不停地跳动,无法像若璃一样睁开。 “请睁开你的眼!”九一道长的语气变得严厉,敲磬的力度大了一些。 李医生的眼皮狂跳不止,可就是无法睁开,仿佛眼皮已被黏上。突然之间,他嘴巴一咧,吐出白沫来。他倒在草床上,手脚不断抽搐。 若璃似乎终于想起自己来大云山的事情,急忙抓住李医生的胳膊大喊:“李夏晖,李夏晖,快醒醒!快醒醒!你是在梦里呀,快醒过来!” 九一道长忙叫姥爹和罗步斋将若璃拉开,不让她碰到李医生。 罗步斋将若璃拉开后问道:“他这是怎么啦?难道有癫痫隐疾?” 九一道长摇头道:“不是,他不能出定,现在正在前世和今生交界的地方,对他来说或许迈过来很难。刚才若璃不应该碰他的,一碰就更难出定了。” 九一道长后来解释说,入定时气息比平时要慢要缓,不注意看的话仿佛死了一般。念头与气息是相关联的,气住了念头就住了,气动了念头就动了,当然念头动了气也动,它们是相辅相成的。敲动引磬就是利用这个原理,耳通气海,因为磬的声音穿透力是特别强的,通过磬的声音扰动气息,让气息动起来,但又不是突然一下子过分地扰动,要如石投水,让它慢慢漫延开来。这样让念头也动起来,自然就慢慢出定了。若有一种声音既穿透又柔和又持久,当然一样能代替磬来引人出定,不是非要磬才行,只是世上很难找到可替代磬的东西。如果有人偶然入昏沉定,出不来定,这就靠磬声来引他出定了。此时旁边人千万不要碰他的身体,更不能摇动。只能拿这个磬,在耳朵边上慢慢地敲,可以辅助说一点引导的话,即使出定比较难,继续耐心地敲,继续引导,他就会出定了。 若璃过于急躁的关切反而害了李医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山精4 九一道长镇静地对着抽搐的李医生又敲了一下磬,然后念诵道:“法法法元无法,空空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曾说梦。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 姥爹一听,这是来自紫阳真人的口诀。 紫阳真人俗名叫张伯端,字平叔,号紫阳、紫阳仙人,后改名用成,人称“悟真先生”,传为“紫玄真人”,又尊为“紫阳真人”,是北宋台州天台人,自幼博览三教经书,涉猎诸种方术。曾经考中进士,后被谪戍岭南。曾经在成都遇仙人授道,成为全真派南宗五祖之第一祖,后著书立说,传道天下。北宋元丰五年,他百岁仙逝,飞升前留有一首《尸解颂》:“四大欲散,浮云已空,一灵妙有,法界通融。”清朝雍正年间被封为“大慈圆通禅仙紫阳真人”。 姥爹特别注意到紫阳真人不仅仅是因为他曾中进士,由儒入道,更因为他的见解与自己几乎完全相同。 张伯端认为道、儒、释“教虽分三,道乃归一”,尤其推崇佛教禅宗“明性”境界。《佛祖统记》说他“尝遍参禅门,大有省发”。 姥爹不但觉得紫阳真人的见解非常独特又有共鸣,还认为九一道长在这方面跟紫阳真人不谋而合。只不过紫阳真人传道积极,而九一道长偏安一隅罢了。 紫阳真人的口诀果然起到了作用。 李医生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手脚不再抽搐,呼吸缓和了许多,但眼睛还是没有睁开,如入睡了一般。 若璃知道刚才碰李医生是错误的,不敢再靠近,她担心道:“他怎么啦?不会有事吧?他上辈子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我不会在这辈子害死他吧?” 显然若璃已经将他们之间的谜团解开了。 九一道长说道:“等他醒来应该就好了。” 姥爹问若璃道:“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似曾相识了吗?” 若璃点头,说道:“我知道我们为什么有认识的感觉了,也知道为什么我一离开冯家庄,后山就会枯萎了。” “哦?为什么?说给我们听听。”姥爹说道。 若璃说,她刚入定的时候,看到了高大的树,几乎要遮住整个天空,只有丝丝缕缕的阳光偶尔会漏下来。那时候,她以为那些被风吹动的绿叶就是天空的云。春天的时候,天空的云就多,且都是绿色的;冬天的时候,天空的云就少,且都是黄色的。 在这片绿黄交替的天空下,还有许多小的树,小的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偶尔有阳光照射下来的时候,她看到脚边有一个伞一样的影子。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直到有个年轻男子叫出她的名字。 “灵芝?”那个男子蹲在她的身边,一手捏住了她的柄部。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疼痛。这感觉跟她摔伤了的腿被李医生捏住时一模一样。虽然在前世的记忆里,但今生的记忆有时候还是能混淆进她的脑海。 另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牧轻风,你找到灵芝没有?师父就差这一味药材了!” 她懵里懵懂地想,他是来找我的?找我做药材?药材是干什么的? 那个名叫牧轻风的男子长得非常俊秀,让她忍不住一阵心悸。 她以为自己要被这个男子带走了,心中又怕又喜。 没想到他居然松开了手,然后站了起来,说道:“没有找到,恐怕我们俩今天要空手回去挨骂了。” 她看到两个年轻男人越走越远。刚刚碰到她的那个男人似乎年轻一些。 此后不知过了多久,她在寂静的山上吸收土地精华,感受山风拂面,缓缓成长。 一天,一个穿着僧衣的人来到了这棵大树下歇脚。她看到那位僧人浑身散发着精光,仿佛清晨和煦的太阳一样。僧人的布鞋已经走烂了,脚趾露了出来,可是他一脸大自在,躺在大树下对着漏下来的阳光做吮吸的动作。 她模仿僧人的动作,可是刚一吮吸,就感觉到被灼伤的剧烈疼痛。她疼得想叫,可是叫不出来。 僧人似乎感觉到了身边的异常,侧头一看,就看到了她。 “灵芝?”僧人说道。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人这么称呼她。 “这山上居然有灵芝?真是意外。”僧人说道。那声音跟她第一次听到姥爹说话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意外?为什么意外?她心想道。 僧人似乎能感应到她的心,微笑道:“你知道吗?灵芝又叫仙草,对生长环境要求极其苛刻。这山并不是奇山峻岭,吸收的天地精华不足以养活一颗灵芝。所以啊,这整座山的灵气都赋予你一个了。” 她确实一直感受到山对她的呵护。这种感觉跟冯老头给她的父爱一模一样。父爱如山。 “你不要学我的样子吸食阳光。灵芝是喜阴的,吸太多阳光会伤害到你。” 她在心中努力地点头。 “不过你还是会遇到劫难。因为这后山是冯家庄的人生存的根本,他们已经把周围的山砍过一遍又种过一遍了。那些山的小树还没有成材,因此,不久他们就会提着斧头砍到这里来。如果他们把树都砍了,你也就会暴露。他们会把你采走卖给药店。倘若他们把你采走,这座山也就完了。”僧人说道。 她害怕头顶的绿黄交替的天空消失,害怕周围的花草树木消失,也害怕自己被山下来的人采走。她心中焦躁不安。 僧人抚摸她的伞顶,说道:“不要惊慌。我教你几句心诀,趁他们还没有上山,你好好修炼。等你的灵智足够强大,可以脱离本体的时候,你就去找上次没有采走你的那个年轻男人,他会帮助你渡过难关的。”僧人的那双眼睛似乎可以看到世间一切,看到古往今来。年轻男子来到她身边又离开的一幕也没能逃离他的双眼。 一阵山风掠过,僧人仰起头,领略山风的惬意,然后念道: “倾景安再中,人生有何常。 胡为少君别,风驭峨眉阳。 结我千日期,青山故人堂。 期尽师不至,望云空烧香。 顾惭有限身,易老白日光。 怀君屡惊叹,支体安能强。 往闻清修箓,未究服食方。 瑶田有灵芝,眼见不得尝。 玉壶贮天地,岁月亦已长。 若用壶中景,东溟又堪伤。 寄言赤玉箫,夜夜吹清商。” 心诀虽然很长,但她一遍就记住了,待僧人说完,她在心中默念了三遍。 在若璃说到僧人传授的心诀时,姥爹听到心诀里不但有“灵芝”二字,还有“峨眉”二字,顿时如银针扎穴,浑身毛孔舒张,仿佛一阵山风迎面掠过,他听到了树叶被吹动的飒飒声。 熟读四书五经的姥爹心中清楚,此心诀其实是一首诗歌。其作者名叫鲍溶,字德源,唐朝元和四年进士,被时人尊为“博解宏拔主”,与“广大教化主”白居易、“高古奥逸主”孟云卿、“清奇雅正主”李益、“清奇僻苦主”盂郊、“瑰奇美丽主”武元衡并列,为“六主”之一。宋代欧阳修、曾巩等对他的诗歌也颇为欣赏。这种人的诗句,自然可以作为开启心智的心诀。 姥爹太久没有接触四书五经,当时没能记起这首诗歌的名字。从大云山回去之后,姥爹翻阅以前读过的古诗,发现这首诗歌的名字竟然叫做《与峨眉山道士期尽日不至》! 由此,姥爹认为帮助若璃前世开启灵智的僧人来自峨眉山,是迷海大师的师父,是自己的前世。 姥爹惊叹不已。莫非自己的前世就来过今生居住的地方? 若璃在心中默念三遍之后,僧人爱惜地笑道:“果然是聚集整座山的灵气!你只听一遍就能默记于心了!修炼灵智脱离本体的时间指日可待!” 小米因为一首写寄生草的诗而开始修炼,若璃则因为一首带有灵芝二字的诗开启灵智。 果然如那僧人所说,若璃开启灵智后一年多就能离体了。 开始她不能离体太远,但随着时日的推移,她几乎能摆脱范围的控制,不过每天还是要回到灵芝里面休憩。 正如人一样,苦海无边,人身是漂浮在苦海上渡人舟,魂魄才是舟上的人。如果舟上人弃舟下水,游一段时间就得回到舟上来歇一歇。修炼的境界再高,也只分游得远还是不远而已。 对若璃来说,灵芝本体就是她的舟。 当能够下山之后,她就开始寻找那天遇见的那个年轻男子。每天晚上,山下的万家灯火熄灭后,她就挨家挨户地去看。她的魂魄还不够强大,加上灵芝本身就不喜阳光,所以白天不敢出来。 很快她就找到了他。原来他是一个药店的学徒。药店的老板是他师父。老板有两个徒弟,一个叫吴重山,一个叫牧轻风。 这附近并没有姓牧的村庄。牧轻风是药店老板从外地带来的孤儿。药店老板养他教他并不是出于怜悯之心,而是本地的学徒要发薪水,牧轻风的话只要给点吃的就行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山精5 牧轻风常常跟着吴重山上山采药。如果采到的药材很少,药店老板不是打便是骂。 她了解到灵芝是一味非常珍贵的药材,那次如果牧轻风将它采走,一定会得到药店老板的难得的夸奖。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她心怀感激。 一天晚上,她偷偷潜入牧轻风的房间,钻进牧轻风的被子里。她在寻找牧轻风的多少个夜晚里看到了不少男女之事,灵性颇高的她很快领悟其中的妙处。她见不少男人对此事颇为贪恋,便认定牧轻风也一样,并想就此法来回报牧轻风的救命之恩。 牧轻风白天被老板驱使着做这做那,做牛做马,晚上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吴重山跟牧轻风同居一室,他虽然做的事情比牧轻风少,但睡眠比牧轻风沉多了,呼噜声如雷。 在如同拉动的破风箱一般的呼噜声中,她将牧轻风的小衣脱下,然后在被子下模仿她看到的景象做男女之间才有的事。 牧轻风由熟睡变得半醒半寐,他或许以为这是与以前没有任何区别的一场春梦,模模糊糊地配合着她。 她见他梦中配合,非常喜悦,心想这就应该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了,不然不会在懵懵懂懂中像其他男人那样做出交合的动作。 她本想给他更多,像一些魅惑的女人讨好男人一样,可是屋里还有他的师兄吴重山,她只好收起心思,小心翼翼地遮遮掩掩地却细致入微地回报她的心上人。 如果吴重山的呼噜声中断,或者翻了一个身将木床压得吱吱作响,她就停止动作,像一只胆小的老鼠一般伏在心上人的胸膛。等那呼噜声再起,她才继续。 如此过了将近半年,她几乎天天晚上去药店后面的小房间。牧轻风没有发现异常。 倒是吴重山发现了异常。他见师弟天天早上偷偷摸摸去洗小衣,便打趣他,说他春梦做得忒多,恐怕会伤了身子。他叫师弟去找师父开点安神的药。 牧轻风不好意思向师父开口提这些事,怕师父责骂。 又一天晚上,若璃照常等山下灯灭人静之后离体出来,来到药店,来到牧轻风和吴重山的房间。 这一次,她刚爬进被窝,就听到牧轻风的声音。 “我这是又做梦了吗?”牧轻风头靠枕头,低头看着被窝里的她。 原来这晚他没有睡着。 “我想故意不睡觉,就不会做春梦,难道我还是睡着了?我已经在梦里了?”牧轻风问她。 她害怕牧轻风吵醒他师兄,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她想不能隐瞒下去了,便凑到他的耳边说道:“我是你的女人。你不是在梦里。半年前我就来了。” “我的女人?”牧轻风不敢相信。“我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没有人给我说媒,我怎么会有女人呢?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来这里?你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他也不敢大声,怕吵醒师兄。如果师兄将此事告诉了师父,师父一定会将他赶走。师父三番五次提过,在他三十五岁之前不要考虑成家的事,他要先帮师父做事,报答师父。因为如果他自己有了家室的话,就要养家糊口,不能全心全意给药店做事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做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她在他耳边说道。 “救命恩人?我从来没有救过人。”牧轻风说道。 她便将在后山上遇到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就是那颗灵芝?”牧轻风惊讶不已。 她连连点头。 从此之后,牧轻风出去采药不再需要到处寻找,若璃事先将有药材的地方说给他听,他只要按照她说的地方找就可以了。每次采药,牧轻风都能满载而归,甚至超出预期许多。很快,药店老板不用从别的渠道进货了,赚得盆满钵满。牧轻风成了他的摇钱树。 由于牧轻风采药的出色表现,药店老板终于对他另眼相待,对他的态度好了许多,付其非常高的薪水,让他协助管理药店,还给他安排了单独的好住处,他们不再担心吵醒师兄了。 不久之后,牧轻风听到冯家庄的人说要开始砍伐后山的树了,他便将灵芝所在的一片区域买了下来,使得那片区域免于被破坏。 他们两人一直相守到老。只不过牧轻风渐渐老去,若璃却容颜未变。因为别人不知道牧轻风养着这么一个女子,所以也没有任何闲言闲语。若璃知道,若是普通的两人,一个六七十了,一个还年纪轻轻,肯定会有很多风言风语,他们就不可能安安稳稳安安分分地一直过下去。 牧轻风去世后,若璃将他安葬,然后随着他去投胎转世。 他们一个投胎在后山之前,一个投胎在后山之后。 正是因为这段姻缘,若璃在脚受伤后一眼认出了李医生。也正是因为她是聚集了整座后山灵气的山精,她才不能离开冯家庄,嫁到李家去。她嫁到李家,就是李家的人了,会将后山的灵气全部带走。 姥爹听完,感叹道:“原来如此!” 九一道长自嘲道:“你和李医生之间,只因一时感应之念,就能成就百年好合。我寻找了不计其数的前世今生,却两手空空。” 姥爹勉强笑道:“这正好佐证了我之前说的世上无缘的说法。缘深缘浅,并不是两人在不在一起的原因。” 若璃说完后不久,李医生醒了过来。 李医生看着守在面前的几个人,迷惘道:“我刚才是睡着了吗?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罗步斋问道:“刚才九一道长让你们入定进入前世记忆,你看到了什么吗?” 李医生摇头道:“没有,刚才就像睡了一觉,连个梦都没有。” 很多人其实是有机会记起前世的机会的,不过太多梦会在醒时即刻忘记,或许梦中的时候还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定要记住,甚至知道自己在梦里的人还能下定决心要在睁眼的刹那记下来,可是眼睛睁开的一瞬间,梦如融化的冰,如蒸发的水,再也无从记起。 对于出定失败的李医生来说,恰才回忆起的前世就如了无痕迹的梦。 罗步斋惋惜道:“多么可惜!这么美好的前世你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李医生目光投向若璃,将信将疑道:“若璃,你记起来了吗?你知道我们前世的样子?知道你跟后山的联系了?” 若璃含泪点头,说道:“是的。我记起来了,我全记起来了!” “那太好了!”李医生说道。 可他立即悲伤道:“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 若璃抓住他的肩膀,说道:“没关系啊,我记得就足够了。只要我们能在一起,你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医生扭头询问九一道长和姥爹:“我们还能在一起吗?你们有没有办法让我们在一起,又不会让冯家庄的人阻挠我们?” 九一道长和姥爹对视片刻,沉默不语。 虽然他们知道若璃是后山的山精,知道李医生的前世跟她有很深的渊源,可是这些对于目前遇到的困难没有半点帮助。只要若璃嫁给李医生,成为李家村的人,后山就会枯萎。后山枯萎,冯家庄的人必然会阻挠这桩婚事。严重的话,甚至可能引起两个村落之间的争斗,引发无法预料的后果。 各个村落之间由于姓氏不同,往往宗族意识特别强。以前因为水田抢水的事情,各个村落之间没少出现过争斗现象,打得头破血流甚至闹出人命也不是没有过。 抢水就能闹大,何况是整座后山? 拆开若璃和李医生,姥爹不忍。让他们俩双宿双飞,冯家庄的人不让。 事情陷入两难的境地。 李医生理解其中的难处,唯有摇头叹息不止。 由于李医生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姥爹他们不能立即离开大云山,于是在大云山住了下来。九一道长虽然住的狭窄小屋,但大云山道观还有许多其他房间留给信客借宿的。所以住的地方并不操心。 那时已经接近中秋节,晚上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圆,让团圆的人愈加亲密,让分离的人愈加伤感。 晚上,姥爹和九一道长还有罗步斋在山道上观看大云山的夜景。他们走到了一棵栗子树下,树下有一个石桌,几个石墩。他们坐下,九一道长叫小道童拿来茶具,几人在栗子树下饮茶观月。 姥爹想起小时候跟玩伴爬树摘栗子的情景来,便指着栗子树说道:“中秋将近了,这栗子也该熟了吧?” 九一道长饮了一口茶,点头道:“是啊,应该熟了。往年这个时候,地上应该掉了不少栗子,今年到现在却不曾见掉过一颗,真是奇怪!” 旁边的小道童说道:“师父,您记得有误了。这栗子树已经五年不掉栗子了。幸好山上没有顽童,没有人去摘。” 九一道长哈哈笑道:“我在这里呆的年数太久,反而记不清去年和五年前的差别了。这栗子树不掉栗子下来,莫非又将果实吸收了?” 姥爹对着栗子树打趣道:“有客人来,你也不施舍一两颗栗子,未免太小气了!” 其他人都哈哈大笑。 正笑着,姥爹的茶杯里咕咚一声,溅出水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山精6 “咦?”姥爹朝茶杯里看去,一颗拇指大小的栗子沉在杯底。 姥爹将栗子捞出,换了一杯茶,然后剥开栗子要吃。 罗步斋笑道:“看来它不小气啊,你要栗子,栗子就来了。味道怎样?” 姥爹点头道:“嗯,味道很好。” 这时,栗子树后走出一位美女来。看上去年方十八,外面穿一件绿色皮毛小袄,里面一件棕色衬衣,下面一袭绿色长裙。 她出来便弯腰下拜,说道:“不知道今晚有贵客来,还请见谅。往年里板栗落在地上没人捡,觉得暴殄天物,实在浪费,这几年便不再往下落了。” 这一说,便表明了她自己的身份。 姥爹急忙站起,扶她起来,说道:“我不是贵客,不过是开个玩笑,请姑娘不要往心里去。” 九一道长微笑颔首,虽然误以为去年还落栗子,但似乎并不妨碍早就预料到这棵栗子树已经成精。他将一个原本多余倒扣的茶杯翻过来,说道:“既然知道是贵客来访,是不是应该陪人喝点茶呢?”在场的人有姥爹,罗步斋,九一道长和小道童,九一道长叫小道童去拿茶具的时候却交代要拿五个茶杯来。或许他早已料到会多一个喝茶的人。 她便在罗步斋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罗步斋凝眼一看,说道:“舅舅。” 她吓了一跳,忙含羞摆手道:“这位先生,请不要叫我做舅舅。” 罗步斋忙解释道:“我是说你已经修炼到了舅舅级别。” “舅舅级别?什么意思?”她迷惑道。 姥爹帮罗步斋解围,说出级别的意义来。 她惊喜道:“我已经到了舅舅的级别吗?我自修炼以来,一直不知道成果怎样,今天终于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层次,十分感谢!”她端起一杯茶对着罗步斋一敬,然后喝下,其气势如豪爽之人喝酒一般。精怪原本没有灵智,后天灵智都是模仿人而学得。故而姥爹猜测或许她曾见人喝酒如此敬酒,把这茶水当做酒水了。又因她从来没有喝过酒,所以不知酒水味道和茶水味道的区别。 罗步斋见她一口喝干,只好自己也一口气喝完。 “敢问姑娘芳名?”姥爹问道。 “我叫栗妙人。”她说道。 她又反过来问姥爹:“我在大云山多年,见您多次来这里拜访九一仙人,可从未在我这里落过脚。今晚是什么原因让您光顾我这里呢?”她将九一道长称为仙人。 九一道长笑道:“他遇到了烦心事,今晚出来散散心。” “什么烦心事?可否说给我听听?”栗妙人说道。 九一道长对姥爹说道:“若璃凝聚后山的灵气,这栗妙人吸收了大云山的灵气,她们两人有相似相通之处,说说或许有意外收获。”九一道长说话时语气铿锵,似乎有弦外之音。 姥爹便将若璃和李医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栗妙人听完,莞尔一笑,说道:“这有何难?你让那男子入赘到女子家,不就可以了吗?” 罗步斋猛拍脑袋,讶道:“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入赘的话,他们两人既可以在一起,又不妨碍那女子将后山的灵气带走!” 姥爹端起面前的茶杯,如恰才栗妙人敬茶一般对着栗妙人说道:“当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如果李医生愿意入赘,我再带他们两人来感谢你!”说完,姥爹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看着见底的茶杯,姥爹想起在曼珠楼饮下不少泪水酒。听说泪水酒能让人遗忘许多事情,可今日并不见自己忘却小米半分,这是为何?如果每个经过奈何桥的人都要喝下孟婆汤,那为何若璃一眼就能认出李医生?九一道长为何能记起如此多的前世之事? 或许这就是命与人的较量,命迫使人忘记,人抗拒命而记起。这是孟婆汤和阿赖耶识的较量,孟婆汤企图让人忘记一切,阿赖耶识却在记忆的荒漠里埋下种子,暗藏生机。 姥爹抬头望月。这月儿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多少人因为月缺而悲伤,因为月圆而欢喜,殊不知月儿圆缺是永恒不变的规律,有缺即有圆,有圆就有缺,如日月浮沉,如斗转星移,如阴阳转换。 在这近乎死板的自然规律中,人们的情绪却永远跟着悲伤,跟着欢喜,而看不透甜尽则苦,苦尽又甘来。这世界是平衡的,却是此消彼长彼消此涨的动态平衡。世间人却是不平衡的,苦了想甜,甜了还不足。 一时之间,姥爹竟然释然,将心中长久的忧愁拂走,举杯对九一道长说道:“好茶!给我再来一杯吧!” 九一道长立即给他倒满。 杯中水波颤动,天空将近圆满的月亮落在其上,仿佛月亮也伸手可及了。 栗妙人看着姥爹茶杯中的月亮,说道:“贵客难得兴致不错,我叫我姐妹来跳个舞助助兴吧!” 罗步斋惊讶不已,说道:“你还有姐妹?” 栗妙人笑道:“当然有姐妹了。虽然我们不是同根生的姐妹,但都是受大云山的供养,算是同源。” 姥爹道:“大云山群峰如黛,林茂泉飞,集天地之灵气,自然山上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也会沾光。栗妙人能修炼得道,其他精灵自然也能。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九一道长微笑不语。 栗妙人轻轻击掌,果然又一个美人款款走来,一身红色紧身旗袍,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拘束羞涩,看年纪不超过二十岁。 栗妙人又道:“大云山灵气绝顶自不用说,但我这姐妹可不是花草树木或者飞禽走兽修炼而来。她是山下的一位信客,刚好今晚也留宿在道观中。我跟她相识不久,却颇为投缘,所以以姐妹相称。” 姥爹和罗步斋听了之后,以为先前栗妙人说的“都是受大云山的供养,算是同源”,其意思是都是大云山的信客,受了大云山的熏陶。后来他们才知道,栗妙人跟这个穿红色旗袍的女子渊源颇深。 罗步斋一眼看出那女子毫无修炼痕迹,所以也没往其他方面想,以为她就是普普通通的大云山信客而已。 姥爹慌忙道:“既然是大云山的信客,就不要给我们跳舞了。我们受不起啊。” 栗妙人笑道:“她可不是普通信客,她叫赵闲云,是山下赵家赵云鹤老板的千金小姐呢。” 九一道长听栗妙人这么说,也将目光转向这个女子,说道:“哦?原来是赵老板家里的千金!” 姥爹对大云山附近的人并不熟悉,但看九一道长这种世外高人都能有所耳闻,想必家庭背景不会简单。 小道童知道姥爹和罗步斋不太了解赵家,在旁补充道:“赵云鹤老板可是在军界商界都能呼风唤雨的大名人。前不久有个想发财想红了眼的军阀想带部队到大云山来抢钱,把我们道观围了起来,还是赵老板出面解决的。大云山的修缮费用,也多出自于赵家……” 赵闲云见小道童夸得厉害,忙打断说道:“马秀才千万别听这些。我父亲要是真能呼风唤雨,就不用把我送到大云山来避风头了。” 姥爹听她说避风头,忙问为何。 赵闲云说道:“因为有人逼婚,逼迫我父亲将我嫁给他。” 姥爹道:“逼婚者必定是更有权势的人物了?”在世道不太平的时候,强抢民女的事情并不少见。虽然有的人家有些势力,可奈何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稍有姿色的女子,必定引起好几方猛虎饿狼的垂涎。 没想到赵闲云却摇头,叹气说道:“不是。我父亲从来不畏权势,在湖南境内,恐怕没人能使他屈服。我父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定然不会屈服于任何有权有势的人。” 姥爹迷惑道:“既然这样,那你父亲为什么把你送到大云山来避风头呢?难道这权势之人不是湖南境内的,而是其他地方的?比如京城?” 赵闲云摇头,却不说逼迫她父亲将掌上明珠送出的人到底来自哪里,有何等权势。 罗步斋叹气道:“如果是普通人,或许我们还能帮上什么忙。如果是京城之类的权势人物,我们也无能为力。只是你逃得过一时,能逃得过一世吗?就算我们不能帮上忙,你也可以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赵闲云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栗妙人在旁催促道:“妹妹,你托我让你见到这位贵客,现在见到了,怎么又不说话呢?” 姥爹这才明白,原来赵闲云是托栗子树精帮忙引荐的。九一道长闭门谢客,料想即使像赵云鹤这样的角色他也是不见的。所以赵闲云只能托别人引荐。 可是,她不托小道童,不托道观里其他道士,为什么偏偏托栗妙人?要是今晚没有出来散步,没有在这栗子树下休息,也没有找栗子树要栗子,那她岂不是见不到我了?这些问题,姥爹却不能明白。 更让姥爹不能明白的是赵闲云后面的话。 在栗妙人的催促下,赵闲云终于说道:“逼迫我父亲将我嫁给他的人,是一个鳏夫老头,一穷二白,没有任何权势。”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精7 罗步斋惊讶得站了起来,不可置信道:“鳏夫老头?一穷二白无权无势的鳏夫老头也能强迫你父亲到这种地步?” 小道童也说道:“我以为赵小姐长期居住在大云山,是因为修身养性,倾慕道家呢。却不知道还有这层原因。” 罗步斋又道:“栗妙人,你既然是吸取大云山灵气的栗子树精,你帮帮她就可以了,为何非得带她来马秀才这里求助呢?” 栗妙人答道:“我年数虽长,但修为很低,刚到离体显形的程度。一旦离开大云山,我就一无是处了。” 姥爹知道罗步斋是不想让他过多参与别人的事情,精力能省则省,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来。姥爹对罗步斋说道:“能让赵云鹤赵老板头疼的人,表面看起来是一穷二白无权无势的人,背地里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耐。” 赵闲云道:“那个人来我家逼迫我父亲答应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同,就连他的长相也是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我父亲没让我过多接触他,也没有让我了解他,就把我送到大云山来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耐。不过我听管家说,那人是什么斗鬼高手,阴气重得很,如果我嫁给他,不出两年就会死掉。” “斗鬼高手?”姥爹喃喃道。 罗步斋道:“莫非是驱鬼的高手?可是一个驱鬼的,为什么要强迫别人将女儿嫁给他呢?莫非他驱鬼本身是为了自己猎色?” 对于以鬼术猎色的人,姥爹和罗步斋不少遇见。比如罗步斋的多吉,比如司徒子的师父,比如司徒子。但凡是以诡异之术猎色的人一般都会非常低调,甚至害怕别人知道或者揭穿。可是强迫赵云鹤的人居然没有半点忌讳,胆敢登门去提要求! 九一道长似乎除了关于姥爹的事情之外,其他一切漠不关心。虽然石桌边几人聊来聊去,他却不掺合半句,只默默地给他人倒茶。哪怕是听到“斗鬼”二字,他也眉头不皱一下。 “赵小姐,我可以帮助你。但我得先见到你父亲,跟你父亲了解清楚具体的情况,才能确定我有没有能力帮你。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要了解那个逼迫你父亲的人到底有什么本领,才知道能不能对付他。”姥爹说道。 赵闲云见姥爹答应,面露喜色,见姥爹问到她父亲,又面露难色。她说道:“我父亲最近不在湖南境内,恐怕要过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姥爹道:“不碍事。反正我还要带两个人先回画眉村,还要去办点自己的事情。你留下你家的地址,我一个月之后再来找你父亲。” 赵闲云要拜谢,姥爹急忙制止。 栗妙人在旁说道:“你要谢,他又不受。不如这样吧,你给他们唱首歌助助兴,算是以歌代谢了!” 姥爹只好点头。 赵闲云便唱了一首湖南地方特色小调。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赵闲云一开嗓,姥爹等人便陶醉了。姥爹感觉她的声音如春风拂过他的脸,如波涛撞击他的心。夜空的浮云为之而停留,隐秘的草虫为之而噤声。 姥爹恍惚间看到一片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海,自己漂浮在海水之上,如一片落叶,如一叶扁舟。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去。海太大,则四面八方都是方向,可所有的方向都无意义。南即是北,东即是西。姥爹一阵心慌,害怕迷失在这苍茫的海面上。 苦海无边,回头亦没有岸。 轮回火宅,沉溺苦海,长夜执固,终不能改。 姥爹不知在这片海上漂浮了多久,终于听到耳边有人叫他。 “马秀才,马秀才,你怎么睡着了?”是罗步斋的声音。 姥爹睁开眼来,浑身疲惫不堪。原来赵闲云一曲已经唱完。其他人都如沐春风,频频点头,赞不绝口。只有姥爹居然睡着了。 月亮依旧苍白,山风依旧清凉。 姥爹连忙向赵闲云道歉:“对不起。” 赵闲云却道:“马秀才不用抱歉,听我的歌声能睡着的人,才是真正理解我的歌的人。” 姥爹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赵闲云道:“我唱的是‘十爱十想十戒’,先有十种爱恋,后有十种想念,最后又有十种戒持。” 罗步斋点头道:“我听出来了,是一首先爱又想最后克制爱克制想念的情歌。人间情爱,大多如此吧,相爱之时时光飞逝,分开之时禁不住想念,想念太伤神则企图克制。” 其他人没注意到此时枯坐如根雕的九一道长眼角流出了一滴泪。那滴泪水很快被山风风干,不留痕迹。 姥爹却将九一道长的情绪尽收眼底。 赵闲云道:“这只是歌词表面的意思。” 姥爹看了一眼闭目的九一道长,点头道:“这人之爱恋想念和戒持,一如身在苦海。苦海是什么?眼识色已,爱念、染着,贪乐身、口、意业,是名为海。眼睛看到,心中想念,身体贪乐,这些都是沉沦苦海的原因。耳识声、鼻识香、舌识味、身识触,所以此世他世绞结缠锁,牵牵绊绊。” 赵闲云道:“大乘经中有言,若根尘接触,不贪爱、不黏着,则自我的阴影会渐淡薄而消失,得现世解脱自在。只要你不贪恋,不抓取,不留恋,就能脱离苦海。” 姥爹一愣,然后说道:“赵姑娘说得对。” 罗步斋茫然道:“你们都说些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了?” 姥爹笑而不语,又敬了赵闲云一杯茶。 歌已唱完,茶已喝尽。几人便散去。 临别前,姥爹记下了赵闲云的家址,叫赵闲云在大云山再忍耐一段时间,等他一月左右之后再去赵家登门拜访。 第二天,姥爹他们离开了大云山,回到了冯家庄。 姥爹将若璃的事情向冯老头说明,请冯老头下帖将李医生迎进门来做上门女婿。李医生和若璃都没有意见,冯老头自然更加没有意见。李医生家中父母并不高兴,但见儿子死心塌地,只好点头答应。 冯家庄的人见若璃不是嫁出去,而是将李医生迎进来,便也不再阻挠,纷纷来到冯老头家里道喜道贺。 若璃和李医生已经等待不及,回来之后第二天便办了婚宴,请姥爹为他们做证婚人。 等若璃和李医生的婚礼办完,姥爹便再次启程,又去了杭州。跟着他的依旧只有竹溜子。 再次进入曼珠楼,却发现这里已经更换了主人。依然是青楼,可老鸨和妓女全部换了人。当姥爹向新的老鸨问起泽盛时,老鸨茫然。 姥爹以为新的老鸨故意假装不知,便等到半夜再来。 可是半夜之后,曼珠楼不再开门迎客。门口也不再见到那些脸色极差的新老之鬼。 曼珠楼已经徒有其名。 姥爹转道去了乌镇,也没有找到朱梅荏。姥爹便将破旧的布娃娃埋在乌镇一个偏僻街道的青砖底下。 姥爹又在傍晚时分去坐了一次乌篷船,躺在船上,闭目呼吸,可是没有上次那种与自己错过的奇异感觉出现。姥爹心想,或许那个世界的自己没再到这里来。 一个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姥爹依约回到了湖南,去了大云山下赵云鹤的家。 经过打听,姥爹得知赵云鹤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他是前清举人,曾经做过官。清廷覆灭后,他弃官从商,照样风生水起。赵云鹤的父亲也是举人,曾跟着一代名臣曾国藩办过团练,身居要职。曾国藩是一位儒、道兼修的学者。赵云鹤之父受湘军统帅曾国藩的影响,也兼修儒家和道家。而赵云鹤受父亲的熏陶也非常喜欢道家。不过他喜欢的是道家哲学,却从未接触过玄黄之术。 大云山能在乱世中安然无恙,不受侵扰,赵云鹤有不少功劳。 或许是赵闲云已经写了书信给她父亲,姥爹得以很快见到了赵云鹤。 姥爹见到赵云鹤的时候吃了一惊。这人中之杰的赵云鹤居然身形消瘦,脸色苍白,一副病态,咳嗽不断。 赵家大院里有许多士兵守卫,几乎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如临大敌。这可见他与官家关系不简单。 赵云鹤也觉得家里士兵太多会引起姥爹的猜疑,便主动说道:“马秀才不要惊怪。我受江湖术士的骚扰,不得不多防。可是好像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但如果没有这么多人保护我,他会更放肆大胆。” 姥爹知道他说的江湖术士就是那个逼迫他将女儿嫁出去的斗鬼高手。但姥爹没想到这个斗鬼高手居然这么厉害,让赵云鹤不得不派来这么多士兵保护他,却依然起不到很好的作用。 赵云鹤领姥爹进了客厅。客厅墙壁上挂着一副赵云鹤的大照片,照片下端写有毛笔小楷:“某年某月,长沙乡试,名在亚魁。”这是赵云鹤考上举人时的拍照留念。照片上的赵云鹤身宽体胖,完全不是现在这副模样。 姥爹拱手道:“赵老板原来是乡试第六名啊!真是了不起!” 乡试中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四五名称为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 赵云鹤摇头不提当年光彩,却说:“两年前我还跟这照片上一样胖,自从遇到那个江湖术士骚扰以来,我心神不宁,居然瘦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想我堂堂湖南第六名的举人,居然被一流浪老汉玩弄于股掌!”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斗鬼1 “能让赵老板头疼的人,必定不简单。”姥爹说道。他的眼睛还流连在“亚魁”二字上。他记得哥哥当时是乡试的经魁,具体第几名已经不知道。哥哥常说自己更胜于他,不知道倘若自己有机会参加乡试的话,能否考中解元或者亚元。 赵云鹤邀请姥爹在他的照片旁坐下,说道:“能对付这个人的人,必定更不简单。我女儿给我写信介绍过你,似乎对你有必胜的信心。” “不敢,不敢。”姥爹谦虚道。 赵云鹤话锋一转,说道:“我在商界和仕途都闯荡过许多年,见过不少不学无术却夸夸其谈的人,他们也能获得一些人的认可,可是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却束手束脚不知所措。马秀才,别怪我直言直语,你能否展示一下你的能耐,让我觉得对你的信任不会落空呢?” 姥爹微笑道:“请问赵老板想要我展示什么样的能耐?” 赵云鹤道:“在接到女儿的信后,我托人去打听过你的事情。据说你曾跟人比试掐算,能算到黄狗黑狗哪条先起来。不知道是否属实?” 姥爹点头道:“有这么一回事。” 赵云鹤在屋里环顾一周,突然指着一只躲在房梁上的老鼠,说道:“我不会玄黄之术,不能跟你比试。你只要掐算一下,那个梁上君子待会儿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如何?” 姥爹顺着赵云鹤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团抖抖瑟瑟的老鼠毛。 姥爹笑道:“这无须我动手来算就可以直接说出它接下来的动作。” 赵云鹤瞪眼道:“哦?不用掐算就能预测到它接下来要干什么?” 姥爹点头道:“它接下来会顺着房梁往右边走,爬到中间的玄关交结处,然后顺着小房梁爬到最高处。中间的小房梁有三根,它不会爬中间向上的,也不会爬倾斜朝北的,而会爬那根倾斜朝南的。” 赵云鹤眼珠子瞪得更大,惊讶道:“向左向右猜对了也可以算作碰运气。爬哪根小房梁你也能算到?”不过旋即他恢复平静,说道:“算得对不对准不准,还要等那梁上君子来揭晓。”说完,他便将目光对准那只梁上君子。 姥爹知道赵云鹤在官商两界浮沉多年,警惕性必定非常高,若不是这样细心谨慎,他也到不了现在的地位。因此姥爹并不因为他的考验而心生罅隙。 姥爹虽然以前从来没有算得这么仔细过,但这次他有十足的信心。 果不其然,那只毛茸茸的东西先顺着房梁往右爬,爬到中间的时候,一双爪子搭在了朝南的小房梁上,然后顺着那根小房梁爬到了顶。 “真是太神奇了!”赵云鹤仰头对着房梁感叹道,“我听人说起你算到黄狗黑狗哪只先起来的时候,已经觉得不可思议了,没想到你还能算到这个程度!刚才我还对你心存怀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你了!” “多谢赵老板信任。不过……” 赵老板摆手道:“信任是不用谢的,信任都是有能耐的人应得的。你不用谢我。我以前就觉得世间万物都有它自己的规律。江水东逝,树叶秋落,黑发变白,四季轮换等等,包括每个人每天会做什么都有看不见的规律。你说这句话,遇到这个人,皱一下眉头,跺一跺脚,打个喷嚏,都是规律中早已确定的,而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 姥爹拱手道:“赵老板的思维果然不同凡响。但是今天我不是算到的,而是那只老鼠听了我的话,按照我说的去做的。” 赵老板急忙收住滔滔不绝的话,愣了愣,侧头斜睨道:“你不是算到的?是你指使它这么做的?” 姥爹点头道:“不瞒告诉你,这是跟了我很多年的竹溜子,是从四川那边带过来的。你看,其实它比我们这边正常的家鼠要胖一些。” “你能跟老鼠沟通?”赵老板表情惊讶,似乎能跟动物沟通比能掐会算还要让他钦佩。 姥爹摇头道:“不。它能听懂我的话,我听不懂它的话。” “原来它先听你说了它接下来会怎么做,然后按照你说的去做了。”赵老板笑道。 “对不起,或许我的掐算让你失望了。” “但你的诚实让我更加信任你。”赵老板露出满意的表情。“就算把我女儿交由你照顾,我也十分放心。” 姥爹一愣。 赵老板叫人端来一壶热茶,他倒上一杯,边倒边说道:“那个老头我已经派人查过。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但知道他是个斗鬼的高手。”倒满之后,他将茶杯小心翼翼地递给姥爹。 赵老板继续道:“为此,我特意了解了一下斗鬼。以前我知道赶尸,知道苗蛊,但不知道还有专门从事这种事情的。这斗鬼以凶鬼,猛鬼,恶鬼为最佳。这世上最凶的鬼是什么鬼?枉死鬼,红衣女鬼,还有那种刚出生不久就夭折的鬼。他们怨气最重。要想控制这些鬼,就要找到他们的尸体,只有这样才能养鬼和控制鬼。” 姥爹道:“这跟暹罗的养小鬼非常类似啊。”那时候的泰国不叫泰国,叫暹罗。 赵老板叹气道:“我刚了解斗鬼的时候,也想到了暹罗的养小鬼。后来我了解到,暹罗的养小鬼是为了达到自己的一些目的,而斗鬼仅仅是为了赌博取乐,跟斗鸡斗狗斗蛐蛐一样,他们不但有玩家,还有庄家。这斗鬼还分门别类的,大致可以分为南北两派,南方主要是云南一带,他们那边养鬼相对凶残。他们找到尸体之后,会将尸体化成尸油,骨骼藏在坛子里,埋在石灰底下,这样可以终身操纵鬼。北方的斗鬼玩家则偏温和一些,他们找到尸体之后,会将尸体保存在枯井中。他们讲究风水。所谓风水,指的是‘风’和‘水’。这里的风和水都是广义的,比如水,只要是以前有过水,比如干涸的河道,枯井,都算是水。有风有水,尸体得以**,消失,灵魂得以超脱,荫蔽后人。而有水无风,最适合养阴。尸体的摆放也是有讲究的,尸体必须倒立,蜻蜓点水,尸头点地,这样的鬼可以阴气长存。” “倒立?蜻蜓点水?尸头点地?”姥爹想象着枯井中尸体的姿势。姥爹记得有一种惩治恶鬼的方法便是将尸体挖出,打破其头颅,然后头朝下,脚朝天地埋入土中。这是万不得已不能用的恶毒方法。因为这会让尸体的魂魄万劫不复。 “是啊。他们养鬼有严格的规矩:不问前生,不提金钱,不养血亲。因为斗鬼的人一般是男性,极少有女性。而且男性只能养女鬼,男人天生阳气重,也可以镇住鬼。这是规矩。不问前生,是怕人和鬼发生感情。不提金钱,因为这是一种鬼契,一旦有了契约,会危机养鬼人的寿命。不养血亲,是因为难免会产生依赖,下不去手。养鬼有年限,一只鬼最多是两年,时间太长,鬼气消失,灵魂消失,就是所谓灰飞烟灭,这种是造大孽。”看来赵老板对斗鬼研究了不少。 “莫非那个斗鬼高手其实是想把赵小姐弄去做女鬼养?”姥爹惊讶道。 赵云鹤道:“这应该不至于。这斗鬼的人一般都会断子绝孙,而且终身贫困潦倒,所以长期斗鬼的人生活比较惨,他们一般只图自己一辈子快活。女鬼给不了他在某方面的快活,所以他们便会去找其他女人。不然的话,他们就免不了会跟女鬼发生感情。” “他来逼迫您将女儿嫁给他,是为了避免跟他养的女鬼发生感情?” “我想是这样的。”赵云鹤说道。 “那更不能让他得逞了。”姥爹愤懑道。 赵云鹤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姥爹,说道:“我找过不少高人,都没能赶走他。现在我只能寄希望于你了。” 姥爹道:“我还想听听他是怎么找到你家里来,怎么逼迫你的。你刚才说的是斗鬼的常规方式。我需要了解他个人用鬼的手段和方式。” 赵云鹤两眼一眯,仿佛外面的阳光直射进来,照在他的眼睛上。 他说,那个斗鬼老头来找他的时候,是两年前夏季一个太阳毒辣的中午。他就坐在现在的位置上,也是正在喝茶。那时候虽然院子里没有这么多护卫的士兵,但普通人要进门至少要经过门丁的通报,一般人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是进不来的。那时候他家门口养了两条狼狗,见到陌生人就会拼命吠叫。可是那天,那两条狼狗仿佛睡死了一般,悄无声息。 当那个斗鬼老头走进客厅的时候,赵云鹤一惊。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赵云鹤警惕地问道。 老头随便选了张椅子坐下,抹了抹嘴角的饭粒,不以为意道:“我就是我。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用得着你管?” 赵云鹤站了起来,对着外面喊道:“来人哪!给我把这个要饭的赶出去!” 那个老头确实像个要饭的,逢头垢面,衣衫褴褛,脚下趿拉着一双满是黑泥的鞋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斗鬼2 除了面目可憎,气味还难闻。那老头浑身散发着一种放久了的饭菜的馊味。 “赵老板,我是来提亲的,你就这么对待你将来的女婿吗?”老头邪笑道。 赵云鹤又喊了一次,可是外面并没有人进来。 “今天他们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叫也不来?”他想走出去叫人,可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停住了。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那女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像鱼肚皮。两只眼珠除了黑便是红,没有一点白色。头发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她身上穿一身朱红,如一盆猪血淋在了身上。当时有一点风,而朱红色的绸布旗袍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臀突胸挺水蛇腰,是非常诱人的身材。脚下穿一双三寸金莲的松糕鞋,仿佛那不是脚,而是一副驴蹄子。她的身上散发着一阵阵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冷气。赵云鹤虽然离她还有两三步远,但那冷气已经颇具逼人的气势,好像再往前一步就会掉进冰窟一般。 赵云鹤很快意识到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她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老头用一具死人守在门口,谁还敢进来? 或许外面的人和狗早已被这老头制服了。 赵云鹤连忙收住脚步,退回屋里。如果自己往前多走一步,那死人必定对他不利。他心里清楚得很。那个漂亮死人的怨念非常浓烈,浓烈得赵云鹤几乎能看到嗅到摸到。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她的脸一片苍白,可是别人能从一片苍白中感觉到危险的气息。 赵云鹤心想,据说大门口摆上麒麟或者狮子的石像,是为了辟邪。如果有邪灵走到门前,就会领略到麒麟或者狮子的威慑之气,因此而不敢入门。他以前不知道这威慑之气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一次切身体会到了。 不过这一次被威慑的是他,而威慑者是一具死人! 那死人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默默地站立在那里就有了这种令人心胆俱颤的鬼魅力量。如果她用那红中带黑的眼睛看他一眼,他肯定会吓得哆嗦失态。 “来,不要紧张,先坐下吧。”老头踢了踢他旁边的椅子,轻松得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赵云鹤见过许多的大场面,但从来没有见过站立的死人。他双脚往后退,乖乖地坐在老头指定的椅子上。 “你是干什么的!”赵云鹤死死盯住老头。他知道赶尸和巫蛊,但这老头赶尸不像赶尸,巫蛊不像巫蛊。 “那个姑娘长得不错吧?我都动心好多回了,就是不敢跟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老头对着外面说道。 赵云鹤以为他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可是他朝外窥看的眼神里居然真的流露出溢于言表的**!如果他的眼睛是一张嘴的话,赵云鹤估计都能看到那双眼睛流出口水来。 老头转而将垂涎欲滴的目光对准赵云鹤,说道:“所以我来这里提亲,希望你能将赵千金许配给我。只有赵千金能让我转移对她的**。别的女人我都没有兴趣。” “你也不想想,我赵云鹤会把我的女儿许配给你吗?”赵云鹤底气不减。 老头道:“我知道你赵老板有钱有势,要找也会找个门当户对的乘龙快婿。” “既然知道,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老头邪笑道:“所以我没有想过以普通的方式让你答应。” 赵云鹤冷笑道:“你以为用一点诡术就可以吓到我?那你也太小看我赵云鹤了!” 老头努嘴道:“我知道你赵云鹤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但我性格随狗,喜欢啃难啃的骨头。我们行话里有句‘易得的鬼不恶,易唬的人没货’。意思是容易得到的鬼不够恶,养了也没有什么用,还不如不养;容易被吓唬的人没什么能力,就算被我们这行的人讹诈了,我们也敲不出多少钱来。” 赵云鹤后来了解到,斗鬼的人因为太贫穷,有时候不得不去讹诈别人,弄一些钱财。讹到的钱财不能一直留着,得很快花掉,所以他们不讹则已,一讹就要讹大的。他们本来就是斗鬼的赌徒,稀汤寡水看不上,要吃就吃大鱼大肉。 赵云鹤那时候并不知道斗鬼人这些事情,面对老头的嚣张,以硬碰硬道:“敢在老虎头上拔毛?那你就试试看!”说完,赵云鹤突然一拍椅子的扶手。 老头坐着的椅子下面突然出现一个地洞,椅子一失去支撑,老头便也身子一歪,往地洞里掉去。 原来赵云鹤在客厅里早就设置了不少机关。他早就想过有人越过围墙,避开狼狗和护院的人,来到客厅里暗算他。他在商界和官界混迹多年,深知其中的险恶。由于世道混乱,军阀更迭,一些险恶的人在遇到利益竞争的时候往往容易想到的方法是直接从**上消灭对方。赵云鹤自然不会不防着点。 他没想到自己精心保密的防备措施居然要用在一个一副叫花子模样的老头身上。 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措施对这老头毫无作用。 他设计这个机关的时候就想到了对方可能身藏绝技,所以要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开启,并且地洞尺寸要足够大,免得对方惊诧之中跳出来。地洞要足够深,免得对方能攀沿而出。 可是这些对老头来说不值得一提。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掉下去。 他稍微失去平衡就站住了。单脚点地,如蜻蜓点水。 往下一看,他的脚下居然有一把撑开的红色太阳伞,如一朵毒蘑菇。他金鸡**的脚就踩在毒蘑菇的顶端。 赵云鹤脸色煞白。 而此时门口的女人不见了! 老头轻轻一跃,跳到了安全地带。 地洞里的毒蘑菇渐渐缩小,那个女人的脸露了出来! 原来是她在一瞬间到了地洞里,然后用太阳伞撑住了老头的脚跟。 脱离险境的老头拍了拍那身并不干净的褴褛衣衫,淡淡道:“这点小伎俩还不如我们斗鬼时百分之一凶险。你真的低估我了。” 赵云鹤见他站在了挂有他的照片的那面墙壁旁边,于是将手中的扶手用力一扭。 照片往上一升,露出的地方有一个黑洞,洞里嗖嗖嗖连射出三支箭。 在制造地洞机关的时候,赵云鹤已经认为万无一失了。但即使这样,他还是在墙壁上装了一个发射弓箭的机关,以他的照片掩饰。在万无一失的情况还要留一手,这是赵云鹤这么多年来秉承的办事风格。 在赵云鹤跟姥爹说起地洞和弓箭机关的时候,姥爹都后背直冒冷汗。刚才他坐了椅子,又看了中举留念的照片,岂不是赵云鹤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姥爹自料虽然有点猫脚功夫,但速度肯定不及弓箭。 三支箭都射中了老头。 老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低头去看穿胸而过的箭头。 赵云鹤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可那丝笑意刚从嘴角出现就被冻住了。 因为他发现老头的脸渐渐变化,皱纹被撑平,然后稍稍鼓起,眉毛如往前爬的软虫变长变细,睫毛变长,脸色由黄变白。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张脸居然已经变成了刚才那个死人的脸。 而在同时,老头像刚才进门一样跨门而入,毫发无损。 赵云鹤不知道老头什么时候使用了障眼法,欺骗了他的眼睛。 被箭头穿透的死人依旧面无表情,她胸前的衣服被弓箭撕破,胸前春光乍泄。那个浑圆白皙如包子的地方流出黑色的血,如煮熟的热烫糖浆,仿佛手伸过去便会被烫,却又让饥饿的人不断地吞咽口水。 老头走到死人面前,伸出肮脏的手指在那里蘸了一点黑色血液,然后放到嘴里吮吸了一会儿,说道:“你看看,平时我都不敢碰她这里一下,因为这里太美了!我怕我碰了就收不回来!你却把这么美好的东西给破坏了!真是令人惋惜!” 那个面色僵硬的死人见老头如此,居然令人诧异地露出了一丝难得的羞涩之情。 看来不但是老头对那死人有暧昧之情,这漂亮的死人也对老头有些暧昧之情。 赵云鹤开始对这种情况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他才了解到,孤男寡女长期在一起容易日久生情,而斗鬼的男人和被养的女鬼太长时间在一起也难以避免。只是斗鬼人和女鬼的关系更加微妙,更加复杂。因为他们一旦发生点什么,原来的人鬼契约关系将变得脆弱。这对他们两方都没有任何好处。改变了关系的斗鬼人和女鬼,下场一般都很惨。 “今天我先来给你通下风,你最好尽快做好嫁女儿的准备。我没有什么彩礼,相信有的话你也看不上。不过你赵老板家大业大,朋友多,嫁女儿一定要风风光光的,所以我给你一点时间。”老头说道。 赵云鹤脸色难看,虚弱道:“你最多弄死我。但就算弄死我,我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你这种人的。” 老头低头一笑,说道:“我怎么可以弄死自己的岳父呢?” 老头拉起死人的手,领着她朝外走。 赵云鹤看着她的血淌了一地。 “不答应的话,我会让你欲死不能。”老头补充道。 赵云鹤看着他们的背影从门口出去。 就在他们背影消失后不久,外面响起一阵激烈的狗吠声,还有护院的人呼叫的声音。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斗鬼3 赵云鹤一个激灵,急忙从屋里跑了出来。他跑到院子的大门口,只见护院的人死死拉着狼狗的锁链。狼狗不住地吠叫,作势要往前扑出去。 赵云鹤问道:“这是怎么了?” 护院的人说道:“刚才有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女的经过这里,这狗就突然发了狂。” “他们没有进来吗?”赵云鹤问道。 护院的人说道:“没有。他们走到门口看了看,就返身离开了。” 赵云鹤糊涂了。明明那个老头和女的进了客厅,怎么守在大门口的人看见他们走到门口又离开了呢?难道又是他的障眼术作怪? 自此之后,老头常带那个女的来骚扰赵云鹤。总是在不经意间,赵云鹤会发现屋里突然多了一个女的。那副表情冰冷的脸似乎立刻能让屋里的温度降低到令人不适的程度。吃饭时喝茶时写字时读书时睡觉时照镜子时,她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或者背后,吓赵云鹤一跳。 这让赵云鹤精神一刻也不能放松,天天如紧绷的弦。 他怕老头去骚扰女儿,早早地叫人将女儿送上了大云山。大云山是道观所在之地,一般的鬼魅不敢闯入。他有时间也在大云山小住几日,但他繁杂事务缠身,不能在大云山住太久。 他请大云山的道士来家里做过法,贴过符,可是没有任何作用。那女的曾经当着他的面将贴在墙壁上的符咒撕下来,像吃饼干一样将符咒一点一点吃下,然后打了一个饱嗝。老头斜眼看着那女的吃完符咒,邪笑道:“赵老板也太小看我们了。这区区符咒就能阻止我们的话,那就是蚂蚁能踩死大象,头发能拴住水牛了。哈哈哈。我养的这女鬼可不是一般的鬼,而是怨气十足的枉死鬼,死不瞑目。我又用尸头点地的方法让她的怨念达到最强,让她的怨念强烈得如同汪洋大火一样能烧掉世间一切。你这几碗水能灭掉她心中的火吗?” 姥爹学过符箓术,他在教外公画符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叫做“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意思是,不会画符的人画出来的符是没有作用的,反而会惹鬼神发笑,更别说害怕了;而会画符的人画出来的符会让鬼神吓得叫起来。 符咒并不是模仿形状和颜色画出来就有作用的,还要看画符的人到底功底如何。这跟掐算有些类似。同样的掐算方法,有人算得准,有人算不准。 画符的方法成百上千,有的要掐诀存想神灵随笔而来,有的要步罡踏斗,念动咒语等等。铺纸研墨、运笔等方面都十分考究,其程序之复杂,方法之繁琐,足令一般人头晕目眩。 不但如此,符咒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画的,还有选日子和选时辰的讲究。每年有四天不可乱画符,如若在这四天画符,不但不灵验,而且还有害。这四天是农历的三月初九、六月初二、九月初六、十二月初二。端午节是画符造符水的吉日,画符造符多在这一天进行。 在外公的好友歪道士还活着并且腿脚灵便的时候,每到端午节吃完晚饭后不久,外公就会被歪道士请去帮忙画符。那天画的多是驱鬼符,一天会画出半年要用的量,以便日后慢慢用。外公画符的本领是姥爹教的,由此歪道士认为外公画的符咒比他自己画的还好用。 画符最好选择子时或亥时。据说此时是阳消阴长、阴阳交接之时,灵气最重,其次午、卯、酉时亦可。 姥爹认为大云山道士画的符咒没有用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如斗鬼老头所说,那女鬼的怨气实在太大,一般的符咒无法镇住她;另外是大云山道士画符的功力不足,导致符咒的力量不够强大。 九一道长虽然修行高深,但他平常不接见任何人,哪怕是赵云鹤也不见。再者,他的灵通在于沟通前世今生,对符箓术没有多少涉猎。 赵云鹤想过不少办法,可是对于斗鬼老头和那女鬼来说,他所有的办法都是徒劳。 由于老头和女鬼的不断骚扰,赵云鹤迅速消瘦下来,形销骨立。 姥爹问赵云鹤:“他既然来提亲,你有没有问过他的生辰八字?有没有问过他家住哪里?” 赵云鹤拂袖道:“马秀才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从来没想过将女儿嫁给他,怎么会问他生辰八字家住哪里?难道你要让我答应他吗?” 姥爹道:“赵老板,我当然不会让你妥协。问清楚他的事情,我对付他的时候便有些把握。我对他和斗鬼这种事都不甚了解,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他。” “我赵云鹤这辈子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这话我问不出口!”赵云鹤说道。 姥爹道:“不用你来问,让我问吧。” “你问?” 姥爹点点头,说道:“我跟你一起等那老头出现。你就说,既然提亲,那就要有媒人。我就做中间的媒人。作为媒人,我就要问对方的生辰八字和其他的。” 赵云鹤不高兴道:“我都主动找了媒人,还不是等于向他低头示弱?” “不是示弱,是迂回进攻。”姥爹劝道。 赵云鹤想了想,无奈道:“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姥爹问赵云鹤那个老头大概什么时候会出现。 赵云鹤说他神出鬼没,没有定数。 于是,姥爹在赵家住了下来,吃则同桌,行则同路,住则同室,如贴身保镖一般时刻不离开,只等那斗鬼老头出现。 四天之后,姥爹正在和赵云鹤讨论一副别人送来的字画,赵云鹤的眼神突然变得异样。他直直盯着桌上的一面镜子。 姥爹立即嗅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寒冷之气。 由于姥爹和赵云鹤站的角度不同,姥爹并没有发现镜子有何异常。他走到赵云鹤身边,再朝镜子里看去,看到赵云鹤背后有一个女人僵死的脸! 饶是姥爹见过不少精灵鬼怪,一看到镜子中那张充满怨气的脸,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在姥爹看来,那张脸虽然白皙,却像被哪个坏心眼的人故意抹了一把稻草灰,将美感破坏殆尽。 这一年,姥爹已是不惑之年。又过了四十年左右之后,姥爹在小米的脸上看到了类似的稻草灰的颜色。 不过这种稻草灰的颜色并不是人人都能看见的。在赵云鹤眼里,那个死人的脸是干干净净的。各人体质不同,看到的有些景象稍有差别。 姥爹一手将镜子遮住,一手指着字画,说道:“这人写字的外形已经不错了,可惜笔力还差一点,用的墨没有浓淡之分,没有层次。就如习武之人的花拳绣腿,套路看起来已经是那么一回事了,但是轻轻一推就倒了。” 赵云鹤是聪明之人,领悟到姥爹的意思,迅速平复心情,继续跟姥爹讨论字画,并不搭理那张死人脸。 那女鬼见两人还在讨论字画,立即转到他们对面,冷冷盯着赵云鹤和姥爹。 姥爹仍然对着字画评头论足,滔滔不绝。 赵云鹤则配合地频频颔首。 终于,那个老头按捺不住现身了。他从门口跨入,哈哈笑道:“没想到今天还有贵客啊!我本不想打扰你,可你总不离开赵老板一尺一寸,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 姥爹这才抬起头来,对那老头说道:“故意作对倒没有,但我确实在等你现身。没想到你躲躲藏藏,藏踪蹑迹,来了好几回又走了好几回,终于还是出来了。” 老头对姥爹的话始料不及,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好几回又走了?” 赵云鹤也一愣。他以为老头是毫无忌讳出现的,没想到老头会因为马秀才的存在而推迟来这里。老头四天没有出现,在以前确实比较少见。但赵云鹤以为老头跟别人斗鬼去了,暂且把他放在了一边。 姥爹笑道:“我前天跟赵老板吃饭的时候,发现桌上多放了一双筷子,便知道有客要来。可是那天一直没有客人来。我问赵老板是否有人说过今天要来拜访他却没有来的。赵老板说没有。我便知道是你来了又走了。” “你居然会用筷子来占卜?”老头狐疑地看着姥爹。 筷子预示有客要来的情形我见过一次。那次是在外公家吃饭,吃饭前我发现桌上多了一双筷子,并且那筷子摆得整整齐齐,仿佛马上就有人要拿起来用一样。那种奇怪的感觉只可意会无法言传。外公也恰好看到了,似乎也领悟到了我的奇异感觉,便摸摸我的头,笑道:“看来今天还有客人要来啊。”果然饭还没有吃完,就有个表叔来了。他用那双筷子吃饭夹菜,好像那双筷子就是等着他的一样。 后来又遇到过几次多拿了筷子的时候,但是筷子要么马上收起来了,要么摆得散乱。就算摆得不散乱,但就是没有那种奇异的感觉了,没有那种仿佛它就等着谁来一样的感觉。或许是我长大后感觉迟钝了,也或许确实缺少那种感觉了。那筷子等客来的感觉,在我此生目前为止就出现过那么一次。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斗鬼4 “世间许多事情发生之前会有预示,能不能看到预示因人而异。不是我用筷子占卜,是筷子给我透露消息。”姥爹说道。 老头冷冷盯着姥爹,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故意等我出现的?” 姥爹答道:“我是赵老板请来穿线搭桥的媒人,你想娶赵家千金,你说我是不是故意等你出现?” 老头将信将疑道:“媒人?”他看了看姥爹,又看了看赵云鹤。 赵云鹤一言不发地点点头,似乎要他承认请了媒人这件事非常艰难。 “你终于要答应我了?”老头喜出望外。 姥爹担心赵云鹤因为忍耐不了而露馅,急忙接口道:“当然了。赵老板是前清举人,还是很守传统的。婚约不是儿戏,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父母之命’,一个是‘媒妁之言’。现在赵老板终于答应了,就得我这个媒人出来帮衬帮衬。亚圣孟子说过‘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你若真想娶赵家的千金,就不能逾过规矩。” 老头喜不自禁,搓着一双脏兮兮的手邪笑道:“那敢情好啊!我跟你耗了两年,你终于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哈哈哈。” 姥爹打断他道:“既然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规矩,我作为媒人,得问问你的生辰八字和家庭住址。问了你的生辰八字,我就好跟赵小姐的生辰八字切合一个大婚的日子来。以后成了亲戚,难免有人情往来,我们总不能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吧?” 老头狡黠道:“嗯,按照常理来说,我确实应该报上我的生辰八字,不但告诉你家庭住址,还得说家里几口人,上有几个老,下有几个小,以什么为生等等。但是我不一样。如果你非得问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我光杆司令一个,四海为家,没有固定住所。生辰八字嘛……我早忘记了。” 姥爹早就料到他不会老老实实说出来。对于会玄黄之术的人来说,拿到一个人生辰八字就等于拿到了那个人的命,用生辰八字来对付那个人的方法有成百上千种。想害那个人的话,只要拿到一撮头发,或者剪下一点指甲,或者获得一点血,哪怕是一点皮屑,就等于拿到了那个人的替身。 老头是斗鬼之人,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生辰八字。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说出生辰八字,那也行。但你总得告诉我你暂居在哪里吧?我既然做了媒人,往后肯定不少在两家之间跑动,如果我不知道你暂时住在哪里,我这个媒人怎么做?”姥爹说道。 老头犹豫不决。他看了一眼那冷冰冰的女鬼。女鬼一动不动,不能给他任何意见。 姥爹道:“现在赵老板已经做出了让步。如果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不是赵老板的问题,而是你的问题了。” 老头终于松了口,说他暂时住在城郊外一个荒废的纺织厂里。 那时期曾经有一段时间各地官府兴办工厂,学习日本明治维新时期那样发展工业,意图自强。可惜最后几乎都没能像日本那样坚持下来。 那个纺织厂只是大时代背景下一个小小的侧影。 姥爹点头道:“那好吧,这边有事情的话,我就去那里找你。” 老头道:“你可别以为套出我住的地方后就能抓住我。” 姥爹笑道:“这里戒备森严,你都能像进菜园门一样随意进随意出。就算我们把人都派到纺织厂去,又怎么可能抓得到你?这点自知之明我们还是有的。” 老头受了姥爹的奉承,心中高兴,得意道:“知道就好。” 姥爹点头,说道:“既然赵老板已经答应了,你也就别急在一时。我们还要花点时间做婚宴准备,再选个黄道吉日。准备做好了,吉日选好了,我就去通知你。如何?” 老头满意道:“好。”说完,他领着死人出门而去。 赵云鹤见老头离去,气得直拍桌子。 外面的士兵听到赵云鹤拍桌子的声音,急忙跑了进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显然,他们对刚才老头的出现一无所知。 赵云鹤摆摆手,叫士兵出去,然后颇有怨言地对姥爹说道:“你不是说可以问出他的生辰八字吗?现在什么也没有问出来!即使知道他住在哪里,我又捉不到他,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我还让他以为我真的转变了心意,白白让他高兴得意了!想想就气人!” 姥爹安抚道:“赵老板别着急。虽然没有问出生辰八字,但我知道他最近住在哪里了。今晚我就去那附近看看,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赵云鹤不可置信道:“难道你一个人可以抓住他不成?” 姥爹摇头道:“我当然抓不到他。但是我们可以先向他带来的女鬼下手。他之所以这么猖狂,并不是他自己有多厉害,而是那个女鬼非常厉害。” 赵云鹤道:“难道你有对付那个僵面女鬼的办法?” 姥爹又摇头。他从女鬼脸上的稻草灰颜色可以看出她的实力非凡,单凭一己之力肯定无法制伏她。 赵云鹤叹道:“捉那个老头不行,捉那个女鬼也不行,你去了纺织厂那里能有什么收获?” 姥爹道:“赵老板难道忘记了吗?他们斗鬼人要将女鬼的怨气弄到最大。女鬼的怨气如何才能最大呢?必须将女鬼的尸体倒立,蜻蜓点水,尸头点地。这样的鬼可以阴气长存。他骚扰你已经有了两年之久。而一般的鬼顶多只能用两年。我想他必定用将所有的养鬼法用到了极致。他不但让女鬼尸体倒立,还将她藏在他们认为有水无风的枯井里。再看他跟女鬼的交流,必定长期相随,不会分开太久。因此,他不可能将女鬼尸体藏在太远的地方,而必须藏在他居住地附近。” “你的意思是,他走到哪里都要将女鬼尸体带在身旁,并且以倒立的方式藏在附近的枯井里?”赵云鹤终于明白姥爹的意思。 “是啊。满足这三个条件,才能达到他运用女鬼的最佳状态。”姥爹说道。 “你是要去纺织厂附近找枯井?”赵云鹤问道。 “对。只要附近有枯井,就很可能是女鬼尸体藏匿的地方。” “你是要破坏女鬼尸体吗?” 姥爹道:“见机行事吧。我想他不会让别人轻易碰到女鬼尸体的。” 赵云鹤凝视桌面许久,说道:“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让别人轻易碰到女鬼尸体的。找到枯井后如何做,只能看你了。” 当天傍晚,姥爹早早吃过晚饭,带了一包黑色衣服出了赵家。姥爹对这里的环境并不熟悉,出门前问了赵云鹤纺织厂的位置。 到了纺织厂附近后,姥爹穿上黑色衣服,绕着纺织厂寻找枯井。 不过姥爹并不是盲目地寻找。姥爹懂得住宅风水,知道水井的位置非常重要。那时候农村没有自来水,家家户户都要打水井,或者共用村里的水井。很多人不知道水井该打在哪里,只以为打出水来就行,更不知道水井的位置关系到住宅家人的身体健康。但懂风水的人或者打水井的老师傅都知道,住宅周围按八卦分为二十四个方位,而二十四个方位中只有甲、壬、庚三个方位可以打水井,而且对家运有扶旺之相,其它的二十一个方位都是凶相,轻则病魔缠身,重则伤人口。 对于纺织厂来说也是同样的道理。这枯井在打水井之初就应该考虑到了方位。 因此,姥爹只需在纺织厂的甲、壬、庚三个方位寻找。 当然,除了打水井应该注意一些禁忌,其实废弃的旧井也有一些禁忌。废弃不用的旧井应该在“闭”日那天用吉利方位的黄色新土填实。不过这纺织厂一倒闭就没有人管没有人住了,也就没有人管那枯井是不是填上了。 姥爹利用对水井的了解缩小了寻找范围,很快找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枯井。 姥爹拨开荒草,发现那个枯井的时候非常失望。因为井口没有任何遮盖。斗鬼人不可能对他的女鬼如此疏忽大意。待他走到井口,将头伸出去往下看时,井底果然没有其他东西,只有几乎到底的一层清水。清水里面似乎还有鱼。这里的人喜欢将一种叫做沁鲜鱼的小鱼放在井里,让它吃掉井水里的小虫。 姥爹踢了一下井口,井底传来哗哗的声音。小鱼受了惊吓。 姥爹没有灰心。他见这个枯井不大也不深,料想一口水井无法满足一个纺织厂的人。这附近必定还有其他水井。 于是,他换了一个方位继续寻找。 三个方位的两里范围里找了个遍,姥爹也没能找到另外一口水井。 夜风习习,几乎将姥爹的心吹凉。 姥爹叹了一口气,在旁边一个大石块上坐下。刚一坐下,姥爹发现这石块在像人一样冒冷汗,石头表面到处都是凝聚的水珠。而这石块冷得像冰,使得姥爹一坐下就站了起来。刚刚坐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片水印子。 第一百二十章 斗鬼5 忽然,石头底下传来吱吱吱的叫声。姥爹一下就听出那是竹溜子的声音。 姥爹顿时明白了,石头表面凝聚水珠是因为它的温度太低,它温度低是因为下面有温度非常低的环境。并且它下面是空的,这样竹溜子才能钻到下面去。 温度低,又是空的,石头下面必定是枯井无疑。 但石头的温度低到这个程度还是出乎姥爹的意外。斗鬼人将女鬼尸体养在枯井里本身是为了让尸体保存长久一些。而这个枯井简直是一个天然冰窖!难怪那个女鬼超过两年还没有消失。 姥爹俯身抓住石头的两个棱角,想将石头搬开。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石头都一动不动,就像生了根长在那里一般。姥爹认为老头必定不愿让其他人知道他的女尸藏在这里。普通人知道了肯定会传出去,他不会请普通人来帮忙。其他斗鬼人知道了肯定会想方设法破坏,因为他跟其他斗鬼人是竞争对手。因此,那老头只能凭一己之力将石头盖在枯井上。 姥爹自认为自己的力量不弱于老头,不至于老头能搬动的石头自己却挪动不了。搬不动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老头对这块石头做了手脚。于是,姥爹绕着这块石头走了一圈,细细观察这块冒汗的石头。 果然,姥爹在一个隐蔽的地方找到了一块贴在石头上的黄纸符。那张纸符颜色跟石块非常接近,加上夜色朦胧,不仔细看的话很难发觉。姥爹将那黄纸符揭下。黄纸符只有半个巴掌大小,上面写了一串毛毛躁躁的字:“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原来是镇压符。 姥爹将镇压符塞进衣兜里,再次用双手去搬那石头,虽然还是费了不少力气,但好歹石头能挪动了。 石头一挪开,竹溜子就从里面蹦了出来,吱吱吱地乱叫,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井口下面六尺左右深的地方卡了一根木条。木条上面系着一根麻绳。麻绳向更下方垂下去,到末端是一双脚底朝上的鞋子。那鞋底很小,长不过三寸,乍一看仿佛是一副驴蹄子。那蹄子下面便是一双美丽动人的长腿,那双腿光着,给人以致命的诱惑。但她并不是没有衣服,而是衣服的下摆垂到更下面去了。垂下的下摆将她的上身和头遮住了,姥爹看不见她的脸庞。但是姥爹可以确定,这就是那个女鬼的尸体。 她是被那个老头养在这枯井里的。 她必定是被老头以尸头点地的方式倒吊的。在看不见的深处,她的头顶刚好挨着井里的水面,而头发肯定浸在清冷冰凉的井水里了。因此,赵老板看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的头发是湿漉漉淌着水的。 不知道是井水寒冷还是尸体阴冷的原因,姥爹对着井口看了一小会儿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到强烈的冷意。他离开井口站一会儿,身上又立即温暖起来。这让姥爹有些诧异。他以前没有发现身体能这么快回暖,好像身体里有个火炉似的。 斗鬼人藏尸的地方一般阴气十足,身体稍弱的人如果接近的话就会受不了。接触的时间稍久,人就会生病。 竹溜子从井里出来之后一直紧挨着姥爹,仿佛姥爹可以让它取暖一般。 姥爹心中暗想,莫非是以前吸食的阳光起作用了? 身体回暖之后,姥爹一手扶在井口,一手去抓卡在井壁中的木条。那木条的位置应该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姥爹的手刚好碰到木条,却不能抓住它,无法用力。如果姥爹的身体再往下一点,就会掉进井里。 姥爹调整姿势做了几次尝试,均告失败。 这时,紧挨着姥爹后颈脖的竹溜子又吱吱吱地叫了起来。 姥爹听出其中有警告的意思。他朝不远处的纺织厂看去,看到了一个移动的烛火,仿佛是一条偌大的萤火虫在爬动。萤火虫的屁股后面是白天那个老头的脸,那张脸被微弱火光映照,增加了几分恐怖。仿佛那老头也是一具尸体。 看老头的样子好像是要到这边来,姥爹急忙放弃木条,又将石块盖在了井口上。 转身刚要走,姥爹想起兜里的镇压符。于是,姥爹又转身将镇压符贴在原来的位置。可惜石块上的水印子还在,而水珠不是短时间里能重新凝聚起来的。姥爹只好在石块上胡乱蹭了蹭,将坐的水印子和手掌的水印子弄乱。 然后,姥爹躲进附近的荒草丛里。 斗鬼老头越走越近。 姥爹能从草缝里看到斗鬼老头的一举一动,能听到他的脚踩在草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他手里的蜡烛没有任何挡风的防护,烛火跳动得厉害,仿佛随时会熄灭,可偏偏一直没有熄灭。 他走到枯井旁边,看到石头上的“汗水”被蹭掉了不少,水印子乱七八糟,表情惊慌。但当绕着石头走了半圈,俯下身去,发现那个黄纸符还在的时候,他的表情顿时变得轻松无比,鼻子里哼了一声,讥笑道:“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想来破坏我养女鬼?这石头是你想搬就能搬开的吗?” 听他这么说,姥爹顿时放心下来。这老头太过自信,以至于他认为那些水印子是别人偷偷摸摸来搞破坏却以失败告终留下的。 这么晚了,他还来这里干什么?莫非他要去斗鬼?姥爹心中犯嘀咕。 斗鬼老头环顾四周,然后将蜡烛放在石块上。他咳嗽了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把反射着寒光的小刀。 姥爹一惊,暗想,莫非他刚才说那话只是为了迷惑我?他实际上已经发现了端倪,要拿小刀出其不意地攻击我吗? 可斗鬼老头没有揣着小刀冲到荒草丛里来,却将刀刃放在了他自己的食指指头上。小刀锋利无比,轻轻一拉,他的指头就流出血来。他用大拇指和中指抵住食指,让血流得更多。血滴在石块上,如同长了几块红色的奇怪苔藓。 斗鬼老头又将刀刃对准蜡烛,将蜡烛切为三截。然后他用刀尖将下面两截蜡烛的中心挑了挑,挑出灯芯来。接着,他用最上头的烛火逐一将另外两截蜡烛点燃。三个烛火在夜风中跳跃。 他将三个烛火都放在滴血的地方,然后后退一步,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忽然间,夜风强烈起来。 那三个烛火摇曳得厉害。躲在荒草丛里的姥爹看到那三个烛火有时几乎要脱离蜡烛的灯芯了。烛火似乎在跟夜风斗争,烛火一定要维持燃烧的局面,而夜风要压制它。烛火温热,夜风凄冷,正如阴阳两极的斗争。 老头嘴里的词念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紧。夜风随即越来越强,越来越猛。 终于,烛火抵挡不住夜风的强劲脱离灯芯而去,在空中飘荡了片刻就熄灭了,如同在夜色中扔出去的三颗玉珠子。烛火原来所在的位置只有一条白色烟雾,蜿蜒如无足的蜈蚣。老头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长吁一声。 这时,一个女人的头颅从石头下面钻了出来。石头和井口的缝隙非常小,最大的地方也只容竹溜子这种老鼠通过。可是她那么大的一个脑袋居然从缝隙里钻了出来,对着老头笑。 这是姥爹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姥爹相信赵云鹤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笑容。不过这样的笑容不看也罢。因为在这样的环境下看到一张美丽的脸绽放笑容并不是多么美好的事。姥爹顿时想起了一种叫做美女蛇的精怪。 据志异古书记载,美女蛇是一种女首蛇身的精怪,她的脸会突然出现在夜晚的墙上,而蛇身隐藏在墙洞里。如果你遇到美女蛇的话,她会叫你的名字。只要你答应了,她便要在深夜里来吃你的肉。如果你不幸遇到了美女蛇,又不小心回答了她,那就只有飞蜈蚣可以救你的命了。晚上睡觉时,将装有飞蜈蚣的盒子放在旁边,一旦美女蛇出现,飞蜈蚣就会突然跳出,吸食美女蛇的脑髓。 而在此时,这女鬼的头就像墙上的美女头,而身子就如美女蛇的身子一般蜷缩在石头缝隙里面。 姥爹心想,美女蛇都有降服的飞蜈蚣,这女鬼应该也有相克的东西。只是到底用什么可以降服她,现在还没有头绪。 那个女鬼的手从下面伸了出来,费力地往外爬。她身体的伸缩性似乎无穷大。在双手的爬动下,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地从石头缝隙里拖了出来。 整个过程中,老头没有帮她一点,但眼神急切。 女鬼从地上爬起来,笑笑地看着老头。 老头急不可耐地挥手道:“我们走吧。他们肯定都已经到了。你今晚要表现出色一点,给我长脸!” 女鬼点点头。 如果是不知所以的人听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或许还以为是一个皮条客在催促一个妓女去伺候别的男人。 老头将石块上的三截蜡烛收起,舔了舔割破的食指,然后领着女鬼离开了这里。 竹溜子见他们远去,急忙从草丛里跑出来,从后面紧紧跟随。 姥爹又跟在竹溜子的后面。 他应该是要去斗鬼的地方。姥爹心想。 第一百二十一章 斗鬼6 斗鬼老头的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崎岖。走了五里多路,又翻过两座山,他终于放慢了脚步,看样子是要到目的地了。 竹溜子在斗鬼老头和姥爹之间来来回回地跑,一方面要跟紧斗鬼老头和女鬼,一方面又要让姥爹不迷路。所以姥爹跟斗鬼老头的距离非常远,他很难看到姥爹的踪影。竹溜子使用它灵敏的嗅觉追寻斗鬼老头留下的气味,所以即使斗鬼老头突然转弯消失,它照样能追寻到他的足迹。 从第二座山下来,有一个极深的山谷。路已经陡峭得双脚一软就能整个人滚下去。姥爹只能抓着路边的树枝往下走。 由于下到山谷的路最后一截狭小而笔直,跟得近一些便极易被斗鬼老头发现。姥爹只好等斗鬼老头先到了谷底才开始往下继续走。 等到姥爹下到谷底的时候,斗鬼老头不见了踪影。竹溜子也茫然失措,绕着这十多亩地的圆形山谷跑了一圈,没有能找到斗鬼老头的踪迹。下到这山谷的路只有刚才一条,其他地方根本没有路,也没有杂草被绊倒的痕迹。 姥爹亲自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山洞的顶上刻了三个字:“兵工厂”。 姥爹吃了一惊,原来这里还隐藏了一个兵工厂! 自从外国列强侵入中国之后,一些官员认识到自己的部队跟外国部队在武器上的差距,其中不乏有钱有实力的官员偷偷建立兵工厂,制造属于自己的武器。袁项城在夺取皇位之前就曾在德国人的帮助下在河南巩县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兵工厂,据说占地两千多亩,投资上千万银元,与当时沈阳、汉阳、上海的兵工厂并称为“四大兵工厂”。这些都是原来泽盛说给姥爹听的。 而在袁项城之前的1890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武汉创建了汉阳兵工厂,开始研制自己的武器。后来“汉阳造”在军界赫赫有名。 汉阳跟湖南仅隔一个洞庭湖,所以有人偷偷在这里建立一个隐藏的兵工厂倒不为奇。 让姥爹觉得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斗鬼老头会到这里来。莫非他跟军界的人有联系? 山洞之上有无数条树藤垂下,如瀑布一般遮盖了洞口,在远处比较难看清。 姥爹小心拨开树藤,使用猫脚功夫走进山洞。一进山洞,一股浓烈的铁锈味道便扑面而来。姥爹顿时明白了,这是一个废弃的兵工厂,这应该就是他们斗鬼人的秘密聚集地。由于铁锈味的遮掩,竹溜子没能闻到斗鬼老头留下的气息。 正对面是一个地面有铁轨的通道。铁轨已经锈得不成样了,腐烂成一块块的铁片,仿佛是松树皮一般。通道比较长,前方有暗淡的光。 姥爹沿着铁轨朝前走,松树皮一样的锈铁片碰一下就会成为粉末。地上非常潮湿。 竹溜子急忙跑到姥爹前面去,一直跑到了通道的尽头,然后折返回来。回到姥爹的脚边后又随同姥爹往前。它是去看看通道尽头有什么东西,免得姥爹遇到伏击。 走到通道的尽头后,姥爹又吃了一惊。 如果说刚才的枯井已经足够恐怖了的话,那跟现在眼前的一切比起来几乎不算什么。这简直是一个钢铁铸成的枯井!而这个钢铁枯井里不只有一具女尸,这里有不计其数的女尸!每一具女尸都头朝下地被倒吊着! 这是一个地下兵工厂。形状如一口枯井,不过这个枯井的井口是被封盖的,井壁被铁皮包裹。在姥爹的脚下有一条回旋式的阶梯通到井底。井底中央有一个铁皮圆形平台,如擂台一般,平台周围是各式各样制造兵器的庞大机器。由于机器都锈得不成样了,看起来就如井底的大甲虫一般让人恐惧。在回旋式阶梯的右手边,也就是靠着井壁的那边,有不少新的洞口,洞口里面有房间,可能是兵工厂的工人以前居住的地方。在回旋式阶梯的左手边,是防止跌落的铁栏杆。栏杆有的地方已经锈坏断裂。不少没有锈坏的栏杆下会有一根铁丝绳,绳子下面便悬挂着一具女尸。 粗略一看,这井壁的栏杆下悬挂的女尸有数百具。女尸的腐烂程度不同,有的已经露出了骨头,有的还像刚刚死去一样。 女尸穿红戴绿,乍一看仿佛是这个钢铁枯井的装饰品,倒有一种诡魅的喜庆氛围。 井底大甲虫的空隙里有桌子,有蜡烛,有人。人不多不少,一百个左右。 姥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里的斗鬼老头。他正在跟一个穿着光鲜的人交谈。下面的人绝大部分穿着破破烂烂,极少数人却天壤之别地衣装不凡。姥爹猜测,穿着破烂的人应该都是斗鬼之人,而穿着光鲜的应该是大庄家了。 这正如赌馆里的情形一样。没见几个赌桌上的人穿得多好,只见赌馆老板锦罗绸缎。 斗鬼老头身边的女鬼不见了。 姥爹走上了回旋式阶梯,朝井底走去。竹溜子跑得比姥爹快,一下子就消失了。 走到井底后,并没有什么人上来盘问。到了下面姥爹才发现,所有的女鬼都被关在中央大平台后面的一个铁笼子里。这跟斗狗斗鸡斗蛐蛐之前先将它们关在笼子里如出一辙。不过铁笼子里面没有栅栏分隔。或许在斗鬼人看来,这些女鬼跟畜生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是斗鬼开始之前她们不会互相撕咬,这是仅留的一点人性。 斗鬼人都是三五成群,各聊各的。声音都不是太大,偶尔有一两个人哈哈大笑,又立即低声下去。姥爹在离斗鬼老头不近不远的地方站住,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偶尔围在别人身边,假装在跟他们聊天攀谈。 姥爹担心铁笼子里的女鬼认出他,所以也尽量离铁笼子远一点。 正在躲躲藏藏中,一个人从背后拍了拍姥爹的肩膀。 “你是新来的吧?”那个人说道,声音非常谦和。 姥爹转过身来,发现这个人就是刚才跟斗鬼老头聊天的衣着光鲜的人。从他的衣着打扮可以看出,他非常富有。他手指上的翡翠戒指有鸽子蛋那么大,戒指上的翡翠有红、绿、紫三种颜色。姥爹对翡翠非常了解,父亲在世时就为家里置办了许多玉器。姥爹知道这是比较难得的三种颜色,尤其是这三种颜色分布得当,更是上等佳品。当然,还要看这三种颜色的深浅和鲜艳度。他手指上的翡翠不但红、绿、紫三色分布适当,色彩还很很鲜艳,这样的翡翠可以说是无价之宝,世间难觅。这种极品翡翠戒指被称为福禄寿戒。 当然,他的手杖,眼镜,露出的怀表链,都是极为贵昂的。但是在这戒指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既然他这么问,姥爹便顺水推舟。 “嗯。我是刚入行的。”姥爹回答道。 “今晚你斗红还是斗黑?”他问道。 “斗红是什么?斗黑又是什么?” 他说道:“看来你还没有到斗鬼这个层次。斗红就是斗女鬼,斗黑就是斗男鬼。” 姥爹道:“确实,我还没有斗过鬼。” 那人点头“哦”了一声,又问道:“那现在已经养鬼了吗?” 姥爹摇头道:“还没有。” “那找到种子没有?”那人问道。 “种子?”姥爹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那人笑道:“看来你是才决定入行吧?种子也是行话,是坟墓里的女尸的意思。有了种子,你才能培养女鬼啊!” “哦。”姥爹恍然大悟。 “我看你穿着不是穷苦人,为什么想要斗鬼?”他早将姥爹上下打量了一番,“如果不是过不下去了,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入这一行。这斗鬼跟其他的斗狗斗鸡不一样,你可能会一辈子穷困潦倒,孤苦无依。趁着现在你连种子都没有找,你要想好了。” 姥爹惊讶道:“你是庄家,应该希望参与斗鬼的人越多越好啊。你为什么劝我不要斗鬼呢?”一般的赌馆里,庄家巴不得很多人参与。人越多,赚的希望才越大。人少的话,一点小本钱翻来翻去,没什么诱惑。斗鬼理应也是这样。 那人微微一笑,有些骄傲地说道:“我跟其他庄家不一样。” “哦?”姥爹一愣。 那人自我介绍道:“我是穆尔察氏人,前清镶红旗人。清朝覆灭后,我们许多族人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不得已改了姓氏,有的改姓穆,有的改姓铁。我姓铁,是这里最大的庄家,你可以叫我铁庄家。实话告诉你,这个斗鬼的地盘是我买下来的。因为这里都是废弃的铁器,好友们又打趣叫我做废铁庄家或者废铁。全国各地有五十多个斗鬼场,其中一半是我的。在我的斗鬼场里,我希望他们都乐在其中,而不是被迫无奈。” “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姥爹连忙说道。 废铁庄家抱拳道:“有泰山在眼前,我哪敢自称为泰山!” “大庄家何出此言?”姥爹心中一惊。 “何须我说出来?”废铁庄家对着姥爹意味深长地笑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斗鬼7 姥爹猜测废铁庄家已经看出自己的身份,拱手道:“我不是泰山。”姥爹以为废铁庄家会将他赶出去。 不料废铁庄家却道:“你进来之时,我就感觉到一阵摄人心魄的镇压气势。那是一种邪不能压的正气!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让我非常仰慕。我怕看错了人,所以问你有没有养鬼,有没有找种子。因为凡是接触了这些的人,身上都会染上不少邪气。你说都没有,我就完全确定那个人就是你了。” “你能感觉到我的气势?”姥爹惊讶道。 废铁庄家点头道:“我从小就能感觉到每个人的气势。世间万物都是有气势的,或强或弱或正或邪而已。” “从小就能?”姥爹问道。他感觉到这个废铁庄家有些不对劲。 “是啊。我小时候觉得最有气势的是我父亲的眼睛。他的眉毛一皱起,眼睛一斜,我就感到非常恐惧。后来我发现许多人都有气势,气势各不一样。我现在做这个庄家,凭的也就是这个本领。在两个鬼斗起来之前,我就能看出它们的气势谁强谁弱。我一般都买气势较强的一方,很少有赔的,除了特殊情况之外。”废铁庄家说道。 “那今晚我跟着你下注。”姥爹笑道。 废铁庄家愣了一下,将头一侧,拧眉道:“我怎么突然跟你说了这么多话?” 这个疑问早在姥爹心里形成了。 废铁庄家又看了看姥爹,说道:“也许是因为刚才你给我的摄人感觉让我想起了我父亲。” 这庄家看起来年纪不大,二三十左右,所以说这样的话并不是很唐突。 姥爹心想,这么年轻就能做二十多家斗鬼场的主人,家庭背景一定非同小可。当他说起他是镶红旗人时,姥爹想起了那个一心想光大满清八大姓的泽盛。莫非他控制这么多斗鬼场也有类似的目的? “我建议你不要做斗鬼人,如果你对这个感兴趣,可以跟着我下注赌着玩玩。不然可惜了你那一身凛然正气。我也不希望一个像我父亲的人堕入其中。”废铁庄家诚恳说道。 “谢谢你这么说。” 废铁庄家指了指不远处的斗鬼老头,说道:“只要他的鬼出场,你就一定要买他。他几乎立于不败之地。”那正是姥爹一路跟来的斗鬼老头。 “他的鬼很厉害?”姥爹看见废铁庄家的手白白嫩嫩,简直像躲在阁楼绣花的姑娘的手一样。 废铁庄家笑道:“他身上散发的邪气摄人的程度几乎达到你的水平。他养的鬼也不一般。他好多年没有换鬼了,这也是一个奇迹。” “是不是他有特殊的养鬼方法?”姥爹试探问道。 废铁庄家摇头道:“我只管斗鬼的输赢结果。他们私底下里怎么养鬼,我没有兴趣。我对你叫什么倒更感兴趣。” 姥爹忙道:“对不起,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马,是前清秀才。” “马秀才?” “很多人就这么称呼我。你也可以这样叫我。”姥爹说道。 “你年纪比我大,我应该叫你马伯或者马兄。” 姥爹道:“你随便叫我什么都可以。” “那我叫你马兄吧。”废铁庄家笑道。 姥爹点头。姥爹瞥了一眼斗鬼老头,见他还在那里跟人说话,估计是遇到长期一起斗鬼的老友了。姥爹又瞥了一眼铁笼子,发现竹溜子已经爬到铁笼子上面了。它蜷缩在上面,两眼正看着姥爹这边。 “废铁庄家,你说那个人邪气十足,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姥爹想尽可能多地从废铁庄家口里问出一些信息。 废铁庄家说道:“你要是问其他人,我可能还真不清楚。斗鬼人一般都干不长,阴气侵蚀是一方面,跟女鬼日久生情被自己害了是一方面,偷种子的时候被人抓住也没有好下场。所以年年斗鬼场不少人会突然消失,不少人也会冒出来,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长一茬。他是韭菜里面唯一从来没有被割走的一个。所以不少人叫他做韭侯爷。但他自称姓褚,所以别人又叫他褚侯爷。这几年,他养的这个女鬼一直不消失,并且保持不败的战绩,很多人又叫他做褚鬼侯,意思是他和他的女鬼都像独霸一方的王侯了。” “这么说来,只要他斗鬼的时候,胜负就没有悬念了,谁还会跟他斗呢?只要他斗鬼,下注的都会押他,这赌局也进行不下去了啊。”姥爹说道。 废铁庄家年少老成地说道:“马兄你太低估人的贪心了。他成了一方鬼侯,只会有更多斗鬼人来挑战他。因为他已经是一面旗帜了,只要把他挑下,那么挑他的那个人就能一夜成名,成为那面旗帜。他长期不败,也会有更多的人来下注,因为悬殊越大,赔率就越高。赔率高得离谱的情况下,不少人会选择冒险的,他们总觉得褚鬼侯已经到了养鬼的极限,说不定下一次就全线崩溃了。” 姥爹自愧不如道:“确实如此。” 废铁庄家指了指上方悬挂的像装饰品一样的女尸,说道:“这里面有不少曾经叱咤一方的恶鬼,最后魂消魄散,尸体腐烂。别看现在风光,最后下场都很惨。” 姥爹抬头看去。从下往上看比刚才从上往下看还要恐怖。由于腐烂,绝大部分女尸的眼珠子已经浑浊,脸上不是大块尸斑就是少了一块皮。即使这样,还是可以看出这些女尸在活着的时候大多是美女坯子。自古红颜多薄命,多坎坷,也多冤结。这正是斗鬼人选择她们的原因。上天给人出生之时就过多恩惠的话,最后拿走也比常人要多。 “斗鬼人的下场不比这些女鬼好。”废铁庄家说道。 姥爹感叹道:“他们明知自己的结果如此悲惨,为什么现在还要沉迷其中呢?这些尸体就吊在他们的头上啊!” 废铁庄家说道:“我将这些已经无用的女尸吊在这里,就是要提醒他们。可是没有人顾及这些。” “为什么?” “我们人人明知最后会死,还不是一样争名逐利虚假虚荣?遇到一点小利益,还不是拼得你死我活六亲不认?很多事情不到眼前来,他们就看不见。”废铁庄家说道。 “说得也是。”姥爹点头。 “在迈向深渊的路上,他们乐在其中。待会儿你就能看到斗鬼上场时其他人的兴奋状态了。”废铁庄家说道。 “斗鬼还有多久开始?我迫不及待想看看了。”姥爹说道。 在姥爹和废铁庄家聊天的时候,还有人断断续续地从高处的井口沿着回旋式楼梯走到井底来,有斗鬼人,也有庄家模样的人。 “快了。”废铁庄家说道。 “如果我没有给你气势摄人的感觉,也没有你父亲的感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新来的,你还会劝我不要做斗鬼人吗?”姥爹问道。 “如果恰好碰到的话,每一个人我都会劝他多想想。只要还有其他活路,就不要走这条路。当然那些不是因为贫穷而迷恋斗鬼的人我不会劝。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要是自己想好了的选择,别人就没有任何发言权。”废铁庄家认真地说道。 这时,一个人走到废铁庄家身边来,恭恭敬敬问道:“大庄家,该来的人和鬼都来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废铁庄家点头道:“开始吧。” 那人走后不久,地板一阵震动,不知哪里发出“呜呜”的野兽喘息一般的声音。紧接着,井壁上有许多电灯亮了起来,发出微黄的光。光的强度并不稳定,时强时弱。井底顿时亮了一些。 姥爹看了看井壁四周的电灯,惊讶道:“这里还有可以用的机器?” 废铁庄家笑道:“众所周知的汉阳兵工厂有四大部分,分别是动力厂、机器厂、炮弹厂和制枪厂。这个厂就是按照那种格局来设计的,这里的机器也是从那里弄来的,所以也大概可以分成同样的四个部分,可以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其他的机器我都没管,但动力部分我找人修好了。” 姥爹点头。这里果然跟汉阳兵工厂有联系! “这只用了一小部分动力,如果全部动用,灯光会更亮。但是我们这里除了人还有斗鬼,灯光太亮对斗鬼不利,太暗人又看不清。”废铁庄家说道。 姥爹叹为观止。在这么偏僻的山洞里居然有这种科技,太匪夷所思了! 灯光一亮,三三两两聊天的人便不约而同地围到了井底中央的圆形平台附近。铁笼子里立即一阵骚动,随即平静下来。 刚才来询问废铁庄家的人站上了平台,清清嗓子,然后用极其沙哑的声音吼道:“欢迎大家光临我们铁庄家的斗鬼场!” “好!”下面有人兴奋地回应。 也有人鼓掌。 “今晚斗鬼依然很多,但是我们按照惯例,还是用抽签的方式选出四个斗鬼,两红两黑。红与红斗,黑与黑斗。褚鬼侯是我们的擂主。红的胜出者,则有资格跟褚鬼侯的红斗。黑的胜出者,要经过褚鬼侯的同意才能跟红斗。”那人继续用沙哑的嗓子吼道。虽然他再怎么吼声调也不怎么高,但听起来确实有些威严。 废铁庄家给姥爹解释道:“这跟好男不跟女斗一样。为了公平起见,红与黑是很少斗的。但只要女鬼的主人同意,那斗一下也无妨。”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斗鬼8 “我听说养女鬼的多,养男鬼的少之又少,怎么这里还有养男鬼的呢?”姥爹问道。 “男斗鬼人喜欢养女鬼,女斗鬼人则喜欢养男鬼。这有什么稀奇?”废铁庄家说道。 “可是我没有看到一个女斗鬼人。”姥爹又环视一圈。 废铁庄家笑道:“为了避免男斗鬼人使坏,女斗鬼人往往也打扮成男人模样。” “男斗鬼人使什么坏?”姥爹问道。 废铁庄家摇摇头,笑道:“男斗鬼人一生孤独,又不能跟自己养的女鬼相好,所以看到女斗鬼人的时候难免会有非分之想。女斗鬼人养的鬼如果相当强悍,那还好,别人有非分之想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女斗鬼人在斗鬼场惨败了,那她回家的路上必定遭到其他男斗鬼人的伏击。” 姥爹又问:“那只要看到男鬼的主人,便知道其主人是女人了,女扮男装也没有用吧?” “你没有养过鬼斗过鬼,所以不知道内情。男的养女鬼,女的养男鬼,那只是绝大部分情况。也有男的养男鬼,女的养女鬼的。能打破常规的人往往本领非常了得,常人不敢惹。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擂主老头,你绝对想不到他以前就是养男鬼的。在他之前的一个擂主则是一个养女鬼的女人。那个女人是擂主,自然不用掩饰,因为别人斗不过她。所以打扮成养男鬼的男人,别人也不敢轻易对抗。”废铁庄家解释道。 “这里有多少女扮男装的?” “我也不知道。我说过了,我只关心斗鬼的结果。”废铁庄家摊手道。 两人说话间,台上抽签已经完毕,有两个女鬼已经走上高台,南北对峙。一个女鬼一身绿色,穿着如富家女仆,长得也不错,但时不时将舌头伸出,有些不雅。 废铁庄家介绍道:“这南面的女鬼非同小可,据说生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女仆,可惜后来跟主人家的少爷偷偷相好,暗结珠胎。老爷发现后责打羞辱,又让少爷娶了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断了她的念想。她一气之下悬梁自尽,怨气浓重。因为死前被吊,呼吸不畅,所以你看她总伸出舌头。” 另一边站着一个身穿暗红色旗袍的女鬼,头发盘起,高贵冷艳,脸上有淡淡的妆容。对比那个绿衣女鬼,可以看出此女鬼生前地位不凡,颇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势。旗袍开叉处露出的大腿让台下的人偷咽口水,两眼放光。 废铁庄家又介绍道:“恰好今晚的两个女鬼我都有一点了解。北边这个看起来有些冷艳的女鬼也不可忽视,据说她生前是一位师长夫人,地位很高。可惜后来师长在战斗中牺牲,敌方攻入师长家,将她抓起来,一个排的士兵轮流将她侮辱。事后她用剪刀割脉,流尽血而死亡。如果你仔细看看,可以看到她手腕处的伤疤。要不是在斗鬼场,你很难看到她的伤疤,平时她是极力掩饰那里的伤疤的。” 姥爹仔细观察,果然这暗红色女鬼双手稍稍拘谨,与她的气度不配。 那个声音嘶哑的人又说话了:“两位斗鬼已经上台,各位可以下注了!今晚庄家有七位,分别在七个不同的桌子面前。七位庄家根据他们自己的判断,会给出不同的赔率。除了这两位斗鬼的主人之外,各位可以选择在不同的庄家那里下注。鼓声一次,买定离手!鼓声二次,各就各位!鼓声三次,斗鬼开始!” 台下的人顿时乱了起来,分别去不同的庄家那里下注。庄家都带有助手,不需自己动手收钱记账。 废铁庄家凑到姥爹耳边说道:“依我看,绿色斗鬼虽然气势上不如暗红色斗鬼,但这场必定是绿色斗鬼赢。但我会把暗红色斗鬼的赔率提高,吸引大家买暗红色斗鬼一方。” 姥爹感觉到废铁庄家的气息异样,略一迟疑,小声问道:“既然绿色斗鬼气势不如另一方,那绿色斗鬼应该会输啊。你把暗红色斗鬼赔率提高,一旦暗红色斗鬼赢了,你岂不是要赔死?” 废铁庄家道:“刚才我说我看气势强弱来判断输赢,但特殊情况下除外。今晚这斗鬼场上的两个女鬼则属于特殊情况。” “为什么?”姥爹问道。 “因为她们俩的死法不一样,所以怨念不一样。绿色斗鬼上吊,怨恨的是别人,是老爷或者少爷的薄情寡义。她频频吐出舌头,是因为身份地位较低的她不在乎自身形象。暗红色斗鬼割腕,怨恨的是自己,她怨恨自己身子被人玷污,觉得自己没能为师长丈夫守身。她对伤口藏藏掖掖,还没能放下自己的身份地位。”废铁庄家停顿片刻,又道,“一个是怨恨别人,一个是怨恨自己,你想想,两者之间谁爆发的能量会大?” 姥爹赞赏道:“你小小年纪,却世事通明啊!那我去别的庄家那里买绿色斗鬼。” 废铁庄家抿嘴一笑。 姥爹拨开众人,在别的庄家那里买了绿色斗鬼赢。 声音嘶哑的人敲起了鼓。买定了的已经回到高台前,犹豫不决的终于下定决心扔下了钱,听天由命。 下注的过程中,姥爹被那些人的大手大脚吓了一跳。别看大多数人穿得不怎样,下注的时候手里的钱却是不少。以前在画眉村时,常听到罗步斋抱怨说某某村的谁谁谁没钱还账没钱买谷种没钱养婆娘孩子,就是有钱赌博。此时姥爹深有感触。 下完注回到废铁庄家旁边,第二遍鼓声已经响起。 两位斗鬼的主人已经站在了人群的最前面,双手趴在高台上,神情严肃而紧张。这斗鬼可不比斗鸡斗狗斗蛐蛐。斗鬼如果在台上战败,斗鬼人的身体和精神也会重重受挫。斗鬼人在训练斗鬼的过程中,往往精神和血肉都有连通,如长在身上的手或者足。一手被断或者一足被截,对本体的打击也是不小的。 不少斗鬼人失败几次后会精神失常,或者血脉干枯而死。 第三遍鼓声响起,台下的人立即兴奋起来,吆喝不止,脏话连篇。铁笼子里的斗鬼们也挤到了靠近高台的一面,盯着高台上的动静,有的紧张,有的兴奋。铁笼子上的竹溜子急忙从顶上溜下,又爬到了一台机器上。那里的视野更加开阔。 原地站立了许久的两位斗鬼听到第三遍鼓声,终于开始挪动脚步,在高台上缓缓绕圈。 “上啊!快上啊!” “扑过去!直接扑过去!” “打!打!打!” 有人拼命呐喊,恨不能自己上去跟鬼斗。 有的人则不怀好意地喊:“扒掉她衣服!”“把旗袍撕掉!” 被挤在人群和高台之间的斗鬼的主人听到后仿佛受了启发,用手捶打高台的铁地板,对着那个绿色斗鬼嘶喊道:“对!撕她旗袍!撕开她!” 废铁庄家一笑,凑到姥爹耳边说道:“撕扯衣服这虽然是野路子,但那暗红色斗鬼太好面子,说不定真能起作用。” 姥爹深以为然。 在众人的怂恿呐喊下,在主人的催促下,两位斗鬼终于开始试探对方。绿色斗鬼先尝试抓对方的衣服,暗红色斗鬼张嘴一吐,一阵黑色雾气从口中喷了出来。绿色斗鬼急忙躲开。 姥爹想起小米能用尸气伤人,料想那暗红色斗鬼吐出的也是尸气。不过台上的尸气随即散去,对比小米可以凝聚成形的尸气来说太弱了。姥爹心想,倘若小米站在高台上,必定轻易拿下对方。 绿色斗鬼又发起攻击,张开双手直接朝暗红色斗鬼撞去,速度快得惊人。 暗红色斗鬼稍作躲避,待绿色斗鬼来到近前,突然伸手抓住绿色斗鬼的手往后一甩。她想借绿色斗鬼的力量让对方直接扑出高台。 绿色斗鬼见势不妙,刹不住地冲到高台边缘后突然双脚奋力一蹬,将力量改变方向,身体往上而去。她如轻盈的蝴蝶一般飞到了挂在井壁的倒吊女尸上。她双手抓住女尸的脚,脚尖踏在女尸的下巴上。 众人忙扭头朝上空看去,纷纷拍手叫好。 绿色女鬼腾出一只手去解开女尸脚上的绳索! “她这是要干什么?”姥爹问废铁庄家道。 “借尸还魂。”废铁庄家淡淡道。 女尸脚上的绳索解开了,尸体失去束缚,往下掉落。女尸下方的人急忙躲开,生怕尸体砸在自己身上。 绿色女鬼将脚尖从女尸下巴滑到颈后,用力一勾。女尸便如上钓的鱼一般被甩起,然后改变方向朝下面的高台摔去。 高台附近的人立即往后退。有人骂道:“别他娘把尸体的肠子血水摔出来了!” 确实,这具女尸已经开始腐烂,如果从高处摔到铁皮地板上,肯定会像豆腐渣一样摔得粉碎! 那暗红色斗鬼似乎也怕腐烂的血水溅到身上,急忙撤步往后退。她的主人在台下撕心裂肺地喊道:“别退!别退!你要迎上去!给我迎上去!” 可是高贵出身的暗红色斗鬼对腐烂血水有天然的抗拒之心,她没有理主人的警告,依旧往后撤步。 飞翔的女尸直逼暗红色斗鬼而去,将她逼到了高台边缘。她已无退路。 女尸几乎挨着暗红色斗鬼落下,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住了,仿佛是坏了的木偶一般,手脚扭曲,脑袋外垂。绿色女鬼已经消失不见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斗鬼9 暗红色斗鬼的脸几乎贴着女尸的脸,她吓得瞠口结舌,无法动弹。 台下暗红色斗鬼的主人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怕她干什么啊!她是死尸,你是死鬼啊!你不是活人了!你不要怕她!” 可是暗红色斗鬼将主人的话置若罔闻。 突然,女尸的脸上抽搐了一下。 暗红色斗鬼打了一个哆嗦。 台下纵然许多常年斗鬼的玩家,但是看到这种景象后仍然一阵骚动,被女尸的脸吓到。如果台下站着的是普通人,恐怕早就吓得一哄而散,哭爹喊娘了。 女尸的脸又抽搐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丝笑意。那似乎是轻蔑的笑,笑对手的懦弱;那似乎是自嘲的笑,笑自己的丑陋。当鬼魂附体的时候,附体者和本体者很容易产生冲突。本体者虽然已死多时,但只要本体没有完全腐烂,它依然会有残留的记忆。 由于女尸被附体,女尸可能想起了自己曾经的死因,从而露出那种古怪的笑。但是女尸很快被绿色斗鬼完全控制,她抬起一只手来,做刀状,在暗红色斗鬼的脸上磨蹭了几下。在别人看来,这是非常挑衅的动作。 台下激愤一片。 “太嚣张了!” “反击啊!” “如果是我就拼了!” 暗红色斗鬼不但没有绝地反击,反而浑身瑟瑟,如筛糠一般。 废铁庄家脸上不悦。 姥爹忙问道:“怎么啦?” 废铁庄家愤愤道:“别人都以为这是挑衅动作,其实她是在提醒暗红色斗鬼死前的惨状,借以打击对方的士气。故意让斗鬼想起生前临死的惨状,这是被我们所不齿的。”废铁庄家的气愤没有半点假装的意味。 “死前的惨状?”姥爹不解。在斗鬼这方面,刚入门的姥爹远不如手握数十家斗鬼场的废铁庄家。 废铁庄家说道:“要想在斗鬼中获胜,除了气势和斗法,还要看你对对方了解有多少。依我看,绿色斗鬼这边了解到暗红色斗鬼曾经是被许多士兵羞辱而死,便想方设法找到当年的士兵了解到了她当时被羞辱的场景。绿色斗鬼以手作刀状在她脸上比划,应该是模仿当年士兵以刀威胁她让她不敢反抗,从而得以轮流玷污她的场景。” “你的意思是,绿色斗鬼故意让她想起那些场景,从而打击她的心理?”姥爹说道。 废铁庄家神色凝重地点头。 “她既然因为害怕被杀而让士兵得逞,为什么又在被侮辱后割腕自杀?这不自相矛盾吗?”姥爹问道。 废铁庄家叹息道:“马兄,你真不了解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刀在脸上比划,不是要命,是要花了她的脸。这暗红色斗鬼生前并不怕死,但怕脸上留疤,下辈子投胎转世,脸上也会留有痕迹。” “爱美至此,真是……”姥爹后面不知道该怎么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因为爱美而任人蹂躏,又因蹂躏而自寻短见,这种复杂的心情和选择只有当事者自己能体会。旁观者由此而评头论足似乎不近人情。“不过以这种方式打击对方,手段实在卑劣!”姥爹也为暗红色斗鬼抱不平。 “不过斗鬼人养鬼的手段就是常人认为极其不堪的,所以在斗鬼场上手段再卑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哎,这下暗红色斗鬼更没有任何胜算了。”废铁庄家轻轻摇头。 高台上,女尸的手在暗红色斗鬼脸上磨蹭几下之后,突然缩回,然后快速地以刀的架势向暗红色斗鬼的胸口捅去! 姥爹以为那不过是一种类似武术掌法的击打方式,没想到女尸的手掌居然直接插入了暗红色斗鬼的胸膛! 台下有人惊呼,也有人冷静。 废铁庄家道:“绿色斗鬼借用尸体的实形来攻击对方的虚体,就如人借刀来杀人一样。” 暗红色斗鬼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她无助地看着女尸,身体慢慢往下滑。女尸被她拽得失去平衡,于是将手抽了出来。 失败的斗鬼跌倒在铁皮平台上。她的主人一跃而起,跳到了高台上,急忙将一个黄纸符贴在斗鬼的背上。 那斗鬼的身体渐渐缩小,渐渐缩小,她的皮肤由白变黄,再由黄变黑,仿佛放在窗台上被风干的梨花瓣一样,最后缩小到只有一颗莲子那么大。她的主人又拿出一张黄色的纸,小心翼翼地将她包裹起来。 “她这是干什么?”姥爹问废铁庄家。 “看来她的主人早就对她有了感情。一般的斗鬼人输掉之后不会管斗鬼的,很少有人会将死去的魂魄收起来。”废铁庄家道。 “魂魄能烟消云散,还能死?”姥爹问道。 废铁庄家道:“当然能死。只是很少人知道鬼还能死。” “人死了会变成鬼,鬼死了会是什么?” “聻。”废铁庄家说道。 经过废铁庄家提点,姥爹想起以前在一本名叫《五音集韵》古书中看到过的话:“人死做鬼,人见惧之;鬼死做聻,鬼见怕之。若篆书此字,贴于门上,一切鬼祟,远离千里。” 废铁庄家继续说道:“聻的藏身之地叫‘聻冥幽境’,传说那个地方比地狱更恐怖,一般聻在那儿活得非常凄惨,不能投胎,也不能再死。如果聻有人超度,那还有可能重新变为鬼,然后重新投胎。不过即使投胎,也会是非常穷苦凄惨的身世,男为奴女为娼,在人世受尽折磨。” 姥爹心中一惊,想起小米转世后被泽盛设计害死,不知道她的魂魄去了哪里,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再次转世前又遭泽盛的毒手,变成万劫不复的聻。泽盛在阴阳两界都有爪牙,如果他能找到小米的魂魄,说不定真会这么做。 一局斗罢,二局开始。 姥爹心中忧虑,已无心下注和观看。 不久,男鬼分出胜负。 在众人的呼唤下,褚鬼侯接受了两个胜出的斗鬼的挑战。 姥爹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去看。 褚鬼侯先让女鬼跟绿色斗鬼相斗。绿色斗鬼刚才出奇制胜,还沉浸在喜悦之中,上台之后频频试探,非常活跃。而褚鬼侯的女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她突然出现在赵云鹤背后时一样。 废铁庄家询问姥爹道:“马兄,这次你看看谁的气势较强?” 姥爹道:“绿色斗鬼刚才胜了一场,气势必定上升不少。但她的对手异常冷静,呆若木鸡,似乎没有什么气势,但这往往是最让人恐怖的。” “呆若木鸡?你是说她很呆很笨吗?” 姥爹笑道:“呆若木鸡用来形容人确实是痴呆傻愣的意思,然而它最初的含义正好相反,是一个极高的评价。” 姥爹曾经给外公讲过一个斗鸡的故事,说是战国时期齐宣王爱好斗鸡的游戏,他请了一个名叫纪子的人专门给他训练斗鸡。齐宣王性情急躁,过了十天就来问纪子是否训练好了。纪子说,没有,这只鸡表面看起来气势汹汹,其实没什么底气。又过了十天,齐宣王再来询问,纪子说,还不行,它一看到别的鸡就兴奋起来,说明还有好斗的心理。又过了十天,齐宣王又去询问。纪子说,还是不行,这只鸡目光炯炯,气势未消。再过了十天,纪子主动去找齐宣王,说,这只鸡终于差不多了,它已经有些呆头呆脑,不动声色,看上去就像木头鸡一样,它将无可匹敌。齐宣王不信,带着这只鸡去斗,结果别的鸡一看到这只像木头一样的斗鸡就吓得哆嗦,掉头就跑。 外公十八岁才开始跟姥爹学玄黄之术,学了一些皮毛就洋洋得意,到处施展炫耀,惹下不少麻烦。姥爹给他讲了这个故事,叫他沉稳下来。姥爹说,真正有大智慧的人表现出来的也许是愚钝,真正有高超技巧的人看起来却有些笨拙,真正勇敢的人往往被别人误解为胆怯。但是,如果真正处于非常境况时,这些人往往能够表现出非同寻常的能力。不过后来妈妈总嫌外公过于愚钝笨拙,说他不及姥爹的十分之一。 “你应该去读一读《庄子》,世间很多事是可以融会贯通的。我想褚鬼侯就读过《庄子》,并借用里面的方法来训练他的斗鬼。”姥爹对废铁庄家说道。那个斗鸡的故事就来自于《庄子》。 “哦?是吗?”废铁庄家紧盯着斗鬼场,心不在焉回答道。因为绿色斗鬼在数次试探之后正式发动进攻了。前面赌赢了的,连本带利压在了这一场,想赢大的。前面赌输了的,也将剩下的钱压在了这一场,企图翻本。今晚男鬼的表现平平,以前表现好的男鬼没有抽中签,所以男鬼基本没有挑败擂主的可能性。大家知道最后一场没有什么盼头,都将手里的钱赌在这一局了。 因此,作为大庄家,她非常在意这局的输赢。 可是结果远远不值得他们如此期待。 在绿色斗鬼即将接触褚鬼侯的女鬼时,褚鬼侯的女鬼突然出手抓住对方的双臂,像撕开一张人形剪纸一样轻而易举地将绿色斗鬼撕成了碎片。 绿色斗鬼的惨叫声几乎击穿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我不可能斗过他们,至少目前没有任何可能。姥爹心想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斗鬼10 绿色斗鬼之后,男鬼在褚鬼侯的女鬼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褚鬼侯轻易取得连胜,赢下当晚的赏金。 斗鬼结束后,斗鬼人和斗鬼分批出去,避免引起夜行人的注意。 姥爹和废铁庄家坐在一起,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走。姥爹敲了敲桌子,终于决定将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大庄家,你说你是镶红旗人,那我向你打听一个人看看,不知道可不可以?” 让姥爹意外的是,废铁庄家将姥爹要问的人的名字说了出来。 “马兄,你是不是想问前清八大姓之一瓜尔佳氏的泽盛?”废铁庄家对着姥爹笑了,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狡黠的光芒。 “你怎么知道我会问这个人?”姥爹惊讶道。 废铁庄家见井底的人已经很少了,低声道:“其实吧,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你了。我怕你因为我了解你而心存芥蒂,所以先假装不认识你。” “难怪你跟我说这么多话!”姥爹恍然大悟。 “我在泽盛那里听说过你。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跟他不是同路人。他的很多见解是我不认同的。他痛恨袁项城窃取了我们满清的江山,我却认为我的家族已经淘汰了,历史更迭是自然规律,没必要卷土重来。他发展阴兵是为了复辟,我参与斗鬼是为了寻找破解阴兵的方法。”废铁庄家说道。 “你要阻止他复辟?” “是的。虽然你现在不一定相信我的话,但你慢慢会相信的。他想拉拢你帮助他,其实我也想拉拢你,让你帮助我。” “原来你刚才说那些话是为了获得我的好感?”姥爹道。 “希望我给你的第一印象不算差。”废铁庄家直爽地说道。 姥爹无奈地笑了笑:“我不想参与你们的事情。”说完,姥爹起身要离去。 躲藏在角落里的竹溜子随即跟上。 姥爹顺着吊着无数女尸的回旋式阶梯往上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废铁庄家在下面喊道:“马兄!我看你刚才特别注意褚鬼侯!是不是他为难你了?如果你需要我帮你对付他,你尽管说出来!” 姥爹停住了脚步。他知道,废铁庄家是想用人情来留住他。 废铁庄家仰头看着姥爹,眼神里满是期待。 竹溜子抬头看了看犹豫的姥爹,又低头去看了看废铁庄家。 姥爹想起在大云山脚下遇到泽盛的时候,泽盛也宣称可以帮他找到小米。他确实找到小米了,可却害了小米。 “不用了。我已经想到了应对的办法。”姥爹说完,又抬起脚步继续往上走,脸色变得坚毅无比。哒哒哒,姥爹的脚踩在铁板,每一步都走得非常坚定。 竹溜子急忙蹿到姥爹前头去了。 废铁庄家的眼神像灯火一样熄灭。 两天之后,罗步斋带着十多个人来到了赵云鹤家,十多个人都是手拿肩挑。姥爹一直记得当时的聘礼清单:四担银元,两担糯米,两担红白糖,两对鸡,两雄两雌,十坛老酒,两篮茶叶,两篮芝麻。全部是罗步斋打点的。 罗步斋得到姥爹的口信之后,连夜准备了这些东西。跟姥爹会合后,罗步斋说他不知道这边下聘礼的规矩,所以挑了四担银元来。万一赵老板有什么意见,就折掉两担银元去买。赵老板没什么意见的话,四担银元依然全部给赵家。 姥爹有些担心,毕竟现在年头不好,收账很难。四担银元要很多年的积累才能赚到。 罗步斋擦着汗津津的脸说:“好汉娶亲!沿路撒金!这算什么!” 姥爹感动得无法言语,只用力拍了拍罗步斋的肩膀。 罗步斋道:“我就怕你因为小米而孤独终身。只要你愿意寻个伴儿,多少钱我都觉得值得。何况这些家产本来就是你的!不是我不想你等待小米,只是你岁数已经摆在这里了。之前我还想,如果我和余游洋有了孩子,可以让我们的孩子继续留在马家照顾你,可惜我们没有。如果将来你老了,我也老了,谁来照顾马家家产?谁来照顾你?” 姥爹知道,如果不是罗步斋夫妇,别说眼前这些银元,马家现有的家产也早已坐吃山空了。他想对罗步斋说些感激的话,可是说不出来。 “我知道你娶赵家小姐是为了让那斗鬼人转而对付你,但既然决定娶她,就要让她风风光光,是不是?以后有了嫂子来帮衬,我也可以轻松一点呀,说不定用不上我们了。”罗步斋动情地说道。 “不会的。你就是我马家的人。马家也是你的。”姥爹眼眶一红。 赵云鹤见姥爹领着十多个人进门,吃了一惊,但看见箩筐篮子礼盒上都系着红布条,立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云鹤紧紧抓住姥爹的手,将他拉到没人的角落,慎重说道:“马秀才,你可要想清楚了。以前想娶我家闺女的人可不少,现在他们不敢登进我家的门,是怕惹祸上身。” 姥爹道:“别人害怕,是因为害怕那斗鬼人。可我并不害怕凶鬼恶煞。在大云山的时候,我见赵小姐眉目如画,出凡脱俗,已有钦慕之心,现在机缘巧合,如果赵老板答应,反倒成全了我。请赵老板放心,如果我有幸娶得赵小姐,必定好好待她。” 赵老板见姥爹既不害怕斗鬼人,又承诺好好对待他女儿,顿时喜上眉梢,用力地摇晃姥爹的手,说道:“马秀才为人善良,又不惧恶害,也是书香门第之后。倘若没有斗鬼老头强迫这种事,我也会对你另眼相看,巴不得你做我的东床快婿。现在我女儿落难,你不趁势逼人,反而提礼来见,礼数到堂,我赵云鹤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是这种事情,我还得询问女儿一声。只要她点头,我绝无二话。” 于是,赵老板叫罗步斋等人将聘礼放在家中,领着姥爹直奔大云山而去。 到了大云山,赵老板去询问女儿意见。赵闲云当即点了头。 九一道长表情复杂,亦喜亦悲。他向来奉劝姥爹放弃,见姥爹要娶赵闲云,自然为他的转变欣喜;可他又像失去了什么东西,欣喜之中不免有失落的表情。 因为担心斗鬼老头从中捣乱,赵老板要求姥爹当天就将赵闲云接到画眉村去。 “只要你们俩拜了堂,那老头就算来找我,也没有办法了。”赵老板说道。 姥爹认同他的意见。 于是,姥爹当天和罗步斋等人一起将赵闲云带回了画眉村。 回到画眉村,罗步斋立即操办婚礼,急发请帖。 画眉村周围百里有些名气的人都来到画眉村道贺送礼。送礼的人从马家老宅的门口一直排到了老河之后,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画眉村的小孩没有见过这么热闹的场面,在人群里来回奔跑呼叫。村里的狗见这么多的陌生人来了,比小孩叫得还欢。 大家在婚宴上吃饱喝足之后,罗步斋给姥爹和赵闲云举行拜堂仪式。 其时天已黄昏,夜色即将笼罩。屋檐下的红灯笼已经点亮,屋里红蜡烛已经点燃。众人的脸皆被红光映照,平添了几分喜色。外面地上到处是爆掉的鞭炮红衣,如同下了一场红色的雪。硝烟气味还未散去,刺激着人们兴奋的神经。 姥爹头戴黑色礼帽,帽扎红花,身穿蓝色绸布长袍,外套一件红色马甲。由于一天的陪酒,他的脚步已经有些晃悠。别人要扶他,他摆手推开。 赵闲云凤冠霞帔,短袄长裙,红底上金丝绣花,头盖红布。她如一朵红云般款款走到大厅中间。喧闹的众人见新娘出来,顿时变得安静。他们都想看看,是怎样一个女人能让年过不惑的男人突然决定步入婚姻殿堂。他们接到急急忙忙送去的喜帖时都很惊讶,毫无防备。他们相信能让马秀才如此迫不及待的女人一定可与天仙媲美。 两人站好。罗步斋大喊道:“一拜天地!” 两人便面朝大门方向鞠躬。 罗步斋又喊:“二拜高堂!” 两人便转过身来对着虚空的座位鞠躬。 由于准备匆忙,又要迷惑斗鬼人,赵闲云的父母没有到堂。赵云鹤留在家里,斗鬼老头就不会很快发现赵闲云出嫁的事。这样可以留给姥爹相对充足的时间。 罗步斋憋足了劲儿用最高的声音喊道:“夫妻对拜!” 姥爹朝赵闲云转过来。赵闲云在伴娘的指点下转向姥爹。两人相对鞠躬。 罗步斋喜形于色,几乎破音喊道:“送入洞房!” 罗步斋话音刚落,却听得门外有人大喊:“等一下!” 几个帮忙的人正要从袋子里抓喜糖向众人抛撒,听到这个声音,也重新束紧了袋口。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门外。 此时屋里屋外都是人,拥挤得很。罗步斋和姥爹都掉头去看,却没看见刚刚喊话的人。 姥爹和罗步斋都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斗鬼人发现了姥爹和赵云鹤的计谋,快马加鞭赶到这里来了。 屋里一人愤愤朝外喊道:“是谁不注意场合故意来捣乱吗?” 外面还是没人回应。但是姥爹注意到,大门口周围的人渐渐让出一条道来。不过姥爹还是没有看到让出的道里有什么人。 待到屋里的人也让开一条道的时候,姥爹终于看到了那个人。 那是一个小女孩,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的小盒子。那小女孩看年纪大概十岁左右,稚气未脱,可那双眼睛水灵灵黑黢黢,非常有灵气。她穿一身朴素的粗布衣服,脚步沉稳得不像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因为个子不高,所以刚才在人缝里看不见。 第一百二十六章 小米归来1 姥爹蹲了下来,接住小女孩递过来的小盒子,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家里大人不来,叫你来送礼?” 小女孩稚声稚气道:“我家里没有大人,是泽盛叔叔叫我来送礼的。” 姥爹一惊,喃喃道:“泽盛叔叔?” 小女孩点点头。 姥爹急忙打开小盒子,里面只有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张卷起来的纸条。拆开纸条,上面是一句话:“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姥爹双手一抖,纸条飘然落地。 姥爹双手抓住小女孩的肩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小女孩道:“我叫小米,从君山来。” “君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原来就是君山!你上一次也是在君山吗?你是在君山等我吗?”姥爹的双手哆嗦起来。 君山,古称洞庭君山、湘山、有缘山,是八百里洞庭湖中的一个小岛,与千古名楼岳阳楼遥遥相对。相传道教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皆仙人居处游憩之地。世人以为通天之境,祥瑞多福,咸怀仰慕。君山由大小七十二座山峰组成,被“道书”列为天下第十一福地,是潜隐默修的好去处。君山距离画眉村仅仅一百里左右。 姥爹越想越觉得君山就是他一直寻找的答案。 罗步斋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客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都围了过来。 赵闲云轻轻掀起红盖头的一角,一脸茫然。 余游洋见赵闲云也要凑过去,急忙上前拦住她,然后拉起姥爹,小声说道:“不要耽误了时辰,这么多客人看着呢,你让赵小姐以后怎么过日子?这个小女孩现在身份还不明确,万一又是泽盛故意捣鬼呢?就算她是小米,可你看看她才多大?等她长大,你已经五十多岁了。你不要害了赵小姐,又害了她啊。” 姥爹跟着余游洋回到赵小姐身边,朝洞房走了几步,扭头对罗步斋道:“你一定要留下她!” 罗步斋点头。 姥爹携着赵闲云步入洞房,屋里的人开始抛撒喜糖。众人抢成一团。小米看着姥爹离去的背影,略显痴呆,被身后抢喜糖的人撞倒。 罗步斋急忙上前扶起她,却发现她昏迷不醒,额头上一块血迹,应该是刚才撞在了放祖先牌位的桌角上。 疯狂庆祝的人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女孩。他们依然挤来挤去地抢夺可以让他们甜蜜一时半刻的糖。 罗步斋抱起小米,将她送到稍微安静的房间。 冯家庄的李医生刚好在这里参加姥爹的婚礼,罗步斋在混乱的人群里找到他,拉他到小米的房间,要他看看小米。 李医生摸了摸小米的手腕,又探了探她的额头,说道:“没什么大问题,她是营养不良,身体太弱,所以一碰就晕过去了。你先让她休息,等醒来给她喝点汤粥。”走出小米的房间后,李医生又道:“才这么大的孩子就这么虚弱,肯定是平时吃不饱。不是孤儿,就是受人虐待了。” 罗步斋想起小米说的“我家里没有大人”的话,料想她的父母早就遭了泽盛的毒手,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齿。 第二天早晨,姥爹在罗步斋的带领下急急忙忙来到小米的房间。 小米已经起了床,在余游洋的照顾下换了新衣服,喝完了两大碗粥。姥爹和罗步斋进门的时候,小米正在打饱嗝。 小米见姥爹进来,急忙端端正正坐好,忍住打嗝。可是饱嗝还是不断地打出来。余游洋见她忍住打嗝的认真样儿,忍不住笑了。 姥爹询问她的身世。 小米说,她出生在君山小岛上,不过记忆中没有爹娘的模样,只有一个泽盛叔叔常来岛上看她。那个泽盛叔叔告诉她说,她的父母在湖里打鱼时溺死了。泽盛叔叔自称是她的远房亲戚,见她可怜,所以来看她。泽盛叔叔叫她不要轻易离开君山小岛,不然她就会像她爹娘一样淹死在洞庭湖中。 她害怕淹死,所以从小到大一直没有离开过君山小岛,即使饿得不行,冻得不行,她也不敢离开。泽盛偶尔会给她带来一些吃的用的,但远远不够。她经常突然两眼发黑,感觉天旋地转,然后晕倒在地。 岛上的其他居民似乎很怕她的泽盛叔叔,见了泽盛叔叔就躲得远远的。她问泽盛叔叔,为什么其他人都怕他。他说,因为他威胁过其他人,叫他们不要欺负小米。 有一次小米饿得实在不行了,想坐渡船离开小岛去找泽盛叔叔。可是她刚刚上船就被岛上的人拖了下来。船夫也拒绝载她。 岛上的人说道:“你那个泽盛叔叔挨家挨户说了,如果你离开了君山,我们全部会溺死在洞庭湖。” 小米说:“我实在太饿了,你们能不能给点吃的?” 岛上的人说:“你泽盛叔叔还说了,谁也不能给你吃的,不然也会溺死在湖水里。” 泽盛叔叔来后,小米便问他为什么叫岛上的人看住她,为什么叫岛上的人不给她吃的。 泽盛叔叔解释说,叫岛上的人看住她,是怕她像她父母那样落水而亡;叫岛上的人不给她吃的,是怕岛上的人给她下毒。 “你不要着急,等时机成熟了,我便会让你离开这里的。”泽盛叔叔向她许诺道。 她便一直盼着能离开小岛的日子到来。 她常常坐在小岛的渡口晒太阳,想象坐船过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有时候渡口的风吹得她冷得难受了,她便对着太阳吮吸,想象自己能将阳光吃到嘴里咽进肚子,阳光在肚子里能发出热量,让她取暖。 让她觉得奇异的是,她居然常常真的能感受到从肚子里散发出丝丝缕缕的热量,让她即使衣衫单薄也不觉得太寒冷。 姥爹听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心中悸动。小米原来是寄生草,依靠阳光而活。转世之后的她灵性未消,居然可以无师自通地吸收阳光。这也证明这个小米确实是转世的小米。姥爹没有打断她,继续听她述说。 小米说,她有时候半夜醒来,发现泽盛叔叔在她房间拿一个像渔网又不是渔网的东西做出各种捕捞的动作。直觉告诉她不能询问,她便假装闭眼没有看见。此事发生过很多次。她一直将这个疑问放在心底。 这样过了许多年。直到几天前,泽盛叔叔突然来到岛上,对他说:“你过几天就可以离开君山啦。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付你,你一定要帮我办到。我养了你这么多年,给你吃给你穿,就是为了这一天。” 她听说可以离开君山,自然欣喜不已。 别说泽盛叔叔有事情要托付,她自己一直认为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她有种要去哪里的感觉,还是非去不可的感觉。就是那种感觉促使她常常坐在渡口看着对岸,从太阳出山看到太阳落山,从枝头叶儿绿看到枝头叶儿黄。 那种要离开的感觉是如此地冲动,却又异常地模糊。她迫切想离开,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她在梦里见过向往的地方,可是醒来就忘得干干净净。那个地方有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水田和村庄。那个地方还有她从未见过的人。 “你记得画眉村吗?”泽盛叔叔问她。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似曾相识?”泽盛叔叔问道。 她回答道:“嗯。听起来很熟悉的名字。” “我让你去的地方,就叫画眉村。到时候你帮我带一个纸条。”泽盛叔叔从兜里掏出一个卷起的纸条,在她面前展开。 她不识字,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泽盛对着纸条念道,然后又问,“你记得这句话吗?” 她忽然觉得纸条上的字非常熟悉。 “哦!我记得!”她惊喜道。 泽盛叔叔一笑,说道:“你字都不认识,怎么会记得呢?” 她略一迟疑。 “不记得吧?”泽盛叔叔追问道。 “好像听谁在我耳边说过。”她不十分肯定。 “谁?”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兀自念道。 “想起来了吗?” 她浑身一颤,回答道:“好像是我自己的声音说过。”她听到自己念出那句话的时候,仿佛即将打开一扇记忆的门,可是那扇门太沉重,刚打开一条缝就关上了。她推不动那扇门。门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抵制她去打开。但是自己念出的声音让她打了一个激灵,仿佛从门缝里溜出来的一阵冷风。 “不记得就好。记得的话,你就不会帮我送这个纸条了。”泽盛叔叔说道。 “为什么?”她迷惑不解。 “因为我要你在那个人的婚礼上送给他。如果你记起来了,看到他结婚的场面就会愤然离去吧?那我的计划就会失败了!” “婚礼上送给那个人?”她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婚礼上泽盛叔叔不送礼而要送这样一个无用的纸条。 泽盛叔叔仰天大笑,笑得让她害怕。 他好不容易才停止了笑,对她冷冰冰说道:“我要让他在最无望的情况下看到希望,可又眼睁睁看着希望错过。”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米归来2 小米不知道泽盛叔叔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盼着离开君山的那天尽快到来。 到了昨天,天还没亮,泽盛叔叔就来到了君山,将她从睡梦中摇醒。 “小米,今天你就可以离开君山了。我刚刚得到消息,他昨天已经发了喜帖出来。”泽盛叔叔对着睡眼朦胧的她喊道。 小米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她暗自觉得应该更早离开这里,现在已经耽误太久了,可是看到绿莹莹的湖水确实有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好像自己曾经淹死过一样。这也是她相信泽盛叔叔说她离开君山就会在湖中淹死的原因之一。 现在泽盛叔叔说可以离开了,那必定不会有淹死的危险。 泽盛叔叔领着她离开了君山,在渡船上,他告诉小米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离了渡船,又上马车。 泽盛叔叔没有跟她一起上马车,他派了另外一个人送她。 马车一路颠簸,颠得她全身骨头几乎散架。但她的心情非常好,拨开马车的窗帘不住地往外看,所有的事物都觉得非常新奇。她有种奇异的感觉,感觉马儿奔向的地方,恰好是她一心向往的地方。 离画眉村越近,她觉得眼前的景物越熟悉。 马车在老河那里停下,泽盛叔叔派来的人叮嘱她:“你一定要注意听注意看,当新娘和新郎拜完堂后有人喊‘送入洞房’四个字时,你要大声地喊‘等一下’,然后把你叔叔交给你的小盒子送进去。” 小米点头答应。 那人便驱赶马车离开了。 小米听到老河流水的哗哗声,觉得非常亲切,仿佛河水想要告诉她一些秘密一样。可惜她听不懂老河说话。 虽然小米不知道新娘新郎是谁,但是要找到举办婚宴的那户人家并不难。最热闹的地方必定是婚礼举办的地方。她走到马家老宅,找了一条没人的长凳坐下,静静等候有人喊“送入洞房”四个字。她生怕自己一时疏忽错过了,在别人纷纷上桌吃饭时,她都没有过去吃一口。这里客来客往,互不熟悉,只要上桌便是客,没有生疏之分。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到处看。她感觉这个大宅子非常熟悉,好像以前来过这里一样。她又感觉没那么熟悉,红的灯笼,红的剪纸,红的对联,红的炮衣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好像沉浸在血的世界一样。她将头晕目眩归结于空肠饿肚,可心里知道这种头晕目眩跟以前饥饿带来的感觉有微妙的差别。 在又饿又困,几乎要从长凳上摔下去的时候,她终于听到一声几乎破音的“送入洞房”,她立即如被针扎了一般从长凳上弹跳起来,使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喊道:“等一下!” 喊完之后,她感觉耳边的喧闹声突然停顿了,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 她吃了一惊,刚才用力呼喊的时候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那不是泽盛叔叔吩咐她这么做的,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真正的呐喊。她感觉到这里的一切都那么的不对劲,这些人不对劲,这些红得晃眼的灯笼蜡烛不对劲,这些呛鼻的硝烟气味不对劲…… 可是她明白,她只是一个小孩子,改变不了大人们的世界。 那个似曾相识的屋里有人喊了一句什么,似乎非常生气。但她没有听清楚。 她朝屋里走去,要将泽盛叔叔给她的小盒子送到新郎的手里。 惊讶的人群立即让开一条道路,等着她由外入内。 那不是她主动要走的路,而仿佛是因为人们让开了一条道,她就要从那里走过去。这是无从选择的唯一的路。 她看到所有人都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立即溜走,逃之夭夭。她害怕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喜宴上的一份菜,他们要将她吃掉一般。 可是她又觉得小盒子里的话很重要,甚至觉得那句话不是泽盛叔叔想要传达的,而是她自己想要给那个还没有见到的新郎说的话。这种非人所托而是不由自主的想法在短时间里出现了好几次,让她非常惊讶,让她如同身处梦中。 她从人群森林的小道里往前走。她害怕那些人,觉得那些人都是要害她的同伙,就像岛上那些人一样。她便将那些人想象成一颗一颗的树,想象这里是一片人树森林,而脚下是森林里的小道。想到这些,她的心情顿时平稳了许多。 当看到穿着蓝色长袍红色马甲的新郎时,她忍不住一阵心跳加快,心马意猿地觉得那个新郎是要带自己进入洞房的。 小岛上的人举办过婚礼,她看到过这种场面,也想象过将来有一天自己如何经历这种场面。 她举起手,将小盒子朝那个穿得很喜庆的新郎递过去。 新郎蹲了下来,接住她的小盒子,温和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家里大人不来,叫你来送礼?” 一听到新郎的声音,她的内心忍不住颤栗起来。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就像经常在耳边听到一样。 她怯怯地回答了新郎的话。 她看到新郎的手在颤抖,不明白泽盛叔叔的话怎么会给他这么大的刺激。她很想安抚他。 新郎又问了几个问题。 她一一作答。 “你上一次也是在君山吗?你是在君山等我吗?”新郎的声音有些失控。 她很想回答他,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上一次也是在君山是什么意思?在君山等他又是什么意思? 经过新郎的提醒,她又觉得自己除了特别想离开君山之外,似乎确实还想等一个什么人。那个人显然不是泽盛叔叔。虽然泽盛叔叔说他是她的远房亲戚,但她并不喜欢他。 难道是因为想等的人没有来,我才想着离开君山吗?她从心里问自己。可是自己无法给出答案。 后来一个女人拖着新郎回到新娘身边,新郎对主持婚礼的那个人说道:“你一定要留下她!” 她莫名其妙地在心里回应道:“我没有想离开啊。” 接着,喜糖像雨水一样从天而降。她感觉到背后被人撞到,然后自己像一只惊飞的蝴蝶一样扑向前面的木桌…… 小米说,扑倒的瞬间她确实感觉自己是一只蝴蝶,身子轻得几乎要飘起来。 她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米说完后,屋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静。 “她真的是小米……”许久,姥爹终于蠕动双唇。 罗步斋吸了一口气,将姥爹拉到一旁,说道:“也不一定。这泽盛诡计多端,说不定她的说法都是泽盛编排出来故意气你的。” 姥爹道:“你想想,从时间上来算,距离上次泽盛借算命先生之手害死小米恰好十年左右。她刚好十岁不到,应该是小米的第二次转世。泽盛应该说不出吸食阳光取暖的事情,而她半夜看到泽盛捕捞梦境,应该是他想捕捉小米前世的信息。泽盛不让她离开君山,就是怕我找到她。” “话虽如此,我们还是谨慎些好。你还记得斗鬼场的废铁庄家吧?他是镶红旗的穆尔察氏人,他会不会跟瓜尔佳氏的泽盛串通来骗你?作为斗鬼场大庄家,他的消息比褚鬼侯要灵通得多。泽盛知道你的婚期,或许就是他转告的。”罗步斋说道。 姥爹将赵闲云从大云山带回来之前,已经将斗鬼场的遭遇说给罗步斋听了。 姥爹摇头,说道:“废铁庄家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罗步斋问道。 “因为废铁庄家是个女人。”姥爹道。 “女人?” “是的。从大云山回来的时候非常匆忙,我只跟你说了大概,回来后你又忙着婚礼的事,我也没有时间跟你细说。其实那晚斗鬼结束后不久,我就发现了废铁庄家的秘密。她虽然一身男人打扮,但其实是个女人。” “你是怎么发现的?” “一开始我就发现她的气息不对劲,在其他斗鬼人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她更是放松了警惕,跟斗鬼时的姿态又不一样。那时我还是不太确定。我走了一半的井壁阶梯从上往下看她时,她正用手去抓胸侧的衣服。我看到她衣服下面胸口有绑了一圈的痕迹。她去抓的那里应该是勒疼她或者硌着她了。她怕人看出她是女儿身,所以穿衣服之前要用一层布将胸口紧紧勒起来。” “原来如此。” 姥爹继续道:“她说斗鬼人都不敢暴露自己是女人的身份,我想她也一样。她在斗鬼人面前掩饰得很好,警惕很高,在我面前不怎么掩饰。如果她是泽盛的眼线,必定会保持十二分警惕,不会在我面前露出蛛丝马迹。” 罗步斋道:“你说得对。” “泽盛得知我的婚事,必定是他的眼线听说了我们发出喜帖的消息。只要他时时刻刻关注我们,要得知这个消息并不难。” 罗步斋点点头,说道:“他既然时时刻刻关注我们,我们就不要让他轻易得偿所愿。他想看到你崩溃,你就应该坚强给他看。他不肯自己现身,我们就逼着他现身,让他将欠下的所有孽债一次还清!” 姥爹惨然一笑,看了看在那里打饱嗝的小米,说道:“还清了又能怎样呢?她能回到这里,我就已经知足了,我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小米归来3 “我以为我会痛恨泽盛,痛恨他故意将小米束缚在小岛上,痛恨他不早点将她送来,痛恨他处心积虑地对付我。他以为在我的婚礼上将小米送来,就能以最绝望的方式地报复我,让我的痛苦最深,让我的怨恨最重。我想这确实是最恶毒的报复方法。但是看到她坐在那里,我忽然就释然了。如果泽盛一直不让她出现,我才觉得是最坏的结果。”姥爹说道。 “可是泽盛不会善罢甘休的,万一他又来伤害小米呢?留着他是养虎为患啊。”罗步斋说道。 姥爹道:“只要她来了,我就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有人胆敢来伤害她,我会让那个人在六道轮回中消失得干干净净。”姥爹的眼神如金刚怒目,面目可畏。 罗步斋盯着姥爹的眼睛看了片刻,神色惊讶道:“你刚才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要是有新生魂魄在你面前,恐怕会惊得魂飞魄散。要有这样的目光,至少得是姥姥等级的人物。虽然现在我看不透你的实力,但刚才一瞬间如同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在没有其他较量的情况下,一个人的目光往往会泄露他的实力。小偷目光游移,君子目光坚定,小人目光戚戚,猛夫目光凶狠,智者目光如炬,傲者目光睥睨,菩萨目光慈悲。 此外,眼睛是阴神出入之所,占面相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重要性。问神即在问眼,眼有一分神,既有一份衣禄,眼有十分神,既有十分衣禄。 罗步斋通过目光眼神来判断姥爹实力是非常符合道理的。 “是吗?”姥爹自己浑然不觉。 罗步斋道:“当然,你什么时候见我看错过?” “那就是说,我跟小米以前一个等级了?可我从来没有用到过什么实力。” “不是它们不存在,是你自己没有激发它们。”罗步斋说道。 余游洋凑了过来,小声道:“你们确定她就是小米吗?打算怎么办?” 罗步斋点点头,然后看着姥爹。 姥爹道:“没有什么打算。我们尽量不要提谢小米的事情,免得她记起前世。” 罗步斋和余游洋都吃了一惊。罗步斋问道:“谢小米去世时,你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希望她转世之后还记得。现在为什么不让她记起了?” 余游洋片刻之间明白了姥爹的想法,叹气不已。 “我们好好养着她就行了。你们要记住,尽量不要在她面前说起谢小米的生前事。”姥爹又一次强调道。 罗步斋和余游洋点头。 姥爹回到小米的床边,问她吃饱没有。 小米又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回应他。 姥爹笑了,温和地对她说道:“你以后就安心住在这里吧,把这里当做你的家。你再也不会挨饿,再也不会受冻,有什么需要就跟这位罗伯伯说。” 小米用力地点头,然后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也叫伯伯吗?” 姥爹哽住了。 余游洋急忙微笑上前道:“你叫他做马秀才好了,大家都这么叫。” “嗯。”小米回答道。 下午时分,姥爹正在跟小米说话,罗步斋突然来叫姥爹,说道:“刚才来了两个女人,其中一位自称铁小姐,说是要给你道喜。莫非这人就是你说的废铁庄家?” 姥爹忙跟着罗步斋来到大厅,见到两位美女正在喝茶。虽然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姥爹一眼就认出其中气质出众的女人就是废铁庄家。 铁小姐见姥爹出来,急忙放下茶杯,站起来笑道:“马秀才,恭喜抱得美人归啊!” 与她同来的美女也站起来,看衣着相对朴素,该是她的随从。 姥爹心情复杂,勉强一笑,回道:“客气客气。今天虽不是男儿打扮,废铁庄家依然是飒爽英姿啊!” 或许是长期女扮男装的缘故,铁小姐举手投足间仍有男儿气概。 “原来你早就认出来了!哈哈哈。”铁小姐并不惊讶,似乎觉得姥爹认出她女儿身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也是因为你没有刻意隐藏啊。”姥爹一面说,一面伸手示意她坐下。 “你这边婚礼办得很顺利吧?我想褚鬼侯短时间内不会来打扰你的。”铁小姐说道。 “哦?你怎么认为他不会来打扰我呢?”姥爹见她话里有话。 铁小姐得意地笑道:“这段时间里,我在其他几个斗鬼场连续举办了几场赏金翻倍的斗鬼大赛。我想他忙于各个地方转场,暂时注意力不在这边。” 姥爹这才明白,原来褚鬼侯迟迟没有觉察是因为这个。姥爹忙感谢道:“多谢大庄家如此用心,但那晚的答案我还是不会改变的。” 铁小姐道:“帮不帮你,是我的选择;帮不帮我,是你的选择。两者互不干扰。你不必以为我帮了你就要怎样,我也不会因为你不帮我而放弃交你这个朋友。” “谢谢体谅。”姥爹说道。 铁小姐莞尔一笑,笑得特别好看。 “其实除了给你送礼,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帮忙。不过不是要你跟我一起对抗泽盛。”铁小姐喝了一点茶,又说道。 站在姥爹身后的罗步斋惊喜道:“铁小姐,你要对抗泽盛?” 铁小姐瞥了罗步斋一眼,回答道:“对啊。” 姥爹打断他们,说道:“除了之前你说的那件事之外,其他事情我能做到的,都会尽力做。不过我事先声明,这不是因为领了你的人情,或者今天你送了贺礼,而是我对所有登门求助的人都这样。” 铁小姐收回目光,一脸认真地说道:“我就是来求助的。”说完,她又忍不住多看了罗步斋两眼。 “那你说吧。什么事?”姥爹道,“不过,你是斗鬼场的大庄家,还会让我帮忙做什么事情呢?” “我需要你帮我对付褚鬼侯。”铁小姐说道。 姥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谁?” “褚,鬼,侯。”铁小姐一字一顿。 姥爹苦笑道:“看来我没有办法帮你。” 罗步斋在旁说道:“是啊,铁小姐,你想想,如果我们马少爷对付得了褚鬼侯的话,就用不着以娶赵小姐的……” “不要这么说!”姥爹打断罗步斋的话,少有地给他脸色看。 姥爹的脸色让铁小姐也一愣。 “我以后再也不要听到这种话。赵闲云在旁边的时候,你尤其要注意。你跟余游洋也说一声。”姥爹脸色依然很冷。 罗步斋意识到自己这么说确实不对。赵闲云已经嫁入马家,是马家的人了。如果她偶然听到这种说法,不知心里该做如何感想。 铁小姐眼睛里流出异样的神色。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钦佩。 姥爹转换笑脸,对铁小姐道:“在你的斗鬼场看了他的实力之后,我认为自己没有任何胜算。所以你找我也许找错人了。” 铁小姐后面的话让姥爹大为诧异。 “我可以告诉你打败他的方法。”铁小姐说道。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跟铁小姐一同来的女人插言道:“马秀才,你不了解我们铁小姐。作为斗鬼场的庄家,她是不会亲自去对付斗鬼人的。” “那你为什么要对付他?”姥爹觉得那位女人说的不会假,很多行当里面有“物伤其类”的禁忌。不过褚鬼侯是斗鬼场的擂主,如果是其他斗鬼人想处理他,那还情有可原,毕竟两方是残酷的竞争对手,而她是斗鬼场的庄家,按道理不会有相冲之处。 铁小姐吹了吹茶水表面漂浮的茶叶,并没有喝。她说道:“因为他当擂主太久了。这跟其他赌局一样,作为庄家,我希望结局变化多一点。这样我才能获得更多的赌注,提升赔率,赚到更多的钱。如果最后总是他赢的话,这赌局就越来越没有吸引力了。对下注的赌徒来说,即使赢了也没有多好的赔率;对收钱的庄家来说,显而易见的结局是赚不到钱的。” “原来这样。”姥爹点头沉思。 “我想你已经知道斗鬼人都怎么养鬼了。因此呢,破坏他们养鬼的方法并不算难。他们在将尸体倒吊之前,会将井里的活物全部弄死。他们大多用大量生石灰,将石灰倒进井里,烧死里面的活物。” 罗步斋问道:“为什么要烧死里面的活物?” 铁小姐说道:“养斗鬼讲究不同的风水,枯井是斗鬼里面风水最好的地方。好是因为能聚气,聚的都是阴气。阴气充足,甚至让人感到寒冷,那才是上佳的养鬼之地。但是呢,一口枯井在没有养鬼之前,肯定有其他活物在里面生存。那些活物也是阴性活物,要吸取阴气。斗鬼的尸体需要充足的阴气,越多越好,自然不能让那些小活物分享阴气,所以他们用生石灰将它们烧死。” “所以说,只要有活物能破坏他们养鬼的阴气,就能成功?”姥爹问道。 “是的。你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丢些东西到养鬼的井里,破坏井中的阴气氛围,尸体就会加速腐烂。尸体一旦坏掉,其魂魄的实力就会大打折扣。斗鬼人再厉害,没有了斗鬼的辅助,那就跟常人没有任何区别了。”铁小姐将斗鬼人的秘密全部抖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米归来4 “那要丢什么活物进去呢?”罗步斋问道。 “沁鲜鱼?”姥爹想起在废弃纺织厂附近看到第一个水井底部有活物游动的情形。 铁小姐说道:“什么活物能吸收阴气,就用什么活物。这个马兄比我更清楚。” 姥爹道:“你既然能把破坏养鬼风水的方法说得这么详细,为什么不叫别人去做呢?只要别人按照你说的去做,照样可以达到目的,你为什么偏偏叫我?” “第一,你自己就有这个需求。你娶了赵小姐,这只是让赵小姐免于被褚鬼侯威胁,但是你自己还没有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你不去找他,他迟早会找你。第二,不是什么人都敢与斗鬼人作对,但你敢。第三,你懂玄黄之术。如果是别人,就算知道这种破解方法,但不一定能找到斗鬼人,也不一定能找到斗鬼人藏尸的地方。只有懂得一定玄黄之术的人才可能找到斗鬼人,找到养鬼的方位。”铁小姐一连说出三个理由,个个理由都确实无可撼动。 姥爹自己也明白,那晚要不是知道水井的方位讲究,要想找到枯井并非易事。 “好吧。你觉得我什么时候去做这件事比较好?”姥爹问道。 铁小姐道:“当然是越早越好。这种破解之术作用缓慢,井中阴气由盛转衰需要时间,而井中尸体由完好变腐烂也需要时间。再者,尸体皮囊可以裹住体内阴气,并不是很容易消散,如果斗鬼人发现枯井风水出问题了,会将尸体转移到更加隐蔽的地方去。那样就全功尽弃了。打草惊蛇不说,斗鬼人必定会凶狠地报复。这也是一般人不敢做的原因。在你来我的斗鬼场之前,我就有处理他的想法,可惜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那晚见到你的时候,我一心只想拉你进我的阵营,倒没有想到这个。你走之后,我才想起来你是做这件事最合适的人选。”说完,她又不经意瞥了罗步斋一眼。她发现罗步斋也正盯着她,眼神里似有所求,却又不便言语。 她还看到在罗步斋正上方的房梁上有一只毛茸茸的老鼠栖息在那里,两眼黑如葡萄,似乎对他们谈论的话题很感兴趣。 “好吧,让我休息两天。两天之后,我会按照你说的方法去对付褚鬼侯。你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也需要休息。我这里空房多,你们挑两间住吧。”姥爹说道。 原来交通不便,红白喜事如果有远方客人,主人必须留客多住几晚,不然显得不尊重客人。 铁小姐毫不客气,立即答应下来。 姥爹和她们喝完茶,聊了一会儿,便叫罗步斋去给她们安排房子。 稍微得了空闲,姥爹又去了小米的房间,见小米正坐在窗边闭着眼睛对着照射进来的阳光深呼吸,便没有打扰。 看着她娴静地接受阳光的样子,姥爹恍惚觉得她就是一颗草,觉得她在还是一颗种子的时候就在这个房间里的某个缝隙里藏着,只是别人都不知道而已。 或许是某天刚好有风灌进来,将她从缝隙里吹出,落在阳光底下,于是她吸收阳光的能量,终于从沉睡中苏醒过来,破芽生长,长成了一颗草。 那个君山的小米,禁锢了将近十年的小米,在婚礼上突然出现的小米,却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小米。她们都是小米,她们属于不同世界,就像在乌镇遇到的另一个自己一样。 小米对着阳光做着吞食的动作,满脸的惬意。 良久,小米终于停止动作,睁开眼睛。 “马秀才?”小米见姥爹站在旁边,惊慌不已。 姥爹点点头,说道:“我也会这个。” 小米顿时由惊慌变为好奇,将信将疑道:“真的?” “当然。”姥爹认真道。 “那你跟我是一种人咯?”小米高兴道,像找到了可以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一样开心,几乎要蹦起来。 “一种人?”姥爹愣了愣。 “对呀。在君山的时候,我跟别人说过我可以吃阳光。他们都说我骗人。”小米说道。 “哦,那我们真的是一种人。”姥爹笑道。 说完,姥爹陷入了沉思。自己吸食阳光的方法是峨眉山迷海大师教的,而迷海大师的师父很可能就是自己的前世,如此说来,这吸食阳光的方法还是自己的。而小米机缘巧合无师自通学会了吸食阳光,确实和自己冥冥之中有相通之处。 根据若璃和九一道长的事情,姥爹早就想过今生情缘很可能来自前世。莫非这吸食之法也与自己和小米的前世或者更远的前世有联系吗?姥爹思绪乱如麻。 “马秀才,你在想什么呢?”小米仰头问道。 姥爹回过神来,微笑道:“哦,我在想我们属于哪一种人。对了,你以前没有读过书上过学,以后你就跟我学识字写字吧。不过我不会强迫你,你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 “不,我要跟你学玄黄之术!”小米大声道。 “你从哪里听说我会玄黄之术的?” “我昨天坐在外面等的时候,听好多人说起你的传奇故事。我想变成你那样的人!”小米的声音越来越小,看来是怕姥爹拒绝。 姥爹本想拒绝,可见她期待又害怕的样子,于心不忍,只好点头说道:“可以啊。但你还是要从识字写字开始。很多字不认识的话,很多东西你就不理解。古话说,‘仓颉造字,夜有鬼哭。’仓颉创造字的时候,鬼都哭了。鬼怕人识字,所以你得先会识字写字。” 小米迷惑道:“为什么仓颉造字鬼会哭呢?” 姥爹道:“因为有了文字,宇宙造化的秘密就会泄露。高人可以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别人,让别人也知道宇宙造化的秘密,所以神鬼为之哭泣。” “好吧。我会很快学会的。”小米充满了自信。 “现在就跟我去书房,我教你写字。”姥爹说道。 小米点头。 于是,他们两人在书房一直呆到罗步斋喊吃饭才出来。 此后姥爹只要有空闲时间便教小米读书识字,直到外公的亲生母亲赵闲云去世。 小米天资聪颖,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 铁小姐住了一天便离开了。她要去承德避暑山庄。前清时期,承德避暑山庄几乎是北京之外的陪都,康熙、乾隆皇帝在位时,每年大约有一半时间要在承德度过。嘉庆、咸丰皇帝更是病逝于此。因此,承德对满族人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清朝灭亡之后,那里仍然留有许多满族人。铁小姐便是出生于那里。她的父母曾是行宫的重要大臣。清朝皇帝每次带领王公大臣、八旗军队、乃至后宫嫔妃、皇族子孙等数万人前往蒙古草原的木兰围场狩猎时,都要经过避暑山庄。铁小姐的父亲是接待皇帝的主要大臣,在当时有着显赫地位。 如今,铁小姐的家族在承德依然举足轻重。 据铁小姐自己说,她对抗泽盛的决心,正是因为她父亲的支持。她父亲认为满族历史已经过去,一如曾经的蒙古王朝。如果族人还想东山再起,只会带着族人们堕入深渊。自从清朝灭亡后,满族的大家族中就一直有两股势力,一股势力寻求复辟,一股势力阻止复辟。 在来画眉村之前,铁小姐已经收到承德发来的密信,说是复辟势力想在承德作乱,意图清除穆尔察氏家族,也就是现在的铁家。所以她要回承德一趟。 罗步斋说她们两个女人不方便,要送她们到汉口。 姥爹觉得奇怪,罗步斋自从跟他来画眉村之后,送客最多送到老河,几乎没有送过更远。这一次他居然要送到汉口去。不过,姥爹心想,或许铁小姐见我要去大云山那里处理褚鬼侯,不好再麻烦我送,就私底下央求罗步斋送了。既然她是阻止复辟的,说不定路上有死对头暗算,罗步斋能照应她们,也是好事。 于是,姥爹答应罗步斋去送她们,全然不知他们在头天晚上已经合谋要骗过他。 铁小姐和罗步斋离开画眉村之后的第二天,姥爹便去了褚鬼侯藏身的废弃纺织厂附近。 出发前,小米要跟他去。姥爹觉得这次路途太远,处境凶险,便没有答应。他叫赵闲云帮忙教小米读书识字,叫余游洋帮忙照顾小米的起居饮食。赵闲云和余游洋一一允诺,他这才放心离去。 姥爹走到半途听到行李袋里有吱吱吱的叫声,打开一看,原来竹溜子偷偷钻到行李里面跟来了。 这次姥爹是在白天去纺织厂附近的。褚鬼侯连续参加废铁庄家悬以高赏的斗鬼大赛,白天必定要休息。 姥爹轻易找到上次的枯井,然后揭开黄纸符,避开井中的女尸,将几条小鲤鱼丢进井中。 他原本想到用沁鲜小鱼,但觉得这种小鱼固然能吸收阴气,但吸收的量太小,猴年马月才能让尸体因为阴气不足而腐坏。鲤鱼则在道教“四灵”中应“左青龙右白虎”的“青龙”,吸收大量阴气,比沁鲜小鱼的作用要大得多。而龙本身又属阳,可以破坏井中阴气,可谓一举两得。 姥爹上次想过直接偷走女尸,现在才知那时想法欠妥。沦为斗鬼的女尸阴气无比浓重,偷尸人必定伤到自身。一旦伤到自身,别说偷走尸体了,自己都走不掉。而尸体有突变的话,斗鬼人在千里之外也能感知,所以偷尸必定泄露。 只有这种偷偷破坏井中风水的方法才能让斗鬼人和斗鬼在不知不觉中实力减退。人都是这样,对突如其来的变化应激过于强烈,对潜移默化的变化后知后觉,虽然其实结果殊途同归。 第一百三十章 小米归来5 姥爹将小鲤鱼扔进井中之后,又将石块盖了回去,将黄纸符贴好,然后去了亲家赵家。到了赵家他才发现竹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不过竹溜子平时也不是时时刻刻在姥爹身旁,所以姥爹没有太在意。 赵云鹤见姥爹来,非常开心。他说自己虽然留在这里迷惑褚鬼侯,但褚鬼侯并没有来骚扰他。 姥爹说了铁小姐的调虎离山之计。赵云鹤恍然大悟。 姥爹说明来这里的目的。赵云鹤又担心又高兴。担心事情不成会让褚鬼侯疯狂报复,高兴至少终于有了对付褚鬼侯的办法,化被动为主动。 赵云鹤说他已经准备了八个大箱子,里面装好了给女儿的嫁妆,并带姥爹去观看。 姥爹一看,顿时被赵云鹤的豪气大方惊呆了。 八个箱子中,其中一个箱子装的全部是珠宝玉器,玉手镯那是自然少不了的。那时候大户人家的女人几乎没有不戴玉镯子的。除了玉镯子,还有玉项链,玉摆件。玉摆件中有人、鸟、兽、花等各种造型,有黄、白、青、墨、糖等各种颜色,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里面每一件单独拿出来都可以让穷苦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 其他七箱都是稀奇少见的锦罗绸缎。就算是姥爹平时要买其中一匹来做衣服,也得掂量掂量。 “我要送的,其实只有这一个箱子。”赵云鹤指着装着玉器的箱子说道,“但是为了凑足吉利的数字,只好加了这七个箱子。” 纵然是姥爹这种从来不愁钱的人,当听到赵云鹤轻描淡写说那七箱子的东西只是为了凑数时,也不由得被震撼到。 “你在这里小住几日,到时候我叫人将这些东西随着你送到画眉村去。”赵云鹤说道。 “这些东西实在贵重,我受不起啊。”姥爹想谢却。 赵云鹤笑道:“我儿,最贵重的是我女儿啊!我能把她交给你,还有什么不可以给你的呢?”在此之前,赵云鹤还是将姥爹唤作“马秀才”,此时却叫他为“我儿”。这个改口的意义非同寻常。在这一带,岳父将女婿多称之为姑爷,或者直呼其名。赵云鹤将姥爹唤作“我儿”,隐藏的意思是,我就这一个女儿,她嫁给了你,你便跟我亲生儿子一样,我所有的东西都会让你来继承。 在这一带还有一句俗语,叫做“女婿是半子”,意思是女婿只能当作半个儿子。而赵云鹤显然要将姥爹当作“全子”。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哈哈哈,从来只有媒人牵线父母授命,没见过父母将女儿许给媒人!你们俩趁我不在,居然将我要的女人轻易许配给他人!我看你们俩是活腻了!”那声音颇为愤怒,震得人耳膜嗡嗡响。 姥爹转头一看,来者正是褚鬼侯。他身后站着一个冷冰冰的死人,死人头发湿漉漉,将身上衣裳淌湿。淌湿的地方黏在死人肌肤上,有几分诡异的诱惑。 一阵风从门口吹进来,姥爹闻到浓重的水气味儿,如同站在池旁湖边。姥爹明白,区区一圈井底的水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湿气,必定是她身上阴气太重给人造成水气扑面的感觉。 褚鬼侯踱步进来,绕着姥爹和赵云鹤走了一圈,眼神冷峻。 “我就说斗鬼场怎么突然提高赏金,原来是为了配合你们!想来这次你来这里,不是为了探亲,是为了来对付我吧?”褚鬼侯说道。 姥爹和赵云鹤对视一眼,没有回答。 褚鬼侯笑道:“我知道废铁庄家早就想把我从斗鬼场弄下来。一个擂主太久没有被斗下来,会引起很多人的不快。他是不是还告诉你,要破坏我的斗鬼,就要将吸收阴气的鱼丢进水井里,让我的斗鬼渐渐腐坏?” 听到这话,姥爹不能保持平静了。褚鬼侯既然知道废铁庄家会这么对付他,肯定会留一手。 果然,褚鬼侯冷笑道:“他是不是告诉你,斗鬼人养鬼之前,会将生石灰扔进水井里,将里面吸收阴气的活物统统烧死?” 姥爹见他已经识破,便点点头。 褚鬼侯将脸凑近姥爹,说道:“他是不是还告诉你,生石灰过一段时间便没有用了,所以如果再丢吸取阴气的活物进去,就能对尸体的环境造成破坏?” 姥爹点点头。 “他是不是还告诉你,这种方法会让我不知不觉?等到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他又说道。 姥爹点点头。 此时赵云鹤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也知道,褚鬼侯能说出这番话必定是已经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褚鬼侯见姥爹点头,忍不住仰起头哈哈大笑。笑声凄厉,像哭一般。 那个死人嘴角也露出一丝笑意。 “你是不是已经按照他说的方法,在我那个枯井里面扔了活鱼?我猜猜你会用什么鱼……”褚鬼侯装模作样。 “鲤鱼。”姥爹回答道。既然褚鬼侯几乎猜到了全部,用什么鱼都没有区别了。 褚鬼侯假装惊讶,举手挑眉道:“哦!鲤鱼!鲤鱼为龙阳,可以破坏水井的阴气!鲤鱼以阳吸阴,可以说是破坏水井风水的最佳选择!看来你做媒不怎样,但是玄黄之术学得不错啊!佩服!佩服!” 赵云鹤上次用地洞和暗箭都失败之后,知道所有意图伤害他的方法都是徒劳,所以这次他垂眉低首,不作言语。 姥爹在斗鬼场看到他和女鬼的实力之后,也知道自己除了破坏枯井风水之外没有其他取胜的方法。所以姥爹也没有任何无意义的动作。 “我那晚发现石头上的水珠被磨蹭掉不少,就应该猜到是你的。最近斗鬼场的赏金异常高,我也应该想到是庄家的计谋,他们没少用这种方法来偷偷暗算斗鬼人。可惜我的实力太强,以至于让我自己忽略了这些迹象。”褚鬼侯摇摇头,一脸为自己痛惜的样子。 又一阵风吹进来,屋里的湿气更加浓重,仿佛伸手可以从空气中攥出水来。 姥爹感觉脸上已经有了细密的水珠,如同出汗一般。他朝赵云鹤看去,赵云鹤的脸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就如盖在枯井上的那块石头。再看屋里其他物什,都如发潮了一般。墙壁上有一张裱过的字画,即使裱过的字画都有防潮的工艺,那张字画依然渐渐变皱了,如同有水撒在上面一般变得凹凸不平。 湿气真大,恐怕水鬼都无法达到这个程度。姥爹心想。 水鬼常年浸淫在水中,几乎是所有已知鬼类中湿气最大的。而褚鬼侯的这个女鬼的湿气居然超过水鬼。可见经过人刻意养育的鬼可以超过普通鬼类。而他们这种斗鬼人对此最为在行。 “难道你不怕井里的鲤鱼?”姥爹问道。即使失败,也要知道缘由。 褚鬼侯道:“怕!当然怕!所以我在井水中撒过生石灰之后,还在井水里撒了两箩筐的盐!你的鱼儿丢进去,很快就会变成腌鱼!” 姥爹心中叹息。这果然是防止别人丢鱼进去的好办法。生石灰只能在尸体养进去之前烧死其他活物,如果尸体养进去之后还扔生石灰,难免会不小心同样伤到尸体。亡者的棺材里常用石灰做防潮的材料,但石灰也会破坏亡者的皮肤。斗鬼人养鬼是不能伤到尸体的。没想到褚鬼侯早就想到了这个漏洞,之后用盐撒进井里。 恐怕姥爹在还没有到达赵家的时候,那几条可怜的鲤鱼就在井底翻了肚皮。 姥爹叹道:“你不愧为鬼中侯爷,养鬼之法确实胜人一筹。” “谢谢夸奖!我的名头可不是随随便便得来的!”褚鬼侯毫不谦逊。 那死人也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所谓一将成名万骨枯,我这侯爷的名头也是用骨头堆积起来的!今天就要多收你们两位的骨头了!”褚鬼侯的话里透露出杀意。 姥爹淡淡一笑,说道:“我自知实力不如你,但你要取我们性命还不是说做到就能做到的!” 褚鬼侯将手一挥,说道:“那就试试看!” 死人见褚鬼侯挥手示意,立即张嘴朝赵云鹤吐气。那气就如从寻常百姓家的烟囱里冒出的白色炊烟一般朝赵云鹤滚滚而去。不过那气不是炊烟,而是尸寒之气。死者生前的怨气,尸体的尸气,加上常年在井下酝酿的阴气,三气凝聚而成的尸寒之气阴毒无比。 姥爹能看出那是尸寒之气,是因为曾经见过一个被尸寒之气伤到的人。那人坐在一口枯井的井沿时,不小心将随身所带的重要之物掉进井中。他不知道曾经有人在这里投井自杀,尸体没有被亲人找到。他见井口不大,手脚并用的话,不会直接滑落下去,井壁又由粗石垒成,脚有可踏的地方,手有可抓的地方。于是,他下井去捡。到了井底,他不但看到自己的东西,还看到一具尸体。那尸体脸上如同结了一层霜。由于井底寒冷,尸体的表层几乎没有变化。而他的东西就落在尸体的手上。那人壮着胆子从尸体手上拿他的东西。手刚碰到那东西,可能触动了尸体,尸体突然将口一张,吐出一团类似炊烟的气雾出来。井中地方狭小,他没有地方躲避。气雾直接喷在了他的脸上。他吓得急忙往上爬。爬出来之后感觉脸上麻木,如被冻坏了一般。他以为过一段时间就会好。可是几天之后,他感觉脸越来越麻木,最后半边脸仿佛要融化一般往下流。 第一百三十一章 小米归来6 自此之后,他脸就一半正常一半像融化了一样往下耷拉着,看了让人触目惊心。 姥爹害怕赵云鹤被尸寒之气侵蚀,想用东西挡住。可是身边没有可以挡住雾气的好东西。情急之下,姥爹看到最近的地方有一个用来打扫灰尘的鸡毛掸子,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鸡毛掸子拿起来对着尸寒之气拼命挥舞,想将尸寒之气像炊烟一样挥散。 尸寒之气果然被鸡毛掸子干扰,没能直接喷到赵云鹤脸上。 死人停止喷吐。 姥爹的鸡毛掸子也停下。可是再看那鸡毛掸子,每一根柔软的鸡毛都变得硬邦邦白绒绒。整根鸡毛掸子如同一根巨大的花样的冰棒。姥爹捏手的地方承受不住,断裂开来。鸡毛掸子掉在了地上,居然摔得粉碎,如一地冰渣。可是每一个冰渣都是鸡毛断裂的部分。 “好大的寒气!”姥爹惊叹道。 挥舞之中,姥爹握着鸡毛掸子的手也难免被一小部分被挥散的尸寒之气侵蚀。姥爹看到手背的毫毛都变得被霜打过一样白,那简直不是自己的手了。后来姥爹担心自己的手变成那个人的脸一样要融化的样子,但姥爹的手一直安然无恙。姥爹认为是自己吸收太阳之光比较多,能以太阳之光蒸融尸寒之气。说到底,尸寒之气属太阴之气,而太阴之气本身就是太阳之气变化而来,所以抵抗不过本源。 褚鬼侯见摔得粉碎的鸡毛掸子,邪笑道:“哈哈哈,你想让你的手也像这鸡毛掸子一样碎掉吗?如果再来一阵寒气,我看你用什么抵御?” 说完,褚鬼侯又一挥手。 那死人再次张开嘴,又喷出一股更为猛烈的尸寒之气。 姥爹急忙朝赵云鹤扑去,然后就地一滚,避开尸寒之气。一个东西从姥爹的身上掉了出来,滚到了桌子底下。 此时赵云鹤从惊恐中清醒过来。他见姥爹用鸡毛掸子挥散了尸寒之气,受到提醒,急忙爬起来扑倒旁边的书架上,从中抽出一个长条。手腕一抖,长条打开来,原来是一把纸折扇。他急忙扇动纸折扇,将尸寒之气扇了回去。 可那死人常年浸淫在寒冷的枯井之中,根本不怕自己的尸寒之气。她透过尸寒之气,放开赵云鹤,朝姥爹走来。 褚鬼侯嘴角扯出一丝嘲弄的笑,说道:“我要把你们俩冻成冰棍,然后藏在寒冷的枯井之中。赵小姐既丧父又丧夫,到时候守了活寡,又没有这么个不识时务的父亲指指点点,那我要娶她就容易多了!哦,不,她已经跟你进过洞房,不是处子之身了。我是不会娶她的!” 死人听褚鬼侯这么说,居然视线离开被困住的姥爹,朝褚鬼侯看了看,脸上有不悦之色。 褚鬼侯也发现死人表情不对,忙解释道:“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不是处子之身的女人。” 姥爹从他的话中听出些许端倪。这死人生前必定不是处子之身了。她对她的主人暗生情愫,刚才听到主人这么说,或许有些不乐意了。 斗鬼绝大部分是自尽者。自尽者往往比他杀者怨气要大得多。这是斗鬼人寻找种子时就考虑过的选择因素。 另外,自尽的人是往往被自己束缚的,既然生不得己,死亦难明悟。他们不由天不由命,消除了自我的守护,所以重入轮回要比普通人困难得多。 因为重入轮回比较困难,所以魂魄在阳世逗留的时间要长很多。这也是斗鬼人选择的重要原因。 再者,自古以来,女人的性子往往要比男人坚强,女人在遇到困境的时候往往更加坚韧。但女人有天生的弱点。从斗鬼生前自尽的角度来说,男人自尽的原因有很多,为功为名为情为财等,而女人自尽基本都是为情。 褚鬼侯突然提到所谓处子之身,很可能引起死人生前回忆,除了与情有关,还极有可能与**有关,其效果一如那晚绿色斗鬼以手作刀状在暗红色斗鬼脸上磨蹭。 姥爹暗想,莫非这女鬼生前如那暗红色斗鬼一样遭人凌辱而亡?所以她才如此在意主人刚才说的话?既然她如此在意,而褚鬼侯又说漏了嘴,不然让他们内斗起来。 于是,姥爹故意哼出一声冷笑,假装漫不经心说道:“我这么快娶了赵小姐,就是因为听废铁庄家说过你嫌弃不是处子之身的女人。当然了,我还听废铁庄家说,你本来跟你的斗鬼有些感情,可惜你一直讨厌她不是处子之身。” 褚鬼侯两眼一瞪,上前掐住姥爹的脖子,怒道:“废铁庄家跟你说的?废铁庄家明明是在你结婚之后才离开斗鬼场的!她怎么可能在你娶走赵小姐之前给你出主意?” 他急忙回头对那死人辩解道:“你不要相信他的话!你最近夜夜跟我去斗鬼场,知道废铁庄家一直在这里,并未离开过。他这么说是为了离间我们俩!你不要上了他的当!” 姥爹脖子被他掐住,仍然艰难说道:“废铁庄家之前确实没有离开斗鬼场,但是我去了你们的斗鬼场,跟他有过交流。你发现贴了镇压符的石头被动过的那晚,我悄悄跟着去了那个兵工厂改造的斗鬼场,见到了废铁庄家。” 姥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奇异香味。那是他故意遗失的毛壳香囊散发出来的气味。之所以要假装是打滚时掉出来的,是因为不想让褚鬼侯和死人关注到,让他们放松对毛壳香囊的警惕。 褚鬼侯急忙更用力地掐姥爹脖子。 姥爹奋力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就是那晚,废铁庄家跟我说了这些话,我才急忙娶了赵小姐!” 死人听了姥爹的话,脸上露出淡淡的悲戚之情。她一向表情冷淡得很,稍微露出一点,则证明她的心情已经非常剧烈。她转了个身,居然朝门口走去。 姥爹心中大喜,看来刚才的话起作用了。 褚鬼侯急忙放开姥爹,奔到门口,堵住死人的去路。对他来说,死人就是他的命。他不会为了取下姥爹的命而放任自己的命不管。他张开双臂,对着死人说道:“你别听他的!我早就发现他那条舌头不简单,能将黑的说成白的,能将白的说成黑的。我就是听了他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让他有机会娶了赵小姐!你听他的也会上当后悔的!” 这时,香气已经清晰可闻了。毛壳香囊的香气有******的效果,姥爹不指望它能让死人体内的**突然被唤醒,但希望它能让死人的情绪更加激动一些。 褚鬼侯嗅了嗅鼻子,眉宇间透露出疑惑,但他不知道这香气来自哪里。他不曾见姥爹或者赵云鹤有什么怪异动作,便将这香气忽略了。 死人似乎受到了香气的触动,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明显,嘴角居然往斜上方拉起,抽搐不已。 “我已经后悔了……”死人嘴唇一张,没有吐出尸寒之气,但更让人惊讶地说出第一句话来。 姥爹和赵云鹤从来没有见她说过话,听到她极度压抑的话时,如同听到一个临终之人交代最后遗言一般沉重而艰难。 褚鬼侯听到死人说话,惊讶的程度不亚于姥爹和赵云鹤。他如普通人第一次见到鬼时那么惊讶而恐惧,嘴巴张了好几次,可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死人要往左走,褚鬼侯就靠向左边。死人要往右走,褚鬼侯就靠向右边,不然她出去。 姥爹见他们僵持起来,急忙凑到赵云鹤身边,低声说道:“看来今天我是躲不过去了。待会儿我奋力将褚鬼侯扑倒,你趁机逃出去。” 赵云鹤道:“还是我来掩护,你逃跑吧。” 死人并不因为褚鬼侯的挽留而放弃,她直接朝褚鬼侯撞去,意图强硬地走出去。这一下惹到褚鬼侯了,他愤怒的嚎叫了一声,双手抓住死人的脖子,就像刚才掐住姥爹一样,然后将死人往屋里推。 或许是死人向来顺从惯了,几乎从来没有抗拒过他,他才会发如此大的火,突然失去控制。他直接将死人摁在了墙上。 被摁在墙上的死人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她将手一甩,褚鬼侯便被甩开两三米远。 褚鬼侯脸色煞白,指着死人说道:“你……你居然敢……”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事情不对劲。他看到死人捂住了脸,跪在了地上。她刚才奋力甩开并不是要反抗主人,而是因为她自己受到了什么沉重的打击。 褚鬼侯慌了张,顾不得自己的疼痛,忙爬过去抓住死人双手的手腕,将她的脸露出来。 死人到了此时仍然对主人比较顺从。她松开了双手。 死人的脸上出现了几个小孔,一股白色的烟雾从里面冒出来,开始如烟囱里的炊烟一般袅袅而上,但很快白色烟雾冒出的速度越来越急,不一会儿就如烧开的水从壶盖周围蒸腾而起一般。 “怎么回事?你的阴气泄露出来了!”褚鬼侯吓了一跳。 死人连连摇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到底怎么了!”褚鬼侯大叫起来,抓住她的双肩用力摇晃。 死人再次以艰难的嗓音说出话来:“我……我好像被咬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小米归来7 “井里还有其他东西!”褚鬼侯恍然大悟。 这时,死人脸上又多了几个小孔。她再次放声大叫。 褚鬼侯转头对着姥爹咬牙切齿道:“你放的不是鲤鱼?你骗我!” 姥爹立即想起失踪的竹溜子,这才明白竹溜子是留在枯井里了。他在和铁小姐讨论对付褚鬼侯的方法时,竹溜子正在房梁上偷听。它必定是知道对付褚鬼侯的方法后决定将自己留在那个枯井里。死人脸上的小孔便是竹溜子的牙齿留下的。 姥爹不由得担心起竹溜子的安危来。南方空气潮湿,土地湿润。随便挖一个深坑都极可能常年储水。许多枯井名为枯井,其实底下还有一层浅水。那些水不是从之前挖井时的泉眼冒出,而是雨水流入或者地下渗水。竹溜子不会游泳,而井底的水必定非常寒冷,它如果不小心掉下去极可能会淹死。 不过对比鲤鱼来说,竹溜子克制阴气的能力并不逊色。竹溜子属鼠,鼠即子丑寅卯中的子。古人有“阴气声则入眠,阳气旺则醒来”的说法,所以《黄帝内经》说:“阳气尽则卧,阴气尽则寐。”子时就是入眠的时间,此时阴气最盛,阳气衰弱。而在整个子时中,阴气由最盛渐渐减弱,而最为衰弱的阳气渐渐见长。子时之所以叫做子时,是因为此时正是老鼠活跃的时期。由此可见,老鼠与阴气变得衰弱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猫被称为“左青龙右白虎”的“白虎”,而猫最常爱吃的就是鱼和老鼠。而鱼中的鲤鱼便是吸食阴气的“青龙”。由此可见老鼠也是跟鱼一样可以吸食阴气的动物。 猫吃鱼和老鼠,也是间接以阴气为食。 这种阴气凝结而成的精华让猫有了夜视的功能,让它能在诡魅的夜间行走自如。 正因为竹溜子不惧怕阴气,又能咬破尸体的皮囊,使得尸体体内的阴气泄露,当初谢小米才如此惧怕它。 虽然斗鬼的尸寒之气跟谢小米的尸气有所区别,但谢小米能将尸气凝聚成形,而斗鬼喷出的气体能用鸡毛掸子和纸折扇驱散,可见谢小米的实力远超斗鬼。谢小米都如此惧怕竹溜子,斗鬼怎能不怕? 褚鬼侯急忙伸手去将斗鬼脸上的小孔按住,让斗鬼的阴气不至于泄露。 这其实是徒劳无功的。因为小孔虽然出现在斗鬼脸上,实际上是枯井中尸体被咬坏的表现。他能按住斗鬼脸上的小孔,但按不住尸体身上的小孔。只要枯井中的尸体被毁坏,眼前的斗鬼就保不住。 反之,如果被咬坏的是斗鬼,而枯井中的尸体没有实质性的损坏,那伤害就毫无意义。所以赵云鹤用暗器机关伤到斗鬼的时候,斗鬼将伤害视若无睹。 在斗鬼界封王称侯的褚鬼侯不应该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情急之下他除了去按住小孔之外不知道还可以做些什么。 他虽然熟悉斗鬼,但他仍然是人。尸寒之气可以伤害赵云鹤,就可以伤害他。他按在斗鬼脸上的手指顿时结了一层霜,如同初冬的早晨起来看见的檐下石阶一样。 很快,斗鬼脸上又多了几个小孔。纵使褚鬼侯再多生出十个手指来也不够用了。白色的烟雾从各个小孔里喷出。 斗鬼嘶叫得更厉害。 “不要!不要!”褚鬼侯用他的手堵住这里,又去堵那里,依然不放弃。 姥爹见他如此,心中隐隐不忍了,在旁说道:“不要这样,你就让她魂归黄泉吧。这样对你们俩都好。” 褚鬼侯听到姥爹的声音,双手突然僵住了,然后转头对姥爹狠狠道:“你不用假慈悲!是你想方设法要害我们!她必定是你用其他东西害成这样的!” 赵云鹤反斥道:“我们想方设法害你们?是你逼得我们没有路可走了,现在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你自作自受,咎由自取!” 褚鬼侯将双手收回,脸上抽搐了几下,对斗鬼说道:“我看我们反正已经这样了,不然黄泉路上带两个伴儿吧。” 斗鬼强忍住疼痛,点了点头。 褚鬼侯抓住她的手,两人一起朝姥爹和赵云鹤走来。 赵云鹤大声道:“今天的后果就是你们自己造成的。你们莫要执迷不悟,再铸大错!” 褚鬼侯道:“我小时候犯过太多错误,被人责骂,被人瞧不起。责骂教训的话无非是你这种‘执迷不悟,再铸大错’的话。我走上斗鬼这条路,就是因为知道从此之后犯再大的错误也不算什么了!从此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犯错误!” 姥爹感叹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开始养鬼的。” “哼,我体谅你们,给你们时间,你们却不考虑我的感受!人之所以犯错误,就是因为别人都希望人人对自己好,而不设身处地去为其他人考虑!所以我以前犯过的错误,全部是被害人应得的!你们也是一样!”褚鬼侯狠狠道。 赵云鹤辩解道:“你不能因为自己需要而去要求别人,别人不让你如意,你就去害别人,还认为别人是应该的。” 姥爹摇头道:“他已经执迷不悟这么多年了,你三言两语是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的。” “对。废话少说,你们俩一起跟我上路吧!”褚鬼侯将手一挥。 姥爹和赵云鹤急忙摆出招架之势。 斗鬼刚要响应褚鬼侯的指令,突然发出更为凄厉的叫声。 褚鬼侯侧头一看,只见他的斗鬼脸上众多小孔中有一个突然裂开,裂缝从眼角延伸到下巴。斗鬼的脸顿时如破了窗纸被强风吹拂,伤口处的脸皮抖动不已。许多尸寒之气从那里冒出来。 看那裂开的迹象,姥爹知道那是竹溜子的爪子抓挠造成的。此时它肯定在枯井中用爪子勾住了尸体眼角的小孔,然后将小孔撕裂开来。姥爹猜想,竹溜子或许发现尸体内部的尸寒之气非常充足,几个小孔泄露尸寒之气速度太慢,不知道要泄露多久才能让斗鬼丧失战斗力,于是想将尸体皮肤挠坏,让尸寒之气以更快的速度泄露出来。 褚鬼侯见状大惊。 斗鬼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巨大的疼痛,在地上滚来滚去。尸寒之气不断里从她体内泄露出来,可是屋内并没有太浓的烟雾。毛壳香囊的香气正在无形之中抵消尸寒之气。 裂痕出现一条之后并没有停止,其他小孔也开始裂开,裂缝到处延伸。 乍一看,仿佛在地上打滚的是一个瓷器,由于与地面的磕碰,瓷器表面不断地出现新的裂痕。姥爹虽然也心疼这个瓷器,但是不敢上前去扶起,怕一扶起它就变成了碎片。而那些碎片会划伤自己的手。 那泄露出来的尸寒之气比碎片的伤害力更加可怖。 褚鬼侯失去了斗鬼的协助,就如同鱼被剥鳞,如同鸟被折翅,如同老虎拔牙,没有了任何威胁。不知他是真心喜欢上了那个死人,还是知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他竟然朝地上打滚的斗鬼扑去,抱住了她。 确实,如果没有斗鬼,他是走不出赵家大院的。除了屋里的姥爹和赵云鹤自己,院里还有不少手持武器的士兵。斗鬼可以迷幻屋外的人,让他们听不到屋内的动静。可一旦它失去迷幻之力,褚鬼侯就算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 原本要伤害赵云鹤和姥爹的尸寒之气,此时全部喷在了褚鬼侯的脸上身上。 褚鬼侯和斗鬼抱成一团,将屋里的东西撞得乱七八糟。 斗鬼自顾不暇,自然再无精力迷幻屋外的人。 屋外的士兵终于听到了屋里的响动,十多个士兵抱着土枪冲了进来。他们看着地上的褚鬼侯和斗鬼滚来滚去,枪眼乱瞄,但是不敢开枪。因为地上的人实在太怪异了。那个女的渐渐瘪了下去,而男的浑身是白色的毛,又直又细。 不一会儿,那个女的瘪成了薄薄一层,仿佛是蛇蜕下的皮。而男的胖了很多,那是白毛造成的错觉。他们俩都一动不动了。 士兵们愣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切。 接着,女的留下的一层皮渐渐缩小,最后缩成了蚕蛹大小,浑白如银。 赵云鹤指着浑白的蚕蛹,惊讶道:“这……这……是……” 姥爹心中了然。他在斗鬼场看过绿色斗鬼变成莲子大小的东西。废铁庄家解释过,那是鬼死后变成的聻。人死为鬼,鬼死为聻。 在斗鬼场的时候,姥爹见斗鬼人用一张黄色的纸符将聻包裹。此时姥爹手里并没有任何纸符,也不知道用什么样的符咒才能包裹它,只好走过去用手将那浑白的聻捡起来,然后放入兜里。 姥爹不想她永远不能重入轮回,计划下次遇到铁小姐了请她帮忙找到绿色斗鬼的主人,或者找到其他会此术的斗鬼人,让他们帮忙超度一下她。 一个士兵见姥爹捡起了浑白蚕蛹,以为没有危险了,便上前去意图拉起已死的褚鬼侯。 姥爹连忙制止,说道:“你不要用手碰他,他身上凝聚的霜气会伤到你。” 士兵没听进姥爹的话,手仍然朝前伸去,碰到了褚鬼侯身上的白毛。 第一百三十三章 小米归来8 “嗤”的一声响,士兵大叫着跳了回来,急忙用另一只手去捂住那只触碰了白毛的手。 赵云鹤掰开士兵的手一看,他的指尖留下了烫伤的痕迹。 “碰到极热和极寒的东西都会有烫伤的感觉。这尸寒之气失去了皮囊的保护后会很快消失的。你们等他身上的白毛不见了再抬走。”姥爹一面说一面找到丢在桌下的毛壳香囊,将它重新贴身收藏。屋里的尸寒之气已经抵消得差不多了,褚鬼侯身上那些已经不足为虑。 果然,褚鬼侯身上的白毛很快消失了。 士兵们这才上前去抬他。可是一搭手就发现这人软溜溜的,身上的骨头都消失了。再看那脸,已经变成了融化开来的样子。士兵吓得扔下了他。 被扔下的褚鬼侯像一团渐渐融化的猪油一般在地面摊开。 最后没有办法,士兵们将他装进了一个箩筐里,然后两人抬了出去。 姥爹想起那个半边脸往下流的人,再看看在箩筐里揉成一团的褚鬼侯,这才知道太多的尸寒之气可以让整个人融化。 姥爹交代士兵们挖深坑将褚鬼侯埋葬,免得他腐烂后会产生其他瘴气。 处理好褚鬼侯和斗鬼之后,姥爹急忙奔向废弃的纺织厂。 到了那口枯井旁边后,姥爹看到竹溜子已经从井中出来,在井口的石头下抖抖瑟瑟。竹溜子的毛湿漉漉,贴在身上,看起来好像突然缩小了许多,让人怜惜。 井口与石块的缝隙之间还有淡淡的烟雾冒出。不过石块上已经没有了细密的“汗珠”,可见井中的温度已经回升。 姥爹将黄纸符揭去,将石块才移开一点,就闻到浓烈的腥臭味。姥爹受不了,急忙又将石块盖回去,将黄纸符贴好。他打算选个适合填井的日子了,让赵云鹤派人将这口枯井填上。枯井里的尸体干脆就埋在下面。 竹溜子紧紧挨着姥爹的脚,很快身上的毛就干了,变得比之前还要蓬松。 姥爹将竹溜子带回赵家,然后跟赵云鹤告别。赵云鹤留姥爹多住几天。照道理姥爹是应该多住几天表示跟老丈人亲近,但姥爹婉拒了。 姥爹借口说此次出来匆忙,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实际上,他担心小米在画眉村不适应,也担心其他鬼灵趁机骚扰小米。毕竟罗步斋也不在家里,家里只有两个女人和一个女孩。 赵云鹤见挽留不住,便派了人抬起八个大箱子跟姥爹一起去画眉村。他虽然终于可以免于被褚鬼侯骚扰了,但军政界和商界还有许多琐事拖累,依然不能一同去画眉村。 那八个大箱子到了画眉村之后,姥爹将它们交由赵闲云保管,叫她不要轻易动里面的东西。 罗步斋在姥爹回到画眉村两三天之后还没有回来。 姥爹等人免不了要担心。 赵闲云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将马家上上下下打点得非常好,扫地煮饭亲力亲为,没有一点将余游洋当做佣人指使的意思,常常弄得余游洋反而不好意思了。 赵闲云是何等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姥爹对小米与众不同的态度,但她从不说什么,对小米如亲生女儿一般对待。哪怕是后来有了外公,赵闲云依然对小米的亲切远远超过外公。 姥爹回家之后便认认真真教小米读书识字。 在姥爹回家后的第十五天,罗步斋终于回来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铁小姐。 罗步斋一回来就将自己与铁小姐隐瞒姥爹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罗步斋在离开画眉村的头一天晚上找了铁小姐,请求她帮忙一起对付泽盛。铁小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就在这一年,那时还叫直隶省后来改称河北省的地方局势极不稳定。各方势力互相斗争,伤兵无数。而农民因此遭害,饿死者逃亡者不计其数。路上常见死人尸体。因此,泽盛潜入直隶省境内,到处收罗阴兵,趁机壮大自己的势力。 铁小姐打听到泽盛在直隶省活动,便叫人去查明泽盛的具体位置。 当罗步斋找铁小姐帮忙的时候,铁小姐已经知道了泽盛在哪里。可问题是铁小姐根本没见过泽盛,即使碰到也不认得。她父亲倒是认得,可她父亲在遥远的承德。 罗步斋便决定跟她一起去。 于是,铁小姐一面派人去承德报信,一面亲自将手下的一帮斗鬼人纠结起来,准备在直隶省夹攻泽盛。 所以罗步斋说送铁小姐去汉口的时候,实际上是要去直隶省。 铁小姐的人马和承德方面的人马在直隶省遭遇了泽盛势力的顽强反抗。经过几天的战斗,泽盛虽然损兵折将,但仍然逃出了重围。不过泽盛的双腿受了重伤,已经不能行走。 姥爹听完,皱起眉头对罗步斋说道:“我都说了不用管他,你又何必呢!他本来就怨恨我,现今双腿残废,对我更是恨之入骨。说不定本来他要作罢的,这次又不会善罢甘休了。冤冤相报何时了!” 罗步斋沉默不语。 姥爹见他也是为了自己好,便又说道:“不过已经惹了就惹了吧。他若敢来,我们也不怕。”然后,姥爹将自己在赵家对付褚鬼侯的事情说了出来。 罗步斋和铁小姐听了欣喜不已。 姥爹想起那个浑白蚕蛹,于是拿出来给铁小姐看,问她能不能叫懂得的斗鬼人将她超度。 铁小姐拿起聻看了看,摇头叹息道:“恐怕是没有办法超度她了。鬼死亦如人死,如果尸体搁置太久,已经腐烂,魂魄再健全也无济于事。她没有聚魂黄纸符包裹,就如尸体腐烂,已经回天乏术。”说完,她将聻交还姥爹。 罗步斋问道:“我以前也以鬼治鬼,对鬼灵非常熟悉,为什么从来没有见过鬼死后会留下这个东西?” 铁小姐惊讶道:“哦?罗先生以前能以鬼治鬼?” 罗步斋笑道:“以前的不堪之事,不提也罢。” 铁小姐见他不愿提起,也不强求,于是给他解释道:“你见过这么多的人,又有几个死后能留下舍利子呢?人的修行有高下之分,鬼也一样。普通的鬼死了便会灰飞烟灭,这斗鬼则不同,它怨气极重,修为又深,所以死后有的会留下这种类似舍利子的东西。我们斗鬼界的人叫它做聻,也叫做聻壳儿。因为它不是真正的聻,只是化为聻时留下的壳儿而已。” 在铁小姐来之前,姥爹并没有将聻拿出来看过。 铁小姐解释这个东西的时候,姥爹将它放在掌心仔细地看。这一看,他忽然发现这个聻跟他捡起时看到的不一样了。 刚捡起来的时候它像一个蚕蛹,此时却像一团蚕丝。之前表面是光滑的,现在却一圈一圈。颜色没有变化,依然浑白如银。 姥爹找到一个断头,轻轻一拉,居然如扯毛线团一般扯出一段细细的丝线来。这丝线极细,比头发还要细,比蚕丝还要细,细得几乎看不见。姥爹用力一拉,想拉断一节来看看。可是这丝线韧性极好,姥爹再怎么用力也拉不断,倒是手指被勒出一条红色的纹路。 “好结实!”姥爹感叹道。 铁小姐听到姥爹的感叹,瞥了他手中的丝线一眼,惊讶道:“马兄你的运气太好了,这聻壳儿虽然少见,但这聻丝儿更少见!只有极少极少的聻壳儿会变成聻丝儿。斗鬼都是阴气浓重的灵体,如果留下聻壳儿的话,阴冷之气便会包裹其中,死后要用阳气烘烤,内阴外阳,阴阳孕育,如结人胎,聻壳儿才能变成聻丝儿。这聻丝儿韧性极好,又细若灰尘,几乎看不见,以之缚人则能杀人,以之缚鬼则能杀鬼。” 褚鬼侯的斗鬼本身便有阴冷之气,且是含有怨气尸气阴气的尸寒之气。此为内阴。姥爹常年吸收太阳之光,此聻壳儿被姥爹捡起之后随身携带,外部吸收了从姥爹体内散发而出的太阳之气。此为外阳。难怪它会顺利变成聻丝儿。 “这么厉害?”罗步斋听铁小姐这么说,忍不住喜上眉梢,好像那东西就是自己得到的一样。 姥爹则将聻丝儿朝铁小姐递去,说道:“这么好的东西,那就送给铁小姐吧。铁小姐常年跟斗鬼人打交道,也跟斗鬼打交道,有了这个东西,人鬼都不怕了。” 罗步斋虽然感激铁小姐,但见姥爹轻易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人,脸上还是露出不情愿的表情。 铁小姐见姥爹如此大方,也大为惊讶,连忙推辞道:“我虽然与人与鬼打交道,但还是那句话,我不直接参与斗鬼人的斗争。所以给我是浪费了。马兄还是自己留着吧。万一弱郎大王突然出现,你可以用这个聻丝儿捆住它。” “是罗步斋跟你说起弱郎大王的吧?”姥爹看了铁小姐一眼,又看了罗步斋一眼。 罗步斋连忙道:“去直隶省的路上无聊,铁小姐又数次追问你的事情……哦,不,是我主动跟她说起这些的……”罗步斋见铁小姐双颊绯红,急忙改口。 铁小姐急忙插话:“你以前行踪不定,弱郎大王找不到你留下的气息,所以没有追来。现在你呆在画眉村太久,这里到处是你的气息,说不定弱郎大王突然出现。你有了聻丝儿,就多一份胜算,所以你还是留着吧。” 她着急将话题引回来,免得罗步斋泄露更多她的心思。可她越着急,心思让人看得越明显。 经过铁小姐这一提醒,姥爹才想起自己不能在画眉村呆得太久。当年离开画眉村四海游走,就是为了让弱郎大王无法追寻他的气息找到他。此事一晃就过去了十多年,自己居然掉以轻心,差点忘记了。亏得铁小姐心思细腻,将这个问题提出。 现在有了小米,姥爹不想再离开画眉村。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存在的和尚1 姥爹抚摸着聻丝儿叹道:“有的东西你找也找不到,有的东西你躲也躲不掉。如果它要找来,就让它来吧。” 后来,姥爹发现聻丝儿怕火,便烧断一截聻丝儿做了一根钓竿的钓鱼线,常带小米去老河边钓鱼。 铁小姐在画眉村小住了几日,然后离开了。她还有斗鬼场要照顾。 那段时间,姥爹是做好了准备等候弱郎大王到来的。那聻丝儿虽然只有蚕蛹那么一团,但由于它极其细小,缠绕的聻丝儿特别特别长。姥爹用聻丝儿做了一张渔网,预备弱郎大王出现的时候,用这特殊的渔网网住它。 可是等了一个多月,弱郎大王没有出现,倒是等来了一个奇怪的和尚。 那时候正是夕阳西下,阳光橙黄。画眉村一派安详。 姥爹在老河钓完鱼归来,手提一只小木桶,桶里有数条长不过手掌的不大不小的鱼。老河里的水是流水,鱼儿四季更新,所以不大。太小的鱼姥爹钓上又放了。姥爹发现聻丝儿用来钓鱼非常好,本身隐蔽性极好不说,线身不会崩断不说,它似乎还有一种吸引鱼儿来上钩的魔力。 小米跟在姥爹身后,拿着一杆弹性极好的竹钓竿。做钓竿的竹子是在马家老宅后面剁的。姥爹很喜欢竹子,居住的地方必须有竹。后来马家老宅住不下去了,姥爹和外公搬到新做的泥土房,姥爹又在泥土房后面种了许多竹子,围成了一个菜园。正应了“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那句话。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姥爹看到前面有一个和尚站在路边,左顾右盼,好像迷了路。 和尚年纪看起来跟姥爹自己差不多,烫了戒疤的头顶在金黄色的光辉下如同镀了一层金,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个寺庙的金身菩萨穿了普通僧衣跑了出来。脚底是一双青灰色布鞋。手里拿着一长串佛珠。 和尚见了姥爹,双手合十,问道:“施主,请问一下你知道马秀才的房子在哪里吗?” 姥爹回答道:“我就是。” 姥爹以为他是个普通的化缘和尚,便对他说道:“你跟我来。”那年头有些和尚会挨家挨户化缘,不过他们不收钱,只收米。走到谁家的门前,主人只要从米缸里勺一茶盅的米,倒进化缘的布袋里就可以。 和尚讨来的米叫做“百家米”。 据说这种米吃了有特殊功效。家中小孩如果身体有不适,除了正常的治疗方法外,家中父母还会去和尚那里讨百家米来煮饭给小孩吃,以祈求保佑。 另外,谁家若有老人去世,如果日子不“撞七”,亡者家人也要讨“百家米”来吃。 “撞七”就是从老人去世的那天开始算,往后推七天,看能不能撞在有七字的日子上,比如说初七,十七,二十七。如果没有撞到,就再往后推七天,继续算。一直算到七七四十九天,七次都没有撞到七,那就很不吉利,子孙们会遇到大劫难。唯一的解救办法便是子孙们吃“百家米”冲煞。 解放之后,由于种种原因,许多寺庙废弃或者毁坏,和尚很少。要吃到“百家米”不那么容易了。但这个传统还是没有丢掉。家中有小孩不适的,有亡者不撞七的,家里人一般都会亲自去挨家挨户讨米,讨一百家,凑成“百家米”。 姥爹带着那个和尚走到家门口,将小木桶交给小米,叫小米送到厨房去,然后叫和尚在门口等着,姥爹自己去米缸勺了一碗大米,再回到门口来。 姥爹端着一碗大米,对和尚说道:“你的米袋呢?” 和尚一愣,反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姥爹道:“你不是来讨米的吗?” 和尚不恼,反而笑道:“我不是来化缘的。我是来讲缘的。” “讲缘?”姥爹不明白他的意思。 和尚双手又合十,微微鞠躬道:“贫僧法号三恩,听说马秀才深谙其道,故来讨教。” 姥爹心想,莫非这三恩和尚知道我跟小米的事情,要来开导我? 姥爹回想起曾经有一次跟九一道长讨论缘分之说。九一道长认为世上本无缘,只有分。 于是,姥爹说道:“世上本无缘,只有分。这没有的东西,我们该怎么谈?” 那一段时间,前来画眉村要姥爹帮忙的依然不少,前来这里要跟姥爹论道的也不少。姥爹已经腻烦。来要姥爹帮忙的人中绝大部分是要算命或者求运,并无实质意义。来要跟姥爹论道的人更是杂七杂八,一开口便问“道为何物?”或者“何为阴?何为阳?何为五行?”或者“你到底信佛还是信道?”诸如此类的无聊问题,举不胜举。 姥爹生前常说:“执着于算命的人往往没有好命,执着于论道的人往往不懂得道。”算命的还好,抹不开面子的三言两语打发,能不见的则避而不见。论道的则很麻烦,姥爹开始的时候是想好好论道的,但话题一开始,姥爹便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对方实际上什么都不懂,但要摆着一副胸藏世间所有道理的样子。他们以为这是附庸风雅,其实贻笑大方。姥爹好心跟人论完之后,人家离开画眉村后还要假装不屑道:“其实马秀才不懂道。”以此彰显自己学深才高。 因此,三恩和尚说要跟姥爹讨教的时候,姥爹巴不得马上打发他走。 三恩和尚知道姥爹的意思,他并不生气,回道:“缘字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本是世间没有的东西。” 姥爹不为所动,拿了装大米的碗要回到屋里去。 三恩和尚又道:“以为世间本无的东西,只有碰到了的人才会突然领悟它有,从未碰到的人至死也认为没有。有与没有之间,界限在于有没有遇见。” 姥爹站住了。 “对于认为有的人来说,它就有。对于认为没有的人来说,它就没有。这两种人都没有错。他们如同在两个世界。”三恩和尚说道。 姥爹转过身来。 “我们看到的世界,是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但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有的人的世界简直是地狱,有的人的世界简直是天堂,有的人的世界阴雨绵绵,有的人的世界一片佛光。但我们其实又在同一个世界里。”三恩和尚继续说道,手指捻动长长的佛珠,一如转换各个世界。 “你进来吧。”姥爹将手中碗放下。 “多谢。”三恩和尚将佛珠挂在脖子上,走了进来。 姥爹呼唤余游洋,叫她烧了热水,泡了好茶,然后端进屋里。 余游洋将茶水放在姥爹面前的时候,面露狐疑之色。从屋里出去的时候,还频频回过头来看姥爹。 茶具摆好,两人对坐。 姥爹给三恩和尚倒上一杯茶,然后问道:“是谁让你来的?” 三恩和尚道:“是我自己。” 茶水的热气蒸腾,让姥爹突然看不太清三恩和尚的脸。 “没有人跟你说起过我吗?你就自己找来了?”姥爹问道。往日找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听别人说起姥爹才慕名而来。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总该有人指点提示才会来吧? 可三恩和尚偏偏点头,不紧不慢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是自己找过来的。我想来看看你,看看你身边的人,看看你住的房子,还有周边的环境。” “想看看我?”姥爹心中迷惑不已。 “是啊。一个人只能活一辈子,总想着这辈子如果没有做已经做过的那些事,会不会有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三恩和尚说道。 这句话触动了姥爹的心。姥爹的目光越过三恩和尚,看着虚空的前方,说道:“将近二十年前,我在离这里不远的洪家段托付几个鬼戏子带话给一个人,那句话是‘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当时确实应心应景,后来才发现那是《节妇吟》里的第二句话。诗的结尾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三恩和尚接口道:“所以小米在你婚礼上回来的时候你没有怨恨其他人,而认为是这句诗早早预示了后来的事情吗?” 姥爹见他说起小米,心中微微惊讶,点头道:“是啊。我常想,如果当初没有说出那句话,是不是现在的情况就会截然不同。” 三恩和尚道:“人生处处都有预示。看面相算八字都是想偷窥天机,得到预示。占卜抽签,也是想得到预示。日常中种种细微的表象都是预示。面相、手相、骨相、八字、龟壳、竹签等等只是人们发现的其中少数几类而已。” “所以我说的那句话也是预示的一种了?”姥爹问道。 三恩和尚对着茶水之上的热气挥了挥手,热气随之摇摆。三恩和尚问道:“命运便是这茶水,预示便是这热气。预示是依附于命运而存在的,并不因为我刚才一挥手影响了热气动向,茶水就有所改变。缘也是一种预示,两人能否相遇相知相伴是既定的。但人们喜欢将相遇相知相伴称为有缘,将不能相遇相知相伴称为无缘。这其实是马后炮,并无意义。”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有没有说出那句话,我最终还是会到今天这般景象?”姥爹似有所悟。 姥爹其实知道三恩和尚说的这番道理,在他没有来之前就知道。只是很多人懂得其中道理,却只能用来安慰他人,解开他人心结,对自己却不起作用。 跟三恩和尚谈论的时候,姥爹感觉是在和自己说话。跟他聊得越多,姥爹的这种感觉越强烈。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存在的和尚2 三恩和尚点点头:“你说那句话,是个预示;你不说那句话,依然如此。” 姥爹感觉浑身轻松了许多。 由于聊得投机,姥爹留三恩和尚在画眉村小住。三恩和尚欣然答应。 那几天,姥爹不接待任何人,上午和下午各抽出一点时间来教小米写字,其他时间则跟三恩和尚一起论道聊天,也讨论玄黄之术。 通过聊天接触,姥爹得知三恩和尚会一种奇怪的预测术。这种预测术依先天八卦数理,即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随时随地皆可起卦,取卦方式多种多样。 一天,三恩和尚和姥爹正在外面边走边聊,路过一棵梅花树的时候,看见两只麻雀在树枝上打斗。忽然两只麻雀都没抓住树枝,双双坠地。 三恩和尚停住脚步,说道:“我这预测术有两个不占。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今天看到这两只麻雀从树枝上摔下了,真是奇怪,或许这是有预示的。” 姥爹懂得掐算之术,但不是所有事情都掐算得来的。毕竟掐算的工具只有一只手,一只手只有五个手指,五个手指中只有四个手指可以用,大拇指只是辅助。四个手指代表方位之外,也只有三四一十二个指节代表十二个时辰。虽然四个手指代表了方位,十二个指节代表了时辰,等于一手掌握了世界的时间和空间,但这还是非常粗略。 姥爹认识到掐算的能力有限,后来弃掉手指,改用算盘来计算,将预测能力和范围大幅提高。 之所以改用算盘来进行掐算之法,是因为姥爹看到三恩和尚预测的厉害,才想精进一步。 姥爹见三恩和尚这么说,抬起手来掐算了一下,没有算到什么。于是,姥爹问道:“两只麻雀坠地确实不太常见,但这有什么预示呢?”姥爹听三恩和尚说起小米的事情时谈到了预示和命运的关系,知道三恩和尚必定对预测术有所研究。 三恩和尚嘴里念念有词,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会儿之后,三恩和尚的声音清晰起来:“明天晚上会有一个女孩子来这里爬上树摘梅花,梅花树的主人看见后会驱赶她。这个女孩子会被梅花树的主人吓到,惊慌之中从树上摔下,不过她不会摔得很重,但会伤到大腿内侧。” 姥爹听他这么说,顿时惊呆了。姥爹在第一次见赵云鹤的时候也曾预测过房梁上老鼠的走向。但那老鼠是竹溜子,能听懂姥爹的话,从而顺从姥爹的意思爬房梁。那算不得真正的预测术。姥爹也曾跟人比试预测黄狗黑狗哪个先起身,但与三恩和尚刚才的预测比较,也是显得非常粗劣。 “你可以算到这么仔细?好像你已经亲眼看到了明晚即将发生的一切一样!”姥爹不敢相信,一如当初赵云鹤不敢相信那只老鼠会像姥爹说的那样做。 “从我占卜的结果来看,兑金为体,离火克之,互见巽木,复生起离火,则克体之卦气盛。兑为少女,所以知道女子被伤;而互中巽木,又逢干金、况金克之,则巽木被伤,而巽为股,所以有伤股之应。股是大腿内侧。幸变为艮土,兑金得生,所以知到女子虽然被伤,但不至于凶危。”三恩和尚说道。 纵然是读书破万卷的姥爹,也听得似懂非懂。 三恩和尚见姥爹将信将疑,笑道:“我说得对不对,明晚就见分晓了。” 于是,第二天吃完晚饭之后,姥爹和三恩和尚站在比较隐蔽又能看见那棵梅花树的地方等待。 等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果然一个村里的小女孩瞻前顾后地跑到了那棵梅花树旁边。 姥爹心中一惊。从掐算角度来说,能算到第二天有什么人来什么地方,就算是此中高手了。姥爹曾从多了一双筷子的表象算到褚鬼侯来了又走,但也是知道褚鬼侯的底细之后才得出这个结论的。倘若赵云鹤事先不告诉姥爹褚鬼侯常来骚扰的事情,姥爹也只能算到有客人来了又走,并不知道客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可三恩和尚算到了来者是女,是少。这不能不让姥爹惊讶。 那个小女孩可能白天来过这里,看到树上有她喜欢的梅花。但她不敢白天摘花,怕被人看见,怕梅花树的主人责骂。所以,她等天色稍晚了才来这里,来摘她想要的梅花。 她像一只猫一样机灵又敏捷,见周围没有什么动静,便手脚麻利地爬上了梅花树。她踩上了一根树杈,一手抓住树干,一手去摘早已看中的梅花。 就在她的手即将够到梅花的时候,不远处的房屋突然门打开了,门轴发出吱呀的一声。一个老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老人显然发现了梅花树上的人影,扯起嗓子喊道:“谁呀!你爬到我的树上干什么!快给我下来!” 老人的话不仅吓了那小女孩一跳,也吓了姥爹一跳。 小女孩吓一跳自然是因为偷花被发现。 姥爹吓一跳则是因为三恩和尚算得太准了! 小女孩惊慌之下,脚底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她躺在地上爬不起来,于是哇哇地哭。不知道是吓哭的,还是因为怕而哭。 那个老人急忙走了过来。 躲在隐蔽处的姥爹也急忙走过去,将小女孩从地上扶起。 老人帮忙拍了拍小女孩的衣服,说道:“你这孩子真是的,想要哪朵漂亮些的花,你直接摘就是了!你这样爬树摘花,会踩坏其他的花啊!” 小女孩听老人这么说,哭得更加厉害了。 老人以为她摔疼了,忙问:“怎么啦?是不是摔疼了?弄坏了花是小事,摔伤你自己可就不好啦!” 小女孩擦了擦眼泪,指着左脚的大腿内侧说道:“我没有摔伤,就是这里被树枝挂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老人连忙安慰她:“只要骨头不疼就没事,这都是皮外伤,过两三天就会好。” “居然全部说中了!”姥爹感慨道。 老人问姥爹道:“哪里肿了?”他以为姥爹说小女孩哪里摔肿了。 姥爹摆手道:“没有没有,您老人家不要担心,她肯定只有皮外伤。”姥爹说这话的信心来自于三恩和尚。他能算到刚才发生的一切,必定算到的伤势也不会有错。 姥爹回头一看,三恩和尚并没有跟着一起出来,好像害怕别人看到他一样。 老人和小女孩走了之后,姥爹问三恩和尚:“刚才你怎么不出来?” 三恩和尚说道:“你也是懂得玄黄之术的人,应该知道自己要尽量少参与到已经预测的事情中去啊。你只能知道它即将发生,又站在一旁看着它发生,不能去参与,更不能去阻止。” 姥爹疑虑消失。 三恩和尚又道:“我昨天的预言,就如你之前说的‘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那句话。今晚发生的事情,就如你后来遇到小米。不能因为我之前说过小女孩会摔伤的话,就将今晚出现的事情归咎于我。你也一样。”三恩和尚的眼睛盯着姥爹,如同天空渐渐亮起的星光。 姥爹知道三恩和尚的意思,感激道:“谢谢你今晚的这番话。” 此后几日,三恩和尚将他熟悉的预测术全部传授给了姥爹。 姥爹学会他的预测术之后,三恩和尚便要离开画眉村。 “我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三恩和尚说道。 姥爹点头,说道:“确实,你是出家之人,我总把你留在这里是不太好。不过既然相识了,以后可以多往来。” 三恩和尚离开画眉村那天,姥爹送他到了老河边。 三恩和尚站在潺潺的老河边,说道:“我曾去过乌镇一次,在一条也是这么宽的河道里坐船观景。” 姥爹顿时想起自己也曾去过乌镇,也曾坐过小船。 “那一天傍晚,我坐在船上,看着水里的倒影,突发假想,如果我没有出家,生活会不会是另外一番景象。想着想着,我就觉得水里的倒影才是真实的世界,我才是那个世界的倒影。那个世界里的我没有出家,有着另外一番完全不同的生活。”三恩和尚说道。 姥爹惊讶,那也是他曾经有过的想法。 “多少年后,我突然想起在乌镇坐船时的情景,莫名其妙地,我抑制不住地想去看看另一个世界里的我活得怎么样。”三恩和尚看着姥爹。 姥爹发现三恩和尚的两只眼睛里各有一盏灯笼,似乎是夜行人在他的瞳孔里寻找什么东西。 “所以我用我的预测术找到了这里,跟你在一起呆了这么多天,说了这么多话。”三恩和尚继续说道,手里的佛珠又捻动起来。 姥爹瞠口结舌,脑袋里嗡嗡响,如同被锣鼓声震到。 “你其实已有佛心,只是没有剃度。如果说你是俗家弟子,却又脱离凡尘。如果说这些天我们俩像在梦中相遇,却是比梦还要奇异的梦。倘若说我是你的身外身,你其实也是我的身外身。”三恩和尚的声音越来越远。 姥爹痴呆地看着老河的流水,看着看着便觉得水没有流动,而是自己在摇船前进。 “似僧有发,似俗脱尘;作梦中梦,悟身外身。”姥爹在“船”上喃喃自语。 等他感到晕眩,闭上眼睛养养神,再次睁开眼,三恩和尚已经不见了。近处不见他的身,远处不见他的影。 桥下流水里,只有一个自己倒映的模糊影子。 第一百三十六章 水客1 莫非三恩和尚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那天傍晚在乌镇有遇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错觉,莫非那并不是错觉?他从那个世界找到我这里来了?姥爹心中有无数疑问。 姥爹急忙从老河回家,询问赵闲云,余游洋和罗步斋。 让姥爹意外的是,他们都说这几天并没有和尚来家里,更没有和尚在这里住宿。 姥爹不肯置信道:“他跟我喝茶,跟我论道,跟我散步,都是真真切切的。难道你们没有看到我喝茶,没有看到我论道,没有看到我去外面散步吗?” 余游洋说道:“看到了。但是我们只看到你一个人喝茶还要摆出两个茶盅,自己面前一个,桌对面放一个。我们也看到你这几天一直自言自语,确实有点跟人说话的意思。你一个人散步的时候也是自言自语。” 余游洋说完,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 “我们以为你心里有什么事,便都没敢打扰你。”罗步斋补充道。 这时,小米抱着一把小竹棍走了进来,那些小竹棍既可以用来学算术,也可以用来学占卜。 罗步斋见小米进来,问小米道:“小米,你是不是见马秀才这几天不太寻常?” 小米看了姥爹一眼,小声说道:“好像是的。” 罗步斋摊手道:“你看!” 可是在姥爹单独教小米写字的时候,小米偷偷告诉姥爹:“马秀才,我不敢说你正常,其实我看到那个和尚了,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到。” 姥爹欣喜非常,抓住小米的手说道:“是吗?你真的看到了?” 平时姥爹也有碰到小米的手的时候,但是没有这次这么用力。 小米的小手被姥爹抓在大手里,完全覆盖。小米的神色有些怪异,看姥爹的眼神也变得不一般。 姥爹发现小米异常,急忙松开手。 小米低下头,酝酿了片刻情绪,才说道:“我看到了。虽然他跟你长得不一样,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你一样。” “他给你的感觉跟我给你的感觉一样?”姥爹问道。 小米点点头,又露出羞怯的表情。 姥爹自言自语道:“你的直觉很灵敏。他应该就是另一个我。但是他为什么跟我长得不一样呢?” 在姥爹想到答案的同时,小米将答案说了出来:“因为你们的经历不一样吧,所以长相也不一样。” 姥爹点头道:“是啊。虽然我们是同一个人,但经历不同。古人能从面相手相骨相看到一个人的一生,那么不同的一生就有不同的面相手相骨相。所以,即使是同一个人,在经历很多不同的事情之后,不但人生的路不一样,连相貌也为之改变!” 小米静静听着姥爹说的话,眉头紧锁,似乎不太理解。但很快她的眉头就舒张开来,嘴角带笑。她以极高的领悟力理解了姥爹说的话。 “所以在不同世界的自己,会有不同的相貌。有言道,佛有众生相。又有言道,人人都有佛性。如此说来,人人其实原本都是佛,只是因为各自经历不同,而有了千差万别的相貌。将这千差万别的世间众生相集中起来,便是佛本身了?”姥爹感觉世间万物的奥秘就在眼前,伸手可及。 这种想法让姥爹以前研习玄黄之术时遇到的困惑渐渐变得清晰,似乎那些千变万化的种种奇异之术尽管形式上变化多端,但其本质或目的根本没变。 小米理解不了姥爹后面说的话,侧头问道:“马秀才,你说的什么众生什么佛啊?我怎么听不懂?” 姥爹从遐想中回过神来,微笑着对小米说道:“你慢慢学了我教给你的东西,最后就会理解的。” “嗯!”小米用力的点头。 “对了。我有一个东西要还给你。”姥爹从怀中掏出谢小米那个血丝玉镯子来。 “还给我?” “哦,不对,是我送给你的,你要好好戴着。”姥爹捉住小米的手,将玉镯子套在了她的手腕上。他刚才一不小心失言,生怕因此将小米的阿赖耶识唤醒。这个玉镯子在雾渡河的时候能量耗尽,已经成为普普通通的玉镯子,姥爹才放心将它还给小米。 不料小米刚刚戴上它,就说道:“它好配我啊,好像我以前就有这个镯子一样。” 姥爹没有搭话。 一天下午,姥爹教小米读了几首古诗之后叫小米去拿钓竿。小米欢欣雀跃地去拿钓竿。虽然姥爹几乎每天都带她去钓鱼,但每一次她都欢欣雀跃。 姥爹提着小木桶,小米扛着钓竿。两人一起朝老河走去。 姥爹顺着老河岸边走了一段距离,选了处水流较缓,水面较宽的地方坐下。刚坐下,一滴水从天而降,落在姥爹的鼻尖上。 姥爹抬头去看天,晴空万里,没有一丝要下雨的迹象。这滴水来得非常诡异。姥爹想起三恩和尚说的“不动不占,不因事不占”,于是运用他传授的方法预测起来。心算之后,姥爹眉头一皱,想要收起钓竿就走,但见小米在身旁欢快地朝水里撒勾引鱼儿过来的酒味米糠,他又坐了下来。 小米见姥爹站起来又坐下,放下散发着酒味的米糠团,走过来问道:“马秀才,今天不愿意钓鱼吗?” “没有啊。我只是腿酸,站起来活动一下。”姥爹说道。 小米体贴地说道:“如果你觉得天天钓鱼很没有意思,那就不用钓鱼啦。我们在这里坐一会人也行。你结婚那天,我从这里下的马车,一看到这条河流就觉得很亲切,就像第一次看到你一样。” 姥爹心里泛起一阵苦涩的味道。他将挂了蚯蚓的鱼钩丢进了老河里,鱼漂立了起来。钓竿和鱼漂之间仿佛没有任何连接,只有空气。 “小米,待会儿你离岸边远一点。”姥爹见小米离水太近,担心地说道。姥爹已经算到待会儿会遇到凶险。他本想立即离开这里,但看到小米如此高兴,不愿意扫了她的兴。 他连弱郎大王都不躲避了,怎么会怕一点小凶险呢? 不一会儿,鱼漂动了起来。姥爹看准时机,将钓竿一甩,钓上一条金边鲤鱼来。 小米急急忙忙跑上前,将鲤鱼嘴里的鱼钩取出,然后捧着鱼哈哈大笑,笑了许久才将鲤鱼放到小木桶里。 姥爹心想,这聻丝儿做的钓竿就是好,钓鱼从来没有失手过,鱼儿也来得特别多。 姥爹重新上好蚯蚓,再将钓钩抛到远处。 很快,鱼漂又颤动起来。 小米激动地说道:“马秀才,马秀才,有鱼儿在啄鱼饵啦!”她的小脸激动得通红,如同初春含苞未放的桃花。 姥爹小声道:“我知道。你别把鱼儿吓跑了。” 小米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鱼漂颤动得越来越剧烈。 小米又忍不住攥紧拳头说道:“鱼儿变聪明了!它们只啄不吃!不一会儿鱼钩上的蚯蚓就要被它们啄光啦!” 姥爹嘘了一声。小米又闭上了嘴,但表情仍激动不已。 姥爹也觉得有点奇怪,以前钓鱼,鱼漂稍微颤动几下便会沉到水底去。这说明挂着蚯蚓的鱼钩被鱼儿一口吞下,然后带到水深处去了。有时候鱼漂也会突然横躺在水面,这说明吞下诱饵的鱼儿没往深处去,而是往上游了。今天这鱼漂忽上忽下,就是不沉下去或者横起来。 “快甩起来吧!蚯蚓要被吃光了!”小米又喊道。 姥爹将钓竿一甩,咔擦一声,钓竿中间一节居然开裂! 幸亏竹子韧性较好,折而不断。 “大鱼!”小米拍着手掌喊道。 确实,一般来说,能将钓竿弄折的鱼肯定力气非常大,斤两非常重。 姥爹心中微惊,他知道,这老河有些地方虽然很深,但毕竟是流水,而不是书库或者鱼塘,养不了多大的鱼。这钓竿突然弄折,如果不是鱼钩卡在石头缝里了,那就是缠住水底的水草了,亦或是挂到了其他沉重的东西。 姥爹急忙将鱼竿拽回来,直接抓住了聻丝儿。聻丝儿的头缠在竹竿尖儿上,姥爹便不怕聻丝儿勒伤手。他将聻丝儿狠狠一拽。 一截青色的袖子从水下漂浮出来! 小米吓得呆住了。 姥爹也一惊,暗自忖度,难道钓到了从上游漂下来的一具尸体? 正在惊讶间,那青色袖子忽然往下一沉。岸上的姥爹猝不及防,被聻丝儿一拽,差点栽到老河里去。 幸亏姥爹有点脚下功夫,刚才预测时算到会有危险,所以即使水中的青色袖子突然发力,姥爹还是没有落入水中。 姥爹往前走了几步,缓解冲力,然后将身一转,让聻丝儿缠在了自己身上。一身之力自然比一只手的力量要强大很多。姥爹站稳脚步,稍稍下蹲,然后往后退,像纤夫拉船一般要将那只青色袖子从水中拉出来。岸上的人可以借助脚下的土地施力,水中的东西则除了本身的力量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所以一般来说,水中的拉不过岸上的。这也是水鬼为什么不远距离用绳索之类的东西直接将人拽下水,而要先将人诱惑到水边才乘其不意的原因之一。纵然水鬼在水中力大如牛,它也不能跟岸上的人直接对抗。 第一百三十七章 水客2 青色袖子渐渐从水里浮出来,在河水的流动下飘飘荡荡,仿佛是风吹动的一样,又像是水草。青色袖子下面的一只痩白的手也露了出来。那只手的指甲很长,手指纤长葱白,是一个女人的好看的手。 那只好看的手紧紧拽住看不见的聻丝儿,与姥爹对抗。 那聻丝儿实在太细了,而那只好看的手太柔软,很快,那只手被聻丝儿割破,流出了鲜红的血液。那血液顺着水流去,变得丝丝缕缕,仿佛是从那只手的肉里长出来的红色丝绢。红色丝绢跟着青色袖子翩翩起舞。 姥爹心想,再这样坚持下去,那只手恐怕会被聻丝儿割断。于是,姥爹猛地转身,将聻丝儿用力一甩。 抓着聻丝儿的青色袖子像上钩的鱼儿一样从水中跃出。紧接着,一个瘦弱苍白的女人从水中跃起。她朝岸上跳了过来。 姥爹以为她会落在旁边,不料那女人半空中突然转向,将那只滴着鲜红的血的手朝他伸出。 姥爹猝不及防,被那女人的手戳中。姥爹以为她的手不过是戳疼他而已,可是低头一看,她的手居然从他的胸口没入,半只手掌扎进了他的体内。姥爹顿时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心脏停止了跳动。 那女人再一使劲,整只手掌没入姥爹的胸膛。 姥爹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被她的手抓住了,她一捏就会将他的心肝脾脏捏碎。 果不其然,那女人做出了抓握的动作。 姥爹顿时疼得无以复加,几乎要对着她跪下来。 女人将手从姥爹胸口缩回。 姥爹感觉一阵凉风透心而过,打了一个寒颤。这次他真的站立不住了,手松开了聻丝儿,倒在了老河的草地上。他算到了今天在这里会遇险,但是没有想到这个从水中钓起来的女人如此厉害。三恩和尚能算到伤势,姥爹刚学会不久,算得没有三恩和尚那么精确。 姥爹对着小米喊道:“快……” “快”字刚刚出口,嗓子里一阵腥甜味儿,后面就说不出话来了。姥爹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姥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等候在床边的小米见姥爹醒来,急忙大喊大叫。赵闲云罗步斋等人立即跑到房间里来。 姥爹见小米毫发无损,暗暗松了一口气。 赵闲云给姥爹喂了一点热水,说道:“你昨天到底是怎么了?我才看你们拿着钓竿和小木桶出去不久,就看见村里人抬着你回来了。脸色吓死人。我找医生来看,医生说你休克了。罗步斋说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啊。” 姥爹想起昨晚的情形,只记得那水中突然出现的女人将手伸进了他的身体内,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姥爹见屋里人多,不愿询问小米后来的事情,怕其他人也问小米,给小米施压。 他要坐起来,可是刚刚抬手,胸口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姥爹心里清楚,自己的魂魄被水里的女人伤到了。那女人应该是水鬼之类的鬼怪,是没有实实在在的躯体的。所以她才能将手插入他的胸膛,并且抓伤他的魂魄。 鬼伤人魂并不是稀奇事。 小米没有找来之前,姥爹曾在山东游历的时候曾经遇到过这种事情。那时候山东盗匪多,许多地方的盗匪颇有水泊梁山的架势。姥爹经过泰安的时候遇到一个大财主。那个大财主不知从哪里听到姥爹的名声,又获知姥爹从泰安经过,便半道连骗带拽将姥爹带到了他家里,说要姥爹救救他儿子。 姥爹见了大财主的儿子,发现他是个四肢健全,头脑正常的公子哥,既没有发疯发傻,也没有哭叫哀嚎。 可是太阳一落山,这公子哥就惊慌失措,在屋里乱跑乱撞,见人就痛苦地说道:“我的手没有了!我的手没有了!” 姥爹细问缘由,才知道某夜公子哥碰到了一个手提大刀的土匪。那土匪见了公子哥,不由分说,举刀便砍。公子哥大吃一惊,情急之下竟然不知道躲避,反而举起双手去迎接大刀。刀光一闪,公子哥发现自己的双手掉在了地上。公子哥不觉得疼痛,但见自己的肢体落在地上,吓得脸色如土。那土匪见一刀不成,举刀又砍。公子哥吓得急忙逃跑,一口气跑回了家里。 回家之后,他见人就喊:“我的手没有了!我的手没有了!” 家里人见他两只手好好的,便劝他不要惊慌。 他不听,非得要父亲带几个男丁去找他的手。 他父亲认为他是胡闹,便叫人将他关进了屋里,又将门落锁,不让他出来。后来他父亲在姥爹面前忏悔,说那晚要是让他带人去寻找,说不定真可以找到他的手,就算找不到手,也或许可以解开他的心结。可是他父亲没有这样做。 第二天,公子哥没有了异常,该吃饭吃饭,该聊天聊天。可是太阳一落山,他又恢复了头天晚上那样的疯狂状态。 姥爹了解情况后,知道这公子哥是碰到了死去的土匪了。这死去的土匪不能伤害他的**,却能伤害他的魂魄。那晚被砍去的手,便是公子哥的魂魄的手。 姥爹问了公子哥被土匪砍的具体位置,然后等到晚上公子哥再次发狂的时候,他领着公子哥出去找他的手。走到曾经被砍的地方时,公子哥发现地上有两截白色的手臂,惊喜地拿了回去。 回到家里一看,那根本不是手臂,而是两截藕! 那是姥爹在白天丢在那里的。 从此之后,那公子哥便好了。 大财主问姥爹,为什么白莲藕可以让他儿子以为是他的手臂。 姥爹回答道,莲藕会“藕断丝连”,犹如人体血脉,是最像人身的东西。商朝末年的陈塘关有个总兵名叫李靖,他的三儿子死后便是靠几截莲藕复生的。 姥爹救得了别人,却难救自己。那公子哥是两手被鬼魂砍掉,而自己是胸口被鬼魂抓伤。那公子哥可以用寻回两截白藕的方式解救,自己却没有可以参照的方式。 不过姥爹暂时没有心思想如何解救自己,倒是想知道自己倒下之后,小米和那个鬼魂之间发生了什么。 姥爹将其他人都支出去,只让小米留在了屋里。 屋里没了其他人,姥爹将小米叫到床边,问道:“那个水里出来的东西去哪里了?她有没有伤害你?” 小米得意道:“马秀才,你好好休息吧,不用担心。她没有伤害到我,我倒是把她抓起来藏到一个地方了。” “你把她抓起来了?”姥爹惊讶道。 小米点点头,说道:“是呀。铁小姐不是说过聻丝儿可以杀鬼吗?我用聻丝儿把她捆起来了。我先将她藏在草丛里,然后叫村里的人把你抬了回来。在大家都关注你的时候,我偷偷回到老河边,将她背了回来。” “你把她捉到家里来了?”姥爹问道。 小米道:“是呀。我把她装在后面的大水缸里。你还没有好,我不能放走她啊。上次我看到了那个和尚,你不让我在别人面前提起,所以这次这件事我也没有跟别人说。” 姥爹怀疑道:“你是怎么抓住她的?” 小米轻松道:“像抓鱼那样咯!怕她跑掉,我才用聻丝儿将她捆起来的。” “你把她藏在水缸里,其他人怎么可能不发现呢?”人这么大的东西可不是小螃蟹小虾子,说藏就能藏得住的。 小米将食指放在嘴前“嘘”了一声,像姥爹钓鱼时叫她不要吵到鱼儿一样。小米凑到姥爹的耳边,低声说道:“她可厉害了!我一把她放到水里,她就不见了。水缸里只能看到水。我刚放她进去的时候吓了一跳,以为她溜走了。我估计她用了障眼法,便用勺去慢慢勺水,勺到水缸快见底了,她就出来了。见她没有逃走,我就放心了,又提了几桶水倒进缸里。她又不见了。” 姥爹还是担心,问道:“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碰过那个缸没有?” 小米想了想,说道:“余游洋在那个缸里勺了一点水喝了。我本来想阻止她的,但是怕漏了馅儿。” 姥爹想起刚才余游洋站在这里的时候似乎有些不舒服。但姥爹也不知道喝了那种水会有什么后果。 “赵小姐和罗先生都没有动过?”姥爹问道。这么一个恐怖的女人藏在家里不是什么好事,接触到的人越少越好。当然,姥爹对小米的举动非常满意。这个女人为什么会来到老河,为什么上钓,为什么要攻击他,许许多多的疑问还等着她来回答。如果小米没有将她抓住的话,这些问题就没有答案了。 小米非常肯定地点点头。 “你带我去看看。”姥爹忍着胸口的疼痛朝小米伸出了手。 小米道:“我去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说完,她就跑了。 不一会儿,小米回到屋里,说道:“后面没有人。我带你去看看。” 姥爹便由小米搀扶着走到了屋后。 马家老宅的住房和厨房是分开的。住房和厨房之间有几米长的宽走廊。小米说的大水缸,便在走廊上。水缸上还有一个圆形的水缸盖。这水缸里的水是日常用水,煮饭洗菜泡茶都用缸里的水。所以要有一个水缸盖挡住灰尘。 那时候用水不是特别讲究,生水也可以直接喝。 厨房里还有一个小水缸,那是为了用水更方便。如果小水缸里没有水了,就会取用大水缸里的水。 姥爹走到大水缸旁边,将水缸盖揭下。 果然如小米所说,这水缸里的水清澈见底,别说躲在水里的人了,连一颗渣滓都看不见。 第一百三十八章 水客3 为鵅魊、小小Can、孙铭苑打赏玉佩加更! 姥爹拿起水勺伸进去捞了一把,水哗哗地响,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我要跟她说说话。你拿个水桶来,我把水勺走。”姥爹对小米说道。他本不想让小米干一点体力活儿,但是现在他胸口疼痛,只能让小米来做了。 小米鬼灵精怪地一笑,说道:“马秀才,不用这么麻烦。” “不是你说的要把水勺出去才行吗?”姥爹问道。他对这个水中来客还一点都不了解。 小米走到水缸旁,手在缸口上摸索。 姥爹见缸口上没有任何东西。 但是小米似乎摸到了什么,然后用手指将它捏住,交到姥爹手里。 姥爹顿时明白了。 “每次见她都要勺水的话太麻烦,我就将捆着她的聻丝儿留了一截在外面。你想见她,只要扯出聻丝儿就行啦。”小米说道。 姥爹看着小米,第一次觉得她实在不可小觑。她前世的慧根还在,灵性还在,所以她能像捉鱼一样捉住水缸里的女人,还能在捉住之后想到怎么控制这个女人。她现在的实力远远不及谢小米,但只要慧根和灵性还在,说不定什么时候会狂飙突破,一鸣惊人。 小米见姥爹痴痴地看着她,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姥爹晃了晃脑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用力拉扯聻丝儿。 聻丝儿一拉紧,水缸里的水就波动起来。紧接着,一个女人的手从水中伸了出来,搭在缸口上。绿色的袖子耷拉在手臂上,湿漉漉的如同水藻。然后那个女人将头伸了出来,看了看姥爹,又看了看小米,略显疲惫地问道:“又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她说“又”,是因为小米已经勺水把她唤出来过一次了。她好像有点恐惧小米,眼睛看着别处,但时不时快速地瞄小米一眼,气势没有在老河里那样嚣张。 在老河岸边的时候,姥爹没来得急细细看她,此时再看,发现她长得非常俊秀,皮肤非常水嫩,吹弹可破。这或许是她长期潜在水中的原因。她的头发很长,水缸几乎被她的头发覆盖。头发不是纯黑色的,而是黑中带一点古怪的绿色。 “你为什么要害我?是有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吗?”姥爹问道。 她摇头道:“不是。是你钓鱼用的线吸引了我。” 姥爹奇怪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线吗?” 她点点头。 “既然知道,你应该害怕它才是,为什么还会被吸引呢?”姥爹心想,聻字贴在门上都可以让小鬼退避三舍,聻丝儿可以杀鬼,鬼见了应该避之而恐不及。她为什么还找上门来? 她说道:“因为我想了结自己。” 这个回答出乎姥爹意料。 “我需要它来杀死自己,你却不肯给我,我只能先杀掉你,再用这聻丝儿自我了结。”她脸色平静。平静得可怕。 “为什么要自我了结?”姥爹问道。 她沉默不语。 姥爹怕其他人进来看见,便叫她重回水里,然后用缸盖盖住。 “我们要将她转移地方,免得她做出什么报复的事情来。还有这个缸里的水不能喝,免得生病拉肚子。如果余游洋有什么不舒服,我还要找她算账。”姥爹对小米说道。 “转移到哪里呢?”小米问道。 姥爹道:“把她放到池塘里去吧。” “那她不会跑了吗?”小米担心道。 “不会的。我们把她弄到村口那个大池塘里去。将她的手脚捆住,然后将聻丝儿系在石头上。”姥爹说道。 从老河那边通到村里的大道两边有水田有池塘。大道拐弯的前面不远,有两口池塘,一口稍大,一口稍小。大池塘水浅,但淹死的人多。小池塘水深,却从未淹死过人。 据村里老人说,画眉村的村口之所以有两口池塘又挨得这么近是有原因的。据说一百多年前,村口只有一口大池塘,没有路对面的小池塘。那时候有一个耍猴戏的人从这里路过,顺便在村口耍猴讨钱。耍猴戏的人来这里时正是炎热的夏季。耍猴戏的人挨家挨户讨完钱,正要离开画眉村的时候,决定在这个大池塘里游个泳消消暑。 耍猴戏的人将钱袋和猴子放在岸边,自己扎进水里畅游。 当游到中间的时候,他突然大喊救命。 当时正是中午,太阳当头。村里的人口不到现在的三分之一,房屋还没有挤到村口来,基本都靠着后山而建,住得也松散。并且中午炽热,人们都会在家里睡午觉,不会顶着能烤出油的太阳出来晃悠。池塘附近只有耍猴戏的人和他的猴子,没有其他人。 猴子听到主人呼救,急得在岸上吱吱乱叫。 这时候倒是有几个在外面偷果子的小孩子听到了呼救声,急忙从果树上溜下,跑了过来。有一个小孩跑回家去叫大人,其余几个弄了一根树枝,想伸到水里让耍猴戏的人抓住。可是树枝太短,耍猴戏的人只在水里沉浮,没有移动。 耍猴戏的人很快扑腾的劲儿过去了,像秤砣一样往下沉。而回家叫救援的人还没有来。 小孩子里有会游泳的,但水性不是很好,平时只敢挨着岸边游,从未往深处游过,因此不敢往下跳。 岸上的猴子急得乱叫乱跳,好像脚板被烫了一样。它见还没有救援的人来,居然自己一跃而起,跳入水中,然后拼命朝它的主人游去。 可是一只猴子怎么能救起一个人呢?猴子游到了主人身边。水下的主人可能太恐惧了,见到什么就抓什么。岸上的小孩们只见一只手从水中伸出,将猴子拉了下去。那猴子连个扑腾都没有,就沉了下去,再也没有起来。 等到救援的人赶到,池塘的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没有夏风,只有蝉鸣。 村里的人仿佛共同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瘦得可怜的人牵着一只同样瘦得可怜的猴子来到了村子里,瘦得可怜的人摇一下破铃铛,瘦得可怜的猴子便在地上打一个滚。他和猴子的表演简单枯燥,让人同样觉得可怜。 而现在大家的梦一起醒来,只有那个人和那只猴不见了。 当大家去找那个人的钱袋时,钱袋也不见了。仿佛那个钱袋也随着梦境的醒来而消失了。 村里明白人自然知道有人趁乱将钱袋偷走了,但是没人追究这件事。毕竟这耍猴戏的人不是本地的,没必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得罪自己村里的人。 关于捞尸的办法,各人的主意不一样。有的说必须放水,放干了池塘里的水,便可轻易找到耍猴戏的人和猴子的尸体。这本是最方便的方法,但是马上有人反对。反对的理由是马上要插秧了,水田里这时候最需要充足的水。如果池塘里的水全部放干了,周围的水田可就都缺水了,影响今年的收成。 南方山区或者丘陵地区的水田绝大部分是梯田,地势稍高的地方基本都要有储水的池塘或者水库,这样才可以保证地势稍低的阶梯式水田供水充足。而一年之中最需要水的时候便是插秧时节。那时候没有任何机械,全靠人的手指捏住秧苗的根了一点一点地插入泥土中。这就需要足够的水将田地浸湿浸透,不然手指无法将秧苗插入。而秧苗要存活下来,也要非常多的水,水稍不够就会枯死或者发育不良。 放水的决定被否之后,有人提出用渔网捞,有人提出下水去摸。 捞了许久,摸了许久,直到傍晚太阳下山都没人找到耍猴人的尸体。 有人终于不耐烦了,嚷道:“迟早会浮起来的,大家就别捞了,等他自己浮起来吧!” 有人附和道:“也是。本来就不应该让这种讨钱的人进村,出了事还要连累我们大家伙儿。” 大家本来就不齐心,有人这么一说,大家很快就散了。 可是几天过去后,耍猴戏的人和猴子的尸体并没有浮起来。 半个月之后,一个村里人的尸体倒是浮起来了。 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淹死的。他家里人说,耍猴戏的人和猴子淹死之后,他也突然消失了。由于那人平时有点钱便要出去跟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嫖赌逍遥,并且经常长时间不回来,所以家里人没有管他。 他家里人找到经常和他一起玩耍的狐朋狗友询问。他朋友听说那人淹死的消息,非常惊讶,说他在淹死的头一天晚上回去的,说不定是喝多了酒晕晕乎乎走到池塘里去的。 他家里人问那朋友,他这几天有没有异常表现。 他朋友说,没有异常,就是好像有了一笔钱,比平时大手大脚一些而已。 此后几乎每年都有人会在那个池塘里出事,尸体都在同一个位置浮起来。 后来村里人共同出钱请了一个高人来看。 高人让村里人请石匠打了一个与一般水牛同样大小的石牛,又打了一个石头牛桩,然后将石牛扔在了池塘里,将石头牛桩扎在池塘边。 从那之后,这个池塘里再也没有淹死过人。 即使有人落水,也会感觉骑在水牛背上一般浮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水客4 虽然如此,村里人还是心有余悸,不敢在这池塘里洗衣洗菜游泳了。于是,道路对面多了一口小池塘。洗衣洗菜的人自然转移到了那口小池塘。 姥爹决定将这个危险的女人转移到大池塘,是因为大池塘有过这段故事。这样的话,池塘里的石牛可以压制她,不让她伤害别人。 于是,姥爹和小米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次来到大水缸旁,用聻丝儿再次将那女人扯了出来。 “走,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姥爹命令道。 她有点恐惧,问道:“去哪里?” “你到了就知道了。”姥爹说道。 “可是我不能离开水太久,不然我会死的。”她怯怯地说道。 “你不是想死吗?” 她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说道:“人想自尽,如果不是为了情,就是不想死前饱受折磨。我也一样。我想死得利索,死得畅快。可是你让我离开水活活渴死,死的过程就太受煎熬了。” “我只听说水鬼不能离开水,可你又不像是水鬼,为什么也怕离开水呢?”姥爹自信对付水鬼绰绰有余,这女人的实力不是一只找替身的水鬼能有的。 “我不是水鬼,我是水客。死法不一样,但都离不开水。那天要不是你将聻丝儿缠在身上,我绝对不会从水里出来。”她说道。 “水客?”姥爹没有听过这种称呼。 “你们叫我们做八目嫚鬼。”她没好气地说道,“很丑陋的名字!我们自称为水客。” “哦,原来是八目嫚鬼!”姥爹点头道。八目嫚鬼很容易被人认为是水鬼,但它跟水鬼有很大的区别。水鬼只要找到替身就可以摆脱水的禁锢,重入轮回。八目嫚鬼则是水中的吸血鬼。它如果抓到了人,在溺死人的时候还会咬住人的血脉,将血吸干。它是很难重入轮回的,只有不断地吸人的血才能保持魂魄的存在。 八目嫚鬼其实没有八个眼睛,被称为八目,是因为被它吸血的人会由于缺血而产生幻觉,看到它的时候往往眼睛重重叠叠,以为它有八个眼睛。 姥爹之前游历时去过一个海边小镇,听到过一个传闻,说是临海的某个与海相通的地洞里囚禁了五十多人,五十多人都是半截身子在水面,半截身子在水下。这些人不是犯人,也不是匪徒绑架,而是下海游泳时被八目嫚鬼捉来的。八目嫚鬼给他们好吃好喝的,将他们养得很好,但是晚上就在水下咬他们下半身的血管喝血。后来那个地洞被人发现,将那五十多人救出。五十多人全部上半身完好无损,下半身到处是在水下无法愈合的腐烂小孔。但那是一个男性八目嫚鬼,里面十多个女性全部被它侵犯。好在后来没有生出什么怪物来。 “你不用担心。我们带你去一个大池塘,不会让你渴死的。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姥爹说道。 姥爹见竹溜子刚好来到脚边,便说道:“竹溜子,你去给我们探路,别让罗步斋他们看到了。” 竹溜子立即跑了出去,很快便回来了,它叼住姥爹的裤脚,示意现在可以出去。 水客不愿从水缸里出来,央求道:“那天我看到你们拿了一个钓竿和一只小木桶。你们能不能将小木桶里装点水,然后把我装进小木桶里带过去?” “那么小的地方,能容得下你吗?”姥爹想起褚鬼侯的斗鬼从石头缝隙里爬出来的情景。一些灵体的伸缩性让人匪夷所思。 姥爹叫小米拿了小木桶过来,从大水缸里勺了一些水倒进小木桶里。 水客从水缸爬出,然后一头扎进小木桶里。那个小木桶下面仿佛有个无底洞。水客的头伸进去后,身子居然也缩了进去。 小米摇了摇小木桶,里面只有清澈的水,看不见水客了。不过那段聻丝儿还牵在小米的手里。 姥爹提起小木桶,发现重量没有增加多少。难怪小米一个人能将水客捉回来。 姥爹和小米将小木桶提到村口,将聻丝儿栓在岸上的石桩上,然后将小木桶里的水倒进大池塘里。倒水的时候,姥爹听到“咕咚”一声,像是一团石头掉进了水里。 水客的手和脚都被聻丝儿捆住了,所以不担心她爬到岸上来将石桩上的聻丝儿解开。她都无法爬上岸。 那个石桩是拴住池塘底下那头石牛的,现在却栓了一个八目嫚鬼。 这口大池塘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太接近,加上聻丝儿本身就细小得几乎看不见,基本不会引起路人的注意。 将水客安置好之后,姥爹和小米回了家。 赵闲云见姥爹和小米提着小木桶回来,有些意外,但她没有问什么。她从来不问姥爹为什么要做什么事情的。只要姥爹决定去做,她就会默默支持。赵闲云一直对姥爹这样拥护,直到她死去。 赵闲云给姥爹和小米端来装好温水的脸盆和脚盆,让姥爹自己洗,她帮小米洗。 洗完,赵闲云去倒水,又将小米的床铺好。 等小米睡下了,赵闲云和姥爹才躺下睡觉。 睡到半夜,姥爹和赵闲云被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吵醒。赵闲云要起来,姥爹将她按下。 脚步声笃笃笃地响,好像在窗外绕圈子。外面的月光很亮,可是窗户外面并没有人的影子。 姥爹起来批了件衣服,走出去看。 外面的月亮圆得不能再圆,月光亮得不能再亮。地上的一棵草一块石头一个裂缝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姥爹往卧室窗户的方向一看,看到了一头雄壮的水牛。那头水牛在窗户旁边绕着圈儿走,将那块地踏得稀烂。那块地本来是夯实过的,但是水牛浑身湿漉漉的,肚子下面不停地滴水。夯实的泥土经过水的浸润,又被这沉重的牛脚板来回地踩踏,已经烂成了稀饭一般。 谁家的牛跑到这里来了?姥爹心中疑惑。 由于水牛常年在水田里耕地,跟人的交流比较多,所以是很通人性的。即使断了缰绳,水牛也不会乱跑,甚至会吃完草后自己走回主人的家。 姥爹走近前,发现这水牛的鼻子在流血,每一滴滴在地上,都如一朵绽放的梅花。 水牛的鼻子都有鼻栓的。而这头水牛的鼻子上没有鼻栓。显然它是将鼻栓挣脱了。一头牛要将鼻栓挣脱,那是非常非常痛苦的事情。人们正是看到了牛鼻子的弱点,才将力气大于人许多倍的牛制服,并加以利用。而原本强壮于人许多倍的牛,就是因为忍受不了鼻子的脆弱,而屈于人之下。 姥爹猜想,这头水牛能将鼻栓挣脱,必定受了极大的刺激。 确实如此,这头水牛还在掉眼泪。水牛平时是不会掉眼泪的,要么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要么是知道自己即将死去。 水牛见姥爹走近,竟然停止了转圈,两只牛眼睛温和地盯着姥爹,像是有话要说。 姥爹跟它对视了一眼,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是久别的旧友重逢一般。姥爹能从它的眼睛里看到许多涌动又压抑的情愫。 “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姥爹情不自禁地问牛。他感觉那头牛能听懂他的话。 那牛张开嘴,居然也说出人话来:“好久不见啊,你终于来了!” 姥爹一愣,问道:“你认识我?” “一百年前,就是你将我投到村口大池塘里的啊!” 姥爹头皮一麻,说道:“你是村口大池塘里的石牛?”他立即理解这水牛的鼻子为什么流血了。岸上的石桩就是禁锢它的,它要跑到这里来,必须将束缚的鼻栓挣脱。 “你让我在池塘里救人,不让那耍猴戏的人和猴子将别人拉下水,还说一百年之后我功德圆满,就会把我放出来。今年就是第一百个年头了。”牛说道。 “我……说过这样的话?”姥爹疑惑不已。 “当然说过。不然我怎么会挣脱鼻栓来找你呢?我守护了一百年,终于盼到头了,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啊!”牛说道。 “一百年之前,我还没有出生吧,怎么会跟你说那样的话?”姥爹问道。 牛踢了一下蹄子,说道:“一百年前,你路过冯家庄的时候被画眉村的人拦住,叫你帮忙处理一下大池塘里作祟的东西。画眉村的人跟你说了情况之后,你在从冯家庄到画眉村的路上看到了一块巨大的石头,便叫人将那块巨石刻成了一头石牛。那是我的雏形。你收集天地精气,给我灵智。你收集夜间怨气,给我阴力。你说我在水底镇压一百年,不但可以造福,还可以将自身怨气净化,成为一个全新的灵体。你说一百年以后,你会将我的禁锢解开,还我自由。这些事情我都历历在目,从未忘却。我见人落水,便用背抵住,不让他下沉。后来那耍猴戏的人见我与之对抗,不再作祟。我无所事事,便渐渐进入睡眠。昨晚一个水客闯入我的领地,将我惊醒。我还以为那耍猴戏的人趁我不注意又要害人呢。睁眼一看,原来是你在岸上将她倒入水中的。” 第一百四十章 水客5 姥爹听水牛说到冯家庄的时候想起山精若璃说的那些话。若璃说,在她前世的时候,一个僧人从她身边路过,给她开启了灵智,让她开始修炼。莫非叫画眉村人将石牛投入大池塘的高人就是那位自己的前世高僧? 后来若璃喜欢的男人老去,她虽然容颜未改,但也跟着转世投胎。从她开启灵智到转世投胎,再到因为后山枯萎被村里人阻止结婚,算来恰好是一百年左右,时间对得上。 如此说来,这水牛说的话是很可信的。 另外,这水牛说它的灵智来源于天地精气,而阴力来自于夜间怨气,这说明水牛虽然有牛的外貌,实质却是无数怨念凝聚而成。将人间怨念凝聚起来,然后借助其他容器将它或铸入刀剑,或附于树中,或禁锢水底,或弃于火山,或深埋地下,借金木水火土之力将怨念洗涤淬炼,从而去掉恶之力,留下善之源。这是通灵高人常做的事。 水牛便是利用五行中的水元素将它自身洗涤淬炼了百年。 在遇到山精若璃的时候,姥爹以为自己在这里出生是缘于前世的某种原因。此时姥爹却不由自主地猜测在这里出生是不是为了遵守前世的诺言——等跟这头水牛的百年之约期限到来? 姥爹心中还有一个疑问,如果水牛身上的怨气要经过一百年才能洗涤淬炼,那它身上的怨气到底有多大? “你既然是人间怨气凝聚而成,应该知道人的寿命只有区区百年。禁锢你的那位高僧很可能是我的前世,而不是现在的我。”姥爹说道。 水牛道:“**只是皮囊,阿赖耶识在你体内,你便是你,多少世也不会改变。” 姥爹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将你的禁锢解开。” 水牛朝村口方向扭了一下头,说道:“只要你将池塘边的石桩取掉即可。我身形为牛,石桩的位置便规定了我活动的范围。” 姥爹惊讶不已,说道:“你今晚已经挣脱了石桩的限制,已经获得了自由之身。石桩取不取掉已经无所谓了。” 水牛摇头道:“你能遵守我们的百年之约,穿过前世今生如期来到这里,你能如此守信,我怎能擅自离开呢?” 姥爹感慨道:“看来一百年的洗涤淬炼,已经去掉了你当初的恶,留下了善。如果不是这样,你早就离开这口池塘了。” 水牛将头低下,说道:“这还要感谢你。” 姥爹想了想,说道:“可是最近我要控制住那个吵醒你的水客,放在家里不安全,放在别的水域又担心她逃脱或者被救走。我听说了你的能耐,才想到将她移送到你所在的那口池塘的。那石桩能拴住当初怨气丛生的你,拴住水客自然不在话下。如果我现在将石桩取走,我就没有可以禁锢水客的地方了。请问你可不可以延缓几天?待我将水客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再将那石桩移除?” “一百年都已经过去了,区区几日又算什么?当然可以。”水牛应允道。 “抱歉,那就委屈你几天了!”姥爹说道。 水牛“哞”了一声,转身朝村口走去,尾巴抽打空气中的蚊虫。那条尾巴如同鞭子一般,带着一股狠劲儿。 姥爹轻叹道:“看来恶念并没有完全消失啊。不过善恶本来就没有纯粹的。善者,善大于恶也;恶者,恶强于善也。即使再淬炼一百年,这恶只会更少,而不会消失。” 姥爹见水牛的背影消失了,又听到远处池塘传来哗哗的水声,知道石牛下水了,于是转身回到屋里。 赵闲云见姥爹进来,问道:“怎么啦?” 姥爹摆摆手,假装漫不经心地说道:“没什么事儿。” 赵闲云见他说没事,便不再问那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弄出来的。她充分相信姥爹,只要姥爹说“没什么事儿”,她就觉得没事,也没有什么值得问的。 第二天,村里人看到那口大池塘边有无数的牛脚印。特别是绕着石桩那一块地方泥泞不堪,牛脚印重重叠叠,还有斑斑点点的黑色血迹,可见昨晚拴在这里的牛遭受了极大的苦痛。 村里人一大早就议论纷纷。他们都知道没人敢将自家的牛拴在那个地方,于是吃饭喝茶的时候讨论猜测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最后也没能讨论出个像样的结果来。 也就是这一天,余游洋肚子疼得几乎要在地上打滚。 罗步斋和赵闲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姥爹猜测她是喝了大水缸里的生水才这样的。 当天晚上,趁夜深无人,姥爹又来到大池塘的石桩旁,用聻丝儿将水客从水中拉了出来。水客见了姥爹,惊讶道:“你居然没有死!被我伤到魂魄的人,一般活不了两天的。” 姥爹也惊讶。他不但没有死,胸口的疼痛感反而越来越轻。 “我家里的人喝了大水缸里的水,是你在里面的时候喝的。她现在肚子疼得厉害。你应该知道怎样治好吧?”姥爹开门见山道。 “喝点潲水就好了。”水客说道。 姥爹道:“谢谢。” 水客问道:“你什么时候放我走?你这样总捆着我也不是事啊。这下面还有一头水牛,一个瘦子,一个猴子,挤得很。” 姥爹道:“我不能放你走。我放走了你,你还会害人。” “那你为什么不借给我聻丝儿,让我自己了结?”水客看来确实求死心切。 “我不想你死。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鬼一命也是积累功德。”姥爹说道。 水客皱了皱眉头。 “你到底有什么想不开,非得自我了结呢?”姥爹问道。 水客斜睨了姥爹一眼,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她不愿意将心中的原因说给姥爹听。“世界上那么多自寻短见的人,你救得过来吗?”她说道。 “将我遇到的尽可能救下来就可以了。” “你不用跟我浪费口舌了。我就是不想活了。”水客生硬地说道。 “那你在这里多呆一段时间吧,直到你想跟我说的时候为止。”姥爹将聻丝儿放下。 水客沉入水中。 姥爹回家之后按照水客说的,弄了一小碗潲水,说是中药水,叫余游洋喝下。余游洋喝下之后果然好了。 过了一天,在姥爹教小米读书的时候,小米问起水客的事情,问姥爹想好怎么处理她没有。 姥爹说了水客的情况。 小米放下书本,仰起头看了姥爹半天,然后说道:“马秀才,要不让我来跟她谈话吧。说不定我可以说服她,让她不想自杀又不再为害。” 姥爹不相信地说:“我都说不通她,你还能说通她?再说了,你是一个小孩子,怎么跟她沟通啊?” 小米眯着眼睛说道:“你别忘了,我和她都是女的哦。你是男的,有时候男的跟女的对话简直是鸡同鸭讲。” “不行,万一她偷袭你怎么办?她是经久磨练的鬼怪,你是涉世未深的小孩,怎么防得住她?”姥爹担心道。 小米嘟起小嘴道:“马秀才,你可别忘记了,当初在老河岸边的时候,是谁被水客偷袭了,又是谁把她捉回来的。” “你这孩子……”姥爹无奈道。 “让我试一试嘛!”小米抓住姥爹的袖子撒娇。 姥爹叹一口气,说道:“好吧。不过我要在旁边看着。万一她耍什么花招,我还可以在旁照应你。” 小米摇头道:“不行。我要自己去跟她谈。如果你在旁边的话,我就很难说服她了。” 姥爹瞪眼道:“这是什么话?为什么我在旁边你就难说服她?” 小米学着姥爹刚才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女人跟女人之间的谈话,你一个大男人在旁边偷听什么?” 姥爹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小米再次使出撒娇的手段,抓住姥爹的袖子摇来摇去,哼道:“答应我嘛。我跟你学了这么多知识,也该是使用一下的时候啦。你常告诉我说要‘知行合一’,我现在就要‘行’了呀。” 姥爹一想,小米说得也有道理。 何况水客对他的态度确实很生硬,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而池塘里的石牛一百年之约已经到期,不能拖它太久。水客如果一直态度不改变的话,姥爹也不能一直将石牛禁锢在水底。而池塘里没有石牛的话,水客就可以害村里的人。留给姥爹的时间不太多,多尝试一点其他方法,也许就多一分胜算。 “好吧。那今晚池塘边没有人的时候你去试一试。我在家里等着你。如果你半柱香的时间内没有回来,我就去找你。”姥爹说道。 姥爹还是担心小米的安危。小米第一次转世就是被溺死的。第二次转世好不容易回到这里来,如果在画眉村的池塘里溺死,姥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自己。 “你不用担心。我必定能说服她。”小米信心十足。 “保护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姥爹对她没有多少信心。 一个大人跟一个小孩能有什么聊的?姥爹心想。 第一百四十一章 水客6 那天晚上,小米在夜色已深的时候去了大池塘。姥爹坐在堂屋里抽烟,竹溜子在房梁上继续做它的瘾君子。 外面的蛐蛐声不绝于耳,让姥爹罕见地有些心烦。 不久,外面脚步声响起。姥爹急忙灭了烟,走到大门口去看。 小米一脸调皮地回来了,显然是凯旋而归。 姥爹见了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办成了,一手抓住小米的小手,说道:“你没什么事吧?看来你真的办到了?” 小米嬉笑点头。可是她的眼眶微红,脸颊上能看到泪痕。 “她欺负你了吗?”姥爹担心道。 小米笑着摇头,说道:“没有。她是我抓回来的,怎么可能欺负我呢?我欺负她才是!” “那你怎么哭过?”姥爹问道。 小米说道:“她的身世太悲惨了,我听着听着就哭了。” “哦?有多悲惨?” “不告诉你!” “那你是怎么劝服她的?” “不告诉你!”小米嘟嘴说道。 姥爹怎么看她都觉得不对劲,以前说话可没有这样犟过。姥爹见她不说,便也不问。 “对了。水客以后归我了。你不要管她。她不愿意再回去,也不想自己了结了,她说她以后跟我。”小米以大人的口气对姥爹说道。 “她跟你了?你管得住她吗?”姥爹惊讶道。 小米将小手从姥爹手里挣脱,双手叉腰,吹鼻子瞪眼睛地仰视姥爹,说道:“我把她抓回来,又说服了她。她现在跟我最亲密。我不管,难道你管?或者你交给别人管?” 姥爹想想也是。如果水客要留下来,自己根本没有精力管水客。罗步斋事情多,不愿管也管不了。赵闲云和余游洋更加不可能管她。如果小米真的能跟水客好好相处的话,也未免不是好事。但八目嫚鬼生性嗜血,小米如何喂养她呢? “她能一直不吸血吗?”姥爹问道。 小米道:“我会给她喂猪血或者鸡血。你就放心吧。” “好的。那你先去睡觉吧。我还要出去一下。”姥爹说道。他答应过石牛,只要水客的事情处理好,就要给它自由。现在水客归依了小米,是时候放走在池水中禁锢了一百年的石牛了。 小米低下头,转了转手腕上的血丝玉镯子,淡淡道:“你是要放了那头牛吗?” 姥爹再次惊讶。莫非那晚石牛来到窗前踩踏,她也听到了声响?她趴在窗边听到了他和石牛的对话?抑或是她刚才跟水客交谈的时候听到只言片语? 石牛和水客都在水下。它们应该互相看到了。水客在小米面前说到石牛,那是可以理解的。而小米猜到姥爹将水客转移到池塘是因为池中有石牛镇压,那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情。小米聪明伶俐,肯定可以联想到两者的关系。 这两种情况,姥爹都可以接受。 但还有一种猜测是姥爹担心的。那就是小米并没有趴在窗边偷听,水客也未曾跟她说起,她完全凭借自己的觉察能力判断出来的。 当然,石牛压制耍猴戏的人的故事早就在画眉村人口中流传。小米要听到这个故事并不难。但是她能从姥爹要出门的举动中判断出姥爹是要放了那条石牛,这就太不简单了。 她能让水客心服口服地臣服于她,这已经超出了姥爹的预料。 所以她能表现出更强的能力,姥爹也觉得不是没有可能。要知道,她可是第一次转世遇挫之后,第二次还能按照“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惜君不知”的预言投胎到君山!经过一次胎中之谜,菩萨和罗汉都可能将前世忘得一干二净。经过了两次胎中之谜还能记得前世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记忆,那都是堪称奇迹! 世间众人如蝼蚁密集,而只有一个九一道长。姥爹自觉前世是法力无边的高僧,而此世回想前世如迷蒙大雾中寻找一颗绣花针。 姥爹也曾猜想小米第一次转世就在君山。第二次转世都记得前世的预言,第一次转世应该更清晰才是。小米之所以一出生就没有父母亲戚,此原因正是出在泽盛身上。泽盛找到第一次转世的小米,发现她在君山,顿时明白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惜君不知”的含义。于是,他守株待兔,在小米再次转世投胎时,早早地将她父母亲戚杀害。 如果这种猜测被验证是真实的,姥爹也能明白泽盛为什么这么做。泽盛第一次间接杀害小米,是因为他不愿看到小米的阿赖耶识苏醒后回到姥爹身边。姥爹等了小米二十多年,如果小米第一次转世顺利又记起前世,回到姥爹身边便可喜结连理,再续前世之缘。泽盛第二次却不杀害小米,是因为他知道小米即使回到姥爹身边,姥爹也不能跟她再续前缘。他要故意折磨姥爹和小米,这比杀害给他带来更多的快意。 对于一个有巨大潜力的人来说,深重的怨气要么会置他于死地,要么会激起他更大的能力。 小米有千年修为,自然潜力巨大。 姥爹担心泽盛的所作所为会让小米在某一天突然爆发。 而怨气带来的能量,往往不是善的能量。 小米突然说服水客,又猜到石牛,这让姥爹不寒而栗。 “你去乖乖睡觉吧。”姥爹本想询问她为什么猜到石牛,是那晚听到了什么,还是水客提到了,还是其他原因,但临到说出口的时候,却只是劝她去乖乖睡觉。 小米走向自己的卧室。 姥爹在后面喊道:“洗脸水赵姐睡前给你倒好了,但是放太久可能凉了。炉子上的水壶里还有热水,你掺和热水了再洗。” “嗯。”小米闷声回答,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姥爹见小米关上了门,便将一张黄色的纸塞入口袋,扛了一把尖嘴锄头,走进了苍茫的夜色之中。竹溜子急忙溜到地面,跟在姥爹后面。 走到外面的道路上后,蛐蛐声如潮水一般一浪又一浪地扑过来。远处的山和树变成了剪影。 到了大池塘的岸边,姥爹将聻丝儿解开,然后系在一块石头上。姥爹从口袋里掏出黄色的纸贴在石头上。姥爹在褚鬼侯的枯井上看到那张黄纸符之后便默记于心,然后依葫芦画瓢画了这张黄纸符。虽然小米说水客臣服于她了,虽然姥爹相信小米的话,但姥爹还是要多一层保障。 然后,姥爹用尖嘴锄头开始挖石桩周围的土。 石桩埋得不算深,姥爹花了一会儿工夫就将石桩挖松了。姥爹抱住石桩摇了摇,轻松抽了出来。 石桩长不过一尺半。上头是圆柱形,埋在土里的最下端其实是一只手做抓握之势的形状,似乎要害怕什么东西跑掉。 这时水中传来哗哗的响声。 竹溜子急忙退避到树下的阴影里去。 姥爹侧头看去,那头水牛从深水区露出一个头来,鼻子打了个喷嚏,水被鼻息喷起,半个池塘下了一阵小雨。它从深水区朝岸边游来,然后两只前蹄搭在了岸上。它奋力一跃,又带起无数水滴,跳到岸上的同时,岸上又下了一阵小雨。这次的雨水淋到了姥爹的脚面。好在雨水稀疏,并没有淋太湿。 水牛身上**,尾巴每甩一下,拍在它自己的身上就会发出“啪”的一声,如同有人在它身后拍巴掌。它的鼻子已经没有流血了,可是时不时地翕动,可见没有痊愈。 “你的恶还没有完全淬炼去。而你的善又有了新的伤疤。”姥爹说道。 水牛点头道:“我知道。可是谁能将自身所有的恶完全去除呢?谁的善又没有被伤害过呢?” “你知道就好。我把石桩拔了。你走吧。”姥爹晃了晃手里的石桩。 “我走了,池塘里的耍猴戏的人和猴子你打算怎么对付?”水牛问道。 “多谢你的挂欠。不论怎么对付他们,你的百年之约到了,我就必须放走你。虽然你可以压制他们,但对我来说,你和他们是两码事。不能因为我的一些事情还没有办好,就将你的事情牵扯进来。” “谢谢你。”水牛说完,转身朝老河那边走去。它身后滴滴答答地留下无数水印子。 姥爹对着树下的阴影说道:“这几天晚上就要麻烦你在这里看着了。如果有人或者猴子之类的东西跳出来,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竹溜子吱吱叫了两声。 姥爹拿着奇怪的石桩回了家,用红布包住,然后放在柜子顶上。 姥爹刚松手,那裹着红布的石桩居然自动滚了下来,从柜子顶上摔下。 姥爹打开红布一看,石桩已经断成了好几截。那个张开要抓握什么东西的手,终于五个手指并排在一起了,似乎放弃了抓握。 看着破碎的手,姥爹感叹唏嘘了一番。原来一块石头也有生命期限。 姥爹将一堆破烂石头重新包好,打算第二天去哪个山坳里将它埋了。 刚将红布包裹系好,姥爹又听到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到了大门口就停住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水客7 不要忘记签到哦~ 作者:亮兄 代表作:《我跟爷爷去捉鬼》 有黑岩帐号的朋友~记得前往黑岩为亮兄投下宝贵的推荐票哦~ ……………………………………………… 姥爹轻轻地将红布包裹放好,又等了一会儿。那个脚步声没有再响起。看来那个来客是站在大门口等着了。 竹溜子在大池塘那里看着耍猴戏的人和猴子,没有在家。如果它在,就叫它出去看看好了。 姥爹心想,来者应该不是不善之辈,它没有敲门或者弄出其他动静,应该是怕吵醒了屋里的其他人。 于是,姥爹走到大门口去开门。 开门一看,来者不是人,而是一头牛。这牛正是刚才姥爹放走的水牛。 姥爹惊讶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水牛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说道:“我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 “这……” “当初是你把我从各个地方收集来的,怨气分散在各个高山低谷深林沙漠村野都市,那里都是我的出生地,所以我刚刚获得自由的时候觉得哪里都可以去。我走到老河之前还怎么想。但是走过老河之后一段距离,前面的路分了叉,我突然不知道该往哪边走了。在这条岔路之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岔路,我想我会在这么多的岔路中迷路。”水牛说道。 姥爹叹道:“是啊。有时候有太多的路可走,反而会迷失。” 水牛点头道:“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我是在这里聚合的,在这里获得了形体。这里才是我的出生地,你是再造我的人,并且是值得信任的人。我决定留在这里。所以,我转身回来了,决定跟随你。” “你真的想好了吗?”姥爹问道。 “想好了。” “可是你这样的形态会让村里人害怕。我得给你找个合适的寄托之躯。”姥爹说道。 “一切都听你的安排。”水牛俯首道。 “好吧,我过几天去买卖牛的市场去看看,选一条将死的病牛买回来。等病牛一死,你就立即占据它的躯壳。”姥爹说道。 水牛点头。 “暂时家里没有牛棚,委屈你在那棵槐树下等候几天,我叫罗步斋给你做个新的牛棚。” 水牛乖乖地朝马家老宅前侧的一棵大槐树走去,走到半途,它又折返回来,说道:“你还是给我弄个缰绳吧,可以把我系在那棵树下。” 姥爹理解它的心思,说道:“你是怕自己会伤害他人,故意要我限制你吗?你已经淬炼了一百年,善大于恶了。” 水牛沉思片刻,说道:“我在池塘下面的时候想过了,我以前只有怨念,全是恶力。而这些恶并不是生来就有的。很多的恶,开始其实都是善。善被伤害,或者无所约束,就会渐渐变成恶。” “善被伤害,或者无所约束,就会渐渐变成恶?” “是啊。我的怨念来自千千万万的人,有被伤害而恶气骤升的记忆,也有原本善良,却因为没有任何约束和警告,慢慢滋生恶习的记忆。前者快,后者慢,我都得自己提防着,以免重蹈覆辙。”水牛说道。 姥爹点头道:“你汇聚了千千万万的怨念,却也汇聚了千千万万人的人生经验,必定通明世事。我本不想束缚你,但你既然这么说,我就遵照你的意愿去做吧。” 于是,姥爹又抽出一长截聻丝儿烧断,穿在了水牛的鼻子上,然后牵着它朝那棵大槐树走去。 走到大槐树下,姥爹对着槐树说道:“槐者,木中之鬼也。就劳烦你帮忙看着这头水牛啦!” 姥爹的话一说完,一阵晚风掠过,槐树的枝叶被吹动,如同响应姥爹的请求。 水牛倒也惊讶了,问姥爹道:“莫非这槐树能听懂你的话?” 姥爹道:“万物皆有灵,灵大灵小而已。大的往往感觉不到小的。人自以为是万灵之长,高高在上,所以往往感觉不到其他微小灵物的存在。” 水牛敬佩道:“确实如此。我生而为人的时候,感觉不到世间任何灵气。一旦堕落为虚无缥缈的怨气,漂浮在幽幽空中,自我变得弱小如萤虫之火,才能感受到世间还有那么多像我一样存在的东西。” 姥爹笑道:“你的人生历程太多,难以统一,但我以后叫你还得有个名称。你现在自求束缚于槐树之下,以后我就叫你槐牛吧。” 槐树被风吹动,槐树的月影在水牛身上移动,给水牛添加了不少好看的斑纹,让它看起来像一头神兽。 “槐牛,木下鬼牛。正好,正好。”水牛点头。 姥爹将槐牛系在了槐树上,然后回到屋里睡觉。 几天之后,罗步斋叫工人把牛棚修好了。姥爹从牛市上买了一条气息奄奄的病牛来。 余游洋绕着姥爹买来的牛走了好几圈,惊讶地说道:“马秀才,你这是买的什么牛啊?看起来病怏怏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肯定下不得水田,更拉不动石磨。” 姥爹笑道:“这条牛不是耕田拉磨的。” 余游洋瞪眼道:“不耕田拉磨,难道你是出于好心把它买来养老的?” 姥爹哈哈大笑,说道:“是啊,就是买来养老的!” 余游洋急忙把罗步斋和赵闲云叫了过来,说姥爹怎么不顾家庭活计,乱花钱买病牛,说有钱也不能这么花。那一阵子确实光景不太好。田地连连欠收,账很难收回。家里的余结越来越吃紧。罗步斋在外面投了一点资金,但是世道混乱,一些合伙的人动不动就消失了。 赵闲云想动用娘家带来的财产,但姥爹不肯。 罗步斋和赵闲云假装说了姥爹几句便不管了,只气得余游洋直哼哼。 虽然余游洋叨叨絮絮,但姥爹一点儿也不生气。余游洋和罗步斋为了马家兢兢业业,从未显摆过功劳,也从未贪图过一分一毫。倒是天天游来荡去的姥爹动不动就耗去大笔钱财。姥爹知道余游洋是为自己好。 病牛买来没几天就死了。姥爹迅速将槐牛牵入牛棚,让槐牛占据病牛的躯壳。 不多久,这病牛渐渐壮实起来,力气大得惊人。 余游洋不知内情,以为姥爹早就知道这条牛会变成这样,不吝美词地夸赞姥爹慧眼识珠,是辨牛高人。 槐牛要求姥爹让它出去干活儿。姥爹便将它租借给其他种田人。 租借槐牛的人惊喜不已,这一头牛一天耕的地相当于两三头牛的总和,期间还不需要农夫的吆喝驱赶。 许多养牛的人认为姥爹捡到了宝牛,纷纷询问这头牛的来历。姥爹便说是牛市上没人要的,他看价格很低就买了下来,没想到它会变成这样。 养牛的人又纷纷将自家的母牛牵到画眉村来,央求姥爹让槐牛跟他们的母牛配种,好生出优良的小牛。一时间,画眉村几乎要取代原来的牛市。 姥爹无奈,只好扩大牛棚,让槐牛跟三十多头年轻的母牛关在一个牛棚里。养牛的人晚上趴在窗外朝牛棚里面看,巴不得亲自上前将槐牛抬到他的母牛身上去。 一连好几晚,槐牛对众多母牛无动于衷。 养牛的人满怀希望地来到画眉村,又垂头丧气地离开。 后来,据村里比外公年纪大一些的老人们说,姥爹刚开始养槐牛的时候,画眉村前面的那条大道被来来去去的母牛的脚板踩得稀烂,一下雨就到处是泥浆,小孩子踩上去连脚都拔不出来。村里到处可见一堆一堆的牛粪。不过那时候人们并不觉得姥爹给村里带来了臭味,因为牛粪可以用来涂抹晒谷坪的地,让晒干的谷粒不会嵌进泥土里。牛粪还可以拍在泥墙上,晒干了烧火用。当然,牛粪也是上佳的农家肥料。那时候有专门出外捡牛粪的人,甚至跟别人抢牛粪。有的人看到牛粪了但没有带锄头箢箕等工具,便在牛粪周围画一个圈,表示这牛粪已经有了主人。 等到我踏上画眉村前面那条大道的时候,发现雨水一冲便会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从泥土下面露出来。村里老人们说,那就是你姥爹养槐牛时村里人铺的石头,因为那时候道路被其他牛踩坏了,不铺石头简直走不出去。 我每次去外公家都是走后山的小路,不用走前面的大道,但我长大后每次到了画眉村都要去走一走那条大道,想想姥爹还住在马家老宅时候的事。虽然现在马家老宅被烧毁了没有了,姥爹去世了不在了,但至少这些石头还在。这些石头便是那些岁月留下的印记。 有人说,一个人的记忆就像是梦,没有根据;两个人的记忆才是记忆,因为有人验证它真实存在过。 姥爹的记忆还在这里,但姥爹已经不在了,只有这些石头验证曾经的事情真实存在过。 画眉村的人在铺石头的时候还觉得这头槐牛给他们带来了福音,但是路铺好之后他们很快改变了想法。 村里接二连三出现夜行人被牛突然袭击的事件。好几个人被牛顶伤,躺在床上起不来。被顶伤的人都声称牛是从背后冲过来的,没来得急看清牛的影子就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而后又出现好多人家的菜园被牛蹄踩踏,一些泥土房被牛角顶坏的事情。 他们认为一般的牛不会这么暴戾,也没有这么大力气。 除了槐牛之外。 ……………………………………………… 书友群号:385294302 欢迎吧友们进群!群内不限话题,大家可以谈谈剧情,也可以聊天扯淡互相勾搭。 大家一群嗨皮嗨皮不是很好吗!! 第一百四十三章 鬼牛1 不要忘记签到哦~ 作者:亮兄 代表作:《我跟爷爷去捉鬼》 有黑岩帐号的朋友~记得前往黑岩为亮兄投下宝贵的推荐票哦~ ……………………………………………… 开始并没有人来找姥爹询问,但是姥爹已经时不时听到人们在背后议论了。 姥爹暗暗去寻找真正的肇事者,可是肇事者似乎熟悉了姥爹的行踪。姥爹晚上去村后等着的时候,村前会有人被顶伤,或者村前的某个菜园被踩踏。姥爹晚上去村前等着的时候,村后又有人被顶伤,或者村后的某个菜园被踩踏。 那段时间由于收账困难,罗步斋天天在外奔走,没有办法帮助姥爹。 而姥爹自然是不愿意叫赵闲云余游洋和小米参与这种事情的。因此,他一人偷偷关注夜间村里的变化。 一天晚上,姥爹假装在村前转悠,料想村后有可能要出事的时候突然朝村后跑。这时,姥爹看到一团黑漆漆的东西先于他之前蹿了出去。 不过那东西很小,不可能是牛,也不可能是人。 它速度极快,姥爹追了十多步便看不到它的踪影了。 那一晚,村里没有人出事,也没有菜园被践踏。 那晚过后,事情依然如故,接连不断。 姥爹想叫竹溜子看着村前,自己看着村后,可是竹溜子又要守在大池塘边,防止没有水牛镇压的耍猴戏的人和猴子出来害人。 姥爹如此看护之下仍然没有任何作用。于是,终于有人找上门来了。 找上门来的是住在村尾靠着后山的马进才。马进才是村里出了名的穷人,没田没地没妻没儿没房子。他住的靠着后山的破泥土房还是别人不要了的房子,屋顶瓦不全,又没有铺草,漏风又漏雨。 别人穷或许情有可原,马进才穷则是因为他自己。他太懒。 他原本有几亩田地,自己不愿意种,就背着父母卖了换钱。钱用完了,他便赖在家里吃他父母的积蓄。他父母气得双双归了黄泉。别人的父母去世,肯定会哭得很伤心。他的父母去世,他却沾沾自喜,认为少两个人的吃用,他就多两份吃用的钱。棺材选薄的买,葬礼照简单的办,生怕多用。 后来他又卖掉了父母的房子,住到别人不要了的破房子里。 他这样的人,自然娶不到媳妇。 由于积蓄渐渐用完,他又不愿给人做力气活儿,所以免不了要小偷小摸。村里几乎没有一家没被他偷过。由于偷的东西又实在不值什么,所以也没有人跟他翻脸。但是背地里人们叫他做“马进贼”。 后来富人被打倒,穷人地位提升的时期,马进贼还一度成为村里的风云人物,痛批旧社会对他的压迫。当然,那都是后话。 马进贼找到姥爹家来的时候,余游洋正在门口选菜洗菜。 马进贼一手揉着他的腰,歪歪咧咧地走到余游洋面前,做出痛苦的样子,大声喊道:“你们家马秀才呢?叫他出来一下!” 余游洋一向非常讨厌马进贼,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要找你自己找。”余游洋当时以为他又是来借钱的。因为前几次借了钱都没有还,罗步斋已经拒绝他好几次了。他口口声声说罗步斋不姓马,不关心马家的人,改日一定要找马秀才借。 其实他有点怕姥爹,不敢真的当着姥爹的面借钱。 余游洋知道这一点,所以故意让他自己去找。 以前只要说让他自己去找姥爹借钱,他就会灰溜溜地走掉。 可是这一次他不但没有灰溜溜地走掉,反而仰起脖子朝马家老宅的大门喊道:“马秀才在不在家?我马进贼……不……马进才找您有点事情商量!” 姥爹正在屋里教小米,假装没听见。姥爹倒不是针对他,而是为了多些时间给小米传授知识,其他无干人等都不愿见。 马进贼见屋里没有反应,又喊道:“马秀才!你家的牛昨晚把我的腰子顶坏了,我疼得不行,你总要给我一点医药费吧?” 余游洋愤然站起,用手里的菜叶子指着马进贼的鼻子说道:“喂!你说谁家的牛顶坏了你的腰子啊?你有证据没有!借钱不到了就来骗钱,是吧?看在同村人的份上,你那些欠债我们都没有登门讨要,你倒登门要起钱来了!” 马进贼粗着脖子红着脸回道:“欠的钱是欠的钱,医药费是医药费!你不给我医药费,我这身子治不好了怎么办?” 姥爹在屋里放下书,静听门口两人争吵。 余游洋道:“那你说说看,我们家的牛关在牛棚里,怎么顶伤你了?难道你是来偷牛被顶伤的吗?” 马进贼听出余游洋是在羞辱他平时小偷小摸的习惯,恼羞成怒道:“进你们家牛棚?我呸!我昨晚在快到家的时候被你们家牛顶伤的!那家伙来得太快了!一下就把我从道路上顶到了旁边的坎下,差点没摔死。别人被你们家牛顶伤的不止一个两个了。他们都没看到。但是我看得清清楚楚!顶伤我的就是你们家的牛!我从坎下爬起来追那条牛,那条牛到你们家门口就不见了。牛都认识回家的路!你说不是你们家的牛会是谁家的牛?” 余游洋一愣,说道:“跑到我们家门口来了?” 马进贼的气势顿时盖过了余游洋,点头瞪眼道:“是啊!” 余游洋机灵一转,指着地上说道:“在这里不见的吗?” 马进贼摇头,说道:“不是。” “在那里不见的吗?”余游洋指了指稍远一侧。 马进贼说道:“不记得了。反正就在你家附近。” 余游洋扯住马进贼的袖子说道:“那你带我围着我们家走一圈看看,看看哪里有我们家牛的脚板印。如果有牛脚板印,那比一比我家的牛脚板,看看是不是一样大的。” 屋里的姥爹笑了。 小米默不作声,写字的姿势摆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写着毛笔字。但是她的耳朵几乎要竖起来听外面的吵架声。脸平静得不像一个小女孩。 姥爹后来想,当时应该从小米的表现中觉察出不同寻常。这样的话,后面很多的事情可以避免。但是姥爹没有。他无限信任小米,就像赵闲云信任他一样。 马进贼甩开余游洋的手,大声道:“我才不去看!谁知道你是不是一大早就把脚板印蹭掉了?” “我蹭掉?你看见我蹭掉了?”余游洋寸步不让。 马进贼着急了,几乎要跳起来,朝余游洋挥手道:“好男不跟女斗!我不跟你扯这些没用的!我就是看见牛跑到这里来了!村里这么多人被牛顶伤了,都是你们家牛出现之后的事情!在你们家没有牛的时候,谁遇到过这种事情?” 被他这么一说,余游洋哑口无言了。 马进贼见余游洋无法反驳,得意地笑了笑,不再找姥爹要医药费,返身离开马家老宅,一边走一边对着村里出来看热闹的人喊道:“大家都看看啊!自家的牛伤了人还不肯出医药费啊!村里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自从他们家来了一头病了又好转的牛后,家家户户晚上出门都要担心哪!不出门也担心地里的菜被踩烂哪!” 这话本来就是人人背后议论时说的话。这就像一个炮仗,早就存在了,只差一个火星子引燃。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大家都心中想着但不敢做,但是只要有一个人领头迈出一步,后面的人就会蜂拥而上,无所顾忌。马进贼这次一闹,人们再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就不管姥爹在没在旁边了。 这给姥爹造成极大压力。 槐牛知道自己给姥爹带来了麻烦,在一次姥爹去牛棚看它的时候请求姥爹让它离开这里。 姥爹将带着青色的稻草抱到槐牛面前,说道:“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你在池塘底下经受了一百年的煎熬等待,保护村子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应该感谢你。” 槐牛摇头道:“可是他们现在都痛恨我。” “那是他们的双眼被蒙蔽了。”姥爹将稻草扒开,让槐牛吃。 小米寄生之后不能吃东西,那是因为她不是真正占据了谢小姐的躯壳,而仅仅像藤缠树,石生苔那样寄生。她的体内已经开始腐烂,吃进去的东西不能消化。 槐牛则在病牛临死之际迅速夺取了躯壳,它本身又有了一百年的牛的形态,魂魄与躯体相合相容,所以占据躯壳轻而易举。躯壳并没有死去,而是渐渐恢复。所以它需要补充食料。 槐牛叼起一小把稻草,一边嚼一边说道:“马秀才,你就不怕跟我一样的下场吗?帮他们维护了这么多年的安宁,最后沦为要被驱逐的罪人?” 姥爹摸着牛头上的角,说道:“牛是很善良的动物,为什么要生出一对凶悍的角呢?因为善良也需要保护自己的力量,如果没有这个力量,善良也会被驱逐。槐牛,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将那个作祟的人找出来呢?” 牛角形状如蒙古弯刀,角尖有一股令人心寒的气势。 “你要我怎么做?”槐牛问道。涎水顺着稻草流下。 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闪了进来,声音铿锵有力地说道:“敢惹到我们身上来,当然是杀死它!” …………………………………………………… 书友群号:385294302 欢迎吧友们进群!群内不限话题,大家可以谈谈剧情,也可以聊天扯淡互相勾搭。 大家一群嗨皮嗨皮不是很好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鬼牛2 不要忘记签到哦~ 作者:亮兄 代表作:《我跟爷爷去捉鬼》 有黑岩帐号的朋友~记得前往黑岩为亮兄投下宝贵的推荐票哦~ ……………………………………………… 姥爹没想到有人偷听他和槐牛说话,回头一看,原来是小米。她站在阴影里,只有一个淡淡的影子,但这不阻碍姥爹一眼将她认出来。 “你来这里干什么?”姥爹问道。小米的影子像是一个半夜出游的魂魄。 小米说道:“马秀才,你是一头没有角的牛,我是你的角。” 姥爹哑然。 槐牛默默地将稻草咀嚼出青色的液汁。 姥爹将小米从阴影里拉出来,关上牛棚,然后将她拽回屋里。 “你现在太重了。”姥爹说道。姥爹知道,戾气是众生习性之一,是与生生世世六道轮回息息相关。如同人含冤而死便会有怨气一般,如果中遭到挫折,便会产生戾气。姥爹虽然为小米第一次转世失败后没有变成怨鬼厉鬼而欣喜,但一直担忧死后的怨气积累太多会在转世之后化为戾气体现。 今天晚上小米的表现便是一个不祥的苗头。 “你的善心太重了!”小米犟嘴道,“你刚才也说了,善良需要保护自己的力量,如果没有这个力量,善良也会被驱逐。你下不了狠心,我来帮你下狠心。你做不下去的事情,我来帮你做。” “我最需要你做的就是你什么都不做。” “你叫别人什么都不做,难道你是要眼睁睁看着所有的悲剧发生吗?”小米对着姥爹呐喊道,眼眶瞬间就红了。 小米从来没有这样跟姥爹说过话。 姥爹仿佛平静如镜的湖面,小米突如其来的狂风并没有激起湖面一丝波澜。 “你去阻止一个悲剧,只能带来另一个更大的悲剧。”姥爹说道。 “那你就袖手旁观?”小米喊道。 姥爹淡然道:“你还太小,不懂得……” “我不小了!我不小了!你别小看我,我比你知道的多!”小米甩手喊道。 “你比我知道的多?你知道了什么?” 小米两眼盯着姥爹,稍稍平静下来,说道:“你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吧?” “你是说村里人被牛顶伤的事情吗?”姥爹问道,“难道你知道?”有了前两次的事情,姥爹觉得这并的。一时之间,姥爹真的弄不清小米的深浅了。 “还能有什么事?” “那你说说,到底是谁让我们背黑锅?” 小米嘴角扯出一丝笑,说道:“当然是耍猴戏的人和他的那只猴子!” 姥爹摇头道:“不可能。竹溜子在岸边看着呢。如果水里有人和猴子出来,它肯定会给我报信的!” 小米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你宁可相信那只老鼠,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姥爹责备道:“你这是什么话?就算我相信你说的,那也说不通啊。别人都是被牛撞倒的,菜园也是被牛脚踩的,又不是猴子抓伤了他们,也不是猴子弄坏了菜园!” “撞伤人的当然是牛!弄坏菜园的当然也是牛!”小米声调又高了起来。 “这话不矛盾吗?”姥爹将声音降低了几分。 小米道:“他是耍猴戏的,走过江湖,会几手障眼法!他要骗过竹溜子的眼睛并不是难事!撞人踩踏菜园什么的,他只要随便牵别人家的一条牛就可以。他能骗过竹溜子的眼睛,自然也能骗过被撞的人。” “可马进贼不是声称看到了我们家的牛吗?”姥爹听到小米说了这些话,知道小米已经发现了什么。他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相信过马进贼的话,但是这也是他心中一个重要的疑问。姥爹虽然不知道小米如何知道这些的,是高人指点,还是自己领悟,但她既然已经知道,那不妨顺便解决这个疑问。 小米说道:“他怎么可能看到撞他的牛?他从来就没有被牛撞到过!” 姥爹听她这么说,心中一喜,但还摆出一副与她辩解的姿态说道:“他没被牛撞到,为什么要跑来说被牛撞到了呢?” 小米老气横秋道:“那是他想让村里的人都认为撞到他们的就是我们家的牛。那些人早就这么猜测了,只是没人看到牛的影子,不敢乱说而已。只要有一个人说看到那条牛是我们家的,就坐实了以前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们家的牛做的。他这一招,是个死招,让我们没办法反驳!” “我平日里对他马进贼不薄,接济过他几回,也借过几回钱给他,后来虽然罗步斋没再借钱给他,他也不至于逼我到这一步吧?” 小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说道:“好人有可能变坏,但天生的坏人是不可能变好的!他天生就把钱看得最亲,以前对他亲生父母都那样,还会对你这点恩惠念念不忘?就算你之前接济过他,借钱给他,但是只要后面有一次他要钱你没有给,他就会将以前的所有恩惠忘记,独独记得这次你没有给恩惠,从而记恨你。” 姥爹听了小米的这段话,觉得小米背后应该有人指点。这些话不是她这个年龄的人能说出来的。 “而别人只要在这个时候给他一点小的恩惠,他就会帮别人来害你!”小米说道。 姥爹盯着小米,不言不语。 小米说得顺溜了,话顿时停不下来。她继续说道:“马秀才,你就是对所有人都太好了!但是你不知道,你对一个人持久地施舍恩惠,持久地宽容,那个人是不会感谢你的,他会认为这是你应该付出应该给予的!一旦你停止恩惠,停止宽容,他就会恨你,而不会觉得这才是人生常态。” 姥爹看到小米头上有阵阵青色的烟雾冒出。那是散发的。姥爹知道,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你是说,马进贼不会因为我对他有恩惠,他就感激我,并且只要别人给他一些钱,他就会帮别人来诬陷我?”姥爹很快从小米的话中寻摸出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不等小米回答,姥爹紧追着问道:“是耍猴戏的人给了他钱?” 小米冷笑道:“你的脑袋还算聪明。马进贼并没有被牛撞到,但是他收了耍猴戏的人的钱,答应帮忙将前面发生的事情都归咎到我们家的牛身上。” 姥爹将小米的思路捋了一遍。耍猴戏的人用江湖上的障眼法避过竹溜子,偷偷离开池塘。然后他牵了别人家脾气暴躁的牛将夜行的人顶伤,又用障眼法不让被撞伤的人看到牛的身影。他能调教好猴子,极可能熟悉其他动物的性情,要将一头牛引怒不算难。耍猴戏的人做完这些,又用钱买通马进贼,让马进贼声称看到了肇事的牛,并说那头牛就是马秀才家的。于是,前面制造的所有矛头都对准了马秀才。 耍猴戏的人这么做是为了逼姥爹将槐牛宰杀或者驱走。他在池塘下面一百年没有任何作为,正因为这头汇聚了千千万万怨念的牛。他本以为这头牛百年之后会离开画眉村,没想到它很快回来了。不想办法逼走槐牛,他就永远没有机会报复他人,没有机会将他当年的怨恨发泄出来。 姥爹觉得这种猜测从情从理都说得通,简直无懈可击。 “这些愚笨的人不知道感谢曾经帮助过他们的槐牛,却要成为杀害他们自己的帮凶。”小米头上的越来越重,仿佛脑后着了火,浓烟滚滚。 “这些大多是水客告诉你的吧?她在池塘里,这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姥爹问道。 小米不做回答。这便是回答。 姥爹长长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这水客不但归依小米,还如此帮助小米,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她只是为了独占整个池塘?显然不是。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但是你还是在家里好好呆着,哪里都不要去。你也许不知道,我为了今天,已经等了二十多年。”姥爹扶住小米瘦弱的双肩。 她在这里吃的比以前好多了,但身子骨依然瘦弱。 小米听到姥爹最后一句话,身子一僵,如冻住了一般。她的两眼如结了一层薄冰,呆呆地面对着姥爹,眼珠仿佛被薄冰模糊了视线,没有焦距,不知道是看着姥爹的脸,还是什么都没有看。 这时,被小米的叫嚷声吵醒的赵闲云来到了房门前。她看了看小米奇怪的表情,又看了看姥爹,惊愕了片刻,问道:“怎么啦?” 姥爹摇摇头。 赵闲云走到小米身边,将小米抱进怀里。 小米突然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样地在赵闲云的怀里大哭起来。眼睛里的薄冰顿时被泪水消融,夺眶而出。 赵闲云朝姥爹摆摆手,示意他出去,让她来安慰小米。 姥爹轻叹一声,垂头离去。 姥爹出门的时候,罗步斋和余游洋也听到声响跑了过来。姥爹将他们俩劝了回去。 第二天晚上,姥爹叫赵闲云先睡觉,不要管他。他先去牛棚待了一会儿,解开了槐牛的聻丝儿,然后踱步去了村前。 姥爹在房屋间的小巷道里穿来穿去,假装寻找什么东西。很快,一团小黑影在屋顶上出现了。此时姥爹已经明白,那是猴子。但是姥爹假装没有看见,继续像以前那样走来走去。 ……………………………………………… 书友群号:385294302 欢迎吧友们进群!群内不限话题,大家可以谈谈剧情,也可以聊天扯淡互相勾搭。 大家一群嗨皮嗨皮不是很好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鬼牛3 不要忘记签到哦~ 作者:亮兄 代表作:《我跟爷爷去捉鬼》 有黑岩帐号的朋友~记得前往黑岩为亮兄投下宝贵的推荐票哦~ ……………………………………………… 一会儿之后,姥爹便向村前的大晒谷场走去。 那时候每个村子几乎都有一个晒谷场。晒谷场小则两三亩,大则十多亩。如果是夏天秋天的收获季节,地上必定刷了薄薄一层牛粪,如同墙壁刮的腻子。这牛粪结壳而不裂,就能防止晒干的稻谷里混进石子,进而避免吃饭的时候被小石头磕坏牙齿。 晒谷场是大家的公用场所。自家前的地坪空间不大,很多时候不够用,很多人会去晒谷场晒谷。何况牛粪刷在自家门前多多少少会有一股怪味道。另外,刚从打谷机里收回来的谷会混杂许多打碎了的稻杆稻叶,如果就这么混杂着装入谷袋,谷子很容易发热闷坏。只能通过风车或者谷耙将稻杆稻叶清除,这个过程叫做扬谷。扬谷是一个很脏的活儿,稻杆屑稻叶屑到处都是。所以人们能在晒谷场干这个活儿的时候就不会在家门口的地坪里干。 此时已经是晚秋时节,地坪的四周有胡乱堆积的稻草屑,那是农人扬谷后丢在那里的,仿佛一个接一个的小坟头。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画眉村的小孩子们很喜欢在晒谷场里玩耍,但是小孩子很少到地坪边上去玩,那些堆积的稻草屑看起来很高,但是一踩上去会陷进去,让身体失去平衡,而且极易歪到一边,让人摔个猪啃泥。 似乎是五六岁之后,农人各自在门前的地坪里打起了水泥地,晒谷比在晒谷场方便多了,沙石更少。晒谷场便渐渐没人去了。 姥爹走到晒谷场中间的时候停了下来。 那个黑色的影子跟到了晒谷场边上。晒谷场是平的,没有遮掩,它怕姥爹看到它,站在晒谷场的边上一动不动,像一块石头的影子。 姥爹继续往前走,走到晒谷场的另一边。 那个黑色影子似乎怕跟丢了姥爹,这才往晒谷场中间走。 它才移出几步,姥爹突然将手一拽。 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网从稻草屑堆里飞了出来,不偏不倚落在了那个黑色影子身上。仿佛这网是一只速度极快的蜘蛛在腾空过程中织成,然后像渔民捕鱼一样朝目标物撒去。 那个黑色影子发现中了陷阱,急忙回身要跑。可是它刚跑到稻草屑堆上就摔倒了,从稻草屑堆上滚了下来。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网将它缠得更紧。它“唧唧唧”地慌乱叫唤。 原来姥爹出门前带上了聻丝儿网,那本是用来对付弱郎大王的,姥爹知道肇事者是耍猴戏的人和猴子之后,便决定用这聻丝儿网在他们身上试验一把。他先像往常一样在村前寻找,故意让猴子跟踪。 姥爹已经知道猴子是给它主人放风的,它要跟踪姥爹,在姥爹意图去村后之前报告它的主人。 姥爹则将计就计,走到晒谷场的时候偷偷将聻丝儿网丢在稻草屑堆上。由于聻丝儿本身就细,几乎看不见,猴子又跟他有一段距离,所以更加难以发现。 其实姥爹手里还捏着一根与那聻丝儿网相连的聻丝儿,就像冬天雪地里捕麻雀一般设下陷阱,只要将手中的线一拉,就能将猝不及防的麻雀网住。 姥爹要将它引诱到聻丝儿网的正前方才能扯线收网。谁知猴子因为害怕被发现而在晒谷场边上站住了。好在它的戒备心并没有持续多久。姥爹看它已经到了自己和聻丝儿网之间,便迅速扯线,将它网住。 由于这种捕捉方法并不牢靠,猴子被网住后还能奔跑,甚至借奔跑之力挣脱不够紧的网。 姥爹早就想到一次捕捉不会成功,所以选择来到这个视野宽阔的晒谷场。如果是在村里的房屋巷道之间,猴子逃脱之后瞬间就能躲到某个角落里去。在这里,姥爹一次不成,还可以发动第二次攻击。 姥爹选择晒谷场还有一个原因。他听别人说当年耍猴戏的人在村里乞讨时除了让猴子打滚,还有个奇怪表演。那就是猴子有时候就地一滚就不见了,然后会从另一个地方滚过来。 由此,姥爹认为这猴子会一种失传已久的遁地术。遁地术是道教五行中属土的奇技,只有五行属土的人才能学会,只要术者双脚接地便能施展。但有一种办法可以阻止术者施展,那便是在地上淋一层血,或者泼一层粪。这血腥气和秽气比铜墙铁壁还有效。 姥爹担心撒网的时候猴子使用遁地术消失,所以选择了去地面刷了一层又一层牛粪的晒谷场。这样可以避免猴子使用遁地术逃跑。 幸好晒谷场边上的稻草屑堆帮了忙,让它滚了几滚,将聻丝儿缠在了身上。如果聻丝儿够粗够白的话,猴子此时就像被蜘蛛缠绕起来的猎物一般。 姥爹见它被聻丝儿缠住,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它跟前,用新的聻丝儿将它再捆了几圈。 猴子“唧唧”声不断,叫声尖锐刺耳。 姥爹借着月光看这只猴子,发现这猴子已经不像猴子了。体型比正常猴子要小两三倍。它的毛像女人的头发一样长,嘴里的牙齿尖细,整个看起来像一把锯的锯齿,十分吓人。而牙齿的颜色泛黑,像是烟龄极老的人的牙齿。它的手指和脚趾之间有鸭脚板那样的蹼,估计是为了很好地在水中游动。 姥爹大吃一惊,原来这猴子在水底时间太长,变成水猴了。 这是姥爹第一次亲眼看见真正的水猴,之前他只在古代志怪志异书上看到过。志怪志异书上说水猴是食人水怪,半人半猴,尾部长有一只手,用于攫取水边的人,尤其喜食人的眼、齿和指甲。有时会用自己的哭声把人引到水边,将人抓住。 但是这只猴子的尾部没有多余的手,也不是半人半猴,姥爹不知道是志怪志异的书写错了,还是眼前的水猴非同一般。 至于它是不是喜欢吃人的眼睛牙齿和指甲,它是不是用哭声吸引人,姥爹无从验证。 姥爹本来是想验证的,他将水猴捆起来之后吊在晒谷场旁边的一棵老树上。未料水猴在验证之前就死于小米之手。 姥爹将水猴吊起来之后,迅速赶往村后。他在牛棚里的时候跟槐牛商量好了,叫槐牛在村后接应他。他先将猴子逮住,然后跟槐牛夹击耍猴戏的人。 槐牛毕竟不再是之前的石头之躯,而是血肉之躯了,以血肉之躯对抗耍猴戏的人,不一定能像在池塘中那样占据上风。 姥爹赶到村后,找到槐牛的时候,槐牛正在跟另一头牛顶架。两对牛角撞在了一起,作殊死战斗。 没有看过牛斗架的人不知道两牛相争的激烈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两虎相争,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个耍猴戏的人站在另一头牛的身后,以古怪的手势指挥那头牛与槐牛对抗。耍猴戏的人仿佛手里有无数细丝一般,像操控傀儡一样操控着那头凶猛非常的牛。这给那头牛增加了许多格斗技巧。 饶是如此,耍猴戏的人这边的牛被槐牛撞断了一只牛角。 这些日子以来,槐牛替对面的牛背了无数黑锅,此时见面自然分外眼红,拼尽全力。 由于没有猴子给耍猴戏的人报信,耍猴戏的人根本不知道姥爹已经来到了身后。他一门心思扑在对付槐牛上。另外,他和猴子出水时见竹溜子没有任何异常,便以为姥爹还蒙在鼓里。 姥爹从怀里掏出蚕茧一样的聻丝儿,扯出线头,抽出一长截,然后套在了耍猴戏的人的脖子上。 耍猴戏的人没料到背后有人,一阵慌乱,手脚哆嗦。 他的手一哆嗦,那头牛便失去了战斗力,被槐牛轻易顶翻。 槐牛抬腿跃过那头牛,直奔耍猴戏的人而来。它一低头,将牛角对准他,它一扬头,牛角便扎进了他的肚子里。 顿时一阵黑烟从耍猴戏的人的肚子里冒出。 槐牛将牛角抽出,他便软弱无力地瘫倒在地。 姥爹见他倒地,便想将聻丝儿收起。 这时,一只小手突然从姥爹身后出现,夺过聻丝儿。 姥爹回头一看,抢夺聻丝儿的不是别人,正是小米。 小米看都不看姥爹一眼,她一手抓住线头,一手抓住“蚕茧”,奋力一拉! “不要!”姥爹开口喊的时候就知道已经晚了。 耍猴戏的人的脑袋从脖子处滚了下来,如一个熟透了的果实从枝头坠落。一股黑烟从脖子处喷出,如同一股新发现的山泉。 那个无头之尸移动四肢,努力而缓慢地朝那颗滚远的脑袋爬去。 姥爹和槐牛都看得惊呆了! 那无头之尸费了好长时间终于爬到脑袋面前,双手在脑袋周围摸索了许久,终于捉住了那个脑袋。 无头之尸正要将脑袋搬起来,小米走了过去,一脚朝那个脑袋踢了过去。 那个脑袋飞了起来,落在了地面,滚到了更远处。 无头之尸的手僵硬了片刻,似乎不明白脑袋为什么又跑远了。片刻之后,无头之尸更加费力且更加缓慢地朝那颗脑袋爬去…… 姥爹惊呆得忘记了叫住小米。 小米从背后拿出一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丢在无头之尸的面前。 无头之尸的手碰到了那个东西,以为那是它要找的头颅,急忙双手捉住后往脖子上摁。 小米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姥爹很希望看到小米的笑容,但是在那个夜晚,小米的那个笑容让姥爹不寒而栗。 ……………………………………………… 书友群号:385294302 欢迎吧友们进群!群内不限话题,大家可以谈谈剧情,也可以聊天扯淡互相勾搭。 大家一群嗨皮嗨皮不是很好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鬼牛4 不要忘记签到哦~ 作者:亮兄 代表作:《我跟爷爷去捉鬼》 有黑岩帐号的朋友~记得前往黑岩为亮兄投下宝贵的推荐票哦~ ……………………………………………… 与此同时,那个无头之尸发出了凄厉的叫声,,似兽非兽。人的嘶喊和兽的嘶叫结合在一起,几乎将姥爹的耳膜刺穿。 附近几间房屋里的灯亮了起来。夜里被这恐怖的叫声吵醒。 姥爹不想让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急忙脱下衣服将那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包住,阻止它的叫声传出来。 包住无头之尸的时候,姥爹发现那个黑乎乎圆溜溜的东西上长了许多长头发,仿佛是一个女人的头。不过女人的头没有这么小。 姥爹的手一抖,抬头问小米:“你把水猴杀了?” 小米点点头。她将聻丝儿绕在手指上玩弄,漫不经心道:“是啊。听说这聻丝儿可以杀鬼,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厉害!” 旁边的槐牛都连忙避开小米,躲到姥爹的身后。 有人从屋里走了出来,朝姥爹这边看。 姥爹无暇拆开包着水猴脑袋的衣服确认,便拖着它往偏僻的地方走。绕了半个大圈,姥爹终于将无头之尸拖到了牛棚里。 姥爹点上蜡烛,将包着的衣服解开,发现那果然是水猴的脑袋。它已经不叫嚷了,脖子处绕了一圈很明显的伤疤,伤口处仍不断冒出的黑烟,在冒黑烟的周边有锅底黑灰一样的东西。如果说黑烟是它的血的话,那凝结的黑灰应该就是它的血块。猴子的眼睛盯着姥爹,眼神里不知道是恐惧还是仇恨还是求饶,这让姥爹心生愧疚。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吊在那里的。”姥爹对着那双古怪的眼睛说道。此时该把它叫做什么,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人还是猴子。 水猴的脑袋和耍猴人的身子已经连接起来。 姥爹将它交给槐牛照顾,自己去了吊起水猴的地方,发现聻丝儿网已经不在那里了,水猴的身子也不知去向。姥爹再回到小米杀死耍猴戏的人的地方,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那个人的脑袋。 姥爹回到家里,走到小米的房间门口。 小米的房门没有关,似乎她知道姥爹要来找她。 姥爹敲了敲门,轻声问道:“小米,睡了吗?” 小米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没有。你进来吧。” 姥爹推门而入,看见小米坐在一片灰暗之中。她没有点灯,也没有睡觉。清冷的月光从窗子处斜射进来,落在小米的脚边。她的手里仍然玩弄着聻丝儿。 “骂我吧。”小米说道,将手里的“蚕茧”递给姥爹。 姥爹接过“蚕茧”,摸摸小米的头,说道:“很晚了,睡觉吧。” 姥爹看到小米的鼻尖上有锅灰一样的东西,伸手一抹,抹到了自己手上。 小米眼神里闪过一丝愧疚。 姥爹轻轻一弹指,那锅灰一样的东西飞射到月光下,突然化为一道黑烟,消散在月光之中。 姥爹转身朝门口走去。 小米突然细声央求道:“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这句话声音极小,却如同一声炸雷突然在空气中爆裂,震得姥爹两耳嗡嗡发响。他停下脚步,身子站立不住似的晃了晃,最后终于站稳。停了片刻,他说道:“你累了,早点睡吧。”然后,姥爹重新抬起脚步,迈过门槛而去。 第二天,好几个人来到姥爹家里,要给姥爹道歉。 姥爹由于头天晚上捕杀耍猴戏的人和水猴,那天起得比较晚。 那些人跟姥爹说,他们以前或多或少在姥爹背后说过姥爹家的牛的坏话,今天早上才知道他们弄错了。原来撞伤人的不是姥爹家的牛,而是村里另一户人家的牛。那头牛昨晚从牛棚里跑了出来,还撞断了一条牛角。那牛的主人今天早上送草的时候发现牛不见了,还以为遇到了偷牛贼,发动大家来找。结果有人在村后一户人家的菜园里找到了那头断了角的牛。 姥爹听了,心中讶异。昨晚匆匆忙忙,并没有管那头牛。它怎么跑到别人家的菜园里去了呢? 这时,小米从屋中间穿过。 姥爹忽然醒悟了。那应该是小米故意将它牵到别人家菜园里去的。她知道马进贼故意诬陷姥爹,说看到牛到了姥爹家附近不见了,便以同样的方式将姥爹洗白--将那头牛牵进菜园里去。 牛到姥爹家附近不见了,这只有马进贼一个人“看到”。 断角的牛在菜园里,这有许多见证人。 这样一来,人们自然将所有问题联想到了那头牛的身上。 如果只是发现某户人家的牛不见了的话,还不足以见得就是那头牛撞伤了人,踩踏了菜园。 姥爹假装不知,惊讶地问人道:“我听说他家的牛平时很听话啊,怎么会突然伤人呢?是不是撞了邪?” 来者纷纷表示认同:“是啊,肯定是撞邪了。不然什么东西能把它的牛角撞断呢?这力气也太大了!” 众人正在聊天的时候,马进贼缩头缩脑地走了进来。 姥爹瞥了一眼他,假装没看见。 马进贼朝姥爹哈了哈腰,道歉道:“马秀才,对不起,那晚是我看错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姥爹一挑眉,说道:“哎呦,不敢当。如果你是看错了,那你身上的伤不会是感觉错了吧?” 旁人哈哈大笑。 马进贼尴尬不已。 姥爹见他露出羞赧之色,又说道:“你不是没有体力,平时花点力气做事,不至于为了一点小钱被人利用。如果你愿意种点田,我叫罗先生租两块好田给你。如果你愿意做事,我给你找林场或者药店的朋友寻一点轻快的事。” 马进贼连连点头,但不知道是真心愿意,还是出于应付。 姥爹继续道:“这人的正与邪啊,有时候没有那么大的差别。你多付出那么一点点力气,就不怕邪的勾引。你少付出一些,或许就被邪钻了空当。” 旁人纷纷点头。 “可是有些人就无法改变这一点点。”姥爹说道。 马进贼默不作声。 姥爹和他们又聊了许多其他的,一直聊到中午。 姥爹本想继续教小米读书写字的,可是这次误解得以澄清,姥爹比较高兴。另外,由于小米昨晚说了那句话,姥爹担心她今天有抗拒心理,故意跟他对着来,还不如让她自由一段时间再说。 而小米从屋中间穿过之后没有再回来。姥爹一边跟他们聊天,一边想着小米怎么还不回来。 余游洋进来的时候,姥爹问她:“你看到小米没有?” 余游洋说:“看到啦。” “她在哪里?” “在牛棚里。”余游洋说道。 “她去牛棚干什么?”姥爹问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她最近脾气有点大,我可不敢接近她。要不你自己去看看?”余游洋说道。 姥爹摆摆手道:“由她吧。” 众人聊到意兴阑珊,姥爹便送他们出门。走到家门外的大路上后,姥爹远远看见小米和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站在大池塘旁边。姥爹觉得那个戴斗笠的人背影陌生,本想走过去瞧瞧。姥爹才跨出几步,小米就回头看了姥爹一眼,眼神仍然是负气的样子。姥爹便收回了脚步。 送走众人后回来,姥爹再朝大池塘那边看去。那个戴斗笠的人不见了,池塘边只有小米。 姥爹回到家里,对正在做饭的赵闲云说道:“你去把小米叫回来吧,她在村口池塘旁边。” 赵闲云迷惑地看了姥爹一眼。 姥爹知道赵闲云的迷惑。他明明知道小米在哪里,为什么不自己把小米叫回来,却要她去叫。 姥爹没有解释,说完便转身去了书房。 在姥爹转身的时候,赵闲云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拍了拍衣服便去找小米了。 到了书房,姥爹写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然后对着这句话看了许久,看得入了神。 突然,余游洋慌慌张张地闯入姥爹的书房,脸色煞白道:“马……马秀才……嫂子……嫂子……不好了……” 姥爹急忙收回神思问道:“赵闲云怎么啦?” 余游洋道:“她……她倒了……” 姥爹慌忙朝外面走。 “倒了?是摔倒还是怎么了?”姥爹问道。 余游洋急忙从后面跟上,回答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倒下了。” 姥爹刚要跨门大门,余游洋喊道:“你去哪里?” 姥爹道:“去村口啊,我叫她去找小米……” 余游洋跺脚道:“她是回来后倒下的,现在在房间里呢。” 姥爹急忙跟着她去屋里看赵闲云。 和衣躺在床上的赵闲云脸白如纸,额头虚汗冒出,虚弱得如同天上的一朵白云,风一吹就会散。 姥爹上前握住赵闲云的手,她的手冰凉冰凉,仿佛冬天从屋檐上垂下的冰锥一般。 “你这是怎么啦?”姥爹关切地问道。 赵闲云费力的摇摇头,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姥爹左看右看,不见小米,便问余游洋:“我让她去找小米的。小米呢?” 余游洋愣了愣,说道:“小米?我没看到小米啊!” “你没看到她?”姥爹不太相信。 余游洋点头道:“是啊,我只看到嫂子进门就扶住桌子要倒,没等我过去扶她,她就倒在地上了。没看到旁边有其他人。” ……………………………………………… 书友群号:385294302 欢迎吧友们进群!群内不限话题,大家可以谈谈剧情,也可以聊天扯淡互相勾搭。 大家一群嗨皮嗨皮不是很好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鬼牛5 为mimichai、孙铭苑、草喵玉佩加更 姥爹心中一惊。刚才明明叫赵闲云去找小米,怎么会赵闲云回来而小米不见踪影呢?而且赵闲云回来后居然是这一副模样! 想起昨晚小米的暴戾之气,又想起她刚才站在池塘边的负气的眼神,姥爹不禁暗暗担忧。人死时如果怨气太重就会变成厉鬼,胡乱作恶。轮回挫折产生的戾气简直就是怨气的化身,自然同样不容小觑。 小米现在的戾气时常如烟雾一般可见,足以说明她的怨气之大之重。如果她的意识被戾气冲撞吞噬,则很可能性情大改,变得凶残无情。 “不会是小米把嫂子……”余游洋喃喃说道。 她也感觉到了小米这段日子的异常。她和罗步斋都知道小米的背景,也都担心小米想起前世之后会干出一些让人意外的事情来。余游洋曾在夜里无数次问过罗步斋,问如果小米的阿赖耶识苏醒,她将怎么看待赵闲云,怎么对待赵闲云。 罗步斋也忧心忡忡,但还是宽慰余游洋说,马秀才把她留在这里,自然有他的考量,我们不必多想,只要不遗余力地帮助马秀才就可以了。 余游洋觉得丈夫说得有理。 但是看到赵闲云寻小米而不得,她自己却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余游洋的忧虑再次从心底浮出。 余游洋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她不敢当着姥爹的面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又要点明一下她的猜测。她希望马秀才给她否定或者肯定的回答。只要他说是,那就是。只要他说不是,那就不是。 可是姥爹眉头紧皱,没有接话。 姥爹懂些医术,尤其是脉象。 姥爹曾教外公《千脉万象歌》的口诀,我又曾听外公说起过这口诀。但是我已经不记得具体内容,只朦朦胧胧记得这口诀将人的脉象分为许多种。里面的说法很通俗,将这些脉象说得很形象。比如有的脉象像浮在水中的木头,有的脉象像石头投入水中,有的脉象像拨动一颗一颗的算盘珠子,有的脉象像浸了水的棉花,有的脉象像乌龟一样藏头缩尾,有的脉象按上去像按在葱根上一般,有的脉象按上去却像按在琴弦上,有的脉象按上去像按在鼓皮上。种种不一样的感觉,对应种种不一样的症状。 姥爹将手指移到赵闲云的手腕处,摸到了她的脉。 余游洋见状,知道姥爹要诊断赵闲云,便不再作声。 姥爹抛却其他思绪,静心感受赵闲云的脉象。这一摸不要紧,姥爹感觉手摸在一面鼓皮上,这是不祥的革脉。如果男子有革脉,不是身体长期虚亏,就是近段梦遗过多。如果女子有革脉,要么是小产,要么是崩漏。崩漏是经期血崩不止,身体虚弱,气血两亏的症状。 姥爹大吃一惊。他从未听起赵闲云说有妊娠的兆头,自认为应该不是小产,而是崩漏。 如果是崩漏的话,赵闲云突然跌倒就不算稀奇事了。可能是她寻小米而不得后回来的路上感觉身体不适,强忍到家后支撑不住而倒下。 如果是那样,自然就不是小米的过错。 在姥爹即将放开赵闲云的手腕时,一个潜伏的脉象突然如算盘珠子一样从姥爹的指尖掠过。 姥爹顿时变色。 一旁观看的余游洋见姥爹脸色大变,顿时失了心骨一般慌乱。她再也忍耐不住不打扰姥爹了,急切问道:“怎么啦?嫂子不会有事吧?要不要我把罗步斋叫回来?那个财迷心窍的!天天就知道收账!家里的事情都不管了!”她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心中的担忧,于是骂起罗步斋来。 姥爹此时无心为罗步斋辩解。刚才触碰到的隐藏在革脉之下的脉象是滑脉。 如果男子有滑脉,则会痰热胸闷。女子有滑脉,则是腹中有胎的表现。滑脉有个更加通俗众所周知的名字,叫做“喜脉”。 “是喜脉!”姥爹说道。 余游洋两眼一瞪,急忙擦干眼泪,破涕为笑道:“喜脉?嫂子有小孩啦?难怪身体这么虚弱。之前我怎么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呢?太好啦!太好啦!我们家终于要有小孩了!”她欣喜地走到床边,抓起赵闲云的一只手摩挲。 “可是她的喜脉脉象太弱了,被革脉遮掩。”姥爹愁云满面,没有多少喜悦之色。 余游洋又紧张起来,问道:“什么叫做脉象太弱?革脉又是什么意思?” 姥爹松开赵闲云的手,回答道:“就是说,你嫂子的身子太虚弱了,极有可能小产。这个孩子很难保住。” 余游洋的嘴巴哆哆嗦嗦,紧紧握住赵闲云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她问姥爹道:“很难保住?你不是无所不能的马秀才吗?嫂子肚子里既然有了孩子,那就说明已经有了小孩子的魂魄。你只要保住孩子的魂魄,不就可以保证不会小产了吗?你帮了别人那么多,难道帮不了自己的妻子?” 姥爹连连叹息。 余游洋撒了赵闲云的手,一把抓住姥爹的手,双腿跪了下来,哭道:“马秀才,那么多人跪着求你,你都给他们化险为夷。现在我跪在你面前,请你一定要保住嫂子肚子里的孩子,好吗?” 姥爹太了解余游洋了。她这一跪,不但是为赵闲云求情,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姥爹本就是赵闲云的丈夫,何须余游洋来跪下求救?她这么做,说明她不只担心小米想起前世之后暗算赵闲云,还担心姥爹明知小米的心机而任由不管,置赵闲云不顾。如果小米确实有嫉妒和暗算之心,而姥爹不管不顾的话,赵闲云必定没有好日子过。 余游洋跟姥爹的关系毕竟没有罗步斋跟他这么亲近,也没有罗步斋那么了解姥爹,自然会有这种担心。 姥爹急忙将余游洋扶起,说道:“你真是的,怎么可以给我下跪呢?你这不是伤我的心吗?赵闲云自从进了我马家的门,就是我马家的人,我怎么可能置之不管?” 余游洋见姥爹明白她的心思,先返身关了房门,然后将闷在心里多日的猜忌说了出来:“可是你看看小米,她最近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以前和和气气的,现在脸总挂着,好像怨谁恨谁一样让人难以接近。我在想,她是不是受了什么人的点拨,或者因为长期与你相处,可能记起转世之前的事情了?罗步斋跟我说过,提起前世的事情或者看到前世记忆深刻的人,就可能让人的阿赖耶识苏醒发芽。” 姥爹见她终于将话点破,于是点头道:“你已经发现,我又何尝没有感觉?但是不论她是不是记起了前世之事,我们都不能在她面前说起这些。我们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余游洋问道。 “你想想,如果让她知道我们都已经知道她是谢小米了,她会怎样?”姥爹问道。 “我不知道。” “那如果你是小米,你会怎样?”姥爹追问。 余游洋想了想,说道:“我会觉得很尴尬,会离开这个地方。或者……” 姥爹盯着她。 “或者……我想法设法害死赵闲云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余游洋的话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姥爹摇头道:“我想她不会做第二种事情的。我担心她离开这里。” 余游洋道:“如果她是原来的谢小米,肯定不会做第二种事情。但是现在的小米太多怨气,可能会被冲昏头脑。” “所以我要先消除她的怨气。与此同时,你,我,还有大家,都不要在她面前提起谢小米的事。就算她记起来了,我们知道了,我们也不能把话说破。知道吗?”姥爹盯着余游洋说道。 余游洋咬住嘴唇点头。 姥爹长长呼出一口气,看了看这个房间里的一物一什,然后说道:“余游洋,你帮我记住这屋里所有东西的位置,从今以后,这里的东西尽量一个也不要移动。女人有孕之后,卧室里的东西不能乱移动,免得伤及腹中胎儿。尤其不要在墙上钉钉子或者木楔子,这样可能给胎儿皮肤上留瘤或者疤痕。” 余游洋急忙扫视四周,恨不能立刻将桌子上的一颗灰尘在哪个位置都记下来。 “胎儿肉身栖身于母亲子宫,胎儿魂魄则以母亲睡房为魂魄子宫。如果屋里东西乱移动,就会让胎儿魂魄不适。别的孕妇可能胎儿魂魄强大,能抵御一些影响。但你嫂子身子太弱,胎儿魂魄异常虚弱,经不住一丝一毫的影响。”姥爹说道。 就在几日之前,姥爹的邻居家生了一个胖娃娃。胖娃娃脸上长了一个顶帽大小的肉瘤子。孩子的奶奶一看到孩子脸上的肉瘤子,就大骂某某缺德,存心报复。接生婆不知内情,便问老奶奶骂某某作甚。老奶奶道,二十多年前她跟某某打架,不小心用剪刀划破了某某的脸。某某便扬言要破她将来孙儿的面相。二十多年过去后,老奶奶见到孙儿的脸上一个肉瘤,位置跟某某被划破的地方一模一样,顿时想起这件往事来。 接生婆不信,笑老奶奶多心了,还说小孩子身上有个疤或者其他东西并不鲜见少闻,她接生的孩子中就常见。 老奶奶的儿子也说她反应太强烈。 老奶奶生气道,不信你在这屋里屋外找找,肯定有来历不明的钉子钉在墙壁里了! 老奶奶的儿子抱着好奇的心态去找了找,居然果然在这房间外面的窗户下找到了一个锈迹斑斑如指甲盖大小的顶帽! 他急忙将那锈铁钉撬出来,钉子有两寸来长!他从未钉过钉子在窗户下面。而这钉子钉在这里显然不是用来固定什么东西或者挂什么东西。 他拿了那颗钉子来找姥爹询问。 姥爹一看就心中明了。这是别人报复的手段。 第一百四十八章 鬼牛6 在玄黄之术中,这叫做“改门面”。这种钉子叫做“门面钉”,它稍稍不同于普通钉子。普通钉子顶帽平整,门面钉子钉帽凸圆如半滴水珠,普通钉子钉脚是四面锥,门面钉子钉脚是八面锥。施术者意图通过修改或者破坏房屋的气场来影响房屋里虚弱幼小的魂魄。 姥爹那时候就想过,自己得罪过那么多魂灵,万一自己家有人怀孕,是不是也有人或者鬼以此类方法报复。 “你还去看看墙里墙外,已有的钉子不要拔掉,没有的地方时刻注意有没有多出钉子来。还有,屋前屋后的排水沟,下水道,猫洞之类的通道要时时排通,不要有阻塞。如果有阻塞的话,将来可能影响孩子的肠道。另外,以后她要出门你陪着她,注意不要让陌生人踩到她的影子。”姥爹想到一点便说一点。 余游洋连连点头。 “你在这里照顾她,我去找小米。”姥爹见小米还没有回来,不免为她担忧。 姥爹去了大池塘那边,没见到小米的踪影。姥爹在路上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小米,结果没有人知道。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仿佛是脚步带着姥爹来到了老河边。 果然,小米正坐在老河的岸边看着河水朝远方流去。她看得入了神,没有发现姥爹已经站在老河桥上看着她了。 小米的正前方有一个不寻常的波纹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来,仿佛水下有鱼虾之类的东西在折腾。那波纹每次变得剧烈一些的时候,小米的小手指便随之动一动。 姥爹见小米在这里,稍稍放下心来。此时正午,。姥爹仰起头对着阳光,轻轻吮吸,阳光如流水一般进入姥爹的嘴里,进入姥爹的血脉。微风一吹来,姥爹感觉两腋生风,几乎要随风而去。 此时,姥爹感觉自己就是老河旁边的一棵树。他要站在这里不动不移,看着画眉村的所有变化,看流水东逝,看红颜易老,看朝如青丝暮成雪。 有那么一瞬间,姥爹感觉到世间的树才是真正的佛。 姥爹站了许久,终于停止吸食阳光。他再朝小米看去,眼睛的视力无比敏锐。 原来小米的小手指上系了一根几乎看不见的丝线,毋庸置疑,那是聻丝儿。聻丝儿的另一头垂在她正前方的波纹中央。 姥爹顺着波纹中央的聻丝儿往水下看去,居然看到水下有一个小孩在痛苦挣扎!那个小孩显然不是正常小孩。它身上穿着一件鲜红色肚兜,四肢肥胖如藕节,可那双眼睛全黑无白,鼻孔里鼻毛如洞中野草一般长到了外面。嘴巴一张,在一个气泡冒出的同时,那一嘴漆黑如喝了墨汁的牙齿暴露无遗。 恶鬼厉鬼牙齿多黑如,是因为怨气在口腔凝结成湿气,导致牙齿糜烂之故,一如人有热毒时。对于鬼来说,怨气就是它们需要排解的热毒。 从那小孩的挣扎动作来看,它不是善水的鬼类。 除了水鬼等极少数几类鬼之外,大部分鬼是怕水的。 外公曾跟我说,如果晚上在水边看到陌生人,而陌生人又央求你背他渡水的话,一定要拒绝。这很可能是碰到要渡水又不敢的鬼了。 小米将那小孩丢在水中,自然是要溺死它。 姥爹的视力只增强了一会儿就恢复了往常。那个小孩渐渐淡去,直至消失。聻丝儿也看不见了。姥爹又只能看见老河水面的波纹和小米一动一动的小手指。 姥爹朝她走了过去,挨着她坐下。 “你要好好照顾赵姐。”小米依然望着远处的流水。 “当然。”姥爹轻叹一口气。 “她肚子里的魂魄非常虚弱。” 姥爹点头道:“我刚刚知道。” “一些鬼类平时想报复却报复不了你。现在有了个可趁之机,肯定会引来众多鬼类。你要当心。”小米的小手指渐渐恢复了平静,不再弹动。老河中的波纹渐渐平息。 “你刚刚帮我杀死了一个。”姥爹指着刚刚波纹荡漾的地方。 小米笑了笑,说道:“看来一切都骗不过你的眼睛。” 姥爹看到那个水中的小孩时就认出它是“诓人的鬼”。它会强行夺取孕妇腹中魂魄,自己进入胎中。等到十月胎满,孕妇将它生下,它跟普通宝宝没有任何区别。孕妇以奶水喂养它,悉心照顾它,付出许多心血与汗水还有情感。它却不会领情,依旧在满岁前后离开,让爱它养它的人痛苦得无以复加。每当有人遇到此事,老人便会安慰说:“别伤心了,它就是故意来诓人的。”可即使如此,当事者怎能不悲伤? 因为老人这样说安慰人的话,这种无情小鬼便得了个“诓人的鬼”的称呼。 姥爹看到“诓人的鬼”时明白了,赵闲云刚才肯定是遭遇了这种小鬼的偷袭,而小米恰好看见,她便将这小鬼用聻丝儿捆住,扔到老河里溺死。 这种小鬼一般只在阴雨天或者晚上出现。但有时候它也会躲在房屋或者树木的阴影里,等虚弱的孕妇经过时突然袭击。因此,如果看到一个孕妇在阴影下突然感觉肚子疼痛,旁边的人就要小心了,可以跺脚大骂或者吐痰恐吓。这种小鬼功力尚浅,害怕被骂或者被唾弃,会立即放开孕妇逃走。 小米没有大骂或者唾弃,直接将它杀死了。 “不,我的眼睛还是容易被骗过。”姥爹说道,“我送人出去的时候,看到你跟一个戴斗笠的陌生人站在大池塘边,回来的时候却不见那个人了。那个人是谁?” 小米笑道:“它就是水猴啊,不过它现在的身体是它主人的。” “水猴?” “是啊。我怕它的人身猴头吓到村里人,所以给了它一个大斗笠戴着,让人看不到它的头。当然了,斗笠也能给它遮挡阳光,免得阳光灼伤它。” “它怎么会听你的话?它和它主人都是你割掉脑袋的,它恨你都来不及。”姥爹问道。 “我知道,你叫我住手是怕它们加倍报复我。这就是你所谓的袖手旁观的理由。”小米的语气里仍然有不满。 “我前不久还教过你,慈能伏魔,悲可息灾,喜方敬爱,舍堪积福。消除恶灵怨气的方式有很多种,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最残忍的方式呢?” 姥爹早就担心小米的戾气出现,便刻意给小米灌输“四无量心”的观念。研习“四无量心”是洗涤人之戾气的最佳途径。这“四无量心”便是慈、悲、喜、舍四种心。为诸众生除无利益,是为大慈;欲与众生无量利乐,是为大悲;于诸众生心生欢喜,是为大喜;自舍己乐施与他人,是为大舍。佛家有云:慈能伏魔,慈心具足可以降服心魔、外魔,坏脾气、疑心、妒忌都属于心魔;悲可息灾,悲心通俗讲就是同情心、怜悯心,他人受苦感同身受,便能生起利益济度之念,若然行之,必能从中获得快乐并消除灾难;喜方敬爱,喜又叫“随喜”,眼看别人能够离苦得乐,顿生一种无限喜悦的心情,喜性的人人缘必好,遇事能多得他人协助;舍堪积福,这是古人“吃亏是福”的写照,能舍之人,必是能牺牲自己利益成全他人的人。 姥爹希望小米能起慈、悲、喜、舍四种无量心,或入慈、悲、喜、舍四种禅观,进而消除与生俱来的戾气。 或许是时间太短,小米根本不听这些。 “我记着你的话。但是这只有你能做到。我做不到。或者说,我暂且做不到。”小米将手一甩,聻丝儿带起一串水珠。水珠飞了起来,又落在老河之上。“水猴听我的,是因为我答应以后会将猴身子和人头还给它。” 水下“诓人的鬼”没有随着聻丝儿一起上来。一股黑烟在水中腾起,有的消散在空中,有的被河流带走。一个“诓人的鬼”就此在人间消匿。 如果有人嗅到空气中的黑烟,或者恰好在下游捧起水喝下,那也得肚子疼上一两天。 “那水客呢?你给了她什么类似的承诺吗?”姥爹问道。 小米摇摇头,说道:“没有。” “那她怎么也会臣服于你?” 小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姥爹道:“你知道怎么快速让一个痛苦绝望的人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痛苦绝望吗?” 姥爹张了张嘴,刚要回答却又收住了。片刻之后,姥爹说道:“不知道。” 此时,姥爹已经知道小米是怎么说服水客的了。 不等小米说话,姥爹站了起来,转移话题道:“小米,你知道吗?你坐在水边将小鬼溺死的情形,让我想起许多年前遇到罗步斋的时候。” 小米嗤之以鼻道:“我才跟他不一样!” 只有她这样的时候,姥爹才觉得她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 姥爹拍了拍衣服,说道:“你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吧。我回去做饭。你觉得我的饭快做好了就回来。” 小米抱住双腿,点点头。 回到家后,姥爹见余游洋正在用温毛巾给赵闲云擦脸,便将毛巾拿了过来,自己给赵闲云擦脸。 姥爹将赵闲云的脸擦完,问站在一旁的余游洋道:“余游洋,你知道怎么快速让一个痛苦绝望的人觉得自己不是那么痛苦绝望吗?” 余游洋摇摇头,反问道:“你知道?” 姥爹笑了笑,说道:“让他发现一个比他还要痛苦绝望的人。” “啊……”余游洋一时半会没有领悟过来。 姥爹将毛巾扔进脸盆的温水里,说道:“你把水倒掉吧。我来做饭。” ----------------------其实我是个不错的男人! 第一百四十九章 鬼牛7 不要忘记签到哦~ 作者:亮兄 代表作:《我跟爷爷去捉鬼》 有黑岩帐号的朋友~记得前往黑岩为亮兄投下宝贵的推荐票哦~ ……………………………………………… 姥爹做好饭,刚将饭菜端上桌,小米就回来了。 由于赵闲云还不能起床,罗步斋在外面收账,家里只有姥爹、余游洋和小米三个人吃饭。 姥爹连连往小米饭碗里夹菜。 余游洋撇嘴道:“小米你可真是幸福啊。来画眉村之前我是不知道,来画眉村之后我从没见过他做饭,一同吃了多少次饭也从没见过他给谁夹菜。今天他不但做了饭,还总往你碗里夹菜。啧啧。” 据外公说,姥爹确实几乎从来不给人夹菜。就连外公自己也未曾享受过这种待遇。当别人问起姥爹为什么从来不给外公夹菜的时候,姥爹说男孩子不能让父亲惯着。 姥爹也从未给我这个曾外孙夹过菜。但他的说法不一样了。他说他是老年人了,怕自己的筷子带了病气给孩子。 小米听余游洋这么说,居然羞涩一笑。 三个人正吃着,外面走来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那小孩子是村里的,姥爹认识。但是那小孩子的表情却是姥爹从未见过的。他两眼痴呆,走路有些不自然,好像被操控的木偶一般。 小米急忙放下碗筷,拦在门口。 姥爹知道,小米是怕那个小孩子又是来害赵闲云的。 “我是马秀才的老朋友,请让我进去。”那个小孩对小米说道。 小米反驳道:“你才几岁啊,怎么就成马秀才的老朋友了?” 姥爹朝小米摆摆手,说道:“让他进来。” 小米见那小孩没有什么威胁,便让他进了门。 那小孩大摇大摆地走到饭桌前,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就来告个别。” “告别?”姥爹一愣。 小孩老成地笑了笑,说道:“马秀才莫要惊讶。生老病死,人生何处不是在告别?人自出生以来,就要不断地与人告别,最终自己告别别人。我已经告别过百来次了,已经厌倦了告别,但这一次我居然还主动来找你告别,真是让我自己都惊讶。” “九一道长?”姥爹朝那小孩看去,眉宇之间果然有几分九一道长的影子。 小孩点头,看了一眼小米,轻叹了一口气。 小米见他看了自己后叹气,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除了跟你告别,我还来给你提个醒。弱郎大王在我大云山呆的时间够长了。我上次用观想法将它引入歧途,其实是引到大云山去了。这观想法持续时间并不长,一旦效果消失,迷失者便能找到新方向,走出歧途。所以我将它引到大云山,然后常常给它施加新的观想法,让它一直不能走出来。期间数次它逃离了我的观想法,可能又来了你这里,或者在其他地方追踪过你,但我又将它引回来。最近我越来越力不从心,预感大限将至,所以来跟你告别,且给你提醒。” 姥爹忙道:“多谢道长。” “我以前不跟你说,是知道你心太善,怕你总觉得亏欠于我。其实啊,我这一辈子最值得的事情就是发现你的存在。哈哈哈。”小孩仰头哈哈大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余游洋自然不相信这个小孩子就是九一道长的化身,但见姥爹跟他这么聊,又不得不信。她已经忘记了吃饭,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 姥爹知道九一道长是临终告别,见他笑得畅快,反而悲伤起来。 “如果你到了下辈子,又记起前世之事来,那该如何是好?”姥爹替他忧虑道。 小孩一笑,抱臂说道:“我已有解脱之法,可让阿赖耶识完全死亡,不再发芽。这辈子之后,我从此再也想不起前世之事。”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个女人的喊声。那声音简直是河东狮吼。 “铁坨,回来吃饭哟!” 小孩的乳名正是叫铁坨。他听到外面的喊声,突然表情大变,急忙从椅子上跳下,说道:“我妈在喊我回家吃饭了!”恰才九一道长的影子已经荡然无存。 外面的女人已经走到了姥爹的家门口,看见她儿子正从姥爹屋里奔出来,立即上前揪住她儿子的耳朵,呲牙骂道:“你这个小化生子!猪都知道到时间了吃食,你怎么连猪都不如?看我不打死你!” 小孩哭丧着脸跟着那女人回去了。 姥爹看着小孩离去的背影,叹息道:“连个告别都没来得及说。” 余游洋这才回过神来,指着门外道:“刚才那个……是大云山的九一道长?” 小米完全不认识九一道长,茫然地看着姥爹。 姥爹点点头,说道:“可能过几天就能得到九一道长仙逝的消息。” 果不其然,两天之后,大云山有人带来口信,说九一道长两天前得道升仙了,并说九一道长临终前有遗言--道观不要举办葬礼,也不要生前任何熟人来悼念,一把火将尸体烧完了事。 九一道长在大云山之外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姥爹之外。所以那句“不要生前任何熟人来悼念”,其实就是说给姥爹听的。 姥爹明白九一道长的良苦用心。他一驾鹤西去,被迷惑于观想法中的弱郎大王便会走出歧途,再来寻找姥爹。如果姥爹奔赴大云山的话,极有可能在路上就碰到弱郎大王。所以他叫姥爹不要过去。 不过姥爹想起他说他已有解脱之法,能让阿赖耶识完全死亡,又稍稍替他感到安慰。有多少人希望想起前世之事,弄清楚前世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活法,可是他们大多没有想过万一记起前世会给他们今生的生活带来多少困扰。 有人苦苦追寻,有人意图摆脱。 小米听了铁坨跟姥爹的对话后,追着姥爹问弱郎大王是什么东西。 姥爹开始不想让她知道,并打算将她送到可靠的朋友家里去暂住一段时间,避免她不知天高地厚要与弱郎大王争高下。 姥爹跟她商量过几次暂住别人家的事情,她一口咬定不同意。姥爹跟她磨了几日,知道犟不过她,便将弱郎大王的事情前前后后说给小米听了。姥爹知道即使让她知道弱郎大王的厉害,她也不会离开,但至少可以让她有些心理准备。 小米给姥爹出了许多靠谱和不靠谱的对付弱郎大王的主意,又将聻丝儿网拿出来修补得更加细密。 罗步斋也加入他们,帮姥爹和小米制作各种捕捉弱郎大王的工具。他在萝卜寨的时候使用的机关确实起到了捕捉弱郎大王的作用,所以姥爹特别接受他的建议。 因为有了聻丝儿,罗步斋比以前更有信心对付弱郎大王。 小米小孩子的一面又展现出来,常常缠着罗步斋叫他讲以前和马秀才一起捕捉弱郎大王的故事。讲了一遍不行,下回还得再讲一遍。 自从知道赵闲云怀孕之后,罗步斋出外收账的时候常带一些营养品回来给赵闲云吃。赵闲云的身体渐渐好了起来。 为了让赵闲云安心养身体,姥爹和其他人都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弱郎大王。 在赵闲云怀胎五个月,肚子有些凸出的时候,弱郎大王终于来到了画眉村。 弱郎大王走到村口的时候,水猴已经将消息传递到了小米耳朵里,就像它当初给耍猴戏的人传递消息一样敏捷快速。小米又告诉了姥爹。 姥爹急忙在家门口等着弱郎大王到来,小米和罗步斋还有槐牛站在姥爹身后,竹溜子站在姥爹脚边。余游洋则在赵闲云房间安抚她,不让她出来。 竹溜子知道自己被耍猴戏的人用障眼法骗过之后,一直闷闷不乐。有时候姥爹点好了烟,它都不像以前一样急不可耐地爬到房梁上去,而是蹲在地上看着姥爹抽烟。姥爹好劝歹劝,它才会爬上房梁吸烟。姥爹知道它不吸烟是出于愧疚。 所以当弱郎大王出现在他们眼前时,最激动的不是姥爹,而是竹溜子。它需要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实力。 那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天边已经有了几颗星星,如同夜幕被捅漏的几个小洞。 凉风习习。 弱郎大王蹦到姥爹面前,看到他身边有人有牛有老鼠,不禁迟疑了一下。 弱郎大王脸上的伤疤还是那么醒目,它比上次似乎又粗了一些。让姥爹觉得意外的是,弱郎大王似乎比上次要苍老了一些。 难道僵尸也会变老吗?姥爹心想。 弱郎大王还没来得急发动进攻,姥爹脚下的竹溜子先蹿了出去!或许它咬坏褚鬼侯的斗鬼尸体之后信心大涨,以为这种尸体都能被它轻易咬坏。 竹溜子以极快的速度跑到弱郎大王的脚边,然后顺着弱郎大王的脚往上爬,爬到腰间,爬到肩头,最后爬到了弱郎大王的鼻尖上。 竹溜子朝着弱郎大王的鼻子咬去。 不得不说,竹溜子的想法还是挺聪明的。弱郎大王追寻姥爹靠的就是那个嗅觉灵敏的鼻子。如果它的鼻子坏了,说不定就找不到姥爹了。 弱郎大王眼睛看向鼻尖,突然将手抬起,猛地朝鼻尖扇去,就如常人驱赶鼻尖上的苍蝇一般。 竹溜子躲避不及,被弱郎大王一巴掌扇了出去,跌落到看不清的角落里去了,连吱吱声都没有发出来。 第一百五十章 鬼牛8 紧接着,槐牛发怒,低头朝弱郎大王冲去,两只牛角如同两把锋利的蒙古弯刀朝弱郎大王的腰部刺去。 “咔咔——” 姥爹听到类似树枝折裂的声音。 槐牛的一只牛角扎进了弱郎大王的腰里。那咔咔的声音应该是弱郎大王的骨骼被牛角撞断的声音。 罗步斋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喜悦之色,低声道:“这牛经历了百年淬炼,果然实力非同凡响!” 姥爹微微点头。 据说牛角有三种神奇的能力,一是点燃照明可以看见平时看不到的鬼类;二是冲服可以治孩子惊痫不知人,另外迷闷、嚼舌、仰目者也可以治;三是做成小刀可以防鬼伤鬼。当然,牛角也分高低优劣。要使用这三种,最好用犀牛角,次之水牛角,再次黄牛角。 古代“犀照”一词即是来源于这种传说。晋朝时期有一位名士名叫温峤,他在武昌游玩的时候,见牛渚矶的水深度难测,又听附近居民说他们世世代代都传说这水下有许多怪物。于是,出于好奇心,温峤燃烧犀牛角照明去看水底。不一会儿,他隐约看到许多奇形怪状的水族怪物接连出现,甚至看到有穿赤衣、乘马车的人出现。当晚,温峤在梦中看到有人甚为厌恶地对他说:“我与先生人鬼不同路,先生为何要照我呢?”其后不久,不知是不是因为灵界作祟,有牙痛旧疾的温峤在拔牙后突然中风,不久便逝世了。 在离画眉村不远的吴家庄也曾出现过类似的事情。吴家庄有一年轻人特别喜好灵异之事,曾多次拜访姥爹,意图习得一招半点玄黄之术。姥爹见他生性浮躁,爱炫耀,便没有答应。 他并不气馁,依旧到处寻访高人。后来,不知他从哪里打听到牛角有神奇能力,点燃可以看见鬼灵,他异常兴奋,回到家便宰杀自家的水牛,取了牛角碾成粉末,晚上点燃了去村前村后偏僻的地方。 头天晚上他失望而归,第二天晚上便没有回来。 后来有人在乱坟岗找到了他的尸体,身上很多青黑色条状伤痕。吴家庄的老人说他是看到了鬼之后被鬼活活打死了。 我在听到这个故事之后问外公,为什么那些鬼要打死他呢? 外公说,其实很多鬼是不愿意让人看到的,如果你非得看见它,它就可能报复你。 我觉得外公说得有几分道理,这也可以解释晋朝那位名叫温峤的名士为何突然逝世。 牛角的后两种神奇能力我倒亲自见过。 有一次我在外公家住,村里一个大人抱着一个小孩来找外公求救。那小孩嘴里横叼着一根筷子,两眼翻白,身体如树上毛虫一撅一撅。外公叫那人弄来水牛角磨成的粉兑了水给那小孩喂下。很快那小孩恢复正常,下地就玩耍去了,浑然不知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风险。 而水牛角做成的小刀,我是在跟外公同龄的歪道士身上看到的。歪道士曾歪咧着嘴含糊不清地对我说:“这可是我用来吓鬼的!”他的嘴很漏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歪道士当初说的是“吓鬼”还是“杀鬼”。 不管是吓鬼还是杀鬼,牛角的能力都得以体现。 尤其是槐牛将一只角刺入弱郎大王的身体时,姥爹也相信牛角确实有一股与众不同的能力。 至于一向机灵狡猾的弱郎大王为什么没能躲开槐牛的攻击,姥爹认为这也许是因为槐牛给了弱郎大王一种错觉——认其为同类的错觉。槐牛的魂魄是百年前无数怨念凝聚而成的,而弱郎大王可以说是怨念大王。 只要看到它的人都必须死,这种怨念是世间其他怨念无法比拟的。 可槐牛的怨念经过一百年的淬炼,已经是今时不同往日。而弱郎大王显然没有发现这一点。因此,它忽略了槐牛。 当然,这只是姥爹个人的猜测。还有可能弱郎大王认为这条牛跟恰才爬上鼻尖的老鼠没有任何区别,弹指一挥间就可将它置于死地。 而罗步斋认为弱郎大王是故意让槐牛刺穿它的。它要让姥爹和罗步斋看到,它即使身体受到破坏,也不会丝毫影响它的实力。 罗步斋的猜测也有他的道理。因为接下来的一幕让罗步斋汗毛倒立。 可能是被牛角刺穿的剧烈疼痛感刺激了弱郎大王,它双拳紧握,扬起脖子朝天空的月亮竭力吸气。 这一吸,姥爹顿时感觉月亮变得灰暗了不少,而弱郎大王的脸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仿佛它能夺取月亮之光。 紧接着,弱郎大王将双拳张开,嘴巴张大,作一副嚎叫的模样,但没有嚎出任何声音。脸上的那条肉虫伤疤居然蠕动了几下,似乎要从它脸上爬下来。它手上的指甲如同迅速生长的蕨类植物,由蜷缩状渐渐伸展开来,最后变得又直又长! 槐牛的牛角插在弱郎大王的身体内拔不出来,槐牛便奋力地扭来扭去,意图将弱郎大王肚子里的肠子搅断。 弱郎大王无声地嚎叫了片刻,然后将手握成爪状,猛地朝牛的脖子扎去。 姥爹听到了“噗”的一声,是弱郎大王的指甲刺入**的声音。仅仅听到这个声音,姥爹就浑身一紧。他可以想象槐牛此刻要经受多大的痛苦。而这种剧烈的痛苦极有可能将它淬炼了百年的善念重新变成怨念,让它百年的功德毁于一旦。 “唔哞——” 槐牛发出痛苦的叫声。 它那一声叫唤,居然引起村里其他牛棚里正在吃草正在反刍正在睡觉的牛们接连不断地回应。 “哞……” “哞哞……” 一时之间,村里的牛叫声此起彼伏。 姥爹看到弱郎大王的五根手指点在牛的脖子上,指甲没入肉中。那里正汩汩地流出新鲜血液,血腥味顿时混进了清醒潮湿的空气中。 弱郎大王将手指从槐牛的脖子上拿开,指甲上已经是鲜血淋漓。它脸上的肉虫疤痕颤抖起来,似乎急不可耐。弱郎大王将滴着血的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牛血将那条肉虫疤痕覆盖。肉虫疤痕很快恢复了安静,不再蠕动。 槐牛的脖子上出现了五个血窟窿,鲜血涌了出来。 接着,一串串萤火虫一样的东西从那五个血窟窿中飞了出来。这些东西比萤火虫的光要稍稍亮一些,也大一些。这一刻,槐牛就如是一个牛皮做的笼子,里面尽是顽皮小孩抓来的萤火虫。牛皮笼子破了五个洞,原本禁锢在里面的萤火虫便纷纷涌出。 萤火虫飞出来后绕着槐牛不离去。 飞出来的萤火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周围的环境也明亮了一些。 弱郎大王看到这情景,居然呆了,举着血淋淋的手不知该如何是好。 槐牛在几乎被萤火虫包围的时候,终于四只脚扑通一声跪下,牛角从弱郎大王的体内抽了出来。 还有萤火虫不断地从血窟窿里飞出来。 姥爹终于明白,那是槐牛体内的怨气,淬炼过的怨气。原来它们凝聚成了一个整体,现在被弱郎大王杀死寄托之身,于是再次像一盘沙一样离散。 在槐牛呼出最后一口气之后,那些萤火虫纷纷飞走了,散落在各个不知道的地方。 这些萤火虫似乎有种吸引目光的魔力,弱郎大王、姥爹和罗步斋的眼睛都无法离开它们,直到它们渐行渐远,渐渐消失。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米已经出现在他们之间了。 她手里拿着姥爹和她共同做成的聻丝儿网。 “嘿!”小米吆喝一声,将聻丝儿网朝弱郎大王扔去,其模样像足了船上的渔夫撒网捕鱼。 聻丝儿网从弱郎大王的头上落下,将它罩在其中。 小米将手里的聻丝儿一拉,那网口便在弱郎大王的脚下束住了口子。 弱郎大王这种级别的怪物自然不会像普通小鬼一样害怕聻丝儿,但它不知道这聻丝儿网到底是何物,双手一抓,发现这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网坚韧无比,不能轻易抓破。它这才意识到这种东西不可轻视。 小米狠力一拽手中的聻丝儿。弱郎大王身子朝后仰了仰,差点跌倒。 弱郎大王惊讶地看了看面前无所畏惧的小女孩。今晚让它吃惊的事情太多了。 罗步斋见小米下手,立即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套来扔给小米。那是罗步斋自己设计的防护手套,内层有坚韧皮革,外层是编入了金属丝的布。他考虑到聻丝儿受力太大会割伤人自身的手,从而想到了做这种手套。 此时小米的食指已经被聻丝儿割伤,血液顺着聻丝儿流了一程,让那一截聻丝儿在夜色中也清晰可见。弱郎大王的力量何其大,小米要想将它拉倒,必定会受伤。 罗步斋以为小米会接住手套,不料小米视若无睹,并不接受。她看着手套飞到她面前,落在脚下,然后一脚将手套踢回罗步斋面前。 “你的手出血了!快戴上手套!不然你拉不住它的!”罗步斋喊道。 小米嘴角浮现一丝笑,再次用力一拽聻丝儿。更多的血流在了聻丝儿上。聻丝儿突然绷紧,上面的血液随之弹了起来,然后落在地面。 第一百五十一章 阿赖耶识醒来1 弱郎大王又晃了晃,但是还没有倒下。 罗步斋和姥爹捕捉它的时候,它非常激烈地对抗。而此时,它就像一根木桩一样站在那里,任由小米拽了又拽。 姥爹坚毅地看着小米拽动弱郎大王,脑袋里飞速浮现一串串的时而模糊时而清晰的画面。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告诉他自己——等待最佳时机! 在小米闯入书房告诉姥爹弱郎大王已经出现的时候,姥爹刚刚悟到了弱郎大王的弱点。 **地区将弱郎分为肤起、肉起、血起、骨起、痣起五种。而中原志怪志异古籍将僵尸分为八大种: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记录此八种僵尸的古书中还有杀死僵尸的妙法——枣核七枚,钉入尸脊背穴。 姥爹心想,**弱郎与中原僵尸都是集天地怨气,取天地死气,晦气而生。中原地区能用来对付僵尸的方法,说不定也可以用来对付**来的弱郎。 想归想,做起来还有很多阻碍。古书上只说将七枚枣核钉入尸脊背穴,却没有说如何钉入,也没有说背穴都在哪个位置。 姥爹和小米一起出门迎接弱郎大王的时候,顺手拿了七颗干枣,取出枣核握在手里。与弱郎大王交手多回,姥爹知道对付它并不容易,但只要多一个方法,就多一份胜算。 七枚枣核一握在手里,姥爹的脑海里便翻江倒海,仿佛这七枚枣核集在一起便有无穷魔力。许许多多记忆中有过的画面和从未有过的画面在脑海里涌现。 在竹溜子被拍飞,槐牛被戳出血窟窿,小米流出血液的时候,姥爹握着枣核的拳头攥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用力。他恨不能立即上前攻击弱郎大王。但脑海里的幻象和耳边的幻音不断地提醒姥爹——等待最佳时机! 确实,现在出手无非让弱郎大王多招架一招两势,对于胜负没有任何影响。 由于拳头攥得太紧,两头有尖儿的枣核扎到了姥爹的手。 这一小小的刺痛,却如同点化一般让姥爹打了一个激灵,又如甘露降临,让地下深埋多年的种子开始发芽。 他恍惚记起自己曾经这么握着过七枚枣核,也被枣核扎到过。他恍惚间感觉如果此时抬头,看见的不再是夜幕圆月,而是茂密的枣树叶子。甚至耳边此时响起了树叶被风吹动的飒飒声。 姥爹心中突然无比清明。 那些景象是阿赖耶识释放出来的记忆景象。前世的自己就曾手握七枚枣核,想用它们来对付一个庞大的敌人。 他在那些景象中不但看到了自己是如何用七枚枣核对付僵尸的,也看到了自己在**的简陋庙宇里抄写经书,看到了自己在一个山洞里给迷海大师传授本领,看到了自己坐在一个灵芝旁休憩,看到了自己在画眉村的村口池塘旁边指挥一群人将石牛扔进水中,看到了自己站在一棵树旁边看着树上的寄生植物吸收阳光并且模仿。 种种情景从脑海中轮流浮现又消失,这种顿悟的时间仿佛特别长,让姥爹回想了许久许久;这种顿悟的时间又仿佛特别短,小米手指上的血液在聻丝儿上聚集,还没有来得及滴下,姥爹就回想完了所有画面。 或许,这就是九一道长曾经说的“一生一死如入梦又梦醒”。 姥爹的脑袋感觉嗡嗡作响,一时间太多的信息冲击进来,姥爹接受不住。 姥爹晃了晃脑袋,将精力收回来集中在弱郎大王的身上。 此时再面对弱郎大王,姥爹的思绪脉络清晰——槐牛刚才牛角一撞,破坏了弱郎大王的皮肤,**,血液,骨头,可它仍然无恙,说明这弱郎大王不是肤起、肉起、血起、骨起弱郎,必定是痣起弱郎!对付弱郎大王的枣核不是五枚六枚,偏偏是七枚,冥冥中说明了弱郎大王有七颗起尸痣! 姥爹仍然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他偷偷对罗步斋说道:“当弱郎大王转身背对我时,你想办法将它的衣服撕开,让我看看它的背上是不是有七颗痣。” 罗步斋见姥爹刚才突然眼神放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不敢贸然上前攻击弱郎大王,免得弱郎大王攻击姥爹的时候姥爹不知道反抗。 “七颗痣?”罗步斋迟疑道。 “不要多问,待会儿见机行事就是。”姥爹道。 罗步斋点头。他立即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一根细麻绳系上。然后他用细麻绳将石头抡起来,抡到速度足够快的时候朝弱郎大王的脚甩去。 弱郎大王被小米网住,灵活性大大降低。罗步斋抡过去的石头被绳子束缚,绕着弱郎大王缠了几圈。罗步斋将细麻绳一拉,弱郎大王便如陀螺一般旋转起来。 姥爹的阿赖耶识一旦发芽便茁壮成长。他记起前世的自己就曾跟这弱郎大王对抗。弱郎大王不但可以用摸顶的方式将其他人或者尸体变成弱郎,还能通过这种方式变换肉身,改头换面。这弱郎大王一直是他的宿敌。他记起前世的自己握着七枚枣核时的想法——将七枚枣核按照北斗七星的排列钉入宿敌的背脊! 弱郎大王转得越来越慢。 姥爹心中一个声音响起——就是现在! 小米和罗步斋见一个黑影飘过,落在弱郎大王背后。那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击打弱郎大王的后背。 笃笃笃…… 姥爹使尽全力将枣核打入弱郎大王的后背。 姥爹原以为枣核会因为力量不够而不能扎入弱郎大王的身体。可是当枣核接触弱郎大王的后背时,就如绣花针扎入棉花,如木楔子扎入朽木,如钉子扎入稀泥一般轻而易举。 这绝不是姥爹的力量突然变大! 也绝不是枣核突然变得异常尖锐! 更不可能是弱郎大王是肉身软如稀泥! 姥爹想到了唯一的可能——弱郎大王后背本就有刚好容纳枣核的小坑!它以前曾被人用枣核钉过! 事情过分顺手的话,自然会引起当事者的紧张和猜忌。姥爹也莫能开外。他见手中的枣核轻易进入弱郎大王的后背,不禁暗暗吃惊。 就在姥爹的思想开了分毫小差的时候,弱郎大王奋力一蹦,跳离姥爹能够攻击的范围。姥爹手里剩下了最后一枚枣核。弱郎大王的逃离更让姥爹欣喜。这说明它是害怕枣核钉入后背的,也说明姥爹的判断准确可靠。 小米经不住弱郎大王的力量,不但手中的聻丝儿被挣脱,手上还多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自己也被拽倒在地。她的一只手变成了血手。 “不要让它跑了!还差一枚枣核就可以置它于死地!”姥爹喝道。 罗步斋其实还预备了一些工具,可是将小米的聻丝儿网都无法阻止弱郎大王,便将那些小玩意儿的心思撇开了。他听到姥爹的吆喝,立即朝弱郎大王的双脚扑去,双手抱住了弱郎大王的双脚。 姥爹立即跃步上前,将最后一枚枣核朝弱郎大王的后背钉去。 姥爹以为这最后一枚枣核也会轻松钉入弱郎大王的后背。可是当他手中的枣核接触到北斗七星形状的最后一个位置时,枣核居然蹦了出去。前面六枚枣核都是姥爹下意识里钉下去的,没有仔细考虑过中间的空隙大小,没有考虑过北斗七星的形状是正还是歪。可是前面六枚枣核都顺利钉入弱郎大王的后背。姥爹认为这是阿赖耶识苏醒的结果。这个钉枣核的动作这辈子是第一次,但前世或者前世的前世说不定想过许许多多次,练习过许许多多次,甚至尝试过许许多多次。 只要前面六枚枣核的位置没有出现偏差,那么最后一枚枣核的位置便毋庸置疑了。 因此,第七枚枣核从姥爹手中蹦出来不是姥爹失误。解释只有一个——弱郎大王的后背只有六个小坑,并没有七个齐全小坑。 这一刻姥爹才想明白,枣核蹦出来是必然的。 如果弱郎大王后背有七个小坑,说明它曾经被人钉过七枚枣核。那么,它早就在被人钉入七枚枣核的时候死亡了,而不会出现在画眉村,不会出现在姥爹的面前。 “小刀!去屋里拿小刀来!”姥爹又喊道。他想用小刀先在弱郎大王身上扎一个洞,然后将枣核塞进去。直接将枣核钉入弱郎大王的身体完全不可能。 小米忍住手的疼痛,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朝屋里跑。 弱郎大王见双腿被罗步斋抱住,立即一个旋转,将罗步斋像麻袋一样甩了出去。罗步斋飞了起来,跌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一动不动的竹溜子就躺在他的脑袋上方。罗步斋双手撑地试图爬起来,可是双臂刚伸直,口中就吐出鲜血来。他一下没支撑住,双手一软,瘫软在地上。 小米还没有出来,赵闲云却先从门口走了出来。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是听到了姥爹的喊声,她心急如焚地走了出来。 弱郎大王见又来一人,立即朝挺着肚子的赵闲云蹦去。 姥爹大声朝赵闲云喊道:“快回到屋里去!” 马家老宅的门槛早就经过了修改加高。赵闲云原来跨进跨出没觉得有什么不便,但现在身怀六甲,走路都不利索,跨过高高的门槛更是不易。 她听到姥爹的喊声,意识到了危险,急忙往屋里退,可是退到门槛处时,她抬腿动作非常迟缓。 弱郎大王看到高门槛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本打算放弃赵闲云。可是赵闲云抬腿进门的动作让它看到了希望。它立即加速朝赵闲云蹦去,两手朝赵闲云的头压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阿赖耶识醒来2 姥爹从弱郎大王的动作中看出它的实力已经有了更高的飞跃。它的动作虽然还是僵硬,但关节已经能够在一定范围里活动了。其实刚才它将竹溜子打飞的动作已经让姥爹非常惊讶了。 它蹦的速度太快,一时刹不住,到达赵闲云面前时与她的距离已经小于一只手臂的长度了。它将手肘往回缩了一些,将手掌按在了赵闲云的头上! 姥爹脸色大变,急忙冲过去一拳打在刚才槐牛顶穿的地方。 弱郎大王并没有半点疼痛的表情,它略带嘲讽地侧过身来,又将手朝姥爹的头顶摸去。 姥爹一矮身躲过,然后迅速抱起赵闲云跨入门槛。 弱郎大王抬脚居然朝门槛踹去。 “咚”地一声,整个墙为之震动。 弱郎大王又踹了一脚。 门楣上簌簌掉落不少灰尘。 它这是要硬生生地将阻拦的高门槛踹掉! 弱郎大王又接连踹了几脚,门框和墙壁之间居然有了明显的缝隙!缝隙之间掉落下来的灰尘将弱郎大王的脸蒙了薄薄一层,让它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更多了几分死气。 门外的罗步斋爬不起来,见弱郎大王要踹坏门槛进屋,便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朝弱郎大王的后脑勺砸掷去。 这扔石头的方法根本不可能伤害弱郎大王半毫半厘,但可以惹怒它。 果然,弱郎大王的后脑勺被石头敲了一下之后转过身去,暂且放过了门槛,蹦到了罗步斋跟前。它再次伸出手,然后非常用力地弯腰,要将手按在罗步斋的头上。 罗步斋在地上打了一个滚,避开弱郎大王的手。 弱郎大王往前蹦了一步,再次朝罗步斋的脑袋按去。 罗步斋又打了一个滚,避免被摸顶。 弱郎大王往前蹦了一大步,将一只脚踩在了罗步斋的身上,不让他再爬开或者翻滚,然后再次将手向罗步斋的头顶按去。 罗步斋奋力挣扎,可是就如一只被人的手指按住的小蚂蚁一般,只见四肢摆动却不能移动半寸之地。 就在罗步斋以为自己要变成弱郎的时候,他听到了牛蹄奔腾的声音。他的耳朵刚好贴在地上,所以听到的声音尤其响。他听到牛的蹄子敲击地面,如鼓槌敲击鼓面。那牛蹄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近,最后震得他耳朵受不了。他努力扭动脖子朝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头健硕的牛朝他和弱郎大王狂奔而来。 这是一头发了狂的水牛。放过牛养过牛的人一般都知道,一头发了狂的水牛比老虎还要凶猛。它奔跑的速度和爆发的力量简直无与伦比。并且它短时间里只跑直道,不会转弯。哪怕前面是悬崖,它也会冲过去,不怕粉身碎骨。哪怕前面是铜墙铁壁,它也会撞上去,不怕牛角断裂,头骨粉碎。 农村养牛的人如果见到牛发了狂,绝对不会去扯缰绳或者阻拦。如果被牛追,千万不要在它前面奔跑,你是跑不过它的。只要你往旁边的水沟或者水田里一跳,它便会直冲冲掠过你,但伤不到你。 弱郎大王刚刚杀死槐牛,便以为这头发狂的牛跟槐牛没有什么区别。 它低估了一头发狂的牛的实力。一头发狂的牛爆发出来的力量要超过十头没有发狂的牛,甚至更多。 躺在地上的罗步斋看到那头牛身上的肌肉成块地起伏,仿佛风起云涌的碧海波涛。 那头发狂的水牛的头顶在了弱郎大王受伤的腰上,将弱郎大王整个儿撬了起来。牛角撞在了弱郎大王的骨头上。罗步斋听到好几下的“咔咔”声,恐怕是肋骨断了好几根。 罗步斋就势一滚,避开牛蹄的踩踏。如果牛蹄踩在身上,恐怕要将他踩成肉饼。 水牛奔跑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弱郎大王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在牛头上飞驰了十几丈远。 水牛笔直往前,遇到田坎就跃,遇到水沟就跨,遇到斜坡就爬,遇到小树就撞,颇有遇鬼杀鬼,遇佛杀佛的气势! 借着暗淡的月光,罗步斋看到被牛头顶住的弱郎大王终于在远处颠了下来。虽然它身体僵硬,但落地的动作却如猫一样敏捷利索,双脚稳稳地站在了地上。而那头牛仍然阻挡不住地继续往前,像一只射出的箭一样不耗尽力气绝对不会停止飞翔。 罗步斋此时看不太清弱郎大王,只能看到它的模糊身影。 弱郎大王在落地处站了一会儿,一动不动,像个稻草人。罗步斋心中纳闷,它要么离开,要么再过来摸顶,为什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呢? 罗步斋见弱郎大王半天不动,又扭头去看发狂的牛冲来的方向。他不相信这头牛是毫无由来的跑来救他的。 果然,小米从那边走了出来,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戴着大斗笠的人,那是水猴。 水猴曾经作祟让村里的牛伤人,便是用了让牛发狂的手段。不用说,刚才那头水牛必是它使之发狂的。不过指使它这么做的自然是小米。 原来小米从大门进屋之后从后门溜出,去大池塘找水猴帮忙了。 在小米和水猴后面,还有十多头蓄势待发的牛。 罗步斋大吃一惊,心想如果那十多头牛并排从小米那边冲过来,自己再怎么滚动也来不及了,必定被牛蹄踩到。那样的话,自己不被踩死,也会被踩断手脚。恐怕后面的日子只能在病床上度过了。 等了一会儿,小米并没有叫水猴驱使牛冲过来。 罗步斋再次扭回头去看远处的弱郎大王。 弱郎大王终于朝罗步斋这边蹦了一下,看样子是还要过来。 罗步斋心急如焚。如果弱郎大王再过来的话,小米必定释放一群发狂的牛再次顶撞弱郎大王。而他自己将命丧于牛蹄之下。 他急忙回头去看小米。果然,小米的手举了起来。那些牛并成一排,将牛角稍稍放低,有战前军阵的威风。而小米就像一位运筹帷幄的大将!小米的这种气势让罗步斋大为诧异。诧异之下,罗步斋又感到一阵安慰——就算此时被牛蹄踩死,还有小米可以守护马秀才和赵闲云。 他又扭头去看弱郎大王,发现弱郎大王蹦的姿势有些奇怪。它不但蹦得比刚才缓慢多了,上身还晃晃悠悠。 罗步斋正要再次将头扭回来看小米的时候,脖子突然定住了! 他看到弱郎大王又蹦了一下。它再次落地的时候,突然如上身朝地面折了下去,它的头贴在了脚上,上半身和下半身粘在了一起。这种形状十分怪异。罗步斋惊讶得张开了嘴,让沁凉的夜风灌进了他的口里。 很快他就明白了,刚才那头牛钉折了弱郎大王的腰骨。腰骨一断,上半身自然会掉落下来折叠成这种怪异形状。 弱郎大王的身影在夜幕下矮了半截,仿佛那里站着的是一个矮子。 “矮子”似乎明白这样的“身高”无法将姥爹摸顶,它稍作停顿后便朝另一个方向逃走了。 小米见弱郎大王逃走了,将手放了下来。水猴立即驱赶那群水牛返身离去,消失在村里房屋间的各个夹壁巷道里。 小米先来到罗步斋身边,将他拖进屋,然后将竹溜子捧回屋里,放到桌上。 姥爹则守护着被弱郎大王摸了顶的赵闲云,生怕她突然蹦起来。此时赵闲云双眼紧闭,脸色苍白,额头冒出凉汗,手脚也一片冰凉。姥爹握着赵闲云的手,感觉到体内的温度被她夺走。幸好姥爹感觉自己体内的热量源源不断,体温并没有因为赵闲云的夺取而降低,反而有点升高,好像发了烧一样。 由于阿赖耶识的苏醒,姥爹知道自己的热量来源于平时吸取的阳光。他试着主动将体内的热量往赵闲云的体内传输,居然得心应手。 余游洋也出来了,见了屋里几个人的模样,吃了一惊,慌忙帮小米照顾罗步斋和竹溜子。 姥爹见罗步斋还在喘气,竹溜子的尾巴勉强摆了摆,心中稍安,于是闭上眼睛,全心将体内热量传送给赵闲云。 姥爹的眼睛闭上后不久就听到飒飒的树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皮肉可脱,种子长留,一如种子识!”一个听起来非常熟悉的声音在姥爹的耳边响起。 姥爹急忙睁开眼睛,屋里还是那几个人,并没有其他人进来。刚才的声音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 “你终于想起来了吗?”赵闲云费力地睁开了眼睛,蠕动嘴唇说道。 “我?想起来什么?”姥爹温和地问道。 “想起你我之间的缘分……”赵闲云虚弱地说道。 “我们之间的缘分?”姥爹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 赵闲云轻叹一口气,说道:“刚才你说‘皮肉可脱,种子长留,一如种子识’,我还以为你全部想起来了呢。其实……我看到你手里捏着枣核的时候就以为你记起来了。” “我说的?”姥爹更加惊讶。 赵闲云轻轻地点点头,问道:“你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吗?” “我捏着枣核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很多前所未有的东西,但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姥爹说道。 赵闲云微微一笑,说道:“马秀才,你我在这里相聚,就是因为你这句话。你在大云山的时候,我就盯上了你,还叫栗妙人帮我引见。我本不想说出这些事情,但是今晚我可能就死了,再不说可能没有机会了。” 姥爹越听越糊涂,但还安慰道:“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赵闲云握紧了姥爹的手,继续说道:“其实我上辈子就见过你。那时你在一棵枣树下摘了七颗枣子,吃了枣肉,吐出枣核,然后说了一句话,说的是‘皮肉可脱,种子长留,一如种子识’。说完这句话,你就握着七枚枣核走了。但是我没忘记你,一直想着你说的话。” 第一百五十三章 阿赖耶识醒来3 姥爹记得自己的阿赖耶识就是在七枚枣核握在手里并且手被枣核的尖端扎到时苏醒发芽的。||应该正是这跟上辈子完全相同的感受引发了阿赖耶识。 赵闲云说道:“后来我从你的话里参悟了一个道理,人的身体就如枣肉,灵魂就如枣核。这个道理现在听来非常简单,不用多想就知道。但是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这简直就是艰涩难懂的奥秘,我要日夜参想且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能悟到其中道理。” “你……是那棵枣树?”姥爹问道。 “对。我就是那棵枣树。我根据你的话悟到我只有皮肉,没有种子,更没有种子识。如果我寿命耗尽,就会在这世上消失,什么都不能留下。因为我是没有灵魂的。没有灵魂的原因是没有灵智。” 我曾问外公,树木也是生物,它们是不是有轮回?它们无法区分善和恶,如果有来世成为人的话,是恶报还是善报?六道轮回里没有提及过植物属于哪个道,这又是为什么? 外公回答说,植物是不参与六道轮回的。 我不明白,问道,可植物是有生命的,有生命就有生老病死,跟人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参与六道轮回? 外公解释道,众生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情众生,一种是无情众生。有情众生就是有血有肉又有神识灵魂的,比如佛经中说的卵生,胎生,湿生,化生等等,以及我们这个世界的动物类,都参与轮回。而植物是叫无情众生,是不参与轮回的。六道轮回,说的是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没有植物道,纯植物不参与到六道里来。 我问道,如果植物不在六道轮回里,那么它在哪个境界中呢? 外公耐心解释道,植物属于依报。 我听不懂外公的解释,问道,依报是什么? 外公说道,这个问题比较深入,我说了你也不一定明白。 我问外公这个问题的时候才十多岁,外公说到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的时候,我就有些云里雾里了。但好奇心仍然驱使我打破砂锅问到底,所以我坚持要外公继续说下去。 外公道,这就要说到二报了,二报就是正报和依报。正报是我们众生之身心,是依过去轮回种下的因,召感而得来的正体。而我们这个身体依之而住的国土,山河,大地,房屋,器具等等,这些是依报。依报也就是世人的生活环境。依报随着正报转。所以呢,纯植物不在六道轮回,在依报中。 那时候我虽然小,但听了外公的话后居然比较理解。 外公又道,草木想要参与六道轮回,就必须开启灵智。有了灵智,就能修炼出灵魂。有了灵魂,就如死去的人一般,也就有了参与六道轮回的资格。如果它继续修炼,就会成为妖魔鬼怪。如果它转世投胎,就能进入人道或者畜生道。 若璃、赵闲云莫不是因为姥爹的前世而开启灵智进入轮回的。 “我领悟你的话后,非常害怕在这个世上消失湮灭,什么都不留下。这种害怕的感觉促使我的灵智越来越强,最后修炼成了灵体。是你让我有了种子识,让我有了投胎转世的机会,所以我要来这里报答你。也许是上天感应到了我的祈求,让我恰好在大云山躲避褚鬼侯的时候遇到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见面,便找我的姐妹栗妙人出主意。我前世便和她是姐妹,她悟性高,完全依靠吸取大云山的精气便修炼成功,为人也比我聪明伶俐。于是,她那晚将我叫了出来跟你见面。”赵闲云将前因后果悉数说出来。 在听赵闲云说起这些的时候,姥爹的阿赖耶识释放的记忆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他恍惚记起自己是在一棵枣树下说过这么一句话,甚至记起嚼碎的枣肉在嘴里舌间的甘甜味道。他还记起了吃枣子时周围的环境,四周都是树和草,前方不远有一个道观。那道观跟九一道长居住的道观相似,只是更破旧一些。而头顶则是遮挡了部分阳光的枣树叶子。 “你……是在大云山修炼的?你是不是就近投胎到了山下的人家?也就是你父亲赵云鹤家?”姥爹问道。 赵闲云点点头,说道:“是啊。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冥冥之中感觉你还会回到这里来,于是投胎到附近的人家。” 姥爹的记忆被赵闲云引出了更多。他不但想起了坐在大云山的枣树下的情景,还想起了一些上山前和下山后的前世画面。 “对不起,请你不要因为我的刻意这么做而生气。”赵闲云对姥爹说道。 姥爹摇头说道:“不会的,我不会生你的气。你没有做错过什么。娶你是我做的决定,我也没有因此后悔过。” 赵闲云听了姥爹的话,眼眶里的泪水溢了出来。 “我刚才本来在屋里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感应到了召唤一般想到大门口来。当看到你手里的枣核时,我明白了,枣核在唤醒你的种子识时也在召唤我。”赵闲云说道。 姥爹点头表示理解。虽然经历了转世,小米还能无师自通地感应阳光,那么赵闲云能感应到枣核也算不得稀奇了。 其实除了赵闲云,世间能感受到召唤的人并不少。有的人感觉到冥冥之中的召唤而去某个地方,并且觉得非去不可,或者特别想做成某件事情,不做就一直心痒痒,或者特别想认识某个人,不认识就茶不思饭不想睡不着。哪怕那个地方很遥远,那件事情很危险,那个人以前从未见过,但就是无法抑制地要去做。这些人想做,或许就是因为前世的关系。 “我刚才不应该出来的,给你添麻烦了……”赵闲云说道。 姥爹安慰道:“你不要多想。” 赵闲云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如果我变成了弱郎,你一定要第一时间杀死我。别人杀死我,我会觉得这一辈子有遗憾,遗憾没能陪你更久一点。如果是你杀死的我,我不会有任何遗憾。” “不,我不会让你死的。”姥爹轻声抚慰道。 “我好累……”说了一番话后,她的脸上冒出了更多冷汗。 “那你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不要再说话了。”姥爹说道。除了这么说,别无他法。他不想赵闲云变成弱郎,可是他从来不知道如何阻止一个被摸了顶的人变成弱郎。 赵闲云点点头,说道:“说完这些话再让我死掉,我也安心了。” “不要这么说。”姥爹握紧了她的手,尽力让更多热量传入她的体内。 赵闲云闭上了眼睛,脸色依然苍白如纸。 姥爹的脑袋里有些乱。他瞥了一眼屋里正在照顾罗步斋的小米,忍不住想,赵闲云是因为我开启灵智而来找我,那小米是不是也有其他因果呢?难道在她还是一颗寄生草的时候,我们有过什么交集? 小米她们忙着倒水给罗步斋擦拭伤口,又用跌打酒擦拭红肿的地方,根本无暇偷听姥爹和赵闲云的对话。竹溜子的毛也被小米用湿毛巾擦干净了。 姥爹看到小米的手还在流血,缠绕的布条已经变得红彤彤,便走了过去,拉住小米的手问道:“还疼吧?” 小米正在给罗步斋的伤痛处擦跌打酒,瞥了一眼流血的手,说道:“当然疼。” “罗步斋给你手套,你为什么不要?”姥爹问道。 小米道:“就算我没有帮到你,如果我为你受了伤的话,你就不会忽略我的付出。” 姥爹责备道:“你这是什么道理!” 小米嘟起嘴不说话,眼眶里泪水团团转。 一旁的余游洋听了小米的话,忍不住叹了一声。 姥爹知道小米的心思。她担心姥爹认为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帮忙的时候故意让自己受伤。这样的话,即使姥爹认为她没有帮上什么,但因为她受了伤忍受了疼痛而不会责怪他。 余游洋对姥爹说道:“我没有照顾好嫂子,实在对不起。我一不小心瞌睡了,她出去的时候我根本不知道。” 姥爹愧疚道:“自从你知道你嫂子怀孕以来,你做得太多了,方方面面都服侍得很周到。你也确实累,看你平时都忍不住打哈欠。这事儿不怪你,我应该给她请个下人服侍的,可又担心人家不如你细心。罗步斋伤成这个样子,我不好给你交差才是啊!你倒给我道起歉来了!” 青皮脸肿的罗步斋费力地挪了挪身子,咂嘴道:“你们别道歉来道歉去了。嫂子被弱郎大王摸了顶,随时可能变成弱郎。你们最好把她手脚绑住。万一她突然起来,那可就危险了。” 余游洋紧张道:“嫂子被摸顶了?”她听罗步斋说过弱郎大王的事情,知道弱郎大王摸顶的后果。 姥爹闭上眼睛,无力地点头。 “嫂子变成弱郎的话,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余游洋抓住姥爹的袖子,几乎要哭出来。 此时赵闲云似乎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余游洋说这话的时候,赵闲云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余游洋多余地蹑手蹑脚走到赵闲云面前,将手指伸到赵闲云的鼻子下,她要试探赵闲云的气息,害怕她已经死去了。 赵闲云的气息还在。 余游洋缩回了手,表情稍稍放松一些,问姥爹道:“被摸顶的话,一般要多久才会变成弱郎?会不会先没有气,然后突然蹦起来?还是气没有断就会变成弱郎?如果她变成弱郎的话,我们要杀死她吗?可是我们怎么下得了手?”她想到了一连串的问题。 姥爹摇摇头,说道:“我和罗步斋都不知道被摸顶的人是怎么变成弱郎的,但是从普遍传说的情况来看,变化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一个晚上。” 罗步斋说道:“我在萝卜寨的时候听说过一点点人变成弱郎的过程。据说被摸了顶的人首先会感觉浑身冰冷,体温好像被抽走了一样。冰冷到一定程度,人就会断气死掉,变成一具尸体。一小段没有气息的时间过去,尸体会稍稍回暖,然后突然蹦起来。” 姥爹神色凝重道:“她现在身上冰凉。我刚刚握着她的手,好像要吸走我身上的热量。” “那……”罗步斋说了一个“那”字便收住了话。 “该来的总要来。”姥爹看了看赵闲云苍白的脸,坐回到赵闲云身边,又握住她的手,给她传输热量。 “她待会儿变成弱郎,你怎么办?”罗步斋说完连连咳嗽,咳出好多血块来。 “我不知道。”姥爹回答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阿赖耶识醒来4 余游洋帮助姥爹将赵闲云扶到床上。- 那一晚,姥爹一直将赵闲云的手握在他的手里,又用聻丝儿将自己的手和赵闲云的手绑住,只要她有什么动静,就会将姥爹惊醒。那天晚上,姥爹梦见自己的手里一直握着七枚枣核。 第二天的晨光照进屋里时,姥爹醒来,解开了聻丝儿。赵闲云整夜没有任何异常行为,依旧只是体温较低,脸上平静如水,气色倒比昨晚稍稍好了一些。 姥爹既惊喜又惊讶,但还是放不下心。 余游洋端进来一碗稀粥,说道:“你去休息一下吧,我来给她喂饭。”她将瓷匙送到赵闲云嘴边,赵闲云居然下意识里微微张开嘴,将稀粥吸入口中。 姥爹又稍稍放心了一些。尸体或者弱郎是不会吃五谷杂粮的。赵闲云能喝粥,说明她还保有人的习性,没有死去,也没有变成弱郎的迹象。 姥爹问余游洋:“罗步斋怎样?” 余游洋说:“没有什么大碍,今天早上自己能起来走动了。等吃过早饭,我就去叫李医生来看看,开几副药。” 姥爹又问竹溜子的情况。 余游洋道:“昨晚是在桌子上的,今天早上不在那里了。应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姥爹说道。 姥爹吃完早饭出去散散步,听到村里人说昨晚有谁家的牛跑出去了,在二十多里的地方才找到,而其他人家牛棚的门都被打开了,但是不见牛跑掉。村里人你问我,我问你,都在讨论这件怪事。姥爹怕他们问到槐牛不好作答,便早早地回了屋。 后来李医生看过罗步斋,开了药,但自那之后罗步斋留下了动不动就咳嗽的毛病。 竹溜子则好几个月不敢爬到高处,害怕摔下来。姥爹吸烟的时候便朝它吐出烟雾,方便它抽烟。差不多在赵闲云生下外公前后,竹溜子终于恢复活蹦乱跳的样子。 在赵闲云生下外公之前的每一天,姥爹的心都吊着,依然担心她突然异变。 外公出生后,姥爹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赵闲云被摸了顶还是没有变成弱郎,但既然可以生下孩子,说明她不但外表没有任何异变,体内五脏六腑也没有任何异变。 在外公满一百天的时候,姥爹为他举办了盛大的百日宴。 这段时间里,弱郎大王没有任何踪迹。姥爹估计它是躲到某个地方修复它的骨头去了。人有“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对僵尸弱郎来说,伤筋动骨需要更多的修养时间。人的骨头有血肉的供养,好歹能协助骨头的修复。僵尸弱郎是已死之躯,肉冷血阻,不会供养骨头,所以比人的骨头恢复要难很多很多。 虽然罗步斋、竹溜子、赵闲云以及孩子都没有事,但姥爹心里仍然对槐牛充满了愧疚。那千千万万的怨念如果回到了荒山野岭,死水臭沟,还会渐渐做鬼作祟,危害世人。虽然它们经过了百年的淬炼,但恶念并没有完全扫除。只要有一点点恶念,又在没有约束的环境里,谁都不知道恶念会不会再次漫延开来,将善吞噬。 在外公满一百天之后,姥爹决定再次离开画眉村,去五湖四海将那些走散的怨气收回来。 在此之前他就有这个想法,只是赵闲云身怀六甲,又随时可能变成弱郎,自己当然不能离开她身边。 现在赵闲云没事,孩子百日宴已经办完,姥爹觉得是时候出发了。 这次他决定带上小米。 他怕小米身上的戾气压制不住,在他离开画眉村后爆发出来。他知道,一旦小米爆发,没人能压制得住她。 离开之前的一个夜里,姥爹向赵闲云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赵闲云毫不犹豫地支持他。 “你答应了槐牛的百年之约,又让它在刚刚获得自由的时候被杀死,这太说不过去了。对它来说,这一百年不等于白白浪费了吗?这么多的怨念散布在外,不知道要害多少人。你去吧,家里的事情我会照顾好的,何况还有罗步斋他们呢。”赵闲云抱着孩子说道。赵闲云自从被弱郎大王摸顶之后身体一直不好,瘦弱不堪。 “谢谢体谅。”姥爹摸了摸孩子的头发。 赵闲云低头看了看孩子,说道:“孩子有了小名,却还没有大名。你走之前能不能把孩子的大名取了?” 姥爹说道:“他还没有出生就经历了那么多危险,出生的时辰又不算太好,将来是劳苦和薄福的人。罗步斋给他称骨,说是骨重很轻,要么寿命短,要么寿命长但处处遇险,如走千丈高的独木桥。有的人福气大骨重沉,随便取个名字无伤大雅。我们的孩子取名可得谨慎,取得好可以庇佑他,取得不好可能损害他。” 赵闲云叹道:“那先不取大名吧。如果你在外面想到了好名字,写信告诉我们也行。” 姥爹点头。 离开画眉村的那天,姥爹走到老河上的时候忽然想好了外公的名字。 “孩子的大名就叫马岳云吧。”姥爹对送行的赵闲云说道。 “马岳云?”赵闲云问道。 “你父亲和你的名字里都有云字,这是其一。第二,岳云岳云,山岳藏云。这‘山岳藏云’来自于《灵宝度人经》。《灵宝度人经》是道教至宝,有庇佑世人的作用。里面原话是‘诵之十过,诸天遥唱,万帝设礼,河海静默,山岳藏云,日月停景,璇玑不行,群魔束形,鬼精灭爽,回尸起死,白骨成人’。群魔束形,鬼精灭爽,孩子以后便不会被鬼魔精怪压制。回尸起死,白骨都能成人,孩子命再薄也比白骨好,自然也能成人。” 罗步斋赞赏道:“我想了不下一百个名字,没有一个比得上这个名字了!” 于是,外公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姥爹和小米先从画眉村走到汉口,然后到了山东。这次出外跟以前不一样。以前姥爹是白天走,晚上休息,这次姥爹晚上活动,白天休息得多。大大小小的怨念只有在夜里才能看到,白天便藏匿起来。 小米在出发前安顿好了水客和水猴,此次旅行专心帮助姥爹收集怨念。 收集怨念跟收鬼是一样的。姥爹事先准备好了一个小木箱和一个小瓷瓶。小木箱里装了一厚叠已经画好的收鬼符,收鬼符外面包了一张不透水的油纸。小瓷瓶刚好一握大小,瓷身木塞,瓷是白瓷,木是桃木。遇到怨念,则点燃收鬼符,念收鬼咒,怨念被会被收鬼符吸收,变成灰烬。灰烬收集起来,倒入小瓷瓶里,便可带走。 这怨气光收不行,还要会放。由于一个小瓷瓶可以装很多怨念,放的时候很容易一股脑儿将里面的怨念全部放走。有时候收鬼的人只需要放出来一个两个怨念,并不需要全部放出来。于是,收鬼的人在收集怨念的时候就要给每个怨念取名字。 收集的怨念多了,名字也便多了。名字多了容易记混淆。 收鬼的人为了名字不混淆,常常以怨念被收的地方将之命名。如在小溪边收的,便叫溪边或者水边,如果在小溪边收了好几个,则根据它们的方位命名,叫做东溪南溪或者水**阳。水的南面叫水阴,水的北面叫水阳。山刚好相反,如果怨念是在山的南面收的,就叫做山阳,如果在山的北面收的,就叫山阴。《尚书?禹贡》里有言:“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 如果在同样的方位收了好几个怨念,则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作为地名后缀。比如在井边接连收了好几个同方位的怨念,则第一个被收的命名为井甲,第二个命名为井乙,第三个命名为井丙,以此类推。 姥爹一边自己收集怨念,一边教小米收集。 从画眉村到汉口又到山东的一路上,姥爹和小米收集了不少怨念。在这段路途中,姥爹和小米遇到了许多繁杂琐事,但不值一提。 姥爹和小米到了齐国故都山东淄博后,遇到了一件大事。 那时候淄博还叫淄川。 姥爹和小米在淄川县城落脚,那几天雨水连绵不绝,道路湿滑。姥爹决定先歇息几天,等天气好转了再出来收集怨念。 他们住的旅店是两层小楼。楼上是客房,楼下是饭馆。 一天中午,天气突然好转,艳阳高照,姥爹和小米正在楼下的饭馆吃饭,忽然听到外面响起狗吠声。 姥爹转头看去,看到一个人牵着五条土狗朝饭馆走了过来。 那人将五条土狗拴在饭店门侧,嘱咐店小二道:“麻烦您帮我看管一下这几条狗,我去办点其他的事情,待会儿就来这里吃饭住宿。” 店小二听前半句话的时候满脸不情愿,听到后半句立即改颜换色,唯唯诺诺。 这个店不在县城繁华地段,位置比较偏僻,客流不多。所以店小二只要听说是来吃饭住宿的,就欢喜得不得了。 那人走了几步又回到店门口,对店小二说道:“你千万不要给它们喂水。” 第一百五十五章 鬼贩子1 “好好好。()”店小二连连点头。 小米听到他们的对话,问姥爹道:“为什么他不让店小二给它们喂水啊?” 姥爹迷惑地摇摇头,说:“好好吃饭,别管这么多。”他嘴上叫小米别管这么多,自己的眼睛却时不时朝那几条狗身上瞥。 姥爹和小米吃完了饭,那人还没有回来。而店门口的几条狗的舌头吐得很长,呼哧呼哧地喘气。 姥爹和小米正要上楼,店外来了一个吵吵闹闹的妇女。那妇女一进店便问店小二:“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小孩来这里?这么高的一个小孩子。”妇女用手比量了一个高度。 店小二不耐烦道:“来我们这里的不是吃饭就是住宿的,怎么会有单独的小孩呢?你去别的地方找找吧。卖小吃的,演木偶戏的,耍杂技的地方你都可以去看看。” 这时,店门口的一条狗吠叫得尤其剧烈,对着那位妇女不停地“汪汪汪”,甚至作势要上前咬她。 她吓得连连后退躲避。 店小二一脚踢在那条狂躁不安的狗的身上。那狗被踢得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嗷呜”一声,又爬起来不住地朝那妇女吠叫。 小米拉住走到楼梯上的姥爹,指着那条狗说道:“马秀才,那条狗好像不对劲。都说狗仗人势,它的主人不在这里,它都这么凶?我感觉它好像有别的意思。” 姥爹本就对刚才来了又走的人心存疑惑,听小米这么说,便从楼梯下来,盯着那条狗看了一会儿,又听那妇女和店小二说话。 那妇女说道:“我是一路找过来的,你说的地方我都找了,没有看到我家孩子。就你这里没有找了。” 姥爹猜测那妇女是从县城中心一直找到这较为偏僻的县郊来的。 店小二又朝那作势要扑上来的狗狠狠踢了一脚,然后将妇女往外推,一边推一边说道:“我这里没有你说的这么高的孩子。你去附近再找找吧。你快点走,这狗好像要咬你,咬坏了你的话,你又要赖上我们店了。” 妇女见那狗确实止不住地要朝她身上扑,只好点头道:“那好吧,我去别的地方找一找。” 姥爹见状,走到店门口来,问那妇女道:“你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发现孩子不见了的?你告诉我一下。” 妇女见姥爹衣着言谈不俗,有几分信任感,便将地点和时辰告诉了姥爹。 姥爹掐指一算,说道:“你不要慌张,孩子应该没有走远。你在附近多找找,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妇女紧张的神色稍稍放松一些,颤抖的手也稍稍缓和一些。“可是我家孩子从来没有乱跑过,我叫他在哪里等我,他就不会离开太远的。可是今天我找了半个县城了还没有找到他,没有办法不担心啊!你确定他不会走丢吗?” 姥爹安慰道:“不会的。他还在附近呢。” 妇女弯腰感激道:“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店小二也恭维道:“这位先生真是大善人!” 妇女转身正要走,小米连忙在她身后喊道:“要是您还没有找到孩子,记得来这个店里找我们!” 姥爹忍不住一笑。 妇女回过身来鞠躬道:“好的,多谢小姑娘!” 那狗见妇女要走,又凶猛地扑腾起来。店小二又踢了那狗几脚。 那狗见妇女已经离去,终于安静下来,回到角落里嗷嗷低鸣,仿佛在哭泣。 物伤其类。其他四条狗向那只狗靠了过去,似乎在安慰它。 姥爹和小米回到楼上休息。姥爹有个小账本,那本是罗步斋用来记账的,姥爹拿来记录怨念的名字。从画眉村到淄川,这个账本已经用了将近一半。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名字。姥爹要时常回顾一下已经取过的名字,以避免下一次出去收集怨念时重名。 姥爹坐在客房的小桌前翻看小账本。小米则侧躺在床上看姥爹翻小账本。 姥爹和小米住旅店的时候同居一室,但分床而睡。客房没有两个床的时候,姥爹便打地铺。 看完小账本前面的记录,姥爹正要眯一会儿,却听见楼下有对话声响起。 姥爹坐的地方靠窗,并且这个客房刚好在饭馆的大门之上,所以能很清晰地听到楼下人的对话。 首先听到的是店小二的话。 “您终于来啦!”店小二说道。 “还怕我跑了不成?我的狗还在这里呢!”另一个人说道。他是中午牵着狗来这里的人。 “当然不是怕您跑了,您没吃我店里的饭没住我店里的房,您就算跑了也跟我没关系啊。可是您这狗不太老实,喜欢吓人咬人。您不来,我都不敢离开一步,怕它们闯出什么祸来!”店小二说道。 “咬人?哪条狗咬人?”那人问道。 “那条。”店小二说道。 接着,楼下传来狗的惨叫声和那人的骂声。应该是那人在教训他的狗。 店小二连忙劝道:“别打了,再打会打死的!”连动不动就踢狗的店小二都看不下去要给那条狗求情了,可见那人下手有多狠。 “小二,好酒好菜尽管给我上,大爷我饿得不行了!还有,给我订一个上好的房间,大爷我要在这里休息一晚!”那人喘着气说道。刚才一顿打,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好嘞!”店小二高兴不已。 小米从床上爬起来,生气道:“这人怎么这样?” 姥爹安抚小米道:“这人不是寻常之辈,我们莫管闲事。”姥爹并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但毕竟现在两人在外力量有限,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世道也愈加不太平,凡是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要事事追究,事事插手,那极可能出现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情况。 姥爹的话音刚落,外面又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哥,小哥,麻烦你帮个忙。” 店小二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又来了?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你要找的孩子不在我们这里。快走快走!” “小哥,我不是来找孩子的,我来找中午那位先生的。”是中午那个妇女的声音。 店小二道:“你找他干什么?” 那个妇女说道:“我家的孩子还是没有找到。他说我家孩子在附近,我围着你们店找了四五圈,就是没有看到我家孩子。” “你找你的孩子,关那位先生什么事?” “那位先生说了,如果我找不到孩子,就再来这里找他。小哥,你当时不也在场吗?你应该也听到了啊!”那个妇女急切道。 姥爹以为又会听到狗吠叫的声音,可是没有。 小米也喃喃自语道:“那狗怎么不叫了?” “人家那是客气客气,你还当了真?快走吧!快点走!别在这里烦人了!”店小二驱赶道。 “求求你,小哥,看在都是一个地方的人的份上,你帮我传传话吧!”那个妇女央求道。 “不行。”店小二语气坚决。 姥爹终于忍不住了,将窗户支开,对着楼下喊道:“伙计,你别赶她走,我这就下去。” 小米立即从床上一跃而下。 那个妇女对着姥爹的窗户拜谢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姥爹将小账本收好,带着小米出了客房。他们两人从饭馆里穿过的时候,看见那个牵狗来的人正在埋头吃饭。桌上放满了盛菜的碗,估计四个人都吃不完。他狼吞虎咽,几乎要扑到桌子上去。 “前世是个饿死鬼!”小米一脸嫌弃地悄悄嘟囔。 姥爹拉了拉她,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到了门口,姥爹还没来得及上前跟那个妇女打招呼,那个妇女就冲了上来抓住姥爹的袖子。 “先生,先生,快救救我的孩子!我到现在还没有找到他!他是不是被什么人害了?还是被人贩子抓走了?”那妇女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不放手。 “按我的掐算来看,你的孩子应该就在附近,不会错的。他是不是躲起来了?”姥爹问道。 小米刚跨出门就尖叫一声。 姥爹朝小米看着的地方看去,只见那条狗口鼻流血,气息奄奄地躺在那里。另外四条狗紧张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似乎害怕哪个丧心病狂的人又上来狠狠踢打它们。 小米在捉鬼杀鬼的时候都不曾惊恐地叫过一声,看到一条狗被打成这样,居然发出尖叫。这让姥爹有点意外,又有些欣慰。 那妇女飞快地瞥了那条狗一眼,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姥爹身上。 “麻烦您再帮我算算,我家的孩子是近还是远,是生……还是死……” 来到淄川之前,姥爹在路上就听到了不少人贩子买卖小孩的传闻。由于治安松散,流动人口特别大,这类事情经常发生,且很难找到人贩子。 姥爹听这妇女这么说,便也认为她家的孩子很可能遭遇到了人贩子。他抬起手来又掐算了一番,说道:“你家的孩子现在还活着。” 旁边的店小二附和道:“你看,孩子没跑远又活着,肯定是没事了。你是不是担心得有点过了?你回屋里去好好等着,说不定你家孩子在外面玩腻了就会回去。” “我家孩子从来不会不回家吃午饭的,他很乖的……”妇女不甘心道。 店小二推搡着她,极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该问的问了,该说的说了。听这位先生的话,你回家去等着孩子回来吧。” 妇女被店小二推着走,却还扭头来问姥爹:“先生,我看您是个好心人,不会骗我的。我家孩子真的会自己回来吧?” 姥爹根本拿不定主意。 店小二却替姥爹回答道:“当然!回家去等着,别站在我这里!” 第一百五十六章 鬼贩子2 店小二将那妇女赶走后,姥爹和小米又回到楼上。 晚饭过后,姥爹和小米收拾好东西,准备去郊野收集怨念。由于从这里走到荒郊野外还要一些时间,所以他们要稍早一点点出发。还没有出门,他们就听到客房外面的走廊里咚咚咚地响了起来,间歇还有狗呜呜的低鸣声。 姥爹听到店小二的说话声。 “大哥,你干吗要把这几条狗也带到楼上来呢?我倒不怕它们弄脏了房间。但是我怕它们晚上叫起来吵到其他的客人啊!要不还是把它们锁在店门口吧?” 那个人的声音响起:“不碍事的。我这几条狗不怎么叫,不会吵到其他客人的。你就放心吧!” 店小二着急道:“我怎么放得下心呢?你说这几条狗不叫,中午它就叫得厉害,还差点咬了人。” 那人说道:“你看,我不是把它打得不敢乱叫了吗?” “这这这……”店小二的话里透出无奈。 姥爹和小米打开门来,刚好看到那人在开门。那人身后跟着五条狗,其中一条被他打得面目全非。再后面便是那个店小二。店小二还在不停地劝说那人不要将狗带到客房里来。 那人见姥爹和小米出来,上上下下将他们两人打量了一番,撇嘴道:“好福气!老夫少妻!” 姥爹懒得搭理他,径直朝楼梯走去。小米也不言不语。 那人不依不饶,在姥爹背后喊道:“那位先生,看你掐算掐得不错啊,有时间的话,明天我向你讨教讨教啊!”他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半点讨教的意思,更多的是挑衅。 姥爹微笑着回头拱拱手,示意一下,然后继续朝楼梯走了去。 小米不满道:“你搭理他干什么?就当是狗叫!” “哎哟,小姑娘嘴好毒辣!”那人笑着走进了屋。身后的五条狗被拉了进去。 店小二还要劝说,门“嘭”地一声关上了,差点撞到店小二的鼻子。 出了店,小米嘟囔道:“马秀才,你说说看,他为什么晚上要把狗带到房间去啊?说他是怕狗在外面受了夜露吧,可他白天又那么狠心地踢打它们,没有一点怜惜的样子。” “因为他怕露馅儿。”姥爹说道。 “露馅儿?”小米不知道姥爹说的什么意思。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姥爹说道。 又走了一会儿,小米发现路线不对。他们应该朝更加荒凉偏僻的地方走,可是姥爹带她往县城中心走的。越热闹的地方人气越足,怨气一般是不会在这种地方逗留的。荒山野岭才是它们的漂游之处。 小米问道:“马秀才,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姥爹说道:“没有。今晚我们不去收集怨念,我们要去某个地方找一个人。” “找谁?” “白天看到的那个找孩子的妇女。”姥爹回答道。 “找那个妇女干什么啊?”小米加快脚步赶到姥爹身边。刚才她左看右看,落下了一段距离。这个县城的人口并不算多,住房也不算密集,所以晚上没有什么夜行的人。 “我跟她许诺了,她一定能找到孩子的。如果她还没有找到的话,我岂不是骗人了?”姥爹说道。 “可是你怎么知道她住在哪里呢?” 姥爹微笑道:“我给她掐算的时候,她说了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发现孩子不见了的呀。你忘记了?” 小米辩解道:“她是说了时间和地方,可是她的家又不会在那个地方!” 姥爹站住,对小米说道:“这就是你不懂父母的心了。如果她还没有找到孩子的话,必定还会在孩子走失的地方徘徊。所以我们不用找到她家里去,只要去她说的那个地方看看。我们现在就在朝那个方向走。” 小米勉强一笑,声音低沉道:“是啊。天下父母心。可是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亲生父母。” 姥爹一愣,忙安慰道:“画眉村就是你的家啊。赵姐、余游洋、罗步斋不都对你很好吗?” 小米这才笑得开心一些。 他们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个宽大的十字路口。路上铺着青砖,两边都是已经关了门的店铺。可以想象这里白天的情形,应该是这个县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个别店铺的大门前悬挂着红灯笼,灯笼散发着淡淡的光。 “这里就是那位妇女说的孩子走失的地方。”姥爹说道。 小米朝路的四个方向都看了看,很快就看到了南面街道上有一道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那个人影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小米乍一看还以为是街道上的雕塑。偶尔有清风从街道掠过,吹动那个人影的衣裳,地上的影子随之动了动,这才让小米发现那是一个人,不是一个雕塑。 “喂,马秀才,你看那边。”小米指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说道。 姥爹拉着小米朝那个人影走去,靠近一看,果然是白天遇到的那个妇女。 姥爹和小米走到很近的地方了,那个妇女还没有任何动静。仔细一看,原来那个妇女的双眼是闭着的。 小米悄悄上前,正要碰碰她。她突然两眼一睁。 小米被她这个动作吓了一跳。 那个妇女看到小米,立即跪下来抱住小米哭号:“我的孩子呀!你终于来啦!我在这里等你等得好苦啊!多谢老天!多谢那位先生!你终于来了!我站在这里都快站着睡着了!你可算是来啦!”原来她刚才站着睡着了。 小米从她怀抱里挣脱开来,嚷道:“你认错啦!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白天你在店里见过的那个小姑娘!” 那妇女一怔,双手抓住小米,面对面地看了许久,又揉了揉眼睛,终于发现自己弄错了。她嘴唇颤抖地说道:“怎么……怎么是你?刚才我明明看到的是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呢?”她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一下子看到了小米身后的姥爹。 她急忙爬起来,冲到姥爹面前,抓住姥爹的手,眼睛瞪圆了喊道:“先生!先生!你是送我的孩子回来了吗?你说了我的孩子会回来的,他没有走远,也没有出事。你说了我等着他,他就会回来的!他跟你来了吗?”她的双手冰凉,不像是人的手。 这个夜晚的风太凉了。 “你的孩子还没有回来吗?”姥爹反抓住她的手,给她传递一点温暖。 那个妇女猛地摇头,披头散发如鬼一般。她说道:“先生,你叫我在家里等他,可是我怎么坐得住啊?我不由自主地走到这里来等他了。我家孩子很乖的,他要回来的话,肯定知道我还会在这里等着他。他一定会先到这里来看看我在不在,才会回家的。” “孩子他爸呢?”姥爹问道。 “孩子他爸被抓去当兵了!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两次。他爸临走前千交代万交代,要我一定好好照顾孩子,说他可能在战场上回不来,不要让他们家断了香火……”妇女泣不成声。 那时候山东军阀更替频繁,先是被袁项城的手下控制,后被皖系军阀统治,再后来被奉系军阀占据。由于关系错综复杂,战事频频发生,当时很多没钱没势人家的壮丁都会被抓去当兵。 “你不要哭。我说了你孩子还在就还在的。我说了你孩子会回来就会回来的。你不要哭。”姥爹安慰道。 小米显然对姥爹说的话没有什么信心,但还是帮忙安慰这个可怜的妇女,说道:“是啊,我们保证你的孩子不会丢。你不要哭了。哭也没有什么用啊!要是哭有用的话,我早哭死一百次了!” 妇女听了小米的话觉得奇怪,居然很快就抑制住了哭泣,两眼迷惑地看着面前的小米。 小米就像一个长辈一样,将双手捧在妇女的脸上,给她擦去泪水,温和地说道:“孩子是哭不回来的。你好好想想,孩子可能到哪里去了。你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去找。” 血丝玉镯子在小米的手腕上晃荡。妇女的眼泪滴了几滴在玉镯子上。 妇女止住了泪水,回想白天的情形。她说,她在这条街上买东西,她的孩子被街道上制作小糖人的摊贩吸引,站在那里不肯走。她便叫孩子站在那里等她买完东西再来叫他。孩子欢快地答应了。 她买完了东西,回到制作小糖人的摊贩前,可是孩子没有站在这里了。 她问那个摊贩有没有看到她的孩子。 摊贩说,刚才站在这里的那个孩子好像往北街走过去了。 她急忙往北街走,走了才一小段距离,就看到了孩子的背影。她加快步子往前赶,可是街道上人多,快也快不了多少。她一边走一边喊孩子的名字,可是街道上的人吵,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听见。 她怎么赶怎么喊,都觉得自己跟孩子之间的距离没有拉近一点。 孩子似乎也在追逐什么,往前走得越来越快。 那时她并不着急,以为大不了走到街道的尽头,等人少了,没有那么吵了,她就可以赶上孩子,将他拉回来。 可是走到街道的尽头后,她突然发现刚才还在的孩子不见了踪影! 这下她慌了张,顺着那个方向一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喊孩子的名字。走出很远之后,她怀疑孩子并没有走这么远,于是回到热闹的街道上去寻找。 后来回想的时候,她后悔自己没有按照原来的方向一直追下去,后悔半途折返回来了。她说万一是人贩子拐走了她的孩子,她追下去或许可以追上人贩子,将孩子救回来。 折返回来之后,她还是没有找到孩子。 于是,她只好再次朝北街那边找过去。 她越想越觉得孩子走失的情形怪异,越想心里就越乱。 第一百五十七章 鬼贩子3 孩子怎么会在没有看到自己的情况下朝北街走,并且走那么快呢?为什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呢? 她想不明白。() 她慌乱得不管什么人都问,不管什么店都进去看看,可是找了大半个县城还是一无所获。她急得如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与其说她是在找孩子,不如说她是想撞到孩子。 她从繁华的县城中心走到了靠近县郊的小店,问店小二有没有看到她的孩子。她问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抱多大希望,她也知道人家会讨厌她,可是她除了这么做没有其他办法。 店小二驱赶她的时候,她没想到会有一位风度翩翩的先生为她说话,还主动帮忙掐算孩子在哪里。 当听到那位先生说她的孩子就在附近的时候,她心中一喜,仿佛茫茫大雾中看到了阳光,她急忙绕着那个店找了好几遍。可是找一遍她的心就凉一遍。这附近并没有孩子的踪影。 她不甘心,又来店里询问那位先生。那位先生认为孩子不会丢,她不知道该不该还相信他。 她回到了家里,实在坐不住,就来到了孩子走失的地方等孩子回来。她又困又累又饿又冷,在这里站着站着,居然就这么睡着了。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她不能倒下,自己要像灯塔一样等着夜行的船儿归来。 朦朦胧胧中,她做了一个梦,梦很短。她梦见孩子从街道那边奔了过来,张开双臂要拥抱她。她喜极而泣,连忙张开双手去拥抱她的孩子。可是抱住之后,孩子却扭身要甩开她,还发出了女孩子才有的声音。 她吓得睁开了眼,便看到了小米。 姥爹将她扶到旁边的石阶上坐下,说道:“我说一句不太好的话,你可别激动。现在看来,你的孩子有可能遭遇不测了。” 她双手一颤,紧紧抓住姥爹的手,问道:“您今天下午不还说我的孩子一定没有事吗?为什么现在又变了呢?”她的手力气变得很大,抓得姥爹的手生疼。她也变得有些生气,像是姥爹曾给她许诺了非常重要的东西,现在却不给她了。 小米早就有这种预测了,所以她听到姥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有多惊讶。 姥爹知道小米早就有这种预测,她在这个妇女离开的时候就说了“要是您还没有找到孩子,记得来这个店里找我们”的话。姥爹也知道,小米有些怀疑店里那个牵来五条狗的凶悍的人。姥爹也早关注那个人了,也发现那条狗似乎对这个妇女特别感兴趣。但是没有更加明确的证据之前,姥爹不敢妄自悱恻。 “我之前说的话并不是骗你。现在我依然可以确定你的孩子还没有丢失,还没有走远。但是情况比我预估的要复杂一些。”姥爹尽量温和地对她说道。 “是不是被人贩子抓了,但是人贩子还没有离开我们县城?”那妇女说道。其实她在寻找孩子的时候就多次考虑到了这个情况。只不过有的人即使猜测事情应该就是那样的,也不会承认而已。 “我想应该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况。”姥爹说道。 妇女急切道:“先生,我看出来了,你不是一般的人!你能算到我的孩子还没有丢失,还没有走远,是不是就能算到人贩子在哪里?是不是就可以把我的孩子救回来?” “我尽力。”姥爹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前面有太多的未知因素。 旁边的小米却大声道:“您放心吧!我们一定把您的孩子带回来!” 姥爹看了小米一眼。小米撇撇嘴,并不为自己夸下海口而有一丝歉意。街道两旁红灯笼的光扑在小米的脸上,如同抹了一层胭脂,让她稚气未脱的脸居然多了几分难得的成熟的妩媚。 姥爹愣了愣,急忙收回目光。 那妇女转头来看小米,就像庙里膜拜的人们看菩萨雕像一样虔诚。她双手放开了姥爹,撑在了地上,然后俯身给小米磕了一个响头。 她还要磕头,姥爹和小米急忙上前扶住她。 她哽咽不能成声。 小米安慰道:“你回去休息吧,我们去帮你找孩子。” 她干咽了好几口,终于说出话来:“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去啊?” 姥爹道:“你还是先回去吧。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你跟我们去找的话,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拖延我们的时间。你要帮忙的话,你告诉一下我们,你的孩子是不是特别喜欢吃什么东西?” “他跟他爸爸一样,特别喜欢吃年糕。先生,你说说,是不是人贩子用年糕把我的孩子骗走啦?我听人说,有的人贩子会用好吃的骗小孩,吃的东西里面放了药,小孩子不懂事,吃完就会神志不清,身不由己地会跟着那个人走,别人叫他他也不会回头。是吗?”妇女说道。 不等姥爹回答,她又说:“我从制作小糖人的摊位上去找他的时候,是看到了他的背影的。可是我怎么喊怎么追,他都不回头。先生,你说这奇怪不奇怪?人贩子肯定是用年糕诱惑了他,年糕肯定放了药,让他头也不回地跟着走了!” 姥爹在没有来淄川之前就从志异古书里看到过相关的说法。这是一种魇昧之术,迷惑人的魂魄的,让人像做梦一样。 古书中原话是:“魇昧之术,不一其道,或投美饵,绐之食之,则人迷罔,相从而去,俗名曰‘打絮巴’,江南谓之‘扯絮’。小儿无知,辄受其害。”意思是,魇昧之术道法不一而足,其中一种的方法是以美味作诱饵,引诱你吃下去,你便会神志不清,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这俗称“打絮巴”,江南一带叫“扯絮”。小孩不懂事,常常受骗上当,深受其害。 这妇女说的情形,的确跟“打絮巴”很像。 那古书上的原话并没有到此为止,后面还有两句:“又有变人为畜者,名曰‘造畜’。此术江北犹少,河以南辄有之。”意思是,除了前一种术法之外,还有一种能将人变成畜生的术法,名叫“造畜”,这些术法江北一带很少见,黄河以南却常有。 淄川就在黄河以南。 如此一联系起来,那店里牵狗的人就更加可疑了。他或许非常擅长魇昧之术,打絮巴和造畜两种魇昧之术都会。他先将这个可怜妇女的孩子用美食诱惑走,再将孩子变成一条狗,然后牵到那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去。 加上妇女出现时那条狗的异常表现,更是验证了这一点。 说不定变成了狗的孩子看了他的娘之后后悔吃了陌生人给的美食,用吠叫和撕咬的方式想引起这位妇女的注意,让她将他带回去。可是她没能认出那条狗来。 她怎么会将一条狗认作她的孩子呢?这就是“造畜”之术厉害的地方。即使被骗的人遇到了亲人,向亲人求助求救,亲人也不会搭理他。如果人贩子用这种方式害人,被害者简直没有逃离的办法。 为了不让那位妇女过于担心,姥爹没有将心里想的这些说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安慰她,叫她不要担心,不要乱想。 小米劝她回去,她还是不肯。她说:“我不能帮你们什么忙,我就在这里等着,等到你们回来。” 姥爹知道就算现在把她劝回去,等他们走后她依然会跑到这里来等,所以干脆不劝她了,让她在这里等。这样她的心里也会舒服一些。 “我们走吧。”姥爹拉起小米,“让她在这里等吧。” 姥爹想起遇到弱郎大王那晚小米故意让聻丝儿割破手的情形,想起了小米后来说的那句话。亲人之所以为你做一些看似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那是因为他是你最亲的人。他不能若无其事地干等着,他必须做些什么。 多少年后,姥爹的曾外孙我参加高考,我的妈妈在村里的土地庙前跪了两天两夜。爸爸说她傻。我却从心底里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多少年后,外公跟我讲起姥爹的往事时,我也曾想,小米必定是把姥爹当做了最亲的人,才会故意让聻丝儿割破她的手。 姥爹拉着小米离开了那条街道。 拐一个弯看不见那个妇女的时候,小米迫不及待地问道:“马秀才,你知道她的孩子在哪里了?是不是就是住在我们店里的那个人牵的狗?” 姥爹不说话,脚步越来越快。 小米走了一段,发现是回店里的路,高兴道:“我就说了嘛。那个人不是普通人!今晚我们不去收集怨念了?” 姥爹似乎在想着什么事,眉头紧皱,没有回答小米。 小米并不生气,一边疾步跟着姥爹,一边抬头去看夜空的月亮。 回到了店里,姥爹叫醒趴在柜台上睡觉的店小二,问道:“伙计,有没有年糕,给我来两块!” 店小二抬起睡意朦胧的眼看了看姥爹,转身从柜台后面的小门进去了。不一会儿,他拿了两块年糕出来递给姥爹。 姥爹接了年糕还没有付钱,店小二又趴在柜台上睡着了。 “有酒吗?”姥爹拍了拍店小二的后背。 店小二抬手指了指柜台外侧。那里有大坛小坛的酒。 姥爹抱了两小坛酒,看店小二没有收钱的意思,便打算第二天跟房费一起算。 小米惊讶道:“马秀才,你不是不喝酒的吗?” 姥爹道:“是啊。你去他们厨房弄几根芦苇过来,要空心的,长一点的。”姥爹中午的时候注意到有送柴火的送来了芦苇,被人抬进了厨房。 小米迅速钻进了刚才店小二进出的小门。很快她就抱了一小把芦苇出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鬼贩子4 为mimichai打赏玉佩补更 姥爹看了看,说道:“把你左手边那五根留下,其他的送回厨房去。…………” 小米拿了五根空心芦苇,跟着姥爹回到了楼上的客房。 回到客房之前要经过那个人的房间,姥爹听了听,那人在房间里小声地哼着戏,没有狗的声音。 进了自己的房间之后,姥爹放下酒坛,点上灯,从小米手里拿过芦苇,将头和尾折掉,对着空心杆的一端吹了吹气。 小米迷惑不解地问道:“马秀才,你要这些芦苇干什么?” “以后再告诉你。”姥爹说道。 姥爹将一切准备就当,便带着小米去敲那个人的门。 那个人唱戏的声音停止,然后门开了一条缝。他见来者是姥爹,颇为意外,也有几分警惕。他瞥了一眼姥爹抱着的酒坛,咧嘴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酒的?” 姥爹笑道:“兄弟,你身上的酒气味儿,我老远就闻到了。你中午将狗寄在店小二那里,是不是跟朋友喝酒去了?没喝够吧?” 那人将手一挥,说道:“那几个人酒量太差了!我还没尽兴就都倒下了!一个人喝又没什么意思。” “我看出来了你还没有尽兴。”姥爹晃了晃手中的酒坛,“你不是要跟我比掐算吗?咱们喝好了再比,如何?” 那人问道:“你酒量怎样?” 姥爹道:“不会比你差。” 小米在姥爹后面吸了吸鼻子。 那人见姥爹这么说,爽快道:“那进来吧,看看谁比谁厉害!”他将门完全敞开,请姥爹和小米进去。 姥爹一进门便看到了挨着床躺在地上的五条狗。那条受伤的狗见姥爹进来,两眼居然放出光来,仿佛见了救星一般,可是见了他在桌边坐下给那人倒酒,那条狗又将脑袋低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那人确实嗜酒,喝了一两口话就多了起来,劝姥爹喝酒,并要跟姥爹比试掐算。 他喝多少,姥爹就陪多少,毫不迟疑含糊。 他要比试掐算,姥爹就问他用什么方式掐算的。 他说他的掐算其实不算掐算,因为他不用手指掐,而是捏一个拳头了数拳头上的突起部分,并配以奇怪的口诀。 后来外公无意之间跟亲家公公也比过掐算。那是外婆弥留之际,外公想算算外婆还能活多少天。外公一算,外婆只能活七天了,得赶紧准备后事。亲家公公不信,他说他也会算,便捏了一个拳头算来算去,说外婆至少还能活半个月,后事没必要准备得太早,免得外婆看到了伤心。外公没有跟他争论,依然准备后事,只是三缄其口,尽量避开外婆,不让外婆知道。后来外婆果然在第七天咽气了。 掐算与拳头算法的高低,在五十多年后才见分晓。 那天晚上,姥爹和牵狗的那人并没有一较高下。因为那人想了半天,没想出要比预测什么,于是说道:“我们今晚就比酒吧。我这种人是要下地狱的,提不提前算都知道。” 姥爹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那人摆手道:“说不得,说不得。” 姥爹见他如此,也不追问。 小米开始还犹豫,后来见姥爹连喝五六杯而面不改色,便干脆给姥爹和那人斟起酒来,每次都给他们两人的杯子倒得几乎要溢出来。 十多杯下肚之后,那人终于晕晕乎乎了,说话也不利索了。 姥爹偷偷拿出从店小二那里弄来的年糕,故意在那受伤的狗眼前晃了晃。 那狗立即爬了起来,悄悄摸摸走到姥爹脚下,伸出舌头去舔那年糕。 姥爹一松手,它便将年糕整个儿吞咽下去了。 那人的眼皮已经磕磕碰碰,几乎要睁不开了,没有发觉受伤的狗跑到他们的桌子旁边来了。 姥爹又拿出一块年糕,那条狗又吃了下去。 狗一般是不吃这种年糕的,黏黏糊糊又没有什么味道。可是这条狗接连吃了两块。姥爹心中有了七八分数。 小米也发现了这点,欣喜不已。 又几满杯酒水下肚之后,那人终于趴在了桌子上,不省人事,但还竖起大拇指对着姥爹,含糊地说道:“好……好酒……好酒量……呃……呃……” 姥爹见他已经醉倒,便牵起那条受伤的狗,叫小米一起出门。 小米回头看了看床脚边的其他四条狗,依依不舍道:“它们怎么办?如果这一条狗是小孩子变的,那几条也是啊。” 姥爹道:“那你把这它们先牵到我们的房间去。” 于是,姥爹和小米将那四条狗锁在自己的房间,然后牵着那条吃年糕的狗去找那个妇女。 那妇女见姥爹和小米回来,惊喜不已。她踮起脚在姥爹和小米背后望了望,脸上的喜色还没有退去,问道:“我的孩子来了吗?” 姥爹将那条狗的链子递给她,将打絮巴和造畜的邪术方法说给她听了。 她大为意外,惊讶道:“先生,你是说,我的孩子变成了这条狗?” 姥爹无奈地点头。 小米抢言道:“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让他变回来的!你先把它带回去,别让那些坏人发现。我们找到解救的办法了再来找你。” 那条狗走到妇女脚边,用舌头不停地舔舐她的脚,非常亲昵的样子。 她忍不住痛哭起来,蹲下去抱住狗的头,懊悔道:“中午的时候你就认出我了啊!我怎么没有把你带回来啊!害你被别人踢成这样!做妈的对不起你啊!”她对着狗头亲了又亲,摸了又摸。看来她看到那条狗的时候其实有了这种猜测,只是当时将这种猜测否定了而已。 那条狗乖乖地让她又抱又亲,非常温顺,非常享受她的爱抚。 小米看着这一幕,双眼噙泪,喃喃道:“为什么有的父母能对自己的孩子下狠心,有的父母如此疼爱呢?” 姥爹想起小米第一次转世后被亲生父亲溺死的事情,不言一声。 姥爹和小米将那妇女和狗送回家,然后再次回到旅店。 回到楼上,姥爹发现房间里的四条狗不见了。姥爹马上去那人的房间,发现酒坛还在那里,但人已经杳无影踪。他的行李收拾一空。看来他知道姥爹和小米发现了他的秘密,于是连夜逃走了。 小米懊恼道:“我们应该先用聻丝儿把他捆住的!现在他跑了,我们从哪里问解救那个孩子的办法?” 姥爹道:“他既然是懂邪术的人,又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捆是捆不住的。喝酒的时候我看到他手背上有很多条纹状的伤疤,应该以前他也被捉过,然后使用逃脱术逃了。肯定也是贪酒被捉的。” 日本人占据画眉村的时候曾抓过姥爹,用麻绳捆了好几圈。外公想了好多办法救他出来,都实施不了。后来姥爹半夜突然回到家里。外公看到他两只手的手背被磨得血肉模糊。 “那现在怎么办?我答应了要给她想到解救办法的!”小米说道。 姥爹道:“以后你不要那么快许诺别人。你尽力去做到就行。”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小米负气道。 姥爹点点头:“我们一起想办法。” 两人回到自己的客房,坐着沉默不语。灯火跳跃。 半晌,姥爹说道:“你记不记得他中午说过不让给狗喂水?” 小米点点头,说道:“记得。我还问了你。你的意思是给它喂水试试?” 姥爹道:“是啊。虽然不知道他是故意让狗渴着,还是有其他禁忌,但我们可以试试看。不过风险有点大,万一没有用,反而让那条狗死了,那就麻烦了。” 这时已经是半夜三更。姥爹劝小米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再想这些事情。小米乖乖睡下。 第二天,还不等姥爹和小米去找那妇女,那妇女就找到店里来了。 妇女来时,姥爹和小米正在楼下吃早餐。姥爹见她找来,忙问怎么回事。 妇女脸色异样,说这里人多,不方便提及此事。 姥爹便领她到了楼上的客房。 到了安静的房间,妇女哆哆嗦嗦地小声说道:“先生,那条狗恐怕是弄错了。” 姥爹一惊,忙问道:“怎么就弄错了呢?” 小米也不相信,插言道:“不会的!我早就看出来它认得你。我们用年糕试了,它确实像你说的那样非常喜欢吃年糕。那个人昨晚见我们识破了他,连夜逃走了,连房费都没有付!怎么会弄错呢?何况你自己也有感觉啊!” 妇女搓着手,为难道:“是啊,我自己也感觉它认识我,我认识它。我以前也多多少少听说过扯絮巴和造畜的事情。但是……但是……” 姥爹问道:“昨晚它有异常?” 妇女憋得满脸涨红,咬了咬嘴唇,终于说出缘由来:“是啊,昨晚……昨晚它爬到我床上来……我以为它白天受了惊吓,要我抱……我孩子平时自己睡的……我就让它跟我睡在一块……可是……它还不满足……爬到我的身上……用前脚扒我的衣服……用后脚蹬我的衣服……想要跟我做那男女之间的事……” 第一百五十九章 鬼贩子5 姥爹打了一个寒战。() 小米红了脸,又惊又羞。 妇女继续说道:“我吓了一跳……把它……把它踢下了床……可是它又爬上来……猴急猴急的……我只好把它拴了起来过了一夜……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的孩子不可能这样啊……说起来……还真是丢人……”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蚊子一样嗡嗡。 姥爹的脑袋里也嗡嗡作响,自己不但没有帮上什么忙,居然还差点让她被狗污辱了。 小米低了头,充满歉意地说道:“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有这种事发生。” 姥爹整理了一下思维,对那妇女说道:“这样吧,你带我们去你家看看。如果它不是你的孩子被‘打絮巴’骗走,被‘造畜’变成狗的话,我要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如果它不是的话,那我的孩子呢?”妇女还是担心她的孩子的去向。 姥爹对这件事情完全没有把握了,只好坦诚道:“我不知道了。但是弄清楚了那条狗到底是怎么回事的话,或许会给我一点找你的孩子的启示。” 于是,妇女带姥爹和小米去她家看那条怪异的狗。 小米认为是自己影响了姥爹的判断,在姥爹没有答应的情况下许诺了别人,在姥爹还在犹疑的时候急于下结论。一路上,她低头沉默不语。 姥爹见她这样,安慰道:“小米,怎么不说话?” 小米瞥了姥爹一眼,问道:“闹了这么一个大笑话,你不怪我吗?” 姥爹摇摇头:“我怪你干什么?” “是我急急躁躁影响了你。”小米说道。 “不要这么想。你的判断虽然不够成熟,但也有一定道理。它的表现确实说明它认识她。而她也感觉认识那条狗。这是可以联想到孩子的。错了也不要怕,改正就是了。” 小米点点头,嘴巴张了张,没说话又闭上了。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要问的?”姥爹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 “如果你真没有生我的气的话,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真没有生你的气。你是要问我昨晚喝酒的事吗?”姥爹早就看出来了。 小米点点头。 姥爹笑道:“喝酒之前我不是叫你弄了几根空心芦苇吗?我用那个东西把酒引走了。你看我一杯接一杯喝下去,以为到了我肚子里,其实被引流到桌子下面了。我一点儿也没有喝。” 小米恍然大悟。 姥爹这招假喝酒的功夫是他年轻时候游历热河省时学会的。那时候热河省位于现今河北省、辽宁省和内蒙古自治区交界地带。他在现今靠近内蒙古的地方遇到了一个号称“酒霸王”的人,据说蒙古草原上都没有可以跟他“酒霸王”比喝酒的人。“酒霸王”自称肚子里养了一条酒虫,能化酒,所以千杯不醉。姥爹听了他的名号,自然要去拜访。“酒霸王”跟姥爹一见如故,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般。姥爹跟他呆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姥爹,说他酒量并不怎样,但会用一种类似虹吸的办法配以障眼法将杯中酒吸尽,造成是他喝完的错觉,所以一直没有喝酒的对手。“酒霸王”还在姥爹面前用几根空心草杆演示了一番,并告诉姥爹如何避过人的眼睛。 姥爹大失所望,他本来想开开眼界,没想到这“酒霸王”是假的。 “酒霸王”见他失望,哈哈大笑道:“远远超乎寻常的事情绝大多数是假的,这就是常理,你有什么好失望的?” 姥爹转悲为喜,似有所悟。 到了妇女家,姥爹叫妇女弄来一碗水,给那条狗喂下。 之前还犹犹豫豫,怕喂水会引发其他不能预料的事情。现在既然得知这狗不可能是孩子变的,自然也就没有这个担忧了。 那条狗喝完水,转眼工夫就在地上打滚,似乎痛苦不堪,如同喝了毒药。它滚到了床边,突然一跃,嘴巴叼住了床上的被子一角。它用力一扯,被子从床上滑落到地上。它就地一滚,将被子卷在了身上,像冬天怕冷的人睡觉一样卷成了一团。 被子卷起之后,它忽然不动了,也不吠叫。 “死了?”妇女蹲下身来,摁了摁沾了不少泥土的被子。 姥爹和小米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妇女像摊饼一样将卷起的被子摊开,里面躺着一个人! “孩子他爹?”妇女惊叫道。她伸手去摸那个人,可是手透过了那个人的身体,碰到了那个人身下的被子。她吓得急忙缩回了手。 那个人似乎刚刚睡醒,听到妇女的叫声,立即睁开了眼。他翻身站了起来。那条狗原来压在他的身后,此时也露了出来。此时那条狗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又仿佛死了。 “我可算是出来了!”那个人说道。声音细得仿佛被人捏住了脖子一般。 “怎么是你?你不是去前线打仗了吗?”妇女对着那人看了半天。 那人双手扶在妇女的双肩,恸哭道:“我已经死了……” 妇女抿住嘴,脸上的肉抽搐了片刻,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要抱他却抱不住,只好由丈夫抱着她,双肩不住地耸动,哭得非常伤心。 姥爹在旁叹息不已。 “你怎么变成狗了?又怎么被那个陌生人牵着?”妇女终于抹了抹眼泪,问她的丈夫道。 她的丈夫不回答,反问道:“屋里这两位是谁?我们的孩子去哪里了?我昨夜没有见到孩子的踪影。”他的声音稍大了一些,但他说话似乎很费力。 刚刚忍住眼泪的妇女又哭了起来。 她的丈夫见她又哭,感觉到不妙,看了看姥爹,又看了看小米,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姥爹的身上,问道:“这位先生,可否告诉我,我家里出了什么事?” 姥爹便将妇女丢了孩子又找到这条狗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她的丈夫惊慌道:“你们错把这条狗认作我的孩子了!你们在店里遇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打絮巴也不是造畜的!他是鬼贩子!专门做死魂灵买卖的!” “鬼贩子?”姥爹问道。 “是啊,别说他了,我的孩子到底哪里去了?”他更关注孩子的去向。 “我也希望能知道你的孩子到底去了哪里。”姥爹说道。 小米好奇地问道:“请问你是怎么被鬼贩子控制的?你说出来,说不定对我们帮你找孩子有帮助。” 那个妇女终于再次止住哭泣,也问她丈夫:“对呀,你怎么就死了呢?又怎么钻到狗的肚子里去了?” 她的丈夫长叹一声,将自己的遭遇说给他们三个人听。 他指着躺在被子上一动不动的狗,说,这不是一条普通的狗,其实是一个魂器。 他说,他所在的部队在前线上全军覆没,他死后看到好多战友的魂魄在阵地徘徊,久久不愿离去。他也一样。他想要说话,但是说出来的声音细得自己都听不见,他只好憋住了劲儿用最大的力量说话,这样发出的声音才勉强像生前一样。 当天夜里,好几个人牵着狗来到了尸横遍野的阵地。来者每人牵好几条狗。 那几个人在尸首中挑挑拣拣,好像是在菜市场买菜一样。当看到还算完整的尸首时,那人就会在尸首面前蹲下,用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摁在尸首的人中,嘴里念念有词。 词一念完,带来的狗中就有一条狗突然发了狂一般吠叫,吠叫几声之后便昏厥在地。 等那狗片刻之后从昏厥中醒来,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身边少了一个战友的魂魄。 那几个人一边走一边挑选。很快,有一个人走到了他的尸首旁边,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摁在他尸首的人中上。 他有点惊慌。毕竟那是他的尸首。 那人开始念念有词。 他立即感到一阵晕眩。 眩晕之中,他看到又一条狗吠叫起来,然后昏厥在地。他也感觉控制不住地倒了下来。等再次睁开眼,他发现自己变成了那条狗! 他害怕得不得了,又不知道怎么办,于是胡乱叫喊。可是他的嗓子一喊出来便变成了狗吠声。 那人一笑,拉住他的狗耳朵说道:“你不要害怕。这些狗都是挑选出来适合做魂器的狗。你现在就在魂器里面了。你自己应该知道,你是已死之人,失去了**的寄托,你这种魂魄很快会消散。但是如果你在魂器里,就等于魂魄有了暂时的寄居之所,就不会消散。当然了,我们不是来做善心的。我们会把你卖给需要魂魄的人。只要你配合,我会把买卖得来的钱分一半给你。你当然用不上,我会将这笔钱转交给你在世的亲人。你有需要钱的亲人吗?” 他心想自己已经死了,再挣扎也不会活过来。与其就这样死去,还不如赚点钱交给那即将孤苦无依的妻儿。 “好吧。我愿意。”他努力说道,可是说出来的声音依旧变成了狗吠声。 那人说道:“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他便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章 鬼贩子6 那人满意地笑了笑,又去找其他相对完整的尸首了。-他一共牵了五条狗,点了七八个尸首才收集五个魂魄。有几个亡魂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宁可被阳光蒸融也不愿意沦为买卖的货物。 变成狗的他听到跟那人一起来的同伴都叫那人做“魏老板”。魏老板跟他的同伴不时地提及一个姓“瓜尔佳氏”的人,说是要将这些魂魄卖给瓜尔佳氏的人做阴兵。 他听到“阴兵”二字便有些后悔了。他生前就是做了兵被打死的,死后他可不想还做阴间的兵。可是他现在在狗的身体里,脖子上拴了铁链子,无法逃脱,只好顺从地跟着魏老板。 姥爹听到这里,脸色一沉。 小米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魏老板和他的同伴们将阵地上所有的尸首翻了一遍,终于打道回府。 他在中途有两次试图逃脱,都被魏老板发现,发现之后便免不了要受一顿毒打。后来他想通了,就是这样逃走也没有任何意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狗。 魏老板走了好几天路。 他跟着魏老板越走越兴奋,因为他发现魏老板似乎要去他的老家淄川。 果不其然,魏老板到了淄川。进淄川之前,魏老板和他的同伴们分开了。他们应该是为了避人耳目。几个人牵了一大群狗,这确实非常显眼。他从魏老板的口里听到一些买卖魂魄的内情,据说他们这种鬼贩子也有小派别之分,各个派别之间互相竞争,有时候会出现“运货”途中被同行打劫的现象。所以小派别的鬼贩子一到人比较多的地方便会化整为零。如此一来,即使遇到眼红的大派别的人袭击,他们也损失较小,不会被一网打尽。 魏老板便到了姥爹和小米居住的小旅店。他将五条狗交付店小二看管,自己先去同伴那里喝酒。魏老板嗜酒如命,一天不喝酒便浑身痒痒,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变成狗的他没想到会在这小旅店门口看见他生前的妻子,他兴奋地朝妻子扑过去,一时间忘记自己是条狗了。他见妻子询问店小二有没有看到小孩子,知道她是在找他们的孩子,他也焦急不已,连连吠叫。 可是他的妻子没能认出他,呆了一会儿就离开旅店了。 他非常失望。 可是快到晚上时,他发现他的妻子又来了。这次他还是忍不住要往妻子身上扑,想引起妻子的注意。 魏老板怕他露馅,便狠心将他踹得青皮脸肿,几乎将他的骨头都踹断。 他没有办法,只能呜呜地哭泣,可是就连哭声都跟狗没有两样。 后来姥爹和小米将他从魏老板那里救出来,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躺到了妻子身边。 他在外当兵快一年,从来没有机会近女色,此时突然睡在了妻子身边,他哪里忍得住?他一时之间又忘记自己是条狗了,竟然忘乎所以地要扒开妻子的衣服,要跟妻子做那男女之事。 妻子吓得将他踹下了床,就像他们新婚之夜,他要扒开新娘子的衣服时,紧张的新娘子将他踹到了地上一样。 被踹到地上之后,他心如猫抓。他醒悟了自己是条狗,如果强行要跟生前妻子发生什么,那就会用狗的身体玷污妻子。可是要他忍住,他又觉得太难。毕竟面前的女人就是曾与他同床共枕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妻子。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以前很多相爱的男女会山盟海誓,说什么生则同床死则同穴,说什么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都会厮守到老。可是他们有没有想过,如果其中一个变成了狗,变成了其他畜生,他们还会不会在一起。 后来姥爹给他喂水,他一喝完便感觉晕头转向,天地颠倒,像发生了剧烈地震一般。他受不了这种感觉,终于倒下了。 不一会儿,他感觉脑袋不晕了,天地恢复过来了,地震平息了。 他睁开眼一看,自己的魂魄从狗的身体里出来了。 小米问姥爹道:“狗能做魂器?这是魏老板他们这些鬼贩子独创的术法吗?” 姥爹摇摇头,说道:“不是,这种术法首先在云贵一带出现的,后来才传到大江南北。开始的时候,会这种术法的人不是用狗来做魂魄容器的,而是用普通的坛坛罐罐。” 姥爹在古代志异书中曾看到过这种事例,说是曾有一个名叫费元龙的贵州按察使带着随从去云南的滇池附近游玩。有个姓张的家奴骑在马上跟在费元龙的后面。那姓张的家奴忽然大叫一声,从马上掉了下来。家奴掉下来之后,发现左腿不见了。费元龙知道这是会邪术的人所为,于是张贴告示,宣称如果谁能把张姓家奴的腿治好就赏若干银两。很快便有一个老人来了,并说,这就是我干的,你这张姓家奴在贵州的时候依仗主人的地位作威作福,很多事情做得太过分,所以我故意让他受此惊吓。费元龙给老人道歉,保证以后好好看管下人。张姓家奴也不停地求饶,保证以后不敢了。于是,老人解开一个小荷包,拿出一条腿,那腿小得像蛤蟆的腿。老人口中念念有词,对着那条小腿呵气,然后向张姓家奴扔了过去。张姓家奴的左腿恢复如初。而老人领了赏钱大摇大摆离去。有人问费云龙为什么不将那老人抓起来。费云龙说,抓他也治不了他。 别人问费云龙为什么治不了那老人。 费云龙说,我在贵州为官的时候,有一个恶棍犯案重重,官府关于他的记录堆积如山。官府不是没有惩罚他。官府曾经将他活活打死,将他的尸体丢进河里。可是三天之后他又会出现,五天之后又开始作恶。官府又将他抓起来打死。可是三天之后他又出现了,五天之后又开始作恶了。如此反复多次。官府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将他交给了当地驻军的将军处理。将军大怒,请皇帝之命将这恶棍斩首。皇帝批准。于是将军将那恶棍砍头,身首异处。这次大家都以为恶棍必死无疑。可是三天之后他又出现了,只是脑袋和身子交接的颈部隐约有一条红线。五天之后,他又像以前一样到处作恶。 后来,这恶棍殴打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跑到官府说儿子不孝,并且手里拿着一个坛子。他的母亲指着那个坛子,说那是逆子的藏魂坛。她说,这逆子自知罪大恶极,逃不了官府惩罚,所以在家里先将魂魄提炼了出来,用古怪的术法将魂魄藏在了这个坛子里。官府打的杀的都是她儿子的血肉之体,没有伤到魂魄。而她儿子的魂魄经过了提炼修炼,变得非常厉害,只要三天就能让受伤的血肉之体恢复。她说,她以前对儿子有包庇之心,但是现在儿子愈发放肆,动不动就殴打她,她无法忍受了。她求官府先毁坏藏魂坛,然后用风轮扇将她儿子的魂魄扇散,再给她儿子用刑。这样的话才能让她那个恶贯满盈的儿子真正死掉。 官府按照这恶棍的母亲的话去做了,然后将那恶棍杖打至死。 三天之后,恶棍没有出现。官府派人去验尸,发现恶棍的尸体已经腐烂发臭。在那之后,那恶棍再没有出现过。 费云龙说,这个老人必定也有藏魂的术法,我怎么惩戒他都没有用。 小米问姥爹道:“你说以前用普通坛坛罐罐,为什么现在他们用狗?” “坛坛罐罐不好携带,尤其是魏老板这种人,每次交易都要好几个人的魂魄,坛坛罐罐难免碰撞破裂。狗就不同了,它会自己走,并且更加隐蔽,尤其对外行人来说根本不会想到狗的身体里有人的魂魄。不过,魏老板还不算鬼贩子中厉害的人物。厉害的会用猫的身体做魂器,而猫的身体里一次可装九个人的魂魄。”姥爹解释道。 小米问道:“因为猫有九条命的说法?” 姥爹点点头,说道:“自从秦始皇那时候开始,就有人用猫的身体做魂器,来装人的魂魄了。” “只有猫和狗可以吗?其他动物呢?”小米问道。 “猫和狗不是普通动物,它们都是灵宠。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中间戊戌土,说的分别是鱼和猫,鸡和蛇龟,还有狗。狗是中间戊戌土,所以我们常说狗属土命。只有这些灵宠可以做魂器。但还是从携带方便来考虑,鱼、鸡、蛇、龟都不好随身带着。只有猫和狗可以跟着跑。” “原来是这样!”小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姥爹问那人道:“你听魏老板提起了瓜尔佳氏的人,那有没有听他们提起会在哪里进行交易?” 那人想了想,说道:“具体地方没有说,但听他们讨论过渡过黄河的日子,我想他们是要继续往北走的,至少要去黄河以北才能交易。” 姥爹心中了然。瓜尔佳氏的人自然非泽盛莫是。铁小姐和她父亲曾在直隶省狙击过泽盛,泽盛不敢再来尸横遍野的战场收集阴兵,改而从鬼贩子手里购买死魂灵了。这样确实隐蔽了许多。 第一百六十一章 鬼贩子7 姥爹不清楚小米知不知道瓜尔佳氏的人就是泽盛。 泽盛遇到姥爹的时候,谢小米已死,所以她的那一世记忆里应该没有泽盛这个人。小米第一次转世受挫是泽盛借一个假算命先生和小米的父亲之手造成的,泽盛并没有直接出现在小米面前,所以她的第二世记忆里应该也没有这个人。小米第二次转世虽然有泽盛出现,但是她身居小岛,不知小岛之外的世界,也不知道泽盛的姓氏是瓜尔佳氏。她到了画眉村后,姥爹叫身边人都少提往事,更少提到泽盛和他的姓氏,所以她应该依然不知道内情。 但在小米这里,事情常有意外。 姥爹心里清楚,自己和身边人不在小米面前提到那些事,是为了避免她离开,但她若是阿赖耶识苏醒发芽,记起前世,说不定也不会在他和罗步斋等人面前说出来。有些话即使心里清楚,就是不能说破。 这一句话或许就如一根刺,横亘在说者与听者之间,你不动我不动,便相安无事,相容相处。只要有一个人动,必定有人受伤,感到刺痛,形成难以愈合的伤口。此时,即使两方都想继续和好,但已经没有挽留之地,即使假装没有说过也不行。 姥爹担心那人将提到“泽盛”二字,便将话题拉回到孩子的身上来,说道:“你刚才说的事情里面并没有与孩子相关的信息,看来鬼贩子确实与你们的孩子没有半点联系。我们要想想其他办法来找你们的孩子。” 妇女和她的鬼丈夫急忙问如何寻找他们的孩子。 姥爹道:“如果你昨天给我说出的孩子丢失的时间和地点都没有错的话,你的孩子必定就在那个旅店附近。我们一起再去找找吧。” 出门时,妇女想起那条狗,问道:“这条狗怎么办?” 姥爹道:“要想让你丈夫长期留在这里的话,这条狗就得留着。你丈夫可以继续以它为魂器,不至于无所寄托。我会告诉你丈夫怎么进入魂器。至于想出来的时候嘛,你给它喂一碗水就可以了。” 妇女和她的鬼丈夫都欣喜不已。 姥爹授予鬼丈夫几句咒语。 鬼丈夫照着念了一遍,魂魄就消失了,地上躺着的狗站了起来,走到了妇女的脚边蹭她的脚。 姥爹看了看那条狗,点头道:“正好需要一条狗帮我们找找孩子。狗的鼻子灵敏多了,也可以钻到一些人去不了的地方寻找。” 于是,他们几人和一条狗回到旅店附近,分散后一尺一寸地寻找失踪的孩子。 找了大概半个时辰,那条狗汪汪汪地吠叫起来,咬住姥爹的裤脚往一个方向拖。 姥爹他们知道这条狗发现了孩子的踪迹,急忙跟着狗跑过去。 他们走到了一个排水沟旁边,可是依然没有看到孩子的踪影。 “在哪里?”妇女原地转了一圈,将周围看了一遍。 姥爹和小米也没有发现孩子的蛛丝马迹。 那条狗跳进了排水沟,钻进了涵洞里。那个涵洞高不过两尺,宽不过三尺,像一个小小的还没有放进棺材的双金洞。那个涵洞在夜色掩盖下有点阴森。它进去之后没有出来,就在涵洞里吠叫不停。涵洞放大了它的吠叫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亮。 “涵洞里有东西!”姥爹说道。 他们几人急忙走到涵洞旁边,将手伸进里面摸索。 “是孩子!”姥爹惊喜道,他的手摸到了孩子的脸。 这个涵洞比较隐蔽,口径又小。狗的鼻子灵敏,身躯小,才能找到这里。要是别人找的话,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个涵洞里还有东西。 姥爹抓住孩子的衣服,将孩子从涵洞里面拽了出来。 妇女叫了一声。 这孩子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黑色的湿泥巴。他眼睛紧闭,嘴巴抿紧,手脚微微发抖,身子缩着。耳朵被淤泥堵住,鼻子里的淤泥很稀软,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整个儿看起来简直是一个半死不活的泥娃娃。 姥爹一眼看出端倪:“原来他是遇到了尅孢鬼!”尅孢鬼是小孩子形态的鬼魂,它会在大人没有察觉的时候跟同龄的小孩子玩耍,然后在小孩子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带走小孩子的灵魂。孩子被尅孢鬼带走魂魄的话就叫“走家”。“走家”的小孩头发黏,耳朵蔫,眼睛没神,手指肚发皱。 虽然孩子浑身是黑泥巴,头发里面都是黑泥巴,耳朵也被堵住,但姥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并且猜到尅孢鬼是如何对这孩子下手的。 尅孢鬼必定是先陪他玩耍,然后带他躲到这个涵洞里玩躲猫猫之类的游戏。他躲进涵洞之后,尅孢鬼假装找到了他,叫他出来。这时候,他以为自己从涵洞里爬出来了,实际上爬出来的是他的魂魄,而身躯仍然蜷缩在这里,没有离开。这一切都是在小孩子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发生的。很多走家的小孩子人虽然在家里,其实他自己还跟尅孢鬼在外面玩在外面疯,忘记了回家,所以这称之为“走家”。 走家的时间太久,身体跟魂魄分开的时间太长,小孩子就会有性命之忧。如果身体的生命体征消失,魂魄即使回来也晚了。 这孩子虽然抖抖瑟瑟,身处阴冷又肮脏的涵洞之中,但是他此时的魂魄肯定还在和尅孢鬼欢快地玩耍。 “尅孢鬼?尅孢鬼是什么鬼?”小米问姥爹道。 姥爹没有告诉小米尅孢鬼是什么。他常常还是把小米当小孩子看待。在小孩子面前提尅孢鬼会吓到小孩子,让小孩子不敢跟其他同龄小伙伴玩耍。 姥爹催促那妇女道:“你快把孩子抱回去洗干净。”然后,姥爹告诉她要剪下孩子的手指甲和脚趾甲,还有头顶的一小缕头发,然后包在写了生辰八字的红纸里,然后丢在温度特高的炉子里烧掉。 妇女点头记住,问道:“先生,你不跟我们一起过去吗?” 姥爹道:“我们还有别的事。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孩子就万无一失。” 妇女在寻找孩子而不得的时候还有点怀疑姥爹,现在确确实实在旅店附近找到小孩之后,她又对姥爹无比相信了。 “你是孩子的再生父母,请受我一拜。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来报答先生的大恩!”妇女抱着睡着了一般的孩子跪了下来。 姥爹急忙将她扶起来,催促道:“快起来吧,快去把孩子身上洗干净。这事宜早不宜迟!” 妇女便抱着孩子,和那条狗一起离去。 那条狗离去之前频频回首来看姥爹。 小米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夜色中融化,舒心地吁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她眉头又皱起来,问姥爹道:“马秀才,她跟她的丈夫怎么办呢?” 姥爹道:“我们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其他的就不要管了吧。” “那孩子以后会叫一条狗做爹吗?”小米根本不听姥爹的话,又问道。 见姥爹不回答,她又问道:“你不能跟我说说尅孢鬼吗?你之前说要教我玄黄之术,可是从来没有提到过尅孢鬼!” 姥爹道:“以后再跟你说吧,现在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我们还要去收集怨念吗?” “不是。我要去找那个魏老板。” “对哦,他那里还有四条狗。”小米点头道。 “嗯。”姥爹心里想的不只是那四条狗。 “那我们走吧。可是……我们去哪里找他?” “找他就不用你去了,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你要做的事情是回去睡觉。”姥爹说道。 “为什么要撇下我?”小米不高兴道。 姥爹用手托起小米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别的事情我会带上你,这件事情你不要参与进来,好吗?”语气温和而不可抗拒。 姥爹以前从未以这样的姿势和语气跟小米说过话。 小米的目光一碰到姥爹的眼睛便立即移开,她突然像失了主见一样轻声回答道:“好吧……” 这样的怯弱,这样的温顺,也让小米变了个人似的。 他们两人站在苍茫的夜色下,半天谁也没有说话,就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良久,小米挪动了脚步,说道:“那我先回去了。你知道魏老板在哪里吗?” 姥爹也从沉寂中回过神来,回答道:“他昨天中午不是跟其他鬼贩子喝酒去了吗?我想他现在躲在同伴那里,说不定他们还在县城里。我去各个旅店问一问,应该就能找到他的同伴。他的同伴肯定也带了好几条狗,只要进了店,店里的伙计应该会有印象。” “也许已经离开县城了。” 姥爹点点头,说道:“那我们也要渡过黄河,跟着他们到黄河以北去。” “你不是叫我平时少管闲事吗?” “这件事不是小事。它事关很多人,包括……”姥爹看了看小米,没有把话说完。既然泽盛复辟的贼心不死,极可能报复之心也不死。姥爹隐隐感觉泽盛不会对小米就此罢手。他能在小米第一次转世后借刀杀人,在小米第二次转世后婚礼上送人,如此苦心积虑,必定不会草草收手。就像他家族失势后组织阴兵,阴兵失败后去直隶省收集孤鬼游魂,直隶省被狙击后又暗暗与鬼贩子交易一样。 姥爹想了解泽盛的动向,又不能让小米踏入险境。 “好吧。可是我们跟他们去黄河以北的话,槐牛的怨念怎么办?我们还没有收集完呢。”小米问道。 “去北方只是暂时的,我们还得回南方啊。返回的时候我们再收集就可以了。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 姥爹收集怨念的计划由此发生了巨大改变。 他以前极力避开纷纷扰扰的事情,想做逍遥人,想独善其身。但要这样,首先必须了无牵挂。 若是心中忽然有了牵挂,便做不了逍遥人,做不到独善其身,避不开许多纷纷扰扰的事情。 很纯很萌哒 猛龙过江 兽血沸腾 不良之谁与争锋 最强老师 很纯很暧昧 南漂情事:我被美女老板带回家 顶级民工 最后一个阴阳师 婚姻反击战 将夜 逗比成长史 第一百六十二章 鬼贩子8 那晚,姥爹在县城的其他旅店问到了鬼贩子的踪迹。可惜他们都在魏老板逃跑的那天晚上离开了淄川县城。行动之迅速让姥爹惊讶。或许魏老板把姥爹当成潜伏在淄川打劫魂魄的另一派鬼贩子了,这才让他迅速通知同伙一起逃离淄川。 不过这一趟没有白跑,姥爹从旅店老板的口中打听到鬼贩子要渡过黄河去保定。 姥爹回到旅店之后写了一封信给罗步斋,叫他想办法托人将竹溜子送到保定去。竹溜子擅长追踪,姥爹需要它帮忙。 信寄出之后,姥爹带上小米离开淄川,渡过黄河,先到了淄川和保定之间的沧州。 在沧州的时候,姥爹和小米已经追上了鬼贩子。但是姥爹没有打扰他们,此时姥爹在暗处,他们在明处,姥爹办事比较方便。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姥爹想对鬼贩子了解更多一些。 由于鬼贩子们分散住宿,姥爹便选离魏老板远但有魏老板同伴的旅店住宿,并找机会接近魏老板的同伴。 一天清晨,魏老板的同伴正在旅店的院子里打陈式太极拳,姥爹便也出门,跟那人一起打太极。 那人见姥爹也会太极拳,欣喜不已,晨练完之后主动跟姥爹聊天。 姥爹便说出许多自己对于陈式太极拳的理解,以及对太极的理解。那人更加欣喜,特别认同姥爹的说法。 于是,姥爹和那人便认识了。 那人自称名叫魏伽荃,是做狗肉生意的。姥爹后来才知道,鬼贩子们都自称姓魏,委身于鬼的意思。这里的“委身”是置身,寄身的意思。 姥爹自称名叫马俢才,由于世道混乱,家园被毁,迫不得已带着女儿马小米去投奔远房亲戚。 魏伽荃问:“远房亲戚在哪里?” 姥爹回答道:“在保定。” 魏伽荃高兴道:“哟,真巧!我也刚好要将狗肉卖到那里去。我们可以同路啊!” 姥爹假装不相信,说道:“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骗你干什么!”魏伽荃见姥爹并不知道他的行程,便稍稍放心。 到了晚上,姥爹请他一起吃饭,他欣然答应。 席间,姥爹和他天南海北地聊,聊到后面姥爹顺水推舟地说到“灵宠”之类的话题,并说狗和猫都是灵宠。 这自然是魏伽荃的专长,魏伽荃给姥爹说了许多关于灵宠的见解和事例。当然<> 但他有些话解开了姥爹心中的疑惑。 “猫狗都可以做魂器,但是你知道不,人有时候也会成为魂器。”魏伽荃有些炫耀知识地说道。或许他们买卖的旅途寂寞,他们需要偶尔吹嘘一下,寻找一点存在感。 姥爹虽然早对魂器有些了解,但术业有专攻,姥爹了解得不如鬼贩子深刻。姥爹惊讶地问道:“什么?人有时候也会成为魂器?” “是啊。你想想,猫狗成为魂器,就是它的体内装有其他的魂魄,像魂魄的容器。当女人怀孕的时候,她的身体内也装有新的魂魄啊!可不是魂器吗?”魏伽荃解释道。 姥爹恍然大悟,说道:“还真是!” “据说西藏那边有一种僵尸名叫弱郎。弱郎摸顶可以将人或者动物也变成弱郎,但是不能让猫和狗变成弱郎。猫和狗反而能让普通亡者变成僵尸。”魏伽荃说道。 姥爹点头道:“是啊。尸体变成弱郎,在西藏那边叫做起尸。猫狗让尸体复活,我们这边叫做诈尸。不过起尸的僵尸能活很长时间,而诈尸的僵尸过一会儿就会倒下。” 古人称,人死时有时胸中还残留一口气,如果被猫什么的冲了就会假复活,即平常说的诈尸。但是这一口气完全不能支撑起生命,只会让复活的尸体野兽般的乱追咬,最后那口气累出来倒地,才算彻底死了。 “知道为什么猫狗能让尸体诈尸吗?因为猫狗是魂器,即使没有咒语加持,它们也可能在晚上出去的时候带回一些残留魂魄回来。这些残留魂魄会一直呆在猫狗的体内。这些残留魂魄一旦看到尸体,便像流浪的人看到了寄生之所一般冲过去抢占。由于没有咒语的加持,猫狗带回来的残留魂魄能量非常微弱,即使溜出来也只能支持一会儿。所以诈尸的尸体在累出最后一口气之后便会仆倒。”魏伽荃说道。 事实上也不全然是魏伽荃说的那样。有时候尸体的魂魄会依附在猫狗这种魂器上。 我们村里曾经发生过一起这样的事情。有个为人特别厚道的老奶奶养了一条小狗。老奶奶在世时常常受人欺负,老奶奶忍声吞气,不做计较。后来老奶奶去世,村里人都去参加她的葬礼。那条小狗突然发了狂,接连咬伤好几个人。被咬伤的人都曾或多或少得罪过老奶奶。 有人认为老奶奶的魄附在了小狗的身上,借小狗来报生前之仇。魂魄分为三魂七魄,魂善而魄恶。老奶奶的魂还在尸体里或者已经离开,但是魄跑到了小狗的身体里,一心只想报复,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的事。 魏伽荃又说:“猫狗能让尸体诈尸,类似弱郎摸顶,所以弱郎将魂器认为是自己的同类或者近亲。自弱郎诞生之日起,它们就不会也不能将魂器变成弱郎。” 姥爹终于明白赵闲云为何没有变成弱郎了。弱郎大王摸顶的时候,她已经怀上了孩子,肚子里有了一个新的小魂魄,如同魂器。所以即使弱郎大王摸顶,她也不会变成弱郎。她之后变得那么虚弱,可能是因为受了过度的惊吓。 在沧州呆了两天,魏伽荃又要启程前行,他邀请姥爹和小米一起去保定。 姥爹婉转拒绝了。总跟在一起,难免他在和魏老板喝酒的时候不泄露消息,打草惊蛇。姥爹说要晚一天出发,到了保定再找他。 魏伽荃欣然答应。 沧州到保定大概三百里路。姥爹花了五六天时间到达了保定。 保定自古就是京畿重地。清朝全国有八大总督十六巡抚,八大总督分别为直隶、两江、闽浙、两湖、陕甘、四川、两广、云贵总督。东北奉天、吉林、黑龙江三省的督抚是后来才设置的。直隶是清代八督之首,而保定是直隶省的省会。可见保定在当时的重要地位。 到了保定,姥爹在保定城的南门附近找了个旅馆住下,晚上继续偷偷关注鬼贩子的动静,白天则在城门口晃悠。 姥爹在城门口等了两天,就等来了要等的人。 那天是阳光正炽热的中午。姥爹带着小米在城门口的小摊位上闲逛,小米非常兴奋,在买首饰的地方挑挑选选。姥爹正要付钱买一个小米喜欢的东西,突然听到一个人大喊“马秀才”。 姥爹转头一看,看到一个有点面熟又有点面生的人。那人手里提着一个半尺高半尺宽的小木箱。 “你是……”姥爹记不起这个人的名字。 那人高兴道:“马秀才,你把我忘啦?我是沈玉林啊!” 姥爹拍了拍脑袋,欣喜道:“沈玉林?赶尸大王的徒弟?哈哈哈哈,好久不见,我都快不认识你了!”虽然容貌有较大差别,但是一听那略带湘西口音的话,姥爹还是能确定他就是沈玉林。 沈玉林道:“以前我师父故意将我化妆成丑陋的人,所以没人知道我真正的面容。” “你怎么到保定来了?”姥爹问道。 沈玉林道:“湘西呆不下去了,我就想出来走走。我先到了画眉村,罗先生告诉我说你在外游历,并留我在画眉村歇息。我在画眉村呆了将近半个月,突然一天罗先生问我能不能给你送点东西。我就带着他给的东西到这里来了。呶,就是这个东西。”说完,他抬手将小木箱提了起来。 姥爹道:“走,到屋里说话去。” 于是,姥爹和小米还有沈玉林回到了旅店里。 姥爹打开小木箱,竹溜子立即蹿了出来。它在里面差点憋坏了。小木箱是通风通气的,里面有少许谷粒,让竹溜子不至于饿着。 它在房间里跑了好几圈,终于觉得舒坦多了,于是回到姥爹身边,咬住姥爹的裤脚往桌边拖。桌上有烟具,那是姥爹来保定之前买的,就是给竹溜子准备的。 姥爹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姥爹点上烟,竹溜子跟着吞云吐雾。 沈玉林笑道:“这竹溜子也知道用烟来解乏啊。” 姥爹问沈玉林:“湘西怎么啦?你不做赶尸人了?” 沈玉林说道:“现在全国都动荡不安,湘西也未能独保平安。赶尸的营生已经做不下去了。所以前年师父年老去世之后,我就不做赶尸人了。赶尸之术又不如风水掐算等术法,不能给人堪舆,算命,不然的话,我还能以此为生,赚点小钱养活自己。离开湘西之后,我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过,幸亏罗先生不嫌弃,让我在画眉村呆了这么久。” 姥爹叹道:“真是可惜!” 很纯很萌哒 猛龙过江 兽血沸腾 不良之谁与争锋 最强老师 很纯很暧昧 南漂情事:我被美女老板带回家 顶级民工 最后一个阴阳师 婚姻反击战 将夜 逗比成长史 第一百六十三章 鬼贩子9 沈玉林淡然一笑。- 姥爹道:“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沈玉林道:“打算参军。” 姥爹惊讶不已,一个赶尸人怎么突然要去当兵呢? 沈玉林见姥爹惊讶,微笑道:“我说赶尸的营生做不下去,并不是说没有人请我赶尸了,而是请我赶尸的人太多太多。时局动荡,战争频发,死的人就多,绝大部分是死于战场。很多活着的亲人托我将死者赶回家乡,也有军官强迫我将整个排整个连甚至整个营的阵亡士兵赶到各自家乡。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于那些托付的亲人,我办不到的时候于心有愧。对于蛮横的军官,我办不到的时候他会用枪指着我的脑袋。不仅仅是我,我身边很多其他的赶尸人都离开了湘西,放弃了赶尸的营生,一是做不下来这么重的活儿,二是不忍心看那么多的死人。” “既然不忍心看战场的惨状,你为什么还要参军呢?”姥爹问道。 “如果我当上军中要职,就会让手下人不要蹂躏百姓,即使遇到敌军也尽量做到兵不血刃。战胜战败,其实是政客要的结果。两方死伤很少而分了胜负,跟两方死伤惨重而分出胜负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很多人的性命丢掉其实是无辜的,也没必要。两方士兵都跟对方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却要你死我活,这都是受了背后那些高官或者个别人的心志影响。” “你是想以参军的方式来挽救战场上的士兵。这太难了。恐怕你最后不但不能从战场上救回那些士兵,反而会将更多的人带入漩涡,包括你自己。”姥爹警告道。 姥爹最终没能劝住他。他到了保定后继续北上,去了东北,顺利参军,很快又进了东北著名的陆军讲武堂。一九二八年张作霖乘坐火车被日本人炸成重伤,回沈阳的当天逝世。随后不久,沈玉林离开了陆军讲武堂,离开了东北,回到了湘西,成为著名湘西王陈渠珍的幕僚。在他之前,湘西王陈渠珍的幕僚是一个后来名震四方的人,他叫沈从文,国内文学界的翘楚。沈从文的成名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湘西王陈渠珍的帮助。沈玉林接替了沈从文的职位后,协助湘西王颁布实施“保境息民”政策,使当时的湘西在全国纷乱的情况下保持了相对的稳定,令湘西本地的“竿军”达到了历史上的鼎盛时期,也迎来了民国湘西的“黄金时代”。 沈玉林第二天就离开了。姥爹则全心寻找鬼贩子的交易地点。 可是鬼贩子到了保定之后好几天没有动静,也没有听到他们说起过交易的地点。即使竹溜子夜夜守在魏伽荃的旅店里也没能得到任何信息。 一天晚上,姥爹和小米正在客房休息,忽然听到敲门声响起。 姥爹打开门来。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俊俏姑娘。 “你找谁?”姥爹问道。 陌生姑娘见了姥爹,莞尔一笑,说道:“你不记得我了?” 姥爹正色道:“恐怕你是认错人了。”说完,姥爹将门关上。 很多旅店晚上会有陌生姑娘来访,如果不是敲错门的话,基本都是来做皮肉生意的。这些姑娘有的是倒闭的青楼里流落出来的,也有背井离乡后没有办法为了讨一口吃的。姥爹已经遇到过好几回了。魏伽荃曾经跟姥爹说过,他不辞劳苦做狗肉生意,其实不为赚钱,而是为了一路上可以碰到许多不同的女人,等她们晚上来敲开他的门。他练太极拳不是为了武艺,而是为了在房事上更加健壮有力。 魏老板嗜酒,魏伽荃好色。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欲壑难填,才会做这种一般人不愿意做的死人生意。 但姥爹来这里不是因为欲壑难填,每次见到陌生女人来敲门,姥爹都将她们拒之门外。 门才关上,敲门声又响起。 姥爹再次打开门,还是那个陌生姑娘。 小米本来稚气未脱地在桌上将一片片姥爹用来画符的黄表纸剪成各种人马走兽的形状,没有搭理门口的陌生女人。当再次听到敲门声响起,小米也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剪刀和黄表纸,转头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几张剪成人形的纸片从小米的指缝中滑下,落在地上。从门口钻进来的一阵夜风吹到小米的脸上,捋起了小米的秀发。小米的眼睛一闭,感觉夜风如一只温柔的手轻抚在脸上。地上的纸人被风吹动,如活了一般往黑暗的床底下爬去…… “怎么还是你?”姥爹问那陌生姑娘。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她问道。 小米感觉脸上的手已经消失,睁开眼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姑娘。小米道:“你不是铁小姐身边的那个人吗?” 经小米提醒,姥爹忽然想起来,眼前的姑娘就是上次跟着铁小姐来到画眉村的那个人。 那姑娘的目光越过姥爹,对着桌子旁的小米笑了笑,说道:“还是你的记性好!” 姥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忘记了。” 那姑娘说道:“这是情理之中的,铁小姐那么漂亮,看花的人只记得花,哪里记得花旁边的绿叶?” 小米乐不可支,但还是帮姥爹说话:“这位姐姐说话未免太刻薄了。我们家的马秀才可不是好色的人。” “请进来坐坐吧。”姥爹说道。 那姑娘摆手道:“不了。我们家铁小姐知道你们在这里,让我来请你们去她那里坐一坐。不知道你们两人现在有没有空?” 小米先于姥爹回答道:“当然有空。你看我都闲得剪纸玩了,怎么会没空?” 姥爹本觉得深夜拜访一个女人不太好,打算明天白天去。可是小米已经这么说了,他只好也点点头。 从旅馆出来,姥爹看见门口停着一辆老爷车。 那姑娘拉开车门,说道:“请吧。” 姥爹和小米坐了上去。 不到半个时辰,老爷车在一个公馆前停下。公馆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褂青裤的彪形大汉,气势汹汹。那姑娘领着姥爹和小米从门口进去,上了二楼。 那姑娘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如黄莺出谷,婉转动听。 那姑娘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姥爹和小米走了进去,看到铁小姐离开办公桌正朝他们走来,她满脸喜悦却略微紧张。 “马……马秀才。”她说道。 姥爹点点头,微笑示意。 她盯着姥爹看了好一会儿才侧头看了看姥爹身边的小米,笑道:“小米。” “铁小姐,好久不见。”小米老成的回道。 “是啊。好久不见。快坐。”铁小姐邀请道。 姥爹和小米在沙发上坐下。铁小姐忙给他们倒水。那姑娘要抢着做,铁小姐挡住,示意她自己来。 姥爹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问道:“铁小姐这么着急把我们叫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铁小姐愣了一下,说道:“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听说你们来保定了,而我刚好也在这里,所以尽一下地主之谊。” 姥爹问道:“你的情报系统果然好,我们这么快就被盯上了。” 铁小姐摆手道:“马秀才别误会。从外地到这里来的人,都会被我父亲的人盯上。” “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那我们下回再来拜访吧。今天太晚了。”姥爹起身要走。 那姑娘为她的主人抱不平道:“马秀才,你也太不给我们小姐面子了。你一到保定,我们就知道了。我们小姐得知你来了保定,急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从承德赶了过来。你们这几天在这里闲逛,我们家小姐却在火车上颠簸。” 铁小姐斜睨了那姑娘一眼,斥道:“不要乱说话。” 铁小姐又道:“也不是完全没有要紧的事。你不是在打探几个鬼贩子的动静吗?其实我们也在关注他们。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助你。” 姥爹问道:“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交易吗?我还有事情要办,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 “快了。他们每年会有两次交易的时间。我们已经掌握得很清楚了。只是我父亲在忙其他的事情,暂时照顾不过来,也没有得力又称心的人来办这件事,所以没有对他们怎样。如果你能帮我办这件事情,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不,这不能算帮你。即使你们之间没有敌对关系,我也要做,所以这算是我的事情。”姥爹说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我。他们会在这个月的十五那天晚上交易,地点是城北刘家狗肉馆。到时候,几个不同派别的鬼贩子都会去那里。他们的戒备森严,除了带了魂器的鬼贩子,其他人是不让进的。鬼贩子进去之后是如何交易的,我们还不知道。我劝你不要这么急于进去,再等个一年半载,让我们了解得更清楚一些。” “为什么?” “我曾派了两个斗鬼高手进去,结果一个也没有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吧?”姥爹问道。 铁小姐摇头道:“没见到人,也没见到尸。第二天我们的人只找到了两个血骷髅。” “两个人一夜之间变成两个骷髅?他们的血肉哪里去了?”姥爹问道。 “好像是被什么凶猛的动物啃掉了。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凶猛的动物?”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他们到底用什么做到的,我们并不清楚。但手段之残忍,令人毛骨悚然。” “你们的人除了发现血骷髅之外就没有发现其他的蛛丝马迹吗?” 铁小姐想了想,说道:“血骷髅上粘了一些猫的毛。” “猫的毛?” 第一百六十四章 鬼贩子10 祝中秋节快乐!加更! “是啊。-但是我想猫是不会吃人的。应该是其他更为凶猛的动物吃了他们,恰好狗肉店养了猫,猫爬过的时候粘了一些毛。”铁小姐说道。 “但愿如此。”姥爹眉头拧起。 经过几天的筹备,姥爹终于等来了十五。 十五那天下午,铁小姐的人便将正在旅馆里休息的魏伽荃拿下了。姥爹换上魏伽荃的衣服,牵了他的狗便赶往城北的刘家狗肉馆。 到了刘家狗肉馆,姥爹发现这里的戒备果然森严。狗肉馆的四周都有人看守,还有三三两两牵着狗巡逻。那些人个个熊腰虎背,肩上扛着土枪。唯一例外的是门口站着的那个人,他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手脚瘦如柴棍,袖子和裤脚看起来空空荡荡,两只手如鸟爪一般细长且颇多皱褶。 他的检查方式与外面的戒备似乎不对等。他既不问鬼贩子的姓名,也不检查鬼贩子身上是否带了伤人的武器,只看看鬼贩子牵的狗便挥手叫人进去。他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鬼贩子在来保定的途中会遭遇种种无法预料的意外,内部争斗也不少,所以年年来这里的鬼贩子中有不少新人。面对年年不同的面孔,自然不好轻易辨认来者是真是假。所以唯一的辨认方式便是确认牵来的狗确实是装有魂魄的魂器。 姥爹不知道那人依靠什么辨别装了魂魄的狗和普通狗。但那人的眼睛确实如同鹰眼一般冷峻而高傲,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姥爹想起铁小姐曾说她能看出一个人的气势,而她觉得最有气势最让她恐惧的就是她父亲的眼睛。 这个守门人的眼睛让人胆战心惊,纵使是经历丰富的姥爹也忍不住暗暗担忧被他识破。姥爹心想,不知道铁小姐父亲的眼睛到底是怎样的冷峻和摄人? 排在前面的鬼贩子一个一个被那人放进去,终于轮到姥爹了。 姥爹牵着魏伽荃的狗走到那人面前。 那人看了看那几条狗,然后瞥了一眼姥爹。 姥爹顿时被他那鹰一般的眼睛震慑住,那种气势非常强烈,仿佛周围空气为之凝结。姥爹感觉到彻骨的凉意!仿佛小鸟看到了老鹰,仿佛老鼠见到了猫。那是姥爹一生中唯一一次被一个人的目光震慑到。 在外公说到姥爹这这段记忆时,我并不理解姥爹为什么会被一个人的目光震慑到。小孩子怕父亲的怒视,学生怕老师的轻视,弱者怕复仇者的仇视,自卑者怕朋友的鄙视,皆是眼神传递的威慑力。但眼神毕竟没有直接的杀伤力,怎么也不可能让人害怕到那种程度。何况姥爹不是胆小如鼠的人。 听完外公的讲述之后过了十多年,我才忽然体会到姥爹当时的感受。 因为我十多年后遇到过一次。 那一次我正走在上班的路上。那条路紧挨一个大型医院,我走在人行道上,旁边车来车往。就在拐弯的路口,前面出现了一个人,年纪在五十左右,中等身高,大背头,头发油光滑亮,穿一身西服。我刚看到他的时候,他是背对着我的,似乎在等人或者等车。 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背影的时候心里就咯噔一下,想绕着走过去。 但潜意识又告诉我,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会有这种心理呢?于是我并没有听从第六感,继续往前走,离那人越来越近。 大概离那人还有五六米的时候,那人忽然转过身来,他脸色苍白,两只眼睛陷在深深的眼窝里。不知为何,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目光凌厉如刀! 我被他的目光扫到,立即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寒意扑面而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身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当时正值夏季,那天早晨的阳光也相当炽热,可我忽然冷得几乎要抱住双臂。 我心生恐惧,却又不知道在恐惧什么。 到了单位之后,我仍然感觉浑身冰凉,甚至想加件外套,而放眼看看周围短衣短袖的同事,个个热得冒汗。 那晚回家之后,我遇到了有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鬼压床。 以前我遇到过梦魇,能听到周围人说话和走动的声音,就是起不来,感觉浑身动不了。但是这一次遇到的却不是这样。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被摁住,而不是整个被压住。甚至我将手抬来了,又被一股力量摁了回去。 我知道我不能恐惧,不能屈服,于是在梦中怒吼,以声壮胆。事实上我的吼叫声也被压制,使了最大的劲儿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但我依然不断地吼叫,不断地努力挣脱束缚。 我从来没有怕过鬼压床,因为我能很快主动从中挣脱。但是这一次,我奋力反抗了许久,手和脚上的压制力量并没有消失。而我感觉越来越疲惫,几乎将能使用的力气都耗尽了。 就在我要屈服的时候--这也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梦魇中想到要屈服,忽然我听到了一个呵斥声。 “呔!” 如同唱戏的武生震脚时突然发出的一声呐喊,短促而响亮。 压在我手脚上的力量应声消失。 我醒了过来,看见窗户大开,窗帘被风吹动。虽然我看不到外面有什么东西,但我感觉到一个什么东西就躲在我的窗外,在那里看着我。 我从来不怕邪物,即使噩梦中醒来也不会恐惧,可以接着又睡,哪怕是噩梦会继续,我也相信自己在梦中可以再次击退它。 但是这一次我居然有点害怕,急忙打开了床边的台灯。 环顾四周,衣柜,书桌,电脑,水壶,椅子都安安静静在原处,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影子。不知道是什么刚才发出的呵斥声。 我起床去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我知道这是我的一种示弱。以前我即使睡在野外也不会有丝毫害怕。 回到床上,我靠着床头坐了一会儿,想起姥爹不在了,想起外婆不在了,想起外公年老孱弱,眼泪没掉,但心里已经哭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已经失去庇佑了。 我想我还是太脆弱。姥爹失去考科举机会时,在外游历遭遇种种困难时,发现父亲时日不多时,寻找小米时,婚礼上看到小米时,后来失去赵闲云时,后来被赶出住了好几代人的马家老宅时,他何曾需要过庇佑? 外公没有跟我说姥爹在刘家狗肉馆被那鹰眼扫视后有没有做过噩梦,有没有半夜惊醒过。我想坚强如他善良如他的人应该不会做噩梦,不会在半夜惊醒。但也不一定,很多人在坚强的背后有不为人知的脆弱。小米就是这样。 小米远远地看着狗肉馆前接受检查的姥爹,担忧地问铁小姐道:“铁小姐,马秀才不会在门口就被认出来吧?” 铁小姐安慰道:“不要怕进不去,外面我们潜伏了很多帮手。怕就怕进去后出不来。”这安慰听起来并不像安慰。 那人扫了姥爹一眼之后问道:“魏伽荃的人呢?” 姥爹心中一惊,猜测他必定是认出了这是魏伽荃的狗。能记住一个人的脸并不怎样,但是半年只看一眼的狗也能辨认出来,这眼力简直匪夷所思。 姥爹急忙镇定下来,回答道:“他在沧州的时候生了病,走到这里就不行了,所以托我过来帮他交易。”姥爹原本想说魏伽荃停在沧州,可想到铁小姐的人能盯住鬼贩子的一举一动,泽盛的人也能做到。如果此时胡口乱诌说魏伽荃停在沧州没来保定,说不定会被对方识破,不如说已经到了保定。 姥爹故意说魏伽荃在沧州生的病,是为了造成自己跟魏伽荃一路走到这里来的假象,让对方认为他是魏伽荃信任的朋友。 那人挥了挥手,示意要姥爹进去。 远处的小米和铁小姐都吁了一口气。 姥爹进去之后,发现这狗肉馆里的摆设像个小戏院或者相声馆。之前就是这样的摆设还是为了今晚特意改造的,不得而知。 已经进来的鬼贩子们纷纷落座。 姥爹担心遇到魏老板一伙的人,便选了个非常偏僻的位置坐下。幸好整个馆子的光线不足,似乎是主办人故意为之。 原本属于魏伽荃的几条狗已经发现换了主人,但它们不叫不吼。狗是非常忠实的动物,一旦认了主人便很难改变。它们不叫不吼不是立即归顺了姥爹,而是姥爹从沈玉林那里学了哑狗功,让它们发不出声来。 姥爹闲坐了一会儿便听到头顶有吱吱的叫声。抬头一看,竹溜子已经栖息在房梁上了。 姥爹点头示意看到了它,但它还是吱吱地叫,表现异常。 姥爹干咳两声,示意它不要吵闹。 竹溜子终于不叫了,但它原本蓬松的毛根根直立,如同刺猬一般。 姥爹知道,它只有被吓到了的时候才会这样。姥爹心想,它到底发现了什么?难道是铁小姐说的能将人吃成血骷髅的凶猛动物?狗是会吃骨头的,咬人的肯定不是狗。莫非这里还有其他邪灵恶兽? 第一百六十五章 猫鬼1 渐渐地,馆里的座位越来越少,人越来越多。 姥爹看见魏老板走了进来,在靠前面的位置坐下。姥爹注意到他牵了四条狗。 就已经进来的人看,一人牵四五条狗的比较多,牵一两条或者七八条的非常少。姥爹想得到,狗牵太少了划不来,牵太多了管不住。四五条是最合适的。也有极个别人确实牵了十多条狗进来。但那不排除是抢了其他弱小派别鬼贩子的饭碗。 在馆里座位还没有坐满的时候,馆门就关上了。 姥爹听到旁边其他鬼贩子窃窃地说,那空出来的位置是来保定途中遭遇不测的人留下的。每年来的人都比预计的要少一些。 新老鬼贩子互相寒暄,馆里人声沸腾。有的狗不时吠叫两声,热闹极了。 不一会儿,十多个俊俏的黑衣女子从前面的侧门走了出来,每人手里提着一串燃着的香。她们分别走到不同的地方,将香悬挂起来。 鬼贩子基本都是青壮年男子,见了这十多个窈窕黑衣女子,顿时暂时安静下来,将注意力都集中到她们的身上来。贪婪的目光落在女子的脸上,胸上,臀上。他们个个目光炽热如火,似乎要将那妙曼女子点燃。 黑衣女子并不搭理任何人,整个过程中一直将头低垂,将香悬挂好之后井然有序地撤走。 她们一走,馆内又回复了热闹。 很快,馆里弥漫着沁人心扉的香气。 又过了一会儿,前面的平台上走上来了一个人,那人正是刚才在门口检查鬼贩子的人。此时他的目光没有那么冷峻和摄人了,好像他的目光可以像天空的月亮那样有阴晴圆缺。他拍了拍巴掌。 馆里的鬼贩子们立即安静下来。 那人也不说话,点燃了三根香,先向各个方位拜了拜,然后闭上眼睛,嘴巴里念着什么东西,像是在做什么仪式。 趁着这个机会,姥爹悄悄问身边的鬼贩子:“兄弟,打扰一下,我是新来的,请问前面这个焚香的人是谁啊?” 鬼贩子回答道:“哦,他叫赫连天,复姓赫连,单名天,据说是匈奴后人。往年的交易都是他经手的。” 姥爹问道:“我听说收魂魄的是一个瓜尔佳氏的人,怎么成了姓赫连的人呢?” 鬼贩子低声道:“瓜尔佳氏的人听说双腿残废了,行动不便。再说了,大头目怎么会随随便便出现?一般都是下面人出来做事嘛。” “那瓜尔佳氏的人现在在哪里?” 鬼贩子终于不耐烦了,说道:“你管他在哪里做什么?只要有人跟我们交易,我们能如数拿到钱,这就够了。” 这时,平台上赫连天的仪式做完了。他将三根香插进靠墙的铜鼎里,然后说道:“各位不辞万里来到这里,辛苦了!没用的话不说,大家一个一个将你们的魂器交过来,我们会按照你们魂器里面魂魄的质量估价。依照以往惯例,魂魄越轻,价格越低,魂魄越重,价格越高。”他的声音略带嘶哑,似乎饱经风霜。 姥爹又碰了碰旁边的鬼贩子,说道:“魂魄的重量怎么称呢?” 姥爹知道,一个新死之人的魂魄是最重的,随着他的魂魄在人间滞留,魂魄的重量会渐渐变轻。魂魄如烟,最初的时候最浓,随着日子的推移,浓烟渐渐变淡,最后消失。 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意念之下魂魄的重量也是不一样的。执念最强者如罗步斋,魂魄的重量几乎跟他身体一样,他的身外身实际上算是魂魄凝聚而成的新躯体。次者便如姥爹在淄川相救的那个阵亡丈夫,魂魄只有虚形,他的妻子伸手即可透过他。再次便如常见的死人,魂魄无法被常人肉眼看见。 世间像罗步斋那样魂魄能形成身外身的人少之又少,常人死后魂魄都轻得很。一般来说,魂魄越重,说明它亡故不久,魂魄越轻,说明它亡故时间较长,可留在世间的时间越少。因此,赫连天以魂魄轻重来给各个魂魄估价算是公平的估法。 姥爹曾和罗步斋聊天,谈及罗步斋的称骨法,姥爹开玩笑说罗步斋所能看到的骨重或许就是一个人的魂魄重量。 罗步斋不置可否。他从来没有给魂魄称过重量,所以无法确认是不是这样。 姥爹也从未想过如何给人的魂魄称重,所以听到赫连天要以魂魄重量给出价格时,他忍不住要问以前交易过的鬼贩子。 “待会儿你一看就知道了。”鬼贩子已经没了耐心。 姥爹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平台上的赫连天。 赫连天一招手,两个黑衣女子抬着一根杆秤来到平台上。那杆秤只有人的一只手臂那么长,秤头下悬挂一个圆盘。一个黑衣女子将秤砣拿了出来,放到杆秤的零刻度处,然后松手。杆秤保持水平。 这是给在场的所有人验证杆秤没有做手脚。 “这杆秤如何?”赫连天问道。 在场的鬼贩子们纷纷点头说好。 赫连天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巴掌。 又两个黑衣女子走到平台上来,她们每人抱着一只猫,一只浑白如雪球,一只漆黑发亮,但大小看上去几乎一致。猫都懒洋洋的,偶尔打一个呵欠。 姥爹头上一阵响。姥爹抬头看去,竹溜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原来它怕这里的猫。 姥爹心中犹疑,竹溜子似乎没有怕过猫,为什么独独怕这里的猫呢? “你们先选白先生还是夜先生?”赫连天又问道。他不将它们称之为白猫黑猫,却称之为“白先生”和“夜先生”。 有人说白先生,有人说夜先生。 赫连天从兜里掏出一块银元,说道:“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那就听上天的决定吧。人头的话就用白先生,反面的话就用夜先生。” 那时候通用的货币是袁大头,正面是袁世凯戎装左侧面像,背面是两株交叉的稻穗。 赫连天用那鸟爪一般的手将银元抛起,然后接住。松开手来,人头的一面朝上。他指着白猫,说道:“那就有请白先生。” 黑衣女子将白猫小心翼翼地放到杆秤的圆盘上。提秤的黑衣女子便挪动秤杆上的秤砣绳,使杆秤恢复水平。 “九斤二两六钱。”一个黑衣女子读出称重。 赫连天微笑地对那只懒洋洋的白猫说道:“白先生,您老人家比半年前重了三钱哪。”他的态度毕恭毕敬,仿佛此时正面对着比他大了好几个辈分的长辈一般。 而那白猫对他的反馈是打了一个呵欠,仿佛一个淡漠之极的高傲长辈。 赫连天并不生气,他对下面的鬼贩子说道:“你们可以将魂器送上来了。” 一个鬼贩子先上去了,他牵了五条狗。 赫连天对白猫说道:“有劳白先生了!”态度依旧毕恭毕敬。 白猫从圆盘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黑衣女子手里的秤杆一翘,黑衣女子急忙抓住秤杆和秤砣绳。 那五条狗见了白猫,都畏畏缩缩地往后退。狗的主人紧紧拉住狗脖子上的锁链。 白猫走到第一条狗面前,对着狗的脑袋嗅了嗅,那条狗便突然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白猫轮流嗅了嗅那五条狗,五条狗都倒在了地上。其情形就如姥爹给魏老板的狗喂了水之后一样。 白猫回到之前抱它的那个黑衣女子身边。黑衣女子温柔地将它抱起,然后放到杆秤的圆盘上。 提秤的黑衣女子再次称出白猫的重量,并报数道:“十一斤三两八钱。” 赫连天点点头,说道:“十一斤三两八钱减去九斤二两六钱是两斤一两二钱。折合银元是两百一十二元。” 那个鬼贩子欣喜不已。 外公说,那时候两百多银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那时五银元可以买一头大水牛,一银元可以买一担米。总督一个月也才拿六七十个大洋,一般的工人辛辛苦苦一个月大概能拿到五到十个大洋。两百多银元等于普通工人两年到四年的工资总和,等于四十多头大水牛,等于两百多担米。 赫连天这边说完,平台旁边的账房先生便噼里啪啦地拨了一通算盘,将银元数好,只等那鬼贩子去取。 在其他鬼贩子都两眼放光地看着账房先生拿出大洋时,姥爹却在心里算着刚才的重量。五个魂器里有五个魂魄,总重量两斤一两二钱,那么平均到每个魂魄的话大概是四两多一点。在罗步斋的称骨法中,骨重最轻的是二两一钱,最重的是七两二钱。如此算来,刚才称出的魂魄重量没有超出骨重。因此,古术中的称骨法或许称的就是魂魄。 可惜罗步斋此时不在狗肉馆里,姥爹无法跟他探讨称骨的事情。 第二个鬼贩子牵了三条狗上去了,白猫如法炮制,称出三个魂魄的重量。三个魂魄的平均重量没有超出称骨的范围。 姥爹以为那白猫在嗅过九条狗之后就要换黑猫。可是那白猫一连嗅了十多条狗,它身体的重量在不断地增长。当嗅到五十多条的时候,它的动作才略显缓慢,身体也变得圆滚了许多。 第一百六十六章 猫鬼2 坐在姥爹旁边的鬼贩子跟姥爹打趣道:“如果你家里养了猫,就要注意它晚上出去后回来有没有变重,不然你不知道它给你家里带来了多少散魂游鬼。黑岩阁” 白猫嗅了一百多条狗的时候终于步履艰难了。身体已经比刚才大了一倍。 赫连天微笑着对那白猫说道:“白先生,您受累了,歇着吧。” 白猫发出“喵呜”一声,似乎是首肯了。 赫连天走到抱着黑猫的那个黑衣女子身边,恭恭敬敬对那黑猫说道:“夜先生,有劳您上场了!” 黑猫不买账,将那猫头往黑衣女子的胸脯上钻。 赫连天道:“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让白先生先上场也不是我决定的呀,是上天决定的。您帮帮忙,忙完今晚,我买麻油鸡给您吃。” 黑猫这才回过头来看了赫连天一眼。 赫连天欣喜地对黑衣女子道:“夜先生答应了。” 黑衣女子将黑猫放在杆秤上称了重量,然后黑猫跃下去嗅装了魂魄的狗,跟刚才白猫进行的步骤一模一样。 姥爹的听觉灵敏,虽然赫连天央求黑猫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还是无一遗漏地被姥爹听到。 当听到赫连天提到“麻油鸡”的时候,姥爹顿时明白了,这一白一黑的猫跟李家庄的拜月猫妖不一样。拜月猫妖是吸取月光精华的猫妖,而这一白一黑的猫则不是猫妖,而是猫鬼。猫妖是从猫本身修炼而成的妖精,猫鬼则是借助人的法术修炼而成的一种蛊。 猫鬼是古代行巫术者畜养的宠物。因为有鬼物附着其身,可以用咒语驱使害人,所以叫做“猫鬼”。 猫鬼,又叫猫蛊,巫蛊中动物蛊的一种,也是最凶恶的蛊术之一。这种蛊术盛行于隋朝,独孤皇后异母弟独孤陀家中丫头徐阿尼曾用过猫蛊。姥爹在史书上读到过这段恐怖的记录。 那是隋朝开皇十八年发生的事情。这年才过完年不久,隋朝国母独孤皇后突然感到全身刺痛,很快就病倒在床。独孤皇后长得非常漂亮,又很有才识,深得隋文帝杨坚的敬重和喜爱。隋文帝见皇后病倒,忙传召御医来给皇后看病。 恰好这个御医也是个有见识之人,一看皇后的病情,就说这不是自然之病,而是猫鬼之疾。 隋文帝一听猫鬼二字,就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独孤陀。独孤陀是独孤皇后同父异母的弟弟,跟隋文帝算是亲戚,所以隋文帝知道他家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据说独孤陀的外婆家世世代代养猫鬼,独孤陀的一个舅舅就是因为蓄养猫鬼不慎反被猫鬼所害,这件事隋文帝杨坚很早就听说过,但当时他认为这是荒诞之事、不经之谈,也就没有仔细询问。 这次御医说独孤皇后中了猫鬼之疾,隋文帝马上就联想到了他。 隋文帝杨坚本身就是一个多疑的人,一旦对独孤陀起了疑心,就越想越是。于是,他命令左仆射高颖、纳言苏威、大理丞杨远共同查案。 这一查,果然查出了一些名堂来。他们抓住了这个案件中的关键人物--独孤陀家的婢女徐阿尼。婢女徐阿尼据说是独孤陀家蓄养猫鬼的具体经办人,抓起来后就经不住拷问,很快就招了。 原来这个徐阿尼以前是独孤陀外婆家的婢女,还在独孤陀外婆家的时候就开始蓄养猫鬼了,后来到了独孤陀家,继续蓄养猫鬼。 她有拜猫鬼的习惯。每天深夜子时,她偷偷起床,备供品焚香向猫鬼祭拜。子属鼠,子时拜猫,暗示以鼠祭猫。 她越拜越灵,猫鬼常把别家的财物搬给她。独孤陀还没有做官的时候,在家闲居,有饮酒的嗜好。他的妻子不肯给钱买酒,独孤陀只得向徐阿尼讨酒。徐阿尼回答说:“没有钱买酒。”独孤陀说:“你为什么不叫猫鬼到越公家取钱买酒?”阿尼只得暗中祈祷。 不到一个时辰,买酒的钱就送到了,独孤陀就这样贪而无厌地不断叫阿尼向猫鬼取钱买酒。 独孤陀因内戚关系做官以后,有一天他在花园里向徐阿尼说:“你叫猫鬼去独孤皇后那里,将皇后的钱转移一些给我。”徐阿尼就照他的话向猫鬼祈祷,其后不久,皇后果然常常赏赐钱财给独孤陀。 隋文帝生性多疑,虽然不相信独孤陀,但也不轻易相信办案官员。他认为凭徐阿尼的一面之词难定独孤陀之罪,于是就叫徐阿尼召唤猫鬼出来,一究真假。 一晚子时,徐阿尼端了一碗香粥放在宫门外,她念一番咒语后,拿一匙扣轻敲碗边,口中喃喃叫道:“猫女出来,毋住宫中;猫女出来,毋住宫中。” 不久,徐阿尼便目光呆滞,两眼发直,脸色发青,整个人就像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向外移动。在场看到这个情景的人禁不住惊呼道:“猫鬼附体了,猫鬼附体了。” 于是,这个案件定了下来。 独孤陀因是皇后的弟弟,免了杀头之罪,被贬为庶民,不久郁郁而死。 这件事发生后,隋文帝杨坚十分震怒,下令捕杀京都所有猫鬼,惩罚所有养猫鬼的人。可是猫鬼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无迹可寻。官员们便来了个斩草除根,竟然把京都所有家养的猫杀掉,将家里有猫的人抓起来。 同年五月,隋文帝下诏:“蓄猫鬼、蛊惑、魇媚等野道之家,流放至边疆。”最后京都看不见一只猫,听不到一声猫叫,而诛杀、流放的人家达几千户之多。 自此猫鬼基本从历史上消失了。只有极少数猫鬼可能散落民间,但再也没有闹出过大事。 后来《大唐疏议》又有规定:“蓄造猫鬼及教导猫鬼之法者,皆绞;家人或知而不报者,皆流三千里。”有人说这是因为隋朝之后的唐朝又有了养猫蛊的风气,其实不然。 大唐颁布这条规定,完全是因为武则天的心理原因。 武则天害死萧淑妃的时候,萧淑妃诅咒说:“愿来世我为猫,阿武为鼠,世世噬其喉。”武则天自此之后常梦见一猫噬其喉而吓醒。 从此武则天畏猫如虎,终身不复近猫。她太怕猫了,所以颁布那样的规定,让别人也不养猫。 姥爹是从正史《隋书》和《资治通鉴》中读到这两件历史大事的,而不是古代志异志怪书。其真实程度可见一斑。 另外,民间对猫鬼也有说法。据说猫鬼比普通的猫大,它白天躲在大树的影子里,晚上才出来觅食。猫鬼喜欢麻油鸡的味道,常常循着麻油鸡味道去找寻有婴儿的人家。当它发现婴儿时,会用两只前爪扣住婴儿的咽喉直至婴儿断气。特别在初三,初七,十三以及满月时,最容易出现猫鬼。 赫连天选择在十五月圆之夜进行交易,刚才劝说黑猫的时候又以“麻油鸡”诱惑,种种迹象表明那一白一黑的猫就是猫鬼。 从独孤陀事件中可以得知养猫鬼者习惯子时拜猫,暗示以鼠祭猫。姥爹从魏伽荃的旅馆来到这狗肉馆之后时间已经接近子时,或许这便是竹溜子恐惧的原因。它先天性害怕自己成为那黑白两猫的祭物。 再者,鬼贩子说赫连天是匈奴后裔,史书中独孤陀的独孤姓氏也源于匈奴族,出自北魏时代鲜卑屠各部,属于以部落名称汉化姓氏。“独孤”即“屠各”的不同汉译。如此想来,姥爹不得不猜测赫连天的猫跟一千多年前独孤陀的猫鬼隐含某种联系。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他的猫能装下百来个魂魄。因为它们本就不是一般的猫。 就凭赫连天话中的几个字和他的姓氏,姥爹几乎将他的背景弄得一清二楚。后来赫连天跟姥爹交谈的时候,听姥爹说见他的第一次还没有打交道就猜测到了他的背景,他也惊讶不已,感叹姥爹的知识渊博和判断准确。 但姥爹并不是将所有疑问弄清楚了。他还有两个疑惑。第一,这赫连天自己的实力并不弱,为什么如此恭恭敬敬对待白先生和夜先生,卑躬得让人惊讶?第二,赫连天自己有实力,他的两只猫鬼也如此强大,为什么要屈于泽盛之下,甘愿做泽盛的爪牙? 姥爹见识过泽盛的实力,可以确定泽盛的实力远远不如赫连天,甚至不如其中任何一只猫鬼。 为钱?猫鬼本是转移钱财之物,有了猫鬼便不会愁钱。 为权?有了这种实力,赫连天完全可以撇开泽盛,自己去夺权。 在姥爹思虑之时,狗肉馆里的人越来越少。领到钱的鬼贩子一个接一个离开了。平台旁边躺下的狗越来越多。 姥爹问旁边的鬼贩子:“这些狗他们不要了吗?” 鬼贩子道:“狗做了魂器,狗自己的魂魄便会被人的魂魄排挤。时间长了,狗的魂魄受了损伤,即使人的魂魄离开,它也难以恢复。所以不如将它们留在这里,明天还能做成一盘荤菜。走吧,该我们上去称重了。” 赫连天朝姥爹这边瞄了一眼。 第一百六十七章 猫鬼3 此时魏老板已经称完他的四条狗带来的魂魄,领了一百五十多个大洋后出去了。 姥爹走到前面去,排在鬼贩子后面,等待夜先生来嗅那几条狗。 赫连天走到姥爹面前,又用那冷峻的眼神将姥爹和那几条狗打量一番,然后问道:“你的狗怎么不叫一声?你会哑狗功?” 姥爹点头道:“是啊。以前遇到过一个赶尸人,跟他学了一点。” “哦。听你口音,应该是湖南那里的人?”赫连天又问道。 姥爹如实回答道:“是啊。我是湖南巴陵人。”那时候巴陵已经改名成岳阳十多年了。但很多人仍然习惯称之为巴陵,尤其是外地人。 “巴陵人?”赫连天似乎不相信。 姥爹道:“是啊。” “我以前认识一个朋友,也是巴陵人,那时候巴陵还没有改名成岳阳。”赫连天说道。 “哦。”姥爹敷衍道。 “那朋友是我特别欣赏的一个人。他是巴陵画眉村的人,名叫马辛元,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赫连天继续说道。 姥爹脑袋里嗡嗡响起来。赫连天说的那个人就是姥爹的哥哥! “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跟他一起参加会试,我名落孙山,他金榜题名。可惜后来听说他在回去的路上病故了。”赫连天摇头叹息道。 “我是他的亲生弟弟。”姥爹说道。 赫连天一惊,重新将姥爹上下打量一番,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哎呀,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有点眼熟,但不认识你。我以为是上辈子见过……哦,不对,我以为以前在哪里见过,原来你是马辛元的弟弟!你跟他有几分相像!”他一面说,一面伸出鸟爪一般的手握住姥爹的手。 姥爹感觉自己握住的是一根枯皮树枝。瘦小,粗糙,没有温度。 “会试之前,我们在同一个旅馆住过好些天,我常跟你哥哥谈天说地,谈古论今,非常投缘。你哥哥的学识让我非常佩服。他跟我说他有一个弟弟,比他还聪明。没想到今天能看到他弟弟。” 姥爹对他有戒备之心,不知道他是不是事先了解过自己,今晚故意跟自己套近乎的。不过他说他认识马辛元也不是没有可能。科举废除之前,从南方到京城参加会试的人大部分的确要经过保定。 姥爹很想听听哥哥曾经经历的事情,但又担心这是一个陷阱。毕竟今晚来到这里不是看戏的,而是为了摸清泽盛的动向。而赫连天正是泽盛的人。姥爹甚至为刚才承认自己是马辛元的弟弟而后悔莫及,这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如果赫连天将此事转告给泽盛的话,泽盛就轻易知道了自己的动向,自己反而由主动变得被动了。 “称完魂魄之后不要走。我们聊聊。”赫连天拍了拍姥爹的肩膀。 这时,一个黑衣女子从后面走来,凑到赫连天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赫连天点点头,又看了姥爹一眼,然后从那侧门走了出去。另一个黑衣女子代替赫连天给鬼贩子报数。 刚才坐在姥爹旁边的鬼贩子一脸崇拜地看着姥爹,说道:“兄弟,原来你跟赫连天有交情啊!” 姥爹应付地笑了笑。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给姥爹带来的魂魄称重了。 姥爹领了一百多大洋,正犹豫是继续呆在这里再看看,还是先离开,一个黑衣女子走到姥爹面前,说道:“马先生不要走,我们主人在后面等您。”姥爹闻到黑衣女子身上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姥爹跟着那黑衣女子穿过侧门,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一个大厅。大厅四周全部是书架,书架上没有一本书,全部是猫形摆设,有瓷的,有铜的,有泥的,有木的,材质不一,姿态各异。这里简直是一个猫的世界。 赫连天坐在南面的书桌后,他见姥爹进来,连忙起身迎接。 “来来来,快坐。”赫连天邀请道。 姥爹坐了下来。 “恕我直言,你哥哥才华横溢,极有天赋,你哥哥又说你比他还聪明,为什么你不读圣贤书,却做起了这个营生呢?” 姥爹道:“多谢兄长关心,我只是帮帮忙而已。” “你跟鬼贩子混在一起,说明你并没有走上仕途。你有胆量来这里,说明你已经习惯了玄黄之术。”赫连天目光如炬。 姥爹沉默片刻,心想既然已经说漏嘴,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多说一点也无妨了。于是,姥爹说道:“由于家兄的事情伤了父亲的心,父亲便不让我再走这条路了。我闲来无事,便涉足这些玄黄之术。” 赫连天为他叹息不止,说道:“我想走仕途而不得,你易得仕途而不能。可见天意不测,造化弄人!” 姥爹问道:“赫连兄当初跟我哥哥一样追求仕途,如今为什么也做了这种魂魄生意呢?我听其他鬼贩子说,你这样收集魂魄是为了给一个瓜尔佳氏的人组建阴兵部队,难道赫连兄在人间谋一官半职不成,转而想在鬼界弄个红顶花翎戴戴?” 赫连天笑道:“我当初寒窗苦读,最终目的并不是为了当官。现在做这种事情,也不是为了混个死人官帽戴。我是另有原因的。” “我猜也是。你家世世代代擅长玄黄之术,又有两只品相极好的猫鬼相助,可以过比神仙还要逍遥自在的日子,怎么会看得上仕途上的小小成就?”姥爹说道。 赫连天惊讶不已,说道:“马辛元果然没有说错,他的弟弟真是聪颖过人!我跟你头次见面,你就对我如此了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家世和猫鬼的?” 姥爹将从赫连的姓氏和他说到“麻油鸡”而推测的过程简单说来。 赫连天啧啧称赞。 “你不会是有求于那瓜尔佳氏吧?”姥爹继续推测道。 赫连天笑道:“我从来不会求人,只有交换。” “你是要找什么人或者东西吗?”姥爹问道。这是泽盛利用捕捉梦境的方式常做的事情。 “嗯。遗失了一千多年……”赫连天说道。 “一千多年?” “对,我要找一个名叫徐阿尼的人。当然,她应该不叫这个名字了。” 姥爹一怔,说道:“徐阿尼?那个养猫鬼的徐阿尼?” “是啊。” “你要找她的转世?找到她了干什么?”姥爹问道。一个答案已经在他的脑海里若隐若现。 “道歉。”赫连天说道。 姥爹还想问,赫连天却打断道:“今晚不要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哥哥吧。”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女子走了进来,凑到赫连天的耳边说了一些悄悄话。 姥爹忍不住担心是不是她们发现了自己的破绽。 赫连天听完黑衣女子的话,站了起来,对姥爹说道:“前面出了点小事儿,我要去前面看看。你如果一个人坐在这里觉得无趣,就跟我一起去看看。” 姥爹便跟他一起回到了馆里。 这时馆里已经只有十多个鬼贩子排队了。另有一个人跪在平台上,吓得哆哆嗦嗦。两个黑衣女子摁着那人的肩膀。 赫连天走到那人面前,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那人恐惧道:“我是城南焦家狗肉馆的,你们家的狗肉味道一直比我们家的好,把我们家狗肉馆挤得快活不下去了。我见你们今晚有许多卖狗肉的来交易,就偷偷爬墙进来看看。” “你看到什么了?”赫连天冷笑一声,问道。 那只鼓胀如小猪的白猫见赫连天冷笑,突然精神了不少,扭头去看跪着的人,玛瑙一样的眼睛睁得圆溜溜。正在称魂魄的黑猫也时不时扭头来看那人。 那是一种渴望的眼神,那是一种饥饿的眼神,那是一种冷漠而残忍的眼神。 那人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敢说……求求你绕过我吧……” “你倒是说说看。”赫连天的眼神又变得冷峻如鹰。 “我……我看到你们买卖鬼魂……” “你知道就好。”赫连天说道。 那人以为赫连天说这话是要放过他,连忙磕头道:“大爷,我一定不敢说出去,一定不敢!我知道我不该惹到大爷您的,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他的头在地上磕得蹦蹦响,好像敲熟了的瓜一般。 “我不会让你死的不明不白。你既然知道,就可以死了。”说完,赫连天将手一挥。 “啊?大爷饶命啊!大爷饶命啊!我再也不做狗肉生意了!大爷放过我吧!求求您了!” 那人要挣扎着爬起来,那两个黑衣女子看似羸弱,摁着那人的时候似乎没怎么用力,却让那人站不起来。 白猫见赫连天挥手,立即精神大震,朝那人扑过去。黑猫置称重而不顾,紧随其后扑了过去。 姥爹看见那两只猫的身体在空中拉长,再拉长,变瘦,再变瘦,当它们落在那人的身上时,身体又缩成了一个球。白猫黑猫张开嘴,露出嘴中尖牙,朝那人的脖子咬去,其动作跟一般的猫吃老鼠没有两样,只是这只“老鼠”太大了而已。 那人吓得大叫。他身后的两位黑衣女人依旧面不改色地摁住他。 但他只叫了一声便咬住了嘴唇,脸色变紫,眼睛鼓胀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这时,侧门那里蹿出来一大群白的黑的黄的小猫。它们纷纷爬到那人身上,学着那白先生夜先生朝那人身体各处下嘴。 眼前的情景让姥爹一阵晕眩,他仿佛看见一群密集的苍蝇栖息在一具发臭的尸体上。这已经超出了姥爹所认识的猫的范畴。 很快,那人的衣服被猫爪抓烂,皮肤也被猫爪抓烂。他的身体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而一只只小猫的身体鼓胀起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猫鬼4 变得鼓胀的小猫将那人完全覆盖。 在场的所有人都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和其他奇怪的气味。仿佛过年前杀猪时散发出来的气味,有血的气味,有肉的气味,有毛的气味,有骚味,有臭味…… 鬼贩子牵着的狗们纷纷狂吠不止,不知道是恐惧这样的场面,还是想上前分一杯羹。 一会儿之后,小猫散开来,纷纷从侧面溜了出去,仿佛一群被驱散的苍蝇。地上只留了一个血淋淋的骷髅。 姥爹大吃一惊,终于明白铁小姐派来的两个人是如何变成两具血骷髅的了。 而那两个黑衣女子依旧摁着跪在地上的血骷髅,表情平静得如死人脸。 赫连天皱了皱眉,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对姥爹说道:“对不起,把这里的气味搞得像牛棚里一样了。走,我们还是去后面聊吧。” 白猫回到黑衣女子的怀抱里,咧开嘴伸出舌头将嘴边剩余的血水****干净。 黑猫则先回到杆秤上,重新称重之后再去嗅那些狗。 鬼贩子们都是从死人堆里乱葬岗中找魂魄的,胆子大得很,但看到这样的场面仍然忍不住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姥爹也受不了这样的场面,急忙跟着赫连天回到后面的大厅。 赫连天若无其事地继续闲聊他跟姥爹的哥哥的往事,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一只蚊子或者踩死一只蚂蚁,不足挂齿。 姥爹特别想知道哥哥在离开画眉村之后到在汉口病故之前经历过什么事情,所以也将刚才的事抛于脑后,时不时地问赫连天一些细节。 赫连天说,马辛元离开京城之前表现有些异常,时常动不动就大笑或者大哭。赫连天询问过他,他却没有说过原因。 姥爹心中一紧,心想莫非哥哥去世之前还遇到过什么事? 赫连天说,马辛元会试之前似乎曾跟一个女人有过一段情缘,同一年参加会试的好几个举人看到过那个女人,包括他。他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很不错,温文尔雅,落落大方。马辛元会试殿试之后以为自己发挥失常,必定无缘金榜,急急忙忙离开了京城,而不知道读卷官已经将十份妙笔生花的文章呈递皇帝,皇帝在保和殿用朱红御笔从这十份中点了名次,恰恰马辛元的文章就在其中。 姥爹忙问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是否还在京城? 赫连天摇头道,你哥哥似乎不大愿意让我们知道那个女人,他从未在我们几个好友面前提起过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你哥哥匆匆离开,恐怕是担心落榜之后无颜见佳人。 姥爹不知道哥哥还有这段往事,在京城备考之前寄回来的信中也从未提及。是女人的身份让哥哥有所顾忌,还是另有隐情?姥爹不得而知。 姥爹又问关于那个女人的其他细节。赫连天却知之甚少。 于是,话题又转到马辛元其他方面的事情。 期间黑衣女人过来说所有的魂魄都买下了。赫连天叫黑衣女人带白先生和夜先生去休息。 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子时。 那时候保定只有小的发电厂,功率不高,并且过了子时便会停电。 赫连天在停电之后叫黑衣女子点了蜡烛照明,继续跟姥爹聊过往的事。 点上蜡烛不一会儿,赫连天一边跟姥爹聊天一边东瞧瞧西瞅瞅,有点心不在焉。姥爹以为他操心的事情多,想就此告辞。 姥爹正要说告辞的话,赫连天却将食指立在嘴唇上,做出不要发声的示意动作。 姥爹以为他发现窗外有偷听者,便暂且将告辞的话咽回肚子里。可是姥爹精心倾听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外面有人的脚步声或者喘息声。他心想赫连天是不是做久了买卖魂魄的事情,有点过于敏感了。 这时,一阵风吹动窗纸。窗纸可能没有粘贴好,风一吹就发出窗纸拍打窗棂的声音。 赫连天突然一震脚,“呵”了一声。 “赫连兄,你这是怎么啦?”姥爹见他喝了一声,便问道。 赫连天脸上露出一丝冷笑,然后俯身朝脚底伸手摸去。 姥爹也俯下身去看他的脚底,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赫连天的手在鞋底下抠,仿佛要从脚底抠掉黏上的一团稀泥。很快,他将手抬了起来,放在烛光下。 一个很大的人影落在烛光对面的墙壁上! 姥爹一看,原来赫连天手里拿着一个纸人!那纸人是黄表纸剪成的,粗劣不堪,但能分清哪里是人头,哪里是躯干,哪里是四肢。姥爹心中一惊,那不是小米剪成的纸人吗? 姥爹用来画符的黄表纸,很多被小米无聊时剪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房子,衣服,鸡鸭,人等等。 “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在我面前弄这种小把戏!”赫连天鼻子里哼了一声,将纸人放在蜡烛的火焰之上。 “这是怎么回事?”姥爹假装不明就里。当然,或许剪这种纸人的不只有小米一人,恰巧那人剪得又跟小米差不多。但这种可能性相当小。一般人是不会用黄表纸来做剪纸用的,喜事用红纸,白事用金银箔。 “邪人的小把戏而已,想借纸人来看我们馆内的情况或者偷听我们的对话。”赫连天轻蔑道。手里的纸人被火焰点燃,纸人居然有挣扎扭曲的动作,仿佛要从赫连天的手里逃走,也仿佛火烧的痛感让它无法忍受。 这纸人是有意念的! 只可惜它意念微弱,躯体脆弱,被赫连天轻易踩住捉到。 赫连天见姥爹直愣愣地盯着燃烧成灰烬的纸人,以为他担心害怕,于是宽慰道:“不用担心,想害我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这么多年来,我没见过一个真正的对手。” 他的话刚刚说完,一个黑衣女人走了进来,这次她没有凑到他的耳朵边去说悄悄话,语气有些急地说道:“赫连老爷,外面……外面突然来了好多的猫!”虽然她的语气急,可头依然微垂,表情依然平静。 “猫?”赫连天疑问道。 “是的,赫连老爷。好多好多!那些猫在外面叫唤,怎么驱赶都不离开。我们的小猫听到叫声,都跑过去了。”黑衣女人说道。 “小猫还没有成形,脆弱得很,你怎么能让它们跑出去呢?”赫连天怒道。 黑衣女人道:“我拦不住它们,它们从窗户从门缝里跑出去,好像外面的猫在召唤它们一样。” “小猫的野性还没有完全消除,人血也没能让它们快速增长自制力。这情有可原。但是外面那些猫是从哪里来的?怎么突然都聚集到我们这里来了?”赫连天问道。 黑衣女人摇头道:“照理说,附近的猫都知道白先生和夜先生的厉害,平时不敢靠近来的。这些猫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姥爹从他们的对话从得出一些信息。这白先生和夜先生曾经受赫连天的指使,用吓唬或者其他的方式警告过附近的猫,不让附近的猫到狗肉馆这里来。而白先生和夜先生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还没有修炼成猫鬼的小猫。这些小猫非常脆弱,或许它们从一只普通小猫修炼成为一只恐怖的猫鬼的过程中不能有外界干扰。这跟其他的蛊在制作过程中不能被外界干扰一样。在这个过程中,它们异常脆弱,稍有不慎便功亏一篑。但一旦炼制成功,便如破茧化蝶,便如跃过龙门的鲤鱼。 “快带我去看看!”赫连天说道。 姥爹也觉得奇怪,莫非真的有人要对付赫连天? 姥爹跟着赫连天来到狗肉馆的门口。 刚跨出狗肉馆的大门,姥爹就被眼前的情景震撼了。大门前是呜呜泱泱的猫。如果说刚才扑在潜入者身上的小猫如苍蝇一般密集一般多,那么此时看到的猫就如春天池塘里成群的蝌蚪一样多!猫基本都是黑色或者灰色,几乎要融化在夜色里,只留下淡淡的影子。清晰的反而是猫的眼睛,有绿色如鬼火的,有黄色如萤火的,非常诡异。 这些猫不断地叫唤,声音此起彼伏。 “喵呜……” “嗷呜……” 猫叫声如腾起的波浪一般朝姥爹和赫连天扑过来,溅在狗肉馆的台阶上,墙上,屋檐上。 刚才吃人的小猫们停在狗肉馆和那些猫之间的空地上,似乎想投入同类的怀抱,又被同类的叫声吓到,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赫连天低声道:“这些猫也不是寻常的猫,它们是各种怨念凝聚而成的。但是我弄不懂,为什么这么多怨念会聚集在这里。这些怨念超过整个保定该有的数量!” 姥爹看着如同漂浮在夜空中的绿如鬼火和黄如萤火的猫眼,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赫连天道:“既然来了,那就看看是你们这些鬼猫厉害,还是我的猫鬼厉害!” 他扭头对那黑衣女人说道:“快去请白先生夜先生来!” 黑衣女人急忙回到馆内,很快带了两个分别抱着白先生和夜先生的黑衣女人出来。 赫连天走到黑衣女人身边,抱歉地说道:“白先生,夜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本来应该让你们休息的。但是眼前的状况非劳驾两位不可了!” 白猫黑猫从黑衣女人的怀里爬起来,看了看对面密密麻麻的猫,然后从黑衣女人身上跳了下来。它们的身体还胖得滚圆,动作依旧迟缓。但不得不说,庞大的身躯确实给它们增加了气势,如老虎进了猫群,如巨人进了小人国。 对面的猫群见白先生夜先生迈着慵懒而缓慢的步子走到了空地上,居然停止了叫声。看来它们意识到这两位身躯异常的猫不是善类。 但沉寂的猫群并没有恐惧,所有的绿的黄的眼睛齐刷刷地对准了空地中央的两只肥猫。 猫与猫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第一百六十九章 猫鬼5 鬼猫与猫鬼看似只有名字顺序不同,但有天壤之别。[词*书/阁]WwW.CiShuGe.CoM鬼猫是邪气形成猫的形状,本质还是邪气,如当年谢小米用尸气凝聚成猫形一样。猫鬼是猫经过人的邪术炼制而成,本质还是猫,如其他蛊术中的动物一样。 怨气凝聚而成的猫仗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首先发动了进攻。 对面的四只猫从阵营中跃了出来,呲牙咧嘴,带着猫类独有的嚎叫声直扑白先生和夜先生。 白先生先于夜先生跃了起来,如一员虎将,如一道闪电,迎着那四只猫反扑过去。 四只猫和白先生在半空中撞在了一起,仿佛是夜里顽童打架互相投掷东西,四只猫就如四团泥球,白先生就如一团雪球。 相撞之后,白先生和那四只猫都滚落在地上。雪球没有散开,泥球却摔成了一张张的泥饼。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从极高的地方坠落,猫几乎是不会摔伤的。猫的平衡控制能力是很强的,在下落的过程中能用尾巴以旋转的方式保持落地时的平稳,并且猫骨特殊,脚底有肉垫,所以落地是它非常擅长的技能。 白先生安然无恙,是因为它本就是由猫炼制而来,天生懂得如何保护自己。那四只猫徒有猫的形体,却无法继承猫的天性,所以摔坏。 这让姥爹想起谢小米生前以尸气凝聚的猫,那些猫也是徒有猫的外形,却没有猫的轻灵步伐,没有超常的嗅觉和听觉。 姥爹极目四望,没有看到小米的影子,只好静下心来继续看猫的斗争。 摔在地上的猫显然在摔下之前受到了白先生的攻击。它们的猫眼逐渐黯淡下去,如同没了油的灯火,如同死去的萤虫。 但白先生刚落地,又有十多只猫从阵营中扑了出来! 这时候夜先生“喵”地叫唤一声,似乎提醒它的战友注意,然后像刚才白先生保护它一样跃了起来,迎着那十多只猫扑去。 夜先生的皮毛油光滑亮,在空中如同一匹被风拂动的缎子。那匹缎子几乎将来势汹汹的猫全部兜住,密不透风。 那十多只猫恰才还如掷出的石头一般势头正强劲,此时一遇到缎子一般的夜先生便如秋风扫落叶一般纷纷坠下。 它们也摔成了泥饼,猫眼逐渐黯淡下去。 赫连天嘴角抽搐成一丝笑,低声道:“这些不自量力的东西!鸡蛋碰石头!” 这时,对面无数的猫朝白先生和夜先生扑过来,仿佛大雨将至的天边涌过来的乌云。白先生和夜先生身边的小猫终于意识到危险,急忙往回撤,经过姥爹和赫连天的脚下,逃回到狗肉馆里去了。 白先生和夜先生临危不惧,一个如闪电在乌云乍隐乍现,一个如绸布在狂风中飘荡摇曳。 “鸡蛋是不可能仗着数量多就以为可以砸坏石头的。”赫连天蔑视道。 赫连天说得不错,姥爹只看到一只接一只,一双接一双的猫眼黯淡下去,而白先生夜先生毫发无损。 可是那些猫还是源源不断地朝白先生夜先生扑来。 白先生夜先生扑腾,跳跃,翻滚,对它们来说,这不是一场争斗,而是一场取乐的游戏,而它们乐在其中。偶尔也有猫将爪子挠在了白先生或者夜先生的身上,但是如隔靴搔痒,没有给它们造成任何伤害。 好在对面的猫有绝对的数量优势,也没有让白先生和夜先生有片刻的休息时间。就连旁边观看的赫连天都感叹道:“这没玩没了的,何时是个尽头!” 耗了将近一炷香时间,白先生和夜先生的动作渐渐缓慢迟钝下来,而对面的猫还在前仆后继地扑上来。哪怕是一个人仅仅是挥舞双臂,持续这么久也会两臂酸痛,何况白先生和夜先生还要避开它们的攻击! 终于,对方的猫挠到白先生和夜先生的机会越来越多。虽然每一次都没有太大伤害,但如滴水穿石,一次接一次地被挠到,白先生和夜先生也受不了。白先生和夜先生且战且退,几乎退到了赫连天的脚前面。 赫连天终于无法继续保持淡然了,他大喊道:“到底是何方高人要与我作对?你倒是现出身来!” “你要让白先生和夜先生认输,我就现出身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 姥爹一惊,果然是小米的声音! 赫连天将手一挥,白先生和夜先生跳回狗肉馆前的石阶上,气喘吁吁。 那些怨气凝聚而成的猫已经死伤惨重,见白先生夜先生后退,也稍稍往回退了一些,但眼睛仍然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次如潮水一般扑上来。 姥爹是假装鬼贩子来狗肉馆的,不敢轻易暴露真实身份,只好先忍着没有喊小米的名字,静观其变。他暴露身份倒不是怕赫连天扣下他不放,而是怕顺带暴露了小米,使得赫连天报信给泽盛,让泽盛知道小米来了保定。 赫连天喊道:“你可以现身了吧?” 小米却依然没有现身,她在远处的黑暗中喊道:“我不能现身。如果我现身了,你又反悔了怎么办?我晚上不怕你,但是你势力强大,白天可以找到我!” “小小年纪,居然这么谨慎!”赫连天叹道。他从小米的声音里辨别出了小米的大概年龄。 赫连天喊道:“我似乎跟小孩子从来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些猫围住我的狗肉馆?” 小米的声音喊道:“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有从你的狗肉馆出来。我想知道他现在的安危。” 赫连天看了姥爹一眼,惊讶道:“是你的朋友?” 姥爹点点头。 赫连天对着远处喊道:“我看你是误会了!我并没有对你的朋友怎样,相反,我跟他聊得很畅快。你不用担心他的安危。” 小米的声音喊道:“谁知道你是不是耍诈?你让我朋友走到前面来一些,让我看看他是不是毫发无伤!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果你胆敢对他怎样,我誓要让你的狗肉馆就此关张!” 赫连天不服气道:“虽说你是我朋友的朋友,但说话未免太过嚣张!你这些猫不过是有其形而无其实,根本就不是我这两位猫先生的对手!你已经耗费了这么多怨气,却未曾伤到我这两位猫先生一毫一厘!” 小米的声音毫不示弱:“哼!你的猫已经出现疲态了,只要我再拖延下去,它们很快就会被拖垮!要不是我朋友还在你的狗肉馆里,我倒是不会放过你的!废话少说,我要确认我的朋友平安无事!” 赫连天低声对姥爹说道:“你这朋友实力虽然不怎样,但耗的时间确实长。真是令人佩服!要不你说说话,让她放心?” 姥爹便对小米声音的方向大声道:“我没事呢。” 赫连天喊道:“这下可以了吧?你可以将你的猫撤走了吧?” 未料小米的声音回答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威胁他?你们站在屋檐下,我看不清楚。你叫我朋友走到这边来,我们今晚先告辞,有什么聊的下回再来!” 赫连天没有办法,对姥爹说道:“这小孩居然说不通!麻烦你往前面走一段距离,让你朋友看看吧。” 姥爹担心小米被赫连天看到,决定先回去,于是说道:“我今晚就先回去吧,下回再来这里找你聊天。” 赫连天道:“也好,今晚确实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之后跟你朋友好好解释,下回来找我的时候带她一起过来。我想知道这小小年纪就有这份胆量和缜密心思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不打不相识,还请你叫她不要将今晚损失这么多怨念的事情放在心上。” 姥爹道:“我还有一个请求。” “有什么请求,请说。” “我进来之前,你认出我牵的狗就是魏伽荃的狗,说明他上次没有将他的狗抛弃,他对他的狗有很深的感情。我想离开之前将那几条狗带回去还给他。” 赫连天笑道:“当然可以,现在重情重义的人太少了。”他扭头对身后的黑衣女人说道:“快去将这位先生带来的狗抬出来。” 很快,几个黑衣女人将魏伽荃的狗抬了出来。赫连天一一检查过,说道:“嗯,就是这几条。” 一个黑衣女人将这几条狗装进麻袋里,束紧袋口,交给姥爹。 姥爹将麻袋扛在肩膀上,朝夜的深处走去…… 姥爹走了半里地,回头一看,狗肉馆已经关上大门,赫连天和白先生夜先生还有黑衣女人都不见了。 小米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落在姥爹面前,欣喜道:“他们果然没有把你怎样!我还以为你走不出来了呢!” 姥爹见小米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箱和一个小瓷瓶,顿时明白了她是用之前收集的怨气凝结成猫形的。 铁小姐也从暗处走了出来,抱歉道:“马秀才,我劝她再等等,可是她太担心你,非得要出手救你。” 姥爹点头道:“是我不对,他说到我哥哥生前的事情,让我听得忘记了时间。小米,你把剩下的怨气收回来,我们回去吧。” 小米嘴里念念有词。那些幸存的猫纷纷撤了回来,走到小米面前后,纷纷化成一道烟雾进入小瓷瓶里。 www.cishuge.com提供无弹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和TXT电子书免费下载 第一百七十章 猫鬼6 “竹溜子呢?”姥爹想起跟着一起进去的竹溜子,左看右看。 “吱吱吱……”竹溜子从头顶发出叫声。 姥爹抬头看去,竹溜子正栖息在树枝上,嘴里咬着一片纸人。 姥爹想起赫连天捉住一个纸人的情景,指着竹溜子嘴里的纸人,转头问小米道:“之前那个纸人是你驱使到狗肉馆里去的吗?” 小米抬头看了看那个纸人,疑惑道:“纸人?没有啊,我从来没有驱使过纸人。” “可是那个纸人和这个纸人不都是你剪出来的吗?”姥爹问道。 小米生气道:“我都说了我从来没有驱使过纸人。信不信由你!”说完,小米加快脚步,蹭蹭蹭地走到姥爹前面去了,留下姥爹和铁小姐在后面。 铁小姐宽慰道:“她还是小孩子。” 姥爹看着小米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然后问铁小姐道:“你刚才看到跟赫连天一起出来的黑衣女人没有?” “看到了。” “她们到底是什么?” 铁小姐道:“她们是魄人。” “魄人?” “是啊。人有三魂七魄,魂善而魄恶。这你是知道的。虽然魄有七而魂有三,但仍然有‘人之初,性本善’的说法。为什么?因为在数量相同的情况下,善的力量要大于恶的力量。所谓‘邪不压正’,也是这个道理。因此,即使魄有七而魂有三,还是善良的魂略占上风。” 姥爹打断铁小姐道:“魄人就是身体里只剩魄的人吗?” “不尽然是这样。魄人是两魂七魄或者一魂七魄的人。他们抽去那些女人的一魂或者两魂,让她们没那么善良,又不至于像只有魄的人那样失控。” “抽去一魂或者两魂?”姥爹心想,难怪那些女人面无表情,她们善恶平衡,等于无善无恶。一个既无善心由无恶意的人,就跟死人无异,就是行尸走肉,难怪她们一直是一副死人脸的表情! 铁小姐点头道:“是啊。对别人来说,抽取魂魄或许比较难。但是对于他们这些专门做魂魄买卖的人来说,这并不是难事。” “孤魂游鬼到处都有,为什么他们非得用买卖的方式?” 铁小姐笑道:“孤魂游鬼又不是地里的麦子田里的稻谷说收走就收走的。如果强行带走,那些阴兵未必听他摆布。这买卖就不一样了,你情我愿,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样建立起来的阴兵才有战斗力啊。再说了,用这么多无关的鬼贩子来替他收集魂魄,比他自己出来要好多了。上次他亲自出马被我和我父亲狙击,失去了双腿,这未免不是一个很好的教训。马秀才,泽盛不是当年的泽盛了,他现在狡猾多了!” 姥爹点头认同。 “你知道吗,这魄人还有一个好处。”铁小姐笑得有些怪异。 “什么好处?”姥爹问道。 “你们男人都喜欢的好处。” “别卖关子了。” 铁小姐道:“魂魄不全的人,就如一般的傻子。你叫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善恶不分,所以也无廉耻。” 姥爹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的狗肉馆比保定城其他狗肉馆的生意好太多,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狗肉好吃,而是有那些美丽的魄人给顾客其他方面的服务。并且她们不会像其他青楼妓院里的一些女人一样嫌穷爱富。很多鬼贩子拿到钱之后不会很快离开保定城,是因为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会常常光顾狗肉馆,把赚来的钱送回去。” 姥爹在心中为那个偷偷潜入狗肉馆想知道自家狗肉和他家狗肉差别的人叹息。 狗肉本没有差别。 “真是生财之道!”姥爹狠狠道。他在杭州的时候见识过竹美人,知道泽盛用一些邪术来赚钱,没想到现在比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花钱买卖魂魄了吧?因为他还是会把钱拿回来的。钱从他兜里出来,又回到兜里去。在这个过程中,他获得了他想要的一切,而那些鬼贩子又两手空空地去为他服务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猫鬼7 姥爹那时候不相信那个印度僧人的话,但是此时此刻,看着睡熟的小米,看着她手腕上的玉镯子,看着房间里跳跃的烛火和墙上的阴影,姥爹有些理解那个僧人的话了。[词*书/阁]WwW.CiShuGe.CoM 真实的生活有时候就是如此的虚幻。 正在想着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时,姥爹眼睛的余光忽然感觉脸盆的水里闪过一道白茫茫的光,如同月光从上面掠过一样。 姥爹看了看窗户,为了防止寒露进来,窗户早就关上了,月光不可能漏进来。 莫非水里有异常?姥爹心想。 于是,姥爹从挪动身子去看那脸盆。 这一看不要紧,姥爹吓了一跳。那脸盆的水中居然有一个倒映的世界!那里有山有水有鸟有人。 姥爹仰起头来,屋顶还在,房梁还在,竹溜子还在房梁在打盹。水中的世界不是这个世界的倒影。 忽然,一个脑袋在那边的世界探了出来。那是三恩和尚的脸。 三恩和尚看到姥爹的脸,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感应到你的恐惧了,所以来看看你。以前你从来没有恐惧过。” 姥爹见是三恩和尚,心情平复了许多,回答道:“是啊,我从来没有恐惧过,这次恐惧也不是因为看到了恐怖的场景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我恐惧的是害怕我现在的生活是一个梦境,醒来就没有了。” 三恩和尚哈哈大笑,笑声震耳。可是这样的笑声没有惊醒床上的小米和房梁上的竹溜子。 “你笑什么?”姥爹问道。 “你终于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了。” “我记得我前世是一个高僧,那时候我还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吗?”姥爹疑问道。 “因为你那时候没有过恐惧。”三恩和尚双手合十。 “没有过恐惧就不能称之为真正的人?” “阿弥陀佛,你知道你为什么几乎记不起前世之事吗?即使有这么多机会唤醒你的阿赖耶识,也没能让你清清楚楚地记起前世?你的修为远在九一道长之上,九一道长能记起百世甚至更多,可你的阿赖耶识怎么呼唤也唤不醒。” “愿闻大师指点迷津。” “因为你的前世没有情。你前世虽然法力高深,修为精湛,神鬼不能侵扰,但就如一棵遮天蔽日的千年大树,如一块经过海浪拍打万亿次的坚硬磐石,如一条流经百川横穿大陆亘古不变的磅礴江河。你前世虽然身为有情众生之一,但心境无限接近无情众生。为什么无情众生不参与到六道中来?因为它们没有情,没有情,便没有记忆或者忘却的需求和渴望,没有记忆或者忘却的需求的渴望,便没有记忆的种子,也就是没有阿赖耶识。因为它们没有想要记起的东西,要阿赖耶识何用?没有记起的渴望,有阿赖耶识又有何用?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其因的区别是有情和无情,其果的区别是有阿赖耶识和无阿赖耶识。” 姥爹心中默默道:“情即是阿赖耶识?” 三恩和尚却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说道:“对,阿赖耶识其实就是情,情就是阿赖耶识。你前世没有动情,心境淡泊,无忧无怖,没有记起的渴望,所以你今生的阿赖耶识形同虚设,是只有空白的种子。你前世没有刻意要记起的事情,所以今生难以想起前世之事。君不见,今生记起前世的人,莫不是前世曾有过刻骨铭心的记忆,今生难忘的事情,莫不是从前有过刻骨铭心的经历。这都是融汇相通的道理。” “可是……这情,这阿赖耶识,这前世记忆,跟恐惧有什么关系呢?”姥爹追问道。 “阿赖耶识只缘起于有情之人,而只有有情之人才有恐惧。”三恩和尚开始转动手中的佛珠,一颗一粒,如生世轮回。 “只有有情人才有恐惧?” 三恩和尚再次哈哈大笑,笑完唱出一段偈语:“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唱法古朴而平淡,似念非念,似唱非唱,而有古寺钟声,余音绕梁之势。 偈语的声音还在耳边,但脸盆水中的三恩和尚已经消失,山山水水也随之消失。水面如镜,镜中只有自己模糊的脸。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姥爹沉吟三恩和尚的话,回头看了看沉睡的小米。 睡梦中的小米脸上浮现一丝笑,如同平静的水面突然因风掠过而荡起波纹。 第二天,姥爹让小米留在房间里将昨晚消逝的怨念的名字从记录中划掉,以便后面继续收集怨念的时候可以再用。怨念从小瓷瓶中召唤出来的时候是要呼唤它被赋予的名字的。而且它们扑出去的动作都是小米用法术调遣的,哪些被白先生和夜先生消灭,哪些还存在,小米都记得。 姥爹没有召唤它们,所以不清楚哪些怨念还在,哪些怨念已经不在,想给小米帮忙也帮不上。 于是,姥爹独自出了旅店,又去了刘家狗肉店。 赫连天见姥爹来了,欣喜不已,忙邀他去昨晚的大厅里坐下。 赫连天给姥爹道歉道:“兄弟,昨晚我的白先生夜先生杀死你朋友那么多怨念,实在抱歉!你今天回去之后一定要给我送上歉意。” “不用不用,误会而已。”姥爹说道。 “兄弟这么早就来我这里,莫非是有什么要问的?”赫连天问道。 姥爹确实来得早了,狗肉馆里还没有一个客人,馆里空空荡荡,跟昨晚的热闹景象完全不同。才隔一晚,同样的地方仿佛是两个世界。 吃客没有这么早的,热闹的时候都在晚饭之时。 “我想听听你找徐阿尼的往事。”姥爹说道。 “你怎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我刚才还以为你又要问你哥哥的事情呢。” 姥爹笑道:“徐阿尼是开皇十八年时候的人,距今已有一千三百多年。你现在还记得她,说明你是有情之人。”姥爹脑海里浮现出昨晚脸盆中三恩和尚的样子。 “有情之人……有情却被无情恼……”赫连天苦笑道。 “我也曾寻找过我的徐阿尼。”姥爹补充道。 “哦?”赫连天惊讶地看着姥爹,见姥爹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你找到她了吗?” “就是昨晚驱使怨念的那个人。” “原来如此!你真是幸运的人!”赫连天露出羡慕之情。 姥爹无奈一笑,不作辩驳。 “你既然是玄黄之术的高人,又有跟我类似的经历,那我将这件往事说给你听也不算唐突了。”赫连天一口气喝下一整杯茶,又给自己倒满。 润了口舌,赫连天便将他的遭遇说来。 原来他就是一千三百年前将猫蛊之事弄得满城风云的独孤陀,不过他不是从那时候活到现在的千年不死之人,而是通过“灵魂嫁接”的方式活到现在的。 他说,他的家族在隋朝之前就开始养猫鬼了,并且作为家族秘术一直保留至今。隋唐两朝两次大范围捕杀猫,也没能将他们家族的秘术中断失传,只不过更加隐蔽罢了。 在他的家族里,如果有人去世,必定有会养猫鬼的人等在亡者身边。亡者一断气,养猫鬼的族人便驱使猫鬼将亡者最后一口气吸走。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问姥爹道:“你听说过‘殃打’吗?你知道‘殃打’的话才能理解我的族人为什么要用猫鬼吸走亡者最后一口气。” 姥爹点头说道:“听说过。人死之后,有一口殃气会堵在喉咙上,据说是绿色的,乃是人的一生中所积攒的毒气,这口气会在一个特定的时辰飘出来,落在一个方位上,粘到花草,花草就会枯萎,粘到人,人就会大病一场,还有死亡的危险。这就叫殃打。俗语里有‘遭殃’一说,便是借用了这个意思。” 姥爹在画眉村的时候就有人因此找过他求助。找姥爹求助的人是马金刚。马金刚后来生了个七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是哑巴,哑巴后来成为我妈妈的干爹,也就是我的“哑巴外公”。马金刚本名不叫这个,由于时代久远,外公和妈妈都不记得他的真名叫什么了。 他被叫做马金刚,是因为他总给人抬棺材。在我们那个地方的风俗习惯里,抬棺材的八个人被称为八大金刚。别人是因为跟亡者有点亲戚关系或者偶尔帮忙才去抬棺材,他则是以此为业。丧户是要给抬棺材的人一定报酬的,另外还要送一些东西,以示感谢和重视。姥爹那时候丧户送什么无从得知,但**十年代的时候,丧户送给八大金刚的除了钱之外,还得另送一条好烟,一块肥皂,一条毛巾,一双黄胶鞋。就那时候的消费水平来说,这些东西可不容小觑。 马金刚给丧户抬棺材就是冲着这些东西去的。 他抬了无数次棺材没有出过事,但是有一回就出问题了。有一次,他在别的村给丧户抬了棺材,回来就开始浑身酸痛,软绵无力,吃什么都觉得像吃泥土一样。 www.cishuge.com提供无弹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和TXT电子书免费下载 第一百七十二章 猫鬼8 住在马金刚家隔壁的一位老太太见他天天躺在床上,像死蛇一样,便对马金刚的妻子说,你丈夫可能是殃打了,找个厉害的人挑殃吧。 马金刚的妻子不知道该找谁,便将老太太的话说给马金刚听,让他自己拿主意。 马金刚叫他妻子找姥爹求助。 姥爹来到马金刚家里,见他两眉之间发青,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姥爹问他是不是在亡者还没有断气的时候就去了亡者家里,并且到了亡者的床边。 马金刚说是。他怕丧户提前找好八大金刚,没了他的份儿,便在亡者将死未死的时候就去了亡者家里。亡者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在旁边。 姥爹一听是这样,便确认他遭遇殃打了。 马金刚和他的妻子忙求姥爹给他挑殃。 姥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我可以帮你挑,但是今天是阴天,阴天不能挑,等天晴了我再来。阴天挑的话,容易把殃挑散了,这样的话会更严重。 待到天晴之后,姥爹又去马金刚家,拿一根女人用的绣花针念念有词地在马金刚眉间发青的地方挑,挑完之后就挤血。挤出来的血是黑色的,有一股臭味。挑完眉间,又在他前胸和后背挑。 挑完之后,姥爹嘱咐他十天之内不要出门,不要洗澡。洗脸洗脚也只能用拧干的手巾擦拭,不能直接沾水。 过了十天,马金刚精神抖擞地来姥爹家里拜谢。 马金刚算是幸运的人,知道自己是遭遇了殃打,并且找到了会挑殃的人。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的。 马金刚遭遇殃打的往事是外公后来转述给我听的。 我后来又在一个朋友面前提起过这段往事。那位朋友叹息说,她的二外公就是被这种叫殃气的东西给毒死的。她说,她的二外公在老家那一带出了名的胆大,所以谁家死了人都会叫他去给亡者穿寿衣。有一天,隔壁村有个男人喝农药自杀了,死得相当恐怖,以致于他的家里人都不敢接近。那家的人便叫二外公去帮忙穿寿衣。二外公答应了。二外公见那亡者身上到处都是吐出来的白沫之类的脏污,就好心地要给那人洗身子。没想到二外公洗到亡者的胸口时手擦得重了一些,那亡者居然从嘴巴里吐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估计是亡者临死时被白沫或者浓痰堵在喉咙里没有吐出来的最后一口气。当时二外公没有注意,亡者吐出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刚好吸气,一下子就将亡者的最后一口气吸进了肚子里。二外公被这股非常恶心的味道熏到,当下就干呕不止。他回到家里就开始生病,没几天就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了。他知道吸了死人最后一口气会重病甚至死亡,但是他家里很穷,请不起医生看不起病。那时他或许不知道遭遇了殃打可以请人挑殃,也或许知道有挑殃一说但找不到会挑殃的人,于是没有多长时间就去世了。 听了朋友的往事,我就想,如果姥爹在她二外公的村子里,他或许能幸免于难。 但是有的人即使被人救过一命,也不会一直感恩于怀。后来姥爹被迫搬出马家老宅,寻找新的地基做泥土房的时候,因为地基要用到村里的公共地基,而马金刚认为里面有他一份,因此跟外公吵了一架,几乎动手打起来。 外公很生气,在姥爹面前说了几句气话,说姥爹当初不该给马金刚挑殃。 姥爹苦笑道,做父母的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供他吃供他穿,费了多少心血?可是有很多孩子因为一次或者几次跟父母的争吵而记恨父母。亲如子女尚且如此,又何必期待别人一直记得你的某一次恩情呢? 不过这没有影响外公跟他的哑巴儿子的友谊。 姥爹继续说道:“人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也是魂魄离开身体的时候。猫鬼看似吸的是亡者的最后一口气,恐怕真正要吸的是人的魂魄吧。” 赫连天赞赏地笑了,说道:“对。人死的时候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叫做殃或者殃气。这口气漂浮在空中,然后落在一个位置,三天内不和其他空气混合。因为这是人体内的元气所化,与平时呼出的气体是不一样的。殃也可以说是一种煞气。有的地方把殃叫做白煞。在人吐出最后一口气的同时,人的身体对魂魄没了牵引力,魂魄随之离开已经死亡的躯壳。猫鬼将亡者的最后一口气吸走,等于同时吸走了亡者的魂魄。猫鬼本是魂器,亡者的魂魄在猫鬼的身体里就得以保存,不会消散,就像鬼贩子用狗的身体装鬼一样。狗这种魂器远远不如猫,所以鬼贩子弄来的魂魄我们要称一下重量,大部分魂魄会在运来的过程中消散一些。消散的重量多,拿到的钱就少。当然,不同的人魂魄重量本身就不同,但是我们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迫使鬼贩子们尽量卖给我们相对较好的魂魄。” 第一百七十三章 猫鬼9 “我欠她一个拖了一千多年的致歉。(百度搜 七书网 7qishu.com)趣*讀/屋 …………”赫连天说道。 “仅仅是为了道歉?”姥爹问道。 赫连天没有回答。 “徐阿尼既然会猫鬼之术,为什么她没有转世在你的家族里呢?” “虽然我们家族历来主人仆人都会养猫鬼,但是只有家族内部的人才有资格通过灵魂嫁接的方式转世。徐阿尼不是我们家族的人,所以去世前没有猫鬼吸走她的最后一口气。”赫连天解释道。 “可是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那个人姓独孤,而你姓赫连。你到底算是独孤家族还是赫连家族的人呢?既然是家族内部转世,为什么你的姓氏变了?” 赫连天道:“独孤和赫连都出自匈奴铁弗部,本是同源,被公认为是隋唐皇室鲜卑血统的源泉。这在史书上都有记载。有的贵族或者望族为了保持高贵血统的纯粹,拒绝跟平民百姓通婚,我留学的时候发现国外尤甚。而我们家族觉得血液也是形外之物,姓氏自然也不是那么重要,只有灵魂才能保持我们家族的纯粹,才值得继承下去。”说到此时,他不由自主地露出高傲的表情。 姥爹虽然博览群书,但是赫连和独孤的姓氏非常生僻,姥爹以前没有留心过它们之间的关系。 后来姥爹特意去查阅古书,发现赫连和独孤这两个姓氏有很深的渊源。姥爹在《通志?氏族略?伐北复姓》中看到一段话:“赫连氏,刘去卑之后也。去卑,独孤氏之祖也。勃勃僭帝号称夏,都朔方,自去赫赫连天,因以为氏。”又有一书中记载:“西汉时期,因南匈奴单于曾娶汉室宗女,其子孙遂从母姓刘。至西晋时,刘虎改为铁佛氏。东晋时,其曾孙勃勃建国,姓大夏天王,改铁佛氏为赫连氏。” 既然赫连氏是匈奴右贤王刘去卑的后人,而刘去卑又是孤独氏的祖先,足见这两个家族曾经的亲近关系。而刘家的子孙中赫赫有名的赫连勃勃便是十六国时期胡夏国的皇帝。 “原来如此。可是你怎么知道泽盛有没有帮你去找徐阿尼的转世呢?”姥爹问道。 “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姥爹本想说出泽盛当初寻找小米的事情,但是一则担心赫连天仍然相信泽盛,二则不愿让赫连天希望落空,便说道:“那他给你说起过寻找徐阿尼的进展没有?” “没有。我想他找到徐阿尼了自然会告诉我的。”赫连天说道。这句话说明他还是非常相信泽盛的承诺。 “可我听说他双腿残废了,晚上出去应该不怎么方便吧?” “确实不怎么方便,所以难为他还要帮我寻找她。”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怀疑,却充满了感激。 姥爹心想瓦解他们之间的信任还不是时候,便先放弃了这个打算。 这时,一只小黑猫从一个角落里爬了出来,喵喵地叫唤。 赫连天问姥爹道:“你既然会玄黄之术,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做这买卖魂魄的生意呢?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向泽盛推荐你,你也可以得到重用的。” “千万不要。”姥爹忙摆手道。 “为什么?你可以帮魏伽荃来交易,为什么不能跟我做这个呢?” 姥爹道:“实话告诉你,泽盛曾经找过我,希望我加入他的复辟大业。我拒绝了。” “为什么要拒绝?” “我自从丢下四书五经那一天开始,就断绝了走官路的想法。我不奴役别人,也不给别人为奴。那种生活不适合我。” “兄弟是闲云野鹤啊。”赫连天赞赏道。 姥爹拱手道:“什么闲云野鹤,懒惰之人而已。所以还请赫连兄不要在泽盛面前提起我,免得他又来烦扰我。” “既然你志不在此,我自然不会勉强,也不会在泽盛面前说起你。” 姥爹要的就是这句话,连忙告谢道:“那就多谢赫连兄体谅了!我们见面之事也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免得徒生麻烦。” “放心,你我之事我绝不提半个字。来来来,喝茶喝茶。”赫连天说道。 姥爹喝了一口茶,想起了一件事,便问赫连天道:“赫连兄,不知道你以前听说过弱郎这种僵尸没有?” 赫连天点头道:“听说过,是*的一种僵尸,摸人顶会使人也变成它的同类。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姥爹说道:“我之前听魏伽荃说弱郎摸顶会使人变成弱郎,但是对魂器没有效果。比如说动物中的猫狗,人中的孕妇。你是个中行家,不知道这种说法是真还是假?” 赫连天点头道:“你算是问对人了,是有这种说法。僵尸都是魂魄残缺的行尸走肉,僵尸跟弱郎的区别在于僵尸不能将别人变成僵尸,弱郎则可以。而弱郎通过摸顶的方式将人变成弱郎,是将魂魄健全的人的魂魄损坏,使得他魂魄残缺,这样的话,他就跟弱郎僵尸一样了。魂器具有吸纳魂魄的作用,就可抵御摸顶。其浅显的说法就如一个力气稍小的人想从你这里偷走东西,而被一个力气很大的人摁住了一样。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弱郎将魂器认为是它们的同类,并且是比它们‘力气更大’的同类。” “如此说来,你的猫鬼是不是可以对付弱郎?就如一个力气大的人对付一个力气小的人那样?”姥爹心中升起一线希望。如果猫鬼可以对付弱郎的话,家里的门槛就可以不做得那么高了。 赫连天将茶杯放下,想了想,说道:“我虽然养猫鬼这么多年,但是从来没有用猫鬼对付过弱郎。你可把我问住了。你怎么会想到这个呢?你要对付弱郎吗?” 姥爹叹了一口气,将自己在*遇到弱郎大王,并且现在还被弱郎大王纠缠不放的经历说了出来。 赫连天听完,慷慨大方道:“只要你有需要,我的猫鬼随时给你差遣。” 很快,他又补充道:“不过猫鬼不会听你的话,须得我在场才行。” 姥爹道:“可是我不知道它何时何地出现,恐怕到时候想叫你也来不及了。” 赫连天沉吟片刻,突发奇想道:“要不这样吧,只是要委屈你了。你拜到我的门下,这样算是自己人了,我就可以教你养猫鬼的方法。”他指着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的小猫,说道:“我可以从小猫鬼中选出一只上好的送给你,让你培养它。那样的话,你就有了自己的猫鬼,就可以用它来对付弱郎大王试试。” 姥爹说道:“我倒不是在乎身份地位的人。但是我父亲在世时常说‘男不养猫,女不养狗’,所以我家的人从来不养猫。我即使有所需求,也不能忘记父训,因此不能跟你学养猫鬼。” 姥爹所言不假。外公也从来没有养过猫。 我小时候曾问外公,为什么会有“男不养猫,女不养狗”的说法。外公不肯告诉我。 我大学毕业之后偶然一次又问起,外公这才将原因说出来。 外公说,汉末时期四川那边有裸睡的风俗,有一个姓李的男人特别喜欢猫,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要伴着猫才能入睡。一天晚上,这个姓李的男人做了一场春梦。由于春梦的影响,他的尘根一起一伏又一起一伏,如此不止。睡在他旁边的猫见了,以为那是老鼠,于是猛地扑了上去,像捕捉老鼠一样抓挠撕咬,居然将其咬断吞食。这男人从剧痛中醒来,可为时已晚。 此事发生后,老者便常常嘱咐子孙:“猫为男患,不可养之。”史书上记载,那段时期四川向皇宫进贡的太监尤其多,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猫。 这便是“男不养猫”的由来。而“女不养狗”的说法源自同时期的另外一件事情。 同样是汉末时期,泰山那个地方有一对新婚夫妇,他们结婚一个多月后,男人因为差事要去外地。这男人怕自己走后娇妻寂寞无聊,于是买了一条雄狗回来,一来可以给娇妻解闷作伴,二来可以防贼看家。 这男人一去便是三年。 三年之后,他从外地回来了。他一进门,那条狗便朝他狂吠不止,好像很不欢迎他回来。娇妻见了他也是冷言冷语,没有好脸色。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但想一想自己三年没有回来,狗必定不认得他,把他当陌生人了,而娇妻太久未见,也难免稍稍显得生疏。这么一想,他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 到了晚上,他急不可耐地压到娇妻身上,要做那三年来日日夜夜渴望的恩爱之事。他将娇妻的衣服扒开,却看见娇妻的皮肤上伤痕累累。他既惊讶又迷惑,询问缘由。娇妻开始不肯说,在他的再三追问下,不得已说出真相来。她说:“狗解人意,夜夜同眠……” 原来那些伤痕是狗在她身上留下的。 男人一听,差点气死过去。 第二天,男人提刀杀狗,狗血在院子里撒得到处都是。 他的娇妻见狗被杀死,抱着血淋淋的狗嚎啕大哭。男人见她这样,不禁傻了眼。他自己劝她没有用,邻居来劝也没有用。 几天之后,他的娇妻还念着狗的旧情,居然爬上泰山跳崖殉情了。 (百度搜 七书网 7qishu.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猫鬼10 “如此说来,那我爱莫能助了。( 百 度 搜 7书网 7qiShu.Com ) ||”赫连天不无遗憾地说道。 “能有这份心我就很感谢了。”姥爹说道。 姥爹说话的时候,赫连天眼睛往别的地方瞟。 姥爹说完,赫连天没有表示客气,他又朝窗户那边瞟了一眼,然后发出了“咦”的一声。 姥爹问道:“怎么啦?” 赫连天抬手做了一个压制的手势,示意姥爹不要说话,他悄声道:“你看窗户那边。” 姥爹朝窗户那边看去,温和的阳光打在窗户的窗纸上,像水一样渗透进来,流在了地上。并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 姥爹正要回头,却看到一张黄色的纸从窗户与窗台的间隙里伸了出来,像是外面有个人故意塞进来的。可是窗户外并没有任何遮挡阳光的影子,那里不可能有人。 那是一张粗劣人形的黄表纸。 那张纸从缝隙里出来之后,飘落在紧挨窗户的地面上。它似乎害怕人发现,落地之后急忙爬到了墙角下,顺着墙角往姥爹这边爬来。 这个纸人立即引起了正在大厅里散步的小猫的注意。小猫警觉起来,盯着那个移动的纸人看了许久,如临大敌。 纸人继续往姥爹这边爬。 小猫扭头看了看赫连天,赫连天给了它一个眼色。 小猫轻轻悄悄地朝纸人靠了过去,就如发现了一只老鼠那样小心谨慎,仿佛生怕吓到它,让它跑了。而那只“老鼠”显然大大咧咧,似乎从来没有过偷窃的经验,不知道猫是它的生死敌人。 小猫终于移到了它认为合适的距离,然后一个跃身,朝那纸人扑去。 或许是纸人太薄了,不像一般的老鼠那样好逮,也或许是小猫本身的本领还没有学到家,那纸人居然从小猫的双爪中溜走,如夹缝里灵活自如的泥鳅一般,原路返回迅速朝窗户那边逃去。 小猫穷追不舍,连跃几次之后终于扑在了纸人上,用猫爪子将纸人死死摁住。 那纸人在猫爪下面拼命挣扎,意图再次逃脱。 小猫又回头看了看它的主人赫连天。 赫连天打了一个响指。 小猫低下头去,用嘴将纸人叼起,依然像叼着一只老鼠一样。 小猫走到赫连天的面前。 赫连天从它嘴里将纸人拿出来,在姥爹眼前晃了晃,说道:“昨晚我烧掉了一个,今天又来了一个!” 姥爹能看出那还是小米剪出来的纸人,但是昨晚小米拒绝承认是她驱使的,因此姥爹不好下判断。姥爹能看出来,小米昨晚的否认并不是假装的。 赫连天将那纸人揉成一团,扔向那只小猫。 小猫跳了起来,在半空中接住那个纸团,然后浑沦吞枣般将它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昨晚还以为是我那个朋友驱使纸人来这里的。这是她剪出来的纸人。”姥爹说道。 “哦?昨晚那位从我这里将你‘抢走’的朋友?” 姥爹点点头。 “你昨晚没有问她吗?” “问了。她说她没有驱使纸人。”说完,姥爹又补充道,“我相信她说的话。” “真是让人惊讶!”赫连天撇嘴道。 “惊讶?为什么?” 赫连天说道:“我低估了她的实力。能将纸人驱使到这个程度的人,并且是无心之间就能驱使到这个程度的人,我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都说了不是她驱使的。”姥爹以为赫连天没有听清楚。 赫连天笑了笑,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说道:“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惊讶。她说她没有驱使纸人。这是一句谎言,但是她没有骗你。” 姥爹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你说她跟我说的是谎言,但她又没有骗我?” “是啊。” “别卖关子了,你到底要说什么?” 赫连天道:“我没有卖关子。她跟你说的是谎言,因为那个纸人就是她驱使的。她没有骗你,是因为她自以为她没有驱使纸人。” “你的意思是……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驱使了纸人?” 赫连天点点头,说道:“是啊。这都是她无心之中做到的。她关心你,从昨晚她的举动中就可以看出来。她担心你在我这里不安全,担心我谋害你,她想看到你在这里到底是否安然无恙,可是她进不来。所以呢,这些从她手底下剪出来的纸人被她的想法驱动,在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潜入了我的狗肉馆。” 姥爹拧起眉头,体会赫连天说的意思。 “就像想念一个人一样,你恨不能时时刻刻看到她,想知道她此时此刻在做什么。或许你跟她之间有很遥远的距离,但是你的心思在她那里,就像丢了魂儿一样。为什么说丢了魂儿一样呢?因为这种感觉就像你的身体无法立即跟她在一起,但是魂儿像束缚不住的野马一样狂奔千里,到了她的身边。” 姥爹似有所悟,说道:“你的意思是,我那位朋友太关心我的安全,无意之间驱使这些纸人来到了这个房间?她的想法到了这里,她的心思到了这里,所以纸人无形之间被她的想法心思驱动到了这里?” “是啊。她的想法和心思给纸人赋予了灵魂。就像想一个人的时候丢了魂儿一样。” “还有这种事?”姥爹将信将疑。 “哈哈哈,这种事要是遇见了别人,还真不一定知道其中奥妙。我养猫鬼这么多年,已经熟知魂魄,所以能洞察其中道理。其实啊,所谓人心叵测,未必是那个人有多好或者有多坏,往往是无心之间做出了善事或者恶事。一时善良如菩萨,一时奸诈如狐狸,一时情深似海,一时冷漠如冰,都是偶然。魂善魄恶,人的魂魄本就是善恶两者并存,一时善一时恶。你那朋友就是这样,无心之间无比关心你,可是问起的时候她又否认。人心叵测,自己的心也无法揣测。只是她无心之间散发出来的意念就有这么强大,这让我非常惊讶。昨晚白先生和夜先生跟她交手,我估摸她的实力是在姥姥级别。可是自己没有用心却能驱使纸人跑到这里来,这种实力已经超过姥姥级别所能发挥的最大极限了。” “你也将实力级别分为姥姥之类?”姥爹惊讶道。 “是啊。我们家族的人对不同等级的猫鬼有不同的待遇。实力很差的,就叫做外甥。实力较好的,就叫做舅舅。实力超强的,叫做姥姥。实力无可匹敌的,叫做祖宗。你看到我对白先生和夜先生的态度了吧,那便是对姥姥该有的态度。如果猫鬼达到了祖宗级别,我请它之前必须下跪迎接。像刚才那只小猫,它是入门级的猫鬼,我就把它当外甥,没有那么恭敬。我知道江湖上有些术士将鬼魅精怪也以外甥舅舅姥姥祖宗来称呼,跟我们对猫鬼的区分有异曲同工之妙,相同称呼的实力相当。” “你说我朋友的实力超过了姥姥级别?” 赫连天抿嘴严肃地点头,说道:“说超过吧,又没超过。说没超过吧,也不准确。” 姥爹道:“赫连兄,你今天是怎么了?刚才说我朋友说了谎话却没有骗我,现在又说既超过又没超过。你能不能把话一次说清楚?” “这么说吧,她的实力在姥姥级别,但是你也知道,初生牛犊不如成年的牛吧?但初生牛犊不怕虎。狗急了还能跳墙。她爆发出来的能力超过姥姥级别,已经达到祖宗级别!” “何以见得?”姥爹问道。 赫连天指着那只小猫说道:“别看刚才只是一张小小的纸,要在没有实物连接的情况下驱动它可不容易。” 姥爹打断道:“可是我看到过拜月猫妖驱动许许多多的稻草人。稻草人比一张纸重多了吧,可见驱动一张纸人没有你说的那么难。还有赶尸人驱赶尸体,也没见难到你说的这个程度。只是术业有专攻,善于驱物的能驱动,不善于驱物的看起来太难罢了。” 赫连天摆手道:“你说猫妖驱物,赶尸人赶尸,那都是用了魂魄的力量。猫号称九条命,并且可以作为魂器,就是因为它魂魄可以很多,驱使其他物体的时候,它要将魂魄分散附到那些物体上。赶尸人赶尸,也是要先将尸体的残余魂魄收回来,依附到尸体上,才能协助他赶尸。”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而今天和昨晚来到这里的纸人,它本身没有尸体的残余魂魄,这是其一;驱使它的人没有猫或者其他灵体那样多或者可以分散的魂魄,这是其二。第三,即使如你所说猫妖控制稻草人,赶尸人驱赶死尸,都有距离限制,超过一定距离,稻草人和死尸的操控术便不行了。” “这倒也是。” “我还没有说完呢。第四,猫妖控制稻草人和赶尸人赶尸都要付出非常大的精力,而你这位朋友居然是在无心之下完成的。你说说看,我怎么能不惊讶?你想想看,她的实力是不是既在姥姥级别又能突破到祖宗级别?”赫连天拍了拍桌子,像在开严肃的军事会议一般。这或许是他在日本读了几年陆军军官学院留下的习惯。这也是他无心之中表现出来的,虽然之前一直隐藏得非常好。 姥爹听到他说“要付出非常大的精力”的时候,想起了赶尸人沈玉林在洪家段驱赶鬼戏子的尸体后倒地口鼻流血的情景。 “虽然说起来是无心的,但要做到这个程度,这无心的意念也必须是特别强大特别强烈的。”赫连天补充道。 经过赫连天的提点,姥爹这才醒悟,原来小米的实力已经如此可怖,原来小米对他的关心如此深切! (百度搜 七书网 7qishu.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猫鬼11 “赫连兄,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不能答应。”姥爹说道。 赫连天伸出手做出一个“请说”的姿势。 “我想让我这个朋友代替我拜入你的门下,让你教她养猫鬼。” 姥爹这么想是有考虑的。小米习惯将怨念凝聚成猫形,可是徒有猫形没有猫性。如果她能跟着赫连天熟悉猫性,那么以后凝聚成形的猫会更加强大。另外,猫鬼是比普通猫还要好的魂器,如果小米炼成了猫鬼,便无须用小瓷瓶来装怨念或者游魂了。再者,姥爹打算去找泽盛,但不能带着小米去,他想让小米暂且在赫连天的保护下留在保定。 “这个……”赫连天有点为难。 “作为交换,我可以帮你查明泽盛是不是真的在给你寻找徐阿尼的转世。” “他会给我找的。他承诺过。” 姥爹道:“他曾经也给我承诺过。但后来他杀死了我要找的那个人。我的徐阿尼。” 赫连天惊呆了。 姥爹勉强扯出一丝笑,说道:“赫连兄,你是读过军事学校的人,应该知道‘兵不厌诈’和‘知己知彼’这两条最基本的道理。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去帮你查查,看看他有没有真的给你寻找徐阿尼的转世。如果他没有寻找,我想或许我可以跟你一起寻找她。” 赫连天转动手里的茶杯,眼睛凝神盯着杯中的水,仿佛看着一片大海一般深邃。 姥爹又道:“泽盛骗你,是为了让你给他效力。我骗你能得到什么?你想想。” 赫连天点点头,将茶杯放在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我见过你哥哥,知道你哥哥是个好人。我相信你也是。你因为你父亲的一句话就放弃了科举,你的朋友为了保护你而爆发惊人的实力,这些都很打动我。我可以答应你,让你的朋友到我的门下来学猫鬼之术。我不会把你的朋友当做下人,而是当做我的朋友。而你,代替我去抚顺偷偷查看泽盛有没有按照他的承诺去做。” “他现在在抚顺?”姥爹问道。 “是的。魂魄交易完成后,我们要派人将魂魄送到抚顺去充当阴兵。所以最近他会在抚顺等着。” “他为什么会在抚顺?他应该去更加偏远的地方,避人耳目,或者躲在更加繁华的都市,大隐隐于市,怎么选择这个不算偏远,又不算繁华的地方?” “因为瓜尔佳氏人认为抚顺是他们的福地。瓜尔佳氏部落祖居东北牙尔虎地区,也就是现在奉天省的抚顺。后来这里发生了一起名叫‘萨尔浒之战’的经典战役。此战役是明清战争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是明清兴亡史上一次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争。后金军在被明军围攻的情况下扭转乾坤,五天之内连破三路明军,歼灭明军约五万人,缴获大量军用物资,此战役以明军大败而告终。从此明军不再是后金军的对手。后金顺利成立清朝。所以,身为瓜尔佳氏族人的泽盛选择这里作为他的基地就不奇怪了。他想在这里让前清的奇迹再次发生。”赫连天说道。 那时候还没有辽宁省这个名字,辽宁所在的地方那时候叫奉天省。因此张作霖的军队叫做奉系。不过很快张作霖的儿子将奉天省改称为“辽宁省”,意为“辽河两岸永远安宁”,但其后很长一段时间民间仍然习惯称之为“奉天省”。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姥爹问道。 赫连天洋洋得意道:“别忘记了,我是军事学校毕业的。历史上的经典战争,我都可以如数家珍。” 姥爹打趣道:“看来你在日本几年还学了点东西。” 赫连天哈哈大笑。 姥爹从狗肉馆回到旅店的时候,小米已经将怨气的名字整理好了。 她见姥爹回来,假装很累地躺在床上,揉着手腕说道:“我们没了五分之一的怨念,看来我的实力还是太弱了,消耗了这么多怨念也没能打败黑猫白猫中的一只。真是令人泄气!” 第一百七十六章 猫鬼12 赫连天安慰小米道:“是的,白夜已经超过了半岁。趣*讀/屋 但是我不是说了吗,这种驯猫套路只是勉强相对可靠而已。实际上很多猫即使这么驯养了,认主还是会失败。比如说饿它的时候稍微没有把握好,把它饿狠了一点,它就觉得这个地方不能呆了,就会想着跑掉。” 小米嘲弄道:“驯不驯都不会认主,那不是白说?” “是啊,要猫认主护主太难了,必须要很深的缘分和道行,还要有些手段。缘分天注定,没有办法,道行是你现在的状况,不能再等上十年二十年。你现在唯一可用的就是手段了。”赫连天说道。 “什么手段?”小米问道。 姥爹也将头转向赫连天。 “滴!血!认!主!”赫连天一字一顿说道,每个字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仿佛每个字都淌着血,让人听了不禁打寒战。 “滴血认主?血咒?”姥爹问道。 赫连天道:“对,这是一种以血液为引导的血咒,可以让小米和白夜产生血液连接,血脉相通,如同亲人。血脉相通了,就容易产生共鸣,情感交流更畅通,有利于认主。” “这样会不会有危险或者反噬?”姥爹担忧道。 小米则问道:“怎么滴血认主?” 赫连天回答道:“每天从你身上取一滴血,从小猫鬼身上取一滴血,滴在香灰里,然后存储在同一个容器里。如此坚持十四天。十四天后,将储存吸取了你和小猫鬼的血的香灰搅拌,做一个简单的血祭仪式,然后将装着香灰的容器藏到一个很难被人发现的地方。这样,你和小猫鬼便有了血液连接,你们俩之间的灵魂便有了一定的感应,它就容易认你为主人了。” 姥爹了解血咒,血咒是用来增强法术的方法,有人说它是降头术中的一种,也有人说它源自*的密宗。很多术士在紧要关头会借用血咒的施行才能发挥更为强大的力量,短时间里爆发出平时无法达到的恐怖实力。但这是一把双刃剑,正因为这需要以自己的血液为引,所以当施法者的法术被破解时,施法者会受到反袭,功力不足的施法者极有可能因此破功,甚至倒送一条性命。即使施法者功力深厚,十有*也会因为其反噬作用而元气大伤,一蹶不振,必须迅速寻觅一个隐秘之处疗养,才能逃过破功之劫。赫连天正是想通过这种滴血的血咒方式增加认主成功的可能性。 “要不算了吧,我本意就让她随便学学而已,没想让她学这么深。”姥爹犹豫了。 “不行,我要么不学,要学就要学好。”小米反驳道。 赫连天对小米投来赞赏的目光。他对这个小女孩越来越感兴趣了。因为昨晚她不服输的表现,赫连天猜到她会这么回答。 小米摸了摸小猫鬼的头。小猫鬼顺从地眯上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取我的血没有问题,但是取它的血我不赞成。它这么小就要割伤取血,肯定会很痛,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即使它不认我为主,我也心甘情愿。”小米看着白夜,眼神如同夜晚的月光,少见的温和清澈。 赫连天为难道:“要滴血认主的话,就必须取你和它的血,少了任何一方的都不行。” “你先教我其他的嘛。”小米说道。 赫连天无可奈何道:“要是它不认你为主人的话,这养猫鬼的第一步就失败了,其他的术法都要它配合才能学,不能先学其他的。可以这么说,只要它认主了,你后面的不学也算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对于普通人来说,猫能对他完全认主,那就已经是非常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了。” “认主有这么重要?”小米不相信地问道。 “那是当然!我在日本的时候遇到过一个孤身的老太太,她养了一只认了主的猫。那只猫跟老太太一起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由于她们俩相依为命,她对那只猫又特别好,那只猫对老太太认主的程度非常高,远远超过我的白先生和夜先生。那只猫几乎把自己当成了老太太的亲人。听当地人说,那个老太太和她的猫已经五六年没有出过她的小屋了,吃的用的都靠外面人送进去。在我离开日本的头一年,老太太住的那间房子要被拆掉,一条铁路要从那里修过去。她不愿意搬迁,但是修铁路的逼迫她搬走。老太太抱着她的猫大哭了一场,令人惊讶的是那只猫也流泪了,它能感应到老太太的情绪。修铁路的人并没有因此动恻隐之心,仍然催促老太太离开这里。老太太没办法,最后还是抱着猫从屋里出来了。一出门,猫就怪叫不止,很快就死了。老太太自己年纪太大了,做不了体力活儿,就央求邻居们在不远处挖了个坑把猫埋葬。邻居出于同情心,就挖了坑,老太太亲自将猫放进坑里,然后亲自盖土。土一盖完,老太太就扑倒在猫坟上,一动不动了。邻居一摸老太太的鼻子,发现老太太断了气。那老太太本来是白胖白胖的,一死就马上变成灰色,立即干瘪下去,很快就成了一个腊肉干的样子。在场的邻居和修铁路的人都非常吃惊。” 小米脱口而出道:“是那只认主了的猫一直保着她?” 赫连天点头道:“嗯。有人说,那个老太太应该在五六年前死去的,因为那只猫在房子里镇着她的魂魄,所以老太太活到了现在。猫只能在房子里镇着人的魂魄,一旦离开了房子,离开了镇眼,猫就镇不住了。那猫有些修为,本来还能活好长一段时间的,但是它将自己的命给了老太太用,就是希望能死在老太太前头,让老太太亲手埋葬它。” “好感人的猫。”小米被赫连天的故事打动,“可是为什么猫本来可以活的时间只让老太太坚持了一会儿呢?” 姥爹帮赫连天解释道:“人与人之间以命抵命不是一年换一年,而是十年换一年。如果是猫的命抵换人的命的话,差的就不止十倍百倍了,所以猫的命只能换老太太一会儿的时光。” 赫连天道:“所以你想想看,如果一只猫能认你为主,即使不学猫鬼之术,那也是了不得的事情了。” “那怎样才算是认主了呢?”小米问道。 赫连天道:“认主分不同层次的认主。它认识你,这是最低层次的认主,像见过面的人一样,不过这没有多大作用。它认识你并且勉强有所交流,像熟人一样,这算是跨进了认主的门槛。它如果能按照你的请求做一些事情,那就算很不错的认主层次了,像朋友一样,我就在这个层次,还得客客气气请求它们按照我说的做。如果它有主动保护你的意识,像刚才说的保护那位老太太那样,那是非常好的了,这时候它已经把你当亲人。如果它对你如影随形不离不弃,这就是最理想的认主层次,这时候它是真的完全把你当主人了。” “见过面的人,熟人,朋友,亲人,主人?”小米侧着头说道。 “对。就是这样的差别。它对你就像对这五种人一样。如果只是见过面的人,它可搭理可不搭理。如果是熟人,给你一个招呼就不错了,但这是关键也是门槛,至少你们有点感情交流了。如果是朋友,也许会给你点面子,但不会事事听你的。如果是亲人,它会尽量维护你,亲人也有亲有疏,维护你的程度有高有低。如果是主人,它就会把你放在第一位,把自己当做你的附庸,对养猫鬼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境界了。我们家族养猫鬼这么多年,也就一千三百多年前一个名叫独孤陀的人的外婆能够做到。除了独孤陀的外婆,还没有人能做到。” 姥爹叹道:“正因为这么难,猫鬼才这么强大。狗要坚定不移地认主相对容易太多了。绝大多数情况下,越难得到的东西越有难得的价值。” “越难得到的东西,人们越想得到。但是人们不愿意花相对应的时间和精力,所以尝试走各种捷径,所以才有了滴血认主这回事。”赫连天说道。 姥爹点头。 赫连天低头问个子还不算高的小米道:“我给你指出了现成的又轻易的捷径,你确定不走吗?” 小米想了想,问道:“是不是我滴血认主之后,别人还可以通过滴血认主的方式让它认别人为主?” 赫连天摇头道:“滴血认主之后的猫鬼只能跟着它唯一的主人。别人再滴血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主人在,它就在。主人不在了,它就亡。因此,很多养猫鬼的人即使有机会有时间驯养猫,也不会花时间驯养。他们往往选择滴血认主,防止自己的猫鬼离开他或者背叛他。所以,你不用因为要割伤它取血而觉得对不住它。大家都这么做。” 白夜发出“喵呜”一声,好像是赞同赫连天的提议。 “你们养猫鬼的人太自私了。”小米将手从白夜的头上移到了背上,给它轻轻地挠背。 白夜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赫连天哑然失笑,看了看白夜,然后说道:“它被你摸得很舒服,看来它很喜欢和你在一起。不过你刚才的话说错了,不是我们太自私,是人都有私心。比方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就希望他不再喜欢除你以为的人一样。” 不等小米反应,赫连天又补充说道:“哦,抱歉,我不应该打这个比方,你还小,还不懂得喜欢一个人的感受。” 小米给白夜挠背的手停住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猫鬼13 白夜睁开眼睛看了看小米。黑、岩、阁.--小米跟它对视了一眼,继续给它抓挠。 小米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不会这么自私的。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我希望它还是好好的,还可以有新的主人。” 赫连天愣了。 小米将白夜抱了起来,说道:“所以,我不要滴血认主。”说完,她抱着白夜到外面玩去了。白夜躺在小米的手臂上,温顺得像一条没有思想的毛巾。 赫连天看了看姥爹,征求他的意见。 姥爹道:“她不愿意就不要吧。” 赫连天摊开双手道:“那好吧,不过这样的话,白夜是不会认主的。” “过几天或许她会改变主意。”姥爹说道。 “嗯。”赫连天点头。 很快,姥爹和赫连天听到了外面的猫叫声和小米的欢笑声。 当天姥爹和小米在狗肉馆吃过晚饭才回到旅店去。临走之前,小米请求赫连天让她将白夜带走。 赫连天道:“它没有认主的话,我是不能将它送给你的。但是我可以让你带它回去玩耍几天。” 姥爹从赫连天的话里听出了他还是想让小米滴血认主的意味。 “太谢谢了!”小米兴奋不已,没有因为只有几天的时间限制而郁郁不乐。她高兴地低下头去捋白夜的胡须。 白夜甩了甩脑袋,不让小米捋它的胡须。一般的猫都不太喜欢人去碰它的胡须。但是白夜没有从小米的臂弯里跳下来。 “我看白夜真的比较喜欢你。以前我碰它的胡须,它都会立即跳走。”赫连天笑着说道。 小米莞尔一笑。 回到旅店之后,小米一心照顾白夜,都不怎么搭理姥爹了。 姥爹见她和白夜玩得开心,心里非常高兴,尽量不去打扰他们,做什么事情都轻手轻脚的,仿佛没有重量的影子一样在房间里飘来飘去。 “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啊?”小米有时候会这么说他。 他就回答道:“你看看,我这猫脚一样轻的功夫就是从猫这里学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姥爹和小米白天在旅店呆着,晚上出去收集新的怨气来补充缺失的怨气。 小米收集怨气的时候带着白夜。白夜就如黑夜里的一个精灵,时而在姥爹和小米身边,时而消失不见。 有一次,姥爹觉得白夜消失太久,怕它走丢了,便问小米:“白夜怎么还没有回来?” 小米一边收集怨气一边不以为意地回答道:“不要担心,它很快就会回来的。”说完,她会在完全看不清远方的黑夜里望一望,露出放心的微笑。其神态仿佛她的眼睛能透过墨汁一般的夜幕看到白夜正在某个地方奔跑。 果然,不一会儿,白夜就跑回来了。它的身子会比刚才臌胀一些。普通的猫在外面都可能被怨灵侵染,猫鬼就更不用说了。姥爹以为是游魂或者怨念侵蚀了白夜。 小米则放下小木箱,抱起白夜,温和地说道:“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收集来的怨念,不知道给它们取什么名字。” 姥爹这才知道,原来白夜是要帮小米分担收集怨念的任务。 小米放开手,让白夜从她手臂上跳走,再次消失在黑夜里。 姥爹站在朦胧的夜色之中,感觉如同站在昏暗的海底,而白夜就是海里的一条鱼,来去自如,不会迷失。后来姥爹曾对外公说,人其实就是鱼,空气不是空的,是气,就像水一样弥漫在人的周围。对鱼来说,水就像是气。再后来,外公将这种比喻说给我听,我觉得非常新奇,觉得姥爹说出了一个很大的道理,又似乎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然后常常梦见自己像一条鱼一样在水一般的空气里游来游去。 姥爹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对小米说道:“不错哦,它现在不只是喜欢你,还主动要给你分担重任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猫鬼14 不一会儿,白夜的肚子不再鼓起,如同池塘里因为丢进一个石头而激起的波纹终于渐渐归为平静。聪明人都反着念:: “这不是装魂魄,这是吃掉魂魄。”小米纠正姥爹的说法。 “好吧。吃掉魂魄。”姥爹认同道。 在姥爹和小米白天无所事事的时间里,铁小姐来找过姥爹几次,但是也没聊什么东西,坐一坐就走了。她似乎比较忙。保定也有她的斗鬼场。 有一次,铁小姐正在喝茶,白夜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铁小姐见了那猫,问道:“马秀才,你开始养猫了?我在画眉村的时候听人说过,好像你的父亲说过‘男不养猫,女不养狗’的话。” 姥爹瞥了白夜一眼,回答道:“不是我养它,是小米养它。” 当时小米不在房间。有铁小姐在的时候,小米便不会跟姥爹还有她呆在一个房间里。不过她又频繁地进来出去,借口要找什么东西。 姥爹回答铁小姐的时候,小米刚好进来。 小米看了看姥爹和铁小姐,立即说道:“你们继续。我是来抱我的猫出去玩的。”之前她进来拿了剪刀,又进来拿了黄表纸。 姥爹和铁小姐都知道小米为什么频繁地进出。小女孩的心思总是容易被大人们看穿,但小女孩还要装作不是那么想的样子。 “小米,你养的猫?”铁小姐问道。 小米点点头。 “猫是很恐怖的动物,尤其是保定的猫。你可要小心哦。”铁小姐说道。 小米问道:“为什么是保定的猫尤其恐怖?” “保定的猫近年常常出现怪事。” “什么怪事?” 铁小姐道:“你坐下,我给你讲两件吧。” 小米坐了下来。 “第一件事情发生在保定城南。城南有个卖醋的人,他养了一只猫,那只猫长得油光滑亮,像老虎一样生猛健壮。那个卖醋的人很喜欢它。有一天,这只猫死了。卖醋的人舍不得丢掉它,把它放在家里好几天。时间一久,猫腐烂发臭了。他没有办法,于是带着那只死猫去了附近的一个池塘边。他要把死猫丢在水里。可是他把死猫丢下去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听到池塘里一阵水响!” “死猫活了?”小米惊讶道。 “还不算活了。至少这时候还不算,你听我往下讲。” “嗯。你说。” “那个卖醋的人听到水响,回头一看,看到心爱的猫居然在水里挣扎,好像想要游到岸边来。他急忙下水去救它。可是他一下就手脚抽筋,倒在水里,很快就溺死了。而那只猫很快登上了岸。这一幕恰好被一个不会水的妇女看到。很快这件事便在保定城里传开了。” “那只猫后来怎么样了?”小米没有被这个故事吓到,她只关心那只猫的去向。 “不知道去哪里了。卖醋的人的街坊邻居再也没有看到过它。”铁小姐说道。 姥爹插言道:“他不应该把猫丢进水里的,应该挂在树上。” 小米转而问姥爹道:“为什么要挂树上,不能丢进水里呢?难道猫跟水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联系吗?”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有的人说猫死后会神魂不散,会来害人,所以要把它吊在树上任其腐烂,以绝后患。俗话里有‘死猫挂树头,死狗弃水流’的说法。除此之外,还有‘鸡无八年,犬不六载’的说法。” “鸡无八年,犬不六载?什么意思?”小米问道。 “鸡不能养超过八年,狗不能养超过六年。据说是怕这些动物和人相处时间太长通了灵性,慢慢成精害人。当然了,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传说,当不得真……也不能完全不听。”姥爹说道。 “还有一件事呢?”小米见姥爹的话说完了,又问铁小姐道。 铁小姐笑了笑,说道:“第二件事是去年夏天发生的,事发地点是城中心的余家公馆。一天晚上,余老板正跟出生不久的孩子在家里睡觉,他家里的猫忽然大叫,吵醒了孩子。余老板叫下人用枕头去扔那只猫。因为是家养了许多年的猫,他是舍不得真打它的。可是那只猫被枕头击中后死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猫鬼15 http://永久网址,请牢记! <!--章节内容开始-->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白夜抬起了前腿,朝赫连天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赫连天不禁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那丝笑容很细很淡,仿佛落在他脸上的一根毛发,轻轻一吹就会消失不见。 他的笑是自信的笑,培养猫鬼这么多年,这个指令就像是按在猫鬼身上的开关一样,只要他一碰触,猫鬼就会毫不犹豫地执行。当然,这种开关效果会随着猫鬼的等级增长而显得渐渐失灵,但是对付这种刚刚入门级的小猫鬼绰绰有余。至少这时赫连天是这么想的。 但是白夜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动作僵硬了。 赫连天的笑容也僵住了。 “白夜……”小米轻轻唤道。她的神色有些紧张,但呼唤白夜的语气非常温和,仿佛要将某个人从梦中唤醒,喊太大声怕吓到他,喊太小声怕喊不醒。 小米嘴里唤出的声音变成了一根线,拴住了白夜的脚。 姥爹隐隐感觉到这是赫连天和小米之间的抗衡,赫连天用响指的指令引导白夜过去,小米用声音呼唤白夜回来,而这种抗衡的输赢全由那只小猫鬼决定。这也是小猫鬼自己的抗争,一头是日久习惯的命令,一头是温和友情的召唤。 这个抗衡没有持续多久。 白夜第二步掉了头,朝小米走去。 “喵呜……”白夜叫了一声,这是对小米呼唤的回应。 小米笑得眼睛都弯了,俯下身去,将一只手伸到白夜面前。白夜的一只猫爪搭在小米的手上,朝小米的胳膊上爬。小米顺势将它抱了起来,将那张俊俏的脸贴在白夜的背上亲昵磨蹭。 赫连天目瞪口呆。 姥爹也定格在那里,半天没有动。他知道这几天白夜越来越喜欢小米,小米也越来越喜欢白夜,但没料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超越它和赫连天之间长期存在的类似主仆的关系。 赫连天神色黯然。他当然会为此伤心,就如养了许多年的女儿突然有一天跟了别人离他而去一般。 不过他已经有了白先生和夜先生这种姥姥级别的猫鬼,其他小猫鬼对他来说犹如鸡肋,弃之不舍又食之无味,所以他没有特别伤心,很快转悲为喜,为小米和白夜的紧密联系而高兴起来。他走到小米身边,微笑道:“小米,白夜是我养的所有小猫鬼里最有灵性最聪明的,现在它选择了你,你要好好照顾它哟。” 小米用力的点头,如小鸡啄米一般。 赫连天又道:“小米,你的未来也是无可限量的,我们家族养猫鬼的历史有将近两千年,在秦朝修建长城抵御匈奴的时候就开始了。这将近两千年的时间里,我们家族只有两个人让猫认主的时间可以跟你媲美。一个是名叫独孤陀的人的外婆,一个是因独孤陀而受牵连的徐阿尼。” “徐阿尼?这个名字好听!”小米说道。 “对,对我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赫连天的眼神里荡漾出难得一见的柔情。 “徐阿尼现在在哪里呢?”小米问道。 赫连天笑道:“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姥爹会意一笑。 “你说她的名字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一定很喜欢她吧?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小米追问道。 “哈哈哈,我也想去找她呀。可是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是你想去就能到达的地方。” “有这样的地方吗?”小米认真地问道。 “有啊。这个地方如果你不想去,自然就不会到达;如果你想去,但是那个地方不接纳你,你还是不能到达;只有你非常想去,它又愿意接纳你的时候,你才能到达。” 姥爹拍拍小米的肩膀,笑道:“赫连师父在逗你呢,你快带白夜出去玩吧。我跟你师父还有点事情要谈。” 小米抱着白夜出去了。 赫连天看着小米的背影,对姥爹说道:“她让我想起徐阿尼。你不知道,白先生的祖先就是徐阿尼养的那只猫。白夜和徐阿尼的猫有血缘关系。” “那你舍得吗?”姥爹问道。 “有什么舍得不舍得?良将配好刀,良马配好鞍。他们俩能有这种罕见的默契关系,这才不辜负了白夜的潜在能量。没有滴血认主的情况下就能达到这种认主层次,真是让我惊讶!对了,你说有事情要跟我谈,是不是要起身去抚顺了?”赫连天问道。 姥爹点点头。 “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晚上。” “这么着急?你跟她说了吗?”赫连天问道。 “没有,趁着她全心关注着白夜,我好偷偷离开。不然的话,她一定会坚持要跟着我走的。”姥爹说道。 赫连天笑道:“应该是你怕拖延几天后舍不得离她而去吧?” 姥爹淡淡一笑,说道:“你可要帮我照顾好她。她是我的徐阿尼。” 赫连天道:“你放心。” 在狗肉馆吃过晚饭之后,小米催促道:“马秀才,我们早点回去吧,待会儿天就黑了。” 姥爹道:“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住。” “可是我们的东西还在旅店里啊。” 姥爹道:“没事的,我这就和你师父去旅店拿。你不用担心。” 小米搂了搂白夜,点点头。 那晚,姥爹没有再回狗肉馆。他和赫连天先到了旅店,将大部分行李交给赫连天带回去。他自己则卷起一个包裹,包裹里有少量旅途中要用到的东西,然后踏入茫茫夜色之中。竹溜子紧跟其后。 姥爹先到了北京,在北京的时候打听了一下哥哥曾经交往过的女人,但是没有打听到任何信息,后来到了沈阳,最后到了抚顺。 姥爹后来回忆说,那时候的北京不知道是叫北京还是北平,那段时间里,国民政府曾经将北京改名为北平,后来被日伪军攻占,又改回来叫北京。所以他已经不记得当时北京叫哪个名字。 离开保定之后,姥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寞和孤独。每次重新入住旅店,他常常突然去找小米,以为她跑到外面玩去了。找了一会儿他才想起小米留在狗肉馆了,然后就在原地愣神一会儿。 在人潮人涌的街道上行走时,姥爹常常看到人群里有个小米的背影。他挤开人群走到前面去后,发现小米的背影消失不见了。这时他才清楚地知道,小米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半夜醒来,他总要朝窗户那边看一看。小米喜欢睡在靠窗近的一方。没有看到她的时候,他心里一慌,好像突然记起什么重要的东西遗失了一样,之后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心想小米会不会此时此刻也醒过来,是不是有同样的感受。但他又不希望小米有这样的感受。因为这种感受就如蚂蚁噬心,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 姥爹不能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些感受。别说从画眉村到淄川再到保定的一路上从未有过这种感受,哪怕是当初一个人在西藏在四川在鸡鸣三省的地方也从来没有过。 偶然拿起带在身上的黄表纸时,姥爹便想起小米剪纸人的样子,以及剪刀切割纸片时发出的细微声音。这时,姥爹便去查看窗缝和门缝,检查得仔仔细细,总莫名其妙地感觉那里是应该藏着几张纸片人的。可是每次都没有找到纸片人。 每次检查完窗缝和门缝,他又想,小米的纸人跑到赫连天的狗肉馆里就足以让见多识广的赫连天非常惊讶了,怎么可能离开保定一路跟随他到北京,到沈阳来呢?于是后来控制自己不要徒劳地去检查窗缝和门缝。 姥爹后来才知道,在他离开的那个晚上,小米一夜没有睡觉。她看见赫连天搬着行李回到狗肉馆的时候惊慌失措,脑袋朝赫连天的身后看了又看,以为姥爹躲在赫连天的身后逗她玩。 小米问赫连天:“马秀才呢?” 赫连天道:“他要去办点事,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小米的脸顿时变得煞白。白得让赫连天都心里恐惧。 赫连天赶紧说道:“你不要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你,他跟我说了,一定要我好好照顾你。这里就像你的家一样,你不用拘束。” 小米咬着嘴唇,不说话了。她抚摸白夜的手也停了下来,哆哆嗦嗦,好像站在寒冷的风中。 “他担心你跟着去有危险。他不是故意偷偷走掉的。他担心你。”赫连天继续说道。 可是小米一副完全听不进去的样子,她的眼睛仍然朝远处望去,期待赫连天说的是谎话,期待姥爹从远处出现。 “孩子,他是真的走了。” 小米的眼里流出泪水来。泪水流到下巴,滴在白夜的身上。 白夜的心情也低落下去,趴在小米的怀里一动不动,不发出任何声音。 赫连天怕夜露让小米着凉,连拖带拉将小米拽进屋里。 那一夜,赫连天起来看了好几趟,看见小米的房间一直亮着。 外公跟我说起小米一夜没睡的时候,我特别理解她的感受。我小时候每年都要在外公家住很长一段时间,往往中午或者傍晚的时候还跟爸爸妈妈一起在外公家吃饭,等我跟小伙伴们玩完回到屋里,就不见爸爸妈妈了。他们要去干活赚钱,没有这么多时间带我。他们从来不向我告别,怕我要跟着他们走,所以趁我玩心正重的时候偷偷从后门溜走。 发现他们走了之后,我会感觉天色比刚才都要暗沉很多,心里空落落的慌。 偷偷溜走的主意是妈妈出的。在这一点上,我认为她继承了姥爹的习惯。 赫连天担心小米晚上偷偷跑掉,去追不知道在哪里的姥爹。他每隔半个时辰就起来看一次小米。到了第二天早晨,赫连天再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倒在床上睡觉了,但眉头还拧着,嘴角向下,一副忍住要哭的样子。床边的地上撒了无数散落的纸人。 说: 感谢孙不二打赏玉佩!精力和时间稍充足我就会加更的!这个周末打赏的书迷不少,非常高兴非常感激! 手机用户请浏览w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章节内容结束--> 一直在为提高阅读体验而努力,喜欢请与好友分享! 第一百八十章 鬼壁1 http://永久网址,请牢记! <!--章节内容开始--> 一秒记住【】,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小米在姥爹离开后十多天里一直闷闷不乐,不怎么跟人说话,只有逗白夜的时候勉强笑笑。到了傍晚,她便去门口附近,似乎还要等着姥爹回来。 赫连天知道她在等姥爹,走过去说道:“他去的地方很远,一两个月是不可能回来的。你要等的话,一两个月之后再等吧。” 大概半个月之后,有一天小米突然对赫连天说道:“师父,你教我养猫鬼的本领吧。” 赫连天欣喜不已,他知道小米潜力巨大,早就想教她,无奈这段时间里她心情不好,所以不想烦扰她。另外,学一些东西可以让她将注意力转移,或许会变得开心一些。 “学好了养猫鬼,我就可以去找马秀才了。”小米说道。 赫连天不相信她能在马秀才回来之前学好所有猫鬼之术,但他又不想打消小米的积极性,便说道:“嗯,你很有天分,学好了猫鬼之术,实力大大提升,出外能够保护自己,就可以去找马秀才了。” 在其后的日子里,小米的飞速进步频频让赫连天惊讶。让他惊讶的不只有小米,白夜的行为让他也颇为意外。在教小米的过程中常常需要白夜的配合,而赫连天在这过程中渐渐发现白夜不只能作为魂器来装鬼,还能将鬼吃掉。每吃掉一个鬼,白夜的实力就大涨一次,几乎是将鬼的能量全部吸收并转化为它的能量了。鬼越恶,白夜吸收之后增加的实力就越强。 小米也发现了白夜与其他小猫鬼以及白先生夜先生的不同。她猜想是那晚她跟马秀才在外收集怨念的时候白夜发生转变的。那晚白夜帮忙收集了一些,可是马秀才因为不知道它收集的地点而无法取名,所以没有要。接着它便吃掉了跳出来恐吓小米的游魂。白夜将游魂吃掉,或许是考虑到装进肚子里也没有用。 但小米和赫连天还是都低估了白夜的实力。 有一次,赫连天带着小米和白夜在荒山野岭里锻炼,回来的时候没了水,他们在路边一户人家讨水喝。 赫连天喝水的时候一眼瞥见那户人家睡房的墙壁上有个人影。他一惊,急忙将水瓢放下,冲进屋里。 给他水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那小伙子见赫连天突然冲进屋里,忙喊道:“大哥,你干什么呢?” “你那个房间里有鬼!我刚才看到了!”赫连天不由分说,直接冲进睡房。 小米带着白夜急忙跟上。 他们进了那间睡房,影子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个影子在斜对着房门的墙壁上。墙壁是刷了白石灰的,那个影子就像是烟熏过的痕迹。 “对不起,这影子太像人影了。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以为是鬼。”赫连天对那个小伙子道歉道。 确确实实,那个影子隔远看很像是一个人靠墙站着。 没想到那个小伙子说道:“大哥,你的眼睛太准了!这就是一个鬼!” 赫连天大为意外,惊问道:“兄弟你可别骗我。实话实说,我见的鬼多了去了,从没有见过画在墙壁上的鬼。”话虽然这么说,他其实还是有几分相信这个小伙子的。他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影子非同寻常。他在日本陆军军官学院读书的时候学过通过观察人的表情辨别人的心理,面前的小伙子从容淡定,没有说谎的迹象。 小伙子说道:“我骗你干什么?我天天住在这里,难道自己吓自己不成?我看你一眼就认出它是鬼,心想你应该不是寻常之人,或许可以帮我把这鬼驱赶走,所以我才告诉你的。” “那你先说说看,这鬼是怎么来的?”赫连天问道。 小伙子邀请他们在堂屋里坐下,给他们慢慢说来。 小伙子说,他叫范景,他有一个赌鬼表哥,名叫尹向东,这房子原来是他表哥的。 这尹向东本来家里有点小钱,还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可是尹向东一直有赌博的嗜好,输多赢少,渐渐将家里的钱都输了出去。他的妻子余氏特别贤惠,日日夜夜织布养家。可是织布赚来的钱还不够他输的。于是,几年之后他输得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即使这样,他还是日日夜夜泡在赌馆里不回来。 有一天,尹向东在赌馆里输得精光,被其他赌徒赶下桌。可是他还站在赌桌边不愿离去。刚好那天范景也在赌馆里赌博。尹向东便将范景拉到一旁,偷偷对范景说:“兄弟,哥哥我没有钱下注了,你能不能借一点给我翻本?” 范景知道借钱给表哥了便要不回来,便说没有钱了。 尹向东两眼一翻,咬牙道:“不借钱可以,但是看在兄弟情分上,你得帮我一个忙。” 范景便道:“除了借钱什么都可以。” 尹向东道:“我家里还有三四个大洋,你去帮我拿来。” 范景不明白,问道:“你家里的钱你自己去拿就是了,何必要我去拿?” 尹向东道:“那是你嫂子织布赚来的辛苦钱,被她藏在床底下的小木箱子里。我跟你嫂子毕竟夫妻一场,她跟我受了不少苦。那钱我一直没有拿,是因为那是她的最后一点血汗钱,我下不去手。今晚我实在没有钱了,没有办法,所以辛苦你去跑一趟。” 范景不愿意去,推脱道:“我不能去。你都说了这是嫂子的最后一点血汗钱,我怎么能偷呢?” 尹向东央求道:“我拿它翻了本就会把你嫂子的钱悄悄放回去。兄弟你不帮我,我就没有办法翻本了!” 范景只好答应去帮他偷嫂子的钱。 范景出了赌馆,赶到表哥的房子前,发现嫂子刚好不在屋里,便立即偷偷潜入房中。他溜进嫂子和表哥的睡房,在床底下找到了小木箱子,将里面仅剩的四个大洋揣入兜里。 他正要离开,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和嫂子的咳嗽声。嫂子正朝屋里走来。 他急忙躲到了房门后,用门板挡住身子,等机会再溜出去。 房门的一条条木板之间有缝隙,他可以从缝隙里房间里的一切。 嫂子关了外面的大门,走进睡房。房间里非常暗,嫂子点了一根蜡烛,然后在床旁边的纺织机上坐下,扎扎地织起布来。 范景知道暂时不能出去了,只好默默地呆在门板后面,看着嫂子织布,心想等她织完了布吹灭了蜡烛再找机会溜走。 这个睡房有两扇门,一扇门是直通堂屋的,范景正是躲在这扇门的后面,还有一扇小门在范景正对面嫂子的身后,那扇门是通着一个小储物间的。 嫂子坐下了不一会儿,那扇小门里忽然走出一个男人来! 那个男人穿一身油绿袍,外着青马褂,头戴小秋帽,面色潮红,两眼反着蜡烛的光,仿佛眼珠子被点燃。他站在嫂子的身后,看着嫂子织布。 范景愤愤不平,心想,这男人肯定是嫂子的情夫,趁表哥不在家,她跟这情夫幽会来了!亏我一直认为是表哥对不住嫂子,没想到嫂子是深藏不露的人! 可是等了一会儿之后,范景的想法改变了。 那个戴小秋帽的人一直站在嫂子的背后,不说一句话。而嫂子专心致志地织着布,仿佛没有感觉到身后还有人。 难道那个不是人,是鬼?范景心中一惊。 范景心里刚这么想,那个人走到嫂子身旁,用手将嫂子手里的线扯断。 嫂子还是像没有看见那个人一样,她见线断了,便将线接起来,继续织布。 范景心里可以确定那个是鬼了。并且这鬼他能看见,嫂子却看不见。 那鬼见嫂子继续织布,又上前将线扯断。 嫂子只好又停下,将那断掉的线接起来。 范景看见嫂子继续织布的时候,那鬼再次上前将线扯断。 嫂子见线再次断掉,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一脸悲伤地自言自语道:“我那男人不争气,把家里的东西输光,怎么劝都没有用。我这织布机也不争气了,线头总是断,处处与我作对。看来是天意要让我遭受折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范景听嫂子这么说,心里一寒,恨不能现在就将兜里的大洋如数放回床下的木箱子里去。 那鬼听到嫂子这么说,喜不自禁,手舞足蹈。它刚才再三扯断线,就是为了让她郁闷悲伤。 嫂子哭了一会儿,似乎更加心灰意冷,她站了起来,手持蜡烛在床对面的柜子里翻出一根绳子。她将绳子一甩,绳子的一头就穿过房梁垂了下来。 那鬼更加高兴了,他在嫂子身边跳来跳去,像个兴奋过度的小孩子一般。紧接着,他帮忙将绳子打结,移动凳子到绳子下面。 范景看见嫂子已经有点神情恍惚了,任由那鬼扶着她踏上了凳子。嫂子伸了伸头,那鬼一手抓住绳子,将绳套往嫂子脑袋上戴。 范景见嫂子即将被那鬼骗上吊,命悬一线。他再也忍不住了,将门一踹,从门后跳了出来,扯破喉咙几乎破音地大喊道:“要吊死人啦!”他其实非常恐惧,害怕那鬼对他下手,于是用尽全力叫喊,以声势壮胆。 那鬼见状,惊恐非常,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愣愣地看着青筋直冒,两眼圆睁,五官扭曲,歇斯底里叫喊的范景。 左邻右舍听到叫喊声,急忙破门而入,冲了进来。 冲进来的人看见范景的嫂子扑倒在地,口舌紧闭,眼角带泪,神志不清,看见范景扑在地上浑身颤抖如筛糠,看见那个戴小秋帽的人呆立原地,嘴巴微张,眼皮不眨,仿佛一尊泥塑。 手机用户请浏览w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章节内容结束--> 一直在为提高阅读体验而努力,喜欢请与好友分享! 第一百八十一章 鬼壁2 众人将范景的嫂子扶起来,问范景这个戴着小秋帽的人是谁。………… 范景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两只脚还像踩着棉花一样。有人拿来热水给他灌了几口,他终于安定心神,细述整个经过。 众人一听,立即有年老的人说这是缢鬼,俗称吊死鬼。 缢鬼是上吊自杀而死的鬼,它死后会勾引别人也上吊自杀,其情形类似于水鬼溺死后要拖别人下水。不过水鬼拖人下水是要做替身,缢鬼则没有做不做替身的说法,它纯粹是要引导别人犯下它曾经犯过的错,让别人也变成它。这跟人做坏事一样,有的人做坏事是为了自己得到益处,有的人做坏事就是因为自己想害人,不管是不是对自己有益。 有人问道,为什么我们都能看见它,但是你嫂子偏偏看不见呢? 范景摇头不知。 说这是缢鬼的老人又解释道,可能是只有被害的人才看不到,不被害的人能看到吧。老人自己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不知道具体原因,只能凭着多年的生活经验猜测。 老人的猜测是对的,缢鬼这种鬼一般时候不会出现,只会在活人对生活没有眷恋的时候偷偷出现。缢鬼会引导那个绝望的人更加绝望,将那人的负面情绪引发,从而让那人不知不觉地走上不归路。很多自寻短见的人或多或少是受了这类鬼的影响。 外公跟我解释这些的时候,还说有的人甚至是自己被自己害死的,即使没有缢鬼这类坏心眼的鬼引导,有的人体内恶性的魄会分离出来,扮演缢鬼之类的角色,亲手杀死自己。 众人得知这是缢鬼之后,急忙远离它,生怕它扑过来。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那缢鬼有什么动作,依旧保持僵硬的状态。 一个胆子稍大的人拿起扫帚在缢鬼的眼前晃了晃。那缢鬼眼睛一眨也不眨。 那人胆子更大,用扫帚捅了捅缢鬼。扫帚从缢鬼的身体里穿过。 众人见它没有任何反抗动作,便拿起木棍纷纷乱打,可是木棍如同打在烟雾上一样。缢鬼也没有任何损伤。 这缢鬼就如凝结成形的烟雾,无法伤及毫分,不能消散。 老人又道,这缢鬼恐怕是被突然跳出来又大喊大叫的范景吓傻了。有句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有的鬼胆子比人还小,见到突然出现又是怪模怪样的人会被吓到。范景被它吓了三分,它被范景吓了七分。 众人问老人这该怎么办。 老人也不知道如何办才好。 众人拿它没有办法,只好让它继续呆在这里。过了几天,人们发现这缢鬼的面容变得有点模糊了,好像浸了水的人物画一样。它站的位置越来越靠近墙壁,好像要逃走。 范景的嫂子醒来,知道了一切。她知道范景来偷了她最后四块大洋,并且是她丈夫教唆他来偷的。她跟丈夫大吵了一架,决意离开这个没有良心的男人。她也知道那晚上吊是上了缢鬼的道,不再自寻短见。于是,她回了娘家,再也不来这里。 范景的表哥见事情败露,无脸见人,便将这房子交予范景,要他将房子卖掉,换来的钱送到嫂子娘家去,然后消失不见了。 可是这房间里有一个缢鬼,谁也不敢卖这个房子,范景只好自己搬了过来,一是怕房子漏雨被盗,二是想办法将这房子出售换钱。 在随后的时间里,那缢鬼越来越靠近墙,终于有一天挨着墙了。 范景心想,这下你该溜走了吧。 可是那缢鬼没有顺着墙溜走,却渐渐融入墙壁。 又过了一段时间,那缢鬼完全进入了墙壁,只留了一个人影在墙壁上,仿佛是某个有绘画功底的人画上去的。 范景见缢鬼到了墙上,便欺瞒想要买房的人说这是一幅画在墙上的画。 果然有买家买了这个房子。 赫连天打断范景的话,问道:“既然这房子卖了,为什么还是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鬼壁3 小米双眼噙泪,不敢回答。t “哦,不!你说的是吃,不是装?白夜是吃下了缢鬼吗?”赫连天问道。 小米含泪点头。 “天哪!你怎么能让它吃呢?如果是装下的,实在不行的话我可以让白先生夜先生将缢鬼转移到它们的肚子里去!如果是吃下去的,缢鬼已经破碎了,那就没有办法转移了!这可怎么办?” 小米哽咽说道:“它吃掉的话可以将能量吸收,仅仅是装进去的话没有什么进步。所以我都让它直接吃掉的……” 赫连天闭上眼睛摇头,叹息道:“你太急于求成了……” 小米哭着说道:“我只是想快一点学成,早点去找马秀才……” “急于求成不但会害了白夜,还会害了你自己。” “师父,求求你救救白夜吧。”小米见白夜软瘫如泥,知道它快被无法消化的缢鬼撑死了。 “恐怕是回天乏术了……”赫连天颓然坐在地上。 白先生和夜先生绕着白夜走,喵呜喵呜地低声叫唤,似乎想把看起来昏昏欲睡的白夜唤醒。 我曾问过外公,缢鬼不过是骗人自寻短见的小鬼而已,没见它有其他方面的作为,为什么会让赫连天这样的高人都望而却步呢? 外公说道,你说是一头老虎让人觉得恐怖呢,还是一条毒蛇让人觉得更恐怖? 我说,老虎凶猛嗜血,当然恐怖,毒蛇虽小,但毒性让人害怕,一咬就可能毙命,也是恐怖的东西。 外公道,是啊,缢鬼就如鬼中的毒蛇,它本身并不算强大,但蕴含的怨气就如蛇体内的毒液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我问道,那假如遇到缢鬼就没有办法对付啰? 外公回答道,那倒不是。其实对付缢鬼还是有其他办法的。你姥爹曾经就对付过一个特别难缠的缢鬼。你姥爹最后骗那缢鬼喝酒,缢鬼喝了之后就消散了。 我问道,缢鬼喝了酒就会消散? 外公道,是呀,不是有句话叫做借酒消愁嘛,那缢鬼喝醉了酒就会忘却生前的怨恨。没有了怨恨,缢鬼还叫缢鬼吗?再者,对于鬼来说,酒气就像人的阳气一样犯冲。鬼看人的时候,能感觉到人身上像燃烧一样冒着热气,虚弱的鬼不敢接近。倘若它把酒喝下去,就等于把人的阳气喝到肚子里去了。阴阳相抵消,缢鬼就无法凝气成形,只能消散了。 当时我不太相信外公的话,但是后来我又听到一个类似的故事。 我们隔壁村有个贩酒的说他碰到过一个缢鬼。乡村里,一般贩酒的人自己会酿酒,有自己的小酒厂,但是这股贩酒的人不一样,他自己不会做,全靠从别的地方买酒来,然后转手卖给村里的人喝。 他经常挑着酒坛子去别的村买酒,再挑回来放家里。村里有人想喝酒了,就去他家买一点。虽然他家的酒贵一点,但是买酒的人不用自己跑太远去打酒,也就接受了。 有一天,他回来得比往常晚,走到一个山坳里的时候天就已经黑了。 那个山坳里曾经有人上过吊,据说是一个年轻女人跟丈夫吵了架,一时想不开就在那里的树林里上吊了。至于她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在家里的房梁上上吊,有人说她虽然恨她丈夫,但是怜惜她的孩子,担心自己在家里上吊之后吓到孩子,房子变成凶宅后孩子没有地方住,这才选择在那个山坳里上吊。 但是在野外上吊之后的人的魂魄四处游荡,很难驱逐或者超度。在房间里的就不一样,魂魄一般就会留恋在那个房间里,道士只要在那个房间里做法,就很可能驱走冤魂或者超度冤魂。 果不其然,那个女人自尽后,山坳里经常在晚上出怪事,有人听到女人的哭泣声,呼喊她孩子的名字;有人看到一个女人将绳子甩到高枝上然后将脖子伸进去,等看到的人赶过去喝止的时候,那个女人又不见了。 村里人先是来硬的,请了道士来做法,一遍又一遍,没有任何作用。村里人又来软的,给她烧纸,给她供奉,央求她离开,也没有作用。 第一百八十三章 鬼壁4 孙不二,孙铭苑,mimichai打赏加更 赫连天走进小米的房间,看见小米还是抱着白夜的尸体。[词*书/阁]www/cishuge/com-- 赫连天找她要,她依然不给。 “它已经死了,给我吧。”赫连天好言相劝。 小米将白夜的尸体抱得更紧,避开赫连天伸出的手,说道:“不行,它是我害死的!我要把它救活!” 赫连天道:“快给我吧,如果它体内的缢鬼怨气泄露出来,你染上了就会变得很暴戾的!白夜不在了,我还可以给你挑个新的小猫鬼。我还有一群小猫鬼呢,随你挑!你这么快让白夜给你认主了,其他的猫鬼也会很快就接纳你的。你很快就会有一只跟白夜一样聪明又厉害的猫鬼!” 他知道人跟猫之间是讲缘分的,小米跟白夜这么有缘,不一定跟其他猫鬼也这么有缘,就如人跟人之间的缘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一见如故。其他的猫鬼很难再有跟小米这么合拍的,这种几率太小太小,小到可以忽略。白夜和小米的缘分就已经让他大为意外,认为是奇迹了。这种意外不可能在短时间里出现两次。 奇迹之所以称之为奇迹,就在于它很少发生。 他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安慰小米。他还把小米当小孩子,用大人骗小孩的方式来安慰她,却不知道这完全没有作用。 小米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她专心致志地给白夜的尸体挠背,跟白夜的尸体说话:“白夜,你快起来呀,快陪我玩呀!” 赫连天催促道:“快给我吧,它会腐烂发臭的!” 小米一惊,问道:“腐烂发臭?” 赫连天不知道小米为什么惊讶,点头道:“当然啊!活的东西死了都会腐烂。尘归尘,土归土。” 小米仿佛想起了什么,她立即站了起来,抱着白夜的尸体跑了出去,将赫连天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她来到了一个小池塘边,搂了搂怀里的猫尸体,对着猫尸体说道:“铁小姐说过,如果把猫扔在水里,猫就会活过来,不过要把主人拖下水。我现在把你扔下去,你待会儿一定要游上来哦!你既然是我害死的,我就把命还给你!” 说完,她一扬手,将白夜的尸体丢进了池塘。 噗通一声,白夜的尸体落在了水里。波纹从落水点向外扩散开来,仿佛白夜的尸体里泄露了什么能量。 小米手足敦促地站在岸边,紧张地看着渐渐往下沉的白夜的尸体。她期待白夜像铁小姐说的那只猫一样死而复生。 可是白夜的尸体如沉甸甸的铁秤砣一样往水下深处坠落,小米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白夜的尸体一直往下,最后消失在水中。 “为什么它没有游上来呢?”小米自言自语。她仍不放弃,干脆坐在了池塘边,心里不停地祈祷白夜从水中浮起来,然后游到她身边。 她祈祷了许久,可是池塘的水面平静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活的气息。小米开始怀疑铁小姐说的话,死了的猫怎么可能从水中游起来呢?那不过是大人骗小孩的把戏而已!她当初那么说,完全是为了让我不养猫而已!她不喜欢我找借口进去打扰她和马秀才,所以编了这个故事吓唬我! 小米坐得腿都麻了,她后悔这么草率地相信了铁小姐的话,让白夜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她爬了起来,决定回狗肉馆,找赫连天想办法把白夜的尸体捞上来。 她刚起立转过身要走,就听到背后哗哗哗地一阵水响。 她惊喜地转过身来,看到一只巨大的老虎带着一身的水朝她扑来!那老虎的斑纹古怪,黑白相间,那老虎的胡须抖擞,挺如钢针,那老虎的目光凶狠,刺透人心,那老虎的嘴巴巨大,犹如血盆! 那老虎是从池塘里跃出来的,浑厚的冲力带起了无数的大大小小的水珠,仿佛是逆天而上的雨! 小米没想到跳上来的不是白夜,而是一只猛虎。 小米的脸上被逆流的雨水打湿,眼睛还没来得及闭上,就被猛虎扑倒在地。一股随之而来的阴冷而汹涌的血腥肃杀之气让小米呼吸都感觉到压抑。 她听到这猛虎狂吼一声,如平地一声雷,震得小米两耳嗡嗡响,两眼一黑,便晕厥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已经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但是她感觉非常疲惫,仿佛梦魇又不是梦魇,不但手脚疲惫得没有一丝力气抬不起来,眼皮也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怎么用力也睁不开。她感觉身体沉浸在水中,她能听到周围有激流暗涌发出的声音。激流暗涌的声音非常奇妙,只有在水底下潜过水的人才知道。小米在老河里游过水,除此之外,这声音一直在她的记忆深处潜伏,那是一段噩梦般的记忆,她对这声音非常熟悉。 隐隐约约中,她听到了猫叫声,忽近忽远,如梦似幻。 她心里急起来,不知道那是不是白夜的声音,听起来像又不像。这一急,她的眼睛就睁开了。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猫脸和一张人脸。猫是白夜,人是赫连天。 赫连天见她睁开了眼睛,欣喜道:“你终于醒过来了!你已经睡了五天五夜!急死我了!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马秀才交代!” 猫见小米醒来,立即从赫连天身上跳出来,落在小米的身上,它将猫脸往小米的脸上蹭。 “白夜!”小米欣喜地抱住它。 赫连天道:“幸亏你没有让我埋掉它。你落水的那天,它湿漉漉地回来了。是它领着我们去那池塘边找到你的。” “我看到了一只老虎!”小米想起晕厥前的情景,心有余悸。 赫连天一愣,说道:“你看错了吧?这保定城里哪有什么老虎?” 小米看了一眼白夜,那老虎跟它长得并不相像。白夜打了一个呵欠,嘴巴张得很大。就这张嘴还有点那只老虎的影子。 “或许是我看错了吧……”小米将心里的话隐匿下来。她不确定那只老虎和白夜有什么联系,估计赫连天也不清楚。 赫连天问道:“你是怎么让白夜复活的?你又怎么落水了?” 小米反问道:“我怎么会活过来?”在铁小姐的故事里,猫的主人应该会溺死的。一命换一命。只不过铁小姐故事里的主人是被迫,而小米是自愿。 赫连天道:“我们跟着白夜赶到那个池塘,救起你之后,你还有很微弱的气息。我让白先生和夜先生守护在你身边,打算如果你断气,就让它们将你最后一口殃气吸走,把你的魂魄保存起来,再另想办法。没想到你的气息虽然微弱得几乎随时都会断掉,但是一直要断未断。后来我想起家族人以前说起过一种叫返魂香的东西,据说是祖宗传下来的,便从族人那里讨了来,在你床边点燃焚烧。没想到还真有作用,你很快就身体回暖,居然睁开眼睛了。” 小米果然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 后来姥爹查阅古书经典,得知返魂香最早的传说来源于中国古代汉武帝时,西域月氏国贡返魂香三枚,大如燕卵,黑如桑椹,据说燃此香,病者闻之即起,死未三日者,薰之即活。但姥爹无从得知赫连天的返魂香是否是那时候流传下来的。西域月氏国早期以游牧为生,住在北亚,并经常与匈奴发生冲突,其后西迁至中亚。匈奴人很可能由此从西域月氏国获得返魂香或者返魂香的配方。而赫连氏和独孤氏是匈奴氏族,得到返魂香就不算什么了。 “师父,你以前见过猫鬼死而复生吗?”小米又问道。 “听说过许多,但这次是第一次见到。”赫连天说道。 “你是第一次见到?”小米觉得不可思议。“你养猫鬼这么多年,居然没有见过这种事情?” 赫连天笑道:“傻孩子,很多人听说过鬼,但是很多人没有见过鬼啊。这有什么!有些事情不期而遇,有些事情你想遇也遇不到。” www.cishuge.com提供无弹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和TXT电子书免费下载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人精1 一个黑衣女子进来打断了赫连天和小米之间的对话。那个黑衣女子说一个什么人来了,要见一下赫连天。 赫连天对小米道:“抱歉,这个人比较重要,我先去见见他,你先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再教你其他的猫鬼之术。” 小米点点头。 赫连天一走,小米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逗白夜玩。有了这次失而复得的经历,小米更加珍惜白夜了。白夜也更加顺从小米,认主程度更深。 小米认真检查了白夜,发现它的肚皮已经恢复正常,不知道吃进去的缢鬼是被它消化了,还是在水中的时候消散了。 到了傍晚,赫连天还没有回来,而来狗肉馆的人越来越多。其中很多客人是回头客,小米都认识一部分人了。他们大多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那些黑衣女子。 赫连天买卖魂魄要花去很多钱,有出就要有进,狗肉和人肉便是回收资金的绝佳途径。 姥爹不将小米寄托在铁小姐那里,而将她寄托在狗肉馆,是有他的考虑的。他知道,铁小姐虽然密切监视泽盛的人的一举一动,泽盛必定也暗中关注铁小姐的一举一动。倘若将小米交由铁小姐照顾,这不但不是将小米隐藏起来,反而是将她暴露在泽盛的视野之中。狗肉馆虽然有着隐藏的皮肉生意,将年幼的小米放在这里似乎不佳,但正是因为这里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个别人才不会引起特别的关注,才能混淆视听。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况且这里本就属于泽盛自己的地盘,更是不会引起关注。 赫连天不在的时候没有人管束小米。小米便带着白夜来到热热闹闹的狗肉馆玩耍。鬼贩子跟鬼差一样,哪里有灾荒战乱,他们就往哪里跑。常年在这种地方的人,身上或多或少会染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小米想让白夜将那些人带进来的东西吃掉,借以提升白夜的实力。虽然这些东西如同稀汤挂面一样没有多大作用,但聊胜于无,有点总比完全没有好。缢鬼这一次差点将白夜害死,小米也不敢让它乱吃不知深浅的游魂恶鬼了。 来狗肉馆的人里不乏前不久在这里赚了不少钱的鬼贩子,他们大多数爱喝酒,喝多了便胡乱说话,说的话题无外乎酒,女人和鬼。小米仔细听他们说鬼的话题,从而得知他们在哪里发现了大批的鬼,哪里阴气比较重,哪里常常出怪事。小米一一记在心里,等待以后有机会了带白夜去饱餐一顿。 如果他们说到保定某个地方发现了许多鬼魂的话,小米第二天就带白夜赶到那个地方去让它来一次饕餮大餐。 鬼贩子在某方面有些像小偷,平时会先踩点,到了快交易的时候才去取得他想要的东西。而在交易之前,他们踩的点被小米光顾了。 在这段时间里,白夜在小米的培养下变得越来越强大。 一天晚上,小米吃过晚饭之后带着白夜出去猎食。 走到偏僻的小山岗的时候,小米看见前面不远有个老态龙钟的夜行人。那个夜行人似乎走路有些困难,步履维艰,走得很慢。 小米赶了上去,问那夜行人:“这位大爷,这么晚了,你是要到哪里去?”这个小山岗已经离保定城有些距离,这个老人却不是向城里走,而是向郊外走。 这老人听到小米的声音,停下了脚步,用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孩子,你快点走吧,这里危险!” 小米觉得好笑,如果这里危险,他这个跑不动的老人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呢? “我嗅到了老虎的气息!”那个老人说道。 小米笑道:“大爷,你别吓唬我啦,我师父说过了,这保定城里城外没有老虎。如果有老虎,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呢?” 那老人摆摆手,说道:“我又不怕老虎!我什么都不怕!” 小米本想撇下他,带着白夜继续往前的,听到这老人这么说,倒生出几分好奇心来。她跟着老人走,问道:“你什么都不怕?为什么呀?”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精2 “小丫头,可不可以不要问这么多问题?有多少人求我教他术法我都不会答应呢!”老人自负地说道。 “可是我没有求你呀。”小米根本不买他的账。 “你不跟我学,以后就控制不住你的老虎。” 小米哼了一声,说道:“我师父以前还说我不能让它认主呢,你们总以为自己知道的很多,但总被知道的东西蒙蔽了!” 老人无可奈何道:“哎,多少人想拿走我的东西而求之不得,我要给你我的东西你却不领情!不过也好,这就是我们的缘分。要是对我有所求的人,我还不放心呢。” “我才不要你的东西。”小米将老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看你穿成这样,身上也没有什么好东西。” 这位老人确实穿得略显寒酸,布衣布鞋,皮肤干涩,手指粗糙,跟乡村里的老农没有什么区别。 “小丫头,不要以貌取人。我说的东西不是寻常之物,是我多年来的修为精髓。”老人说道。 小米道:“老人家,恕我直言,如果是动物修炼成人,那才叫修为,可是我和我的猫都没有感觉到你有什么妖气,不然我的猫就会反常了。如果是鬼怪幻化成人,那也叫有点修为,可是我和我的猫也没有嗅到半点鬼气,不然我的猫就把你吃了。如果是人有高深法术,那当然叫修为,可是你走路都磕磕绊绊,眼睛也看不见,我刚才不拉你一下,你都摔到水坑里去了,我看不到你任何修为。” 老人得意地点头道:“这就对了!你看不见我的修为,这就对了!” “这怎么就对了呢?”小米不解。 老人问道:“嘿嘿,狐狸修炼会成为什么?” “狐狸精。” “黄鼠狼修炼会成为什么?” “黄鼠狼精。” “那人修炼会成为什么?” “人精。”小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老人哈哈大笑。 “不对!”小米想改口。 老人却打断她,说道:“对!我就是人精。” “你是人精?”小米绕着老人走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出什么来。 “世间万物皆有灵性,皆有道心,皆可修炼。山石树木,虎豹豺狼,飞禽走兽,无不可修炼成精成怪。人当然也不例外!”老人铿锵有力地说道。 “人不是修炼成仙吗?” “可是你看到过神仙没有?”老人用那双白色的眼睛盯着小米。 小米摇摇头,怕老人看不见,又道:“这还真没有。” “就是嘛,修仙太难太难,基本没有人修成。所以,修仙还不如修炼成人精。人道算是六道里面很好的了,不然为什么那些飞禽走兽都想通过修炼得到人身呢?我们已经得了人身,夫复何求?” “求的可多啦。生老病死,还有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小米说道。 老人本来想以历经沧桑的长辈姿态来谆谆教诲涉世未深的晚辈,没想到被小米一句话给噎住了。 “这……这……”老人结结巴巴。 小米将手一挥,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说道:“算了吧,算了吧,人虽然是有情众生,但无情的人并不少,只求活着,不求其他。” 老人一脸沮丧。 “对了,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教我驯……驯虎的术法?”小米问道。 “今晚就开始教你!我先跟你们去那乱坟岗,等你的伙伴吃饱了就开始训练。至于我要去的地方,合适的时候再给你说。” 小米欣然应诺。 于是,小米和白夜带着老人去了乱坟岗…… 一天,在饭桌上吃饭的时候,小米突然问赫连天道:“师父,你说这个世界上有人精吗?” 赫连天想了想,说道:“人精?以前听家里长辈说过,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我想应该是没有的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人精3 老人并不需要别人带路,但他需要一个幌子向外界表示他是一个盲人,是一个弱者,是一个需要别人扶持的人,从而隐藏他真正的实力。 他是在演戏给别人看。 小米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老人还没有告诉她。 在他帮忙训练白夜的时候,小米不止一次地询问过。可是老人摸摸下巴,总说:“不急,不急,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小米曾问过他的名字,意料之中地,他不愿意透露。他说道:“我要告诉你,也会告诉你一个假名字,这有什么意义呢?”小米只好仍旧以“大爷”称呼他。 一个时时刻刻想要隐匿的人,怎么可能会告诉别人他的名字呢? “小丫头,你也不用告诉我你的名字。”老人似乎觉得这样就跟小米扯平了,“我见过的人太多太多,比你见过的蚂蚁还多。岁月太久远,我记不住他们的名字。我有时候想,我会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自己的名字都能忘掉?” “小丫头,你没有我这样的经历,就不会理解我在说什么。只要时间足够久远,没有什么是忘不掉的。名字不过是一种应激咒语,忘不忘记其实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老人翻了翻他的白眼珠说道。 虽然他翻白眼跟没翻差不多,但小米还能看出他的眼珠子在动。小米有时候忍不住猜测,这老人的瞳孔是不是藏在眼珠子的后面。别人是黑色瞳孔在前,这人精却将瞳孔藏了起来,并不是眼珠全白。 小米听姥爹说过,人的语言本身就是一种咒语,但是没听说过人的名字也是一种咒语。她觉得这老人说得有点新奇,顿时很感兴趣。 “为什么名字是咒语呢?” “如果我叫一下你的名字,你就会回头来看看我,这是你对自己的应激,这就是名字起到的作用。当别人说到一个你认识的人的名字时,你就会想起他的样子,这是你对别人的应激。但是,多少年以后,世界上不存在你这个人了,再也没有人记得你的名字,这个咒语就失效了,没有作用了。所以你说说看,对我这种活得太久的人来说,名字还有什么意义?原来我认识的人全部不在了,知道我名字的人也不在了。所以我的名字已经失去了任何作用。”老人说道。 小米听完沉默了片刻,问道:“那你一定很寂寞。” 老人淡然一笑。 “我好像能理解你,又好像完全不能理解你。”小米说道。 老人微笑道:“你可以把这种感觉运用到你和猫的交流中去。你需要它的时候,不要想着它的名字,而要想到它,那个真正的它。” “真正的它?”小米问道。 “它的名字叫白夜,但白夜不是它。你要避开名字,直接与它沟通。用名字这种应激咒语来操控它,这种操控关系是非常脆弱的。你应该避开这种脆弱的沟通,直接与它沟通。忘掉它的名字,就像你至始至终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我们沟通起来没有障碍一样。没有名字,只有你我。”老人将最后八个字说得很用力,好像每一个字都带有重量一般,非得舌头非常用力才能将它们抛出来。 小米再次看向白夜,果然有了一种全新的感觉。 小米对这个世界也有了新的认识,原来人人都会一些简单术法,人人呼叫别人的名字时,就是施展了咒语的力量。人使用了这种应激咒语,又被它束缚。不但活着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名字便会有所感应,死了的魂魄听到有人呼喊它的名字也会有所感应,喊魂便是利用了这种感应的力量。 这种感应一旦形成就终身难以摆脱。姥爹将每一个收集来的怨念命名,除了加以区分,实际上也无形之中给它们戴上了束缚的枷锁。小米记得赫连天曾经说过日本的有些鬼怪如果将它的名字告诉你,那便表示它臣服于你,以后听由你的调遣。赫连天还说洋人的国度有些巫师是绝对不能让对手知道他的名字的,一旦名字泄露,巫师就等于将自己的软肋暴露给了对手。 第一百八十七章 人精4 白先生和夜先生从黑衣女子怀里跃出,朝那群小猫鬼走去,仿佛两个大人要去劝年轻气盛爱好斗殴的小孩子们。[词*书/阁]www/cishuge/com- 赫连天没有叫小米劝回白夜,因为知道白夜如果撤退,那些小猫鬼也会趁机攻击。他见白先生夜先生过去了,便走到小米身边说道:“猫鬼的事情就让猫鬼来解决吧。” 小米觉得赫连天的处理方式合情合理,白夜是白先生夜先生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白先生夜先生应该不会像其他愤怒的小猫鬼那样伤害白夜。 白先生低沉地喵了一声,走到白夜对面。夜先生稍微显得漫散,心不在焉地跟在白先生后面。 其他小猫鬼见白先生夜先生过来了,稍稍散开一些。 小米见那些小猫鬼并没有离开,有点慌地问赫连天道:“白先生夜先生也劝不走那些猫鬼吗?” 赫连天神色凝重道:“猫跟猫之间,也像人跟人之间一样。白夜犯下的不是小错,它咬死了好几个同伴,就像我们杀死了好几个人一样,是不能轻易放过的。” “那它们想怎样?”小米担心道。 “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恐怕白夜要流点血并且认错认输,以示惩罚。”赫连天道。 “要白夜流血认错认输?” “这是猫鬼家族的惯例。这还要看小猫鬼和白先生夜先生之间怎么商定,如果白夜不肯认错认输,可能就比较麻烦。” “不认错认输的话会怎样?” “那就……流血到它认错认输为止……”赫连天的眉头拧得更加紧了。“以前发生过这种事情,有一只小猫鬼犯了错但不认输,结果被白先生和夜先生撕成两半了。” 小米打了一个寒战。“要怎样才算认输?” “把尾巴藏在两腿之间,低头,主动去蹭白先生和夜先生。”赫连天看着白夜说道,仿佛他已经看到白夜俯首称臣了。且不说白先生和夜先生的个头比其他猫鬼要大,就凭姥姥的级别和资历就该让这些入门级的小东西们敬若神明。 “夹起尾巴做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小米虽然不想白夜受到伤害,但想起白夜卑躬屈膝的样子就心中不快。 白先生在白夜对面站定,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翘起,笔直冲天,绒毛飘飘,仿佛是一面代表权力和地位的旗帜。它等着白夜乖乖低下头,然后走到它面前来蹭它洁白无瑕的皮毛。它期待白夜像缴械的叛臣一样归顺,期待白夜像回头的浪子一样归来。 “快过去呀。”赫连天忍不住低声道。 可是白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个倔强的孩子。 “嗷呜……”白先生发出更加低沉的声音,颇有猛兽发威的味道。它的毛竖了起来,仿佛瞬间胖了好多。 周围的其他小猫鬼听到这个声音之后都哆嗦了一下,有的悄悄后退几步。它们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夜先生听到这个声音也不禁提起了精神,没有了刚才那种懒洋洋的样子。 经过人精老人指点之后,小米听出白先生这动作是警告,是威胁,是愤怒。小米在狗肉馆住的时间不短了,她知道白先生和夜先生向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连这个狗肉馆的主人赫连天都要谦让三分,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白先生和夜先生才是这里的主人。而在白先生和夜先生之中,白先生地位更高,夜先生多半扮演护卫的角色。 显然,在这个地方,一切让白先生愤怒的举动都是不明智的。 小米见白先生都这样了,也转换心意,期待白夜暂且认输退让。 可是白夜还是一动不动。 这挑战了白先生的权威,白先生当然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它缓缓走到白夜面前,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和血红的口腔,发出嘶嘶的声音。 人精老人说过,这是猫独有的恐吓对方的方式。 毕竟白夜是它的孩子,它要用最后一种强烈的方式来扭转白夜的态度,就像气急败坏的长辈最后用嘶吼的方式来责备不听话的晚辈一样。 白夜接下来的动作让人惊讶。 它居然四肢直立,身体前倾,对着白先生怒吼过去! “嗷呜--”白夜发出凄厉的一声,仿佛即将下山的百兽之王!它无所畏惧!无所忌惮!畏惧的应该是它们!忌惮的也应该是它们!而不是自己! 不用说赫连天和小米惊呆了,就连白先生都惊呆了! 白夜居然反过来要威慑白先生!它居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白先生! 白先生愤怒了!白先生伸出前爪朝白夜狠狠扇去! 白夜被扇得飞了起来,朝旁边围观的小猫鬼们砸了过去。 众小猫鬼急忙闪开一块空地。 小米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白夜狠狠地摔在了空地上。白夜一个骨碌,急忙爬了起来。可是刚爬起来,它的前爪一歪,一个趔趄又摔倒在地。看来它的头被白先生扇晕了,掌握不了身体的平衡。它又站起来,又倒在了地上。 白先生直立的尾巴甩了一个圈,彰显它的权威。 夜先生则冷冷地看着白夜,不知道它心中作何感想。 其他小猫鬼终于放松下来,发出喵喵或者咕噜咕噜的叫声,仿佛一帮闲来无事的看客,对刚才的一幕议论纷纷。 小米心想,如果能完全听懂小猫鬼的语言,必定能听到小猫鬼们在讥笑白夜刚才的嚣张。 白夜在小猫鬼的“讥笑”中终于站稳了脚步,身子晃了晃,但终于没有再倒下。 白先生抬起脚步,又走到白夜的对面。 赫连天说道:“这不算完,不是挨了打就完了的,白夜必须示弱认错白先生才会放过它。在动物的族群里,首领必须维持它的威风和尊严。” 这时候,白夜瞥了小米一眼。 小米心中一冷,她觉察到了白夜眼神中所包含的意义。她知道,白夜是不会认输的,就像她一样。 夜先生走到白夜身边,居然伸出舌头给白夜摔到的地方舔舐,似乎在安抚它,劝它尽快认错认输。 小米仿佛看到一家三口闹情绪的场面。孩子仍然顶撞,母亲正在生气,而父亲一头要维护大人的尊严,一头又疼惜自己的孩子,跑到孩子身边劝:“你这倔强的孩子,你就承认一下错误嘛。只要承认错误了,你妈妈就不会打你了!” 白先生的强硬对白夜来说没有用,它也不迟夜先生软的那一套。 白夜张嘴呲牙,对夜先生发出嘶嘶的恐吓声,示意夜先生离它远一点。 “这也太叛逆了吧!”赫连天不禁皱眉。“才这么些天,它的变化怎么这么大?” 说完,赫连天将质疑的目光对准小米。 小米避开赫连天的直视。 白夜的嘶嘶声没有惹怒夜先生,却让白先生更加愤怒。 白先生一个跃身,冲到白夜面前,举起爪子再次朝白夜的头拍去! 白夜突然往后一缩,让白先生的爪子落了空! 按道理来说,身经百战的白先生是不可能让初出茅庐的白夜躲过的。但白先生或许没有想到它会躲闪,粗心大意了。白先生的力量落空,导致自己一个趔趄,失去平衡。幸好它经验丰富,立即又站稳了。 夜先生见白先生差点出糗,立即前爪腾空,像人一样立了起来。然后,它从白夜的侧面猛地一扑,将白夜扑倒在地。它的双爪按在白夜的身上。 白夜在夜先生的爪子下挣扎了半天,没能站起来。 忽然,白夜不挣扎了。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听到了一声野兽的吼叫! “嗷呜--” 那是百兽之王的怒吼! 即使黑衣女子面无表情,惊慌的眼神也出卖了她们。 “老虎?”赫连天环视一周说道。 小猫鬼们的脑袋朝各个方向扭动,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就连白先生和夜先生也顿时一缩身。白先生的尾巴放了下来,浑身的毛不再张开。 还没有等赫连天反应过来,地上的白夜一跃而起,反将夜先生按倒在地! 白先生见夜先生遭到偷袭,急忙腾空而起,要将白夜扑倒。 白夜立即放开夜先生,也腾空而起,张牙舞爪地朝白先生反扑! 两只猫在空中相撞! “喵呜--” 不知道是白夜还是白先生发出的叫声。 它们俩在半空中扭打到了一起,落地之前又顺利地分开。 白先生落地时就地打了一个滚儿,而白夜稳稳当当四脚落地! 白先生站起来后,赫连天和小米看到它的眼睛下面一道冒血的伤口! 白夜对着白先生发出“嗷呜”的叫声。 白先生这次居然没有发声!它肯定感觉到了脸上伤口发出的疼痛感。它也肯定看到了周围小猫鬼讶异的眼神。 这是白先生第一次受伤。这是它的耻辱! 赫连天目瞪口呆。 他训练了多年的白先生和夜先生居然被一只幼小的猫鬼打败了!资历平庸者才死缠滥打,抓皮扯毛,高手之间则失之毫厘差以千里,点到即止,一点小的地方被对手碰到便是失败。能将夜先生扑倒,能将白先生挠伤的小猫鬼自然不是完全凭运气可以做到的! 在众人和众猫鬼的片刻惊呆中,白夜转了个身溜出了门外。 “暴戾之气!”赫连天望着白夜逃出去的背影说道。 小米问道:“你说白夜有暴戾之气?” 赫连天点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这么快把它训练成这样的,但是过于快速的成长对它来说未必是好事。就像人一样,补药虽然好,但是吃多了太补了容易上火。它进步太快,犹如吃太多补药,因此上火产生了暴戾之气。” “马秀才也曾说我太多暴戾之气。”小米眼神空洞地说道。 www.cishuge.com提供无弹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和TXT电子书免费下载 第一百八十八章 人精5 “你也曾这样?”赫连天问道。趣*讀/屋 小米点头。 “难怪白夜和你这么投缘。”赫连天感叹道。 小米轻哼一声,说道:“我们相投可不是因为都有暴戾之气!” “对不起。”赫连天自觉失言,急忙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都不敢对白先生不敬,我的白夜却让你的白先生夜先生在猫鬼们面前颜面尽失,还把你的白先生弄伤了。”小米满怀歉意地说道。 在白先生逼近白夜的时候,赫连天为白夜担心,在白夜抓伤白先生后跑掉时,赫连天没有阻拦。小米对此心怀感激。所以她的道歉也是真心实意的。 赫连天拍拍小米的肩膀,有些失落地笑道:“没关系的。你快去找白夜吧,别让它在外面闯祸。在家里闯祸了,只要认错,家人都会原谅的。在外面闯祸了,可就难以收拾。它暴戾之气正重,你要看好它!” 小米点点头,走出门去寻找白夜。小米清楚,刚才如野兽一般的吼叫是白虎发出来的。它正是激发了白虎状态才打败白先生和夜先生。这种状态下的它从家里逃出去,就如老虎游街一般危险。 果然,不多久小米就在一个巷道里找到了白夜,白夜已经变成了一只老虎那么大,身上不再是漆黑如炭,而是黑白条纹。那就是小米在池塘边看到的那只老虎!它正咬着一个人的袖子,将那人往别处拖。 那人吓得脸色苍白,哇哇乱叫,手打脚踢,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白夜!放开他!”小米大喝一声。 巨大的白夜扭头看了小米一眼,松开了嘴。它瞬间缩小了许多,变回了一只小黑猫。 地上那个人躺在地上哆哆嗦嗦,他太害怕了,都不敢站起来逃跑。他背对着白夜,没有看到白夜从白虎变回黑猫的情景。 小米走上前,将那人从地上拉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说了他的名字。 “你家在哪里?” 那人说了一个附近的位置。 小米对他道:“你跟着我走。” 那人点点头,跟在小米后面。 小米带他走到了一间房屋门口。小米问道:“你家是这里吗?” 那人打了一个哆嗦,点点头。 小米敲门。 一个胖女人开了门,看见敲门的是小米,疑惑不已,问道:“小姑娘,你找谁呀?” 小米问道,这是某某家吗?某某是那人自己说的名字。 那人站在小米身后,依旧哆哆嗦嗦,仿佛是冬天里只穿了单衣单裤的人。他低着头,一声不吭。 胖女人道:“是啊。他在里面睡觉呢,你找他有什么事?” 小米说:“哦。我可以去他房间吗?” 胖女人迷惑不已,但还是带着小米进了屋。 小米回头对那人说道:“快跟进来。” 那人立即乖乖地跟了进来。 胖女人听小米说话,回过头来,除了后面跟着一只小黑猫之外没有其他人,便问道:“小姑娘,你跟谁说话呢?” 小米忙解释道:“哦,跟我的猫呢。我叫它跟着进来。” 胖女人到了一个卧室门口,对着里面喊道:“喂,懒鬼!快起来!有个小姑娘找你,不知道有什么事!” 小米回头对那人道:“快进去吧。” 那人乖乖地进了卧室。 胖女人见卧室里没有反应,便走了进去。小米没有跟进去。 胖女人刚一进去,小米便听到里面一个男人惊慌的声音响起:“哎呀,哎呀!刚才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被一只老虎拖到屋后的巷道里去了,差点把我吃掉!那嘴比我们家脸盆还大!吓死我了!” 小米又听到胖女人说道:“你真是做白日梦!老虎还能跑到保定城里来?” 男人的声音道:“你是不知道那个梦有多真实!幸亏一个小女孩突然出现,救了我一命!要不我就被老虎吃掉了!” 胖女人的声音道:“行啦,行啦,你就算在梦里被老虎吃了,醒来还是活蹦乱跳的!又不是真的把你吃了!” 男人的声音道:“简直跟真的一样!我在梦里认为我要死了!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真实的梦!喂,你看看,我现在手脚还在哆嗦!” 胖女人的声音不耐烦道:“行啦,行啦,外面有个小姑娘要找你,我不认识。你快起来去看看吧。” “小姑娘?难道我做这个梦是预示有个小姑娘要来找我吗?哎呦,我的脚……” “你的脚怎么啦?” “刚才梦里我被老虎拖走的时候,我的脚磕伤了。” 胖女人的声音更加不耐烦了:“还有完没完了?你睡在床上怎么会把脚磕伤呢?梦里磕伤了你还真疼上了不成?快起来吧!” “真的好疼。哎呦,哎呦,嘶……”最后是男人牙齿咬紧吸气的声音。 小米不等那男人出来就离开了那间房子。她知道,刚才被白夜咬的那个人其实是这个男人的魂魄。 小米一边疾步离开那里,一边摸着白夜的毛。 白夜以前只能吃亡魂,刚才是第一次将活着的人的魂魄夺走。 小米以前听姥爹说过,亡魂就像没有寄居之所的流浪者,活人的魂魄就像住在高屋大厦里的主人。亡魂东游西荡,除非自己实力强大,否则很容易受欺负;活人的魂魄则不一样,它有房屋的保护,其他人或者魂灵很难伤到它。 当然,有躯体寄居的魂魄并不是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有些修炼层次相当好的人或者鬼灵能够达到“夺舍”的境界。修炼到这个境界的人或者鬼灵,可以夺取他人的肉身,将自己的灵魂进驻。这与附身不同,附身多半是借助别人的躯体来办一些事情,夺舍则是一种强夺占取的行为。 肉身如同魂魄住舍,所以这种行为名之为“夺舍”。 这是一种极不容易达到的境界。 白夜刚才便是完全了“夺舍”的一半--将肉身中原来的魂魄驱赶出去。它没有自己占据那个人的肉身。 虽然只是一半,但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小米对怀中的白夜说道:“白夜,我们不能乱伤害人,我们只惩罚那些应该得到惩罚的人,知道吗?” 白夜眯上了眼睛,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叫声。 “以后你不许跟白先生夜先生对着来,它们毕竟是你的父母。”小米说教道。 白夜的肚子又咕咕地叫。 几乎是在同一天,画眉村的赵闲云在家里打瞌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站在家门口,远远地看到老河那边有姥爹从老河往家里这边走的身影。姥爹的身边还有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她见姥爹终于从远方归来,欣喜不已,急忙从家里奔走出来,要去迎接姥爹。 她在两边有池塘的大道上碰到了姥爹。她欣喜地握住姥爹的手,眼泪像决堤的水一样夺眶而出。 姥爹旁边站着一个女子。赵闲云以为那是小米,可是小米没有这么高。赵闲云想看那个女子的脸,可是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姥爹握着她的手,说道:“哭什么呢?我从远方给你带来了好东西!” “什么东西?”赵闲云问道。 姥爹将手缩了回去,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握着拳头伸到赵闲云面前。 赵闲云将手掌摊开,放在姥爹的拳头下面。 姥爹的拳头一松,几颗小东西掉在了赵闲云的掌心上。赵闲云一看,那是七枚枣核。 赵闲云不解道:“你从远方带来这七枚枣核?枣核哪里没有啊,何必从那么远的地方带到这里来?” 姥爹微笑道:“你当初给了我七枚枣核,我也得给你七枚枣核。” 赵闲云心中不安,说道:“我听你说过,两个人能在一起,是因为上辈子谁亏欠了谁,这辈子是来还债的。如果债没还完,怎么吵怎么闹都不会分开。一旦债还完了,不吵不闹也会分开。” 姥爹点头道:“我是这么说过。” 赵闲云心中一酸,泪水几乎将眼眶填满。她伤心地说道:“这么说来,我给了你七枚枣核,你现在全部还给我了,那么我们的缘分要到此结束?”话一说完,她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姥爹抱住她,不说话。 赵闲云哭着说道:“就算我们的缘分只有七枚枣核这么多,这么浅,但是我求求你不要这么快全部还给我,好吗?你一年还我一枚,行吗?” 姥爹点点头。 虽然姥爹答应了她的要求,她还是伤心地哭个不停。她不怨恨姥爹,她怨恨自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给姥爹一大把枣核。 她双手环住姥爹,脸贴在姥爹的肩头,泪水将姥爹的衣衫打湿。 她就这样一直哭到梦醒,发现自己的脸挨在竹椅的靠板上。那是姥爹在画眉村时常用的椅子。姥爹不在的时候,赵闲云便常常半躺在上面。 罗步斋进门的时候看到满脸泪水的赵闲云,他吓了一跳,问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马秀才写书信回来报告不好的消息了。 赵闲云摇摇头,说了自己做的那个梦。 罗步斋听完,笑道,不过是梦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人精6 后来外公六岁的时候,赵闲云病逝,恰好陪伴姥爹的时间只有区区七年。|| 那时候罗步斋回想起那个不经意的傍晚赵闲云说的梦,才知道那七枚枣核所代表的意义。他由此无端想到“枣核七枚”,“枣”谐音赵闲云的“赵”,“核”即是种子,代表留下姥爹的孩子。可是他不明白赵闲云梦中姥爹身边跟着的看不清脸的女子代表什么意义。 而在赵闲云做那个梦的前后时间里,姥爹正蛰伏在沈阳和抚顺之间的一个满族人聚居的小镇上。由于连天阴雨绵绵,道湿路滑,姥爹不能按计划继续往抚顺进发。 一天早晨,姥爹照常起来。为了谨慎起见,姥爹到了沈阳之后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拉上窗帘。 姥爹拉开窗帘,想看看外面是否晴朗了。 窗帘一拉开,姥爹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外面的窗台上玻璃上到处都是被打湿了的小纸人!小纸人是黄表纸剪成的,有鼻子有眼睛,五官俱全! 姥爹打开窗户,将玻璃上的纸人撕了下来。虽然这些纸人比小米之前剪的要精致,但是姥爹还是从中认出了小米剪纸的影子。小米剪纸人的时候容易把脖子剪得很短,把双腿剪得很长。毛边没有了,鼻子眼睛有了,但是这个缺点她一直没有改变。 许许多多的纸人落在窗台和玻璃上,仿佛是昨夜窗前一树的叶子被秋风吹落了。 叶子从树上落到窗台和玻璃上并不难,可是纸人要来到这个小镇很不容易,它们要穿过多少森林平原,飘过多少河流小溪,躲过多少人牛马羊,才能来到这里,来到姥爹的窗前! 姥爹记得赫连天说过的话,知道这些纸人是小米无心之下驱使而来的。赫连天已经因为纸人悄悄潜入狗肉馆而惊讶,如果他知道纸人还能来到这里,必定会惊讶得目瞪口呆! 姥爹不知道,赫连天因为小米和她的白夜而惊讶得难以置信了,哪怕他能看到姥爹眼前的景象,恐怕现在也觉得没有什么了不得了。 姥爹将窗台和玻璃上的纸人小心翼翼地一张一张撕下来,生怕它们扯坏一点点。然后他将纸人放到屋里,让它们慢慢晾干。 外面的雨小了很多,但还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外面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天色也暗得更傍晚没有什么区别。 这雨很像南方家乡的雨。 姥爹忍不住想起了画眉村的亲人,赵闲云,孩子,罗步斋还有余游洋。他不知道此时画眉村的天气如何,不知道画眉村的人过得怎样。 他抬头看了看还在房梁上睡觉的竹溜子,心中稍稍好受一些。他拿出了烟具,点上了烟,轻轻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 竹溜子闻到烟的香味,立即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地吸起烟来。 姥爹对着竹溜子说道:“你快点修炼吧,要是你修炼得慢了,小心小米的白夜吃了你!” 竹溜子不搭理姥爹,兀自吸得畅快。 小米的白夜确实勤快多了,但它的火气也比竹溜子大多了。 白夜打败白先生和夜先生之后,它在小猫鬼中显得更加离群,更加独立孤行。 小米担心白夜回到狗肉馆之后还会被其他猫鬼逼迫认输认错。 赫连天安慰道:“猫鬼中的最强者是不用认输认错的。认输认错从来都是弱者避免更为严厉的惩罚而选择的躲避手段。可惜的是白先生夜先生实力大大减弱了。” 小米惊讶的问道:“白夜只不过是把夜先生摁倒,把白先生的脸挠了一下而已,没有伤筋动骨,白先生夜先生怎么会实力大大减弱呢?” 赫连天苦笑道:“猫鬼跟人一样讲究一个气势。气势盛,则实力盛;气势弱,则实力也弱。以前白先生夜先生有绝对地位,气势上就胜出其他猫鬼许多,还没有开始较量,就可能在气势上压倒了对方。就像我们社会中一个穿着寒酸的人碰到一个穿官服的人,前者不由自主地就要向后者弯腰屈膝,而后者对前者说话时嗓音就要大许多。” 小米道:“为什么穿着寒酸的人就要弯腰屈膝呢?其实没有必要!” 赫连天道:“可现实就是这样啊。白先生以前威风凛凛,气势强盛,现在突然被白夜打败,气势大损,进而影响了它的实力。” 吃过晚饭之后,小米带着白夜又去了乱坟岗。 小米到乱坟岗的时候看到人精老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人精老人见小米来了,急忙上前对小米道:“待会儿会有两个人到这里来,你可以让你的猛虎吃掉那两个人的魂魄。” 小米问道:“两个人?你要杀两个人吗?” 人精老人摇摇头,说道:“不是我要杀他们,是他们要杀我。” 小米问道:“他们杀你干什么?” 人精老人道:“因为我是人精。” 小米想起赫连天说到人精时的那番话,心想赫连天说的那些果然不假。原来人精确实有好多人要追杀。 “如果他们确实要杀你,我就让白夜帮你。”小米心想,就看在人精是个年迈老人的份儿上,自己也得帮帮他,何况他还教了白夜那么多东西。 不一会儿,果然有两个人找到乱坟岗来了。 走近了一看,小米发现来这里的两个人居然是洋人!这两个洋人穿着传教士的服装。小米见到的洋人不多,分不清他们到底来自哪个国度。小米对洋人的宗教不熟悉,也不知道他们属于什么教派。 两个洋人的手里都那了一个金属十字架,腰上都佩戴小刀。 洋人一见人精老人,就用不标准的中文喝道:“吸血鬼!终于让我们找到你了!” 小米一愣,洋人怎么叫人精做吸血鬼呢? 人精老人哼了一声,说道:“是我故意让你们找到的。如果我不想让你们找到,你们怎么都找不到我。” 一个洋人提醒另一个洋人道:“他说是故意让我们找到的,难道这里有陷阱?” 另一个洋人笑道:“这里就一个老人,一个小女孩,一只小猫咪,能有什么陷阱?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他的踪迹,现在必须抓住他,带回去领赏!他将是我们找到的第一个中国吸血鬼!” 小米记得姥爹在画眉村的时候跟她说过,现在外国列强用洋枪大炮轰开我们的国门,涌进来的除了外国士兵和商人之外,还有另一种特殊的群体,那便是传教士。外国传教士有些是真正的宗教人士,只是信奉的东西不一样。还有些外国传教士并不是正宗宗教的人,而是想打开中国的神秘之门,渗透到同存于这片土地之上的另一个世界。 在离开画眉村之后的一路上,姥爹又对小米说,如果看到外国传教士欺负本土的人,一定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但是小米不知道洋人传教士的实力如何,白夜是不是足够对付他们。小米有点犹豫。 那个洋人淫笑道:“你说得对!一个老人一个小孩一只猫,能有多少力量?把这老吸血鬼抓起来之后……嘿嘿……这个小女孩长得不错,我还没有试过中国女人,尤其是这么小的女人……” 另一个洋人也淫笑起来,渐渐向老人和小米逼近。 “不要过来!不然我不客气了!”小米喊道。 一个洋人模仿小米的声音喊道:“最好乖乖的,不然我不客气了!”说完,他将腰间的小刀抽了出来,一手挥舞十字架,一手挥舞刀刃带着寒光的小刀。 小米着急地问人精老人道:“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出手?” 老人耸肩回答道:“我跟你说了很多次,我是人精,我不能暴露。我杀了他们俩之后会有很多人发现我的行踪,更多人来找我。现在只能你来救我了。” “他们为什么叫你吸血鬼?”小米问道。她后退几步,拉开与洋人传教士之间的距离。 老人道:“他们知道我超过了人类寿命的最高上限,认为我是靠吸别人的血来保持自己的活力的。他们的国度有这种鬼的传说,所以认为我是我们这边的吸血鬼。” “你不是一直隐藏得很好吗?怎么会被他们知道呢?” 老人道:“我毕竟是人啊,要跟人打交道,免不了走漏一些风声。卖国的人都不少,出卖我的人自然不会没有啰。他们俩不是我的对手,但是我不能出手杀死他们,杀死他们会引来更多想得到洋人赏金的人。如果是你杀死的,外面的人便会以为你是受了威胁才杀死他们的。” “你想得挺周到。” “那必须的,我是人精嘛。” “可我不想让白夜杀人。今天中午我还跟它说了,我们不能胡乱伤害人。”小米说道。 老人道:“你答应过要给我带路的。如果我死了,或者被这两个洋人抓了,你怎么给我带路?” “你真是人精!”小米愤愤道。她不喜欢被要挟的感觉。 “嗯,刚才说了,我就是。” 那个洋人打断他们,说道:“漂亮姑娘,乖乖的,不然我的刀会让你后悔!” 另一个洋人趁机突然出手,用小刀向小米刺来。 小米叫了一声,往后一躲。 第一百九十章 人精7 “嗷呜……” 一个猛兽的嚎叫声响彻夜空! 想刺小米的洋人传教士眼睛瞪大,手里的小刀跌落,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小米还没来得及回头看,一只黑白相间的老虎便从她背后蹿了出来,向那洋人传教士扑了过去。 洋人传教士双手交叉招架,吓得大声尖叫。 尖叫过后,他愣了一愣,放下手来,发现自己豪发无伤,那只恐怖的老虎不见了! “幻术!哈哈哈,原来是骗小孩的没有用的幻术!你这只是障眼法,伤不了人。”洋人传教士得意地笑了起来。 他身后的那个洋人却痛苦地说了一声:“哦,我的天哪!” 洋人传教士回过头来,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被刚才那只老虎叼在嘴里。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只老虎穿过了他的身体,将他身体里的魂魄叼了出去!他的身体还站在这里,可是魂魄已经危在旦夕。 神兽状态的白夜看着小米,它在等待小米的指令。 洋人传教士的眼神变得特别痛苦,对着小米摇头道:“不要……” 小米置之不理,对白夜点了点头。 洋人传教士立即跪了下来,继而痛得打滚。 白夜将洋人传教士的魂魄撕咬成了碎片。 另一个传教士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水晶球来,不过在他有所作为之前,白夜放开了咬碎的魂魄,转而扑向另一个传教士。 这个传教士显然机灵多了。他就地打了一个滚,避开了白夜的扑击。 他嘴里念着小米听不懂的咒语,突然将手指往水晶球上一点,同时喊出“啵”的一声。水晶球顿时白光绽放,将乱坟岗照得如同白昼!那水晶球的光线太强,小米和老人都不能直视,连忙用手遮挡扑面而来的光线。 老人说道:“洋人就喜欢用这种东西,跟我们喜欢玉石檀木一样。洋人认为水晶经过几亿年的天地精华灵气的滋养,包含宇宙意识,散发着宇宙能量,握在手中能感觉到其中的能量,能令人精神振奋。你要小心,不可小视了它。” “你能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小米问道。 老人道:“我能感觉到它的光。因为世上的事物见得太多,我只需要感觉到光的强度就能知道是烛光还是灯光还是阳光还是其他发光物体,我只需要闻到气味的香或臭或苦就能知道是植物还是动物还是石头或者水,我只需要听到声音的细微差别就能知道发出声音的是人是鬼是畜。闻过的听过的摸过的感觉都在,用不上眼睛了。” “你是蝙蝠?”小米知道蝙蝠是不用眼睛判断事物的。 老人一笑,说道:“蝙蝠凭的是耳朵。我凭的是除了视觉之外的所有人生经验。要许多的积累才能获得我这种能力。修炼之人常说要打开第三只眼睛,其实第三只眼睛并不是眼睛,而是这种经验。” “第三只眼……”小米记得马秀才似乎说过人除了两只眼睛之外还有一只天眼。他说人类如同一座拥有十道门的城市。眼睛、鼻孔、耳朵、嘴、尿道及肛门九道门通往外在的感官世界。第三只眼是第十道门,通往无限的内在意识。小米模糊记得马秀才说天眼也叫做第三只眼。 两人说话间,洋人的水晶球里飞出一个阴影,落在地上变成了一只雄狮。 “嗷呜--”雄狮也叫了一声,跟白夜的叫声差别不大,只是比白夜的声音更低沉。那雄狮浑身散发金光,如同金子铸就。 “他居然也有神兽?”小米惊讶道。 老人翻动白眼珠说道:“这不是神兽,感觉其氛围应该是怨灵兽,听其声音应该是狮子,除了狮子之外,还有狼、牛、虎、鼠、猪五种怨灵兽,这跟我们中土的怨灵兽是相通的,你要收集的槐牛就是怨灵兽的一种。” 老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小米虽然没有跟他提起过槐牛,但是他能说出来也不觉得稀奇了。槐牛虽然是马秀才造就的,但是马秀才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怨灵兽之类的解释。槐牛是马秀才的前世禁锢在画眉村那个池塘底下的,或许这世的他已经不记得怨灵兽这回事了。 “狮子是不是比槐牛要厉害很多?”小米问道。 老人道:“怨灵兽都是怨灵怨念组成,其形态并没有高下之分,主要看它的怨念是重还是轻,是多还是少。不过他这狮子浑身散发金光,必定不是无能之辈。” 小米紧张道:“那你看白夜能打过它吗?” 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道:“依我看,这一只金狮相当于十个你们先前遇到的缢鬼。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们有怨灵兽,低估他们了。”老人略显慌张,这对一个活了太多年见过太多世面的人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得一见的表情了。 小米打了一个寒战。小米昨晚听老人说让白夜尝尝鲜,以为来者最多达到缢鬼的水平。小米担心的也不是白夜能不能打败缢鬼,而是白夜吃下跟缢鬼差不多的游魂恶鬼之后会不会被撑坏。 刚才小米对付这两个洋人确实有点心不在焉,还跟人精老人说这说那,就是因为她认为对方没有什么威慑力。 而眼下小米不得不担心白夜会不会被这头突然出现的金色狮子吃掉! 小米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似乎自己攥得越用力就能传递给白夜越多力量。 白夜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对这金狮子不知底细,于是绕着它走来走去,想等它露出破绽。 “嗷呜--”金狮子又吼了一声。 白夜趁它吼叫的时候突然腾空而起,扑了过去。 金狮子前腿一蹬,居然像人一样立了起来。它没有扑下,而是立着等白夜扑过来。 小米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形势对白夜不利。 白夜也意识到对方已经做好了守株待兔的架势,自己这样扑上去等于是自投罗网。可是它已经跃在空中,想要退回已经无从借力。它在即将落到金狮子的头上时猛地一扭身,避开它那双锋利的爪子。 白夜一扭身,等于将自己的背部暴露给了对方。 金狮子抓住机会,一爪子拍过去,拍在白夜的背上。 白夜哀嚎一声,飞出去几丈远,在地上打了一个滚。 在水晶球的光芒照耀下,小米看到白夜摔在地上的时候激起了许多灰尘。灰尘在强光下看得清清楚楚,每一个颗粒浮上飘下都看得真真切切。 “白夜!”小米大喊一声。 金狮子以胜利者的姿态向躺在地上的白夜走去。 “它要吃了白夜吗?”小米喃喃道。 “不管它要做什么,你都不要靠近它!白夜都不是它的对手,你上去就是肉包子打狗。趁这个机会我们溜走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人精老人劝告道。 小米不管这么多了,她从兜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朝金狮子冲了过去,然后将手里的东西往前一抛。 老人闭上眼睛,似乎想闻到什么气味或者听到什么细微的声音,他要借此来判断小米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那个手捧水晶球的洋人传教士也朝小米手里看,然后笑道:“什么东西?又要施展幻术吗?哈哈哈。这次什么幻象都没有嘛。找死!” 在金狮子即将到达白夜面前时,脚步突然停止了。 小米在它身后平伸双手,仿佛拽住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传教士感觉到了异样。 人精老人辨认出了小米手里的东西,轻声道:“原来是聻丝儿。她从哪里得到这种东西的?” 传教士迷惑不已。明明小米的手里什么也看不到,而金狮子也没有看到什么束缚,可是她将金狮子拽住了。 金狮子低吼一声,更加愤怒,脖子上的毛都立起来了。它认定这个小女孩也就仅仅能圈住它的脖子而已,除此之外别无用处。它抬起脚,以力抗力,继续朝白夜走去。 或许它低估小米的能力没有问题,但是低估聻丝儿的韧性可就错了。 “以之缚人则能杀人,以之缚鬼则能杀鬼”的说法可不是凭空而来。小米就是凭借这一根细得看不见的线杀了耍猴戏的人,杀了水猴,缚住过弱郎大王。恁这金狮子有多大神通,总归是怨念组成,小米料想它总不会超过弱郎大王。虽然自己的手要忍受剧烈的疼痛,但是金狮子照样要忍受同样的疼痛。 果然,金狮子意识到了脖子处的危险。 它暂且撇下白夜,转过身来要对付小米。 小米见它转身,急忙往回跑,保持聻丝儿上的力度。如果聻丝儿使不上劲,那就对金狮子造不成威胁。 可是她哪里跑得过狮子,金狮子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白夜见小米遇到危险,从地上挣扎起来,意图从背后偷袭金狮子。 局势发生改变。金狮子担心白夜偷袭它,又转过头去防备白夜。而金狮子转过身的时候,小米又用力拽住聻丝儿。 人精老人见金狮子招架小米和白夜去了,他朝传教士跑了过去,想抢夺那个水晶球。 金狮子见状又去拦人精老人。 “一个小女孩都这么仁义,如果我溜掉就太不仁义了。”人精老人自嘲道。他双手摆出一个火焰的手势,顿时浑身起了一层蓝色的火焰,如同身上被浇了油又被点燃。那蓝色纯净而透彻,给人一种祥和的感觉。 小米见老人终于不怕暴露行踪后被无数人追杀而出手相助,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金狮子朝老人扑去,可是双爪一碰到蓝色火焰就急忙缩了回来,仿佛抓到了一块烧红的烫铁一样。 人精老人哈哈大笑道:“怎么样?我的阳气比较烫手吧?” 小米知道人的阳气旺盛之时,鬼看见人周身是火。每个人的阳气不一样,就如满天的星光有强有弱,就如漫天的萤火有明有暗。但是人看人的时候看不到火光一般的阳气。 而此时人精老人的阳气不但小米可见,居然还有颜色! 这么强烈的阳气,怨灵自然不敢接近。 小米顿时想起那个火焰状的手势是某个菩萨常用的手势,但是那个菩萨叫什么菩萨,小米已经忘了。小米曾在马秀才的藏书里看到过这个菩萨的画像。那个手势似乎就有瞬间提升自身阳气的能力。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人精8 人精老人的火焰手势分开,两团蓝色火焰凌空于手掌之上。( 紫幽阁)人精老人两手一弹,两团蓝色火焰飞出,落在白夜的身上,白夜如同枯燥的干柴一般被蓝色火焰点燃! 白夜身上也如老人一样浑身是蓝色之火。 这蓝色之火是人的阳气形成,不是人间烟火,不会将白夜灼伤。但白夜吸收太多阴气,本身也属阴,多多少少对白夜本身不利。老人对小米说道:“你让白夜尽早收拾这只烦人的狮子吧。火焰不能用太久,虽然白夜不是怨灵组成,没有这么害怕阳气,但毕竟也是靠怨念为食。” 小米立即给白夜发出命令:“白夜!消灭它!” 白夜得到命令,立即朝那金狮子猛扑过去。 此时金狮子不再威风凛凛,而是东躲西藏,不敢应战。 白夜穷追不舍。 金狮子没有办法,一直退到洋人传教士身边,然后回头往水晶球里一钻,居然钻到水晶球里面去了。 小米趁势冲了上去,用聻丝儿将洋人传教士的手和脖子捆在了一起。 白夜再次从传教士的身体中穿过,将他的魂魄叼了出来,然后像吃饼干一般将那传教士的魂魄吃得干干净净。 小米捡起了水晶球。 传教士眼看着自己的魂魄被白夜吃掉,很快抽搐不已,最后一动不动了。 小米再去看之前那个传教士,他早已死去。 人精老人收起手势,身上的火焰渐渐熄灭,他看了看洋人传教士的尸体,说道:“死了两个洋人,明天必定轰动保定城。我们必须躲起来。”那时候洋人的地位比国人的地位要高出太多。就在之前不久,德国人在山东修铁路,某个村庄因为怕破坏龙脉而阻挠,导致一个德国工程师意外死亡。几日后德国洋枪队杀死了那个村的两百多号人,当时轰动全国。 “怎么躲?我不能离开狗肉馆,不然马秀才回来后不知道我去了哪里。”小米说道。 老人说道:“现在该你带我去不用你带路我也能去的地方了。” 小米说道:“哦?我等你这句话好久了。今晚就走吗?” 老人摇头道:“不,今晚就走的话,必定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们明天早上汇合,你吃完早饭便去回龙街的拐口那里等我。” “好。”小米回答道。 老人道:“那个水晶球你好好保存,细细体验其中的力量。如果有一天你也能把金狮子召唤出来就好了。” 小米道:“我已经有了白夜,不要什么金狮子。” 老人笑道:“小丫头不是贪心之人,这很好。你不要金狮子,也可以把它当做白夜的食物吃掉啊。它吃了金狮子,就如修道之人服了仙丹一样,可以大大提高它的实力。白夜这些天是突飞猛进,但是根基不够稳。有了这金狮子做金丹,它的根基就会筑牢,对以后大有裨益。” 小米说道:“我师父说白夜现在太多暴戾之气。” “哎,你师父的见识太浅,这有什么稀奇的?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一旦实力突然提升,谁都会有一点暴戾之气。就如人突然有了一大笔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等掌握这笔钱之后,他由穷突然暴富,极可能性格大变,自以为是。你不要担心你师父说的暴戾之气,让白夜早日服下水晶球中的‘金丹’,筑牢根基,这问题自然而然就不存在了。” “师父认为我也有暴戾之气。”小米小声道。 老人哈哈大笑,说道:“小丫头,我能感觉出来,你的实力原本就在那里,现在不是突飞猛进,而是渐渐恢复而已。所以,你的暴戾之气不是来源于实力的突然提升,而是另有起因。情感之事,我是给不了你任何建议的。只能你自己慢慢改观了。” 小米问道:“你不是说你积累了太多的人生经验吗?为什么给不了任何建议呢?” 老人收起笑容,轻叹一口气,说道:“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情深不寿。” “情深不寿?” “嗯。这句话的意思是,感情太深的话,这感情的寿命就不会太长。你太在意一个人,太喜欢一个人,用情太深,反而伤害到你自己和你喜欢的那个人。就我的经验来说,情深不寿还有一个意思,就是用情太深的人不会活太久。古代深情之人,容易心情郁结,悲春伤秋,进而影响身体,多抱怨而终。前朝人尽皆知的多情活佛仓央嘉措,才华惊人的满清第一才子纳兰容若,写出来的诗词用情颇深,催人泪下,但他们都在三十岁左右就陨落。多情女子没有善终的例子,有因情而病亡的,有因情而自尽的,那就不胜枚举了。” 小米轻轻点头。 “所以,我要成为人精,第一道修炼法不是其他,而是摒弃一切感情。” 小米一愣。 “感情对人精来说才是第一大孽障。除了悲春伤秋,我还得忍受曾经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我。像我这种人,什么白头偕老,什么生则同床死则同穴,那都是不可能的。” 小米想想也是。谁能跟一个千年不死的人白头偕老? 老人继续说道:“如果我对人用情太深,我就会在这种离别的折磨中痛苦不堪。如果我痛苦不堪,那我的生命还要这么漫长干什么呢?那不就是无法翻身的无间地狱了吗?这就跟我追求长生的目标相违背了。所以,我的修炼第一课,是除却烦恼的源头--不要用情。一个从不用情的人,如果给一个深陷其中的人一些建议,那不是笑话吗?” 说完,他的嘴角挂起一丝勉强的笑。 “原来是这样。”小米终于明白了。她知道人精老人说的是实话。一个穿越数百上千年的人,首先面对的便是不断的生死离别。别说他为了修炼而刻意避开感情,就算他以前是个有情之人,一次又一次的生死离别也会让他的心渐渐起茧。 人精老人说道:“如果你非要我给你什么建议的话,我就将‘情深不寿’四个字送给你吧。希望你将它记在心中。” 第二天,保定城果然有了明显的紧张气氛。小米在去回龙街的路上发现到处可见巡逻盘查的士兵。小米听到有人偷偷议论,说是两个洋人失踪了,洋大人给知府大人施压,要知府大人彻查此事。 小米急匆匆走到回龙街的拐口,可是没有看到人精老人。 小米等了一会儿,见老人还没有来,便顺着街道往前去找。虽然时间比较早,但是街道上的人不少。绸布店药店饭店旅店等等商铺里都有人来人往。小米带着白夜在人群里挤来挤去。 街前街后找了一遍,小米还是没有找到老人。小米有些心急,莫非老人这么快被逮捕了? 又找了一个来回,小米还没有找到老人。 就在小米要离开的时候,一只手搭在了小米的肩膀上。 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这位小丫头,要算命吗?” 小米一喜,转过头来,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人精老人。 “你怎么才……” 老人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多说。 小米立即噤声。 老人的手没有从小米的肩膀上拿下来,他凑到小米的耳朵边说道:“往前走,往城门方向走,带我出城吧。” 小米便往城门方向走。 “你要离开保定吗?” “无所谓离开,蒙古太祖重修保州城的时候我就来过,后来元太宗将保州城改名为‘保定’,寓意为‘保卫大都,安定天下’之义,我又来过,明年隆庆年间,保定土城改为砖城,我也来过。” “你还会回到保定来吗?” “无所谓离开,就无所谓回来。” 小米扭头问道:“难道对你来说,去哪里都一样吗?” “对于一个没有家的人,没有亲人的人来说,哪里都是一样的。每一座城都是砖头垒成,砖头里面住着一群人,人都是七情六欲,住行吃穿。”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人精9 小米看了看近处的砖头房和远处的砖头墙,看了看身边拥挤的人群,试图体会老人说的那种没有家的感觉。百度搜索紫幽阁 “你跟世间所有人没有任何感情联系?”小米一边走一边问道。 “哈哈,是啊。”老人的笑声干巴巴。 “这么说来,你岂不是属于无情众生了?”小米想起马秀才曾经跟她讲过的世间分为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的话来。人精老人可以说是有情众生中精怪,可是他修行的首先要义便是抛弃感情,其行为与无情众生雷同。 老人又笑了,笑得搭在小米肩膀上的手打颤。 “你笑什么?”小米不认为她刚才的话有什么好笑的。 老人道:“你知道我现在跟着你在这人群之中穿行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不知道。” “就像是走在森林中的感觉。” “森林中的感觉?” “是啊。在你或者其他人看来,我已经接近无情众生了。但是在我看来,我周围的人才是无情众生。我走在这里,就像走在寂静无声一片死寂的森林之中一样。他们与我无关,也不关心我。我与他们无关,也不关心他们。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森林里的一棵树木。别说这里了,大江南北,塞外边疆,对我来说都是无人森林。有时候我会有错觉,似乎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老人缓缓说道。 “可是……其他人也有他们喜欢的人,有他们关心的事情啊。怎么可能是无情众生呢?”小米不理解老人的想法。 “跟我有关之人,便是有情众生;跟我无关的人,便是无情众生。你会因为一个人喜欢上一个地方,一座城市,一种味道,一件你不喜欢的事情。那个地方,那座城市,那种味道,那件你不喜欢的事情就都变成了有情众生。因为你有感情跟它们交流了,好像它们也能感觉到。当那个喜欢的人不在了,或者根本就没有那个喜欢的人,那个地方,那座城市,那种味道,那件你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所谓的无情众生。” 小米一边走一边想。 “这是我个人世界的无情众生和有情众生,与佛理中的无情众生和有情众生无关。”老人说道。 小米记得马秀才说过,有情众生即是一切有感情、有见闻觉知之生命。如果一个人感觉不到对方的感情,感觉不到对方对他的见闻觉知,对方便是无情众生?小米感觉渐渐有了人精老人的体会。 “原来还可以这样区分有情众生和无情众生。”小米说道。 一个人到处行走,求得长生,最后却活在一片荒芜世界中。这到底是人精的幸福,还是人精的无奈? “快到了。你不要紧张,你只要带我出城门即可。”老人摇了摇小米的肩膀。 小米抬头一看,前面的青砖城门已经近在眼前。 再走近一些,她就听到守卫城门的士兵吆三喝五的声音了。 走到城门下的时候,守卫城门的士兵没有为难这个小女孩和步履蹒跚的盲眼老人。毕竟一个尚未长成的小女孩和一个路都看不清的老人很难引起怀疑。 走出城门很远以后,老人停了下来,对小米说道:“就到这里吧。谢谢你。你可以回去了。” 小米心中不舍,说道:“我再送你一段吧。” “不用了。我其实不用人带路的,你也知道。”老人说道。 小米站住了。 老人绕过小米,继续朝前方走去。 小米在他背后问道:“你不怕迷失在无情众生的森林里吗?” 老人头也不回地回答道:“我没有目的地,怎么会迷失呢?到哪里都一样。” “希望我们以后还能见面。” 老人没有回答,越走越远。 小米见老人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回城。 回到狗肉馆之后,小米问赫连天马秀才什么时候回来。 赫连天说:“快了快了。” 而事实上,姥爹还被雨水困在离抚顺不远的小镇上。无聊的时候,姥爹便和旅店老板下下象棋解闷。 两人相谈投机,棋艺都不错,所以渐渐成了朋友。 姥爹注意到旅馆老板有个女儿,那个女儿一天到晚将自己关在闺房里,极少出来。 一次,姥爹正在和旅馆老板下棋,老板的女儿从闺房里走了出来。 姥爹一看,吓了一跳,这老板的女儿长得太瘦了!简直只有皮包骨!似乎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走。 老板的女儿拿了一件什么东西就回到闺房里去了。因为太瘦,她走起路来都是悄无声息的。 见她回了房间,姥爹便悄声问老板道:“你女儿怎么这么瘦?如果身患疾病,应该带她去看看医生才是。再者,你得劝她多到外面来走动走动,天天呆在屋里不见阳光,树木都会枯瘦呢。” 老板叹道:“马先生,我何尝不知道疼惜自己的女儿?可是我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让她身体好起来。” 姥爹暂且放下棋局,问道:“她一直这么瘦吗?” 老板道:“那倒不是,两年前她胖过,胖得难以置信。去年才瘦下来的。” “如此说来,这不是疾病,便是心病。” “哎,她确实经历过一段离奇往事,不过不是什么好事。” “可否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姥爹说道。 老板说道:“我这女儿十九岁的时候得过一场重病,那时候瘦得厉害,但还不至于现在这般光景。那时候她走路都需要人扶着。” “在胖之前她还这么瘦过?”姥爹问道。 老板点头:“是啊。” “那她后来怎么胖起来,怎么胖起来之后有瘦成这样的?” 老板说,女儿十九岁的时候,他到处求医问药,希望女儿身体好起来,免得耽误了婚娶的最佳年龄。可是医生看过无数,补药吃过无数,女儿的身体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后来有一身穿学生装的人来到旅馆,他自称朱某,要去某某地方上学。 老板见他眼睛圆耳朵大,脸胖身上赘肉多,肚子凸出,不像是读书之人。可是旅店来者皆是客,老板没有细究他的身份。况且现在世道混乱,鱼龙混杂,正道邪道白道黑道的人都有,多嘴容易惹祸端。即使知道可疑,也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好,不然这旅店开不了多久时间。 似乎是巧合,但回想起来又似乎早有预谋,那书生住了几日见到老板的女儿后,主动找到老板,说他能治好老板女儿的病。 老板见朱某的模样不像医生,不相信他能治病。 在此之前,有不少卖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主动请缨来给他女儿治病,可是大多骗了医药费便没了下文。老板认为这个姓朱的文弱书生也是个骗子。 所以老板拒绝了他要帮忙治病的请求。 老板走进女儿的闺房后,女儿问他,刚才外面是谁在说话。 老板还没有回答,那朱某便闯了进来。 老板急忙拦住他,呵斥道,我女儿的闺房不允许家外男人随便进入! 那朱某一手推开老板,直接走到他女儿的病床前,将盖在她女儿身上的绣花被揭掉,使得他女儿春光乍泄。 老板的女儿吓得抱住身子,缩到一角。 朱某赞叹道:“这么白嫩的皮肤,这么好看的双脚,真令人销魂啊!” 老板见他如此放肆下流,急忙喊几个下人进来,将朱某拖出去。 朱某被人强行拖出去的时候两眼还离不开老板女儿的身子。 老板的女儿急忙起床穿好衣服,在屋里走了一圈,然后坐在椅子上。 老板见女儿浑身乱抖,以为女儿会责骂他让这么一个莽撞而好色的男人闯进她的闺房,连忙向女儿道歉。 可是女儿没有一点要责备他的意思。 他发现女儿面颊微红,气喘微微,眼神闪烁。她时不时地眼睛瞥向刚才朱某闯进又被拖走的那扇门,竟然有不舍的意味! 第一百九十三章 肉妖1 老板以为是自己多心,见女儿刚刚受了惊吓,也不便多问,便没放在心上。 当天晚上,老板正在睡觉的时候被妻子推醒。 老板迷迷糊糊问道:“干什么?” 妻子小声说道:“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老板以为是小偷进了屋,顿时吓得醒了一大半,霍的一下子爬了起来,从床头抽出一把刀来。前朝皇帝没有退位时,这老板是在县衙做衙役的,有一身武艺,尤其擅长用刀。县衙关门之后,他用当衙役的积蓄买了这个旅馆,开始做旅馆生意。手痒痒的时候,他便会拿出刀来舞一番。睡觉的时候习惯将刀挂在床头。 老板提了刀要出去。 妻子却拉住他,说道:“你仔细听听。” 老板细细一听,那声音并不是脚步声,而是女人做那事时的呻吟声。再一听,那声音似乎是住在隔壁的女儿发出来的。 “这是怎么回事?”老板问妻子道。 妻子爬了起来,批了件衣服,对老板说道:“你就别过去了。让我过去看看吧。” “如果是强盗潜入女儿闺房,你对付得了?”老板说道。 妻子道:“怎么可能是强盗?如果是强盗的话,她早就喊了。” “那……莫非女儿养了野男人?” “别乱说!我们女儿还要名声呢。你先在这里呆着,我去女儿房间看看。如果有什么意外,我自然会叫你。” 老板只好答应。 妻子偷偷走到女儿的房间门口,然后突然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老板的妻子刚进去,女儿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气愤地看着她母亲。 老板的妻子环视屋里,没有别人,稍稍放心,问道:“你刚刚在干什么?” 女儿不高兴道:“我的事情你别管。” 老板的妻子见女儿没事,屋里也没有其他人,便悻悻从屋里退出来。 第二天,那位朱某便退房走了。 从那晚之后,老板和他妻子就睡不好觉了。天天晚上女儿从隔壁传来嗯嗯啊啊的声音,并且愈演愈烈,愈叫愈放肆。之前还努力压抑,似乎怕别人听到,后来叫得很欢,基本无所顾忌。 每次老板的妻子走进女儿房间,又只见女儿一人。 家丑不外扬。老板和他妻子对外都三缄其口,绝对不提女儿晚上欢叫的事,怕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别人会认为他们的女儿淫荡,怕影响她的婚姻。 事情的发展有忧也有喜。一个月之后,老板惊喜地发现女儿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了几分血色,身板也越来越好,居然日渐发胖,之前的衣服居然渐渐穿不进了。 三个月之后,女儿的胃口大开,吃的东西比她父亲都多,吃肉的时候连肉带骨头嚼碎吃下,牙齿咬得咯嘣响。吃相非常难看,着急的时候甚至直接用手抓饭抓菜往嘴里送。往往饭一吃完,脸上手上满是碎屑和油。 老板很为女儿的吃相头疼,可是怎么说都没有用。女儿根本听不进。 老板见女儿精神头儿比以前好很多,便将这些视若无睹。 大概过了半年多,老板见女儿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越来越希望尽早给她寻个好婆家。但女儿晚上喜欢大声暧昧呻吟,白天吃肉喜欢吃掉骨头的毛病还没有改。如果女儿这样子就嫁了人,老板担心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婆家赶回来。 开始的时候,老板便认为女儿中了邪。经过半年多的观察,他更相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于是,他去附近山上的寺庙里找到会驱邪的和尚,请和尚下山来旅馆里驱邪。和尚答应第二天去旅馆,让老板先回去。 他从寺庙回到旅馆,刚到旅馆就看见半年前来旅馆住宿的朱某站在门口。 朱某见了老板便破口大骂,骂他忘恩负义,骂他恩将仇报,说他朱某好心治好了小姐的病,他却要将恩人赶走。 第一百九十四章 肉妖2 和尚道:“肉妖既然走了就不会再来。无须避免之法。” 最后,和尚什么都没有做就走了,那杯茶从头到尾没有喝一口。 从朱某离开之后,老板的女儿晚上便没再发出怪异的声音。可是女儿的胃口越来越差,又不怎么吃饭了,看到肉就哭个不停。 没过多久,老板的女儿又瘦了下来,几月之后,她瘦得比以前更厉害,一直瘦到现在。 听老板说完,姥爹走了一步棋,说道:“恐怕那个和尚不是真和尚。” 老板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象棋上了,探身问道:“为什么?我明明去寺庙里请了,不可能啊。” 姥爹道:“不信你可以去那寺庙问一问。不但如此,恐怕那个肉妖也不是真肉妖。” “啊?这还有假?” “并且那个被你误认为是肉妖的朱某还没有离开你女儿的闺房。” 老板惊得站了起来,问道:“还没有离开?我看见他走的啊!并且和尚也说不用驱邪了!” “既然和尚不是真和尚,自然他说的话也不可信。”姥爹说道。 老板将残局扒乱,心烦意乱道:“不可能。我看见朱某走了,看见和尚来了,还看见我女儿变胖又变瘦,难道我被欺骗了这么多年?” 姥爹将象棋收入象棋盒中,说道:“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你当初求助的寺庙去问一问。不过这事不要让你女儿听到。” “这又是为什么?难道我女儿也骗了我吗?” “你说朱某离开的时候你女儿非常不舍,所以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姥爹说道。 老板沉默了。 姥爹在那个小镇呆了十多天,终于迎来一个晴天。可是他没有立即赶往抚顺,而是在旅店老板的要求下陪同他去了附近一座山上的寺庙。 那寺庙不大,和尚不到十个。 老板找到庙里的住持,询问一年前去他家帮忙驱邪的和尚是哪位。 住持便将一个和尚叫来了大殿。 老板一看来的和尚,顿时脸色大变。走入大殿的和尚高高瘦瘦,脸皮枯黄。而一年前去他店里的和尚胖墩墩。 老板问那和尚:“一年前我来庙里求住持派高僧给我驱邪,哪位高僧可是你?” 和尚回答道:“正是贫僧。可是那天我刚刚下山,便碰到您差来的人,告诉我说已经另请高明驱了邪,不用我去了。于是我回了山,并没有去您的店里。” 老板惊讶道:“我并没有派人叫你回去啊!” 和尚也惊讶不已,说道:“难道有人从中捣乱?” 姥爹插言问道:“请问那位叫你回山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和尚道:“胖乎乎,油光满面,身高稍矮。” 姥爹跟老板对视一眼。拦回和尚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朱某。朱某亲自拦住前去驱赶他的和尚,而又不被和尚发现。可见朱某修为超过和尚。即使和尚到了店里,也不见得能赶走朱某。这一点,姥爹和老板都心知肚明了。 既然如此,老板即使再叫他下山也是徒劳。 老板没有说穿,敷衍几句便下了山。 下山的路上,老板道:“果然如你所言!看来这朱某还在我家里啊!可是为什么我晚上没有听到呻吟声了呢?我女儿也从胖变瘦了,难道不是朱某离开引起的吗?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 姥爹道:“他当年在这山脚下拦回驱邪的和尚,又变成和尚模样去找你,问出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然后一一将你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改掉,给你造成邪魅已去的错觉。这样的话,他就能长久地住在这里了。” “他当时愤愤而去的样子也是装给我看的?”老板问道。 “嗯。是装给你看的,也是装给你女儿看的。迫使你女儿答应配合他来蒙蔽你。你女儿瘦下来,看见肉就哭,都是为了给你造成他已离开的假象。” “这专门驱邪的和尚都被他骗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姥爹说道:“我在你店里住了这么久,只发觉你有个女儿,却没有见过她的面。那天我们下棋,你女儿出来了,我嗅到了猪圈里才有的气味。可看看你女儿,衣衫整洁,不像是不爱干净的人。这是其一。后听你说那驱邪的和尚做派跟那朱某有些相像,说话处处维护朱某,像是他自己要跟你辩白,简直是朱某的化身。这是其二。前些天一直下雨,我无聊时在附近溜达,偶然看到你女儿闺房的窗户下有猪脚留下的脚印。这是其三。” “猪脚留下的脚印?” “嗯。三者综合之下,我就判断那使你女儿中邪的并不是肉妖,而是猪妖。” “猪妖?”山路还很潮湿,老板脚底一滑,差点摔下去。 姥爹扶了老板一下,点头道:“是啊,这也恰好解释了你女儿为什么一度胃口那么好,长得那么胖。这正是猪妖作祟的效果。不过这算不上作祟,毕竟你女儿因此身体好了起来。他自称朱某,朱者猪也。” “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猪妖不成?”老板气呼呼道。 “人就是人,猪就是猪。即使它是有心维护你女儿,这伦理天常不可混淆。你放心,今晚我来将它捉住,让你女儿摆脱它的迷幻。” “你能帮我捉住朱某?”老板将信将疑。 “可以试试。”姥爹答道。 “怎么捉?” 姥爹道:“你给我准备一桶猪食,一把杀猪刀,杀猪刀必须是杀过猪的刀,你可以去肉铺借一把。有了这两样东西,我就能将它捉住。” “这么简单的东西就能捉住它?”老板不太相信。 姥爹笑道:“这两样东西看似简单,但是对猪妖来说很不简单。猪的天性使然,见猪食而不能抵御诱惑,见杀猪刀而不得不恐惧。猪莫不是依靠猪食而生,遇杀猪刀而死,对它来说,这是一生一死的大事。众生大半是贪生怕死之辈,所以这两样东西足够对付它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人是这样,畜也是这样。你尽管按我说的去安排,就算不成,也花不了你多少钱和气力。” “好,好,好。”老板连忙答应。 当晚,老板悄悄准备好了一桶猪食和一把杀猪刀。姥爹又用油纸将装了猪食的木桶裹住,不让猪食的气味散发出来,再用黄表纸将杀猪刀包住,不让它的杀气泄露出来。 姥爹算好了时辰,又给老板交代了几句,然后在老板的配合下提着猪食桶闯入老板女儿的闺房。 进了闺房,姥爹便将油纸撕开,猪食的气味顿时散开来。姥爹敲着猪食桶“啰啰啰”地叫唤。“啰啰啰”是叫猪来吃食的意思,发音要抑扬顿挫。在画眉村这一带,人在给家禽喂食时都会发出跟它们沟通的声音。比如喂鸡的时候便要“咯咯咯”地呼唤鸡来吃食,喂狗的时候便要“哦哦哦”地召唤在外玩耍的狗回到家里来,行走的牛只要听到“哇”地一声就会立即站住。这是人跟畜相处几千年来得出的经验。 姥爹刚呼唤几声,一头庞大的猪便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猪鼻顶在猪食桶上,牙齿在木桶上乱咬。那猪有普通家养猪的三四倍那么大,浑身是白色的粗毛,只有背脊上一条黑色的鬃毛,如水墨画。 姥爹身后的老板大吃一惊。 姥爹不管三七二十一,将猪食桶往旁边一抛,木桶倒了,里面的猪食流了出来。屋里猪食散发出来的古怪气味更浓了。 那庞大的猪立即奔走到猪食旁,痛快淋漓地大吃一通。 姥爹则拿出聻丝儿,趁着那猪大快朵颐地时候在它的四只脚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这时,老板的女儿从床上爬了起来,见地上到处是猪食,一头大猪在她房间里吃食,吓得大叫起来。 那猪听到老板女儿的叫声,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停住吃食,想要逃跑。可是它的蹄子刚迈开,庞大的身躯就轰然倒地。屋里的小物件都震得跳了起来。 聻丝儿将它的脚绊住了。它的四只脚互相牵制,所以一迈步就会跌倒。聻丝儿又细,将它的脚勒破。它疼得嗷嗷乱叫。 它的叫声又尖又细,几乎将屋里人的耳膜刺穿。 店里其他伙计听到叫声急忙跑来,见了那猪便上前去按住它。可是五六个人根本按不住它。它打了一个滚,那五六个人纷纷倒地。有的人被它压得惨叫。猪食被它滚在了身上,脏兮兮的。 它的蹄子乱踢,可是再怎么奋力都无法将聻丝儿挣断,徒给自己增加痛苦而已。蹄子上已经流出血来。 老板按照姥爹进门前的交代对着女儿大喊道:“你看看!你仔细看看!这姓朱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别看他平时在你面前装扮成什么样,他实际上是一头猪!一头猪!” 老板女儿顿时惊住了,两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躺在地上嚎叫的猪。 老板的女儿当时应该是相信了父亲的话。因为后来她主动承认说,跟朱某在床上云雨的时候,她看到朱某的后背上有一条黑色鬃毛,摸上去比较扎手。 第一百九十五章 肉妖3 那头猪听到老板对着女儿的叫喊声,暂时停止了嚎叫,两只猪眼盯着老板和他的女儿,居然流出两串泪水来。 老板继续喊道:“闺女啊,你别看他平时一副学生模样,装作读之人,你看看真实的他是什么模样!你还要跟他在一起吗?” 老板的女儿捂住脸发了疯一般哭叫着跑了出去。 老板急忙追出去。 这猪妖见老板的女儿跑了,用打起滚来,将屋里的椅子桌子撞烂。 进来帮忙抓他的几个人只能围着他转,近不了他的身。 姥爹将红布包裹的杀猪刀拿了出来,解开红布,甩手一扔,杀猪刀就直直地飞到了猪妖的脖子附近,挨着猪妖的脖子扎在了地面上。 猪妖顿时停止了打滚,哆嗦起来。他果然害怕杀猪刀。 姥爹喊道:“朱某,不是我要坏你好事,是你自己做事不地道!要想娶她必须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她父母没有答应,你也是用欺骗方式得到她的好感。况且你是猪她是人,有违人伦。看在你这么久以来并没有加害于她,还让她身体恢复,我才不将这杀猪刀插进你的喉咙里!倘若你还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我下狠手!” 猪妖发出哼哧哼哧的叫声,但不再奋力挣扎。 姥爹将手一挥,屋里其他几个人急忙上前,用新的麻绳将它死死捆住,然后拖到旅店后面的马棚里去了。 老板已经将女儿找了回来,跟他妻子一起劝说女儿。 旅店里其他人已经议论纷纷。 姥爹走到屋里,对老板的女儿说道:“小姐,那猪妖我已经让人关到后面的马棚里去了。要是你让我把他杀掉,杀猪刀已经准备好了。要是你让我把他放走,我就叫人解开绳套。要是你还要跟他一起生活,我就叫人把他牵回来。” 老板和他妻子刚要反对,姥爹给他们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便又坐了回去,对他们的女儿说道:“是啊,闺女,你愿意怎样就怎样。我们听你的。我们不怕外面人笑。” 老板的女儿抹了抹眼泪,说道:“杀掉他吧……” 老板和他妻子脸上浮现出高兴的笑容。 姥爹则一愣。 “杀掉他吧,我又于心不忍。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老板的女儿哽了一下,继续说道。 老板和他妻子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姥爹心中稍稍宽慰。 “他虽然是猪妖,但是从来没有真心要害我。虽然他露出本来面貌的时候让人恶心,可在我面前时穿着得体,说话暖心。如果我杀掉他,对他来说太不公平,我也会心中有愧,寝食难安。” 老板忍不住微微颔首赞同。 “但是以后还要一起生活的话,我一想到趴在我身上的是一头猪,我就觉得难受。你们也会受人耻笑,说迎了个猪女婿,以后如何在外做人?他以前跟我说,他只是嗜好吃肉的肉妖,即使和尚来了也舍不得驱赶的善良之妖。后来父亲请来的和尚对他有偏袒之词,让我误信了他的话。他虽然对我好,但没有跟我说真话。这一点我不能原谅,所以我不可能跟他生活下去。” 老板的妻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板问道:“你怎么配合他骗我们呢?他到底怎么让你相信他的?” 老板的女儿说,朱某第一次闯入她的房间,揭开她的被子时,她对朱某又气又喜欢。气是因为他的莽撞和猥亵,换了谁都会生气。喜欢是因为她从小到大没有听过别人的称赞,由于自己体弱多病,身板薄弱,别人见了她都会笑话她身材像门板。哪个女孩不喜欢别人的夸赞呢?可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所以她宁愿闷在屋里也不愿出去。这个朱某虽然让人生气,但看到被子下的她时,竟然没有笑话她,而是由衷地称赞她好看。这是第一个欣赏她的男人,她不由得心中小鹿乱撞。 父亲将他轰走的时候,她甚至有点埋怨父亲,觉得自己对不起朱某。她认为朱某是因为她而被父亲轰走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猪妖4 Jessie一皇冠,孙铭苑三个玉佩加更! 她通过有春宫图的书学了一些男女**时的姿势,然后等朱某再来的时候主动要求摆出古怪的姿势。 朱某兴奋不已,按照她的要求来做。 她终于看到了朱某的后背,发现他的后背有一条从颈后到尾骨的鬃毛。 她问朱某为什么背上有鬃毛。 朱某很不高兴地说那是胸毛。 她说胸毛应该长在胸口,怎么长到背上去了呢? 朱某不耐烦地叫她不要问这么多。 她见朱某每次提到后背的毛就不高兴,后来就没有问了reads;。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跟了朱某之后,她以前不喜欢吃的东西突然非常喜欢吃了。以前觉得肉味难闻,现在听人说到肉就口流涎水,感觉肚中饥饿。吃肉的时候忍不住连骨头都啃碎吃掉。 她开始也觉得自己这样饕餮的样子让人生厌。她说给朱某听的时候,朱某不以为然地说,人看到美色垂涎三尺,看到钱财奋不顾身,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你不过是吃点肉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深以为然,便不再想改观。于是,不知不觉间,她身体渐渐发福。一段时间后,朱某欣喜不已,夸奖她的身材更好了。 她见朱某高兴,便也跟着高兴,吃饭吃肉的时候更加没有节制,即使父母再三说教,她一句也听不进。 又一段时间后,她胖得走路都气喘吁吁。她感觉自己已经肥胖如猪了,在朱某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体时感觉到不好意思,怕朱某嫌弃她。 可是朱某似乎越来越喜欢她,折腾她的劲儿越来越大。 她问朱某,我已经胖成这样了,难道你不嫌弃我吗?我以后吃肉还是要克制一点的好。(广告) 朱某道,唐朝以肥胖为美,你要是在唐朝,那比杨贵妃都美呢!我跟唐朝人一样喜欢胖的人。你看看我,我不也是这样吗? 又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朱某意外地中午就来了她的闺房,哭诉她的父亲要请人来赶他走。 她早就知道这朱某来历不明,定然是异类。有一次母亲曾经突然来房中检查,恰才还在的朱某忽然就不见了。她知道父母迟早会怀疑的,心中早有准备,于是劝朱某像上次一样躲一躲就过去了。 朱某说,这次她父亲请的是附近寺庙里的和尚,恐怕躲是躲不过去了。 她问朱某到底是鬼还是妖,是鬼的话是什么鬼,是妖的话是什么妖。如果是好鬼好妖,她一定帮忙劝劝父亲,让父亲成全他们。 姥爹这时插言道:“肯定是你这一句提醒了他,让他变成和尚来到这里欺骗你父亲。” 老板的女儿点头道:“当时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如此。” 朱某跟她说,他是一种少见的肉妖。 她问,肉妖是什么妖? 朱某说,世间有色鬼,酒鬼,赌鬼,占了吃喝嫖赌中的三样,他占了其中剩下的一样----吃,尤其爱吃肉,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或者害人的想法。 她满生希望,说道,既然是无害的肉妖,我和你一起向我父亲说明,说不定他会改变主意的。 朱某摇头道,不会的,他铁了心要赶我走,我不如主动离去。你我的姻缘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惊慌不知所措。 下午,父亲回来,她听到父亲的脚步声,要去跟父亲说明,求得父亲回心转意。可是她还没起身,朱某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朱某向父亲发了一通脾气,说了一些愤怒的话,便拂袖离去。 等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朱某已经走远。 “后来他又回来了?”老板问道。 “是啊。”老板的女儿又抹了抹溢出的泪水。 她说她见朱某离去,顿时心灰意冷。她跟父亲赌气,父亲也不搭理她。 第二天,父亲请的和尚如约而至。 她心想,朱某的一面之词或许有所偏颇,自己说不定错怪了父亲。于是,她决定听一听和尚的说法。 和尚来了之后不说朱某的坏话,却处处赞美朱某。 她越听越心疼,越听越恨父亲。她记起朱某的种种好,忘记朱某的不好,忍不住又大哭了一场,恨不能随朱某而去。 和尚走了的当天晚上,她扑在床上流泪,突然听到朱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等她反应过来,她的身子就被重若千钧的肥胖躯体压住。 她扭头一看,居然是夜夜潜入闺中的朱某。 你怎么回来了?她低声问道,怕父亲听见。 朱某笑嘻嘻道,我见你如此眷恋我,舍不得走了。 她问道,你跟我父亲说了那些狠话,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朱某一边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一边说道,那些话是说给你父亲听的。 她又道,今天来的和尚没有说你坏话,倒是处处夸奖你一番。 朱某一边抚弄她的身体,一边喘着粗气说道,那和尚是真正懂得佛法的出家人!凡夫俗子说不出那样有见识的话来。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就算不相信我的话,也该相信和尚的话,我只是一个不会害人的肉妖而已,除了爱吃肉之外,没有什么害处。 她抑制不住地迎合朱某,兴奋之时忍不住又要叫唤。 朱某急忙停下,说道,从今以后,你我都要小心行事。以后你要抑制叫声,免得你父亲母亲听见,发现我又回来了。以后你吃饭要像以前一样几乎不动碗筷,如果你瘦下去,他们更以为我是真的离开了,也更加相信和尚说的不用驱邪的话。 她连连点头。只要换得朱某回来,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于是,朱某照样夜夜潜入,而父亲母亲毫不知觉。 由于夜夜遭受朱某的折磨,而白天不敢在父母面前多吃,她一天比一天瘦。 父亲母亲见她日益瘦弱,认为她还在想念已经离开的朱某,也认为之前的异常已经消失,虽然对她身体健康越来越担心,但对于驱邪一事已经抛诸脑后,不再提及。她的母亲甚至因此偶尔说出不该赶走朱某的话来。 一天一天过去,她渐渐发现出一些令人生疑的端倪来。或许是朱某见她因为失而复得更加珍惜他,朱某放松了戒备,频频露出马脚。 一天晚上,正在亲吻的时候,她闻到了米糠的味道,嘴里吃进了少许米糠reads;。她急忙将朱某推开,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朱某急忙将嘴边的米糠抹掉,解释说,他虽然爱吃肉,但偶尔也吃些粗粮米糠换换口味。 她说,你为什么不吃大米或者面食,偏偏吃养鸡养猪的米糠? 朱某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有一次,朱某在床上哆哆嗦嗦,罕见地没有在她身上折腾。 她问他怎么了。 朱某说,这店里今晚住进了一个屠夫,带了很多屠宰的刀。 她问道,进我家旅店住的人三十六行,行行都有,你能看出哪个是屠夫?再说了,他带了刀也是放在房间里,你是怎么知道他带了很多刀的? 朱某说道,我能感觉到屠夫的血腥之气和屠刀的杀气。 说到这里,老板对着姥爹感慨道:“幸亏你提前将杀猪刀裹上黄表纸,不然朱某嗅到杀猪刀的杀气就跑了。” 虽然朱某露出种种破绽,但老板的女儿依然相信他。她像她的父亲一样不知道朱某设下的计谋。他们都受了假和尚的蛊惑。 老板的女儿说,今晚朱某刚刚爬上我的床不久,我就听到“啰啰啰”的声音和敲木桶的声音,我知道这是喂猪时引猪来吃食的声音。我还心想,我家没有养猪啊,店后的马棚里也只关住客牵来的马或者骡子,没见过那个住客牵着猪来住店的。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朱某就跃身而起,朝那声音发出的方向冲了过去。 朱某落地时,她没有听到往常正常的脚步声,却听到“咚咚咚”的蹄子踩地发出的声音。 接着,她听到了猪发出的哼哧哼哧声。那声音她听起来居然十分熟悉!在父亲没有请和尚来驱邪之前,她常常听到朱某在她身上时发出类似的声音。虽然这声音跟那声音有三分区别,却有七分相似! 说: 谢谢打赏!!! 第一百九十六章 肉妖4 Jessie一皇冠,孙铭苑三个玉佩加更! 她通过有春宫图的书学了一些男女云雨时的姿势,然后等朱某再来的时候主动要求摆出古怪的姿势。 朱某兴奋不已,按照她的要求来做。 她终于看到了朱某的后背,发现他的后背有一条从颈后到尾骨的鬃毛。 她问朱某为什么背上有鬃毛。 朱某很不高兴地说那是胸毛。 她说胸毛应该长在胸口,怎么长到背上去了呢? 朱某不耐烦地叫她不要问这么多。 她见朱某每次提到后背的毛就不高兴,后来就没有问了。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跟了朱某之后,她以前不喜欢吃的东西突然非常喜欢吃了。以前觉得肉味难闻,现在听人说到肉就口流涎水,感觉肚中饥饿。吃肉的时候忍不住连骨头都啃碎吃掉。 她开始也觉得自己这样饕餮的样子让人生厌。她说给朱某听的时候,朱某不以为然地说,人看到美色垂涎三尺,看到钱财奋不顾身,都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你不过是吃点肉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深以为然,便不再想改观。于是,不知不觉间,她身体渐渐发福。一段时间后,朱某欣喜不已,夸奖她的身材更好了。 她见朱某高兴,便也跟着高兴,吃饭吃肉的时候更加没有节制,即使父母再三说教,她一句也听不进。 又一段时间后,她胖得走路都气喘吁吁。她感觉自己已经肥胖如猪了,在朱某面前展露自己的身体时感觉到不好意思,怕朱某嫌弃她。 可是朱某似乎越来越喜欢她,折腾她的劲儿越来越大。 她问朱某,我已经胖成这样了,难道你不嫌弃我吗?我以后吃肉还是要克制一点的好。 朱某道,唐朝以肥胖为美,你要是在唐朝,那比杨贵妃都美呢!我跟唐朝人一样喜欢胖的人。你看看我,我不也是这样吗? 又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朱某意外地中午就来了她的闺房,哭诉她的父亲要请人来赶他走。 她早就知道这朱某来历不明,定然是异类。有一次母亲曾经突然来房中检查,恰才还在的朱某忽然就不见了。她知道父母迟早会怀疑的,心中早有准备,于是劝朱某像上次一样躲一躲就过去了。 朱某说,这次她父亲请的是附近寺庙里的和尚,恐怕躲是躲不过去了。 她问朱某到底是鬼还是妖,是鬼的话是什么鬼,是妖的话是什么妖。如果是好鬼好妖,她一定帮忙劝劝父亲,让父亲成全他们。 姥爹这时插言道:“肯定是你这一句提醒了他,让他变成和尚来到这里欺骗你父亲。” 老板的女儿点头道:“当时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确实如此。” 朱某跟她说,他是一种少见的肉妖。 她问,肉妖是什么妖? 朱某说,世间有色鬼,酒鬼,赌鬼,占了吃喝嫖赌中的三样,他占了其中剩下的一样——吃,尤其爱吃肉,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或者害人的想法。 她满生希望,说道,既然是无害的肉妖,我和你一起向我父亲说明,说不定他会改变主意的。 朱某摇头道,不会的,他铁了心要赶我走,我不如主动离去。你我的姻缘恐怕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惊慌不知所措。 下午,父亲回来,她听到父亲的脚步声,要去跟父亲说明,求得父亲回心转意。可是她还没起身,朱某的声音已经在外面响起。朱某向父亲发了一通脾气,说了一些愤怒的话,便拂袖离去。 等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朱某已经走远。 “后来他又回来了?”老板问道。 “是啊。”老板的女儿又抹了抹溢出的泪水。 她说她见朱某离去,顿时心灰意冷。她跟父亲赌气,父亲也不搭理她。 第一百九十七章 肉妖5 她慌忙穿上衣服下穿来看,果然看到一头庞大的猪在她的闺房里吃食!那头猪的脊背上一条异常熟悉的猪鬃毛映入眼帘!她浑身一颤,禁不住大声尖叫起来! 那头猪听到她的叫声,想要逃跑,但脚下一崴,跌倒在地。黑+岩+阁 这时,她醒悟了。这猪就是朱某!朱某不是什么肉妖,而是猪妖!她跟朱某不是什么崔莺莺和张生,也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而是高翠兰和猪八戒! 她尖叫着冲出了闺房,可是出了闺房之后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回头一看,父亲追了出来。她这才明白,自己除了回到父母的怀抱之外并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说完,老板的女儿又呜呜地哭起来。 老板的妻子抱住女儿的头安慰她,却又忍不住埋怨女儿不懂事:“闺女啊,你不是说他使劲折腾你让你疼吗?你为什么还要隐瞒我们呢?” 老板的女儿哭着说道:“你们不知道,一个长期被人歧视嘲笑的人如果遇到一个欣赏她的人,即使那人有些缺点或者毛病,她也会置之不管的。即使自己知道不应该相信他,也会处处维护他。” 姥爹道:“猪妖应该是看准了她的这个弱点才来找她的吧。不过其实人人都有这个弱点。士为知己者死,男人愿意为欣赏自己栽培自己的人而赴死,不一定是为正确道义而死;女为悦己者容,女人愿意为欣赏自己、喜欢自己的人而精心打扮。人都希望被欣赏,被赞美,有时候为了获得这些欣赏和赞美,宁愿自己暗地里受苦受累。” 老板的妻子连连叹气。 老板感激地对姥爹说道:“多亏了你,不然我们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猪妖还没有走,我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朱某的真面目。” “还是你女儿机缘好,如果她没有出来又恰好碰到我,我也看不出端倪。其实世间坑蒙拐骗的事情不少,被坑蒙拐骗后没有发觉的人也不少,没碰到看出真相的人的话,大部分人也就这么过去了。”姥爹客气道。 老板的女儿朝姥爹鞠了一个躬。 姥爹连忙扶住她,说道:“你不想杀了他,也不想继续跟他生活,那就只能放走他了。” 老板的女儿眼泪婆娑道:“可是放了他的话,他会不会出去祸害别的女人呢?” 姥爹道:“或许会。” “那让我再想想吧。” 姥爹点点头。 老板的女儿转头对老板说道:“爹,你能不能再给我准备一桶猪食?” 老板问道:“你要猪食干什么?” 她说道:“毕竟夫妻一场,他也照顾了我这么久,明天早上我想亲自给他喂一次食,算是报答他以往对我的好。” “可是他也折腾了你,欺骗了你啊,闺女。”老板的妻子不甘心道。 老板则答应下来,说道:“好吧,我会给你准备猪食的。” “好了,你们都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老板的女儿说道,疲倦地挥了挥手。 姥爹和老板以及老板的妻子走出房间,留她一个人在屋里。 姥爹见天气已经好转,出了房间后看了看天空,天空夜星繁密,漆黑的天幕仿佛被针扎了无数的小孔,天幕那边的明亮光线从小孔里漏了过来。天空有星星的话,第二天的天气不会太差。姥爹决定处理完猪妖之后继续往抚顺的方向前进。 早点解决泽盛的事情,就可以早点回到小米身边,然后早点回到黄河以南去,再早点回到长江以南,回到画眉村。那里还有他的妻子孩子以及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 第二天,姥爹起来得有点晚。 起床之后,姥爹在窗前吸食了一会儿阳光,然后走出客房,去旅店后面的马棚看看。 走进马棚之后,姥爹发现猪妖不在这里了。 姥爹有些慌,以为猪妖趁着所有人睡下后逃走了。他急忙去找旅店老板。 第一百九十八章 桃木符1 老板窃窃道:“我跟你想的一样,虽然说是一报还一报,但还罪不至死嘛。既然已经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了。不过……这猪妖的肉能吃?” 姥爹道:“吃倒是能吃,就是老一点而已,煮的时间比普通猪肉要长两三倍才行。猪妖修炼多年,不知道吸取了多少天地精华,吃这种肉对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过普通人体会不到其中好处,只觉得难以咀嚼难以下咽,肯定会以为屠夫卖给他们的是假猪肉。这屠夫如此贪财,等着顾客吃完来找麻烦吧。” 离了肉铺,回到旅店之后,姥爹开始收拾行李。他要继续往抚顺去。 大概是七十多年之后,姥爹的曾外孙我考上了辽宁省的一所工科大学。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在大学之前,除了三岁时跟着爸妈去过一次湖北之外,我几乎没有离开过湖南,甚至没有离开过岳阳。 我去大学的途中要在沈阳转车。每次经过沈阳的时候,我都会想象两个时空的重叠,七十年前姥爹曾从这个地方经过,七十年后或许我在姥爹走过的地方又走了一次。如此一想,便觉得时间虚幻,甚至怀疑姥爹真的来过这里。 这种怀疑越来越强烈,后来我在远方读书,在远方工作,一年回不了一两趟老家。偶尔有机会回去一次,到了画眉村也是匆匆一瞥,吃完饭就要走。而这时别说早在我出生之前就没有了的马家老宅,就连我小时候住过的马家泥砖房也成了断壁残垣。 面对断壁残垣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曾在这个破烂的泥砖房里住过,怀疑外公和姥爹曾在这么破旧寒酸的老屋里生活过。 姥爹的坟墓就在画眉村的后山上,我每次从家里去画眉村都要经过后山。小的时候,我在后山走路时总有些微微担心,因为后山的路旁边有好几座藏在树后面的坟墓。妈妈安慰我说,后山上的鬼都怕姥爹,而姥爹是会保护我的,所以我不用害怕。 因此,我小时候经过那里的时候,隐隐感觉姥爹守护在左右,或者就在林子里某个地方偷偷看着我,让我安安全全地抵达外公家。 长大之后,我走过那里的时候不再害怕那些坟墓,同时也感觉不到姥爹存在了。 或许我的怀疑就是从我没有了畏惧之心时开始的。 曾经一度,我怀疑外公给我说的姥爹的故事都是他胡思乱想编出来的,怀疑妈妈时常说起的姥爹的往事也是她小时候受了外公的影响。我不相信我的家族中曾有姥爹这样一个人物的存在,不相信外公的母亲叫做赵闲云,不相信姥爹还曾错过一个名叫小米的人,不相信姥爹会在赵闲云去世后续娶一个对外公不好,让妈妈恨的女人。 外公给我说的故事中,有很多我想不清的事情。虽然我承认生活中的人其实并没有那么讲究逻辑,意料之外的事情往往比口口相传的故事还要多,善良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善良,恶毒的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恶毒,生活中的惊讶远远多于且大于故事中的惊讶,但是我依然难以完全相信外公的话。 至少我在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是这样想的。 这样的想法只持续了三年。从离开家乡去远方读书那年开始,在回到家乡跟妈妈一段对话后结束。 那是短暂寒假中的一天,时间已经临近过年。 那天,我在妈妈卧室的门后看到了一根一米左右长的木条,不规则的三棱形,三面都画了一些我不认识的符号和古怪的字。 我记得这根木条,它是桃木做的,是在我出生的时候外公送来的。在我满十二岁之前,它一直插在我家米缸旁边。妈妈每次在米缸勺了米,在饭锅中淘米之后,都要将淘米水浇在它所在的位置。 我小时候见妈妈这么做,觉得非常不理解,便问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 妈妈说,这个桃木符是保护你的。 接着,妈妈说了这根桃木符的来历。 我刚出生的时候,爸爸提着鞭炮去外公家报喜,那时候姥爹还在。因为我是外公的第一个孙辈,他特别高兴。等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完,外公忙问我出生的时辰。 爸爸便将我出生于几时几分说给外公听。 外公听完,马上给我掐算。 算完之后,外公拉着我爸爸的手,说,你喜糖先放我这里,我来发。你茶也别喝了,现在就回去看看孩子。按这个时辰来算,八字是个好八字,但好八字往往会带关。这孩子出生就有急救关,左手肯定有问题。 那时候爸爸跟妈妈结婚才一年左右,对外公不太了解。他听了外公的话,根本不信。 他说,岳父啊,我是抱了孩子看了才来报喜的,我都没有发现孩子有什么问题,您老人家看都没看过孩子一眼,仅凭这五个手指掐一掐就能确定孩子的手有问题?您老人家难道是神仙不成? 外公胸有成竹道,如果你报的孩子出生时间是准确的,那么孩子一定有问题;如果回去看了确定孩子没有问题,那就必定是你看错时间了! 爸爸斩钉截铁地说,时间肯定没有看错! 外公十分自信地说,那孩子必定有急救关! 爸爸见外公说得这么肯定,心中不由得打起鼓来。孩子生出来之后,他确实看了一眼。但孩子抱到他面前时已经被接生婆包了一层襁褓。 于是,爸爸连茶都没有喝就跑回了家,回家之后拆开襁褓一看,孩子的左手果然有些异样。孩子的左手手掌外翻,手背贴身。他将孩子的手掰过来,可是一放开又成了原样。 爸爸这才信了外公。 在跟妈妈结婚之前,爸爸没少听别人说起过外公如何如何厉害,姥爹如何如何厉害,但他以为那是别人喜欢吹嘘,人云亦云。 从那次之后,爸爸对外公心服口服。 爸爸回到画眉村,给外公反映他长孙的情况。 外公跟姥爹商量了一下,然后对爸爸说有一种桃木符可以解开这种急救关。桃木上的字和符可以由外公或者姥爹来写,但是桃木必须是七年年龄以上的。 爸爸到处寻找生长了七年以上的桃树。村里桃树虽多,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会种几棵桃树,但是没有人能确定哪棵桃树生长了七年以上。 最后还是外公在姨外婆家里找到了一棵七年以上年龄的桃树。外公将那桃树砍掉,做了一根桃木符,在上面写了一些字,画了一些符。 外公将桃木符送到我家,插在我家米缸旁边,然后嘱咐妈妈一定要每天给它浇灌淘米水,一直坚持到孩子满十二岁才拔掉。 从我记事起,我就看到那根古怪的桃木符插在我家米缸旁边,看到妈妈恭恭敬敬地给它浇灌淘米水。那时候乡村还比较穷,淘米水是喂猪的好潲水,如果就这样倒掉十分可惜。可是妈妈每天都将淘米水倒在这根桃木下面。 妈妈说,自从桃木符进了我家之后,你的手就慢慢长好了,睡觉的时候左手跟右手一样掌心朝内,手背朝外。 我的手和桃木符相安无事了七八年。 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偷偷将它拔了出来,用它当剑,跟小伙伴们打架玩。玩完之后我随手将它丢在外面,没有带回来。 当天晚上,我的左手如同被谁拧住了一样疼得厉害,疼得我连家庭作业都无法完成。 妈妈做晚饭淘米的时候发现桃木符不见了。她知道家里别人不会动它,便问我是不是抽掉了桃木符。 我只好承认。 妈妈问我把桃木符藏在哪里了。 我说我丢掉了,不记得丢在哪里了。 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小孩子哪里懂得这些? 妈妈发现我的手疼得厉害,舍不得打我,晚饭都没有做就叫上爸爸一起去外面找我丢掉的桃木符。 他们找到了深夜,几乎将整个村子寻遍,好在终于找到了桃木符。 妈妈将桃木符插回原处,继续像以前那样浇灌淘米水。 而我的手几天之后终于不再疼痛,不再感觉被人狠狠拧住。 我十二岁生日后,桃木符终于在米缸旁边消失了,而我几乎忘记了它曾经存在过。 当读大三的我再次在门后看到干裂的桃木符时,我不再相信它曾经有过神奇且隐秘的力量,就像我不再相信外公和姥爹的往事一样。 自以为是的我认为桃木符只是因为巧合而存在。或许我的手在出生时确实有点问题,但它会渐渐自愈。由于桃木符的恰巧出现,妈妈便将功劳归于桃木符了。我记得那次拔掉桃木符后左手疼痛的经历,但说不定那时刚好我的手在跟小伙伴打架玩时弄伤了,过几天伤好了。而桃木符的功能再次被妈妈认为不可或缺。 因此,我认为桃木符就像沽名钓誉名不副实的投机分子。 “把它当柴火烧了吧。”我几乎是带着不屑的口气这么说的。 “怎么可以呢?它就是你啊!”妈妈说道。即使外公说过我十二岁以后便不再需要它,但妈妈依然将它供奉在心里。 第一百九十九章 桃木符2 我听了妈妈的话后心里颇有触动,但是我觉得我不能继续像个小孩子一样大人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 我说:“不就是一根木头吗?都是心理作用。” 妈妈说:“这根木头可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 “那是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人精告诉你姥爹这么做的。” “人精?”我惊讶不已。人精的往事最开始是外公讲给我听的,但是外公并没有说过人精教姥爹做桃木符的事情。 我要妈妈给我讲讲人精教姥爹做桃木符的事情。 妈妈讲完之后,我发现她说的故事跟外公说的有些不同。在外公给我讲述的往事里,姥爹见猪妖被屠夫杀死之后就离开了那个小镇,直奔抚顺而去。可是在妈妈给我讲述的往事里,姥爹刚离开那个小镇又被旅店老板叫了回去,在那个小镇又逗留了几日。 我问妈妈这段往事是不是从姥爹嘴里亲自说出来的。毕竟姥爹是亲历者,如果亲历者跟讲述者说的事情有差异,或许是讲述者遗漏了,这是情理之中的。 妈妈却说这也是外公讲给她听的。 同一个人讲述的同一件往事却稍有差别。这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就这事去问过外公。外公惊讶道:“我跟你妈妈是这么讲的吗?” 我对外公的表现非常不解。但是又过了许多年之后,我终于知道这并不奇怪。很多人的记忆并不是稳定的,会随着时间的变迁而变化。同一件事情,多年后由共同经历的不同人来回忆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们的记忆各不相同。 有个朋友曾经跟我说,她记得她三岁的时候有一个小白熊玩具,比钥匙坠稍大一些,眼睛像蓝宝石一样,她总拿在手里玩,后来丢了。长大后她说起这事,她爸妈却否认她曾有过这个东西,说从来没见过。 我还听其他朋友说过自己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跟他一起经历过的人却否认的事例。 类似地,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对自己的记忆也会有不同的表达,有的差别不大,有的却大相径庭! 我们村里有个老婆婆曾经说她有过五个孩子,可是都在灾荒时候饿死了。在她快去世的时候,因为要在墓碑上刻孝子的名字,有人问她曾经的五个孩子都叫什么名字。老婆婆却说她从来没有生过孩子。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有个物理老师坚持认为打仗用的迫击炮是他发明的。这种明明不可能的事情,那个物理老师偏偏一口咬定他的记忆没有错,还要写报告上去,让上面给他嘉奖。 当然,这些都是比较极端的例子,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其实有许许多多的人或多或少会出现类似的情况。 好在妈妈和外公讲述的往事里只有这一段有差别。 在妈妈的故事里,姥爹刚离开小镇,旅店老板就从后面追上来了。 姥爹见旅店老板追了过来,立即停下脚步,问老板怎么了。 老板气喘吁吁道:“朱某没有死!” 姥爹不信,问道:“你我不都看到屠夫切成一条一条的猪肉了吗?怎么会没死呢?就算把那些肉拼起来也不可能让他复活啊!你别逗我了,我还要赶路呢。” 老板拉住姥爹说道:“朱某真的没有死!刚才那个屠夫来找我了!” “他找你干什么?” “他说他没有杀死那头猪,他说杀了是骗我们的。他把那头猪藏进了他自家的猪圈里,他见那头猪的肉比一般猪多几倍,想留着他当种猪。” “当种猪?”姥爹问道。 “是啊。他说即使我们出双倍的价钱,他也不愿意把那头猪退回给我们。有了这种猪跟母猪配种,以后会生下很多这种类型的猪,赚的钱可不止两倍三倍!他怕卖家找回来退钱,就杀了一头外形跟朱某差不多,背上也是有黑鬃毛的猪。” 姥爹听老板这么一说,有几分相信他的话了。 “可是屠夫做的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他无缘无故跑到你的旅店里跟你说这些?”姥爹还是心中存疑。 老板回答道:“他来找我是因为他猪圈里的几头母猪都被那头猪咬死了!猪圈的木栅栏也被咬坏,他逃出去了。那屠夫来看看是不是跑到我这边来了。” “把母猪咬死,然后逃跑了?”姥爹一愣。这猪妖也太凶狠了,虽然被那屠夫当成种猪,但不该这么报复他吧? “是啊。所以我来追你,希望你帮忙将猪妖找回来。你帮我发现了猪妖的计谋,我女儿又将他卖掉,说不定他会回来找我们麻烦!屠夫只是把他当做种猪,他就咬死所有母猪,弄坏猪圈。如果他回到我家里,你说他会怎么对待我和我女儿?”老板光是想一想就心惊肉跳。 姥爹担心帮人不成反害了人,立即答应跟他一起去将猪妖找回来。 姥爹决定让竹溜子循着朱某的气味寻找他。在菜市场和肉铺的时候,那里气味混杂,即使是竹溜子也很难分辨其中是否有朱某的气味。 现在朱某跑了,竹溜子寻找他的气味就容易一些。 于是,姥爹和老板回到肉铺那里,从肉铺周围开始寻找。 老板见了姥爹捉猪妖的场面,知道姥爹不是寻常之人,所以见他驱使一只老鼠做事的时候没有特别惊讶。 屠夫不知道那头猪是猪妖,姥爹和老板也没有打算告诉他,所以经过肉铺的时候没有叫上他。 由于朱某逃跑前咬死了其他母猪,他身上一定带着猪血的气味,这更有以利于竹溜子的寻找。 竹溜子带着姥爹和老板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最后走到了一座荒山上。那座山上有许多大石头,只有寥寥几棵树。 走到快到山腰的时候,竹溜子突然转身回来,爬到了姥爹的肩膀上。 老板问道:“怎么啦?” 姥爹道:“前面有人来了。” 姥爹的话音未落,前面的山道上就走出一人一猪。那人是个盲人,老态龙钟,两眼翻白,手里拿着一根桃树枝。那猪正是姥爹要找的猪妖! 老板见了那猪,要上前去。姥爹急忙将老板拦住,示意他不要着急。 猪妖的蹄子在石子路上敲出得得得的声音,掩盖了盲人的脚步声。那人虽然两眼翻白,但走路似乎完全没有犹豫停滞,虽然一副老态,但脚步轻松自如,让人认为他并不是盲人。并且,他时不时举起手中的桃树枝,准确无误地抽打在猪妖的臀部,迫使他往前奔跑。桃树枝划破空气,发出呜呜的声音,可见落在猪妖的臀部时猪妖会有多疼。 遍观整座荒山,并没有一棵桃树的影子。 姥爹感觉到这个盲人不简单。 当盲人和猪快到姥爹跟前的时候,姥爹干咳了一声。 那头猪见了姥爹,嗷嗷地叫了起来。 姥爹拦住他和猪的去路,问道:“这位老先生,您这头猪是从哪里找来的?” 盲人回答道:“山顶上碰到的。莫非这是你家的猪?”他的嗓子很嘶哑。 姥爹朝老板使眼色。老板急忙站出来说道:“老先生,这是我家的猪。” 盲人说道:“你家的猪为什么不好好关在猪圈里呢?跑出来万一坏了事,你说谁负责?” 姥爹知道盲人“看”出了这头猪的不同寻常,故意问道:“不过是一头猪而已,能坏什么事呢?” 盲人露出微笑,说道:“比如说撞到了看不见的人。” “可是你走路时脚步没有一点阻碍。”姥爹说道。 “年青人,路是脚走出来的,有路没路在你们明眼人这里才有区别,对我这个看不见的人来说,有没有路无所谓,脚下的就是路,怎么会有阻碍呢。”盲人回道。 老板争辩道:“可是你每一脚都踩在山道上,没有绊倒石头,没有踩到路外面去。” 盲人道:“我只是恰巧踩在路上而已。” 姥爹赞赏道:“老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不知道老先生是从哪里来的?” 盲人道:“从保定来。” 姥爹一喜,说道:“我也是在保定呆了一段时间才过来的。”他顿时对这位盲人多了几分莫名的好感。 “我只是恰巧从那里路过而已。” “你有没有去过保定城北刘家狗肉馆?”姥爹希望听到一点关于小米的消息。 盲人摇头道:“没有。” “你在那里有没有听到过小米这个名字?”姥爹还不甘心。 “我从来不问别人的姓名,也不记别人的姓名。” 老板不知道姥爹问这些干什么,他的注意力在猪妖身上。他对盲人说道:“老先生,这头猪是我家的,您能不能将它归还给于我?” 盲人点头道:“我要这头猪也没有什么用,既然是你的,你就赶回去吧。不过你得用我这根桃树枝抽打它,不然它不会听你的话。”说完,他要将手里的桃树枝递给旅店老板。 老板犹豫要不要接。 姥爹示意他接下。 于是老板将盲人手里的桃树枝接了过来。 “桃树枝可以抽鬼,抽一头猪那是绰绰有余。”盲人说道。 姥爹听出来他是要老板用桃树枝抑制猪妖。 第二百章 桃木符3 !记得收藏哦~ “谢谢老先生帮我们把猪赶回来,老先生可否赏脸一起喝个茶?”姥爹对这位老人有莫名的亲切感,又见他身怀异术,用一条桃树枝就轻轻松松将猪妖制伏,顿时心生结交之意。{首发} 盲眼老人大大方方道:“好啊,走了这一路,正渴得舌头冒烟!” 于是,姥爹、老板还有盲眼老人一起回到旅店。 老板叫下人将猪弄到马棚里去。 盲眼老人制止道:“你把他关在马棚里,他又会跑掉。”老人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桃树枝折了一小段下来。他走到猪妖身边,顺着猪背往前摸索,一直摸到猪耳。他的手法飞快,只见他的手一抖,只听得猪妖叫了一声,一颗黑色的东西就留在了猪耳上。 “我送他一颗桃木耳钉,他就跑不了了。”盲眼老人拍拍猪背,叫下人将猪赶到马棚里去。 姥爹虽然用猪食和杀猪刀制伏了猪妖,但他无法让猪妖不再逃跑。见老人用一根桃树枝就能让猪妖乖乖返回,用一颗桃木耳钉就能让他逃跑不了,姥爹知道自己的实力远远不如这位老人。 “老先生的玄黄之术真是让我叹为观止!”姥爹拱手佩服道。 “不敢不敢。”老人谦虚道。 姥爹问道:“桃木耳钉缘何能让猪妖服服帖帖呢?”姥爹知道,即使对这位老人说明这头猪其实是猪妖,老人也不会觉得突兀。老人在扬起桃树枝抽打这头猪的时候,应该已经知道这头猪是猪妖了。姥爹甚至猜测,猪妖在逃离屠夫的猪圈之后变幻成了朱某的样子,是老人用桃树枝将他抽成了原形。 姥爹早前就听说桃树枝可以抽打妖魔鬼怪。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曾听说某地有一捉鬼高手,那捉鬼高手常常将害人之鬼绑在树上,然后用桃树枝抽打以示惩罚,有些恶鬼厉鬼,则用桃木杖击毙。他想要拜访那位捉鬼高手,可惜去之后发现那人已经去世了。据那里本地的人说,那人死后身上莫名出现许许多多一条条的紫黑淤痕,仿佛是活活被抽打致死的。有人说他活着的时候鬼怪害怕,一死则立即报复。也有人说那是他治鬼的手段太狠,引起了反噬。 姥爹记得《典术》有言道:“桃者,五木之精也,故压伏邪气者也。”桃木既可以压制鬼,也能压制怪。因而已故的捉鬼高手用它打鬼,眼前的老人用它抽妖。姥爹并不是没有用过桃木,他曾用三寸三的桃木钉护住过将他视为仇家的人的女儿,用桃木箭破解了她的鬼星煞。他收集怨念时用的小瓷瓶的木塞也是桃木做的,阻止收集的怨念又从瓶口逃出去。 姥爹用过桃木,却对其中道理一知半解,更不知道捉鬼高手和这位老人是怎么做到的。就如一个人用过铁器,却不一定会打铁,虽然知道打铁要趁热,还要在水中淬火,但不知道铁匠怎么可以打得那么好。 对姥爹来说,他自己就是用铁器的人,这位老人就是铁匠。 可是老人接下来的回答让姥爹大吃一惊。 老人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桃木耳钉为什么可以]小,说'网>让他服服帖帖。” 这等于一个铁匠告诉别人,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打出这么好的铁器来。这怎能让人不惊讶! 不过接下来老人的回答又让姥爹觉得有几分道理。 老人继续说道:“我这么做,是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有人告诉我这么做可以压制邪气,令鬼无法藏匿,令妖无法变化。” “哪位高人?”姥爹年轻时遍访高人,就算没有遇到过,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多名字耳熟能详。 老人却说:“我不知道那位高人的名字。我说过,我从来不问别人的姓名,也不记别人的姓名。” 姥爹非常失望。 “不过我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他是我失明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所以不论时间过多久,我都记得他的样子。” “哦?”姥爹微微惊讶。 “他是一个苦行僧,一个与众不同的苦行僧。就是这位高僧让我今天来到这里,说是有事相求。”老人说道。 “哦。那你碰到那位高僧了吗?”姥爹有点后悔把他邀请到这里来了,这或许耽误了老人跟他口中的高僧的约定。 这时老板已经将茶泡好,每人分了一杯。 “还没有。”老人的白眼珠翻了翻,拿起茶杯喝了起来。 老板泡完茶便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说道:“老先生,就算你此时碰到那位苦行僧,你也没有办法确认啊。你虽然记得他的样子,可是你现在看不见他的样子啊。” 老人缓缓放下茶杯,将手一摆,说道:“哎,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人的声音会变,容颜也会变,就算我双眼能看见,我也不能确认啊。还不如看不见,心中反而清朗。” 老板道:“声音和容颜都会变老,但是只要见过听过,再次相遇还是能分辨出来吧?怎么会不能确认呢?” 老人笑了,摇摇头,说道:“你说的是一百年之内再怎么变化也能辨识,确实如此!哪怕是小时候见过的人,到了青年中年老年,或许还是能认出来。可是超过一百年两百年的人,你怎么辨识呢?” “老先生说笑了。超过百年,人都死了,还谈什么认得不认得?”老板说道。 姥爹则俯身问道:“老先生今日要见的人是超过一百年两百年的人?” 老人点点头。 “超过一百年两百年的约定?如此说来,老先生你……”姥爹惊讶不已。 老人微笑点头,示意姥爹不用多说,领会即可。 老人转而对老板说道:“这位先生,那头猪虽然耳朵钉了桃木耳钉,但是肚子早已空空,能不能麻烦您去给他弄点吃的?” 老板答道:“可以。我这就去。”说完,他起身离去。 老板不是傻子,他知道这位老人是故意支开他的,他看出老人似乎有话要单独跟姥爹说。两个都是帮过他的人,也能看出都是懂得玄黄之术的人,他乐意给他们两人单独的聊天空间。他对玄黄之术一窍不通,坐在这里也是无聊,还不如自己寻个清净。 姥爹见老板离去,问老人道:“你有什么隐秘的话要跟我说吗?” 老人喝了一口茶水,说道:“说说我们之间的约定。” “我们之间有什么约定?”姥爹问道。 老人不直接回答姥爹,两颗白眼珠对着窗外的阳光说道:“时光真是如同白马过隙啊,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姥爹见他开始回忆,便不再说话打扰。 “记得你我第一次见面的那天,阳光也是很不错。那时候我能看到耀眼的阳光,现在我能感觉到阳光的强烈。” 姥爹看了看从窗缝漏下来的阳光,确实强烈。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年轻人,五百多岁的年轻人。你是一个老人,我想那时你至少有六十岁吧?”老人说道。 姥爹心中的猜测越来越清晰。老人口中的高僧,极可能就是姥爹的前世————那个去过峨眉山的僧人,去过西藏的僧人,去过李家庄后山的僧人,封印过石牛的僧人。 经过老人的提点,姥爹尘封的记忆渐渐浮出水面。姥爹似乎看到了老人所描述的场景。姥爹感觉到脑海里的阿赖耶识开始旺盛生长!就如将七枚枣核握在手中的时候那样! 姥爹觉得面前的老人越来越熟悉。 老人说,他修炼成超过五百多岁的人精非常不易,他要像其他企图修炼成人的妖精一样躲避上天的惩罚。每到打雷之时,他便四处躲藏,害怕雷劫降临在他的身上。那时候他的双眼还没有失明,能看清世间万物。 除了雷劫,他更要躲避其他的修炼之人。他的寿命超过五百岁的消息泄露之后,许多修炼者到处寻找他。有的想学习他的修炼之法,有的打着替天行道的口号意图杀害他。 有一次,百十个修炼者联合起来找他。那时候他的修为还不高,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他不得已在一座山上躲了一个多月,天天以雨水解渴,饿得前胸几乎贴着后背。 他虽然是五百年的人精,但没有吃的还是会饿死。 他躺在狭小的山洞里,饿得两眼昏花,意识迷糊。他饿醒,醒后又饿得昏迷入睡,如此反复。 在他半醒半寐迷迷糊糊之时,一个脚步声在洞口响起。 此时的他连爬起来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心中懊恼悔恨。修炼了五百多年,老天没能阻止他收拾他,同类却要阻止他杀害他。斗得过天,却无奈斗不过人。 他以为那脚步声是寻找他的修炼者发出来的。他躺在洞里,一心等死。 脚步声在洞口消失了一会儿,接着越来越近。 躺着的他忍不住战栗起来,他害怕进来的人用利器将他杀害。他最怕死了。他修炼的初衷其实是因为害怕死亡。 那人走到了他面前。 他看到那人是一个慈祥的僧人,僧衣布鞋,年龄在六十以上。 “可算是找到你了。”那僧人说道。 他心中一凉。 <> <> <> <> <> <> <> <> <> <> <> 第二百零一章 桃木符4 僧人在腰间摸了摸。 他以为僧人是要摸出小刀来结果他的性命。未料僧人从腰间摸出一块干粮来,塞在他的嘴边。 他急忙咬住,来不及用牙齿咬就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僧人见他吃了,便在他身边坐下,拖下了布鞋,将鞋底朝上用力晃了晃。他的鞋底应该是进了沙子。 他心想,或许僧人见他可怜,让他临死之前吃一点东西,免得成为饿死鬼。死刑犯临刑前都会得到一餐断头饭的。或许僧人不想世间多一个饿死鬼,才让他吃饱了好上路。 他胡思乱想了一番。 僧人将鞋子里的沙子倒掉,然后穿上。 他感觉刚才吃的东西蕴含了许多能量。吃完之后,他的脑子清晰了不少,身子似乎也有劲儿了。 洞外的阳光非常强烈,外面还有枯燥无味的知了的叫声。那知了的叫声似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在他的胸前,让他觉得呼吸都不是那么顺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那个僧人说道:“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临死前吃了一点东西,让我清醒地死。你可以动手了。” 僧人听了他的话,又脱掉另一只布鞋,将那布鞋中的沙子倒掉。 他看着僧人鞋子里的沙子落在地上。 “这么想死的话,你还修炼成人精干什么?”僧人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如同古寺钟声,清越悠扬,让人觉得舒适安心。 “不是我想死,是天要我死,人要我死。”他灰心丧气地说道。 “天要你死,是因为你违背天常。人要你死,是因为人的私心和嫉妒。既然这样,你何不顺从天意,让天饶过你;避开闲人,让人饶过你呢?”僧人说道。 他听出这僧人不是来害他的。他刚从吃了点东西,身体有了点力气。他急忙坐起来,问道:“高僧不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僧人笑道:“如果我来取你性命,那还不是易如反掌?我是来救你的。” 他不敢相信,问道:“高僧为何要救我?” 僧人不回答他,反问道:“你何不想想,我为何要骗你?” 他想了想,觉得僧人说得有道理。更新最快最稳定刚才自己饿得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如果僧人不是要救他,就没有必要给他吃的,没有必要说这番话。 “你不怕一心想杀我的人对付你吗?你救了我,他们就会把你也认定为敌人。”他说道。 僧人笑道:“在他们的世界里,我是他们的敌人。但只要我不将他们视为敌人,我的世界里就没有敌人。别人怎么做与我无干,我怎么做别人奈何不了。所以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不考虑其他。” “你认为我修炼成人精是与人无干的事情?是对的事情?”他活了五百年,从话里听出隐藏的意思还是轻而易举的。 僧人点头。 “你的世界没有任何敌人吗?”他对僧人的处世理念也颇为好奇。 僧人摇头。 姥爹听人精老人说到这里时心生疑问。自己的前世怎么可能没有敌人呢?记忆中不是前世就与弱郎大王为敌了吗?是这老人由于时间太久而记错了,还是那时的前世说错了?姥爹模模糊糊记起洞中情景,但是对话内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你也要进入没有敌人的世界才能继续修炼下去。如果你的世界有敌人,你就会有危险。”僧人说道。 “我的世界没有敌人才能修炼下去?可是想害我的人太多,我如何不将他们视为敌人呢?”他茫然道。 “将他们视若无物。”僧人单掌立在嘴前,虎口夹着一串磨得光亮的佛珠。 “他们处处逼我,我无法将他们视若无物。”他咬牙道。 “要是你的眼睛看不见了,会不会视他们如无物呢?”僧人拇指拨动,佛珠在指间滑动起来。“我有一法,让天不惩罚你,他人不嫉妒你,如此可让你继续修炼,远远超过现在的修为。” “你有办法?说来听听。”他心中诧异。世间欲突破六道而修炼的生灵,无不处处遭遇上天阻拦,遭遇人类狙击。动物修炼成人形者,除了要避开雷击,还要避开真假道士的捕捉,其危险境地跟他没有什么差别。他活了五百多年,还从未见过有谁能避开天和人。而这个僧人说世间有这样一法! “说起来容易,就怕你做不到。”僧人说道。 “只要不死,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他大声道。 僧人道:“要无视世间变化,要无视世间敌意,唯有自毁双眼。” 他打了一个寒战,说道:“自毁双眼?” 僧人点头。 他问道:“这样确保我继续如此生活下去?”惊恐之后,随即而来的是惊喜。在他生活的这五百年中,他遭遇的痛苦已经远远超过可以预见的失明的痛苦。他虽然多次躲过雷劫,但身上并未豪发无伤。雷光之火曾灼伤他的皮肤,震痛他的耳朵,耀花他的眼睛。他虽然多次躲过明刀暗箭,但从未睡过安稳觉。那时候他还没有将世间有情众生视若无情森林,他有认识的人,有朋友,但他目睹这些人因他而死。 如果仅仅是双眼看不见可以换来天灾和**的离去,他觉得交换也值得。 “当然可以。算命先生道破天机,所以往往是瞎子算命。因为瞎子看不到天机泄露之后的后果,所以上天惩罚较轻。同样,突破人道的你自毁双眼,看不见世间百态,也可以减轻恶业。这是其一。第二,如果你是瞎子,他人定认为你是无法自理的弱者,这样可以迷惑他人。” 他跪拜道:“多谢大师指点!” 僧人扶起他,说道:“其实人还有第三只眼,名为天眼。你两眼倘若失明,可以苦苦修炼第三只眼。只要天眼打开,便可用它代替双眼来观察世界,感受世界。” 他又跪下,央求道:“求大师授予我开天眼之法!” 于是,僧人想方设法将他带离山洞,然后授予开天眼之法。 除此之外,僧人还传授他许多其他秘法,其中就包括桃木符之法。僧人跟他说,桃木制人无效,但可以制鬼怪,如果以后修炼过程中遇到鬼怪骚扰,可用桃树枝或者桃木杖驱赶。 另外,桃木符还可以保护八字非常好的人。按道理说,八字好的人命就好,无须符咒保护。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常言道:“红颜薄命。”又言道:“天妒英才。”一切太好的东西,都会引起嫉妒,让人或其他邪气想毁坏。八字太好的人也是这样,从小就容易生病痛,遇到的劫难比常人要多。所以有人说“那人八字太好,但是怕命承受不住”,就是这个意思。更有甚者刚生下来就遇到凶险。这样的人就需要桃木符的庇佑。 僧人将桃木符之法告诉他,他又在姥爹面前说起,后来又告诉姥爹如何制作桃木符。再后来我出生就遇到急救关,姥爹和外公便依照人精的说法制作了一根三棱形的桃木符给我,让它来护佑我。 我终于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如此虔诚地对待那根桃木符了。我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辞劳苦地天天用淘米水浇灌它,为什么在那个夜里到处寻找它,为什么至今还留着它。 僧人将天眼修炼之法和桃木符之术传授给他之后就离开了。 离开之前,僧人叫他于多少年后的某某月某某日去某个地方。 他一听,这时间相隔也太久远了,便问道:“那个时候你还在这个世上吗?莫非你也是人精?” 僧人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只说一定要按时去那个地方,不得爽约。 僧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一定程度上又是他的师父,他怎能不答应? 僧人离开后不久,他找到一种洗了便会让眼睛瞎掉的药方,用药水将双眼洗瞎,不再看这五光十色的人间,并在这五光十色的人间隐藏起来。 果然,其后无数年里,他再没有遭遇严重的天劫。除了极个别嗅觉特别灵敏的人之外,他也没再引起太多人的重视。 他也终于体会到了僧人说的没有敌人的世界。他将世间所有人视若草木森林,自然不会将一棵树或者一片树林视若敌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许多多的事情被人们忘记。但他的心里一直记着僧人临走前交代的话。 今天便是僧人跟他说好的那个日子,这个小镇便是僧人跟他相约的地方。于是,他在今日来到了这里。 姥爹听老人完,咂嘴道:“原来是前世的我叫你来到这里的。” 老人转动白色的眼珠子,笑道:“可惜我现在看不见你长什么样,如果我能看见,或许能从你的身上看到他的影子。不过,他既然跟我约好了时间和地点,他肯定不会爽约的。你说对不对?” “对。这么说来,前些天阴雨绵绵就是要将我留在这里等你了。老天也有此意啊。”姥爹感慨道。 姥爹忽然觉得今生遇见的每一个人,每一场雨都是在遇见这个人之前,遇见这场雨之前安排好了的。 第二百零二章 桃木符5 人生仿佛一个戏台,戏台上的戏曲已经安排好,人的一生便是从上台到下台之间的演绎。[词书阁www.cishuge.com]看起来这场戏有起有落,有悲有喜,有哭有笑,但这一切都早已准备好了,一切的偶然都是必然。 或许轮回之中胎中之谜的意义,就在于让人忘记以前,以为眼前的还是全新世界。这样才能让人不至于厌倦。而有些看穿红尘的人,便出家绝尘,说出四大皆空的话来。 人精老人说道:“我想,你的前世叫我来到这里,肯定不是仅仅为了见个面而已。他一定还有其他的事情。” 姥爹无奈道:“可是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你完全不记得我们以前的事情吗?你的前世高深莫测,不应该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啊。难道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或许是有变故吧。但是我连变故也不记得。”姥爹说道。要不是在迷海那里得知吸食阳光之事,要不是在林芝遇到那位等候了二百三十四个月的法师,要不是现在又遇到这位长生不老的人精,姥爹很难相信他们口中说的那位高僧就是自己的前世。即使脑海中有破碎朦胧的记忆,姥爹也当做是未曾遗忘干净的梦境而已。 人精想了想,问道:“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困惑?或者需要解决但很难解决的事情?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倘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想你的前世也不会让我特意在这个时间来到这里。” 人精的话点拨了姥爹。姥爹说道:“我路过这里,是要去抚顺见一个人。如果我的前世真如你说的那般智慧,我想他让你来这里,应该是帮我完成这件事情。”然后,姥爹将他想去找泽盛的事情说了出来。 人精听完,自信地笑道:“那位瓜尔佳氏的人我早就关注了。如果你是想找到他,我确实可以帮到你。” 姥爹犹豫道:“我看你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你在遇到我的前世之前,就是因为让人知道你的存在而差点命丧山洞之中。如果因为区区一个泽盛而让你再次暴露,那我前世就白救你了。” 人精笑道:“我当然不会出面也不会出手。活到现在,我最需要的就是隐藏自己。不过你的前世是我救命恩人,我不会袖手旁观。我给你做一把桃木剑,一个桃木护身符。这样的话,泽盛的阴兵无法接近你,而你可以用桃木剑将阴兵斩杀,你要接近泽盛就容易多了。” “那就多谢了!”姥爹身上虽然带着聻丝儿,聻丝儿可以杀人杀鬼,但毕竟不是很趁手的武器,用来对付泽盛身边的阴兵的话还很受约束。就如匕首好用,但不能在战场上作为主要兵器一样。“你从那时活到现在,从来不出面也不出手的吗?看到什么场面也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人精闭上眼睛,略一思索,说道:“要是你在几天前问我这个问题,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告诉你,我是这样的。但是就在前几天,我出手了。” “哦?是谁可以让一个坚持了成百上千年原则的人破戒?那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姥爹问道。 “嗯,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更是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人精说道。 “听你这么夸奖那个人,我倒想见一见呢。可惜你从来不问别人名字的,又看不见对方相貌,我怕是问不出来了。真是可惜!” 人精道:“我既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没有见过那人的容貌,不跟没遇见过一样吗?我都没有遇见过,你又哪里来的可惜呢?也或许我说的这个人,你以前就遇到过,只是我没有办法跟你对名字,也没有办法跟你说容貌。如果是这样,那就更没有必要可惜了。” 他们两人聊了许久,直到旅店老板进来叫他们一起吃饭才止住。 因为人精,姥爹又在这个小镇多留了几日。 人精则为姥爹做了一把桃木剑和一个桃木护身符。 几日之后,刚好重阳节那天,人精和姥爹分道扬镳。姥爹继续往抚顺方向行进,而人精由此折返。 早在重阳节之前奉天省的空气已经带着几分寒意了。姥爹带的衣服不够,于是在路上的衣店里买了几件御寒的棉服。 到抚顺的头一天傍晚,姥爹经过一个小树林的时候看到路边有几个人在烤火。 姥爹的手动得麻木,于是凑过去烤一烤,想暖和一点了再走。 姥爹在他们几人中间挤了挤坐了下来。姥爹将双手伸到火焰之上,然后看了看围着火堆坐的人。 这一看,姥爹觉得这几个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姥爹便问道:“兄弟几个,我们以前是不是有过一面之缘哪?我怎么觉得你们有点面熟呢?” 那几个人见姥爹这么问,居然都露出几分尴尬的神情来。 姥爹终于想起来了,这几个人是他二十多年前由藏入川时在巴安遇见的冻死骨。那个年长者,姥爹还记得他的声音像重感冒了一样透着凉意,仿佛多跟他说一句话就能染上他的风寒一般。 “哦,原来你们是故友!”姥爹记得只有小肚鸡肠的人冻死后才会变成冻死骨,如果直接叫他们为“冻死鬼”或者“冻死骨”,他们必定不乐意。而姥爹说“故友”有两层意思,一是已经见过的朋友,二是“已经亡故”的朋友。这么说既没有错,又能让他们自己会意并知道姥爹已经识破他们的身份。 为头那个年长的冻死骨略微欠身,对姥爹说道:“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见到你,真是高兴。不知道这回卓不你是要到哪里去啊?”这为头的冻死骨此时故意说出藏语中表示朋友的“卓不”二字来,是故意提醒姥爹,他们还记得当年被姥爹拉走一人的仇恨。而“少年乐新知,衰暮思故友”的话,或许是他真有点念旧的意思,也或许他只是假装客气而已。 姥爹从这位年长的冻死骨话里感觉到他的不简单,上次一心想着救人,没有跟他说上几句话,没有摸到他的深浅。不过此时看来,除了他说话显现出城府之外,他们几个能在跨度为二十年的时间里,在从巴安到抚顺这么长的路程里安然无恙,可见他们是有一定能耐的。人间虽多鬼魅,但是如果没有称心如意的修炼之法的话,再强的能量也会渐渐消散,大部分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当然,姥爹知道这冻死骨害人的方法是将活人的阳气吸走。他们的修炼方式自然也是依靠吸来的阳气,一如司徒子的采阴补阳或者吴婆婆的采阳补阴。 当外公将姥爹的往事讲到这里的时候,我跟外公争辩说,司徒子那种方式怎么可以和冻死骨的方式比呢?虽然吸走的都是人的精元,虽然冻死骨的方式充满了欺骗的味道,但是司徒子更加不地道。 外公哈哈大笑,说道,别说冻死骨和司徒子的差别了,你姥爹认为僧人跟妓女的生存方式都没有什么区别。 我大为惊诧,僧人念佛诵经,慈悲为怀,妓女声马犬色,蛊惑**,怎么能同日而语呢? 外公道,你姥爹曾经见一个僧人责骂一个妓女,说那妓女低贱。姥爹则上前说道,僧与妓又有多少差别呢?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到三宝殿的人或求官运,或求财运,或求其他,尽是带着**而来的人。三宝殿中僧人因何收得功德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反观青楼,来者或因官运隆显,或因财运突至,或因其他,虽然带着**,但都是人之欲。僧人因人之欲而存在,妓女也因人之欲而存在,有何高低?有何贵贱? 原来在姥爹心里,受人仰望的僧人和受人折磨的妓女也是平等的。 司徒子之类人取人之精元而容颜永驻,冻死骨之类鬼取人之精元而阻止消散。人鬼殊途,其道同归,自然也没有什么差别。 姥爹感觉到手掌的热量被火堆吸走,但体内的热量源源不断传到手掌上来,丝毫不惧那诡异的火堆。虽然此时姥爹看不到火堆的真相,但心里清楚,那柴木都是人骨通过障眼法变成。 “我要到抚顺去,不知道几位故友要去哪里?”姥爹问道。 为头的冻死骨诡异笑道:“我们也是到抚顺去,看来我们同路啊,不知道故友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同行?” 他这话说得颇有挑衅气味。上次姥爹带着那个人偷偷溜走,这让冻死骨气愤,但也必定让他们认为姥爹胆小。他们肯定认为那时姥爹不敢跟他们一起,现在也不敢。 姥爹看出这几个冻死骨今非昔比,可是冻死骨没有看出姥爹也今时不同往日。 姥爹笑道:“好啊。正好路途寂寞无聊,有几个伴儿也好!” 为头的冻死骨一愣,但很快又笑容满面。他必定认为姥爹说这话是假装胆大,过不了多久又会像上次那样找借口溜走。 冻死骨拿起身边的一根柴木加入火堆,火燃烧得更旺了。他说道:“话说得好听,可别撒尿的时候又跑了。” “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可以把手拴在一起。”姥爹一手紧握成拳,另一手从拳头缝中抽出一根细线来。他将那细线在自己的手腕上绕了几圈,打了一个结。 那冻死骨欣喜道:“好啊。”他巴不得姥爹留下来。他认为只要姥爹在这里烤火的时间够久,姥爹便会成为他们的盘中餐。 其他几个冻死骨也露出欣喜的表情。 姥爹心想,抚顺是泽盛的老窝,阴兵众多,作祟的事情不少,导致这里的平民百姓晚上不敢出来,正因如此,这几个冻死骨大概也有好一阵子没有吸收上当受骗的人的阳气了,所以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让他落入圈套。 www.cishuge.com提供无弹窗的文字章节在线阅读和TXT电子书免费下载 第二百零三章 桃木符6 姥爹认出他们,知道他们的手段,但不明白他们怎么千里迢迢从巴安来到这里。*读/屋 不过姥爹不着急询问他们,只要为头的冻死骨将手和他拴在一起,后面多的是时间慢慢问。 姥爹手中的线是聻丝儿。他担心冻死骨看不见聻丝儿而起警惕之心,便偷偷抓了一把潮湿的土握在拳头中,抽出聻丝儿的时候让泥土抹在聻丝儿上。这样冻死骨便能看见。 为头的冻死骨利索地接过聻丝儿,稍微用力地扯了扯,没有扯断。他笑道:“看起来好细,像女人绣花的线,不过还挺结实,我以为你拿轻轻一拉就断的线来逗我。这是钓鱼的丝线吧?”他一边说,一边将聻丝儿的另一头绕了手腕一圈,打了一个活结。可是他眼珠一转,将活结一拉,改成了死结。看来他是下定决心不让姥爹走了。 姥爹看着他将活结改成死结,笑道:“我倒是常用它来钓鱼。” 他不禁想起小米在画眉村时用它将耍猴戏的人和水猴杀死的情景来。小米手里现在也有聻丝儿。有情人都说“千里共婵娟”,或者说“共饮长江水”,总想找一点跟相思人共同拥有的东西。而我们俩之间都有这聻丝儿,是不是也算一种相思的情呢? 不由地,姥爹又想起那句“心悦君兮君不知”的话来。 柴木上的火焰跳跃,映红姥爹的脸。 “钓鱼?”为头的冻死骨问道。 “是啊。钓鱼。”姥爹道。 “哦,我生前最喜欢钓鱼了,死后也是。不过生前钓鱼和死后钓鱼不一样,但都考验耐心。” 姥爹不知道死后钓鱼是番什么样的情形,便问道:“哦?这钓鱼在生前和死后还有不一样?可否说说到底有什么区别吗?” 那冻死骨没有回答,其他几个冻死骨就嗤嗤地笑起来。 “当然有区别了。生前钓鱼,要在水面上撒饵料,要在鱼钩上穿鱼饵,诱惑鱼儿上钩。”为头的冻死骨说道。 “死后不用了吗?” “死后就不用了。” “那是怎么钓?” “不请自来,愿者上钩。”那冻死骨说道。 其他几个冻死骨又忍不住嗤嗤地憋不住笑。 姥爹这才明白,他说的时候钓鱼并不是钓鱼,而是用火堆的方式诱惑行路人上钩,成为他们的网中之“鱼”。 姥爹见他们笑,便陪着他们笑。 姥爹跟着他们烤了一会儿火,然后问道:“各位,可不可以问问你们为什么千里迢迢从巴安那个地方跑到这里来吗?” 那冻死骨见姥爹已经成为瓮中之鳖,便放松了防范,不以为意地回答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是要投奔一个名叫泽盛的人。听说他到处召集阴兵,我们来这里就是要加入他的阴兵部队。” “加入阴兵部队?为什么呀?”姥爹问道。 “我们这种小鬼高不高,低不低,靠自己修炼太难,便来寻找机会,看看他这边是不是好一些。” “原来如此!”姥爹终于明白为什么在这里又碰到他们了。 没想到泽盛在鬼界还有些名气。 “你们去跟他,还不如跟我呢。”姥爹笑道。 为头的冻死骨皱眉道:“跟你?你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让你们不再死一次啊。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要是你们变成了聻,要变回鬼可就难了,更别说重新变成人了。”姥爹说道。 为头的冻死骨哼了一声,冷笑道:“让我们不再死一次?你自己今晚过不过得去还要另说呢,倒好心关心起我们来了!” 姥爹毫不畏惧道:“我知道你们这么些年来吸走了不少无辜人的阳气,你们定然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小鬼了。但是我这么些年也不是白活的。我今天敢坐在这里,敢和你拴在一起,也不是凭着一时意气。你们这火堆再烤我两个时辰,我也不会觉得冷。你们这人骨柴木再加几根,我也不会畏惧。” 冻死骨诧异道:“你能看出我们的柴木是人骨?” 姥爹此时当然看不出人骨,但上次已经看清楚过它们的真面目,这次不用看也知道。姥爹见冻死骨这么问,故意说道:“上次我不知道,现在我都能看清。” 冻死骨一愣,问道:“那你还让我将你拴在一起?” 姥爹哈哈笑道:“你可知道这钓鱼用的线是什么线吗?”所谓擒贼先擒王,现在为头的冻死骨已经跟自己拴在了一起,姥爹料想就算告诉他们,其他冻死骨也不会撇下为头的就跑掉,反而能牵制他们。 姥爹原本想单枪匹马去找泽盛,此时转念一想,有了新的打算。 “你刚才不是说钓鱼的线吗?”冻死骨慌张地站了起来,将姥爹的手拉高一些。他知道这个答案显然是假的。 “你做鬼做了这么多年,没见过或者听说过聻丝儿吗?”姥爹晃了晃手,拉动聻丝儿,使得冻死骨的手跟着摇晃。 “这是可以杀鬼的聻丝儿?”冻死骨浑身一颤。其他几个冻死骨也瞪大了眼睛。 但还有一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冻死骨问道:“什么丝儿?我以为我死了就不怕再死了,难道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杀死我不成?”他应该是个新死不久的鬼。 坐在他旁边的看起来比他年纪大一些的冻死骨呵斥道:“聻丝儿鬼死后变成的东西,它可以轻易杀死你!杨老大被他的这个东西拴住了!” 姥爹心想,人间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说法,或许冥界也要有“新死之鬼不怕聻”的类似说法才是。 为头的冻死骨急忙伸出另一只手去解那个死结。 姥爹用自己的手拽了拽聻丝儿,说道:“只要我用力拽这根线,你的手掌就会掉下来。所以你最好别乱动。”姥爹知道,就算让他解,他也解不开的。聻丝儿太细,打结的地方根本无法下手。再者,聻丝儿几乎看不见,虽然刚才上面抹了泥土,但打结的地方未必看起来不是融为一体了。虽然聻丝儿怕火,但怕的也是人间烟火,并不怕鬼火。就算冻死鬼将手伸进面前的火堆里也奈何不了聻丝儿。何况他见到聻丝儿的时候并不认识,又从哪里知道这东西怕火?姥爹阅遍经典,在得到聻丝儿之前并不知道它怕火,而是在后面使用的时候偶然发现的。所以姥爹猜测很少人或者鬼知晓这一点。 “你到底想怎样?”为头的冻死骨胡乱扯了两下,发现解不开也扯不断,气急败坏地问道。 “我想怎样我刚才说清楚了吧?” “要我们跟你?” 姥爹缓缓点头。 “你要我们干什么?我们只不过是诱人烤火的小鬼,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刚才还趾高气扬以为掌握主动权的他此时不得不开始示弱了。 姥爹说道:“要你们去投奔泽盛啊。我刚好也要去找他。” “你也要投奔他?那我们是一路人啊,你为什么还要我们跟你呢?”冻死骨不明白姥爹的意思。 “我是去找他,不是投奔。你先坐下来,我们好好聊。”姥爹站起来,将他按下去,然后自己也坐下。 冻死骨坐了下来。 “是这样的。我本来打算一个人去找他的,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你们这些故友。既然我们如此有缘,那就麻烦你们几位帮帮我。你们不是要投奔泽盛吗?你们依然可以去投奔他。但是你们要摸清他所在的具体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帮我混进去。只要我顺利地见到了他,我就不会为难你们。虽然我身上有聻丝儿,包里藏了杀鬼的桃木剑,但我不想杀太多无辜的鬼。毕竟泽盛的阴兵里还有不少是他强行拉入伙的。有的人做了鬼还牵挂家里的亲人,有的还等着伴儿一起归入黄泉,万一错杀了这些鬼,我会心中有愧。”姥爹说道。 “你跟泽盛有恩怨?你要杀掉他?”冻死骨问道。 姥爹苦笑道:“如果有不需要杀掉他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就不至于这么做。目前看来没有更好的办法。” “狡兔死,走狗烹。等我们帮你见到他杀了他,你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迟早一死,为什么要帮你呢?”冻死骨说道。 其他几个冻死骨也点头。 火焰越来越小,他们忘记添加柴火了。 姥爹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刚才说了,即使对待泽盛,如果有不需要杀掉他就能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就不会杀他。我之所以要杀他,是他逼得我不得不这么做。你们还不至于逼得我不得不杀了你们吧?” 冻死骨们互相看了看,没有说话。 姥爹补充道:“不过以后你们不要诱骗别人跟你们一起烤火了。” 为头的冻死骨说话了:“叫我们不要诱骗别人来烤火,就如叫水鬼不要拉水边的人做替身,叫缢鬼不要诱导想要寻短见的人上吊,叫拜月的猫月圆之夜不要出来,叫饿死鬼看到供品不要贪吃。我们不诱骗别人来烤火,不借此吸收人的精元来补充自己,我们就会在这人世间消散,还是死路一条。” 书中之,在于分享-【】- 第二百零四章 桃木符7 姥爹道:“你们可以选择早日投胎转世。如果不想投胎转世,我还可以给你们想其他办法。” 冻死骨无可奈何道:“现在你是刀俎,我是鱼肉,我还有什么选择?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们照办就是。” 其他几个冻死骨连忙表态:“冯老大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姥爹这才知道这为头的冻死骨姓冯。姥爹笑道:“冯老大?我们很有缘啊,我姓马,你姓冯,你比我多两点水而已。” 冯老大勉强笑了笑,说道:“马先生果然厉害,烤了这么久的火还安然无恙,脸色没有任何变化。果然是我低估你了。” 姥爹拍了拍衣服,站了起来,说道:“我烤得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找个地方借宿吧。你们是鬼,整夜呆在荒野里也不觉得冷。我是人,晚上必须有张床让我睡个安稳觉,不然明天就没有精神。” 冯老大一愣,说:“我们从来没有在有人的地方借宿过,能不能你先去睡觉,我们在这里等你?” 姥爹知道只要放开他,他们便会趁机溜走,绝对不会在这里等他回来。姥爹道:“从来没有过不代表不能,有了头一回,后面慢慢就习惯了。走吧,不然我只好带着你这只手掌走了。” 这根聻丝儿拴在他的手上比拴在牛的鼻子上还管用。姥爹一拉聻丝儿,他就乖乖地站起来了。 他低下头叹了一口气,朝其他几个冻死骨招了招手,说道:“还看什么看?走吧!马先生说得对,凡是都有头一回,后面慢慢就会习惯的。” 一个冻死骨从屁股下面掏出一个斗笠来,盖在那火堆上。那火堆很快被盖灭了,而斗笠没有被烧坏。那个冻死鬼将斗笠拿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戴在了头上。 其他几个冻死骨则捡起那没有烧完的柴木,装进一个袋子里。他们带了好几个袋子,一个干瘪瘪的,其他几个都鼓囊囊的。 姥爹觉得新奇,便凑到那个戴斗笠的冻死骨面前去看。姥爹发现那斗笠不是用竹篾夹油纸或竹叶棕丝等编织而成,却是竹篾夹了一朵大荷叶。 姥爹在跟赫连天聊天的时候听他说日本的水鬼常常在炎夏的时候头顶一个荷叶,日本人将水鬼叫做河童。 这冻死骨居然将荷叶做成斗笠戴在头上,不知道这荷叶的作用是不是跟河童使用的一样? 姥爹知道现在问他们,就算他们也知道河童,他们还是不会告诉姥爹真正的答案。冻死骨是小肚鸡肠的人,姥爹刚刚将他们的老大抓住,又迫使他们去别的地方借宿,他们必定心中不快,必定不会这么轻易说出正确答案。所以姥爹干脆憋在心里没有问。 不过,就使用的意义来说,姥爹认为河童的荷叶跟冻死骨的荷叶应该是有很大区别的。人精送给他的桃木剑跟别人做的桃木剑就不一样,虽然看起来都是剑的形状。这做桃木剑就跟画符一样,不同的人画出来的符功能有强有弱,有能用有不能用。或者说,这跟不同的人写对联一样,虽然写的是同样的字,但是有人写得丑有人写得好看,丑的自然不能张贴出来,而好看的就可以张贴。 姥爹领着他们走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一个小村庄。姥爹敲开门,询问是否可以借宿。 那户人家非常友善,很爽快地让姥爹和冻死骨们进了门,给他们扫干净了不常用的炕,还热了炕。 冻死骨不敢睡到炕上去,他们生前正是因为缺少温度而冻死的,他们因为温度而死,所以他们害怕有温度的东西。 姥爹见他们不上炕,只好自己上了炕,却头朝外,因为他的手还跟冯老大的手系在一起。 冯老大靠着炕坐着。 在小村庄借宿一晚之后,姥爹第二天早上被那户人家八九岁的小孩吵醒。 那个小孩在窗外大惊小怪地大呼小叫:“爹!娘!快来看啊!我们家窗户上好多纸娃娃!” 第二百零五章 坐贾1 小孩的父亲以为冯老大在逗孩子玩,虽然觉得不太好,也没说什么,但脸阴沉着。 冯老大还不住嘴,继续说道:“要不,我变个鬼火给你看看?” 姥爹刚要阻拦,那小孩子欢快地拍手叫道:“好啊,好啊!” 冯老大抬起手来,五指一张,一团绿色的火焰就在手中出现了。火焰跳跃,冯老大将那火焰从左手颠到右手,又从右手转到左手,让那小孩看得两眼直直,惊喜非常。 小孩兴奋道:“让我玩玩,让我玩玩!” 他的父亲担心道:“你不能玩,会烧到手的。” “可是他没有烧到手啊。”小孩辩驳道。 他的父亲说道:“大伯是魔术师啊,他的手上抹了油,不怕烫。你的手一接,就会烫得哭起来。” 姥爹趁机道:“是啊,大伯不是什么鬼,他是魔术师。你相不相信,他再弄一会儿火,他的手会变没了?”说完,姥爹扯了扯聻丝儿。 冯老大能听出姥爹的威胁,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姥爹会毫不留情地用聻丝儿将他那只手勒断。 那小孩更加惊讶了,眨巴眨巴眼问姥爹道:“他的手会没有吗?他是魔术师,可不可以把手又变回来呢?” 姥爹笑道:“对呀,他能不能把没有了的手变回来呢?我也想看看。” 没有了的手当然不能变回来。冯老大脸色一凝,急忙将手中的火熄灭,不敢再诱惑小孩。 姥爹意味深长地对冯老大道:“玩火者,必自焚。” 冯老大赧然。 竹溜子躲在房梁上,懒洋洋地看着饭桌上的一切,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吃完早饭,姥爹立即离开这里。他不愿让无辜的人多冒一分风险,这几个冻死骨实在不让人省心。 冻死骨各自戴在荷叶斗笠,冯老大乖乖地跟着姥爹后面,其他冻死骨跟在冯老大后面,乍一看还有点像湘西的赶尸人,只差姥爹手拿一个摄魂铃来摇晃了。 当天他们就到了抚顺。姥爹先找了安身的旅馆。夜幕降临后,姥爹催促冻死骨去寻找线索,找到可以联系泽盛并投奔的人。姥爹没有将冯老大的聻丝儿解开,而是让别的冻死骨去办这些事。 鬼找鬼容易多了,人找鬼非常难。如果不是有意害人的话,一般的鬼看到人就躲开了,而看到同类就不会太在意。 抚顺并不大,冻死骨出去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回来了,并说已经找到帮泽盛招募阴兵的鬼官,鬼官见他们是从四川那边千里迢迢奔赴过来了的,很爽快地答应帮他们引荐泽盛,叫他们等着他的消息。 姥爹放下心来,走到外面散散步。当时月牙斜挂,夜风微冷。姥爹不禁打了个哆嗦,心想小米添衣服没有。 此时小米正在乱坟岗训练她的白夜。人精离开她已经有好些天了,没有人精的时候,虽然白夜还是一天比一天强,但是她明显感觉到白夜的进步不如以前那么大了。所以她更是夜夜来这里训练白夜,迫不及待地得到师父赫连天的认可,让她可以早点帮助马秀才。 白夜的毛发生了一些改变,原来漆黑如一的毛居然长出几根白色的来,仿佛是一夜白了少年头。这让小米有些担心。 小米训练白夜半个时辰后会稍作歇息。 保定的天气也早已转凉,小米坐下来歇息的时候,居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为了训练白夜时的灵活性,她衣服穿得有点少。 她抬头一看,月细如钩,就连淡淡的月光里都似乎带着些许寒意,不用风吹,只要照在人间就有冬雪飘下的错觉。 她心中担忧起来。她记得马秀才走得匆忙,没有带多少可以遮寒的衣物,从画眉村带来的大部分行李被赫连天搬到狗肉馆来了。如果此时马秀才出门,会不会很冷? 她犹豫着要不要跟赫连天说一声,让他给马秀才寄一些衣物过去。说吧,她又怕赫连天笑话她;不说吧,她又担心。 第二百零六章 坐贾2 “外界因素?什么外界因素?”小米问道。 那人笑嘻嘻道:“外界因素嘛,就是能帮助你和你的小猫咪快速进步的条件啊。”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 小米一看,那盒子外形如一具缩小的棺材,就连外面的漆都是棺材那种黑到发亮的漆。 那人将“棺材盖”一打开,小米立即听到蜂拥而来的哭泣声,其声呜呜然,让人听了感觉人世间凄苦无比,绝望无比。 白夜呲牙咧嘴,如临大敌,浑身的毛又炸开来! 那人立即将“棺材盖”合上。哭泣声立刻消失不见! 小米一惊,知道那人来路不简单,于是问道:“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找我?” 那人谄笑道:“我是坐贾,说得通俗点,我是一个商人,但我不做普通生意。我算得上是一个阴阳两界的沟通者,但是我的沟通方式比较特别。阳间的人想要阴间的东西,或者阴间的鬼想要阳间的东西,我都可以帮他们办到。‘坐’字分开来看,是‘人土人’,一个人,一个土里人。古人将商人叫做商贾。所以我们被阴阳两界称之为‘坐贾’。你不要问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已经卖给别人了。至于为什么来找你,自然是因为觉得你有所需要,而我恰好可以提供你需要的东西。作为一个坐贾,是不会轻易放过做生意的机会的。” “坐贾?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小米不太相信他的话。 坐贾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听过或者见过的。” “那倒也是。不过仅凭你几句话,我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你呢?” 坐贾道:“刚才的亡灵棺就可以证明我的身份。你刚才听到了哭泣声吧?那是装在亡灵棺里的众多亡灵发出来的。这也是我要送给你的东西。”说完,他将那个漆黑的小盒子递给小米。 小米看着那个古怪的亡灵棺,不敢伸手去接。 “既然是商人,那应该要价才是,怎么会随随便便送东西?”小米警觉道。 坐贾哈哈一笑,暂且将东西收回,然后说道:“小姑娘,我这是试用品,先让你体验一下。等你觉得好了,再找我买也不迟。太多人太多鬼不相信我了,我跟新顾客的头一笔生意从来不赚钱的,用好了回头再来就是。” 小米心想,他这倒有几分做大生意的样子。不过刚才亡灵棺里发出的凄厉哭声让人不舒服,估计不是一般的亡灵,而是恶灵厉鬼。但转念一想,白夜现在正是需要这些东西来充实自己实力的时候。哪怕再次遇到上次已经遇过的缢鬼才好。 “你将我送你的亡灵喂给你的小猫咪吃,可以大大提升小猫咪的实力。你就不用到处找孤魂游鬼给它当猫食了。”坐贾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可是我没有什么钱,就算觉得你送的东西不错,我也给不了你多高的价格,甚至一个都买不起。”小米说道。 坐贾道:“小姑娘,我卖东西的价格不是我定的,而是你定的。你说它值多少钱,就给我多少钱。你也可以用东西来交换,以物换物。” “由我自己定价格?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做生意的人。这样肯定做一笔亏一笔吧?我刚才还觉得试用的办法挺聪明的,现在又觉得你太愚笨。你这样做不了长久生意的。” 坐贾摇摇头说道:“世人不但生活远离了最初的意义,生意也已经远离了最初始的形式。生意发源便是以物换物,自己定价。不论你这东西是金是铁是木是泥,这东西是我需要的,我才会用觉得跟它相等的东西交换。我觉得它值多少,它就值多少。并不是你标什么价,我就得出多少钱。” “好新奇的做生意方法!”小米将信将疑。 “有的东西定不了价格的,所以只能交换。”坐贾补充道。 “什么东西定不了价格?” “美丽,健康,魂灵,寿命等等,太多了。可以标价的其实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每个人都有无价的东西,可他们往往又不珍惜,反而常常舍弃无价的东西去追求有价的财物。于是,作为一个敏锐的坐贾,生意就出现了,这是比做普通生意要强无数倍的大生意!” 第二百零七章 坐贾3 坐贾掏出一个新的亡灵棺来,递给小米,充满歉意地说道:“你来得太快,我还没有准备足够的亡灵。这个亡灵棺里的亡灵少一些。如果你觉得不划算,可以拒绝这次交易。” 小米觉得他能答应交换就是奇迹了,哪里想过拒绝? 她急忙道:“没事。” 她从坐贾手里抢过亡灵棺,将纸人塞到坐贾的手里。 坐贾看了看黄表纸剪成的纸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觉得这些纸人的价值跟亡灵棺的价值相等吗?虽然我们之间的交易不标价,但是仍然要物有所值。” 小米心慌道:“当然!这些纸人可是我小心又小心地剪出来的!在我心里,它是非常珍贵的东西!” 坐贾一张一张地看过纸人,微笑道:“嗯,看得出来你剪得很仔细很花心思,连眼睛鼻子都剪出来了。你说它是你非常珍贵的东西,必定上面承载了你不少的情感。用这个来交换,等于是用你的部分情感交换,你想好了吗?” 小米毫不犹豫地说道:“想好了。”她担心坐贾反悔。毕竟就算那些纸人在她看来有价值,但是别人看来或许就是几张纸而已。 坐贾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纸人用一块绸布包了起来,然后塞进怀中。 “还有需要的话,你可以继续来这里找我,记得带上亡灵棺。”坐贾说完就转身离去。 小米欣喜如狂,急忙将亡灵棺打开,让白夜饕餮一番。 再回到狗肉馆的时候,只要有白夜在,其他小猫鬼就不出来。白先生夜先生看到它都会绕着走。 小米为之欣喜,觉得可以带着白夜去找马秀才的日子近在眼前。 有人欣喜,就有人担忧。 赫连天虽然事务繁忙,但白夜的表现太显眼了,他无法不注意到。他忧心忡忡地对小米说道:“白夜的进步实在太快了!我上次就跟你说过,它进步太快的话不是好事,这会促使它的暴戾之气更多更旺,就像吃了过多的补药会上火一样,就像田地里施肥太多会烧苗一样。” 小米嗤之以鼻。 又过了两天,小米去乱坟岗的时候又带上了纸人和亡灵棺。这次带的纸人更多,有五六十张。她还是担心坐贾不认同纸人的价值,只能加大数量来让他认为价值更高。 坐贾一出现便气急败坏地对小米说道:“你怎么可以坑骗我呢?你说了要用纸人跟我交易的,为什么反悔?” 小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迷茫地问道:“反悔?我为什么要反悔?我今天带了更多纸人来跟你换亡灵棺啊!”说完,小米将准备好的纸人拿了出来。 坐贾一愣,将信将疑道:“你没有把给我的纸人偷回去?” 小米诧异道:“我偷你的东西干什么?上次给你的纸人不见了吗?” 坐贾点头道:“真的不是你想方设法弄回去了吗?上次我在这里拿走了你的纸人,第二天早晨发现那些纸人不翼而飞了!我还以为是你偷偷跟到了我住的地方把它偷走了呢。” “我没有跟踪你。既然答应了要换的东西,我怎么可能偷回来呢?再说了,我还想跟你换新的亡灵棺呢。如果我偷回来,岂不是不想从你这里买亡灵棺了?”话虽然这么说,小米心里其实已经咯噔一下了。她有几次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纸人少了或者都不见了。上次白夜跟白先生夜先生打起来也是为了纸人。她心想,难道那些纸人有手有脚就能自己跑了? 她不敢将心中所想的说给坐贾听,怕他得知纸人会跑之后认为被她耍了。这样的话,后面的生意就别想继续做了。 坐贾眉头紧皱。 小米怯怯地问道:“那今晚的生意还做不?” 坐贾叹了一口气,怏怏道:“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么这笔损失应当由我自己承担,与你无关。生意自然还可以做,但是我为了保证自己的财产安全,我不能再接受你的纸人了。请你谅解。” 第二百零八章 坐贾4 小米记得马秀才跟他说过,这世上没有谁可以拥有谁,或者谁拥有什么东西。人生来一无所有,死去什么也不带走。你以为拥有的,那都是上天赐予的恩惠。这玉镯子可能在她之前有过别的主人,以后也可能有其他主人。非得要说拥有的话,应该玉镯子才是主人,戴它的人才是过客。 小米不知道这类似的话马秀才曾经跟马脸长袍说过。后来她再想起这些话的时候,心想也许马秀才早就知道这个玉镯子的真正来历。只是他不便直说,所以要说出那些深奥难懂的话来让她自己领悟。 “是啊,我认识他真正的主人。”坐贾说道。 “哦?” “二三十年前,他将这个玉镯子送给了一个姓谢的大富翁,让它来保护那位大富翁的掌上明珠。”坐贾说道。 小米浑身一颤。 坐贾问道:“你认识那位大富翁的掌上明珠吗?” 小米连忙摇头道:“不……不认识……二三十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呢。” “对哦,你才十多岁,怎么可能认识?” 小米说道:“当初它的主人既然送出去了,那它就不属于原来的主人了。现在难道又想要回去?” “它原来的主人将这个镯子送出去,其实不仅仅是为了保护那位富翁的谢大小姐,他还有其他目的。不然你想想,他为什么舍得将如此贵重如此难得的宝物拱手让人呢?” “其他目的?什么其他目的?” “他希望那个血丝玉镯子可以让那位大小姐的阿赖耶识觉醒,想起他的样子,以及他们之间的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大小姐好像没有因为这个玉镯子而想起什么。所以它原来的主人才想将它收回去。” “你是怎么知道他想收回去的?” 坐贾眉毛一挑,说道:“我是做生意的嘛,自然要知道别人到底想要什么,缺什么。我要提供别人想要的东西才能做成生意啊,就像我给你提供亡灵棺一样。” “这么说来,你很了解它原来的主人?”小米问坐贾道。 “呃,算是非常了解吧。”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为什么想要那位谢大小姐的阿赖耶识觉醒呢?” 坐贾摊手道:“这是别人的隐私,你的询问超出了我的生意范围。” 小米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既然你不想说,那我这个手镯也就不会让给你了。我不能被你随便说的一个不存在的故事骗得我的同情,从而拿走这个血丝玉镯子。” 坐贾一手指着天,辩解道:“对天发誓,我说的都是事实。” 小米摇摇头,说道:“不对,你说的不是事实。我得到这个玉镯子的时候,那个送玉镯子的人说过它的大概来历。他虽然说到了你刚才说的姓谢的大富翁和大小姐,但是他还说这玉镯子是一个道士送给他们的。他没有提到过这个道士还有其他目的。这就是一个救人的玉镯子,没有其他秘密。” 事实上,姥爹从来没有跟小米说过血丝玉镯子的来历。罗步斋等人也被姥爹要求不要在小米面前提到她前世的一点一滴。 “不,这个道士确实还有其他目的。他想借这个机会让那位谢大小姐记起一些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位大小姐似乎真的无法记起以往的事情了。”坐贾说道。 如果此时姥爹在旁边,必定也不相信坐贾的话。因为谢小米活着的时候曾经跟他说过,那个送血丝玉镯子的道士正是谢小米自己幻化而成的,是她自己将血丝玉镯子送给自己,借此迷惑谢家父母,让他们认为闺女平安无事全赖血丝玉镯子的庇佑,虽然后来谢家父母的种种表现说明他们并没有完全被隐瞒。 “记起以往的事情?不瞒你说,送我玉镯子的人曾经跟谢大小姐有过一段情缘。他跟我说起过谢大小姐,说她其实是寄生草修炼而来,寄生在谢大小姐的身上。你是行走在阴阳两界的人,又知道阿赖耶识,奇奇怪怪的事情你都见过,所以我就不跟你绕来绕去了。既然谢大小姐的前世是寄生草,她又如何跟什么道士有过什么往事呢?就算血丝玉镯子可以引起她的某些记忆,恐怕记起的也是日晒夜露,月圆月缺吧?”小米不由得有些紧张。 第二百零九章 成三棋 罗步斋对余游洋说道:“你把衣服放下,去看看赵小姐的药熬好了没有,都咳了好些天了,吃药也不见好转,真是愁人。 余游洋将没有烘干的衣服搭在椅背上,然后起身去厨房拿药。 屋里弥漫着中药挥发出来的气味,古怪中带有一些芬芳,让人从心底里拒绝却又莫名其妙地享受。 这时,前面地坪里走来了一个人。 “孩子长得多好啊!”那人远远地就赞叹道。 罗步斋转头看去,来者是一位村里的熟人,是住在后山最后一间屋里的马金宝的媳妇。这个媳妇有时候疯疯癫癫。有人说她疯疯癫癫的原因是小时候受过惊吓,把三魂六魄吓散了。她家里人没有给她喊魂,所以有的魂或魄回来了,有的则跑了。三魂六魄是相对平衡的,魂魄健全的人自我控制力稍强。魂魄不全的人善恶魂魄不平衡,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兴奋,有时候莫名其妙地悲伤,自我控制力比较弱,所以容易冲动。 她因为别人斜视过她一眼而跟人打架,也因为别人给了她一点小恩小惠而跪在别人面前拜。她就是这么喜怒无常。 由于这个原因,村里人都尽力避着她,避不开的时候也不敢得罪她。怕她麻烦,也怕她报复。 她后来生了一个孩子,也是不太正常。那个孩子结婚后又生了两个孩子。大儿子正常,小儿子还是不正常。那个小儿子的名字叫马羽。 马羽我至今还记得。我小时候跟他一起玩过。他比我的大舅舅小一些,比我的幺舅舅又大一点。画眉村跟他同龄的人都不跟他玩,因为他智力有点问题,到了十多岁还停留在五六岁的层次上。他只好跟比他小很多的小孩子一起玩。 我五六岁的时候,马羽已经大概十六七岁了。每次我到了画眉村,他听到消息就会来找我玩。他喜欢走“成三棋”,那是我们那个地方小孩子经常玩的棋。那种棋的走法很简单,但要稍微动动脑子。 在地上画一个稍小的正方形,如“口”字,再在这个字外面画一个包住它但有点距离的稍大的“口”字,然后用同样方法画一个更大的“口”字,最后将三个正方形边的中点用直线连接起来,将直角的交叉点也用直线连接,这样就画成了“成三棋”的棋盘。 棋子就更简单了,一个人用小木棍做棋子,一个人用小石子做棋子。下棋的人可以选择下棋子还是走棋子,只要先有三颗棋子练成一线,就可以拿走对方一颗棋子,直到对方的棋子全部被拿走或者对方认输为止。其玩法跟五子棋有点像,但还有区别。 在他还没有消失之前,我经常跟他玩这种棋。 十六七岁的他总是输五六岁的我。 在快要输的时候,他经常急得挠脸抓腮,而我得意洋洋。有时候他认为是棋盘的问题,于是擦掉了重新画。有时候他认为是棋子的问题,要求跟我交换小石头或者小木棍。他没有想过是他的智力问题,他连这个问题都没有发觉。 大概是小学五六年级,也或许是初中,有一次暑假我又在外公家住的时候,我见马羽居然没有来找我,便想去叫他来玩。可是外公告诉我说,马羽不见了。 我惊讶地问,怎么会不见了呢? 那时候我很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可能像丢失的东西一样说不见了就不见了。 可是外公没有跟我解释为什么。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我长大后偶然一次在妈妈面前提到了那个马羽,问马羽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妈妈说,他跟着他哥哥去城里的时候走散了,他是傻子嘛,走散了就找不回来了。不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走散了?他哥哥被他拖累,一连谈吹了好几个对象。别人都不敢嫁到他们家里来,怕多一个累赘。可能他哥哥故意带他去城里的。不过也可能是真的走散了,毕竟亲兄弟一场…… 第二百一十章 小米的前世1 其实他们家的结局或许在马羽的奶奶那一代就有了预示。黑、岩、阁. 在罗步斋抱着孩子的那个夜晚,马羽的奶奶,也就是马金宝的媳妇,她对罗步斋怀里的孩子表现出平时少有的兴趣。 她赞叹孩子长得好,实际上外公小时候长得并不好。因为赵闲云的身体一直不怎样,所以外公也被拖累。 罗步斋见她朝门口走来,有意要避开她。 她却热情不减地赶紧走到罗步斋身边,用手摸孩子的脸,还嘬起嘴来逗孩子。 来者即是客,罗步斋不好赶她走,便要抱着孩子进里屋去。 坐在堂屋里的赵闲云开口说道:“没事的,让她看看吧,不要把孩子弄得这么金贵,让人家认为我们太把孩子当宝。” 罗步斋便停住了脚步。 可是接下来她的举动出乎罗步斋和赵闲云的意料! 她摸孩子的手突然一转向,将孩子抱了起来!她这动作太突然,罗步斋根本来不及防范。 “喂,你干什么!”罗步斋大喝一声。 她一惊,抱着孩子就往外跑。 罗步斋以为她的疯病犯了,急忙边追边喊:“你给我站住!” 赵闲云没想到她会这样,也急忙起身去追。 正在厨房里煎药的余游洋听到他们的叫喊声,拿着一个勺药的汤匙就跑了出来,见此情景,也赶紧去追她。 马金宝的媳妇跑得飞快,脚下生风,从马家老宅往池塘那边跑。 罗步斋料想她跑到池塘边的时候会往左拐,那条路直通后山的路,那是她家的方向。 可是马金宝的媳妇跑到池塘边的时候没有往左拐,而是往右拐了。往右便是从老河直通村里的大路。 罗步斋大吃一惊,立即明白这抱孩子的举动并不是马金宝的媳妇自己的意识,她肯定是被鬼附了身! 他和姥爹都明白,他们以前得罪的鬼不少,那些鬼总会找到机会报复的。就像当初鬼指使那个乞丐报复罗步斋一样。姥爹离开画眉村之前,不止一次地在罗步斋面前提起过这种担忧。他担忧的不是自己,而是羸弱的赵闲云和年幼的孩子。罗步斋信誓旦旦地说会保证姥爹老婆孩子的安全。 可是此时孩子是从他手里抢走的!如果孩子有什么意外,马秀才回来后他该如何交代? 他万万没想到鬼会借着村里人的身体来抢孩子。 马金宝的媳妇在鬼的助力下跑得太快了。罗步斋和赵闲云还有余游洋根本跑不过她。他们之间的距离不但没有拉近,反而越来越远。 就在罗步斋以为马金宝的媳妇会像惊飞的麻雀一样逃走时,池塘里突然响起一阵哗哗的水声。 一只白嫩的手从水里伸了出来,准确地拽住了马金宝媳妇的脚。 马金宝媳妇惊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孩子从手里脱了出来! 罗步斋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朝孩子即将落地的地方扑了过去,企图让落地的孩子砸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罗步斋离马金宝媳妇的距离毕竟太远了,这样扑过去为时已晚。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从水中跃出,如同甩尾跃出水面的鲤鱼一般朝孩子的方向落了过去。 那道黑影将孩子稳妥地接住。 罗步斋看到那个黑影头戴一顶大斗笠,斗笠遮住了脸。那个黑影将斗笠压得太低,几乎要成面具了,所以罗步斋即使躺在地上都没能看到斗笠下面的那张脸。 罗步斋很快就意识到,那个戴斗笠的家伙是水猴。 马金宝媳妇跌倒在地,疼得哇哇乱叫。 在她摔倒的时候,另一道黑影如同她身体上的灰尘一样摔了出来。那道黑影被水里伸出的手牢牢抓住。 罗步斋知道,那是小米留在这里的水客。 自从小米走后,水客和水猴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再弄出过任何动静。罗步斋没想到在这紧要关头他们俩一起出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米的前世2 “另外,小米还告诉我说,那个血丝玉镯子并不是她与生俱来的,也不是自己变成道士送给她的父母的。而确确实实是另一个道士送给她父母的。但是她跟马秀才说,那是她自己的化身。”水客说道。 “她为什么要隐瞒马秀才?”罗步斋不理解小米将血丝玉镯子的真实来历隐瞒起来的意义所在。 水客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但她肯定有她的原因。就像她知道自己的前世,却隐忍这么多年一样。我今天既然把她的秘密告诉你了,那就该说的都说出来。” “不对啊。如果她记得前世,为什么在君山岛的时候还听泽盛的话呢?” 水客道:“阿赖耶识的苏醒需要恰当的契机,她不是那个时候记起前世的,而是在来到画眉村后马秀才将玉镯子返还给她之后的那个夜里记起来的。她说她那晚做了许多梦,梦里全是前世的记忆。” “原来如此!”罗步斋恍然大悟。他记得马秀才将玉镯子给她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她的眼眶有些异样。原来她梦醒后哭过。罗步斋和马秀才都发现了小米眼睛的异样,但全然不知是因为这件事情! “我想过了,虽然我答应过小米不将这些秘密说出来,但这些事情烂在我的肚子里并不好,余游洋和赵闲云知道也不好,最好的办法就是说给你听。你知道了这些的话,以后如果她做了一些让你和马秀才难以理解的事情,至少你或多或少会体谅她。如果马秀才不能体谅的时候,你一定要帮忙缓解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水客动情地说道。 “很感谢你说这番话。”罗步斋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如果你帮了小米,我会感谢你。”水客由衷地说道。 罗步斋道:“不用谢我,凡是跟马秀才相关的事情,我都会尽心尽力。” 水客抿抿嘴,又说道:“虽然血丝玉镯子是世间罕见的好东西,玉器又能替人挡灾挡煞,但我总觉得那个玉镯子会给小米带来不祥。或许是因为她的隐瞒让我有这种想法。你有这个感觉吗?” 罗步斋略微思忖,说道:“我没有这种感觉,但我会多多关注那个玉镯子的,你放心吧。” 水客点点头,说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快回去吧,孩子受了惊吓,需要大人照顾,赵闲云也需要人照顾。” 罗步斋点点头。 水客渐渐往下沉,最后水没过头顶,头发如水草一般漂浮起来。紧接着,水草也沉了下去。 罗步斋见池塘水面归于平静,便急步回家。 罗步斋刚走到家门口,雨水就滴滴答答地下了起来。很小的一阵雨,刚下一会儿就停了,仿佛少女一抹浅露则止的笑。 小米在跟着坐贾去他店里的路上也遇到了一场小雨。 坐贾以手遮头,抱歉道:“哎呦,实在对不起,没想到这雨说来就来,我也没有带一把伞在身上。” 小米用双手去接雨,毫不在意道:“没事,雨不大,我挺喜欢淋雨的,尤其是这种小雨。” 白夜的毛被雨打湿,耷拉下去,看起来瘦了许多。 这场雨也很快就收住了。 雨一停,坐贾就说了一声“到了”。 小米抬头一看,前面果然一个小店铺。这店铺周围没有第二间房子,孤零零的。店铺里面也没有灯光,看不到招牌。 坐贾打开门走了进去,小米和白夜跟着进了门。小米一点儿也不担心。她虽然看不见什么东西,但是白夜是猫,它的瞳孔能伸缩,能看到黑夜里的东西。如果有什么危险,它必定会叫唤提醒。 进门之后,小米以为坐贾会点灯照亮。 可是坐贾没有点灯的意思,摸黑搬了一把椅子,叫小米坐。 “我要的东西呢?”小米坐了下来,问道。她看不清坐贾的脸了,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你坐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去拿来。”坐贾说道。 第二百一十一章 小米的前世2 “另外,小米还告诉我说,那个血丝玉镯子并不是她与生俱来的,也不是自己变成道士送给她的父母的。而确确实实是另一个道士送给她父母的。但是她跟马秀才说,那是她自己的化身。”水客说道。 “她为什么要隐瞒马秀才?”罗步斋不理解小米将血丝玉镯子的真实来历隐瞒起来的意义所在。 水客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但她肯定有她的原因。就像她知道自己的前世,却隐忍这么多年一样。我今天既然把她的秘密告诉你了,那就该说的都说出来。” “不对啊。如果她记得前世,为什么在君山岛的时候还听泽盛的话呢?” 水客道:“阿赖耶识的苏醒需要恰当的契机,她不是那个时候记起前世的,而是在来到画眉村后马秀才将玉镯子返还给她之后的那个夜里记起来的。她说她那晚做了许多梦,梦里全是前世的记忆。” “原来如此!”罗步斋恍然大悟。他记得马秀才将玉镯子给她之后的第二天早晨,她的眼眶有些异样。原来她梦醒后哭过。罗步斋和马秀才都发现了小米眼睛的异样,但全然不知是因为这件事情! “我想过了,虽然我答应过小米不将这些秘密说出来,但这些事情烂在我的肚子里并不好,余游洋和赵闲云知道也不好,最好的办法就是说给你听。你知道了这些的话,以后如果她做了一些让你和马秀才难以理解的事情,至少你或多或少会体谅她。如果马秀才不能体谅的时候,你一定要帮忙缓解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水客动情地说道。 “很感谢你说这番话。”罗步斋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各种滋味涌上心头。 “如果你帮了小米,我会感谢你。”水客由衷地说道。 罗步斋道:“不用谢我,凡是跟马秀才相关的事情,我都会尽心尽力。” 水客抿抿嘴,又说道:“虽然血丝玉镯子是世间罕见的好东西,玉器又能替人挡灾挡煞,但我总觉得那个玉镯子会给小米带来不祥。或许是因为她的隐瞒让我有这种想法。你有这个感觉吗?” 罗步斋略微思忖,说道:“我没有这种感觉,但我会多多关注那个玉镯子的,你放心吧。” 水客点点头,说道:“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快回去吧,孩子受了惊吓,需要大人照顾,赵闲云也需要人照顾。” 罗步斋点点头。 水客渐渐往下沉,最后水没过头顶,头发如水草一般漂浮起来。紧接着,水草也沉了下去。 罗步斋见池塘水面归于平静,便急步回家。 罗步斋刚走到家门口,雨水就滴滴答答地下了起来。很小的一阵雨,刚下一会儿就停了,仿佛少女一抹浅露则止的笑。 小米在跟着坐贾去他店里的路上也遇到了一场小雨。 坐贾以手遮头,抱歉道:“哎呦,实在对不起,没想到这雨说来就来,我也没有带一把伞在身上。” 小米用双手去接雨,毫不在意道:“没事,雨不大,我挺喜欢淋雨的,尤其是这种小雨。” 白夜的毛被雨打湿,耷拉下去,看起来瘦了许多。 这场雨也很快就收住了。 雨一停,坐贾就说了一声“到了”。 小米抬头一看,前面果然一个小店铺。这店铺周围没有第二间房子,孤零零的。店铺里面也没有灯光,看不到招牌。 坐贾打开门走了进去,小米和白夜跟着进了门。小米一点儿也不担心。她虽然看不见什么东西,但是白夜是猫,它的瞳孔能伸缩,能看到黑夜里的东西。如果有什么危险,它必定会叫唤提醒。 进门之后,小米以为坐贾会点灯照亮。 可是坐贾没有点灯的意思,摸黑搬了一把椅子,叫小米坐。 “我要的东西呢?”小米坐了下来,问道。她看不清坐贾的脸了,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你坐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去拿来。”坐贾说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小米的前世3 “老死也是病?” “生老病死都是病,区别在快慢而已。无弹窗这种丹药虽然不能治愈它,但可以延缓。快吃下去吧。别让师父发现了!”那人催促道,急得差点跺脚。 “师父?”小米心想,莫非这个人是坐贾的徒弟? 小米正这么想着,炼丹炉后面又传来非常严厉的一个声音:“子鱼,子非,你们干什么呢?” 那人一惊,急忙将手收了回去,将那丹药藏在手心,他惊恐低声道:“糟糕,师父来了!” 小米循着声音看去,一个年纪比那人大不了多少的人走了出来,头发披散,衣服宽松,目光炯炯一如炼丹炉里的火焰。 马秀才?小米心中一喜。 可是很快她就感觉不对劲了。马秀才明明四十多岁了,可是这个“马秀才”看起来二十几岁。再细细一看,虽然这个“马秀才”跟她认识的马秀才长得很像,但是眉目之间还稍稍有些区别。形同父子,貌若兄弟。 “师父。”那人毕恭毕敬地喊道。 “马秀才”点点头,问道:“子非,你是不是又拿丹药给子鱼了?” 小米这才知道那人名叫“子非”。她一愣,莫非他们把我当做“子鱼”了? 子非见已识破,伸出手将那丹药交还“马秀才”。 “马秀才”接过丹药,用手指将那丹药碾碎,然后像撒沙子一般将那药末撒掉,叹息道:“鬼谷先生已经承认这种方法炼制不出长生的丹药。你给子鱼吃也没有用。我早说过,修炼在于自身,你偏不听。” 子非惊讶道:“鬼谷先生的方法不灵?” “马秀才”点头道:“是啊。皇帝听了这个消息很生气,于是鬼谷先生的弟子徐福上奏说,东海之中有三座仙山,名叫蓬莱、方丈、瀛洲。仙山上住着仙人。如果吃了他们炼制的仙药,人就能够长生不老。皇帝才转怒为喜,下令派遣鬼谷先生的弟子徐福去东海寻找长生不老之药。徐福请求皇帝派给他五百童男童女一同去东海,皇帝答应了。” “徐福是鬼谷先生的关门弟子,深谙鬼谷先生的修炼之道,应该会得偿所愿吧?”子非说道。 “马秀才”摇头叹息道:“恐怕是一去不复返。” 子非脸上露出丧气的表情。看来他对长生之术充满希望,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 “马秀才”沉默片刻,以沉重的语气说道:“五百童男童女的名单已经确定。子鱼的名字是其中一个。” 子非目瞪口呆。他紧张而又恐惧地看了小米一眼。 “马秀才”则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他似乎也很难接受这件事。 小米终于忍不住试探地喊道:“马秀才?你是马秀才吗?”她抬起手来要抓住“马秀才”,意外发现手上戴着的血丝玉镯子里居然没有了血丝!玉镯子彻身通透,仿佛是绕在手上的水。 突然,一阵磬声响起。 四周立即暗了下来,“马秀才”和子非陷入黑暗的深渊,消失得无影无踪。小米一阵惊慌,左顾右盼,都是漆黑一片。唯有炼丹炉那个地方的火焰还在,但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了一个红点。 “马秀才?你去哪里了?”小米喊道。 “看来你已经记起来了。”坐贾的声音响起。 小米定眼一看,坐贾回到了屋里,而那个红点正是他离开前点的香火。而白夜还在她的怀里。 “刚才是做梦吗?”小米揉了揉眼睛。刚才一幕太真实了,完全不像是梦。 坐贾笑道:“梦境既是虚无缥缈的,又是实实在在的。那是前世的你经历的事情。你想起来没有?”他点燃了一根蜡烛,烛火细如豆,仅仅能让两人互相看见,周围还是在一片黑暗之中。 小米说道:“只不过是一个感觉很真实的梦而已。” 坐贾将手里的蜡烛交给小米,又点燃一根同样的蜡烛,说道:“你手里的蜡烛,是现在的你。我手里的蜡烛,是前世的你。” 第二百一十三章 小米的前世4 他先偷偷关注小米,发现她的喜好和需要,然后先给她提供亡灵棺,再提到记忆和玉镯子,然后把她引到这里来。 “那个子非为什么不自己来找我?”小米问道。 坐贾皱眉道:“也许是怕你直接拒绝他吧?他应该是想给你一个慢慢接受的时间,让你先想起他。我想,他应该是喜欢你的。他来找我的时候,我能从他眼神里看出来,他非常希望你记起他。” 小米道:“可是我在他给的记忆里还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 “是啊。”小米不想在坐贾面前多说马秀才的事情,便说了“是啊”之后没再多说。 坐贾本来是等着她继续往下说的,等了一会儿,见小米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只好撇嘴道:“谁的前世都不会只遇到一个人,有其他人出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米轻吁了一口气,说道:“这就是你要卖给我的全部记忆吗?我可不认为它多么有价值。好了,我要回去了,不然我师父会出来找我的。” 坐贾连忙说道:“不,还有一些记忆呢。今天时间不够,下次我再给你一段记忆。如果你认为都没有什么价值,那就不用拿你的东西交易。生意嘛,有赚有亏。” 小米忍不住笑道:“有赚有亏?你刚才不是说那个子非道士给了你翻几倍的回报吗?你已经赚了呀!” 坐贾推了推眼镜,讪笑道:“本来是要两头赚嘛,现在少了一头,可不是亏了嘛!” “无奸不成商。”小米挤兑道。 坐贾仍旧嘿嘿地笑。 小米带着白夜离开了坐贾的店。 回到狗肉馆后,小米想起梦境中子非和“马秀才”的对话,便询问赫连天:“师父,你听说过徐福这个名字吗?” 赫连天说道:“徐福?是保定人还是外地人?干什么的?” 小米道:“带五百童男童女去东海寻找长生不老之药的那个徐福。” 赫连天道:“哦,他是秦朝时期非常著名的方士。他师父更有名气,名叫鬼谷子,这鬼谷子通天彻地,兼顾数家学问,人不能及。一是神学:日星象纬,占卜八卦,预算世故,十分精确;二是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军,鬼神莫测;三是游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口成章,万人难当;四是出世学,修身养性,祛病延寿,学究精深。那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也想长生不老?” “我就随便问问。对了,你听说过子非和子鱼这两个名字吗?”小米问道。 赫连天摇头道:“没有听说过。” “我听人说跟着徐福去东海的五百童女中就有一个名叫子鱼的。”小米不敢提起坐贾以及和他交易的事情,所以将这些疑问都说成是听来的。 赫连天狐疑地看了小米一眼,惊讶道:“史书上虽然记载了五百童男童女一同去东海的事情,可是从来没有记录过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那五百童男童女一去不复返,谁也不知道他们下落。这其中有一个人名叫‘子鱼’的说法从何而来?” 后来赫连天跟姥爹提起姥爹离开保定之后小米的异常时,便说到了那一晚他们的对话。他没想到姥爹居然说:“我知道子鱼这个名字,她确实差点成为五百童女中的一员。”赫连天听了姥爹的话比听了小米的话更为惊讶。 小米故伎重演,说道:“我在街上闲逛时听人说的。” 第二天晚上,小米又去了坐贾的店里。 坐贾依旧先点了一根香火然后离去。这次他没有说去找东西,而是直白地说避开一下,让小米好进入梦境。 小米眼前的香火又渐渐变大,再变大,最后变成一团热烈的火焰。那个炼丹炉也出现了。这次那个子非跟着炼丹炉一起出现,他坐在炼丹炉前面,脸被跳跃的火焰映红。 她特意低头看了看手上的玉镯子,它里面的血丝又不见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小米的前世5 在抚顺迎来第一场雪的夜里,冻死骨给姥爹带来了好消息。冯老大告诉姥爹,泽盛要见一见他们。 姥爹问:“什么时候?” 冯老大回答道:“现在。” 姥爹道:“这么突然?” 冯老大指了指外面,说道:“泽盛的阴兵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姥爹知道,泽盛树敌不少,必须非常谨慎小心。如果打算接见某人,不会提前几天告诉,免得对手有时间预备。说见就立即见的话,别人会猝不及防,就算有什么心思,恐怕也来不及立即实施。 出门一看,阴兵居然抬来了几顶轿子。看来这泽盛求贤若渴,对这几个冻死骨非常重视。 冯老大叫其中一个冻死骨留下,他和姥爹还有其他几个冻死骨分别钻进轿子。 抬着姥爹的阴兵刚抬起轿子就抱怨起来。 “这位兄弟怎么这么重?不像是鬼啊!”抬轿子的阴兵大声道。 坐在轿子里的姥爹听到这声音,立即揭开帘子伸出脑袋,对着抬着他的阴兵说道:“朋友,实在对不起,我刚死不久,是新鬼,所以比较重。” 坐在前面轿子里的冯老大也帮忙解释,说他确实是才死不久的新鬼。 阴兵这才放下戒心,抬着他们往泽盛的藏身之所赶。 轿子一起,姥爹就知道泽盛为什么要拍阴兵抬轿子来接他们了。这不仅仅是为了显示他对投靠的鬼尊重,还可以防止投靠的鬼认出去他藏身之所的路。因为轿子跑得太快了,眼睛根本来不及看。那飘落的雪也如乱花迷人眼,又似送殡出葬时被开路人撒出的纸花,居然有种要奔入黄泉的令人发怵的错觉!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轿子终于在一个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小院外停了下来。 冻死骨和姥爹从轿子里钻了出来。 阴兵让其他冻死鬼和姥爹站在门口等候,先叫冯老大单独进去。 不一会儿,冯老大喜滋滋地回来了。他说道:“泽盛大人叫我们都进去。” 然后他瞥了姥爹一眼,问道:“你想好了要跟着我们投奔泽盛大人吗?如果你没有想好,现在走还来得及。” 这是他的暗语。 姥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问姥爹是否确定要像之前说的那么做。如果反悔,现在还有退路。 姥爹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桃木剑和桃木护身符,点头道:“想好了,我们一起进去吧。”桃木剑和桃木护身符都是用黄表纸严密包裹了的,就像他以前对付猪妖时一样。 冯老大点点头,将他们一起领了进去。 他们从大院门口进去,绕过照壁,进了大厅。 大厅里摆设非常简陋,没有一点人间官员家的气派。 到了大厅依然没有见到泽盛。又有阴兵向里面报告,然后得到里面的答复,这才领着他们绕了两条走廊,进了一间比较偏僻的小屋。 可见泽盛比当年要谨慎小心得多了。 姥爹心中不安,他如此谨慎小心,会不会早已发现我的行踪?会不会故意让我进来,深入府中,以便瓮中捉鳖? 可是只要跨进了门,就没有回头的路。姥爹平复心情,决定见机行事。 进了小屋,姥爹还是没有看到泽盛。 给他们带路的阴兵说道:“你们等候一会儿,泽盛大人马上就来了。” 姥爹小声问冯老大:“你刚才不是进来了吗?他怎么还躲躲闪闪的?” 冯老大小声回答道:“我刚才并没有见到泽盛大人。带我进门的阴兵叫我在大厅里站了一会儿,估计泽盛大人在某个角落偷偷观察我,确定我不是他的仇人或者对手才让我们进来的。” 泽盛的谨慎让姥爹惊讶。二十几年前的泽盛远远没有现在这样心思缜密。这二十几年让泽盛改变了太多太多。姥爹惴惴不安,暗想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今时的泽盛已经不同往日,就像冯老大再次遇到他的时候没想到他已经不是当年那样。 第二百一十五章 小米的前世6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些纸人的?”姥爹心中已有不祥的答案。【首发】如果只是自己暴露,那么那些纸人肯定是在自己这边被泽盛的眼线发现的。如果小米的行踪也暴露了,那么那些纸人必定是在小米那边发现进而自己这边被发现的。 果不其然,泽盛邪笑道:“这是小米主动送到我的人手里来的。有了她的纸人,我们很快就找到你了。” 姥爹当时不知道小米用纸人跟坐贾交换亡灵棺的事,不清楚小米为什么要将纸人主动送到泽盛的人那里去。他听泽盛这么说,又确确实实拿到了纸人,心中不禁忐忑起来。在那一刻,他还以为赫连天改变了心思,将小米献给了泽盛,而不知道那纸人是坐贾给泽盛的。 “你的腿是怎么回事?”姥爹看着泽盛完好无损的双腿问道。 “哈哈哈,你们都以为我是真的残废了吧?”泽盛低头看了看他的双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姥爹。 “难道上次铁小姐和罗步斋没有伤到你的腿?”姥爹问道。 泽盛得意洋洋道:“反正现在你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了,那我就不妨告诉你,我是有生灵给我挡灾挡煞的!你们对我的伤害,都会转移到别的生灵上去,而不会伤害我半分!” “挡灾挡煞?”姥爹迷惑不解。 “走遍大江南北,熟知天文地理的马秀才居然也不知道有生灵是可以替人挡灾挡煞的吗?”泽盛揶揄道。 姥爹见过用玉石或者法器挡灾挡煞的,挡灾挡煞的程度有高有低,但从未见过双腿残废了也能挡过去的办法。他曾见识过用封魂罐装魂魄,保持肉身即使受到伤害也不会死的人,但是那不属于挡灾挡煞的范畴。 姥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一个听似熟悉又不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用来挡灾挡煞的可是这一对阴阳鱼?” 那声音仿佛雪花一般从天降落,不知发自哪里,发自何人。 泽盛听到这声音,打了一个寒战。 姥爹不知来者是善是恶,忙向四处去看。 这时,一个脸特别长的个子特别高的人从飞舞的雪花中走了出来,仿佛他不是从院子外面走进来的,也不是从某个房间走出来的,而是从那雪花之后走出来的,仿佛那飘落的雪花如帘子垂挂,他只消轻轻拨开这雪花帘子,就能从那边走到这边来。 姥爹心中一喜,原来是曾经寻找他父亲的、曾经救过他一次的马脸长袍。 马脸长袍手里托着一个漂亮的白瓷鱼缸,缸身上绘有一条黑色鲤鱼,摆出一半八卦的形状。其实青鱼的旁边有一条白色鲤鱼相伴,只是夜色朦胧雪花遮挡,不靠近是看不到的。 那时候玻璃鱼缸非常少见,养鱼的大多用瓷缸,而瓷缸上多绘有阴阳鱼。讲究的人是不会养普普通通的金鱼的,大多养鲤鱼。更讲究的人不会养金色锦鲤,而会养黑白鲤鱼。黑白数量也有讲究,最少的自然是养一黑一白,代表阴阳两极。数量虽少,但是比其他数量搭配的都要厉害。 养这种鱼,大多是为了祈求平安多福,广聚财源。 泽盛转头看那马脸长袍,脸上的皮肉战抖,怒喝道:“你是什么人?我的阴阳鱼怎么在你这里?” 几个冻死骨不知道马脸长袍来历,但看出是来救姥爹救他们的,顿时欣喜不已。 马脸长袍走近一些,将鱼缸放到眼底下看了看,用手拨弄缸里的水,叹息道:“作孽啊作孽!鱼是极好的青龙,可惜为你已经伤痕累累。”鲤鱼在四大神兽中应青龙。 泽盛厉声道:“快将阴阳鱼还给我!不然你别想离开这里!” 泽盛身后几个阴兵跃跃欲试,想将马脸长袍捉住。 马脸长袍斜眼看了看泽盛,问道:“管好你的人,倘若我一不小心将鱼缸打碎了,你的鱼就死了。” 泽盛急忙张开双臂,不让阴兵出手。 姥爹身后的冯老大偷偷问道:“这阴阳鱼到底有什么能耐,对泽盛这么重要?” 没人回答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只要你将鱼缸交还于我,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泽盛紧张地看着马脸长袍的手,生怕他一失手将鱼缸打碎。 马脸长袍转头看了看姥爹,说道:“很简单的条件,让我带着他们就行。” 泽盛道:“这可是我的仇人,放虎归山留后患,你换一个条件吧。除了这个,其他的我都能答应。”马脸长袍太高,泽盛得仰起头来跟他说话。 马脸长袍眉头一皱,显得脸更长了。 “他不能死。我就这一个条件,你看着办吧。”马脸长袍对着鱼缸吹气,仿佛他捧着的不是鱼缸,而是一个对他来说大小恰好的汤碗。仿佛他吹的不是鱼和水,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随时可能将那碗汤一饮而尽。 鱼缸里的鱼弄出哗哗的水声,似乎被他吹得紧张了。 泽盛和姥爹都看不到鱼缸里的情景,只能猜测。 “你跟马秀才是 第二百一十六章 小米的前世7 为草喵打赏玉佩加更! 泽盛每次受伤,过几天就会痊愈。小说网无弹窗他身上每消失一个伤口,阴阳鱼的身上就会多一个伤口。泽盛历无数危险而安然无恙,那对阴阳鱼则伤痕累累。所以当姥爹看到那对鱼的时候,鱼身上有无数类似刀划的伤口。 即使铁小姐和罗步斋曾使他双腿残废,但过不多久他便痊愈,而这一切痛苦都承载在阴阳鱼的身上。 泽盛装作残废是故意让姥爹及其他对手造成错觉,掉以轻心。 冻死骨也凑在一旁听这阴阳鱼的事情,冯老大听完不禁咋舌道:“这阴阳鱼居然这么厉害!我以后也养一对,藏在隐蔽的地方,岂不是后枕无忧?” 马脸长袍道:“这阴阳鱼哪里这么容易弄到?泽盛那两条阴阳鱼可以说已不是鱼了。它们已变成了青龙。” 冯老大质疑道:“青龙?我倒是听说过鲤鱼跃龙门,据说跃过龙门就可以化身为龙。但是那两条鱼还是鱼的形态,怎么会是青龙呢?” 旁边一冻死骨也说:“龙是多么凶猛的神兽,怎么可能是这副模样?” 我听外公讲到这段往事的时候也提出质疑。从小到大,我看过的龙都是鱼鳞蛇身,腾云驾雾,也听说过鲤鱼跃龙门的传说,看过鲤鱼跃龙门的传统画,想到龙便是一条在云中穿梭蜿蜒的神兽形象,从未想过龙会是一条鲤鱼的模样。 马脸长袍见他们不信,扯长了马脸,像私塾的呆板教书先生一样说道:“既然你们知道鲤鱼跃龙门,那就好说了。鲤鱼跃龙门实际上说的不是鲤鱼要跳过龙门峡。鲤鱼有龙相,却无龙形,龙门其实说的是鲤鱼的脑门。鲤鱼年深月久之后脑门会凸出来。脑门凸出来之后便是龙了。虽然它依然没有龙形,但实际已是龙了。泽盛的阴阳鱼脑门已凸出,所以才有这么强大的挡灾挡煞的能力。不过我刚才杀死了阴阳鱼,以前一切的伤痛劫难都回到了泽盛身上,所以他刚才身上到处出血,将以前没有承受的都弥补回来了。” 冻死骨们瞠口结舌。姥爹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在马脸长袍说到这里的时候,姥爹想起赫连天说过的猫应白虎,想起小米的白夜,猫和鲤鱼之间竟然有许多共同之处,只是不知道小米的白夜是什么品种。 “很多传说或者俗语,其实不是表面说的那样,它有更深的更隐晦的意义。很多修炼的奥秘也隐藏在平常的传说或者俗语之中,需要有心有悟性的人去揣摩。灵通者可以得到信息,不灵通者永远无法得知其中真正意义。”马脸长袍说道。 冯老大问道:“既然是修炼之法,为什么不用浅白易懂的话来告诉人们呢?而非得要人挖空心思去猜去想?不是多此一举吗?” 马脸长袍道:“这就跟算八字一样,许多东西是不能说透的。泄露天机的话,泄露的人会受到惩罚。所以即使洞晓天机的人,也要用隐晦的方式说出来,说得似是而非,似真似假,任由他人去揣摩。得与不得,全靠自己了。” 冯老大急忙问道:“有没有什么俗语隐藏了适合我们修炼的奥秘?” 马脸长袍道:“这就只能你们自己去揣摩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抚顺的?又是如何找到他的阴阳鱼的?”姥爹问道。 马脸长袍神秘一笑,似是而非地回答道:“一切生灵,或人或兽或禽或虫或蜉蝣,没有我找不到的。” 冯老大又问道:“你把泽盛的阴阳鱼杀死,泽盛会不会因此命丧黄泉?他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吧?” 马脸长袍道:“一切都有定数。他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命大还是不大,这不是我所能控制的。命大者,坠下千尺之悬崖而不死;命小者,一根绣花针也能夺去性命。”这个答案依然似是而非。 冯老大见泽盛的生死没有定论,便央求姥爹道:“求马秀才您收下我们兄弟几个吧,万一泽盛没有死,我们兄弟几个恐怕就没有安身之地了。” 马脸长袍打断他,说道:“你们几个害人无数,也该是得到报应的时候了。这次看在你没有助纣为虐的份儿上,我且饶过你们。不过你们是不能继续祸害人间了,不论你们愿不愿意,我都要将你们带走。” 冯老大听马脸长袍说要带他们走,惊讶道:“莫非你是牛头马面中的马面?” “我是马面罗刹。”他终于说出一句肯定的回答。 “马面罗刹?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这种名字?”冯老大迷惑道。 姥爹倒是记得《楞严》中提及过“马面罗刹”,文中称:“亡者神识,见大铁城,火蛇火狗,虎狼狮子,牛头狱卒,马面罗刹,手持枪矛,驱入城内,向无间狱。” 照《楞严》的说法,马面罗刹应该是一种冥间狱卒。可是马面罗刹具体做些什么,姥爹却无从得知。 又走了一截路之后,马脸长袍道:“马秀才,你现在安全了。我们就此别过吧。冯老大,你们兄弟几个跟着我走吧,你们在人世间已逗留够久,现在是转世投胎重新做人的时候了。不过,就算你们不想跟我走,我也会让你们跟我走的。”说完,马脸长袍将姥爹先前借给他的聻丝儿一甩,聻丝儿套住了冯老大的手。 马脸长袍对姥爹说道:“看来聻丝儿暂时不能还给你了,以后有机会再还给你吧。” 姥爹点点头。 于是,姥爹和马脸长袍分道扬镳。姥爹一个人继续往前,马脸长袍领着冻死骨们走上了另一条岔道。 虽然姥爹很想早点回到保定去,但他还是偷偷折返,去了泽盛藏身的地方。 到了地方一看,到处乱糟糟,如同遭了劫匪一样。这里已没有人或阴兵了,空空荡荡。泽盛跪倒的地方血迹还在,但没有看到泽盛的尸体。 姥爹不清楚是泽盛死了之后树倒猢狲散,还是泽盛并没有死,他是不是带着阴兵躲藏到其他地方去了。 如果泽盛已死,那就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如果泽盛没死,那就是打草惊蛇,以后要找到机会就更难了。 姥爹知道,不论泽盛已死还是未死,自己呆在这里都已没有意义了。于是,他找了个地方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往保定方向赶路。 而在保定的小米早就望眼欲穿,盼着马秀才早日回来。 与此同时,她也更加迫切地希望知道自己在成为寄生草之前跟“马秀才”有怎样的前世纠葛,更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前世纠葛导致今生今世屡屡与他擦肩而过。 她在第三次去坐贾店里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些头绪。 坐贾依然点了一根香后留下了她一人。 在香火闪耀的地方,她再次看到了炼丹炉的火焰。炼丹炉旁边坐了一个闭目养神的人,那是“马秀才”。 这虽然是前世的记忆,但在今生不过是梦境一般的存在,所以她能在看到前世情景的同时知晓今生的情况。她已知道“马秀才”是她和子非的师父。 她张开口,差点将“马秀才”三个字喊出口,费了好大劲儿,她才喊出“师父”二字来。 “师父。”她的脖子似乎被人捏住了一般发音非常困难。 她师父睁开眼,眼睛里的火焰跟着炼丹炉里的火焰跳跃不止。 “子非呢?”她问道。此时屋里并不见子非的踪影。她想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最好的方式便是问前世的人。但是在今生里问前世,这跟前世已发生的事情有冲突。那么,此时的梦境到底还是前世的重复,还是已推翻了前世记忆? 有人说,人之所以不能回到过去,是因为回到过去后会做与过去不一样的事情。这样的话,过去就不是既定的了。过去不是既定的,那么导致后面的结果也不一样。如此一来,现在也不一样了。于是,世界会陷入一片混乱,有无数不确定的过去,无数不确定的未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小米的前世8 但是,小米转而一想,或许现在她问的话就是她前世问过的。前世并没有改变,即使今生去问,依然是按照同样的话去问,只是她心里的感受跟前世不一样罢了。 她师父神情落寞,回答道:“子非加入了徐福的五百童男。” 小米一惊。 “他不知道我已经暗地里将你的名字从五百童女的名单里除去了。我想把他再换出来已经不可能,一则徐福已经发现我做了名单的手脚,木已成舟,他也没有办法再把你加进去,但他会加倍防范我再次动他的名单;二则徐福他们明天就启程,我即使能故技重施,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师父说道。 小米不知该如何应答。 “但愿他能找到长生不老之法,算是一点补偿吧。”她师父又闭上了眼睛。 小米心里稍稍清楚了前世的来龙去脉。子非为了帮她而误跟了徐福,却不知师父已经将她从徐福的名单里剔除。徐福一去东海而不复回,子非自然也没再回来。虽然她心里一直以来喜欢的是师父,但子非为了她而一去不返,她不禁觉得有些愧疚。 而子非在时隔千年来这里寻找她,这又让她非常感动。不过此生的她依然心中只有马秀才一个人,再没有位置容下其他人。 “师父,子非能找到长生不老之法吗?”她问道。她心想,在有人指引之前,自己和马秀才都已经将前世忘得干干净净,即使有了指引,前世的记忆依然难以记起,仿佛被什么东西封锁了起来。但子非还一直记得。莫非子非在跟随徐福去东海之上之后得到了什么修炼之法? 她师父闭着眼睛回答道:“人生如梦,梦如人生。长生不长生,无非是梦做得长不长罢了。我在做梦,子非在做梦,徐福在做梦。” 小米听到师父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师父突然睁开眼睛,眼睛里的火焰跳跃,就像闭着眼睛也能在眼皮里面跳跃一般。那简直不是一双眼睛,而是另外一对炼丹炉!炼丹炉将世间精华提炼,眼睛则将世间迷雾看穿。 师父表情苦涩地说道:“你,也在做梦!” 小米听师父这么说,惊得一身冷汗。她清楚自己确实在坐贾提供的梦境之中,而不是身处实实在在的前世。师父说这句话,似乎是知道了她从来世看到了前生,似乎早已预测到她会忘记前世,寻找前世,得到前世,会遗忘他,寻找他,然后询问他。 如果真是这样,他是如何做到的? 莫非他洞察前世今生来世?莫非对他来说所有人都是在做梦,而只有他能保持清醒? 小米不觉双膝一软,跪倒在师父面前,如受伤的小鹿一般战抖不已。 面前的火焰缩小至一个红点,师父的幻象消失,世界重新滑入一片黑暗之中。 坐在椅子上的小米仍然战抖不已,泪水满眶。 “怎么了?怎么了?你怎么哭了?”坐贾见小米这番模样,非常惊讶。 白夜也迷茫地看着小米。 小米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坐贾站在旁边,任她哭泣。“哭吧,把能流的泪水都流干就好了。”他说道。 许久之后,小米终于安静下来,然后轻声道:“我想起来了。我把所有的梦都想起来了。” 坐贾提醒道:“你想起的不是梦,是前世。” “对于今生的我来说,前世就是梦。对于来世的我来说,今生我还在梦中。”小米用袖子整了整脸颊上的泪。 坐贾无言以对。 小米缓和了情绪,对坐贾说道:“我明天还来这里。你告诉一下子非,叫他明晚在这里等我吧。我想起他了。” 坐贾露出欣喜之情。这是他又一次做成功的生意。 姥爹从抚顺回保定的路上,又经过了那个满族人聚居的小镇,又在那个旅店里落脚歇息。 第二百一十八章 小米的前世9 刘柯怯怯地说:“放在家里,没有带过来。” 姥爹起身道:“那你带我去你家里看看。” 于是,刘柯带着姥爹去了他家。 刘柯的家离旅店不远,十多分钟就走到了。 他家里有个老母亲,耳聋眼盲。姥爹向她问好时要用最大的嗓音。 “您老人家高寿啊?”姥爹喊着问道。 那老人家笑着点头道:“是啊,往年的雪比今年的都要高呢!” 姥爹心想,难怪女鬼敢到这里来,这老人家什么都听不见,这刘柯羞涩得什么都说不出,这是最好作祟的人家了。 不过那女鬼既然选择这样的人家作祟,可见她没有多少大能耐,只能躲躲藏藏。想到这里,姥爹稍稍放心一些。他这几天跑来跑去,已经很累了,想尽快解决刘柯的麻烦,省点时间来休息休息。 到了刘柯的房间,他打开床边的衣柜,从衣柜底下的暗箱里翻出一个小木箱。 那时候的衣柜基本都有一个暗箱,位于衣柜的最底下。外婆在世的时候常常将好吃的东西藏在那里,等我去了之后,她便打开暗箱拿给我吃。 每到此时,妈妈便说她的奶奶也把好吃的锁在暗箱里,但是都留给自己吃,从来不给她和舅舅吃。妈妈的奶奶便是姥爹的续弦。妈妈每次说起此事都充满了恨意。 可见衣柜的暗箱都是用来藏自己认为比较珍贵的东西的。 姥爹见他将那东西藏在暗箱里,还用一个小木箱装着,心想肯定是他的心肝宝贝了。是什么东西不值分文,他却如此珍藏?姥爹百思不得其解。 刘柯打开小木箱,捧了一个东西出来。 姥爹一看,顿时释然。 原来这是一个“压箱底”。这“压箱底”是瓷器娃娃。这娃娃应该有两个,一男一女,呈交合状。但刘柯手里捧着的只有一个袒胸露乳的女人,却不见男人。这个女瓷人相貌尚可,可身形发胖,肚腩明显。 这东西必定是旅店老板的女儿所收藏的。之前老板的女儿说过,店里一个已婚婢女送了许多这种东西给她。这刘柯可能不经意发现了其中一对瓷器娃娃,便偷了回来。 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生而为人,离不开两件大事:饮食之事,男女之欲。这个年龄段的年轻男女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即使表面含蓄羞涩,内心还是如一匹束缚不住的野马。那时候在别的地方见不到这种玩意儿,一旦看到,肯定无法抑制好奇之心。 姥爹问道:“这不都是一对一对的吗?你这个瓷器怎么只有一个?还有,一般‘压箱底’的瓷器虽然做工算不得上佳,但模样不至于这样胖。你这个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瓷娃娃啊。” 刘柯又敦促得说不出话来。 姥爹追问之下,他终于说了出来。原来这‘压箱底’确实是一男一女,身形优美,不像现在这样。他在旅店老板家里偶然看到之后念念不忘,后来终于找了个机会将它偷了出来。偷来之后,他天天晚上睡觉前把玩抚摸,爱不释手。白天则将它藏在衣柜的暗箱里。从那时起,他晚上经常做梦,梦见自己跟那女瓷人交合,真是说不尽的快意。 他把玩的时候细细观察那女瓷人,发现女瓷人的身体跟瓷器一样白,白得晃眼,白得让人发慌。她的眼口鼻耳跟正常人没有两样,比瓷器描画的要好看许多。女瓷人的身体还是瓷器一样冷冷的,但柔软如棉,并没有瓷器那么坚硬。 那女瓷人在他梦里从来没有说过话,即使**的时候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几月,他再看到这两个小瓷人的时候,忽然觉得这男形小瓷人特别碍眼。他觉得自己跟这女形小瓷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那么女瓷人应该属于自己的,这个男形小瓷人太多余了。 于是,他找来一个小锤子,细心地将那男形小瓷人敲碎。 他敲得非常仔细,既要将男形小瓷人敲掉,又不能损坏女性小瓷人半点。他费了七八天的工夫才将那男形小瓷人完全敲掉。 第二百一十九章 小米的前世10 刘柯一天比一天担心,他不知道女瓷人会生下一个什么怪物来。hei/yan/ge 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听到了镇上的人说旅店老板的女儿跟一个猪妖好上了,旅店老板一直被蒙在鼓里,恰好有位从湖南来的高人路过,看破了猪妖的原来面目,将老板的女儿从猪妖手里救了出来。 刘柯大喜,他认为那个湖南来的高人既然可以将猪妖赶走,必定可以帮他解决女瓷人怀孕的问题。他没想好是让女瓷人生下孩子来还是不让她生,他想将这个问题丢给那位高人来解决。 可惜的是,他找到旅店老板家里去的时候,旅店老板说那位高人已经离开了。 旅店老板说,如果那位高人再来这里,他会告诉刘柯。 刘柯心想,高人既然走了,再回来恐怕是猴年马月。他的女瓷人肚子已经大了,随时可能生下怪胎。他等不起。 于是,他闷闷不乐地回了家。 当天晚上,女瓷人见他闷闷不乐,便问他怎么了。 刘柯就将他去找湖南高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女瓷人听他说去找了路过这里的高人,气愤不已,大骂他是负心汉,是白眼狼,骂完又哭哭啼啼起来。 刘柯争辩道:“我还不是为了我们俩好吗?怎么就是负心汉,白眼狼了呢?” 女瓷人怒不可遏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我和孩子!你只贪图跟我交合的快乐,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此负责!你叫那高人来不是救我,是想让那高人将我收了去,你就不用为这些事头疼了!你就可以找新的女人了!” 不等刘柯解释清楚,女瓷人就下了床,夺门而出。 刘柯急忙追出去,却不见女瓷人的踪影。夜色一片苍茫。 自那之后,女瓷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刘柯想去烧制这个瓷娃娃的瓷窑寻找她,可是他没有听她说过那个烧制的瓷窑在哪里。他天天晚上依然将那瓷娃娃拿出来把玩,睡觉时放在枕头下,可是梦中再找不到她的踪影,被窝里也没有。 到了今天,旅店老板突然来找他,说是那位高人原路返回路过这里,叫他去见一见。 刘柯欣喜不已,急忙跟着旅店老板去了旅店,这才遇见姥爹。 后面的事情便不用说了。 姥爹听他说完,问道:“既然那个女瓷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你还找我干什么呢?” 刘柯道:“马先生,难道你也认为我请你来帮忙是要驱赶她吗?我上次去找你,是想问问该怎么办。这次我去找你,是想问问去哪里将她找回来。” 姥爹点头赞赏道:“嗯,还算个有情有义的人。不过她既然走了,恐怕很难回来。” “她毕竟怀着我和她的血肉啊!她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肚子里的血肉着想吧!”刘柯着急道。 姥爹为难道:“事情隔太久了,我也没有办法帮你找她回来。” 刘柯大失所望。 姥爹从刘柯手里讨要那个瓷娃娃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番,说道:“从她这身形来看,应该是十月怀胎的样子了。你算过她受孕的日期没有?” 刘柯挠挠后脑勺,说道:“我跟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事,所以不清楚具体时间。也许早就有了,但是我们都没有发觉。” 姥爹道:“应该是在你们发觉之前就有了。” 刘柯更加着急了,跺脚道:“那我该怎么办才好?我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姥爹道:“这样吧,你跟我拿着这个瓷娃娃去找个接生婆看看,让接生婆确定一下这是怀孕多少个月才有的身形。如果是马上要生了,我就在这里等几天,看看她会不会回来。如果还要等些日子,那我就只能先走了,我也有人在等。” 刘柯点头答应。 于是,姥爹拿着那个瓷娃娃,在刘柯的带领下找到了镇上经常给人接生的接生婆。姥爹将那瓷娃娃给接生婆看,并谎称这是为了求子才做这种瓷器的。 第二百二十章 小米的前世11 喵呜…… 跟在小米身后的白夜叫了一声 白夜的叫声也提醒小米,她现在并没有在千年前的梦境里。因为千年前她的身边没有白夜。 子非的眼睛还是梦境里那样柔和而温暖,像早上刚从山头冒出的初阳一般笼罩在小米的身上。 “子鱼……”子非轻声道,仿佛一阵微风掠过那么轻。 小米摇头道:“对不起,我是小米。” 子非淡然一笑,示意小米坐下。 小米在棋盘的另一方坐下。小米曾经跟姥爹学过一段时间的围棋,虽然下棋的水平没有显著提高,但她能认出一些门道来。小米看了看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发现黑白两方呈现三劫循环的局面。 三劫连环,顾名思义就是盘面上同时出现甲、乙、丙三个劫而双方互不相让展开循环提劫的局面。即假如黑棋提甲处的劫,白棋就提乙处的劫,那么黑方下一手黑棋不能反提乙处的劫,这时如果黑棋提掉丙的处的劫作为“寻劫”,同理白棋也不能马上提丙处的劫,假如白棋去提甲处劫作为“寻劫”,这样黑棋又去提乙处的劫。这样就形成了循环,即这盘棋不能再进行下去,因为双方都在甲、乙、丙处循环提劫了。 当然,如果在打劫途中一方退让,停止打劫让对方消劫,那么三劫连环随之结束。退让者会败北。但当那三个劫都事关大棋的生死时,双方都不能退让。唯一的办法就是双方同意和棋。 狗肉馆的赫连天也喜欢下围棋,他说最早的三劫连环是在日本的17世纪出现的。当时幕府将军和初代本因坊算砂对弈时下出了三劫连环,随后将军手下即有人谋反,所以古人多把三劫连环视作不祥的征兆。 小米对着棋盘说道:“这是三劫连环,除了和棋没有其他办法。你对着这个棋局看了半天,莫非想将这种棋局破解?” 子非瞥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子,微笑道:“我知道这棋局无解,但不知为何,我还是想试试。” 小米道:“那你想出破解的办法来了吗?” 子非道:“我解了两千多年,还是没能找到破解的办法。”说完,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小米一眼。 小米知道他说的不只是棋,还暗指她。小米一手将那棋子扒乱,说道:“那就不要想了。看来这三劫连环并不是在日本最早出现的。不过我今晚来这里不是跟你下棋的。我想知道我这个血丝玉镯子是怎么到了你手上的。还有,为什么我和师父……不,我和马秀才的前世记忆完全消失了。另外,你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有变?” 子非看着棋盘上乱糟糟的棋子,凄然一笑,说道:“子鱼的性情两千年来还是没有变化啊。” 然后,子非将血丝玉镯子的来龙去脉讲给小米听。 他说这个玉镯子的确是子鱼的。他在离开师父和子鱼的时候,还看到玉镯子戴在子鱼的手上。 他不知道师父已经偷偷将徐福的名单变换,不知道子鱼不用跟着徐福去东海之上了。在他知道之时,为时已晚。 于是,他跟着徐福离开了故土,奔赴那渺茫的东海之上。 其实徐福并不知道长生不老之药在哪里,也不知道东海之上是否真有长生不老之药。他带着五百童男童女漫无目的地漂泊在东海。 在陪伴徐福的日子里,他终于得知徐福当初是故意将子鱼纳入五百童女名单的。因为修炼的理念不一,徐福想要借此机会报复他师父。徐福知道他师父跟子鱼暗生感情。徐福原本想借这次皇帝赐予的机会将子鱼纳为己有,没料到他师父竟然偷走名单,修改了名字。 不过徐福也没料到子非会主动加入五百童男。 徐福见到子非的时候大喜过望,从此海上的苦活儿累活儿都交给子非来做。子非在海上的日子苦不堪言。但正是这样,他才有机会意外获得长生不老之法。 第二百二十一章 小米的前世12 如果那时候他知道师父和子鱼已经离世,就不会千里迢迢千辛万苦千方百计回到咸阳去了。他就会跟着徐福继续往东航行,然后留在东海的岛国上。后来那个岛国名叫日本。 子非在徐福的大船上时,发现身体有些异样。他一连好几天不吃饭都不会觉得饿,也不会精神萎靡。他发现自己的头发,指甲都生长得特别慢,头发几乎是停止了生长,指甲一个月也不见长出多少。 他联想到岛上遇见的那两位老人,那时候其实就有些怀疑两位老人的身份了。现在回头一想,估计老人给他喝的茶就是长生不老之药。并且老人说过了,他们思考三劫连环的破解之法用了五百多年。两位老人托他帮忙寻找破解之法,应该想到了他会用超过五百年的时间,或许正因如此,老人给他喝了长生不老之药,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三劫连环的答案。 现在根据身体的反应,他认为这是长生不老的表现。 子非在咸阳的时候听师父说过,乌龟寿命特别长,就是因为它所有的一切生命活动都以缓慢为主。有人便想学乌龟的生活方式,借此来延长自己的寿命。于是,有人发明了“龟息法”。那时候没有系统的“龟息法”,修炼者各自为营,所以这种修炼之法没有得到大肆推行。但是稍有所成者都说自己的指甲和头发都生长缓慢了许多,吃的也特别少。 看来自己是误打误撞得了长生不老之药。 为了不引起徐福的怀疑,他到了吃饭的时候依旧吃饭,也经常拿着小刀假装修剪指甲。 子非心想,倘若回到了咸阳,从师父那里获得了破解三劫连环的棋法,便可再来这里寻找那两位老人,讨得更多长生不老之药,让子鱼和师父也喝一些,也能长生不老。 很快,机会终于又来了。 徐福再次叫他单独划船去前方探路。 子非驾船离开徐福的舰队之后便拐了个弯,往遥远的海岸线奔去。 好在他不用怎么吃饭,所以即使小木舟上没有干粮,他也能支撑下去。 他在海上划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日子多得他都记不住了。终于有一天,他看到了久违的海岸线,并且登了岸。 登岸之后,他便舍弃小木舟,赶赴当时最大的帝国的都城--咸阳。 他知道,皇帝非常重视徐福,因为皇帝希望自己可以永久地统治这片美好江山,而要永久统治,皇帝必须长生不老。皇帝长生不老的期望就落在徐福的身上。因此,倘若皇帝知道他从徐福的队伍里逃脱回来了,必定怒不可遏,必定将他杀掉。 因此,回来的一路上子非隐姓埋名,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回到咸阳之后,他偷偷找到师父居住的地方。 可是进了熟悉的地方之后,他发现师父和子鱼已经不在这里了。 子非大为意外,可又不敢询问左邻右舍,怕别人知道他逃回来了。 在咸阳潜伏了几日之后,子非才渐渐听说了师父和子鱼的下落。原来徐福在离开咸阳之前指使他的门人偷偷调查名单更换的事情。后来他的门人终于发现蛛丝马迹,然后禀报了皇帝。皇帝一怒之下处死了子非的师父。子鱼在同一天自杀殉葬。 子非顿时身子凉了半截,伤痛欲绝。 他打听到师父和子鱼的葬身之地,可是发现那里有徐福的人把守,等着跟师父要好的人自投罗网。子非料到徐福是要将在修炼上有异见的人赶尽杀绝,就像在东海之上故意要让他葬身海底一样。 他也不敢去找原来跟师父交好的修炼者。因为咸阳城里到处都是师父和子鱼相好的流言,这种行为在当时是被人看不起的。所以即使他找上门去,那些人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以礼相待了。 这些流言也必定是徐福的门人故意散播的。子非知道,虽然师父和子鱼确实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但他们绝对没有逾规。他还听说,师父为了表明自己从未与弟子暗通,临死之前当众使用遗忘之咒将自己和子鱼的此生记忆封存,让他和子鱼来世无法记起今生之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小米的前世13 “有些事情,即使你坚持一千年两千年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小米终于找到了一种自认为比较合适的方法来说出她的心声。 子非的表情瞬间如冻住了一般定格,似乎是面无表情,又似乎是茫然不知所措。 “谢谢你。”小米又说道。 子非苦涩一笑,说道:“我知道这种事情勉强不来,也乞求不来的,无论你怎么努力,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小米道:“我前不久见过一个自称为人精的人,他活的时间也是别人的几辈子,他说他活在人世间就如活在一片沙漠之中,还说成为人精的第一道修炼法不是其他,而是摒弃一切感情。你比他活的时间还要长,也应该摒弃一切感情才是。” 子非道:“是啊,长生的人要面对无数的死亡,无数熟悉的人离开,这是长寿带来的折磨,一般人忍受不了这种折磨,所以即使得到修炼之法也会半途而废。因为这样的人太孤单了。孤单也是可以杀死人的,比时间还要残忍,比利器还要凶猛。所以,他说得有一定道理。” 子非转而看着小米,眼神痛苦而坚定地看着她,说道:“可是我不一样。对于我来说,你才是我坚持下来的原因。你和师父已经封存了前世记忆,如果我也转世,你看到的我更加陌生,更加不可能记得我。所以我必须保持不变,必须保持是你最熟悉的模样。这样的话,万一你记起了前世,你能第一时间认出我来。” “你没有必要为我这么做,这让我觉得愧疚……” “子鱼,不,小米,我不是为你这么做,我是为我自己。还是那句话,这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你不用觉得愧疚。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我见过许多男人或者女人为了情感而做出一些事情,然后对心爱的人说,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这其实是不对的。为心爱的人做再多事情,都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了自己。因为自己不这么做,就会难受,就会失落,就会悲伤。所有说做某些事情是为对方的人,都是说的谎言。有些人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事情都是为了自己而已。”子非说道。 小米默默听着。 “所以,你真的没有必要觉得愧疚。真的没有必要。”子非走上前一步,想抓住小米的手。但是他的手伸出之后又缩了回来。 小米点点头,轻声道:“谢谢你这么想,谢谢你这么说。” 之后许久,两人对坐无言,只有烛火跳跃。 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一只飞虫飞了过来,绕着烛火飞了几圈,最后一头撞在了烛火上。烛火一闪,发出“嗤”的一声。飞虫落了下来,在桌子上缩成了一团。它被烛火烧死了,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焦味。 小米对着那烧焦的飞虫愣了一会儿神,然后突然醒悟似的说道:“对不起,我该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师父就会怀疑了。” 懒懒地躺在一旁的白夜听到小米的话,立即站了起来,又“喵”了一声。 子非笑了笑,笑得勉强。他说道:“嗯。”然后站了起来。 小米走了几步,然后停住问道:“你刚才说,你不知道坐贾用什么方法让我记起前世的?” 子非道:“是啊。我询问他能否让你记起千年前的记忆,并且要他从你这里购入血丝玉镯子。” “他倒是说过要用他的东西来交换血丝玉镯子,还说这个玉镯子的原主人不是我。” 子非道:“这是我给他出的主意,我想试试这种方式能不能激起你的阿赖耶识,就像当初我送它给你,希望你能记起我一样。” “这么说来,你并没有将你的梦境转让给他?”小米有些警觉了。 “梦境?我从来没有给过他梦境啊。再说了,我并不会保留梦境。我听说徐福倒是会捕捉人的梦境。”子非想了想,说道。 “你说徐福会捕捉人的梦境?” “嗯。他当初对皇帝说东海之上有神仙,可以获得长生不老之药,就是因为他曾经在别人的梦境里捕捉到过遇到神仙的场景。别人并不知道自己遇到的是神仙,而他能认出来。我在东海上寻找长生不老之药的时候偶然听他说了这些。我敢肯定他确实能够捕捉别人的梦境,但是他是不是真的在别人梦境里发现了神仙的踪迹,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小米的前世14 让她疲惫的不是从狗肉馆赶往坐贾的店铺又从坐贾的店铺赶回来的奔波,而是子非说的那些话。 让她觉得疲惫的,不是子非的不断追寻,而是与马秀才的频频错过。在漫长的两千年左右的时间里,多少人不知过了多少辈子,有过多少重来的机会,有过多少悲喜的人生,哪怕是大海捞针,恐怕也已经游遍了大海,找到了那颗藏匿的针,哪怕是愚公移山,恐怕没有神仙帮忙也已经将山挖空,哪怕是竹篮打水,恐怕也已经聚少成多打到了足够的水,哪怕是铁树也开了花,哪怕是沧海也变成了桑田。而她在这两千年左右的时间里,却依然如旧。人说“千载难逢”,她经历了两次“千载”,却依然“难逢”。 或许因为冥冥之中感悟到了这些,她才变为一棵植物,舍弃轮回。 既然如此,为何马秀才的前世又要开启她的灵智,让她从一棵寄生草重新修炼成人? 她想,或许马秀才就像子非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们两人又稍有区别,子非是有意识而为,马秀才是封存记忆后无意识而为,但都出自本心。子非是欲求而不得,马秀才是要得而得不到,最后却落入同样的境地。 第二天,马秀才并没有回来。虽然赫连天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但小米忍不住翘首企盼。她想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免得赫连天笑话她,可是在房间里坐不了一会儿就要出去看看。一直等到太阳落山,马秀才还是没有来。 她心想着,既然太阳都落山了,就算马秀才已经在回来的途中也不会今晚就到狗肉馆了。他会在外借宿。 可月上树梢的时候,她还是倚窗远望,仿佛下一刻就会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披星戴月地朝她这边走来。 今晚她没有去坐贾那里。她的白夜今晚要成为新的白先生,这个仪式很重要。她不会离开白夜,更不会缺席。 她不知道,此时另一个人正朝马秀才的方向赶去。那个人就是子非。 子非听了小米对坐贾的疑问,觉得小米说得有道理。他要帮小米弄清楚“第三个人”到底是谁。 在小米离开之后,他询问坐贾:“小米用什么东西跟你做交易的?” 坐贾拿出一张纸人来,说道:“这个东西。” “剪纸?” 坐贾点头道:“是啊。说来奇怪,她本来给了我许多,但是每天都会莫名其妙消失一些。我以为她做了什么手脚,但她否认了。” “能给我一张吗?”子非问道。他知道他不能直接询问坐贾是不是将纸人转卖给别人了,也不能询问坐贾那些记忆梦境是哪里来的。坐贾既然这么用心地将那人的“生意”嵌入他和小米这笔“生意”中,必定是幕后有人指使。说不定坐贾跟那人是同党。如果自己表现得警觉,同样会引起幕后对手的警觉。穿越之我的世界(女配文) “你要这个没用的纸片干什么?”坐贾问道。 子非微微一笑,说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我对小米的心意吗?我想拿它当做留念。” 坐贾轻嘘一口气,将那张纸人塞到子非手里,说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兄弟我也是过来人。” 子非从坐贾手里接过纸人,贴身放好,然后敷衍道:“哦?你也有过?我以为做生意的坐贾只讲获利,不讲感情呢。” 坐贾笑了笑,在木架上随意取出一个从别人那里交易来的玉佩,那玉佩看起来像是定情信物。他一边把玩玉佩一边说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无情众生如草木玉石者,谁知道它们前世是不是情浓意稠的有情众生所化?我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曾想给予那个人她想要的任何东西,所有一切。” 子非一愣,没想到这坐贾还有这段经历。 “可是生而为人,总有一些东西你无法获得。健康的穷人希望获得财富,虚弱的富人希望拥有健康。有些女人希望拥有美貌,而貌美之人不一定拥有幸福。有人星夜赶考场,有人辞官归故乡。没有人能拥有一切,所以当你希望给予某个人任何东西的时候,你就已经错了。而我在这条错误的路途上越走越远。” “你跟人鬼交易,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人们都漠视已有的,渴望没有的。鬼也一样。他们会将自认为没有用的东西给我,而那些东西可能是别人想得而得不到的。我作为交易的中间人,就可以获得所有一切。” 子非想想,确实如此。有人认为健康不如财富重要,便舍弃健康换得财富。有人认为情感廉价地位难得,便舍弃情感以换取地位。有人不爱江山爱美人,有人为了江山不顾一切。如果可以交换,他们都会交换。如果有个容纳的仓库,那么仓库里所有被交换的东西都是被人认为廉价无用的,而所有被交换的东西又都是被人认为可望不可及的。 如果那个仓库属于某个人,那么那个人岂不是拥有了世间一切? 子非问坐贾道:“这么说来,你可以给予那个人任何东西,所有一切了。” 坐贾摇了摇头。 “还不够吗?”子非道。 坐贾将手中玉佩放回原处,盯着那玉佩看了片刻,说道:“我自以为聪明,可以拥有所有人都想要的东西。但我其实愚笨之极。” “此话怎讲?”子非问道。妾的养儿攻略 “当我拥有一切的时候,她却不在了。”坐贾嘴唇微颤。 子非默然。 坐贾拍了拍子非的肩膀,说道:“这个纸人就当送你了。”然后,他将蜡烛一根一根吹灭。屋里越来越暗。 子非那晚没有睡觉,他将纸人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两眼死死盯着它。他听坐贾说纸人会莫名其妙消失,便想看看它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他等了许久,等得昏昏欲睡,但他强撑着眼皮来等。 其实他心里没有一点儿底,不确定这个纸人会不会消失。如果会消失,也不确定是今晚消失还是明晚消失,抑或是后晚。 就在他几乎要睡着的时候,一阵夜风从窗缝里钻了进来,将那纸人吹得轻轻颤动。 接着,更强的一阵风钻了进来,将那纸人吹得翻了一个身。 翻过身之后,那纸人便轻轻悄悄地挪移起来。 子非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不过此时的纸人看起来还是被风吹动的样子。 子非不敢出声,害怕吓到那个纸人。他看着纸人就像看着一只夜晚出来觅食的小壁虎一样,害怕自己动静太大会吓走它。 那纸人终于一个翻转,犹如唱戏的戏子翻筋斗一样,它居然站了起来,然后迅速朝门口飘去。 这回纸人是逆风而行,不可能是被风吹到门口去的。 子非急忙紧跟其后。 那纸人出了房间,在静谧的夜空下急速往东北方向“奔走”。那样子确实像是在奔走,两只脚不停地颤动;又像是一只低空飞舞的蝴蝶。幸好外面有月光,子非才不至于走丢。 子非心想,纸人要去的地方或许就是那“第三个人”居住的地方。 他跟着那纸人奔走了一夜。在东方泛白,黎明即将来临之际,那纸人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缓慢地移到了附近的一个石缝里。 子非知道,纸人白天是不会乱跑的。它要找个藏身之所。 子非在附近找了户人家借宿,等夜幕再次降临的时候再来石缝旁边等那纸人出来。 果然,到了同一时间,那纸人从石缝里出来了。它继续往东北方向“奔走”。 子非继续紧跟。经年留影 这一晚,纸人还没有等东方泛白就停止了。 子非也跟着停住。 良久,纸人一动不动。 子非心中诧异,莫非这纸人发现有人跟踪它了?它的灵智达到了这么高的程度吗? 正在他思前想后的时候,纸人又开始“奔走”起来。仿佛它刚才也是在思考什么,感应什么。 这次纸人稍稍调整了方向。它进了一个小村庄,来到一户普通人家的院子前,然后从院子大门底下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子非刚想跟着翻墙而入,忽然听到院子里响起凶狗的狂吠声。紧接着有人说话的声音响起。 “这狗怎么叫起来了?莫非有小偷进来?”说话的是一个男人,应该是这个院子的主人。 子非就在外面,自然知道进去的不是小偷,而是纸人。看来这户人家养的狗还挺有灵性,应该是嗅到了纸人的气息才狂吠的。 接着子非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和院子里脚步走动的声音。应该是男主人出来看了一圈。不一会儿又响起了关门的声音。男主人应该回到屋里了。 狗吠叫了好一阵子才停歇。估计是那条狗叫累了,没力气了。因为子非还能听见它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在怀疑什么,抱怨什么。 子非听院子里的狗没了叫声,便爬上了院子的围墙。 院子里有四扇窗户,其中只有一扇窗户里面亮着灯。子非朝亮着灯的窗户看去,有一个窗户的窗纸上落着两个人的影子,里面的人还说着话。 女人的声音问道:“是有小偷吗?” 男人的声音回答道:“没有。我看了,门好好的,院子里也没有人。” 然后那个窗户里面的灯熄灭了。 子非趴在围墙上朝院子里看了半天,没有看到纸人的影子。 他正要从围墙上溜进去,另一扇窗户里面忽然亮起了灯,一个男人的影子投射在窗纸上,看起来异常魁梧,仿佛巨人。 子非见到那影子,心中一惊,差点失足从围墙上摔下来。 那个男人的影子让他感觉十分熟悉,有几分亲切,也有几分尊敬。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二十四章 小米的前世15 当那个人影挪开之后,子非看到窗户上有一个淡淡的小人影。 那正是纸人留下的影子。 这让他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皮影戏。小时候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遥远得仿佛天空的星星一般,只能看到熠熠的光芒。他几乎只记得小时候这个概念,却不记得小时候的经历,唯有皮影戏还历历在目。 皮影戏起于战国,兴于汉朝。两千多年前的秦朝皮影戏处于过渡时期,玩皮影戏看皮影戏的人并不多。但是他的师妹子鱼对此情有独钟。她喜欢亲手制作纸人,亲自演示操作,并且拉着他来观看。不管他愿不愿意,子鱼就乐在其中地表演起来。她脸上满足的笑容他依然记得。 子鱼一边手忙脚乱地操控纸人,一边急急忙忙地变换嗓子模仿各种不同角色的声音。她的纸人那时候就剪得特别逼真。虽然纸人没必要做得那么逼真,因为让观者看到的只有黑色的影子,但她还是剪得非常仔细。 有一次,她正在给子非表演皮影戏,师父闯了进来。师父见子鱼忙得额头沁出一层微汗,伸手挽起宽大的袖袍,在子鱼的额头轻轻擦拭。 子鱼敦促不能言。他看到子鱼的手在哆嗦。她居然紧张成那样了。他心里一阵失落。 师父擦干子鱼额头的汗,然后微笑道:“这样多累啊!待会儿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不用手也能控制好它们了。” 子鱼兴奋不已,问道:“不用手也能让它们动?” 师父点头道:“是啊。这是一种傀儡术。你可以用你的神识控制它。”那时候皮影戏也被人叫做傀儡戏。 不久之后,他再看子鱼演示皮影戏的时候,发现她的双手不再忙乱。那些纸人在她没有用手摆弄的时候依然举手投足,惟妙惟肖。由此,她在说戏的时候从容了许多。 子非看得惊呆了。但他更喜欢看到子鱼好看的额头和洁白的脖颈冒出一层香汗以及语速急迫的样子。 在师父和子鱼都突然去世之后的无数个夜晚,他常常梦到皮影戏,梦到子鱼冒着汗急急地说戏。 所以当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看到窗纸上的小纸人时,子非有种回到了秦朝,回到了秦朝时最繁荣的都市咸阳,回到了最熟悉的家的错觉。那纸人阴影后面应该是躲着师妹子鱼的。 他差点朝那边大喊一声“子鱼”。 但理智让他将那两个字生生咽了回去。[快穿]如何从病娇手中逃生 虽然那纸人突然让他的记忆翻腾,但是他清楚,眼前的纸人是小米剪出来的。子鱼虽然转世,但这一点依然没有改变,虽然小米她自己或许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剪这些纸人,她不能继续用它们来表演皮影戏。很多人无意识表现出来的举动和想法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因果使然。 子非见多了这种事情,自然不难理解。 子非屏住呼吸,看着屋里的情况。 不一会儿,那人打开了房门。他站在门口对着外面望了望,然后走了出来,走到窗户旁边,伸手将那纸人拿了下来。 子非终于忍不住了,他对着那人叫了一声:“师父!” 那人愣了一下,转头朝四周看了看,看到了趴在墙头上的子非。那人问道:“你叫谁?” “师父!你不记得我了吗?”子非脱口而出道。 那人怕吵到已经睡下的农夫农妇,迈步走到了围墙边,将院子的门打开,然后问道:“你找谁?谁是你师父?” 子非回过神来,垂头道:“说来你不会相信,你很多个前世以前是我的师父。” 姥爹后来在外公面前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说,他当时确实不相信子非的话。 姥爹那时候正在往保定的方向赶路,晚上走到哪里便在哪里借宿。 那天晚上,他刚刚睡下,已经灭灯了,可是听到外面突然响起剧烈的狗吠声。他心里清楚,应该是小米的纸人又来了。在回来的一路上,他好几次遇到了这种情况,头天晚上听到狗吠声,第二天早晨便会在窗户处发现纸人,少时一片,多时不计其数。 后来再听到莫名其妙的狗吠声时,他就知道,那是小米的纸人引起了狗的注意。 在户主看了一番没有发现异常之后,他才重新点灯起来,去窗户处将纸人收进来。 之前他已经收过几次了。他怕纸人被夜露打湿,所以干脆当晚就拿进屋。这一次也是一样。 可是他没有料到这一次拿完纸人还会有人叫他,并且不是叫他的名字,而是叫他做师父。这让姥爹非常意外。因为他还没有收过徒弟。直至后来去世,他都从未收过一个徒弟。醉晚晴 “我记得前世一些事情了,可是记忆里没有你啊。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姥爹对子非说道。不过他乍一看子非就觉得有些熟悉,有些亲切。 姥爹后来说,有些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你第一次见到就觉得熟悉和亲切,那很可能那人在前世跟你在生活上有过交集,或许是亲人,或许是朋友。世界上几乎没有非常凑巧的事情,看似非常凑巧的事情都有前因后果。 那或许是他在遇到子非之后的感悟。 子非道:“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姥爹回头看了看主人的房间,见房间的灯没有亮起来,又仔细看了看子非,觉得他不是不怀好意的人,加上似曾相识的感觉,便点头道:“来我房间说话吧。小声一点,不要打扰了这里的主人。” 子非跟着姥爹后面进了屋。 跟着姥爹走的时候,他的心就比与小米见面时更凉了一些。这纸人居然是找到师父这里来了。在千年前的前世里,子鱼就学会了用神识控制纸人的傀儡术,而在现在,此生无师自通但前世有根基的小米剪出的纸人居然主动来寻找师父。而且是在小米自己都不清楚的情况下找来的。由此可见,子鱼对师父的感情从未改变,甚至更有胜于以前。 子非知道这种无意识表现出来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此时此刻,他已经心服口服。他认了命。 一个长命两千多岁的人在两千多年里没有认命,但在刹那间认了命。 进了屋之后,姥爹让子非坐下,然后说道:“我看你不是疯疯癫癫的人,你说吧,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的师父。” 子非便将跟小米说过的事情给姥爹重复了一遍。他说到师父为子鱼更换徐福的名单的事情,也说了他自己在东海之上的遭遇,还说了从坐贾的店铺来到这里的经过。他知道师父对小米有感情,但他没有将自己对小米的感情隐藏起来。 姥爹听完,沉默了许久。 姥爹的阿赖耶识在子非详尽的讲述下苏醒了很大一部分。他能判断出来,这个子非说的话都是真的,而不是欺骗他。 “难怪我的前世记忆一直模模糊糊,即使偶尔有所刺激,也不能记起全部。原来是受了封存之咒的影响。”姥爹喃喃自语道,“可是那么做又有什么用呢?我还是将变成寄生草的小米点化了灵智。”巨星前妻,总裁过期不候 子非道:“师父不必自责。你无意间点化子鱼,就像子鱼无意间驱使纸人来寻找你一样。这是无法控制的。以前我觉得我有可能改变子鱼,现在看来是完全没有希望了。”他还是习惯将小米叫做子鱼。 姥爹轻轻抚摸纸人。 子非又道:“师父,你当初将我取名为‘子非’,将师妹取名为‘子鱼’,应该是想告诉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吧?你是想让我领悟,我并不了解子鱼的想法,不能让她快乐,是吗?” 姥爹轻叹一口气,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知鱼之乐焉知鱼之痛?” 子非顿时嘴角抽搐,泪水盈眶。 姥爹将子非脸上的泪水抹去,以师长的口吻说道:“孩子,不管是乐还是痛,只要遵循本心去做去追寻就没有错。” 子非点头,泪水却涌出更多。 姥爹想起子非说到坐贾的时候提到了“第三个人”,便说道:“我知道你们猜测的第三个人是谁。前不久,他在我面前拿出许多纸人来,并说已经了解小米的动向。我想坐贾应该跟他也做生意了。”于是,姥爹将自己在抚顺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泽盛难道是徐福的转世?如果转世的话,他不应该是日本人吗?”子非问道。 “日本人在唐朝时期就不断来到长安,长安即是咸阳。我想,或许徐福的转世早就从那边回到这里来了。”姥爹说道。 “这次他遭遇挫折,不会又躲避到日本去吧?”子非不禁联想道。 这句话还真被子非说中了。几年之后姥爹才得知泽盛在抚顺遭遇挫折之后离开了中原大陆,从渤海取道去了日本,在日本休生养息。 那一晚,姥爹和子非彻夜长谈,从两千年前一直说到今日。说到鸡鸣三遍,姥爹和子非都实在困得不行,这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他们才睡不久,天就亮了。 这户人家的主人起得很早,敲门叫姥爹起来跟他们一起吃早饭。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二十五章 白先生1 子非怕这户人家的主人觉得唐突,便叫师父一个人去跟他们吃饭。他平时进食很少,不吃也不饿。 姥爹吃完早饭回来,叫他一起回保定去。 子非拒绝了,他说他还要去东北找一个从日本来的棋手对弈,他还要寻找三劫连环的破解之法。 那时候东北已经很多日本人了,他们对东北虎视眈眈。之后不久,奉系军阀的大头目张作霖被日军炸死,随后东北三省沦陷。 子非临走时说,他会回来看师父和子鱼的。 姥爹没有作过多挽留,他知道,子非决意离开,一方面确实是要寻找三劫连环的破解之法,另一方面是不忍看见他和小米在一起的情景。甚至后者的原因居多。 姥爹嘱托子非在外要小心,千万别被人发现他是长生不老之人。长生不老不过是容颜不老寿命无穷,并不代表不会死,依旧可能被人杀害。姥爹离开抚顺前已经发觉日本人蠢蠢欲动了,他已经预感到东北这片土地即将有刀枪血肉之战。 子非谢过师父,然后与他分道扬镳。 姥爹南下,子非北上。 子非离开坐贾店铺的那个夜晚,赫连天在狗肉馆给白夜举行了晋级的仪式。 仪式是在子时举行的。 子时一到,众猫鬼便被赫连天召集起来。 赫连天叫小米抱着白夜接受众猫鬼的跪拜。 仪式刚开始便被打断了。 “从来都是白先生夜先生一起接受祭拜的,今天怎么只有白先生,没有夜先生呢?”一个声音在狗肉馆的门口响起。 赫连天和小米同时朝门口看去,屋里的猫鬼们也扭头朝门口看。 一个高高瘦瘦颧骨稍高的女人站在那里,她的手里抱着一只黑得分不清头和脚的猫。她穿一声黑色长袍,腰间勒一条红艳似火的腰带,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天这么冷,她穿得这么单薄却不打一个哆嗦。 “你是……”小米不认识这个不速之客。 赫连天却打了一个哆嗦,身子晃了晃,惊讶道:“徐……徐……” 那女人点点头,说道:“对,我就是徐阿尼。” 听到女人这么说,赫连天浑身一颤,差点跌倒,他慌忙一手撑在桌子上,支着身子。人鱼浮生 小米看了看赫连天,又看看那个女人,不知所措。 赫连天身边的黑衣女人要去扶他,他却举手制止。他两腿仿佛受了重伤一般拖沓着走到那个女人面前,轻声道:“你让我找得好辛苦!” 那女人淡然一笑,说道:“其实我一直就在你身边。” 赫连天两眼一瞪,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一直在我身边?” 那女人点点头,却不解释为什么。她绕过赫连天,走到小米身边,将小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回头对赫连天说道:“长得不错,再过几年一定是个大美人。你的眼光不错。不过何必将你最心爱的白夜送给她呢?你这成本也太大了吧?现在还要在没有夜先生的情况下让她的猫成为白先生?”她的话语里带着一股强烈的醋意。 几只猫鬼对着那女人呲牙咧嘴,赫连天将那几只猫鬼赶开。店里的黑衣女子见主人如此,便站在一旁没有动。 那女人却将双手一松,让那只漆黑的猫落了地。那黑猫落地的过程就像一片树叶飘落下来一般轻盈,落地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小米吃了一惊。能做到落地时如此轻盈的猫,必定不是普通之流等闲之辈。 其他的猫鬼见状也意识到对手不简单,纷纷往后退了一些。 “你养猫鬼的手段是越来越不行了。你这里所有的猫鬼加起来,恐怕也敌不过我这一只。”那女人轻蔑地说道。 “徐阿尼……”赫连天对着那女人温柔地呼唤。 “它要成为白先生也不是不可以,但必须过我这关。”那女人打断赫连天说道。 “我终于找到你了……”赫连天暂时忘记了其他,依旧喃喃地对着那女人说道。 “你找了我吗?哦,对,你找了几年便再也没有找过了。”那女人扭头对赫连天说道,颇有怨气。 赫连天连忙解释道:“不,我一直在找你。自从在日本见到你的画像之后,我一直都在找你。” “别骗我了。这些年我一直在你的狗肉馆附近,从来没有见你找过。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人迟早是要变的。” “不,我在这里是因为拜托了别人帮我找你。”赫连天解释道。丑皇驾到之美男滚开 “是的。你拜托了别人找我,然后把最好的猫鬼赠送给了别人,现在又要让别人的猫鬼成为猫鬼里至高无上的白先生!” “你想多了,她是我朋友的弟弟的……”赫连天看了小米一眼,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表明她和马秀才的关系。 那女人见赫连天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讥笑道:“你连自己的骗不过去,居然用这样的谎言来骗我。” “我说的是真话。” “行了。不必多说了,你想让她的猫鬼成为白先生,我没有意见。但是白先生都必须达到白先生的境界,我必须考验它。”那女人说道。 赫连天道:“你今天突然来这里,就是为了考验白先生吗?” “不然呢?”那女人斜睨了赫连天一眼。 “我还以为是马先生帮我找到你了。”赫连天说道。 “哼!”她很是不屑。 “以前选出白先生和夜先生的时候,也没见你出现过。” “以前你都按照老祖宗的规矩来选的,现在你要打破沿用了几千年的规矩,所以我要出来阻止你。”她说道。 “我好不容易再次见到你,你可不可以……”赫连天几乎是央求的口气。 她一拂袖,说道:“仪式继续吧,别耽误了时辰,过了子时可就不好了。不过如果白夜过不了我这层考验,可别怪我心狠。” 小米着急道:“你要对白夜做什么?” 她低头摸摸小米的脑袋,说道:“小姑娘,别怕。你不是有他保护吗?”她的字句间透着阵阵凉意。她的手比她的话还要凉。 “如果有什么残酷考验的话,我宁可不让我的白夜成为白先生。”小米抱住白夜,生怕它受到一丝伤害。 赫连天无奈,只好让仪式继续。 他打了一个响指,众猫鬼如拜月猫妖对着月亮跪拜一般做出鞠躬状。它们跪拜的不是月亮,而是小米怀里的白夜。 黑衣女子早已将檀香燃起,烟雾缭绕,香气沁鼻。 白先生和夜先生也在跪拜之列。小米尤其注意到了白先生和夜先生。它们俩刚跪拜完,便身形迅速消瘦,瞬间有了老态龙钟的样子。她想起赫连天之前说过的话,有了新的白先生夜先生,原来的白先生夜先生便会加速老去。重生成触手怪 跪拜完成,那女人反客为主,对着黑衣女子发号施令:“给我拿个铜脸盆来。” 黑衣女子一动不动。 赫连天点点头,黑衣女子便去拿了一个铜脸盆过来。这种铜脸盆那时候常常用来给亡人烧纸钱。 那女人从腰间拿出一个小布袋,将一些黑色粉末倒入铜脸盆里。然后,她走到小米面前,伸手要去抱小米怀里的白夜。 小米连忙后退,不让她将白夜抱走。 一旁的赫连天说道:“徐阿尼,现在的猫鬼不同以前,能浴火重生的猫鬼已经很少见了。你这么做说不定会将白夜烧死。” 那女人冷冷道:“你既然为一只小猫鬼举行仪式,定然是它实力出众吧?如果实力平平,你为何要特意为它打破规则?既然打破规则,那它必定是难得一见的好材料。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它这么小就能获得白先生的称号,必定会浴火重生。” 小米担心地问赫连天道:“师父,什么是浴火重生?” 赫连天道:“我们家族原来猫鬼最盛的时候,选白先生和夜先生常常会引起族人的争执。有的人对选出来的白先生夜先生不满,质疑其实力还不如他自己养的猫鬼。遇到这种情况的话,便会用浴火重生的办法来考验新的白先生和夜先生的实力。浴火重生,顾名思义是让猫鬼在火焰中重生,如同炼金。办法是用一铜器装上硝石,将猫鬼放入铜器中,然后将硝石引燃。如果硝石烧完,猫鬼安然无恙,则说明猫鬼实力足够强大。” 小米急忙摇头道:“不行!白夜会被烧死的!不烧死也会烧伤!” 那女人道:“怎么会呢?如果你的白夜足够厉害,就不会被烧伤。猫鬼都是阴气之物,硝石不过是急火而已。一个装了水的纸袋是不会被急火烧掉的。聚气多的猫鬼就如那纸袋一样,不会被烧坏,顶多烧坏一些毛而已。聚气少的猫鬼就如没有装水的纸袋,被烧掉是自然的,但那也只能怪它实力不及白先生称号。” 赫连天担忧道:“徐阿尼,我们家族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用浴火重生的方式来考验猫鬼了。突然考验一只小猫鬼,是不是不太公平?再说了,现在我们家族养猫鬼的人已然几乎绝迹,并没有别人的猫鬼要争夺白先生夜先生头衔的情况发生,浴火重生是不是多此一举?”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二十六章 白先生2 “你们家族祖先用来考验猫鬼头领的方式,你居然说是多此一举?”那女人反问道。 赫连天无奈道:“你如果生我的气,请发在我身上,不要误伤了猫鬼。” “生你的气?多少年前,你因为贪恋一点猫尿让我驱使猫鬼去偷皇后的钱财,最后我身首异处你因为是皇后的弟弟而安然无恙,我都没有生你的气。多少年前,你在你外婆家醉酒时兽性大发夺去我的贞洁,最后你娶了名门望族的姑娘我做了你家的丫鬟,我也没有生你的气。我会因为一只猫鬼生你的气?”那女人气咻咻地说道。 “不要在小姑娘面前说这些话。”赫连天尴尬不已。 小米确实听得脸颊发烧,心中又暗暗为这徐阿尼的遭遇叹息。 “我一直想亲自跟你道歉,想求得你的原谅。”任徐阿尼咄咄逼人,赫连天依旧好声好气。 “你可以托别人找我,为什么不托别人给我道歉?”徐阿尼得势不饶人。 “你为什么在我周围却不出现呢?”赫连天不解道。 小米心中暗暗责备赫连天不懂女人心。在这两个大人之间,年纪尚小的她可不好对赫连天不会揣摩女人心思这件事指指点点。虽然她的前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 徐阿尼不回答赫连天的话,她走到小米面前,伸手找小米讨要白夜。她说道:“把白夜给我吧,如果你确定它称得上是白先生的话。” 小米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想避开徐阿尼。可是白夜居然一跃而起,跳到了徐阿尼的手上。 白夜的动作让徐阿尼惊呆了片刻。 赫连天也为之一震。 “有胆量!”徐阿尼半是夸奖半是嘲讽道。她将白夜放到那个铜脸盆中,然后从腰间抽出一盒火柴来。 赫连天急忙上前,一把捏住了徐阿尼拿着火柴的那只手。 小米看到徐阿尼的脸上掠过一丝羞涩,但稍纵即逝。 “白夜还小,你这样会害死它的。”赫连天劝阻道。 徐阿尼那只手一抖,火柴盒就开了。她的手指非常灵活,就像小蛇的舌头一般,小蛇的舌头卷起一根火柴,按在了火柴盒的磷面上。紧接着,她的手指一弹,火柴头擦着磷面飞出,带着火焰直奔那铜脸盆而去。 小米心想,赫连天真是傻,他不知道自己不应该阻止徐阿尼的,他越阻止,徐阿尼就越要跟他对着来。蛮荒大帝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小米已经摸清了徐阿尼的脾气性格,而赫连天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却依然不清楚。 燃烧的火柴头落在了铜脸盆里。硝石被引燃,火光乍起,发出“嘭”的一声。白夜立即被火光淹没。就在同时,小米看到白夜的两只眼睛里的蓝光亮起,仿佛眼睛也被这硝石的火焰点燃了。 离铜脸盆较近的其他猫鬼急忙后撤。纵然是一直面无表情的黑衣女子,她们看到了此时的火光,脸上也不禁掠过一丝不安。 小米则惊叫了一声,双手捂住了脸,不忍直视,但眼睛又忍不住在指缝里往那铜脸盆看去。 火光很快就熄灭了。 白夜僵硬地站在铜脸盆里,眼睛紧闭,一动不动,焦黑如炭! 小米的心一颤,几乎要哭出来。 赫连天的眼睛里露出痛惜的神色。 徐阿尼见白夜如此,也愣住了。 其他猫鬼则哆哆嗦嗦,战栗不已。虽然白夜曾跟它们中的绝大多数结下梁子,但是白夜毕竟是它们的同类。物伤其类,莫不如此。 忽然,白夜的身子抖了一下。眼睛依然紧闭。 小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赫连天目瞪口呆。 一阵黑烟从白夜的身上腾空而起,又迅速落下。 白夜仿佛是脱壳的金蝉,仿佛是破茧的蝴蝶,那阵黑烟仿佛就是它的壳,仿佛就是它的茧,而此时它的壳它的茧已经粉碎。它的毛发焕然一新!原来的黑毛几乎全部变成了白毛,仿佛以前它就是浑身白毛,但是从锅灶里钻出来时被锅灰草灰弄成了黑色而已,此时它全身一抖,便将那些锅灰草灰抖落了。 不过它还是没能将所有的锅灰草灰尽数抖落,脑袋和身子上还留下了几条若有若无的灰色虎纹。 “它居然……”徐阿尼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意思明了。 赫连天摇了摇头,看来这情景是他没有意料到的。庸王嫡妃 其他猫鬼也慌乱地看着由黑变白的白夜,不知道它们的伙伴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小米惊喜地扑向白夜,一把将它抱起。这是她第二次对白夜失而复得。 白夜的眼睛缓缓睁开,像一个懒睡的人不情愿地醒来。它的右眼居然变成了黄色,而左眼依然蓝如宝石。 徐阿尼的态度忽然发生了剧烈的改变,她居然对着小米和白夜弯腰鞠躬,恭恭敬敬道:“白先生!”其态度一如当初赫连天对原来的白先生夜先生一般谦卑恭让。猫鬼家族的人都是如此,一旦猫鬼的实力得到确认,养猫鬼的人便必须对猫鬼以礼相待。 赫连天也对着小米和白夜低头施礼,同样恭恭敬敬道:“白先生受惊了!” 小米也惊讶于白夜的涅槃重生,但她很快心中有了答案。近段时间白夜不但得到了人精的指点,还吃了不少的恶灵,其中包括坐贾提供的亡灵。尤其是坐贾提供的亡灵,简直是上佳丹药一般。 白夜安静地躺在小米的怀里,并不搭理徐阿尼和赫连天。 小米倒紧张拘束道:“师父,徐阿尼,你们不要这样。” “这是我们家族的传统,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赫连天说道。然后,他对站在一旁的黑衣女子说道:“快送白先生去休息。” 黑衣女子便从小米手里接过白夜,送到里屋去了。 赫连天将手一挥,猫鬼们便如烟雾一般散去,只留下徐阿尼带来的那只黑猫。 赫连天转身面对徐阿尼看了半天,看得徐阿尼只好低头将手搓来搓去。 “你一直都在这附近吗?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为什么今晚又突然出现?”赫连天清了清嗓子问道。 徐阿尼见白夜走了,稍稍放松,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没有回答赫连天。 “为什么?”赫连天又问道。 “我不想还做你的婢女。”徐阿尼咬了咬嘴唇,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 小米想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没有离开。她一边剪着自己的纸人,一边偷偷听他们说话。 “那时是我不好,我们已经都转世了,我自然不会再那样对待你。”赫连天急切地说道。美女总裁的贴身秘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徐阿尼说道。 “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我真的一直在寻找你,希望得到你的原谅。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我在日本看到一个画家画了你的像,画师告诉我他是在上海看过你一眼。我从日本回来之后便将上海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了,没能找到你。后来我又去了很多地方找你,可是都是徒劳。” 徐阿尼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说道:“我是故意让那个日本人看到我的。” “你故意让他看到你的?” “你忘记了吗?女人学习猫鬼之术有三分是蛊术,除了求财还可以求色。我知道他是画师,于是故意让他对我难以忘怀,让他画下我,然后让你看见。”徐阿尼招了招手,她的黑猫就走到她脚边,挨着她的脚躺下。“要一个男人服服帖帖,就像叫一只猫过来那么简单。” 她说得不假,猫鬼本来又叫猫蛊,是巫蛊中动物蛊的一种,也是最凶恶的蛊术之一。会蛊术的女人,往往擅长勾引之术。据说盛行蛊术的苗寨中,会蛊术的苗家姑娘只要对喜欢的男人招一招手,笑一笑,那个男人便会乖乖地跟着姑娘走。 有的会蛊术的已婚的苗家妇女会在男人身上下一种奇怪的蛊,避免男人变心。被下蛊的男人稍离那个妇女远一点便会非常想念,恨不能立刻回到她的身边。 小米虽然现在也养了猫鬼,但她的养猫鬼方式跟赫连天他们很不一样,她并没有学多少蛊术。不过由此她对蛊术或多或少有了一些了解。 小米一边剪纸人一边想,看来徐阿尼也是对赫连天有感情的,既然这样,你徐阿尼为什么不让赫连天服服帖帖,像一只乖猫一样听话呢?你何必为了他而去偷人钱财,何必眼睁睁看着他娶了别人? “原来那时候是你借那个画家之手唤醒了我的阿赖耶识!”赫连天幡然醒悟。 徐阿尼莞尔一笑,她侧头看了小米一眼,目光落在小米的纸人上许久。 “你既然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那就让我忘记好了,为什么又要让我记起呢?”赫连天说道。 小米停下剪刀,插言道:“这还不简单,她想看看你记起来之后会不会找她。” 小米既理解徐阿尼,又没理解透。徐阿尼既然让赫连天记起她,为什么又躲着他?躲着他的话,让他记起前世的意义何在?如此迂迂回回,周周转转,她的心思简直是迷宫一般。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二十七章 徐阿尼1 徐阿尼听到小米说的话,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来。 赫连天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米心中暗暗叹息,叹息师父深谙猫鬼之术,却完全不懂得女人心思。不是有人说女人如猫么?看来师父并没有融会贯通。 赫连天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哪里的?你一直都知道吗?” 徐阿尼接下来的话不但让赫连天大吃一惊,也让在旁剪纸人的小米大吃一惊,剪刀一抖,小米差点剪到自己的手指头。 徐阿尼说,她因为独孤陀受到牵连,被皇帝赐死之后一直没有投胎转世。她临死时的最后一口殃气被她养的猫蛊吸走,从此她就寄身在猫鬼的体内。由于那时她的猫鬼已经被驱逐出去,所以独孤陀家族的人并不知道徐阿尼的处境,还以为她就这么死了。独孤陀也是这么以为的。 而独孤陀因为是皇后的弟弟的身份而逃过死罪,不过不久之后还是郁郁而终。 由于隋文帝要将养猫鬼的人和猫鬼赶尽杀绝,寄身在猫鬼体内的徐阿尼只好到处躲藏,苟且偷生。幸亏这猫鬼原来就是她养的,跟她心灵相通,所以她即使成为鬼魂,这猫鬼依然听她的指使。 为了避免捕杀,徐阿尼只好躲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 但是当听说独孤陀去世之后,她冒着被捕杀的风险回到了独孤陀生前居住的地方,来悼念他。 独孤陀临死前也被他家族的猫鬼吸走了殃气。 徐阿尼费了很多力气,冒着很大风险找到了吸走独孤陀殃气的猫鬼,然后一直陪在那只猫鬼的身边。 再后来,独孤陀的魂魄被他家族的人释放,“嫁接”到孕妇的肚子里,抢夺原本属于另一个魂魄的胚胎。这是他们家族的延续繁衍方式。 徐阿尼是婢女,又被皇帝惩罚,所以没有这种嫁接待遇。 徐阿尼知道,“嫁接”的魂魄也要经过胎中之迷,会遗忘前世的事情。于是,她一直没有寻求嫁接,也没有去投胎转世。她怕自己会忘记独孤陀。 神的游戏 “嫁接”的方式有一个特点,因为“嫁接”之前是要找到适合“嫁接”的孕妇的,所以独孤陀家族的哪个人转世成为了哪个女人的孩子,这些都清清楚楚。这比*高僧变为转世灵童要清楚得多。*高僧要暗喻降生的地方,他的追随者要按照这些暗语去寻找转世灵童。而独孤陀家族的人免去了这种麻烦和不确定性。 也正是因为这个特点,徐阿尼知道独孤陀转世到了哪里,是哪个女人的孩子,长成了什么模样。 她就一直陪在独孤陀的转世的身边,而又不让独孤陀的转世发觉。 她知道,即使独孤陀的转世记起了前世,他也无法跟她在一起。一则是她不确定他是否愿意跟她在一起;二则是即使愿意,她是鬼,他是人,也得不到他家里人的认同。 独孤陀家族以“灵魂嫁接”的方式延续后代,就是为了保证他们家族的“血统”纯正。一个婢女,还是鬼类,他们家族的长辈怎么可能接受她? 在独孤陀的无数个转世的小时候,徐阿尼就像守护神一样暗暗守护着他,在他高兴的时候偷偷为他高兴,在他悲伤的时候偷偷为他悲伤,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暗暗助他一臂之力,在他面临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救他于危难之间。 曾经有一世,独孤陀生下来的时间不好。他的父亲抱着刚刚生下来的他时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这孩子生下来的时辰太差了,八字不好,将来必定要啥啥没有,做啥啥不成,是个不顺的命。” 可是那一世的独孤陀自小就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小时候的他曾因为贪吃梨树上的梨子,而攀爬到高处,结果脚底一滑,从树枝上滑落下来。换做是别的小孩,肯定要摔断几根骨头,甚至丧命。但是他落下来之后居然安然无恙,拍拍屁股又爬到树上去了。在旁看到他摔下来的小伙伴吓得大叫,见他连一根毫毛都没有损伤,又惊讶得差点叫起来。 小伙伴们回到家里之后给大人说起这件事情,大人认为独孤陀是摔在了软泥土上。 成年的他曾因醉酒而落水,嗜酒是他前几次转世时还留着的毛病。可是落水之后他并没有沉下去,直到有路过的人看到才会呛两口水。有一个人曾救过他好几次。那个人也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救他上来的时候他身上酒气熏人,四肢瘫软,可是他在水里的时候像钓鱼的浮标一样不下沉。古城月朦胧 那人后来偷偷跟别人说他救的那个人其实是个空心人,肚子里必定空空如也。这样才能让他自己的困惑得到满意的解释。 中年的他曾染上赌瘾,短短时间里输得倾家荡产。 这时他年迈的老父亲终于认为他的八字走上了原道。 他不甘心,发誓要将输掉的全部赢回来,在朋友亲戚那里借了许多钱做本钱。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他将原来输掉的全部赢了回来。 输掉的赢回来之后,他每次赌博要么先赢后输,要么先输后赢,每一场赌博下来,他兜里的钱一分没多,一分没少。赢的时候,骰子要什么点数就是什么点数,要什么牌就来什么牌。输的时候,骰子似乎在跟他故意怄气,牌则都躲着他一样。 如此一段时间后,他觉得赌局寡然无味,对赌博失去了兴趣。 老年的他提什么东西都觉得不太重,可以承受。而有些东西别人提起来非常重,他提起来走路轻松如燕,不像是一个老年人该有的状态。在他想买点什么吃的时,兜里的钱往往刚好够。当他在家里找吃的时,柜子里往往刚好还有点剩的。事情顺利得让他自己也有些惊讶。但是一个一直以来事事顺利的人,便会渐渐将他的顺利当做是理所当然,并习以为常。 这背后其实都是她徐阿尼这只鬼在作祟。 经过岁岁年年和猫鬼的融合,徐阿尼的魂魄渐渐习惯了以寄居的方式存在,并渐渐开始增强魂魄的力量。猫鬼夜晚出去时会沾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而她就将那些残碎的灵力吸收,纳为己用。 在这一点上,她的修炼方式跟小米的白先生十分相像,不谋而合。 在世世代代的延续过程中,独孤陀家族的猫鬼势力是逐渐下滑的。家族中的后代选择学习猫鬼之术的人越来越少。这跟后来石匠木匠铁匠等传统手艺的继承人越来越少是一样的道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独孤陀家族的人越来越分散,再也没有当初那种家族的凝聚力了。 因此,猫鬼头领之争越来越淡化。纯情女上司 到了赫连天这一世,他家族的猫鬼之术几乎要断掉了。家族人对他的控制也几乎化为乌有。包办婚姻也渐渐往历史的角落里缩,而自由恋爱越来越多地被人们提及。 徐阿尼觉得机会终于要来了,于是苦心积虑地让日本画家看到她,并记住她。她知道这位画家不久将回到日本并举办画展。而画展所在的位置离当时留洋学习的赫连天所住的位置不远。她也知道这一世的赫连天爱好书画,必定会参加这场画展。 于是,她故意勾起了赫连天对前世的回忆。 果然,赫连天开始到处找她。而她就在赫连天的周围看着他心急如焚地寻找。她非常高兴。 可是她只是一个能够显形的鬼,而不是有着完美肉身的人,自卑的心理让她一直不敢出来跟他相见。这种自卑心从来没有消失过。 一段时间后,赫连天居然没有找她了。她又失望之极,伤心之极。 但她没有生他的气,她依旧陪伴在他的附近。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她看到赫连天的狗肉馆里多了一个名叫小米的姑娘,赫连天不但将最好的猫鬼送给她,还传授养猫鬼的术法,更要将白先生的头衔给她的猫。她终于坐不住了。 在赫连天的无数次前世里,她不是没有碰到过类似的状况。赫连天的前世并不是孤独终老的,他成年之后必定会跟别的女人结婚,跟别的女人生子。徐阿尼每到这时便会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痛苦,但不得不坦然接受。因为她知道那时候的赫连天并不知道徐阿尼的存在。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果她出现的话,赫连天或许会选择她,而不是其他女人。 这一世就不同了。 这一世的赫连天记起了那段往事,这让徐阿尼觉得赫连天与以往的前世不一样。一个暗恋对方但从来没有和对方共同经历任何事情的人,即使看到对方有了另一半,即使心中苦涩,也不好轻易去阻止对方与别人结合。而两个互相爱恋且和对方有过共同经历的人,如果看到对方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这心境恐怕不是前者可以比拟的。虽然这个共同经历是很久以前的上辈子的事情。但既然记起来了,那跟真实存在的没有任何区别。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二十七章 徐阿尼 徐阿尼听到小米说的话,顿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来。 赫连天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米心中暗暗叹息,叹息师父深谙猫鬼之术,却完全不懂得女人心思。不是有人说女人如猫么?看来师父并没有融会贯通。 赫连天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哪里的?你一直都知道吗?” 徐阿尼接下来的话不但让赫连天大吃一惊,也让在旁剪纸人的小米大吃一惊,剪刀一抖,小米差点剪到自己的手指头。 徐阿尼说,她因为独孤陀受到牵连,被皇帝赐死之后一直没有投胎转世。她临死时的最后一口殃气被她养的猫蛊吸走,从此她就寄身在猫鬼的体内。由于那时她的猫鬼已经被驱逐出去,所以独孤陀家族的人并不知道徐阿尼的处境,还以为她就这么死了。独孤陀也是这么以为的。 而独孤陀因为是皇后的弟弟的身份而逃过死罪,不过不久之后还是郁郁而终。 由于隋文帝要将养猫鬼的人和猫鬼赶尽杀绝,寄身在猫鬼体内的徐阿尼只好到处躲藏,苟且偷生。幸亏这猫鬼原来就是她养的,跟她心灵相通,所以她即使成为鬼魂,这猫鬼依然听她的指使。 为了避免捕杀,徐阿尼只好躲在深山老林,人迹罕至的地方。 但是当听说独孤陀去世之后,她冒着被捕杀的风险回到了独孤陀生前居住的地方,来悼念他。 独孤陀临死前也被他家族的猫鬼吸走了殃气。 徐阿尼费了很多力气,冒着很大风险找到了吸走独孤陀殃气的猫鬼,然后一直陪在那只猫鬼的身边。 再后来,独孤陀的魂魄被他家族的人释放,“嫁接”到孕妇的肚子里,抢夺原本属于另一个魂魄的胚胎。这是他们家族的延续繁衍方式。 徐阿尼是婢女,又被皇帝惩罚,所以没有这种嫁接待遇。 徐阿尼知道,“嫁接”的魂魄也要经过胎中之迷,会遗忘前世的事情。于是,她一直没有寻求嫁接,也没有去投胎转世。她怕自己会忘记独孤陀。 神的游戏 “嫁接”的方式有一个特点,因为“嫁接”之前是要找到适合“嫁接”的孕妇的,所以独孤陀家族的哪个人转世成为了哪个女人的孩子,这些都清清楚楚。这比*高僧变为转世灵童要清楚得多。*高僧要暗喻降生的地方,他的追随者要按照这些暗语去寻找转世灵童。而独孤陀家族的人免去了这种麻烦和不确定性。 也正是因为这个特点,徐阿尼知道独孤陀转世到了哪里,是哪个女人的孩子,长成了什么模样。 她就一直陪在独孤陀的转世的身边,而又不让独孤陀的转世发觉。 她知道,即使独孤陀的转世记起了前世,他也无法跟她在一起。一则是她不确定他是否愿意跟她在一起;二则是即使愿意,她是鬼,他是人,也得不到他家里人的认同。 独孤陀家族以“灵魂嫁接”的方式延续后代,就是为了保证他们家族的“血统”纯正。一个婢女,还是鬼类,他们家族的长辈怎么可能接受她? 在独孤陀的无数个转世的小时候,徐阿尼就像守护神一样暗暗守护着他,在他高兴的时候偷偷为他高兴,在他悲伤的时候偷偷为他悲伤,在他春风得意的时候暗暗助他一臂之力,在他面临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救他于危难之间。 曾经有一世,独孤陀生下来的时间不好。他的父亲抱着刚刚生下来的他时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这孩子生下来的时辰太差了,八字不好,将来必定要啥啥没有,做啥啥不成,是个不顺的命。” 可是那一世的独孤陀自小就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小时候的他曾因为贪吃梨树上的梨子,而攀爬到高处,结果脚底一滑,从树枝上滑落下来。换做是别的小孩,肯定要摔断几根骨头,甚至丧命。但是他落下来之后居然安然无恙,拍拍屁股又爬到树上去了。在旁看到他摔下来的小伙伴吓得大叫,见他连一根毫毛都没有损伤,又惊讶得差点叫起来。 小伙伴们回到家里之后给大人说起这件事情,大人认为独孤陀是摔在了软泥土上。 成年的他曾因醉酒而落水,嗜酒是他前几次转世时还留着的毛病。可是落水之后他并没有沉下去,直到有路过的人看到才会呛两口水。有一个人曾救过他好几次。那个人也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救他上来的时候他身上酒气熏人,四肢瘫软,可是他在水里的时候像钓鱼的浮标一样不下沉。古城月朦胧 那人后来偷偷跟别人说他救的那个人其实是个空心人,肚子里必定空空如也。这样才能让他自己的困惑得到满意的解释。 中年的他曾染上赌瘾,短短时间里输得倾家荡产。 这时他年迈的老父亲终于认为他的八字走上了原道。 他不甘心,发誓要将输掉的全部赢回来,在朋友亲戚那里借了许多钱做本钱。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他将原来输掉的全部赢了回来。 输掉的赢回来之后,他每次赌博要么先赢后输,要么先输后赢,每一场赌博下来,他兜里的钱一分没多,一分没少。赢的时候,骰子要什么点数就是什么点数,要什么牌就来什么牌。输的时候,骰子似乎在跟他故意怄气,牌则都躲着他一样。 如此一段时间后,他觉得赌局寡然无味,对赌博失去了兴趣。 老年的他提什么东西都觉得不太重,可以承受。而有些东西别人提起来非常重,他提起来走路轻松如燕,不像是一个老年人该有的状态。在他想买点什么吃的时,兜里的钱往往刚好够。当他在家里找吃的时,柜子里往往刚好还有点剩的。事情顺利得让他自己也有些惊讶。但是一个一直以来事事顺利的人,便会渐渐将他的顺利当做是理所当然,并习以为常。 这背后其实都是她徐阿尼这只鬼在作祟。 经过岁岁年年和猫鬼的融合,徐阿尼的魂魄渐渐习惯了以寄居的方式存在,并渐渐开始增强魂魄的力量。猫鬼夜晚出去时会沾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而她就将那些残碎的灵力吸收,纳为己用。 在这一点上,她的修炼方式跟小米的白先生十分相像,不谋而合。 在世世代代的延续过程中,独孤陀家族的猫鬼势力是逐渐下滑的。家族中的后代选择学习猫鬼之术的人越来越少。这跟后来石匠木匠铁匠等传统手艺的继承人越来越少是一样的道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独孤陀家族的人越来越分散,再也没有当初那种家族的凝聚力了。 因此,猫鬼头领之争越来越淡化。纯情女上司 到了赫连天这一世,他家族的猫鬼之术几乎要断掉了。家族人对他的控制也几乎化为乌有。包办婚姻也渐渐往历史的角落里缩,而自由恋爱越来越多地被人们提及。 徐阿尼觉得机会终于要来了,于是苦心积虑地让日本画家看到她,并记住她。她知道这位画家不久将回到日本并举办画展。而画展所在的位置离当时留洋学习的赫连天所住的位置不远。她也知道这一世的赫连天爱好书画,必定会参加这场画展。 于是,她故意勾起了赫连天对前世的回忆。 果然,赫连天开始到处找她。而她就在赫连天的周围看着他心急如焚地寻找。她非常高兴。 可是她只是一个能够显形的鬼,而不是有着完美肉身的人,自卑的心理让她一直不敢出来跟他相见。这种自卑心从来没有消失过。 一段时间后,赫连天居然没有找她了。她又失望之极,伤心之极。 但她没有生他的气,她依旧陪伴在他的附近。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里,她看到赫连天的狗肉馆里多了一个名叫小米的姑娘,赫连天不但将最好的猫鬼送给她,还传授养猫鬼的术法,更要将白先生的头衔给她的猫。她终于坐不住了。 在赫连天的无数次前世里,她不是没有碰到过类似的状况。赫连天的前世并不是孤独终老的,他成年之后必定会跟别的女人结婚,跟别的女人生子。徐阿尼每到这时便会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痛苦,但不得不坦然接受。因为她知道那时候的赫连天并不知道徐阿尼的存在。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果她出现的话,赫连天或许会选择她,而不是其他女人。 这一世就不同了。 这一世的赫连天记起了那段往事,这让徐阿尼觉得赫连天与以往的前世不一样。一个暗恋对方但从来没有和对方共同经历任何事情的人,即使看到对方有了另一半,即使心中苦涩,也不好轻易去阻止对方与别人结合。而两个互相爱恋且和对方有过共同经历的人,如果看到对方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这心境恐怕不是前者可以比拟的。虽然这个共同经历是很久以前的上辈子的事情。但既然记起来了,那跟真实存在的没有任何区别。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二十八章 补碗匠1 于是,在赫连天给白夜举行仪式的晚上,她终于忍不住要来干扰了。 小米听她说完,由衷地说道:“徐姐姐,我今晚想跟你聊聊天。”然后,小米转身对有些发愣的赫连天说道:“师父,你先避一避吧,我和徐姐姐有些贴己话要说。” 赫连天发愣是因为从未想到徐阿尼会以这种方式守候在他的身边。他听到小米叫他避一下,连忙“哦”了一声,四肢显得有些僵硬地走了出去,好像刚才一会儿他的魂被谁抽走了似的。 徐阿尼目送他走了出去。 小米见赫连天走远,便问徐阿尼:“你既然如此喜欢他,为什么不用蛊术让他离不开你呢?” 徐阿尼道:“自己真正爱的人,必定希望对方是出自内心的喜欢自己,绝不希望掺杂任何其他因素。” “原来这样。” 然后,她们两人聊了许多许多。小米将自己的几次前世的遭遇说了出来。 徐阿尼确定小米的心上人不是赫连天,赫连天也对小米不是那种感情之后,她对小米的敌意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将她的心历路程也说了出来。两人推心置腹,互为对方感叹不已。 小米说道:“这次你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吧。你和我师父毕竟互相有感情,现在又见了面,这就是天大的恩赐。你看看我……” 徐阿尼点头。 那晚之后,徐阿尼果然没有再离开。 赫连天惊喜不已,偷偷问小米用什么方法将她留下来的。 小米神秘兮兮道:“我是不会告诉你的。如果你以后有机会碰到一个从画眉村来的水客,你就问问她。她知道答案。” 几天之后,姥爹终于拖着略微疲惫的身子回到了保定,回到了狗肉馆。 小米欣喜不已,却又要保持矜持。 这回反倒是徐阿尼笑话她了。 姥爹在赫连天的狗肉馆休息了几天,就带着小米和白夜还有竹溜子要离开这里。 赫连天和徐阿尼对他们两人恋恋不舍,央求他们再多住几日。 姥爹道:“这次我们出来已经够久了,家中还有亲人,免得他们挂念,我们还是尽早回去的好。”惹火豪门冷少 赫连天见留他们不住,便要送钱给他们做盘缠。 姥爹坚持不收。 姥爹离开狗肉馆要出保定城的时候,铁小姐又赶来送了一程。 离了保定,姥爹和小米便快马加鞭往画眉村赶。虽然赶路,但到了晚上他们还是出去收集怨念。由于之前收集的怨念已经很多了,返回的路上并不需要花太多精力再次收集。 在过年前不久,姥爹和小米终于回到了画眉村。 在画眉村等待他们的不只有赵闲云和罗步斋他们,更多的人是邻里乡亲。很多人等着姥爹回来了帮他们解决各种琐碎问题。 姥爹自然一时间不能腾出时间来见想要见他的人。他除了跟家里人话长里短,抱抱年幼的孩子,然后就静坐在书房里,什么都不做,什么人也不见。 但是有一天一个路过画眉村的人却引起了姥爹的注意。 那个人是个贩子,卖碗顺便补碗,也给碗底敲字。实际上补碗的人比买碗的人多很多,所以碗贩子往往被人叫做补碗匠。 那时候穷人很多,家里的碗如果碰缺了或者摔破了,还会将碗补好。有的人担心别人偷他们家里的碗,或者借了他们家的碗不还,便在碗底打上自己的名字。 现在想来,一个碗也这样斤斤计较有点可笑。但当时的真实生活情形就是这样。 正是因为如此,那时候就有专门补碗的匠人,甚至可以与木匠铁匠瓦匠等手艺一样养活一家人,有的还能发家致富。 那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姥爹正懒懒地躺在老竹椅上晒太阳。他忽然听到余游洋大声地喊:“喂,那个补碗的,不要走啊!我家里有好几个碗要补呢!” 那一段时间,虽然罗步斋依然勤于打理财务,但光景越来越不好。所以罗步斋采取勤俭节约的生活方式,一些破的碗不像以前那样送人或者丢掉,而要留着补起来。 可是姥爹在外用钱的时候,罗步斋从来没有提及过半点家里经济方面的事情,以致于姥爹不太清楚整个大家庭即将面临窘迫。 姥爹侧头一看,余游洋已经抱着一摞碗追出去了。 [hp]行于荆棘与繁花 姥爹从他心爱的竹椅上站起来,循着余游洋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本来是想叫余游洋将那些破碗丢掉,不要补了。可是他走到余游洋和那个卖碗的贩子面前时,他忘记了要说的话。 他的注意力全部被那个补碗匠吸引。 那补碗匠动作熟练,技术娴熟。他把破碗的碎片按原来的形状用夹具固定,坐在小凳上用双腿夹住,然后左手握着一个木质的手把,手把下面是一根很细小的能转动的轴,轴的头部安装了一粒很小很小的金刚钻。因为碗一般是瓷的,质地坚硬,非得用金刚钻才能在上面钻眼。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儿”,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补碗匠右手拿了一个像二胡的弓一样的东西,这弓的弦绕在那个细小的能转动的轴上。补碗匠此时就像一个拉二胡的演奏大师一样来回拉动那个弓,带动细轴转动起来,不一会儿,碗的碎片边沿就钻出一个小眼了。 那时候人们平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村里来一个走卒贩夫必定引起众多人的注意,如果在某个地方停下了,身边肯定会绕好些看热闹的人。 余游洋见姥爹过来,以为他也是来看热闹的。 不过姥爹确实盯着那个补碗匠看得仔细。 余游洋想劝姥爹回屋里去。她不是不让姥爹看热闹,而是考虑到人情世故。 姥爹回来后好几天不见外人,余游洋便对那些人说马秀才最近身体不适,没有办法,只能休养一段时间。这合情合理。姥爹也很配合地不怎么出门。 如果姥爹若无其事地出来看人补碗,还健健康康的。那些求见而不得的人看到了就免不了要说一些闲话,说姥爹不顾乡里乡亲之情,见死不救之类的话。恶意之人更是添油加醋,顺带扯出许多子无虚有的子丑寅卯来。 这世上有很多良善之人,但也从来不缺恶意之人,防不胜防。 余游洋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而姥爹对这普众的人情世故不太了解,或者说他根本不曾想到这些。 这是姥爹的一个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因为这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性格,后来他才与小米再次错过。 也或许是这个原因,姥爹才让外公十八岁之前一直不学他的玄黄之术。他不希望外公学他的东西,也许是怕外公步他的后尘,将自己陷入人情世故的漩涡中去。其实外公满十八岁之后,姥爹也是尽量少地传授他这些东西。无赖走洪荒 而到了我妈这一辈,几乎就全部失传了。 余游洋不想让别人说三道四,可她又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她只好对姥爹苛刻一些。 余游洋放下手中剩下的破碗,想走到姥爹身边去,小声提醒他。 可是她刚将手中的破碗放下,那个补碗匠说话了:“问一下,你是要用铁钉补呢,还是铜钉补?铁钉便宜,但是久了会生锈。铜钉不会生锈,但是贵一点。” 一般情况下,补碗匠会看碎片裂缝有多长才决定钻多少眼,裂缝两边的钻眼是对称的,钻好之后用一根两头带弯脚的细小金属条插在钻好的眼里,使之固定。这金属条有点像固定房梁的梁钉,或者说有点像钉书钉。 补碗匠手里拿着铜的铁的钉各一个,要余游洋选择。 不等余游洋回答,姥爹先开口了。 姥爹问那补碗匠道:“你怎么还不回家?” 余游洋一愣,不明白姥爹对着一个陌生的贩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时间还有点迷惑,以为姥爹这话是对她说的。 余游洋没想到,那个卖碗的贩子一听姥爹这么问,顿时脸色一暗,双手一晃,手里的碗差点滑落下来。 “马秀才,你为什么这么问人家啊?”余游洋惊讶地看着姥爹问道。 姥爹则一直盯着那个人,注意观察他的神色。 那补碗匠将手中的铜钉铁钉放进工具箱里,说道:“这碗我不补了。你等别的补碗的来了再补吧。” 虽说姥爹问得奇怪,可是这补碗匠的回答也奇怪。就算姥爹问得唐突了,被问的人也不至于生气得不干活儿了。 原本还在责怪姥爹的余游洋见了补碗匠这个反应,顿时态度扭转过来,觉得姥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于是,余游洋急忙拉住补碗匠,说道:“你这做生意的人怎么能这样呢?把我的碗打了眼却不上钉,做到一半又不做了?我又不是不付你钱!铁钉铜钉我都可以。” 这补碗匠一看就不是本地人,他没看出余游洋和姥爹是一家人,更不认识姥爹。 他对余游洋说道:“对不起,我赔你一个新碗或者一个碗的钱,你看怎样?”显而易见,他着急要走。 第二百二十九章 补碗匠2 “你给我补碗,我还要你赔钱?说出去别人不笑话我坑外地人吗?我不要你的钱,你帮我把这碗补好就行,我该给你多少就给你多少。”余游洋自然不肯让他就这么溜走。 这补碗匠还算心善,他想走又觉得余游洋说得对,想留又不情愿,左右为难。 姥爹见他这样,便温和说道:“何必着急走呢,不如来我家里喝一杯茶润润口再走?” 余游洋也点点头。 补碗匠这才知道姥爹和余游洋是一家人。他斜睨了姥爹一眼,可能从姥爹的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也可能看姥爹的样子是个良善之人,便点头道:“好吧。我去你家里坐坐,顺便把这剩下的碗补好。” 姥爹笑道:“就是嘛!” 于是,姥爹和余游洋领着补碗匠进了马家老宅。 余游洋虽然还不明白姥爹为何要请补碗匠到家里来,但她没有多问,进了屋之后便去准备茶水。 此时赵闲云不在家里,她抱着孩子去了村里熟识的妇女家里。小米担心身体虚弱的赵闲云照顾不好孩子,回到画眉村之后便常常跟在赵闲云后面,稍稍保持一段距离,却又不离太远。 罗步斋出去收账了,还没回来。 屋里除了余游洋之外,只剩白夜和竹溜子了。姥爹在晒太阳的时候,它们躺在门外的台阶上,也晒着太阳。 补碗匠跟着姥爹进来的时候看到台阶上躺着一只猫和一只老鼠,那猫不咬老鼠,那老鼠也不怕猫,他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就是……就是……那些人常说的那位……会掐算……”补碗匠眯起眼睛看着姥爹,话都说得不利索了。 “对。我就是。”姥爹回答道。 “难怪……你们家的猫和老鼠都不打架的……”他又斜眼看了看那只猫和那只老鼠。 姥爹笑道:“它们也打架的,你没看到而已。” 姥爹请他坐下,然后问道:“冒昧问一下,你是哪里人?” 补碗匠将工具放下,拘束地坐了下来,用手掸了掸裤腿上的灰,低着头看着裤腿处说道:“就是这附近的人。” “哪个附近?哪个村?”姥爹追问道。奇书仙缘 补碗匠仍旧朝地上看,回答道:“双眼桥。” 双眼桥离画眉村并不算远,因为那个村庄前有一座双拱桥,那双拱远处看起来像人的两只眼睛,所以这附近的人将这个村叫做“双眼桥”。 姥爹想了想,说道:“虽然我不常在家里,但是乡里乡亲的人大多认识,尤其是男人。有些外地嫁来的媳妇我就很可能不认识。” 补碗匠连忙说道:“不认识就对了,我跟外地媳妇差不多。我是‘倒插门’的外地女婿。” “倒插门”就是入赘的意思。 姥爹“哦”了一声,半晌没有说话。 补碗匠有些心虚地拿起了一只破碗放在了双膝上,装作检查碗的破裂处。 不一会儿,余游洋提了茶壶过来,给姥爹和补碗匠各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倒完茶,她见姥爹不说话,又见补碗匠装模作样,便说道:“我去找赵小姐,看看她把孩子抱到哪里去了。” 姥爹和赵闲云跟余游洋说了好多次,让她不要叫赵闲云做“赵小姐”,她答应了,可每次开口还是“赵小姐”。罗步斋曾经跟姥爹说过,余游洋在他面前提起赵闲云的时候总是一副敬佩之情,总在他面前说赵闲云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说赵闲云那种淡泊的性格,温和的气质,以及走路的姿态都是其他大小姐难以企及的。余游洋说,那些大小姐被人尊称为小姐,赵闲云更应该被尊称。 姥爹还是对余游洋说道:“行,你去找找你赵姐吧。” 余游洋一走,姥爹便对那补碗匠说道:“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了,你可以放开了说。” 补碗匠还装着迷糊,问道:“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姥爹道。 “补完碗我就回家。”补碗匠回答道。 姥爹见他不愿说,便开门见山道:“我看你眉交连宫,命里必定背井离乡,不得妻力。再看你山根断裂,又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预兆。可你颧骨又高耸,却是晚来有福之人。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几种面相交杂在一起的人。” “是吗?”补碗匠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担心姥爹直接从他的面部将所有事情看出来。拿无限当单机 姥爹道:“我见村里有人认识你,心想你应该是来过这里几次了。既然来过几次,你应该就在这附近住着。可是从你面相来看,你应该是离家的人。于是我想,你莫非是离了家安心住在这里的人?我再看看你,眉毛深而长,并不是眉毛粗短稀少淡薄无情的人,你应该很恋家的。基于这种种想法,我确定你是离家又恋家的人,才问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补碗匠见姥爹说得这么仔细,不禁感叹道:“他们传言不假,你把我所有的秘密都看出来啦!” “观天象而测风雨,观人相而测命运。所有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都有明示或者暗示,要看你能否觉察而已。”姥爹说道。 补碗匠捧着茶杯说道:“既然你都看出许多来了,我隐瞒还有什么意思呢?我可以说给你听,但是这两三年里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两三年后,我自有处理办法,那时候说出来也无妨了。” 姥爹点头道:“行。你说吧。” 补碗匠将姥爹点头,将茶杯放在了椅脚边,说道:“我这经历,说来没人相信。我自己至今都没有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我说给别人听,别人会以为我是疯子。如今你把我的经历看出了七八成,我说给你听,你肯定相信。也好,说出来我心里会舒服一些。” 于是,补碗匠伸出一只手来,似乎要接住斜射而下的阳光,而后收回了手。 他说,他原本是湖北咸宁某镇的人,以补碗为业,到处游走,每隔两三个月在外赚够了钱才回家一趟,将钱存好,然后又出来补碗。 一天,他走到了此地的双眼桥,在桥边一个简易的稻草铺顶的亭子里休息。那时的阳光非常毒辣,不像冬日的阳光再耀眼也温暖如被。他又渴又饿又累,便在亭子里喝了水,吃了干粮,想等阳光没那么强烈了再走出去,过那个形如双眼的双眼桥,去里面的村子里看看有没有需要买碗或者补碗的。 吃饱喝足,困意就来了。 他靠着亭子的木头柱子眯了一会儿。 虽然眯的时间很短,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走到了阴间的奈何桥旁边,看到桥上有许多孤鬼游魂来来往往,热闹如集市。他吓了一跳,害怕错入了阴间,便壮着胆子抓住其中一个游魂问道:“兄弟,你去哪里啊?”那个游魂说道:“我刚死,去阎王殿报到。”他一惊,急忙松了手。 他见另一个游魂往相反的方向走,又冲上去抓住它问道:“兄弟,你到哪里去啊?”那个游魂生气道:“别拉我,我赶着去投胎。”豪门独宠:星光俏佳人 后来他想,那个梦应该是有寓意的。如果他跟着第一个游魂走,肯定是走入阴间;跟着第二个游魂走,肯定是回到阳间。可是当时他着急得很害怕得很,脑子里嗡嗡响,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说到这里,补碗匠由衷地认同姥爹刚才说的话,说道:“你说得对,一切事情都有明示或者暗示,只是当时我没有看出来。” 他正在梦中左右为难,进退不得的时候,忽然感觉脸上被人扇了一巴掌。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响起:“夫妻之间小吵小闹是常有的事,你怎么因为这个两三年不回家呢?作为一个男人,你肚量太小了!” 这一个巴掌和一声责骂将补碗匠从梦中拉了出来。 补碗匠睁眼一看,亭子外面的阳光依然毒辣,刚才被人扇的脸上如被这阳光烤坏了一样火辣辣地疼。 他对面站着一个年纪在五十左右的人,正是那个人打了他一巴掌。 补碗匠见那人一脸认真,不像是故意打人,顿时一头雾水。 “你刚才说什么?”补碗匠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问道。 那人见他醒来,一手抓住他的袖子,打了人好像还挺生气,怒喝道:“既然都来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补碗匠说,刚才他听到姥爹对着他大喊“你怎么还不回家”的时候,他浑身战栗,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补碗匠不认识那人,将袖子从他手中挣脱,说道:“大伯,你是不是认错人打错人了?我的家不在这里,远在咸宁呢。” 那人不高兴道:“你在我面前装糊涂?我是你二叔啊。” 补碗匠摆手道:“我真的不认识你这个二叔。” 那人气愤道:“我可一直偏着你,你走的时候也不跟我打声招呼!现在还说不认得我?” 两人正在争辩的时候,从桥那边又走来几个人。 其中一个年纪比较大,比这个自称二叔的人要年老一些。那个老者一见补碗匠就惊讶地说道:“你终于肯回来了!” 补碗匠忙说道:“对不起,我也不认识您哪!” 那自称二叔的人踢了补碗匠一脚,骂道:“连你父亲你都不认了?该打!” 第二百三十章 补碗匠3 跟着老者一起来的几个人也纷纷指责补碗匠不像话,不尊重长辈。 其中一人说道:“就算他不是你亲生父亲,但他是你媳妇的父亲啊,何况你又是倒插门,居然敢这么说话!” 又有一人说道:“姐夫哥,当初我姐姐三言两语没说好,你就跑了,现在知道外面日子还不如这里吧?回来认个错就没事了,你还是我姐夫,别让我姐姐这么年轻就守寡!” 这里的人都把“姐夫”叫“姐夫哥”。 补碗匠见那人叫他做“姐夫哥”,慌忙摆手道:“我可不认识你这个小舅子啊!我也不记得我媳妇有你这样的弟弟。” 补碗匠的这一句话让对方恼火了。那个叫他做姐夫的年轻人忍耐不住了,冲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就往桥那边拖,一边拖拽一边骂道:“我姐怎么会看上你这个懦弱的白眼狼?明明都走到这里来了,还要装糊涂不认错!” 补碗匠来不及拿起他的补碗工具就被拖出了亭子。 其他几个人一起上前,扭的扭胳膊,扯的扯袖子。俗话说,好汉难敌两把手。补碗匠以一人之力哪里敌得过他们?于是,他眼睁睁地看着补碗的担子离他越来越远。 好在后来他还是寻回了他的担子。别人拿了他的东西也不会用。不然的话,后来他就不会跑到画眉村来补碗,也就不会碰到姥爹,不会在姥爹面前说起这些事了。 他几乎是被这几个人抬着走过双眼桥的。顺着双眼桥往南的一条大道走了两里左右,他们就进了一个村庄。 当时刚好在稻谷收获的季节,大道的两边有许多水田,水田里散落着几个打谷机,打谷机上有人在打谷,踩着滚筒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一个巨大的怪物在哭泣。 被打散的稻禾屑儿在风的吹动下四处飞扬,落到脸上就痒痒的。 补碗匠的脸上就落了两三个稻禾屑儿,可是他的手被那几个人抓住,没有办法将那些稻禾屑儿扒掉。 稻禾屑儿就在他的脸上轻轻晃悠,像蚊子栖息在脸上一样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有几个打谷的农人离大道近,见那几个人抬着补碗匠,便笑问道:“你们把他捉回来啦?” 抬着他的人便说:“是他自己跑到桥边亭子里来的。” 进了村,立即有一些空闲的大人小孩围到补碗匠身边来看热闹。 补碗匠见人多,以为看到了得救的希望,大喊大叫道:“他们认错人啦!他们认错人啦!我不是这里的人哪!”[黑篮]荣耀时代 未料那些大人小孩哈哈大笑,没有一个觉得此事不正常的。 他被抬到一间房子前,这房子青瓦泥墙,但做得比村里其他的房子要高出许多,也大很多。窗户上还能看到褪色的“囍”字和鸳鸯剪纸。 到了门口,刚才叫补碗匠做姐夫的年轻人大喊道:“姐夫哥回来啦!” 一位老太太听到喊声走到门口来,她看到众人抬着补碗匠来了,眯着眼睛看了看,大喜道:“我的崽儿!你可终于回来了!” 这里的老人家对晚辈表示亲昵的时候一般叫晚辈做“我的崽儿”。从那位老太太的喜悦之情来看,补碗匠觉得她应该是对跑掉的那个人非常疼爱的。 补碗匠回想刚才一连串的情况,已经将大概的事情弄得比较清楚了。他们要找的人肯定不是他这个补碗匠,但自己跟他们要找的那个人十分相像。而那个人应该是在两三年前跟家里人拌了嘴,一气之下离开了这里。 补碗匠稍稍安静下来,想着怎么跟这家人解释自己的情况。 那几人将补碗匠抬进了屋。 刚刚进门,补碗匠就看到一个年方二十,长得很漂亮的少妇对着他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他不知道这个少妇是谁,为什么而哭。 那少妇哭道:“你怎么比女人的心眼还小?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叫他做“姐夫哥”的那个年轻人上前劝慰少妇道:“姐姐,要怪就怪你自己怎么看上这么一个窝囊废!” 少妇给了那个年轻人一巴掌,自然打得不重,责骂道:“他是你姐夫哥,倒插门辈分也是比你大,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万一他又生了气跑掉了怎么办?” 那年轻人捂住脸不说话了。 补碗匠这才明白,这个好看的少妇应该就是那个跑掉的人的妻子。 她确实长得好看。在农家的女孩子一般因为要帮家里人做农活,要不是脸晒得有些黑,就是手指比较粗糙,如果挽起裤脚的话,脚踝之上一部分应该泛黄,那是经常泡在水田里留下的痕迹。 她的脸很白,没有晒黑一点,手指如削葱根,细腻得让人发慌。由于那天天气确实热,她为了凉快把裤脚挽起了,那双脚暴露在外,白得比外面的阳光还晃眼。穿越到大秦的武器大亨 她一哭泣,恁是哪个男人都忍不住要生出疼惜之情来。 众人放下补碗匠,坐在屋里说说笑笑,说的都是那个曾经离开这里的人的事情。 补碗匠见那些人的情绪缓和下来了,便对他们说起自己的真实身份。他说道:“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我来自湖北咸宁,有家有室,以补碗为生,刚才在那亭子里小睡了一会儿,就被你们错认为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了。还请你们放我回去,我好拿了补碗的担子去做生意。” 少妇的弟弟说道:“姐夫哥,我姐姐对你已经可以了,你就不要再得寸进尺。你声音我们都听得出来,相貌我们认得出来,我一个人认错,其他人难道都认错不成?你就别骗我们了。夫妻打架,床头打了床尾和。你何必记仇记这么久?” 那位老太太说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姐夫哥,还不是你见他倒插门经常笑话他才这样的?” 老太太转身对补碗匠道:“你别生气,我去做饭给你吃。”老太太又对帮忙抬补碗匠的几个人说:“真是辛苦你们了,你们就都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过了不久,老太太摆上了桌子和碗筷。众人坐上桌开始吃饭。 补碗匠在亭子里时吃了一些干粮,但刚才跟那些人争执的过程中费了不少力气,此时觉得有些饿了。他忍不住多嗅了几下飘香的饭菜,这些饭菜比他在外补碗时吃的那些东西好多了。在外做贩夫,就是难有热的饭菜到嘴里来。 可是他不敢轻易拿起碗筷。 一旦拿起,就好像承认了自己是那个人一样。 老太太见补碗匠不动碗筷,劝说道:“吃点吧,别不好意思,以前又不是没有一起同桌吃过饭。来来来,吃。”老太太抬起筷子往桌上的菜指。 “老人家,我真不是您的倒插门女婿。”补碗匠咽了一口口水说道。 “什么倒插门?来到我家就是一家人,跟我亲儿子一样!”老太太没有理解补碗匠的真正意思。 补碗匠看得出来,这位老太太是真心对他好。或者说,她是真心对那个倒插门的女婿好。 少妇的老父亲也劝他吃饭。 补碗匠还是不敢举筷子。 少妇的弟弟见他这样,或许意识到自己做得确实不好,便放下筷子,对他说道:“姐夫哥,你说我们都认错人了,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证明我们大家都认错了呢?”在远方 补碗匠道:“怎么证明?我就不是啊!我说了你们都不相信!” 少妇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补碗匠和少妇的弟弟急忙问道:“你有什么办法?” 其他人也侧过头来听这个少妇的主意。 少妇略带羞涩地说道:“你姐夫哥大腿内侧有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黑痣上长了一根毛。” 少妇的弟弟一听,立即挥手道:“姐夫哥,你看是你自己让我们看呢,还是我们帮你脱了衣服看?” 补碗匠吃了一惊,连忙捂住衣服,摆手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少妇的弟弟摇头道:“你说谎说得天花乱坠都没有关系,但你身上的标记总不会说谎的。大家把碗筷放一放,帮我姐夫哥看看有没有黑痣吧。” 那些人听了,立即放下碗筷,大伙儿一起上前将补碗匠再次摁住。 其中一人强力将补碗匠的裤子脱下。 一颗显眼的长了毛的黑痣映入大家的眼帘。 众人纷纷道:“果然有黑痣!” 少妇的弟弟气愤道:“姐夫哥,你看看,你还有什么可以抵赖的!” 补碗匠听到少妇说他大腿内侧有黑痣的时候就慌了张。他自己知道,他确实有这样一颗黑痣,长的位置就在少妇说的地方。 他弄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跟那个人长得这么像,连身上的黑痣都在一个位置! 此时他感到完全没有一点办法让别人相信他不是那个人了。 他自己都迷惑了,莫非我就是那个人? 可是理智告诉他,他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 此时别说是百口难辩,就是换个角度,让自己给自己解释都解释不清了。 黑痣一现眼,他知道再怎么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了。 大家吃完饭,散去之前对少妇家里人说道:“晚上小心他跑了。如果发现跑了的话,告诉我们,我们帮忙把他抓回来。” 第二百三十一章 补碗匠4 少妇的弟弟笑道:“我不会让他再跑掉的。我会睡在夹房里守着。” 夹房是两个房间之间的房子,一般位置是在堂屋和睡房之间。堂屋有多个房门通向各个房间,而睡房一般只有一个房门出来,夹房便是堂屋和睡房之间的通道。那时候穷人多,兄弟姐妹也多,兄弟分家之后往往共用一个堂屋,堂屋的每个房门后便是一个家庭。 因此,为了多一点活动空间,人们建房子的时候往往在堂屋和睡房之间加一个夹房,可当做吃饭的地方,或者睡房厨房兼而并之。 姥爹搬出马家老宅之后居住的泥土房就是这样的。虽然后来泥土房倒塌了,舅舅做了新的小楼房,但我一直记得姥爹家的格局。从大门进去,右手边第一个房门后便是一个夹房,夹房里睡着外公外婆,夹房后面的睡房里住着小舅舅。右手边第二个房门后也是一个夹房,夹房后面是睡房,这两个房间是姥爹和他续弦居住的地方。这个夹房做了厨房,因为姥爹的续弦不愿意跟外公一起吃饭,她要单独开火自己吃。 左手边也有两个对称的房门,第一个房门后只有一个睡房,是大舅舅住的。第二个房门后是一个杂物间,放犁耙锄头等各种农具。左手边没有夹房。 而正对着大门的那面也有一个小房门,这个小房门不是居中的,居中的话就犯了直冲煞。它偏左许多,几乎和左手边第二个房门挨着。这扇门后面便是外公外婆用的厨房了。 另外的牛棚和厕所是铺屋,不在主要房间之列。 外公让小舅舅睡在他的夹屋后面,就是不让他晚上跑出去玩。小舅舅比大舅舅贪玩,经常夜不归宿。 那个少妇的弟弟要睡夹房,也是为了看住补碗匠。 少妇的弟弟如果睡在夹房,而少妇和他睡在睡房的话,他除了破窗没有别的办法逃出来。可是窗户都是有窗棂的,破窗肯定会弄出大声响,不可能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饭吃完后坐了不久,天色就暗了下来。 少妇给补碗匠打来一脸盆水,叫他洗漱。 补碗匠见状,觉得少妇以前应该还挺贤惠的,加上她又长得好看,不知道那个人怎么就跟她拌嘴吵架跑掉了,真是不知道珍惜福分。不过倒插门做女婿的人在那个时候总是被人看不起,不受媳妇的气,也会常受其他长舌妇长舌男的气。从少妇的弟弟今天的表现就可见一斑。她的弟弟处处维护姐姐,却不知又是他自己给姐姐制造了许多麻烦。真是可悲可叹!桃运御医 少妇的弟弟在屋里晃悠来晃悠去,生怕补碗匠拔腿就跑。 补碗匠见少妇的弟弟像看牛一样看着他,知道自己是没有机会开溜的。再看看外面的天色,他知道走夜路逃跑肯定速度不及轻车熟路的本地人。再者,如果自己没有拿回补碗的担子的话,跑了也回不到咸宁去。大部分的钱还在担子的小箱子里。哪怕没有钱,一路补碗赚路费回去也是可以的。现在钱也没有,赚路费的担子也没有,回去的难度太大了。 思前想后,他又看了看一旁伺候他洗漱的好看的少妇,终于决定先住下来。 于是,他拿起手巾开始洗脸洗脚。 少妇见他开始洗漱,忍不住露出喜色。 洗漱完毕,少妇带着他进了睡房,关上了房门。 他听到隔壁夹房里有人走动的声音,知道那是少妇的弟弟守在那里了。 少妇坐到床沿上,靠近补碗匠,说道:“你就是我丈夫,为什么要说谎呢?” 补碗匠心中惶惶,他能闻到少妇身上散发的体香。他说道:“你真的弄错了,我虽然长得像你丈夫,但我实在不是他。” 少妇轻轻靠在他的身上,柔声说道:“你还装不是!我清楚记得你那颗黑痣的位置,这还能错得了?”说完,她的手抓住他黑痣所在的位置。 补碗匠浑身一颤,仍然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颗痣跟你丈夫一样长在同样的地方。”可是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常年在外,他很少接近女色,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他正在年轻力壮的年纪。借宿在外的时候,他常常梦回故乡。梦回故乡不是因为家乡的山和水,而是因为家里的女人。每当这时,他就认为自己是一只破缺的碗,需要铜钉或者铁钉钉上。而那梦境就是铜钉铁钉。 少妇轻叹一声,说道:“我早就知道要你到我家来做上门女婿你会不习惯的。没想到你现在还是故意拧巴。算了算了,你不承认就不承认吧。早点睡觉。”说完,少妇先上了床,睡在内侧,背对着他。 补碗匠看出她在生气,但又不好劝说,于是自己在靠床沿的地方躺下,面朝窗户,尽量离那少妇远一些。奇葩上司靠边站 半晌没话。 补碗匠困意渐浓,闭眼睡去。 睡到半夜,他突然感觉异样,从睡梦中醒来,醒来发现那少妇已经将他抱住了,双手在他身上摸索。少妇的身子就像一团火一样滚烫。 补碗匠终于忍不住了,翻过身来,压在了少妇的身上…… 银白色的月光一泻千里,从窗口涌进房间…… 房间里的人和物在朦胧的夜色里若隐若现。 **过后,少妇的眼神有些迷离,也有些迷惑。 疲倦不已的补碗匠搂住少妇,看着她的眼睛。 “怎么啦?”补碗匠问道。 少妇说道:“现在我相信你不是他了。” 补碗匠一惊,问道:“为什么?” 少妇道:“刚才那个的时候,我才发现你和他是有差别的。” 补碗匠又慌乱起来。自己已经跟她有过关系了,倘若明天她说他玷污了她,那自己不被这个村里的人打死才怪!虽然自己已经多次声明不是那个人,但是自己是外地人,怎么可能跟本地人讲理? 少妇感觉到了他的惊慌,又说道:“你不要怕。今晚我们已经这样了,事情不可挽回。假作真时真亦假,只要我说你是真的,你就是真的。我们只好将错就错了。” 补碗匠见她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心中反而更加愧疚。他说道:“当然,只要你说是真的,别人都会相信。但我怕你的真丈夫有一天会回来,那样的话,我这个以假乱真的人恐怕就死无葬生之地了。” 少妇道:“你既然真是走南闯北的补碗匠,那见识应该比我这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广啊!现在的世道,真真假假难以辨清,人们常把假的当真的,真的当假的。敲诈欺骗处处可见,哪有几个说真话的人?招摇撞骗反而大吃四方,踏踏实实反而寸步难行。你在我们认为你是真的时候,还坚持说自己不是。可见你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好人自有好报。就算真的来了,我也会帮着你的。” 补碗匠这才放下心来,更觉得这个少妇好。带个郎君回现代 少妇说道:“但是你得知道我们这里人的姓名和家庭情况,免得以后跟村里人打交道的时候露馅,也可以让大家觉得你确实就是真的。” 补碗匠点头。 于是,少妇将村里所有人的大概情况跟他说了一遍,又说起那个跑掉的丈夫是如果倒插门过来的,又怎么生气跑掉的。最后,她又将自家所有亲戚的情况说了一遍。 补碗匠用心记下。 第二天,补碗匠跟着少妇去村里每家每户坐一会儿,进门便主动喊对方的名字,见了小孩便叫小孩的名字。 村里人都认为这个补碗匠就是两三年前跑掉的那个人,认为他之前不承认是因为心中有气,认为他和少妇化解了纠葛,终于和好如初。 他补碗的担子也要了回来。 别人问他怎么补起碗来了。他便说从这里跑掉之后便学了这门补碗的手艺,免得在外饿肚子。 别人将家里的破碗拿来让他补,他便帮忙补好。 他住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家里人村里人都对他非常好。少妇的弟弟也改变了态度。不知不觉间,他恋上了这里,不想离开了。 不过,他和少妇仍然暗暗担心那个真丈夫突然回来。 补碗匠虽然担心,但觉得自己更加不能离开这里。因为倘若少妇的真丈夫回来了,那现在的事情就无法给那个真丈夫解释。别人可以认为少妇的丈夫回来了又走了,走了再回来。但是这只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她的真丈夫。 他只有留在这里。万一真丈夫回来,他可以跟少妇一起否认那个人是真丈夫。为此,他甚至去了那个人的“娘家”,跟那里的亲戚搭上了关系。当然,去之前少妇已经将那些亲戚的情况也说得清清楚楚。在少妇的协助下,他没有叫错一个人的名字。 如此过了半年多,他又重操旧业,开始挑着担子出去补碗。 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少妇的弟弟彻底相信他不会逃跑了,所以让他挑着担子出去,不再跟着他了。 就这样,补碗匠在双眼桥过上了另外一个人的生活。 第二百三十二章 补碗匠5 他不是没有想过回咸宁一趟,但是回去一趟要花好些天的时间,他怕这个少妇的真丈夫恰好在这个时间里回到双眼桥来。 他在外补碗的时候就常听说画眉村一个掐算高人的事情。他知道姥爹常年不在家里,但他还是怕姥爹遇见他,看穿他,所以每次经过姥爹家门前的时候便加快步伐,尽量避开。余游洋每次都是追着喊他补碗。 没想到这次不但余游洋追了出来,姥爹也追了出来。 他本想继续隐瞒下去,但见姥爹将他的底细说得**不离十,又见姥爹家门前台阶上老鼠和猫居然不打不闹,心中知道这高人实在不简单,不如将事情本源说出来,让高人给出出主意。 姥爹听补碗匠说完,连连点头。 “真是又奇又巧的事啊。”姥爹说道,“我以前没有见过这种事情。不过再奇怪的事情也有最简单的处理方式。你既然跟双眼桥的女人有了那层关系,她对你又如此宽容,你自然不能负了她。但你说你咸宁还有妻室,你也不能抛弃她,毕竟那才是你的结发之妻。” 补碗匠犯愁道:“话虽如此,但是我该怎么办呢?回去的话,这边真丈夫回来,得知她曾经错将我当做了她的男人,那该如何是好?不回去的话,我对许久未见的妻子确实也牵肠挂肚。” 姥爹赞许道:“你能这么想就不错了。有的人恐怕就会留在这里,抛弃过去了。”姥爹隐约听人说过双眼桥有一户富裕人家,其父溺爱其女,舍不得让她嫁出去,便招了上门女婿进来。由于其女漂亮,主动上门的人不少。补碗匠没有乐不思蜀,居然还念着过去。这一点确实难能可贵。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为难的,两边都说清楚就行了。你在外漂泊,身不由己,被抓住的时候已经表明了身份,相信你结发妻子不会怪你。这边的女人能在知道你不是她真丈夫的情况下还对你如此好,我相信她也不会怪你。” 补碗匠一边想一边微微点头。 “我刚才问你怎么还不回去,是看你右边眉毛之上一团黑气,左边眉毛之上代表父亲,右边眉毛之上代表母亲。我想,你的母亲最近可能会有难关。你最好回到咸宁去看一趟。”姥爹说道。 补碗匠一惊,慌张道:“我母亲会遇到难关?” 姥爹点点头。 补碗匠道:“那我明天就动身回咸宁一趟。” 姥爹又看了看他眉毛之上的额头部分,安慰道:“你不要着急,你的母亲现在虽然已经病下,但还不至于出多大问题。你还有充足的时间回去。”绝色军师,乖乖让我上 补碗匠感激道:“多谢提醒。” 姥爹拿出补碗的钱,递给补碗匠,说道:“你把这只碗补好就走吧,这是补碗的钱。你跟双眼桥的女人商量一下,看看怎么处理现在的状况比较好。” 补碗匠摆手道:“我不能收你的钱!” 他坚决不要。 姥爹便也作罢。 补碗匠将余游洋拿出来的几只碗都补好了,然后分文不收,离开了画眉村。 补碗匠刚走,小米就从门后走了出来。小米看着补碗匠的背影越走越远,感慨道:“恐怕他跟双眼桥的女人前世有约。” 姥爹见小米突然出现,也不惊不讶,问道:“你在后面偷听多久了?” 小米招了招手,白先生立即跑到她的脚边。她抱起白先生,说道:“都听到了。余游洋去找赵小姐,我见赵小姐有她照顾,就先回来了。” 看到白先生,姥爹又想起赫连天和徐阿尼来。赫连天真是大方,小米带走白先生的时候,他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不过赫连天也知道,这猫鬼一旦认了主,对除了主人之外的人便没有任何意义了,强留下也没有用,还不如大大方方相送。 “徐阿尼在他身边守候了这么多年才能跟他在一起,这补碗匠能如此巧合地跟双眼桥的女人在一起,这差距也太大了。看来命运对有些人特别眷顾,对有些人却万般作弄。”小米也想到了她师父的境遇。 “是啊……”姥爹长叹一声。 姥爹和小米看着补碗匠走到了老河那边才收回目光。 “你去看水客和水猴了吗?”姥爹问道。 小米点点头,说道:“我听余游洋说,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岳云差点被抢走,幸亏他们两个帮了一把忙。我想,他们的性情都已经变好了,过些时间我想把他们都放了。” 姥爹点点头。 “但是我又担心弱郎大王来的时候我们没有帮手。”小米说道。 姥爹笑道:“他们已经向善,就要让他们有好的归处。不能因为我们还需要他们,就把他们禁锢在这里。” 小米说了声“是”,好像还是有些犹豫。星际碰撞 小米又问道:“马秀才,你说这个补碗的人会按照你说的去做吗?万一双眼桥的女人不愿意呢?或许那个女人只要他留在身边,什么都愿意答应,但是要他离开回家的话,死活不会答应。” 姥爹道:“不管别人愿不愿意,自己做正确的事情就可以了。” 小米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想的。” 不过,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并没有让补碗匠有考虑走还是不走的机会。 此时过后的第三天,补碗匠慌慌张张来到了画眉村,到了姥爹的家门口就大喊:“马秀才!马秀才!” 姥爹闻声出来,见来者是补碗匠,且他没有挑着以往常在肩上的担子,知道事情不对劲,急忙问道:“怎么啦?” 补碗匠跨进门,朝外看了看,然后对姥爹道:“不好了不好了!那个真丈夫回来了!” 姥爹一听,大为意外。 “怎么刚好这几天就回来了呢?”姥爹问道。 补碗匠说,他是预备今天一大早就回咸宁的。昨晚他在枕边跟女人说了自己的想法,女人也认为他应该回去看看,还帮他收拾好了行李。可是今天正要出门,他就看见一个跟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从家门口方向走来。 这一年多以来,他经常晚上做梦,梦见那个真正的丈夫回到双眼桥来。所以当看到那个一模一样的人越走越近时,他立即意识到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于是,他立即从门口缩回了屋里。 女人见他慌慌张张,便问怎么了。 补碗匠说:“完了,你的真丈夫回来了!他已经走到前面的大路上了!” 女人两眼一瞪,也惊慌失措。 补碗匠急得团团转。他没想到那个真丈夫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女人定下神来,说道:“不要着急,我们说好了的,就算他回来,我们也说他是假的。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深浅,你先躲一躲,我先应付他,看看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补碗匠觉得女人说得有道理,便从后门溜了出去,躲在屋后偷听。 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走到了家门口,大喊一声:“我回来啦!”前进吧秀英 老太太刚好在堂屋里,见了那个人,笑道:“回来了就回来了,喊这么大声干什么?”显然老太太没有意识到这是另外一个人。她把这个人当做是补碗匠了。 女人忙将老太太往里屋推。 那个人说道:“你把咱妈推到里屋去干什么?” 女人道:“妈这几天感了风寒,不能吹风。” 躲在屋后的补碗匠心中忐忑,觉得自己顿时变成了一个赝品,在这家里已经变成多余的了。 换作是以前,他可以扭身就走。 可现在他不但跟这个女人有了感情,还在一个月前得知女人怀上了他的骨肉。他已经将自己当做是这个女人的真丈夫,这个家庭的一份子了。现在即使有人赶他走,他也心不甘情不愿了。 他听到女人拉着那个真丈夫进了他们的睡房。 女人问那人道:“你怎么回来了?” 那人吊儿郎当道:“这是我的家,我怎么可以不回来?” 女人又道:“当初你不是说受不了倒插门的气,不回来了吗?” 那人嘿嘿笑了一阵,说道:“还不是舍不得你吗?我这些年在外,别的都能忍,就是晚上总想你。” 补碗匠接着听到女人生气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补碗匠心中焦急又愤怒。那真丈夫必定是对女人毛手毛脚了。他不但将自己当做是这个女人的真丈夫,也把这个女人当做是自己的真妻子了。现在他的妻子被别人毛手毛脚地占便宜,他怎能不焦急愤怒? 可那个人从名分上是真正的丈夫,补碗匠是假冒顶替的。他不能跳出来大骂那个真丈夫调戏他的妻子。 那人轻慢道:“我的脏手?你原来不是挺喜欢我的脏手的吗?现在怎么嫌弃了?” 女人忍声吞气道:“你不要这样,你几年没有回来了,突然这样,我不适应。” 屋后的补碗匠听得心头窝火。 那人沉默了片刻,语气不太高兴地询问道:“不适应?那怎么样你才适应?莫非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你有了别的相好?” 第二百三十三章 补碗匠6 女人嚅嗫道:“没有……” 那人追问道:“真的没有?” 女人不说话了。 补碗匠悄悄从屋后离开,急忙赶来画眉村找姥爹出主意。 姥爹听补碗匠说完来龙去脉,想了片刻,然后问道:“她曾经跟你说起过那人是怎么离开双眼桥的,那么她说过那人离开的日子和时辰没有?” 补碗匠说道:“记得日子,但是不知道时辰。等他们发现那人走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所以不知道那人具体是什么时辰离开双眼桥的。” 姥爹道:“那你说说日子。” 补碗匠将那人离开双眼桥的日子说了出来。 姥爹闭眼沉思了一会儿。 补碗匠着急道:“日子还有什么说头吗?” 姥爹睁开眼睛来,说道:“那天刚好是鬼星值日,大不吉利的日子,那人恐怕是有去无回了。”第一次和补碗匠见面的时候,姥爹没有注意那个真丈夫离开的时间,所以那时候没有仔细去算日子。再说了,星宿有二十八个轮流值日,周而复始。除了个别星宿有明显的凶吉区分之外,其他大部分星宿对具体某件事来说没有多大区别,算了也是白算。 要不是这次事情太突然,姥爹也不会想到要算算日子。没想到这一算,刚好算在最凶恶的星宿上。姥爹对鬼星有一句评价:“此星起造主人亡,嫁娶夫妇不久长。” “有去无回?”补碗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 “你的意思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吗?” “对啊。”姥爹点头道。 “难道这次回来的不是人,而是鬼?”话说完,补碗匠自己打了一个哆嗦。 姥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可说不好。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吧。” 补碗匠道:“有你一同去,我就有主心骨了。” 姥爹不想惊动家里其他人,但罗步斋除外。姥爹找到罗步斋,悄悄跟他说了补碗匠的事情,然后要他一起去双眼桥。 罗步斋一口应允下来。 于是,姥爹和罗步斋在补碗匠的带领下去了双眼桥。女配是个外星人 到了双眼桥,补碗匠领着姥爹和罗步斋到了地坪。姥爹对补碗匠道:“你开始躲在哪里,现在还是先躲到那里去。如果你和那个人同时出现,别人看到了就会起疑心。” 补碗匠道:“那我从绕到屋后去。” 姥爹点点头。 罗步斋在画眉村住了这么多年后,他对画眉村附近的村子比姥爹还要熟悉。 罗步斋简单给姥爹介绍了这户人家的情况,然后跟着姥爹走进了大门。 “有人在家吗?”姥爹对着屋里喊道。 一位老太太走了出来,见了姥爹,喜滋滋道:“哎呀,马秀才怎么今天有空来我家里啊?” 姥爹扶着老太太说道:“今天跟罗先生出来收账,路过这里,听说你们家好几年不见的女婿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哎哟,马秀才还记得我们家的事情,真是荣幸啊。”老太太客气道,“我们家女婿确实回来了,不过已经回来一年多啦。你经常在外,还不知道吧?” 姥爹一听,知道老太太还没有发现今天新来了另一个女婿,便说道:“是啊。我在家的时间太少。我可以见见您的女婿吗?我听说他是王家塅的人,我父亲在世时在那里建了一个粮仓,我小时候经常在那边玩耍,应该认识您的女婿。” 老太太道:“哦,原来你认识王家塅的人啊,难怪要来我家看看!” 在进门前,罗步斋给姥爹说了,这个离家出走的女婿是王家塅的人。 姥爹的父亲确实曾在王家塅建过粮仓,姥爹也确实小时候去那粮仓玩过,但他对王家塅的人并不熟悉。 他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将声调提高许多,让屋里的女人和今天突然到来的人听见。 果然,姥爹这句话刚刚说完,女人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不知道姥爹来这里的目的,但是她害怕任何人知道今天那个人和补碗匠不是同一个人。 她看了姥爹一眼,说道:“您来得不是时候哦,我家男人生病了,今天不好见人。” 姥爹知道她的意思。 老太太却不明白,她在旁捅破女儿的谎言,说道:“今天早上我还见他从外面回来,精神不错啊。怎么这会儿就病倒了?”腾龙图 女人尴尬道:“妈,您老眼昏花了吧?他哪里精神了?现在起床都起不了呢。” 姥爹摆手道:“不用他出来,我进去看看他就好。” 罗步斋在姥爹耳边提醒道:“那个男的听到你说这话居然不出来,应该也是有问题。” 姥爹“嗯”了一声。 姥爹便对女人说道:“不对呀,罗先生在早上也碰到了他呀,罗先生看他也是好好的,不像是有病的样子。罗先生,是不是?” 罗步斋连忙点头配合道:“就是,就是。” 女人无言以对。 “你男人又不是金丝雀,你干吗还舍不得让人看看啊?”罗步斋说道。 通情达理的老太太也说道:“女儿,人家马秀才难得来一回,你就带他们进去看看嘛。何况他说他认识王家塅的人,还可以跟你男人聊聊天解解闷。” 女人无奈,只好带着姥爹和罗步斋进去。 穿过夹房还没有走进里面的睡房的时候,姥爹的眉头就皱了一下。 罗步斋虽然很多年没有接触这些事情了,但他当阿爸许那些年攒下的底子还在。他也微微蹙眉,问女人道:“你平时养小宠物的吗?” 女人摇头道:“从来不养。” “那你家里怎么有动物的气味?味道还挺大的。”罗步斋说道。 女人嗅了嗅鼻子,说道:“没有啊,我怎么没有闻到?” 姥爹轻轻捅了捅罗步斋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多说。 罗步斋会了姥爹的意,闭上了嘴巴。 三人走进睡房,果然看到一人侧身朝里面躺在床上,轻轻哼疼。 女人见那人躺在床上,居然露出几分惊讶之情。 姥爹坐到床边,对那人说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生病了!” 那人背对着姥爹客气道:“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一回来就感觉身上不舒服了。”天降凰宝,魔尊别卖萌! 姥爹问道:“怎么个不舒服法呢?说说看,我懂一点医学,说不定可以给你治一治。” 那人回答道:“头疼,浑身软绵无力,吃不下东西,睡不好觉。你可有好的办法给我治一治吗?” 罗步斋听那人这么说,差点笑出来。 姥爹心中已有七八分把握,说道:“来,我给你把把脉,把完脉就可以给你开方子。” 那人依旧背对着姥爹,将一只手朝背后伸过来。 姥爹抓住那人的手,将手指摁在那人的手腕上。 女人在旁听他们说来说去,一脸的茫然。 姥爹放下那人的手,说道:“你这病经常犯吧?” 女人忍不住了,问道:“他这病还经常犯?马秀才你恐怕是看错了吧?我以前没见他经常犯这样的病呢。” 姥爹不回答女人的话,对着那人说道:“除了你说的这些症状,好像还漏了一条。只怕那一条你自己也不会发觉。” 那人问道:“漏了什么?” “放屁特别臭。” 女人更加惊讶了,说道:“马秀才你还真是神医啊!你来之前他放了一个屁,熏得我差点岔气。” 那人不说话。 罗步斋嗤嗤地笑了起来。 姥爹道:“我知道怎么治你这个病。” 那人问道:“怎么治啊?” 姥爹说:“炖一只鸡吃掉就好了。但这治标不治本,隔三差五还得吃鸡。” 女人道:“又不是女人怀月子,怎么吃鸡就能把病治好呢?” 姥爹道:“他这个病就跟怀月子差不多。” 女人懵懵懂懂道:“哦……” 姥爹又问那人:“听说你是王家塅的,你认得我吗?” 那人清了清嗓子,说道:“当然认得。你小时候跟着你粮官父亲经常去我们那儿,我见过你好几次呢。只怕你见的人多,不一定认得我。” 第二百三十四章 补碗匠7 姥爹道:“我怎么会不认得你呢?我一进门还没有看到你就认得你了。你现在都不跟我打个照面,看来你确实认得我,但不敢认。是吧?” 女人不解道:“没看到人就知道认得不认得?既然是熟人,还有敢认不敢认的?” 罗步斋笑着对女人说道:“麻烦你出去一下吧,你在这里,他不敢跟马秀才相认。” 女人道:“为什么我在这里就不能相认呢?”但她还是听了罗步斋的话,先退了出去。 女人出去之后,姥爹脸色一变,语气强硬多了,喝道:“刚才别人在这里,我给了你三分面子,没有当场拆穿。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给我好生说话。” 躺在床上的那人急忙一跃而起,拜倒在姥爹的脚下,不停地磕头,求饶道:“早知道您会来这里,我就不来了。求求您放过我!” 罗步斋道:“我这么多年没有接触玄黄之术了,但是进门都闻到了黄鼠狼的气味。你道行这么浅就敢出来坑蒙拐骗,胆子真大啊!” 那人又对着罗步斋磕头求饶,哀求道:“不过是为了骗口饭吃,求两位高人放过我!” 姥爹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变成她丈夫来这里的?” “我昨天夜里刚好来到这户人家偷鸡,却没偷着。刚要离开的时候,听到这房间里有人说话。我听到这男人说要回咸宁去。我听到了就一喜,如果这户男主人不在家,我偷鸡就方便许多。我常在这个村里出没,对这里的每一个人还算了解。这户人家的儿子睡觉打呼噜,敲锣都敲不醒。两位老人和一个女儿我不怕,唯独怕这倒插门的女婿打我。”那人说道。 “怕他还敢变成他的样子来骗人?”罗步斋说道。 “之前是怕的。但是我躲在窗台上听这男人说了为什么要去咸宁之后,就不怕他了。原来他是一个冒牌货,因为恰好跟原来倒插门的女婿长得像,才被错认成是真女婿,阴错阳差留在了这里。他这次要去咸宁,是想回去看看那边的家室。但是他又怕真的那个人在这个时间里回来。” 罗步斋插言道:“所以你就钻了空子,变成那个人的模样来吓唬他们?” 那人点头道:“是啊。我虽然没有见过那个真正的倒插门女婿的模样,但是只要照着这男人的模样变幻,他们就会以为我是真的了。” “你还真是狡猾!”罗步斋咬牙道。 那人又磕头不止,说道:“我只想偷偷吓唬一下他们,让他们供我吃。哪怕是提几只鸡走也好。求求两位高人高抬贵手!” 罗步斋道:“只是为了吃鸡吗?那你为什么要在那女人身上乱摸?恐怕你这趟不只是为了吃,还为了色吧?” “你们怎么知道的?”那人惊讶不已。 罗步斋哈哈大笑,说道:“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你自己干过的缺德事我知道的不少,我本来想将你捉起来,但马秀才说任何生灵都有它的求生之道,我便一直放任不管。没想到今天还是碰上了!” 外公说,在那个时候,黄鼠狼刺猬兔子什么的到处可见,山上就是它们的世界。东西一多,作祟作怪的便也多。有时候家里谷被偷,有时候家里鸡被偷,那都是常见的事。人要求生,那些小生灵也要活命。如果处处赶尽杀绝,那会遭到报复的。 不过现在各个村庄周围的山上没有这些小东西了。这些山就像是人的头发,过些时候就被剃光一次。那些隐藏在各个角落的小生灵便暴露出来,无处藏身。长此以往,小生灵便都消失了。 关于黄鼠狼作祟的事情,那时候的村子里最常见不过了。常见的事情里最多的便是吃鸡。 就在我们村里,曾经发生过一件怪事。 那是有一次我和几个同龄人还有几个老人家坐在地坪里晒太阳聊家常听到的真实故事。 我们正在晒太阳的时候,地坪边上一只黄鼠狼蹿了过去。 一位老人家便说起了她曾经遇到的事情。 她说她刚嫁到这里来的时候,有天晚上遇到黄鼠狼偷鸡,她拿起一只衣槌便打。一下没有打到,那黄鼠狼离开鸡笼跑了出去。她情急之下将衣槌扔了出去,恰好打在黄鼠狼的后腿上。黄鼠狼拐着脚跑了。 第二天,她娘家的母亲来了她家里,说什么最近口味寡淡,吃什么都没有味道,就想吃鸡。 那时候女人出嫁之后,娘家的父母没有红白喜事是很少去女儿家的。 她见母亲难得到她家里来一趟,又见她这么说,便杀了一只鸡做菜。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见母亲把鸡肉都往自己的碗里扒,抢菜得很。她虽然不高兴,但不好说母亲的闲话。 吃完了鸡肉,她母亲又把剩下的鸡骨头拿起来啃,咬得嘎嘣嘎嘣响。 那时候吃鱼吃肉的机会确实少,母亲抢菜她勉强能理解,但是贪婪到要吃鸡骨头,她就不理解了。 她便问母亲:“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吃鸡骨头啊,现在怎么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她母亲一边嚼鸡骨头一边回答:“女儿啊,我不都说了吗?你妈妈我最近口味寡淡得很,吃什么都像吃泥巴一样。唯独这鸡肉鸡汤,我吃起来有味。这点鸡骨头就别浪费了。” 她丈夫见丈母娘这么说,连忙说道:“哎呀,妈,您想吃鸡肉的话,就住在我们家吃。今天吃完了,明天我还杀鸡给你吃。这鸡骨头您就别咬了,免得别人看见了笑话!” 她母亲听女婿这么说,高兴地连连点头,说道:“那好啊!反正家里没有事情,我就在你们家住几天!” 别人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她母亲倒爽快答应下来了。 她心中不悦,觉得母亲这样做让她很没有面子。她不好在桌面上说话来堵母亲,于是在桌下轻轻踢了母亲的脚一下。 没想到她母亲被踢到之后如点燃的炮仗一样一下子蹦得老高,疼得喊爹叫娘。 她大吃一惊,心想这么轻轻一踢不至于这么疼,除非母亲的脚早就受了伤。 她丈夫忙放下碗筷,去扶丈母娘,问她怎么了。 她母亲还没来得及回答,先放了一个屁出来。“噗”的一声,屋里顿时变得比厕所还臭。 她说,那是她这辈子闻到的最臭的气味。 可能是剧烈的疼痛让她母亲受了刺激才放出这个臭屁来。 “我昨天从田埂上摔了下来,把脚摔坏了。”她母亲解释道。 她丈夫把丈母娘扶到椅子上坐下。 “女儿啊,我知道在你这里住会给你带来一些麻烦,但是我是忍着腿疼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来的,想歇几天了等腿好些了再回去。”她母亲说道。 她听母亲这么说,心又软了下来,觉得刚才是自己做得太过分了。母亲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大,现在她让母亲住几天,让母亲吃几只鸡,那都是合情合理的。别说住几天吃几只鸡,就是一直住下去一直吃下去也是应该的。 于是,她母亲就在她家住了下来,天天吃鸡,把她鸡笼里的鸡都吃完了才回去。 回去的时候,她母亲不让女儿女婿送,非得自己走,说是怕耽误女儿女婿干农活的工夫。 过了一个多月,她忙完农活去娘家看看。 她问母亲腿好了没有。 她母亲惊讶地问道,我的腿一直好好的啊,你怎么这么问呢? 她就更惊讶了,说,一个多月前你不是从田埂上摔下来,摔伤了腿吗? 她母亲道,没有这回事啊,你听谁说的? 她说,你自己说的啊。 她母亲道,我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她说,你去我家里的时候说的,还在我家住了好几天,我天天给你杀鸡吃。 她母亲坚称自己没有去女儿家。 她回想之前的种种状况,这才想起曾经用衣槌打伤过偷鸡的黄鼠狼。再想起那个臭不可闻的屁,她料想那个黄鼠狼变化成了她母亲的样子,然后找借口将她家的鸡吃了个精光。 第二百三十五章 补碗匠8 她母亲听她说起前因后果之后告诉她说,这黄鼠狼确实是邪门的动物,她七叔曾经在山上下夹子,夹到过一只黄鼠狼。那只黄鼠狼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只都要大。七叔将黄鼠狼带回家,别人都说这么大的黄鼠狼恐怕是成了精,没成精也是黄鼠狼之王。七叔将那黄鼠狼剥了皮,将皮收了起来,等收皮的贩子来了卖点钱。可是从剥了黄鼠狼的皮那天晚上起,天天晚上有许多黄鼠狼绕着他家转,有的跳到窗户上,有的钻进鸡笼里。一两只黄鼠狼还好对付,太多的话就让人害怕了。七叔他们一家人都不敢出来。七叔知道这些黄鼠狼是来找他的,怪他把黄鼠狼的皮剥了。黄鼠狼闹了好多天后,七叔实在受不了了,就将黄鼠狼的皮拿了出来,从窗户口丢了出去。外面的黄鼠狼见皮丢了出来,用嘴叼上后走了。从那之后,黄鼠狼再也没有来骚扰七叔一家。 她母亲说,你用衣槌打了黄鼠狼,它就变成我的样子把你家的鸡都吃了。 此事过去了五十多年,那位老人家后来一直不敢再打黄鼠狼。 不过那位老人家又说,我自己经历这件事情后,又听人说起过黄鼠狼的另一面。在我娘家有一个无儿无女的老太太,她养了唯一的一只老母鸡,生活开支全靠那只老母鸡下蛋来换钱。有一次,一只小黄鼠狼将老太太的老母鸡拖走吃了。老太太在地坪里看到鸡血和鸡毛的时候抱怨了几句。第二天,一只非常大的黄鼠狼叼着那只小黄鼠狼来到老太太家里,当着老太太的面将小黄鼠狼咬死了,并将小黄鼠狼留在老太太脚边,示意要将小黄鼠狼送给老太太补偿损失。老太太将那小黄鼠狼卖了,换了一只母鸡回来。 老人家道,所以啊,黄鼠狼偷鸡是本性,没有办法,但是它也知道不能让人走上绝路。人和动物都是这样相处的。 我听到那位老人家说起她对黄鼠狼的理解时,就想到姥爹对罗步斋说的关于对付黄鼠狼的话。 罗步斋确实一直按姥爹说的做。他以前碰到过这只作祟的黄鼠狼,不过都是些小事,罗步斋便没有管。 冤家路窄,没想到这里还是碰上了。 不过姥爹还是决定放这只黄鼠狼一条生路。姥爹说道:“你本是来偷鸡的,无意之间听到他们夫妻俩的床头话,难免不起心思。这样吧,今天我们且放过你,你以后不要再作祟害人就是了。” 那人欣喜地磕头致谢。 “不过你要当着那女人的面变成黄鼠狼,不然她会迷惑的。”姥爹说道。 那人哪里还敢反抗,连忙说:“我按照您说的办就是!”合道长生 于是,姥爹将那女人和补碗匠喊了进来,当面说清黄鼠狼作祟的事,顺便也说了补碗匠在画眉村说出秘密的事。那个作祟的人当着他们的面变成了一只黄鼠狼,然后蹿了出去。 姥爹道:“你们两人千万不要将今天是事情说出去。你的真丈夫铁定是回不来了,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还有人来拆穿你们。” 女人和补碗匠对姥爹和罗步斋感激不尽。 “既然这样,我不如跟着他去咸宁。”女人说道。 姥爹道:“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做决定。” 姥爹和罗步斋走的时候,补碗匠和女人一起出来送他们。 女人的家里人看到补碗匠,根本不知道他和刚才黄鼠狼幻化的人有什么区别,所以没有过问。 几天之后,补碗匠带着女人去了咸宁。 大概半年之后,补碗匠又带着女人回到双眼桥来省亲。补碗匠借机来到画眉村,找到姥爹,说起他们回到咸宁之后的情况。 补碗匠说,咸宁的妻子和双眼桥的女人和和睦睦,没有分主客,也没有分大小,他们就这样共处一室,其乐融融。唯一的不幸就是他的母亲因病而逝了。 姥爹为他们的和睦感到高兴,说,我头一次看到你的颧骨高耸,就说你是有福之人,你看看,我没有说错吧! 补碗匠问道,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挂在心头,为什么我跟那个男人长得如此相像?为什么连身上黑痣的地方都一样? 姥爹笑道,我也想这个问题想了好久了,我想也许你跟那个人曾经是双胞胎,可能由于什么原因,你们两人失散了。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猜测。还有一种情况,可能即使不是双胞胎,这个世上或许还有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是这两个完全相同的人很难相遇。除了这两种猜测,我也想不到任何确切的答案。 补碗匠回到咸宁之后,依然做他的补碗活儿,养着他们一家人。他再次离开画眉村的时候送给姥爹几只碗。 他知道姥爹家里不缺饭碗,所以他送的那几只碗不是用来盛饭菜的,而是仅供摆设观赏的。那几只碗薄如蛋壳,非常轻巧精致。 此时过后不久,又有一个人引起了姥爹的注意。和尚太子,妃要生娃 那是一次画眉村某户人家办婚事,一个男子娶了邻县的女人。女人的娘家来了不少人,由于路途遥远,娘家人便在画眉村住了几日。 那娘家人大概是听画眉村的人说到了马秀才的一些事情,于是有个三十岁的女人跑到姥爹家里来,要姥爹给他算算姻缘。 在那个时代,三十岁还没有结婚的女人很少见。 她跑到姥爹家来的时候,姥爹恰好带着一大家子去了赵闲云的娘家。 赵闲云的父亲来信说想看看外孙,姥爹才决定一大家子一起去。 姥爹从赵闲云家里回来后,外地新媳妇的娘家人还没有走。 姥爹去那户人家坐,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三十岁的女人。 那个女人听人说来者正是她前几日要找的马秀才,急忙移了椅子坐到姥爹旁边来,欣喜道:“您就是马秀才啊,我叫尚若然,前几天去你家里,可惜你不在。” 姥爹问道:“你是想找我算姻缘吗?” 尚若然一愣,继而笑道:“果然是活神仙!我还没有问,你就知道我要问什么。看来传言不假!请问一下,您是怎么知道我要算姻缘的呢?看面相还是别的?” 姥爹见坐在屋里的人比较多,便道:“说话不方便,待会儿你去我家里,我再告诉你。” 尚若然见姥爹说得神秘兮兮,顿时有些紧张了,小声问道:“我不过是算算什么时候遇到意中人,什么时候能结婚而已,又不是问凶吉,有什么说话不方便的?” 姥爹摇摇头,说道:“还是到我家里了再跟你说吧。” 吃过晚饭,赵闲云抱着孩子和小米去结婚的那户人家坐,余游洋收拾了碗筷,准备洗碗。罗步斋则搬来了账本,拿一支笔在账本上写写划划。白先生和竹溜子追来追去,最后跑到屋后的草丛里去了。 姥爹坐在罗步斋一旁,面前摆了一个算盘,帮罗步斋算账。 妈妈经常跟我说,姥爹打算盘的功夫非常好,能闭着双眼拨算盘而不出任何差错。正是因为他有这个特长,后来他虽然被赶出马家老宅,但得了一个守仓库的工作。因为这个工作,姥爹一家人才不至于饿死。重生之商女无情 罗步斋翻了几页账本,那个尚若然就登门拜访来了。 罗步斋见尚若然要进门,急忙放下账本,张开双手拦住她,不让她进来。 尚若然道:“是马秀才让我来的。” 罗步斋回头看了一眼姥爹,疑问道:“你让她进来?” 姥爹微笑道:“你在门口插三根香,叫她对着三根香鞠一个躬再进来。” 罗步斋于是弄了三根香来,叫尚若然对着鞠躬。 尚若然鞠完躬,罗步斋吁了一口气,摆手道:“好了,进去吧。” 尚若然虽然照着做了,但是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她问道:“每个人进来都有这样的规矩吗?” 罗步斋摇摇头,说道:“不是的。要不是你背上驮着好多的鬼,我们是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尚若然脸色一暗,微微一颤,问道:“我背上驮着一只鬼?” 罗步斋纠正道:“不是一只,是好多。我们家里有小孩,不能让这些小鬼进门,所以让你对着天地人三根香鞠躬。在你鞠躬的时候,它们从你背上下来了。” 尚若然环视一圈,惊恐地问道:“不要吓我!它们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 “它们就站在香火旁边,你当然看不见。它们会等着你,你待会儿走的时候,它们还会爬到你的背上去。”罗步斋说道。 尚若然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跨进门,频频回头看,生怕那些看不见的小鬼跟上她。 姥爹笑道:“它们不会跟进来的。你放心吧。不过它们原本也不会害你,不过会影响你的姻缘。所以我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来我家是要问姻缘。” 尚若然惊慌道:“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我背后,原来就是它们?”说完,她低头看了看姥爹家的高门槛,补充道:“你们家的门槛也太高了,差点绊了我的脚。” 姥爹道:“你经常鬼压床吧?” 尚若然点头道:“是啊,只要睡觉,就会被压。” 第二百三十六章 花姐1 “就是那些小鬼作的祟。”姥爹朝门外看了一眼。 尚若然循着姥爹目光朝门外看,只看见屋前的树,远处的水田,再远处的山。 “也是那些小鬼让你姻缘成不了。你要把它们赶走才行。”姥爹说道。 这时候小米回来了,看见姥爹便问道:“你看到我的白先生没有?” 姥爹指了指屋后。 小米正要走,姥爹又将她叫了回来,嘱咐道:“你把白先生看住了,不要让它发现门口的几个小鬼。” 小米瞥了一眼燃烧的香,说道:“太小了,吃了还塞不了牙缝。”说完她就走了。 尚若然听到小米说这话,像是遇到了救星一般,急忙拉住姥爹的袖子央求道:“既然您这里有个可以吃掉小鬼的白先生,那就麻烦您帮我把那个白先生叫出来把它们吃了吧!这样我就不用赶走它们了!” 姥爹道:“小鬼依附在你的身上,那都是有原因的。你要它们走,就要了解它们为什么来。如果处理不当,眼前虽然缓解了,但后患无穷啊。” 尚若然顿时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来。 姥爹道:“说吧,说出来我才能帮助你。” 罗步斋也点点头。 后来罗步斋说,如果当时他不让姥爹帮助她就好了。那时候他不知道这个女人会给姥爹还有这个家庭带来多大的影响。人生就是这样,很多看似惊心动魄生死攸关的瞬间,以后回头看看,发现那时候并不是人生的转折点,而一些看似平淡无奇无关痛痒的选择,以后回头看时,发现那一次选择简直就是人生的分水岭。 尚若然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她的遭遇说了出来。 她说她小时候特别喜欢花,不论品种,桃花梨花喇叭花映山红等等都喜欢;不论颜色,红的紫的白的黄的等等都喜欢。她的妈妈说从她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一看到路边的花儿就在大人怀里哇哇地叫唤,会走路的时候看到花就跑过去,拦都拦不住。 她的妈妈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如此喜欢花是不正常的现象,故意不让她接触花儿。于是,她经常偷偷跑到山上去看花,看得入了神,连她妈妈上山来喊她都听不见。 每天被妈妈拉回来之后少不了一顿打,但她还是一有机会就跑到山上去看花。被养成的女神 有一次,她发现附近村里还有一个小孩子也跑到山上来看花。于是,她有时候会凑到那个小孩子旁边去,跟他一起欣赏。 慢慢地,她跟那个小孩子成了朋友,经常一起悄悄地躲在山上。 如此过了几年,大概到了六岁的时候,她在去山上的时候摔了一跤,摔得头破血流。她的妈妈生气得不行了,不顾她受了伤还打了她一顿,叫她再也不要这样。 她大声争辩说,别人家的孩子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 她的妈妈厉声道,还有谁家的孩子像你一样野? 她不服气,便说她经常跟村里另一个孩子来山上看花,并且是男孩子。 她当时认为,一个男孩子都可以这么喜欢花,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不可以。 她的妈妈以为她撒谎,便质问那个男孩子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她说出了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并且带着妈妈走到了那个男孩子的家门前。 有时候,她会送那个男孩子到他家门口。有时候,那个男孩子会送她到她家门口。所以她知道那个男孩子的家在哪里。 她的妈妈走到那户人家前,敲开了那户人家的门。 经过询问,那户人家却说家里没有她说的那个男孩子。 她吓得大喊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可是那个男孩子再也没有出现。 她的妈妈觉得她太骗人了,又将她狠狠打了一顿。 一个在她看来是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突然人间蒸发了。 可是这依然不能阻止花朵对她的吸引。如果白天不去山上看看那些花儿,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就仿佛能听到那些花儿在她耳边说话,叽叽喳喳窸窸窣窣的,让她不得安生。她梦里就会梦见那些花儿,铺天盖地漫天飞舞,让她透不过气来。 后来,她又遇到了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子。那个孩子也跟她一样喜欢花儿。他们两人很聊得来,经常在一起玩耍。风水金瞳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她偷偷跟着这个新朋友去了他家里。她看到这个新朋友家里的大人跟他有说有笑,这才放心下来。 后来偶尔一次机会,她跟着她妈妈经过那个新朋友的家。她指着那个房子对妈妈说,这个人家的孩子也像我一样喜欢花呢。 她妈妈吃了一惊,说道,你说什么傻话呢?这间房子里好久没有人住了! 她不信,跑进那个房子里,发现房子的墙壁上长了青苔,窗户腐朽,锅灶残破。她以前只在外面看,并不知道里面的情景。 自从她妈妈说破之后,那个新朋友再也没有出现了。 后来她交朋友更加小心,但仍然碰到了好几次类似的情况。在没有人说破之前,她跟那些朋友相处得好好的,一旦被人说破,那些朋友就突然消失,仿佛不曾存在过。 到了后来,她便得了一种恐惧症,看到人了不敢打招呼,非得她认识的人说看到了那个人,她才敢跟人玩耍。 尚若然讲到这里,对姥爹说道:“马秀才,你说我的经历奇怪不奇怪?” 姥爹笑道:“说起来奇怪,但又不算奇怪。” “这还不算奇怪?”尚若然不以为然道。 姥爹道:“很多人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人,只是他们没有发觉而已。” 姥爹指着远处正在田埂上行走的两个人,说道:“你看那两个人,如果我和你同时去看,或许你看到了三个人,我只看到了两个。但是我们不说起这件事,你我就以为看到的都是三个人或者都是两个人。而事实上,你看到了一个我看不见的人。再者,假如我们两人一起吃桌席,你看到桌边坐了七个人,而我可能看到桌边坐了八个人。其中有一个就是你遇到的那种‘人’。对于生活中类似这种的种种细节,我们是无法跟每个人一一核对的。正是因为这样,一些鬼灵能混迹在人群之中,甚至大摇大摆,跟你交谈,跟你交往,但是你无法发觉他的不同。” 尚若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你说的那几个朋友,恰好被你身边的人戳穿。他们知道自己泄露了身份,所以不再在你面前出现。”姥爹解释道。 外公跟我说起姥爹说的这些话时,我也颇为震惊。一时之间,我对以前认识过的人产生了怀疑,怀疑有些人是别人根本看不到的“人”,只是我没有发现而已。重生还情记 这真是一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我听说有的人身边的一个熟人突然去世的话,那个人会感觉那个熟人还在这里。画眉村曾有一位老太太在她儿子去世之后依旧每天将儿子的衣服拿出来洗,端温度恰好的洗脸水洗脚水进儿子的房间,早上照常叫儿子起床,给儿子铺床,所有一切行为跟她儿子在世时没有任何区别。 有时候,我知道她这么做是因为太思念。有时候,我又觉得可能她真的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儿子。 或者说,我希望那位老太太能看到。 其实我小时候遇到过一次类似尚若然的情况。那是一个秋天,正是稻子成熟的时节,我去大姑妈家小住。姑妈姑父还有比我大很多的表哥都去收谷子了。我一个人跑到附近一座荒废的小学里玩耍。玩了一会儿,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从校门口进来了。于是,我和他一起玩滑梯。我记得那个滑梯是水泥和红砖砌成的,或许是铁皮的成本太高,建这个学校的时候就没有铁皮和铁架来做滑梯。我和他玩得很高兴,性格也很相投,唯一不美的是略微粗糙的水泥滑梯将屁股处的裤子磨破了。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了他的名字,当时我还记得,但是后来忘记了。他也问了我的名字,我也告诉了他。我问他住在哪里,他朝学校大门的正前方指了指。我告诉他我姑妈的家在哪里,还约好第二天一起再来这里玩。可是第二天我再来这个小学之后,他没有如约而至。 我觉得非常失落,回到姑妈家之后,我向姑妈问起那个孩子的名字,想让姑妈带我去他家找他玩。 没想到,姑妈却说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孩子。 我说他的家就在那个小学的前面。 姑妈说,那个学校荒废之后,学校前面的几户人家也搬走了,不会有人住。 我认为姑妈是白天干农活儿太累了,不愿意带我过去。于是,我自己偷偷跑过去看,发现那里的房子果然没有人住。我在其中一间房子里捡到一张毁色了的照片,照片里面有五个人,一个老人,一对夫妻,两个孩子。孩子中的一个很像我遇见的那个男孩子。 后来我再到姑妈家的时候,就不太敢去那个小学里玩了。 或许别人也遇到过我这种情况,但是没有人说穿,或者自己没有深究,那些过往的事情便成了谜一样的存在。 第二百三十七章 花姐2 “其实他们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了你的背后,爬到了你的背上。因为你是花姐的命。”姥爹对尚若然说道。 “花姐的命?”尚若然吃了一惊。 “对啊,你这种命的人,灵魂太纯净,所以从小就体弱多病,也是因为灵魂太纯净,感情容易受挫,一订婚就会大病,更不能出嫁,一出嫁就会病亡。” “灵魂太纯净不好吗?为什么这些都是因为灵魂太纯净带来的麻烦呢?”尚若然问道。 姥爹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过刚则易折。太过纯净的东西在这世上都难以生存。从佛学来讲,花姐的善根是非常深厚的,如果被污浊世间污染,追求世间各种**,就会非常不适应,对各种污染非常敏感,当然就容易多病不顺。” “那我该怎么办?” “身为花姐,最好的归宿不是追名逐利的人间,而是淡泊名利的佛门。你可以去庙里拜一个师傅,青灯古壁作伴。那些小鬼也就不会缠着你了。你这才会得到善终。”姥爹说道。 “你要我出家?”尚若然瞪眼道,“我才不要出家!我过不了那种清淡的日子!” 姥爹又道:“如果不愿出家,还有一个办法。” “快说快说。”尚若然催促道。 “寻一个风水极佳的地方居住。风水极佳的话,你也会受到庇佑。如果你非得婚娶,那得寻着一个福气很好的大善人。那个大善人的善根也深厚的话,你就处在相对纯净的地方,避免被世间浊气污染。不过这种方法还是远不及出家的效果。” 尚若然道:“怎样的地方才算风水极佳?什么样的人又算福气很好的大善人?” 姥爹为难道:“这说起来容易,要找到却很难。只能看你自己的机缘。” “机缘……”尚若然低声念着这两个字,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尚若然问姥爹道:“你以前遇到过我这样花姐命的人吗?”总裁不爱请离婚 姥爹道:“当然遇见过。” “那个人后来怎么了?” 姥爹道:“有极少部分花姐命的人会渐渐好起来,最后摆脱花姐命。我以前有个朋友,他家的女儿就是花姐的命,被我很早就看出来了。他那个女儿从小时候开始就对佛有着天生的敏感和虔诚,两三岁的时候看到佛像就会拜,虔诚得不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七八岁的时候,我那朋友带她出去游玩。一天晚上,我那朋友要他女儿睡觉,他女儿却在床上跪下,对着墙壁拜了三下。我那朋友问她干什么。她说她看到墙壁里面有个佛像。第二天,他们出来玩,我那朋友发现他们住的隔壁果然有一个小庙。他女儿居然隔着一堵墙也能感应到。” “我对花痴迷,她对佛痴迷?我听说佛祖拈花一笑,莫非这就是我和她之间的相通之处?”尚若然蹙眉说道。 姥爹淡然一笑,说道:“佛和花有很深的因缘。不但有‘佛祖拈花一笑’的说法,还有‘借花献佛’的说法。佛门称花为‘华’,献于佛或者菩萨前的称为‘献花’,散布坛场四周的称为‘散华’。佛陀的一生,从出生到成道再到涅槃,都与花有密切的关系。不但如此,佛门在大乘菩萨道的修行法门中也常以花来表达不同的修行境界。” “花还能表达不同的修行境界?” “是啊。大乘菩萨道的修行法门分为六度,六度依次是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而一朵花就具有这六度精神。拿布施来说,花开时流露清香,展现美丽的姿容,令人一见心生愉悦,带给人欢喜,因此它有布施的精神。拿持戒来说,花守时守分,总在一定的时节和范围绽放,不像葛藤会攀附在其他的植物上。它虽美丽,但不会侵犯别人,所以具有持戒的精神。拿忍辱来说,花开之前须经种子深埋土里,历经一段时日的孕育,其间必须忍受黑暗、潮湿、寂寞,而后抽芽;乃至开花后,还要耐得住风霜雨雪,以及蜂蝶采蜜时的伤害,所以具有忍辱的精神。拿精进来说,一朵花,无论花期长短、久暂,总是努力散布花的芬芳香味,展现它最美的一刻;即使谢了,仍旧‘化作春泥更护花’,甚至留下种子,为继起的生命而努力不懈,生生不息,所以具有精进的精神。拿禅定来说,花静静地开放,表现出宁静、祥和、安忍的气质,这就是禅定的境界。拿般若来说,花有各种颜色、大小、香味,千变万化,奇妙不已。花的世界就像人的世界,蕴含无限的智慧。因此,一个人若能懂得欣赏花的美,必能升华精神生活。甚至修行也不一定是诵经、拜佛才是修行;能够从赏花、看花中获得启示,这也是一种修行。古代有许多祖师大德就是在观看花开花谢的无常变化中,明心见性,所谓‘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皆是妙谛’,又所谓‘一花一世界’,就是这个道理!”买来的小媳妇 “这其中还有如此多的道理!我迷花,她拜佛,原来都是一个意思!”尚若然赞叹道。 姥爹点头。 “那个女孩现在怎样了?遁入佛门了吗?” 姥爹摇头道:“没有。她过了十二岁之后,忽然失去了这种敏感,看到佛像再也没有特殊的表现了。她从花姐的命转变成了普通人的命。对于命比较特殊的小孩子来说,十二岁可以说是一个坎,跨过了以后便平安无事,跨不过以后则厄运连连。” 十二岁是一个人的第一个本命年,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这一年往往是一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外公和姥爹赐给我的桃木符就说是保佑我到十二岁就不起作用了。并且在我们那个地方,大人对小孩子满十二岁重视程度的不亚于老人满六十大寿,会在家里大宴宾客,隆重庆祝。 “显然,你十二岁的时候没有迈过这个坎。”姥爹说道。 “我现在还有机会像那个女孩一样转变成普通人的命吗?”尚若然焦急问道。 “如果你现在还不到十二岁,我倒是可以勉强想几个办法给你支支招。”姥爹无可奈何道。 在姥爹去世将近三十年之后,我听一个上大学的女孩说她小时候看见佛像就害怕得大哭。那女孩问我,她这样是不是不正常。我无法给她解答,心想这时候要是姥爹还在世就好了,我就可以问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跟花姐也有点联系。 我无法让时间倒回。 尚若然也无法让时间倒回。 尚若然失望道:“看来我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摆脱花姐的命运了。”双面 罗步斋在旁提醒道:“刚才马秀才不是说了吗,你可以皈依佛门,也可以寻一块风水极佳的地方住下,若非得婚嫁,必须找一个善根深厚的大善人,并不是没有任何机会嘛。” 尚若然叹气道:“佛门我定然是不愿意去的。风水我又不懂,不知道哪里风水好哪里风水不好。至于善根深厚的大善人,我也分辨不出,不知道哪里找得到。” “找得到的,找得到的。”罗步斋没有底气地宽慰道。 尚若然不死心道:“马秀才,你说这些小鬼是我小时候看到又消失的。那你能不能请白先生将它们吃了?” 姥爹看了看门外的三根香。那三根香是同时点燃的,现在却有一根即将燃尽,另外两根还没有烧掉一半。于是,姥爹说道:“你不用担心花姐命,以后一段时间里,你会有好运来临。那些小鬼还是不要处理的好,毕竟你还没有摆脱花姐命,你处理了它们,说不定会引来恶鬼缠身。这些小鬼虽然影响你,但影响得还不算多,不算大。要是你将背上的位置空出来,让恶鬼有机可乘,你就会真的万劫不复,永无安宁之日了。” 姥爹说这样的话,是根据三根香燃烧的不同程度来预测的。三根香代表天地人,燃烧一段时间后,它们的长短一般会有所不同,可以根据三根香的高低来判断凶吉。比如:中间的最长,左边的稍低一些,右边的最低等等,根据香的长短,会有不同的吉凶予测。这叫做“看香头”。 如果三根香烧得齐平,这叫做平安香,主吉,是最近会平平安安的预兆。如果中间香最高,左边次之,右边最低,这叫做增财香,主吉,是最近会有财源进门的预兆。如果左边香最高,右边香低于左边三分之一以上,中间最低,这叫恶事香,顾名思义,主凶,是最近会有不顺心的事发生的预兆。如果中间香几乎燃尽,而两边才烧一点儿,这叫口舌香,主凶,是七日之内必定有凶人来争辩是非的预兆。除此之外,还有成林香,孝服香,长生香,催命香,献瑞香等等说法,各有不同意义。 刚才为尚若然点的三根香此时便是献瑞香的“香头”。献瑞二字,是献出瑞祥的意思,是好的意思。所以姥爹叫她不要担心。 不过看香头看的是短时间内的事情,看不长远。 第二百三十八章 花姐3 不管长远不长远,眼下是好的也会令人欣喜。 尚若然听姥爹说不久会交好运,顿时眉头的乌云散去,高兴道:“托你的吉言,但愿我以后的日子会好过点。” 不一会儿,她的亲戚来到姥爹家叫她回去。她就离开了马家老宅。 回去的路上她问那个亲戚:“你知道这里哪里有风水极好的地方吗?” 那个亲戚说道:“这还用问吗,你刚才呆的地方就是风水极好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尚若然问道。 “人杰地灵。马秀才是我们这一带最有名最有才的人,住的地方必然是风水极好的地方。” “哦,说得也是。那你认得善根深厚的人吗?”尚若然又问道。 “刚才跟你说话的人就是啊。他是我们这一带出了名的大善人。”那个亲戚毫不犹豫地说道。 她那个亲戚是画眉村的人。后来那个亲戚将尚若然问的话原模原样说给罗步斋听了。罗步斋听得眉头紧皱。 那人说给罗步斋听的时候刚好被小米撞上。小米笑道:“她不会看上我们家的马秀才了吧?” 尚若然后来常常来画眉村小住,经常来马家老宅小坐,有意无意询问姥爹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她自己说,她自从听姥爹说她是花姐的命之后,经常去各大寺庙跪拜,并有意识地结识了不少名道高僧。 小米不喜欢她来马家老宅坐,但又不好给她脸色看。 赵闲云则给她泡茶,跟她说话,不知道仅仅是为了尽主人的客套,还是真的跟她有话聊。不过每个人来到马家老宅,赵闲云都热情接待。 如此过了几年,眼看孩子快满六岁了,赵闲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熬到跟姥爹的第六年时身体已经明显不行了。纵然身体疲倦无力,赵闲云依然不失大家风范,将自己和家里收拾得利利索索,不让余游洋做下人的活儿。 小米见赵闲云身体虚弱,将她的血丝玉镯子送给赵闲云带,希望玉镯子能保佑赵闲云平安。 赵闲云再三推脱,小米坚决要送。赵闲云只好收下,戴在已经瘦得如竹竿的手腕上。 [清]良妃重生 有一天,姥爹陪着赵闲云出去散步,走到了一棵枣树下。那时恰好是枣子成熟的季节。不过,那时候人没有什么零食吃,所以没等到果树上的果子成熟就会摘得差不多了,只有极少果子因为叶子遮挡才会被人漏下。 因此,那棵枣树上变红的枣子寥寥无几。 赵闲云此时已经需要姥爹扶着走路了。她要姥爹扶着她在枣树底下走了一圈,咳嗽了几下,然后说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大云山见面吗?那时候九一道长还在世呢。” 姥爹点头道:“当然记得。光阴如梭啊,如今想来,就像昨天一样。” “掐指算算,今年已经是第七年了。”赵闲云微笑地看着姥爹,眼睛微眯,像看着阳光一样。 “是啊。第七年了。”姥爹也笑了笑。 “你恨我吗?”赵闲云依旧眼睛微眯。 姥爹摇摇头,说道:“怎么会呢?” “你知道我的意思。”一阵微风掠过,枣树微微摇晃,树叶抖动。赵闲云脸上落着的树影跟着抖动,让赵闲云的脸看起来阴晴不定。“本来你跟她应该有个好结果的,结果因为我在这里,你们只能隔岸相望。如果我早知道她会出现,就不会来这里了。虽然我对你的情意不一定比她给你的少。” 姥爹摸了摸赵闲云消瘦的脸,说道:“说什么傻话!不要说这个了,我们往那边再走一走吧,你的身体虚弱,要多走动一下。” 赵闲云没有挪动脚步,她站在枣树的树荫里,就像是一棵枣树一样。 “马上七年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赵闲云的话说得波澜不惊,但心中其实已经有些起伏了。 姥爹沉默了片刻,说道:“真的没有恨过你。至于你们两个人,怎么说呢,就你来说,能跟你结为夫妻,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并且我很感恩你能陪伴我这么多年。就她来说,她能回到这里,我就觉得已经足够满足了,其他的,我不敢奢望,就如我本来只期待有人施舍给我一口饭吃,却意外得到了一桌的美味佳肴,我又怎能再奢望吃到人参燕窝,珍禽异兽呢?又如我本来只是向天乞讨一文钱,上天却给了我一锭银子,我又怎能再奢望拥有金山银山?你懂我的意思吗?” 赵闲云点点头,露出舒心的笑。 “只要你不恨我,我就满足了。我不敢奢望太多,你不恨我,就是给了我一口饭吃,就是上天赏给了我一文钱,能和你相伴这些时日,就是意外得到了一大桌的美味佳肴,就是上天大方地给了我一锭银子。我不能奢望人参燕窝,不能奢望金山银山。我对你,就像你对她一样,所以我很理解你说的话。”缘尽缘杀 姥爹眼眶微红。 赵闲云长长吁了一口气,好像要将身体里的气息全部呼出来一般。她吁气之后抬头看着枣树的枝叶,说道:“你数了这枣树上的枣子没有?” 姥爹立即数起来:“一,二,三……四,五……” “不用数了,总共七颗。”赵闲云仰头对着从人们手中侥幸逃脱的枣子说道。 “七颗?”姥爹愣了愣。 “是啊。它在提醒我,我该走了。”赵闲云的眼角爬出了一滴泪水。那滴泪水如蚯蚓一般从她脸颊蜿蜒而下。 姥爹一把抱住赵闲云,极为罕见地大哭起来…… 第二天,姥爹在枣树下痛哭的事情在附近传开了。 众人纷纷胡乱猜测。有的人说姥爹猜到自己可能要遭到鬼灵的报复了,所以痛哭。有的人说姥爹因为小米的事情在赵闲云面前痛哭,乞求赵闲云的原谅,还说他带着小米在外的时候就有了那层关系。也有人猜得相对准确,说姥爹预测到赵闲云病渐加重,时日无多,忍不住哭了起来。 第二天中午,吴家庄的司徒子来到了画眉村,找到姥爹,送给姥爹一对人参,叫他将人参煮汤了给赵闲云喝。 司徒子说,他自从不用采阴补阳术之后,全靠这种东西保持精力。 不过姥爹见他也已经鬓发苍苍,皱纹显眼。 姥爹给赵闲云喂了人参汤,也想了其他各种办法,可是赵闲云的身体丝毫没有好转,反而渐渐卧病不起了。 孩子几乎全由余游洋带。 赵闲云躺在床上起不来之后,就跟姥爹分床睡了。她说她怕身上的病气传给姥爹,坚决不让姥爹跟她一起睡。罗步斋他们怎么劝也没有用。 她对余游洋说,她知道自己如拔了根的树,迟早是要枯萎的。但余游洋喂她药的时候,她还是照常喝。即使只能坐在床上,她每天早上依然洗脸梳发,精心打理自己。网游之零纪元 以前她不管家里财务的。自从病倒在床后,她偶尔还会叫罗步斋过去,跟他讨论如何节省家中开支。她也会将已经上私塾的外公叫到她的房间去,要他站在她的床边背诵白天学过的诗。她在赵家的时候读过一些书,辅导外公不成问题。 外公启蒙的许多诗歌便是她教的。外公六十多岁的时候还记得小时候站在母亲床边背诵诗歌的情形,记得那个房间里的床是什么样子的,椅子是什么样子的,但是不记得母亲的容貌了。 那段时间里,尚若然经常来看望赵闲云。她说她小时候体弱多病,久病成良医,所以常常给赵闲云支招,用新的药来治疗。 赵闲云当着她的面答应试试,可是从来没有真的试过。 有一天,赵闲云将姥爹叫到身边,忧心忡忡道:“你已经很久没有离开画眉村了,也不知道那弱郎大王会不会循着你的气息又找到这里来。如果你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我将来走的时候也安心一些。” 姥爹劝道:“别乱想,好好养着身子,养着心。你都这样了,还想我那些小事干什么!” 赵闲云道:“这是小事吗?如果我走得早,我还指望你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呢。我可不能让弱郎大王把你带走。” “这么多年都没能斗过弱郎大王,还能有什么办法?你好生睡觉吧,闭目也是养神。”姥爹说道。 “你想想看,你跟所有人在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甚至更远都有联系。这弱郎大王肯定也是有联系的。如果你能弄清楚弱郎大王以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或许你就能找到打败它的办法。” “嗯,嗯,我想想。你先休息。”姥爹说道。他早就想过,只是依然没有找到打败弱郎大王的好办法而已。 “别敷衍我了,要想就好好想。” 姥爹在她床边坐下,说道:“我确实这么想过,可是没有想到过好办法。我感觉我好像一直在跟他斗。” “一直在跟他斗?难道他是你的天敌吗?” “我不知道。我曾经似乎有一次封印了自己的记忆,在那之前的身世记不起来,在那之后,我就一直在跟他斗。按林芝地区的人讲,这个弱郎大王是在将近一百年前由寺庙的住持变成的。但在我的记忆里,他早就出现了。” 本站网址:,请多多支持本站! 第二百三十九章 花姐4 “那他到底缘何而来?总有个缘由吧?”赵闲云迷惑道。 姥爹摇摇头,同样迷茫。 这个问题直到子非来到画眉村才得到解答。 子非来到画眉村的那天,天空正如撒豆一般下着大雨。屋前的排水沟里水流湍急,居然也有一点磅礴的气势。 姥爹一家人都窝在屋里没有出去。 小米抱着白先生坐在大门口,呆呆地看着雨滴在地坪里砸出一个个小水坑。姥爹躺在竹椅上抽烟,竹溜子在房梁上吞云吐雾。罗步斋和余游洋也坐在堂屋里,罗步斋手里拿着一个账本,心不在焉地翻阅。余游洋则抱着马岳云,也就是我的外公。那时候外公还是六岁小孩,外面一下雨,他就没有地方玩耍了。没有地方玩耍,又没有什么心要操,所以坐一会儿就要打盹。 余游洋见马岳云的头一点一点,便轻轻拍他的背,哄他睡觉。 突然,堂屋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嘭嘭嘭的声音,如同一筐豆子撒落在了鼓面上。 白先生首先看到打着一把漆黑油纸伞朝马家老宅大门走来的人。它从小米的怀里一跃而下,跳到湿润的台阶上后立即收住了脚,但脚上的毛被溅起的雨水打湿,贴在了脚上。落在台阶上的雨滴被撞得粉碎,从而升腾起像雾一样的水汽,仿佛是一个缩小的仙境,又仿佛是看不透的陷阱。 小米莫名地觉得担心,急忙上前一步,弯腰将白先生抱起来。 在直起腰来的时候,小米的目光落在了打着伞的那个人身上。 那把油纸伞撑得很紧,伞面如鼓皮。雨滴砸在上面发出很大的声响。那伞面似乎不弱于姥爹家门前的石阶,雨滴也被撞得粉碎,从而伞顶上也升腾起一层雾气。从小米的这个角度看去,那个打着伞的人就如来自仙境。 接着看见那个人的是罗步斋。 罗步斋一见那人,顿时两眼放光,低声惊道:“嚯!这么沉的骨重!此格世界罕有生,十代积善产此人!” 正哄着孩子睡觉的余游洋听到罗步斋的话,立即翘起椅子斜了身子伸了脖子去看外面的人,喃喃道:“十代积善产此人?要积累十代的善德才能有这样的人,那该是命多好寿多长啊?”她经常见罗步斋给人称骨,熟悉罗步斋的那套口诀,所以听到罗步斋盛赞外面人的骨重时忍不住要看看。女帝招夫:拖走腹黑相爷 姥爹吐出一阵烟雾,悠哉悠哉,说道:“莫非是他来了?” 余游洋瞥了姥爹一眼,问道:“谁?” 小米稍有犹疑地将答案说了出来:“子非?”或许是因为雨帘遮挡,小米要费些力气才能看清来者的面貌。 嘭嘭嘭的声音越来越近。 “子非!”小米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姥爹从老竹椅上坐起,走到门口去迎接远道而来的子非。 罗步斋和余游洋也急忙起身。 子非走到屋檐下,将伞收起,靠墙角放下,对姥爹毕恭毕敬地施了一个礼,说道:“师父。” 余游洋惊讶地看了看姥爹,问道:“没见你收过徒啊,他怎么叫你做师父?” 罗步斋则早听姥爹跟他提起过子非,所以并不惊讶。 “不要叫我师父。叫我马先生就好。快快进来,余游洋,你去弄点热茶来给他喝。”姥爹说道。 余游洋将孩子交到罗步斋手里,罗步斋立即喜滋滋地抱着孩子晃起来。余游洋平时不让罗步斋抱孩子,担心他比别人略低的体温对孩子不好。所以他常常想接近孩子又怕余游洋说他,只好忍住。此时余游洋主动将孩子交给他来抱,他哪能不喜?他和余游洋无子无女,早将孩子视为己出。 余游洋泡了茶来,给子非递上一杯,其他人也各有一杯。 喝了茶,姥爹便对子非问起上次离开之后的事情:“你找到那个日本棋手没有?找到破解三劫连环的方法没有?” 子非回答道:“找到了,那人棋艺非常高超,我要不是经历的棋局比他多了无数倍,恐怕下不过他。要不是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中日关系紧张,我现在还在跟他下棋,琢磨破解三劫连环之法。出了那事之后,我就不能跟他一起出现了。虽然他不是军方人士,但心中依然愧疚,现在已经回到日本岛去了。不过想来觉得真是奇妙,当初我离开徐福,离开那五百童男童女,返回中原,现在又跟那五百童男童女的子孙下棋。”[hp]暗夜绽放 姥爹笑道:“是啊。谁能想到呢?” 余游洋泡完茶又将孩子从罗步斋手里夺回,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她好奇地问道:“徐福又是谁?” 罗步斋笑道:“说了你也听不懂。这里有风,你抱孩子去里屋吧,免得他着凉。” 余游洋立即将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来,抱着孩子去了里屋。 子非看了小米一眼,温和问道:“时隔数年,你越发像那个子鱼了。最近可好啊?” 小米不太自在道:“还好。” 子非说得不假。在保定的时候,小米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子,虽然经历的事情比普通小孩子要多得多,但小孩子的本性还未完全脱落。现在小米已经十六七岁,出落得亭亭玉立,跟在保定的时候有了很大差别。 那时候子非看她,她便敢迎着他的目光去看。 现在子非看她,她有些闪避。 子非见小米不理他,转而对姥爹说道:“师……马先生,我听说您的妻子身体状况欠佳,我可否看看?” 小米立即没有不自在了,不相信道:“你看看?你会医术吗?” 子非道:“长生本就是医术想要达到的极限,我有切身体会,自然也会融会贯通一些。这么多年来,我别的没什么长进,但是医术跟棋术不在话下。” 姥爹也说道:“读遍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吟。医术也是这个道理吧。来,我带你进去看看。”姥爹没有抱多大希望,但子非活了这么多年,见识比常人要多太多,或许他曾见过这种病症,并且听说过治疗的方子,所以让他试试也好。 小米听了姥爹的话,也对子非多了几分期待。她在保定的时候遇到过修炼了数百年的人精,认为经历了沧海桑田的人精知识广博。这子非虽然不是苦苦修炼的人精,而是意外获得长生不老之药而得长生的人,但他的经验在时间的长度上远远超过人精,应该知道的比人精更多才是。乡村异事 在赵闲云刚刚病得不能起床的时候,小米还想过要去寻找那个人精,想从人精那里得到延长寿命的秘法。可惜人精时时刻刻不忘隐藏自己,他能找到别人,别人却难找到他。小米只好作罢。 姥爹领着子非到了赵闲云的房间。 赵闲云见生人进来,忙坐起来向人示意。 子非则恭恭敬敬给赵闲云作了一个揖,古人范儿十足。 赵闲云惊讶地看了看子非,又看了看姥爹,问道:“不敢当不敢当,你行这么大的礼干什么?我怕是受不起。” 子非回答道:“马先生是我师父,你就是我师母,这个礼节还是要有的。你受得起。” “师父?哦。”赵闲云先是一愣,随即领悟过来。虽然她不知道姥爹什么时候收过徒,但既然见姥爹没有反对,她便接受了,没有任何质疑,也没有任何抗拒。 子非走到床边,说道:“麻烦您将手递给我,我给您把把脉。” 赵闲云道:“哎,都已经这样子了,恐怕你的辛苦也是徒劳。”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将手伸了出来。 姥爹知道,赵闲云伸出手来并不是还怀有希望,而只是为了不在客人面前失了礼节。 子非给赵闲云把把脉,又问了她的出生时日,然后说道:“原来您是木命之人。木命性格的人主慈,质朴清高,骨骼修长,且容易动恻隐之心。木多木旺之人,性格倔强,意志力坚定不移,特别是壬子、癸丑年的人和乙丑日的人就更有股犟劲的牛脾气。” 姥爹点头,这些他不是不知道。 小米则稍稍失望,姥爹早就在她面前说过金木水火土五命的说法。子非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新意。 子非又道:“您虽然是木命,却又缺木。木命缺木的人,自身容易缺乏木气,木气弱,容易身心疲倦,事有不顺,甚至体弱生病。” 小米更加失望。这些话依然没有什么新意。 姥爹依旧认真听子非说话。 第二百四十章 花姐5 谢谢186*****688打赏玉佩!!! 罗步斋等不及了,直接问道:“别说什么命了,这些我们都知道,不但知道她是木命,还知道是枣木命!你就说能不能治,该怎么治。” 子非拧眉思考了一番。 房间里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一声,怕打断了子非的思维。 偏偏在这个时候,外面一个声音喊道:“马秀才在家吗?” 姥爹听出是拜月猫妖附身的李晓成的声音,他此时发出的声音有几分猫的媚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内心发软。 罗步斋忙答道:“在呢。”然后起身去大门口迎接。 见是李晓成,罗步斋惊讶道:“大雨天的,你来这里是有什么急事吗?” 李晓成露出猫脸一般的笑容,说道:“是啊。我找马秀才有点事。” 于是,罗步斋将李晓成带进赵闲云的房间。 李晓成见屋里有生人,忙说道:“原来家里来了客人啊,打扰你们了。”说完,他的目光在子非的身上逗留了许久。 姥爹道:“不打扰,不打扰。你怎么今天来了?有什么事?” 姥爹看到他的肩膀湿得厉害,知道他在路上走得急,被飘雨淋湿,顿时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李晓成伸出舌头在嘴角舔了舔,猫相十足,说道:“弱郎大王来了。” 余游洋和赵闲云顿时露出惊慌的表情。 姥爹虽然早就料到弱郎大王还会来,但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他问道:“你看到他了?” 李晓成说道:“我在我们村山路上看到的。他好像在山上折树枝,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脚步轻,加上雨水打在树叶上声音比较大,掩盖了我的声音。我才没有被他发现。” “折树枝?他折树枝干什么?”罗步斋急忙问道。 小米道:“他不是脊骨被撞断了吗?怎么还能在山上行走?” 李晓成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折树枝干什么,反正他这次好像行走自如了,没有脊骨折断的迹象。可能这几年没有出现,是因为他一直在养伤吧,说不定现在伤已经养好了,就又找来了。”至尊妖孽警官 “你确定是弱郎大王吗?”小米问道。 李晓成点头道:“看得真真切切。” 姥爹问道:“现在他还在你看到的地方吗?” “我一看到他,就急急忙忙到这里来了。我想他现在还在那里。”李晓成回答道。 子非走了过来,见大家神色不定,好奇地问道:“马先生,有弱郎大王缠着你?弱郎大王不是应该在藏地吗?怎么追到这里来了?”他见多识广,自然知道弱郎大王是什么样的存在。 姥爹说道:“是啊。我也有同样的疑问。前天我和跟赵闲云说呢,这弱郎大王到底缘何对我穷追不舍,纠缠不清。就算我在藏地的时候看到了他,就算我前世的时候对付过弱郎,今生他报复我好多次都失败了,应该放下我才是啊。莫非我跟他真是天敌,非得你死我活不成?” 余游洋心存侥幸道:“或许是跟弱郎大王长得相像的人呢?今天下这么大的雨,隔一段距离就看得没有那么清楚。说不定看岔了。” 罗步斋道:“既然这样,晓成,我们几个跟你去那里再看看,我和马秀才更熟悉他,看得更加真切。怎样?” 李晓成点头道:“你们去看的话当然更好。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吧,晚一点谁知道他会不会还在那里。” 余游洋道:“辛苦你跑来跑去,喝点热茶再去吧。”说完,她又倒出一杯热茶来。 坐在床上的赵闲云忙说道:“他身上淋了雨,喝不得热茶,要喝只能喝凉水。” 李晓成道:“是喝不得热茶的。不过我不喝茶,先带你们去看看。” 姥爹点头。 姥爹,罗步斋,余游洋还有小米都认为子非对赵闲云也力不能及,便不再说刚才治病的事,免得子非觉得尴尬。 子非见他们听到“弱郎大王”的时候个个如临大敌,似乎也忘记讨论赵闲云的病情了。他见众人都要去看弱郎大王,便说他也要去看看。 姥爹叫余游洋和小米留在家里,说:“我和罗步斋还有子非去就行了,再多人反而行动不便。”誓不要种马男(玄幻) 余游洋还要带孩子,自然立即点头。 小米则不听,非得一起去看。 赵闲云提醒道:“你们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去,万一真是弱郎大王,又被他发现,你们要有应对之策。” 可是一时之间哪里能想到应对之策?姥爹想了想,将聻丝儿拿了出来,用火烧成几段,每段两米多长,每人发了一段,说道:“我们看的时候稍微离远一点,如果发现他朝我们追来,我们就每人将自己手里的聻丝儿的两头系在两棵树之间,或许可以将他绊倒。” 众人点头。 姥爹叹息道:“眼前除了这个办法,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子非拿了聻丝儿看来看去,好奇道:“这就是杀人杀鬼的聻丝儿?听说过它的名字,但从来没有见过。” 罗步斋打趣道:“活了两千多年,你都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子非摇摇头。 李晓成听到罗步斋说子非“活了两千多年”,顿时眼睛一亮,如同猫看到了老鼠一般,兴奋道:“我一进来就感觉你的气息非同常人,果然没错!” 子非也道:“你一进来,我就仿佛看到一只猫潜入房中。” 李晓成挠挠脸,大笑道:“原来你也是慧眼如炬啊!” 罗步斋简单给子非介绍了李晓成的情况,子非频频点头,也对李晓成露出钦佩之色。 众人话还没有说完,余游洋就将家里的油纸伞拿了出来。 她手里只有两把伞,说道:“家里只有两把好伞了,还有一把烂伞我没拿出来,以前我用过,外面落大雨,里面落小雨,根本用不得。” 子非和李晓成都是自己带伞来的。姥爹和罗步斋还有小米需要三把伞。 姥爹借此机会劝小米道:“你看,都是天意,你就留在家里吧。” 小米倔强道:“少一把伞是天意的话,我可以跟你们其中一个共一把伞。”残刀大师兄 子非张嘴就要说话,小米一眼瞥到了他,立即对姥爹说道:“我跟你共一把伞。你别想把我撇在家里。” 子非刚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 “走吧,走吧。”李晓成已经出了门,挥手催促道。 几人各自撑开伞走到了雨中,嘭嘭嘭的声音又响起来。 小米钻到了姥爹的伞下,挽住了姥爹的胳膊。 姥爹将伞尽量往小米那边倾斜,不让她打湿一点儿。 李晓成将子非的表情看在眼里,虽然不知道子非的底细,但是能看出他对小米的几分情愫来。于是,李晓成故意靠近子非,边走边问他是如何从两千年前生活到现在的,问他在这两千多年的时候里经历过什么有趣的事。 由此,子非的目光不得不从下面有两个人的伞上转移到李晓成这边来。 罗步斋则神色凝重起来,不言不语。 刚走出去不远,一个打着伞的人迎面走了过来。 “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那个人主动打招呼道。 罗步斋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是尚若然,忙回答道:“去别的地方办点事。你是要去我家里坐吗?赵闲云和余游洋还在家里,你去吧。” 小米则小声道:“下这么大的雨还出来串门干什么?” 雨声哗哗地响,尚若然没有听见小米的话。她热情不减道:“好啊,我还怕你们都出去了呢。” 尚若然见姥爹和小米共用一把伞,笑道:“伞不够吗?我借你们一把?” 罗步斋道:“不用不用。” 姥爹他们继续往前,尚若然则往马家老宅去了。 见尚若然走远,子非问道:“刚才那人是谁啊?” 小米没好气地说道:“花姐。” 走了一段路之后,雨下得越发大了。从地上溅起的雨水很快将他们几人的裤脚打湿了一大截。 第二百四十一章 花姐6 走到李晓成带上的山路之后,众人的鞋子里已经全部是水了。狭小的山路简直变成了排水沟,无处可流的雨水顺着山路直奔而下。如果一脚没踩好,甚至会被水流冲得滑下山去。幸好他们几人都多多少少有点本领在身,虽然上山走得艰难,但没有意外发生。 由于山路两边不少树木枝叶伸出来,所以伞也经常被绊到,不是被雨水淋到,就是被树叶上聚集的雨水淋到。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几个人身上都是半湿半干了。即使姥爹尽力将伞往小米那边靠也是徒劳。 李晓成突然放缓了脚步,说道:“大家可以慢一点了,我早看到弱郎大王的位置就在这附近。你们边走边看,小心被他发现。” 于是,几人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 他们往上山方向又走了一段路,李晓成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指了指他的左前方。 “看,弱郎大王还在那里!”李晓成说道。 姥爹立即朝他指的方向望去。 由于雨水和树木的遮掩,姥爹只看到了一个人的后背。那个人从身形上来看,确实非常像弱郎大王。那个人也确实正在攀折树枝。可是就这么看的话,无法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弱郎大王。 “再往前一点。”姥爹说道。 雨水打树叶的声音很响,姥爹估计那个人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 于是,他们几人又缓缓朝前移动了一段距离。 姥爹看到那个人身上绑了许多树藤,后背中央捆了一根笔直的木棍。那个人又扯了一条树藤下来,将树藤绕在了身上。姥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是为了将身体固定起来。 姥爹记得弱郎大王的脊骨被撞断了。照道理来说,弱郎大王想正常行走,必须用木棍之类的东西将身形固定起来。这个人的行为是非常符合弱郎大王的。 可这也不能完全说明这个人就是弱郎大王。 “有没有办法绕到他前面去,让我们看看他的正脸?”姥爹问李晓成道。这座山是李晓成他们村的山,他自然对这里非常熟悉。 李晓成道:“可是可以,但是万一被他看到了呢?” “不看正脸的话不能确定就是弱郎大王啊。”罗步斋在旁嘀咕道,“再说了,他既然来了这里,肯定是要找马秀才的。既然反正要找,去正面看看也无妨了。” “好吧。”李晓成领着他们绕了一条小道。 刚刚转到那个人的侧面时,那个人居然转了一下身子,将正脸展露在他们的眼前!渣男文里的攻略女 最惊讶的不是姥爹,不是罗步斋,不是小米,而是子非! 子非一把拽住姥爹,语无伦次地说道:“师……师父,这不是……这不是……不是你自己吗?” 几乎是与此同时,罗步斋说道:“果然就是弱郎大王!” 姥爹也确认对面的就是弱郎大王。 “快快蹲下身子往回撤!”姥爹招呼其他人道。 几个人急忙蹲下,等弱郎大王将头又转了回去才迅速往回撤。 显然弱郎大王依然没有听到山林里的其他响动,也没有注意不远处有人在看他。他就像猎人眼下的野兽一般,肆无忌惮自由自在地在山林里走动。而那些潜伏观察的猎人自知没有做好准备,不能轻易出手。 姥爹知道,弱郎大王正在全心寻找合适的草藤来捆绑自己。 时隔了这么多年,弱郎大王的容貌与上次没有什么变化,只有那条恐怖的伤疤好像蠕动了一下,稍稍变换了一点位置。他没有打伞,当然,他也不会打伞。但是他的动作比上次见到的还要灵活一些。 几个人撤到了山下。 姥爹问子非道:“刚才在上面的时候你说什么?” 子非脸色煞白道:“他就是师父你。你跟我说过的。” 罗步斋道:“子非,你不会是被弱郎大王吓傻了吧?他怎么会是马秀才呢?” 子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这说来话长。回去了我跟你们说吧。” 李晓成赞成道:“先回去吧。只要你们确认是弱郎大王就行了。现在我们在这里对付他,肯定是太仓促了,没有什么胜算。我们先回去准备准备,这样有备无患,胜算反而大一些。你们说是不是?” 姥爹点头说是。 小米道:“我们只要打断他背后的那根支撑的木棍,他就会败走。” 姥爹道:“前提是你要近得了他的身,近身之后还不能被他摸顶。不然就搭上自己的性命了。” 罗步斋疑惑道:“之前他来湖南境内,赶尸大王曾经跟他约定了,不许伤及其他无辜的人。现在赶尸大王已经死了,他好像还是没有伤害其他人。这是为什么呢?” 李晓成道:“恐怕他现在只为马秀才而来。” 子非看了姥爹一眼,说道:“他跟师父……跟马先生生生世世为敌。马先生是他最大最强的对手。”武主乾坤 姥爹记起前世一些事情之后,确实感觉到弱郎大王跟他不只是这一世有过交集,而是生生世世都有弱郎大王的存在。此时听子非一说,姥爹心想子非应该可以给他解开这个谜团。 小米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姥爹摆摆手,说道:“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先回去再说!” 李晓成邀请姥爹他们先去他家里。可是姥爹担心打湿了的衣服会把小米渗坏,便拒绝了李晓成的好意。他们决定先回画眉村。 李晓成道:“那我先回家。晚上再去你那边一起商讨对付弱郎大王的事。” “那就谢谢你了!”姥爹感激道。 于是,李晓成先回了他自己家。 姥爹他们回到马家老宅的时候,尚若然还在这里坐。 余游洋正在跟尚若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见姥爹他们回来,急忙去拿干净衣服给他们换,又去生炉子。 尚若然见他们去的时候形色匆匆,来的时候神色慌张,忍不住问三问四。 余游洋便将弱郎大王的事情简略说了一下。 很快,他们都换上了干净干燥的衣服,又聚到一起来。最先出来的是子非,他借穿了罗步斋的衣服。 子非似乎对尚若然比较感兴趣,走到她身边问道:“你还没有结婚吧?” 尚若然正追着余游洋问这问那,见这个陌生男子又追在她后面问,只好舍弃了余游洋,转而跟子非说话。 “是啊,还没有结婚。”尚若然不太高兴地说道。 “你长得不错啊,是眼光太高了吗?”子非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问道。 尚若然被他看得不自在,说道:“不是眼光高,是命不好。” 子非又道:“是……花姐命?” 尚若然皱了皱眉头,又撇了撇嘴,回答道:“是啊。” “花姐命的人灵魂很纯净啊。” 尚若然终于笑了一下,说道:“灵魂纯净?别人听了恐怕要笑话我呢。” 子非摆手道:“别人是不懂灵魂纯净的意思。这个灵魂纯净不是心很善的意思,当然了,我不是说你坏心眼啊。灵魂本来就是三魂七魄组成,魄就是恶的,所以灵魂再纯净,还是有善有恶。我说的纯净啊,打个比方,水也可以很纯净,毒药也可以很纯净,没有被其他东西干扰过。你懂我的意思吗?”城南素梦雨落南国 尚若然不感兴趣道:“我懂。但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哦,对不起,我就是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花姐命。” “你这是故意气我吗?” “不不不,没这个意思。”子非连忙解释。 就在这时,姥爹和罗步斋也换好衣服出来了。 姥爹问子非道:“怎么样?罗先生的衣服还合身吗?”其神态就跟一个师父关心他的徒弟一样。 子非满意道:“很合身,谢谢师……谢谢马先生。” “你说那个弱郎大王就是我,现在跟我说说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吧。”姥爹在他的老竹椅上躺下来。老竹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子非在姥爹对面坐了下来。 这时小米也出来了。 “弱郎大王是你的魄。”子非说道。 小米和罗步斋都吃了一惊。姥爹深吸了一口气。 “这件事情只有我和你自己知道。但是你跟子鱼去世时封存了记忆,所以你现在不记得了。可是我一直记得。不过我不知道他到现在还纠缠你不放。”子非说的不像是假话。 小米和罗步斋一声不吭。 尚若然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扯了扯余游洋的袖子,小声问道:“他们聊的什么呢?我怎么听得云里雾里的?” 尚若然的话被姥爹听到了。 姥爹从老竹椅上站了起来,说道:“我们进屋说吧。赵闲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干脆让她一起听听。” “好的。”子非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他还是将姥爹当作他的师父看待,非常顺从姥爹的意思。 尚若然自然不好意思跟进去听。 进了屋,姥爹说:“好了,你继续说吧。” 子非道:“两千多年前,师父你曾跟我说过一个修炼法门。你说所有修炼都要从自己身上开始,要淬炼自己的魂魄,锻炼自己的身体。于是,你想出了一个独特的修炼方式。那就是将魂魄中的魄淬炼出来,只留下魂。因为魂善魄恶,魄往往会对修炼造成负面影响,制约修炼的成果。” 第二百四十二章 花姐7 “魂魄分离?”姥爹问道。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不过他知道《云笈七签》一书中有云:“夫人有三魂,一名胎光,一名爽灵,一名幽精。”七魄则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皆‘身中之浊鬼也’。” 这五谷跟魂魄有相通之处,不吃吧,会饿死,吃吧,五谷之中的毒气让人生病衰老。它好处坏处兼而有之,好处是让人有精神,坏处是破坏人体初始的纯净。所以有人发明了辟谷之法,但人终究无法完全摆脱谷物,只能尽量少吃,少沾染五谷的毒气而已。 魂魄也是如此,魂的好和魄的坏兼而有之,魂就如五谷提供的能量,魄就如五谷蕴含的毒气。既让人轮回不断,又让人在轮回中难以自拔。 姥爹早就想过分离魂魄来修炼自身,可是心中又知道这种修炼就如摆脱五谷而长生。太难! 一个人想要不受任何毒物侵染而长生,可不吃蕴含毒气的五谷几天就会饿死。这简直是首尾难顾的修炼之道。 因此,想归想,姥爹却一直未能实现。 后来姥爹意外习得吸取阳光之术,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五谷了。在峨眉山的山洞中时,他尚且可以以此维生,可离开峨眉山之后,这阳光就如稀汤寡水,根本不能果腹。一餐两餐还好,接连几天不吃饭的话,就会饿得头晕眼花。 他刚想到以魂魄分离的方式来修炼时,还曾嘲笑过自己异想天开。 此时听子非说起,姥爹这才明白,原来他在前世的时候已经学会了这种修炼之法,今生的想法大多是来自前世的隐秘指引。 子非点头道:“是啊。师父你将自己的魄封存起来,藏在一个山洞里。你的肉身上实际只有魂,而无魄。” 罗步斋质疑道:“就一般人来说,三魂七魄刚好阴阳平衡,无论是少了魂还是少了魄,都对自身不利啊。” 子非道:“说的是这个理儿,可是常规总有被人打破的时候。在常规没有被打破之前,谁都认为那不可能。一旦打破,人们就视之如平常了。就拿我来说,当年跟着徐福去东海之上时,认为世上不可能有长生不老之药。即使有长生不老之药,也轮不到我的头上。可事情偏偏发生了。发生之后,我很快就习以为常了。” 罗步斋叹道:“还真是这样。”空姐的贴身高手 子非继续说道:“师父你常去那个山洞里看自己的魄,怕它跑掉,怕它消散。虽然你将魂魄分离了,但如果魄消失了的话,依然会有阴阳失调的危险,从而影响你的修炼。可是担心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姥爹盯着子非,听子非来讲述他的人生。 “终于有一天,你发现山洞里的魄不见了。你到处寻找,终于知道了它的落脚地。可是你发现你还是来晚了。你的魄居然投胎转世,成为了另一个你。” 姥爹双手紧握。 经过子非的讲述,姥爹封印的记忆突然从沉睡中醒来,如同开始发芽的豆子一般拱开外壳。可是禁锢记忆的力量太大,记忆刚刚展开一点点又被抑制了。 但是姥爹隐约想起了前世追寻自己的魄的情景。 他想起自己似乎走进了一个院子,听到了哇哇哇的小孩哭声。一个老婆婆喜滋滋地从对面的小门里走了出来,抱着一个血淋淋的婴儿。他看了那个血淋淋的婴儿一眼,发现那个婴儿正盯着他哭泣不止。 那哭声在他听来如同乌鸦的叫唤声,声声刺耳,声声不祥。他的魄明明就在这里,可是居然不见了。而此时这个婴儿出生了! 他心中一慌。自己的魄已经投胎转世了! 他的魄担心再被他抓回山洞里去,干脆投胎成了有肉身的婴儿! 既然已经成了有肉身的婴儿,他便不能将别人家的婴儿杀死或者带走。 可是倘若任由魄游离于自己的控制之外,那也是后患无穷。 他刚往前迈出一步,背后就有一个人轻声喊道:“且慢!” 回头一看,他看到一个头顶光秃,四周长发的老人。那老人骨骼古怪,异于常人,额头凸出,颧骨高耸,身形略微佝偻,但眼睛冒出精光。 “鬼谷先生?”他认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人。 “长生、安乐、富贵、尊荣、显名、爱好、财利、得意、喜欲,为‘阳’,曰‘始’。死亡、忧患、贫贱、苦辱、弃损、亡利、失意、有害、刑戮、诛罚,为‘阴’,曰‘终’。有始有终,乃人生真相。它既然已经成人,便是天意。你仅凭一己之力是杀不死他的。”鬼谷先生说道。仙帝重生 “趁他还未长成,现在还能控制他。不然以后想控制他都没有办法了。”他说道。 鬼谷先生摇头道:“你虽然有千斤之力,而你自己仅有百斤,可是你能将自己提起来吗?你既然已得长生与安乐,死亡与忧患自然要由另一个你来承担。”鬼谷先生的手抓住他不放。虽然鬼谷先生看起来瘦骨嶙峋,可是他被抓住之后前进不了一步。 这鬼谷先生通天彻地,兼顾数家学问,人不能及。一是神学:日星象纬,占卜八卦,预算世故,十分精确;二是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军,鬼神莫测;三是游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口成章,万人难当;四是出世学,修身养性,祛病延寿,学究精深。 这种其才无所不窥,诸门无所不入,六道无所不破,众学无所不通之人,他一直以来是非常钦佩敬仰的。所以鬼谷先生说的话,他不能不慎重考虑。 就在他思考之间,那个喜滋滋的老婆婆抱着婴儿走进了另一间房。 鬼谷先生见他不舍,又劝道:“你将魂魄分离,确实有益于修炼,但若将魄灭杀于世,反而有损于修炼。每个人都要与自己斗争,才能有所突破。所有看似与外人斗与外界斗的景象,最终映照在内心是与自己斗。” 他长叹一声,微微颔首。 鬼谷先生笑了笑,说道:“去我舍下对弈一盘吧。前几日我将三劫连环破了局,你我对弈演绎一遍,看看其中巧妙!” 他无心对弈,但仍然跟着鬼谷先生去了隐居之地。 “等等!”姥爹打断子非的话,“我好像知道三劫连环的破解之法。” 子非被姥爹的话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姥爹为何这时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话让姥爹打开了一扇记忆之门,姥爹刚刚看到门内的情景,可门又关上了。姥爹想从门缝里继续观望,可是门缝越来越小,最后严丝合缝。 “鬼谷先生曾给我演绎过破解三劫连环的走法。”姥爹嘴唇微颤。与子写老 “是……是吗?”子非倒有些紧张了。他踏破铁鞋无觅处,没想到师父就知道破解之法。兜兜转转,原来答案还在起点。 “可是……”姥爹扶住额头,“可是我记不起跟鬼谷先生对弈的情景了。” 罗步斋连忙走到姥爹身边,安慰道:“不急,不急,既然子非的话能让你想起一些,说不定后面还能让你想起更多。” 姥爹点点头。 子非愣了愣神,想要继续往下说。 姥爹却抬手打断他,问道:“我有一个疑问。刚才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情景中,我看到的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那个婴儿就是我的魄投胎转世而成。既然是婴儿,那你如何能从弱郎大王的身上看出他是我的魄?虽然或许一个人从小到大都留有不可更改的影子,但是在外人看来,还是有所差别,并不能完全确定这个成年人就是当初那个小孩。” 子非道:“师父,我没有看到过什么婴儿。我看到的就是已经成年的弱郎大王。”他不知不觉间又忘记了“马先生”的称呼。 姥爹道:“你跟我学玄黄之道时,是二十岁左右。我的魄从婴儿长成成年人,也需要这么长时间。这时间好像对不上。” 子非道:“对于师父的年龄,我一直没有摸透。就拿现在的我来说,看似二十岁左右,可实际活了多少年?师父当年的道行比我不知高出多少,我跟师父的时候才五六岁,等我到了二十多岁,师父的容貌一直没有变化过。所以师父说的婴儿,可能是在我出生之前甚至更久远的时候出现的。” “哦……”姥爹仿佛是年老得已经记不住往事的沧桑老人,在旁人说起曾经往事的时候,就如说着这位老人曾经做过的梦一般虚幻而缥缈。 子非又道:“鬼谷先生也是如此。他授徒无数,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确切年龄。有人说他寿八十岁,有人说他生于轩辕时期,历经夏商周三代。” 姥爹点头道:“要像鬼谷先生那样通晓世间所有道理,确实需要无比漫长的时间来积淀,不可能一蹴而就。一个普通人穷其一生恐怕也不能在某个方面达到鬼谷先生的境界。从鬼谷先生的学识来看,非几百上千年不成。” 第二百四十三章 花姐8 此时,小米忍不住插言道:“马秀才这话说得有理。我在保定时遇到一个奇人,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见识渊博令人惊讶。他也是通过多于普通人几倍时间的积淀才能达到这种境界。如此想来,鬼谷先生跟他有着相通相似的地方。”她说的那个人便是教她猫鬼之道的人精。 姥爹惊讶道:“你碰到的那个奇人可是一个假瞎子?” 小米也惊讶不已,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看来我们遇到了同一个人,却一直不知道。要不是今天说到这些,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知道。”于是,姥爹将自己遇到人精的事情从头到尾说来。姥爹还提到人精说过一句话,人精说在见到他之前还遇到了一个非常特别的人,可是人精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也看不到那个人的容貌,所以那时候姥爹不知道人精说的是谁。如今从时间上一推算,人精说的应该就是小米。 小米也将她的经历说了出来。 姥爹这才得知小米遇到人精的具体细节。要不是小米说出这些,姥爹也就无从得知在保定时小米经历了什么。 听者也感叹了一番。 姥爹又问子非道:“就算时间上没有问题,可为什么只有你知道,其他人却不知道?” 子非说道:“或许原来也有别人知道,但是经历胎中之谜之后都忘记了。唯有我没有经历胎中之谜,所以一直记得。师父你原本也应该记得的,至少在阿赖耶识苏醒之后记得的,可是你当年封存了自己的记忆,所以即使阿赖耶识苏醒,也无法记起这件事情来。” 姥爹频频点头。 “如此说来,弱郎大王还是林芝地区的住持时,就是我的魄的化身。难怪他要变成弱郎!而我自己从峨眉山离开,去林芝地区斗弱郎,实际上是与自己争斗。原来我生生世世都在与自己相斗!”姥爹叹道。 罗步斋皱眉道:“有人说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此之谓也。” 小米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了。现在弱郎大王已经找到这里来了,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吧。就算是与自己相斗,也要想出斗败自己的办法来呀,难道要坐以待毙不成?” 罗步斋走了几步,背靠在墙上,呼了一口气,说道:“要打败自己,恐怕是没有这么简单。古今中外多少叱咤风云显赫一时的人不是败于他人之手,而是败于自己之手啊!” 这时,窗外李晓成的声音响起。他喊道:“马秀才,你们都在家吧?”小娇妻,乖乖到我怀里来 罗步斋将头探到窗边去看,回答道:“在呢,都在。快进来。” 进来的不止李晓成一个人。他身后还有一个人。 姥爹和小米见了那人,惊讶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小米身边的白先生却一跃而起,爬到了那人身上。 那人摸了摸白先生的头,也微笑着看着姥爹和小米,半天不说话。 终于是小米先说出话来。她惊喜地喊道:“师父!” 那人哈哈大笑。 白先生又从那人身上跃下,爬回到小米的怀里。 罗步斋和子非都茫然不知所措。 姥爹给他们介绍新来的人,说道:“这就是小米的师父赫连天。我们在保定的时候就借住在他的狗肉馆里。” 罗步斋立即热情洋溢地握住赫连天的手,说道:“以前听马秀才说过你很多次,我很想当面谢谢你当年帮我照顾他和小米,可是没有机会,没想到今天你能到这里来!”他握得非常用力,久久不松开。 赫连天连忙说道:“别这么说,马秀才给我带来了这么好的一个徒弟,我应该感谢他才是。” “你能将最好的猫鬼让给小米,又让她带回来,真是胸襟宽广,令人钦佩!”罗步斋不但还不松开他的手,另一只手也捂了过去。 赫连天哈哈大笑,说道:“千万别这么说。最好的猫鬼被带走,我当然心疼。猫鬼也是我的家人啊。可是猫鬼这东西啊,一旦认了主,就像养了多年的女儿认定了某个男人一样,养育之恩早就抛诸脑后啦,打死都不回头的。所以呢,留得住人也留不住心,还不如大大方方放走得了。” 小米听到赫连天这么打比方,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姥爹问道:“赫连兄,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徐阿尼呢?” 赫连天道:“徐阿尼在保定。我预测到你和小米会遭遇危险,心中不能平静,于是从保定来到这里。我那狗肉馆自从跟泽盛失去联系之后,便等于失去了经济来源,所以全心经营狗肉馆的生意了。此次本来应该带徐阿尼一起来的,可是狗肉馆不能没人照顾,只好我一个人来了。还请马秀才谅解!”小家秀色 姥爹道:“哎,这是什么话?你能想到来助我一臂之力,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还需要什么我的谅解?” 赫连天笑着点头。 姥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双几乎能杀人的眼神,此时他的眼神里虽然偶尔多了一些温情,但那冷峻得令人发寒的眼神依然时不时泄露出来,如同一只翱翔的老鹰俯视地面的猎物,随时会俯冲下来一击致命一般。 小米忙问道:“师母的身体状况一直以来还好吧?” 赫连天道:“她的身体状况还不是靠那猫支撑?谈不得好还是不好。” 子非盯着赫连天的脸看了又看,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罗步斋见子非表现不太正常,碰了碰他,低声问道:“你这样看别人干什么?” 子非喃喃道:“赫连天?赫连姓氏?莫非跟独孤家族是近亲?匈奴人吧?” 罗步斋窃窃道:“现在已经没有匈奴人了。” 子非没听见罗步斋的话一样继续说道:“难怪我看着面熟,原来是匈奴人。” 屋里的人听到子非的话,目光纷纷朝他投来。 “你说你看着我面熟?”赫连天主动询问子非道,“可是我不记得你啊,是不是认错了?” 子非摇摇头,说道:“我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师父曾经跟着蒙括将军却匈奴七百余里的时候救下来的。” “什么?”赫连天没听懂子非说的话。 姥爹连自己的魄的化身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记得自己救过什么人。 子非对赫连天说道:“赫连先生,你几年前帮助我师父和子鱼,都是前世结的善缘。当年蒙括将军守卫长城,击退匈奴,我师父是其中重要一员。在一次与匈奴人的激斗中,一个匈奴中的小孩被秦军抓住。按照当时的律法,抓到的匈奴是要当场砍杀的。可是我师父动了恻隐之心,将你的命留了下来。” 罗步斋插言道:“你师父不是修炼之人吗?怎么会跟着军队南征北战呢?” “那个时代的博学之士,大多是通才,俗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基本上无所不包。就拿师父的好友鬼谷先生来说,他既是道家又是兵家还是纵横家的鼻祖,他的弟子中有兵家:孙膑、庞涓;有纵横家:张仪、苏秦、毛遂、尉缭子;有道教太极派传人:杨钧淇。庞涓遇羊而荣,孙膑逢战不输,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两次做秦国宰相。还有商鞅李斯,一个为孝公改革变法,一个助始皇一统山河!至于后来东渡寻仙的徐福,据传成了日本的第一位天皇:神武天皇。这么多年来,我从未东渡日本,所以也不知道徐福这种传言是真是假。师父当年授徒极少,但名气与鬼谷先生不相上下,且为鬼谷先生所推崇,区区横刀立马之事自然不在话下。扶苏公子蒙括将军在行军作战方面都非常看重师父的建议。”情深一朵许韶华 罗步斋又问道:“但既然抓住的时候是个小孩,你怎么知道他是赫连先生的前世呢?” “我记得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他那么小的时候就有那么一双令人难忘令人害怕的眼睛。”子非瞥了一眼赫连天的眼睛,回忆道,“当时师父就是因为他的眼睛而不顾匈奴人的身份保下了他。蒙括将军一向很尊敬师父,又见他是个小孩,闹不出什么名堂来,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那时候扶苏也在蒙括将军的军队里,扶苏的父亲虽然是暴虐的皇帝,但他仁心宽厚,他也赞同师父的做法。” 罗步斋感慨道:“原来今生相遇的人都在前世就有因果。你,赵闲云,小米,赫连天,包括那个泽盛和弱郎大王。” 子非缓缓点头。 “那么我呢?”罗步斋突然有点着急地问道,“我跟你师父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也记得我的样子才对啊。你再看看我的脸,看,这耳朵,鼻子,看这眼睛,有没有印象?有没有什么人的影子?” “我真的记不起你……”子非一脸歉意。 罗步斋露出失望的表情。 姥爹笑道:“并不是所有遇见的人都是前世因果的影响吧。缘起缘落,缘生缘灭,有的是旧缘,有的是新缘。你大概就在新缘之内吧。当然,也许是子非真的记不起,那时候你没有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而已。也或许是你的容貌变化太大,子非辨别不出那一世的你。种种可能,无法定论。” 子非侧身看了看房门,听了听门外的声音,猜测尚若然已经不在这里了,然后说道:“刚才那位花姐,我倒是有些印象。” 子非后来对姥爹说,到了画眉村之后遇到这么多曾经见过的人,恍惚感觉此时的世界跟两千年前的世界没有什么变化。常言道“物是人非”,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可他突然发现,人其实还是那些人,花还是那些花。 第二百四十四章 花姐9 姥爹听到他说对尚若然有印象,惊讶道:“你认识她?” “我们打伞出去在路上碰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熟悉,可是不知道她到底是谁。后来听子鱼……哦,不,听小米说她是花姐,我心里便多了两三分把握。回来之后,我又故意跟她说了几句话,确认了一些事情,于是有了七八分把握。” “莫非她也是马秀才前世曾经相遇过的人?”赫连天听着都感兴趣了。 子非道:“她是师父炼丹炉里的花魂。那时候我就叫她做花姐。” “花魂?花姐?”姥爹显然还是不记得这些事情。 子非点头道:“是啊。炼丹不仅仅需要炼丹炉,还需要灵气。炼丹的人自然不会将自己的灵气放到炼丹炉里淬炼,炼丹的人需要将外界的灵气融入到丹药里去,然后服下,将外界的灵气纳入自己的体内。师父的炼丹炉便是这样的。师父采集吸取了天地精元并且初通灵智的百花百草,将它们在炼丹炉里熔炼,使它们融为一体,成为一个全新的灵体。” 小米打断子非,说道:“莫非就像槐牛一样,将大江南北的怨念收集起来,禁锢在石牛的体内,然后在池塘下禁锢百年,使之成为槐牛?” 此时就连姥爹自己都惊讶了。他没想到自己收集怨念的想法跟前世炼丹的想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子非点点头,说道:“是的。那时候师父和蒙括将军南征北战,一面击退匈奴,一面将战场的怨念收集起来,带回咸阳淬炼。可是有时候怨念太重,许多战场上的人死不瞑目,淬炼的时候阻力非常大。炼丹炉有时会突然爆裂,前功尽弃。于是,师父就将百花之魂禁锢在炼丹炉之中,以花魂之力守护炼丹炉,并压制怨念。怨念在炼丹炉里就有了与之制约的花魂,淬炼的怨念就再也没有那种使炼丹炉都爆裂的恐怖力量了。” 姥爹默默点头。 “由于花魂多次与怨念一起淬炼,所以她的灵魂也被淬炼得非常纯净。但由于她总是去中和许多怨念,所以她的灵魂被邪气侵染,渐渐带上了一些邪气。师父原本答应炼好怨念之后放她出来继续修行的。可是自从她染上邪气之后,师父便违背诺言,将她一直禁锢在炼丹炉之中,怕她出来之后为害一方。” “既然禁锢在炼丹炉之中,她又怎能转世成为花姐呢?”罗步斋问道。 子非苦笑道:“我从东海之上回到咸阳,发现师父和子鱼已经逝去,回到师父的房间时,发现屋里凌乱,似乎被人打砸过,炼丹炉被人打破。我想是徐福留在咸阳的弟子干的。炼丹炉一被打破,估计花魂就摆脱禁锢溜走了。”南方向南飞 “原来这样!”罗步斋恍然大悟。 “真没想到她也来到了这里。”子非瞥了小米一眼。 小米没有注意到他,她正低头去抚摸白先生的头。白先生张大了嘴打了一个大呵欠,它对这些人的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只觉得无聊,只觉得昏昏欲睡。 “不过她既然在这里,或许师母的病就有救了。”子非说道。 姥爹,罗步斋,余游洋还有小米的眼睛顿时一亮,纷纷将目光投向子非。 “我以前听说过一种挽救木命缺木的人的方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方法?快点说来。”姥爹催促道。 “对呀,什么好方法?”罗步斋也问道。 子非眨了眨眼睛,说出四个字来:“移花接木。” 姥爹没有听懂子非的话,疑问道:“移花接木?” 子非认真地点了点头。 “怎么个移花接木?”罗步斋紧接着问道。 “我也是偶然机会听到这种解救之法的,说是木命缺木的人命垂旦夕时,倘若能找到一个花姐命的人来替代她,那个生命垂危的人就或许有救。这就叫做移花接木,如同将一棵花木的枝条嫁接在另一种木上,使得原来的木获得新生。” 姥爹沉默不语。 罗步斋看了看姥爹,咂咂嘴,问子非道:“这种移花接木的方法可靠吗?” 子非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只听说可以这么做,至于最后能不能成功,我不敢保证。” 姥爹长叹一声,摇头摆手道:“暂且不提这个吧。我们眼下还是专心对付弱郎大王吧。”说完,姥爹朝病床上的赵闲云投去一眼。那眼神里有怜惜,有愧疚,有为难,情绪复杂。苗家蛊事 此时精神欠佳的赵闲云居然已经靠着床睡着了。那时候的床四周是有木板挡着的,所以她坐着的时候背后是有依靠的。虽然她只是睡着了,但看她脸色苍白,形销骨瘦,气若游丝,仿佛已经死去了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碰她一下,喊她一声,看看她是否还能醒过来。 小米见姥爹不让子非提这个,有些着急道:“为什么不提呢?对付弱郎大王是重要的事,救赵姐也是重要的事啊!” 子非安抚小米道:“不要着急。师父肯定会想办法的。” 当天晚上,姥爹一人来到子非的房间,询问移花接木之术。子非说,移花接木,即是用花姐命接赵闲云之木命。如此,花赖以开,木赖以活。 可是当着小米的面,姥爹不愿多问。子非意识到师父的忌讳,所以也不愿多说了。 罗步斋了解姥爹的心思,于是故意岔开话题,问赫连天道:“请问小米的师父,你怎么跟着李晓成一块儿来的呢?莫非你们早已相识?” 赫连天笑道:“我们并不相识,但你知道,我是养猫鬼御猫鬼之人,对猫有天然的敏感,所以见到李晓成的时候立即发现他身上有猫的气息,于是上前询问。没想到聊了几句之后,我得知他正要去马秀才家里。我虽然在此之前几番询问别人,已经知道马秀才家的大概方位,但不知道是画眉村的具体哪一家。眼下既然有人恰巧同路,于是跟他一起来了。” 李晓成在旁点头称是,挠脸说道:“来的路上刚碰到赫连先生的时候,我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以为又是要斩妖除魔替天行道的多事道士。没想到我们还能成为同路人。”说完,李晓成哈哈大笑。 赫连天也笑了起来。 姥爹询问赫连天道:“赫连兄,你对弱郎大王之事怎么看?是否有好的建议?” 赫连天想了想,说道:“魄既是马秀才自己,那要对付它可就难了。魂善魄恶,说到底,是你自己的善在跟自己的恶相斗。其实人人都会有这种天人交战的难处。人无完人,没有谁能够做到完美,所以魄是不可能完全消灭的。” “对,没有人能做到尽善尽美。这么说来,我们是没有办法对付弱郎大王了吗?”罗步斋插嘴道。 “或许,我们没必要将弱郎大王杀死,只要将它压制就可以了。我听马秀才说过以前对付弱郎大王的事,似乎每次你们都想将它置于死地。我想这种想法就是错误的,所以你们每次即将得手的时候,它却置于死地而后生,并且一次比一次厉害。”赫连天抬手在半空中虚画了一个圆,继续说道,“就如阴阳两极,此消彼长,此长彼消,而不可能只留其中之一。”[综漫]盛夏锦年 在场的人都默默点头。 姥爹叹道:“要不是子非来到这里,我们都不知道弱郎大王原来是这种来历。诚如赫连兄所说,人无完人,原来我今生尽力为善,而我的魄却在作恶。如果早知道弱郎大王是我的魄转世,我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对付他了。没有完全的善,没有完全的恶。确实两者相依相靠,如阴阳两极。难怪他对我穷追不舍,生生世世与我为敌!” 罗步斋问赫连天道:“你说不要杀死弱郎大王,只要将它压制,那怎么压制呢?” 赫连天道:“我倒有一法可以试试,但不确定能否起到作用。” “说说看。”姥爹说道。 于是,赫连天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来。 众人讨论一番,虽然不知道后果如何,但觉得可以试试。 由于大家决定第二天去那山上将弱郎大王引到画眉村来,姥爹便邀请李晓成跟大家一起住在马家老宅。李晓成欣然答应。 晚饭时,余游洋搬出大团桌来,众人一起吃饭说话,好不热闹,一时间竟然不像是要对付什么难事,而是聚在一起庆祝。 那是这么多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聚在一起。相聚有时,分别亦有时。然而真实生活是聚少离多,此乃世间常情,无法改变。 姥爹后来每次在外公面前讲起这次聚会的时候忍不住两眼放出光芒。 画眉村的人见姥爹家这么热闹,还以为姥爹家有什么喜事。 晚餐完毕之后,大家又聊到很晚,各自说着各自遇见的奇闻异事。直到月上树梢,蝈蝈鸣叫,他们才各自回房休息,准备第二天对付弱郎大王。 姥爹回房之后睡不踏实,去赵闲云的房间看了看,见她睡得很香,便没打扰。绕着马家老宅走了一圈,仿佛是脚步无意识的指引,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子非的房门前。 第二百四十五章 花姐10 姥爹还没敲门,房内就有声音响起:“师父,进来吧。” 姥爹推门而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都说了让你叫我做马先生。” 子非正在闭目打坐,两只脚都盘到了椅子上。他睁开眼睛,将脚放了下来,微笑道:“你就是我师父,转世也是我师父,叫马先生叫不习惯,你就让我还是叫你做师父吧。” 姥爹无奈点点头。 “白天你不让我在小米面前说‘移花接木’之事,我就料到你晚上会来找我的。我对师父的性格还算熟悉吧?”子非说道。 “嗯。我是不想当着她的面说。你说的移花接木,就是让花姐替换赵闲云的意思吧?如果让花姐替代赵闲云的位置,那么赵闲云怎么办?小米怎么办?虽然我知道即使不移花接木,我跟小米的可能性也很小,但是就我来说,宁可这个位置空缺,我也不愿让小米看到别人来占据这个位置。” 子非打断姥爹的话,闭着眼睛点头道:“我懂。我懂。” 姥爹见子非略微激动,停止了说话,看了他半天,然后轻声问道:“子非,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子非痛苦地抬起头,看着姥爹。煤油灯在姥爹和他之间,两个人的背影被无限放大地映在各自背后的墙壁上,如同两个巨型恶魔。 姥爹继续说道:“我跟小米,我跟子鱼,都是年龄悬殊。小米虽然对我有感情,可是我们俩从来都是可望不可即。你近在她的身边,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跟着我。你是不是恨过她?是不是恨过我?” 子非摇摇头。 “师父,我曾经跟小米说过,我为她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我自愿的,都是为了我自己。因为我喜欢她,我想得到她,我才做那些事情。她选不选择我,不应该因为我做了什么事情而改变。她应该坚持她的初心,就像我坚持我的初心一样。我想,她为师父你所做的一切,也都是她自愿的。她或许性格跟我不太一样,所以有时候做的事情会让人意外,也有时候她做的事情会让你感动。那都是因为她喜欢你,她想跟你在一起。” 姥爹想起小米杀死耍猴戏的人,杀死水猴时暴戾的样子。姥爹也想起小米默默地剪纸人,纸人跟随他到抚顺的情景。在她暴戾的时候,姥爹确实非常意外,无所适从。在她剪纸人驱使纸人的时候,姥爹又觉得无比温暖,无比感动。 姥爹没想到子非不但熟悉他的性格,知道他晚上会来这里,还熟悉小米的性格,知道她时而激烈时而温柔。 能有这样的徒弟,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姥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听着子非说的话。漫威之猛鬼无敌 子非说道:“师父,你也是一样。你以你觉得好的方式对待小米,虽然有许多不如意,但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因此,我喜欢她,她喜欢你,你喜欢她,都是各自的事情,互不干扰。最终结果怎样,要看各自的内心。任何以强迫或者扭曲的方式来获得爱的人才该招人恨。师父你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不恨你,我也不能恨你。” 姥爹听了子非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想起小米在保定时跟他说起过徐阿尼和赫连天的事情。小米问过徐阿尼,她既然懂得勾引男人的蛊术,为什么不用蛊术来让赫连天离不开她。徐阿尼回答说:“自己真正爱的人,必定希望对方是出自内心的喜欢自己,绝不希望掺杂任何其他因素。” 由此看来,子非跟徐阿尼的想法如出一辙。 其实这并不是子非与徐阿尼的相同之处。 这是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那些痴情人共有的想法。 “师父,这些不能影响我对你的敬佩和崇拜之情。你依然是我的师父,我永远是你的徒弟。”子非诚恳地说道。 姥爹长叹一声,说道:“要是我对小米没有任何情愫,那就好了。” 子非摇头道:“师父,你这么说就错了。如果你对她没有任何情愫,她会悲伤难过的。哪怕她因此退而求其次选择我,我也会为她而难过,我也会期待你对她好,让她高兴,让她开心。” “如果这次非得移花接木,小米还是会伤心的。” 子非道:“师父切莫因为眼前的事情而这么想。就算你和小米可望不可即,就算这会让小米伤心,那也比你不给她任何情愫要好。如果无法跟心爱的人在一起,那只是心伤而已。如果心爱的人不喜欢你,那会让人心死。心伤心死,师父你说哪个好一点?” 姥爹扯出一丝笑意,说道:“子非啊,你比我看得透。” “师父,我看得透,一是因为我活了这么多年,见了这么多事;二是因为小米没有选择我。我在局外,所以看得清楚看得透。如果我身陷其中,恐怕也看不清楚看不透。” 姥爹点头。 子非将煤油灯的灯芯拨了拨,屋里亮了一些,似乎空间也开阔了一些。 “除了移花接木,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姥爹看着那灯芯上的火焰问道。 “就我所知,没有其他办法。” “非得娶花姐不成?”姥爹问道。 “移花接木,即是用花姐命接赵闲云之木命。如此,花赖以开,木赖以活。不娶她如何接命?非娶她不可。”狩猎世界 “可是赵闲云还没有……如果我现在娶她的话,那就是小房了。不但不知小米怎么想,估计花姐她也不会答应吧?” “不能当小房。既然是移花接木,就要按照移花接木的规矩。如果是当小房,那就不是移花接木了,木还在,花未接,那就没有作用了。接就要接替师母的位置。” “那赵闲云怎么办?” 子非道:“必须在师母活着的时候进行,不然师母成了枯木,花纵然接上,也为时已晚。花也会枯死。我们只能劝说师母接受。” “倘若花姐替代了赵闲云的位置,那赵闲云在这个家里算什么?” “师母只能离开这里,对外宣称她已经病故。” 姥爹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很为难……我会帮你照顾好师母的。”子非也不忍心地说道。 姥爹抬起手朝子非摆了摆,说道:“不必多说了。我再想想。” “我看师母面色极差,今天我们说话的时候她都能睡着,恐怕时间紧迫……” 姥爹道:“我再想想吧……” 子非见姥爹不做决定,便说道:“嗯,师父再考虑几日。今晚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对付弱郎大王呢。” 姥爹勉强提了提精神,说道:“对了。说到明天对付弱郎大王的事情,我想问问你,你觉得赫连天说的那个方法可靠吗?” 子非道:“我觉得可以一试吧。师父你当年就是用这种方法将寺庙里的弱郎引入河中的,说明这种方法可行。这次我们将他引到画眉村的池塘边来,只要能将他弄进池塘里,应该能将它制服。” “那就试试吧。”姥爹说道。 说完,姥爹从子非的房间出来,子非送姥爹到门口。 “师父……”子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姥爹转身,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尽管说。” “其实今晚你问我恨不恨你的话,两千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你已经问过我一次了。”子非说道。 “哦?”姥爹惊讶不已。 “那时候我说我恨你。”至尊妖娆 姥爹愣住了。 “所以……你临死之前封存那一世的记忆,我想更多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吧。今晚你说要是你对子鱼没有任何情愫就好了,我才猜想你封存记忆就是为了不再挂念子鱼,也不让子鱼挂念你。” 姥爹淡然一笑,说道:“是啊,也许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并没能阻止你们互相牵挂。我上一次见到你,是跟着小米的纸人找过去的。她对你无意识的牵挂都如此强烈,让我因为说恨你的那些话而羞愧。那一刻,我知道我对小米的牵挂远远不及小米对你的牵挂。”子非语气哽咽起来。 姥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子非的肩膀,说道:“孩子,没事的,都过去了。” 子非点点头,抑制情绪道:“嗯,都已经过去了。可是我今天看到这些人,今晚说起这些话,让我觉得我其实没有活多少年,没有经历多少代人。那些事情就像是不久前发生的一样。” 姥爹笑了笑。 “师父,今晚的话都是我的真心话。我明白了,醒悟了。我不恨你。这次我是真的想清楚了,我不恨你。” 姥爹又笑了笑。 “师父,我……” “子非,不要说了。我明白。”姥爹说道。 两人在门口外默默站了一会儿。夜空的月亮如同煤油灯一样照射在他们两人的身上,地上是他们两人的影子。影子也是默默的。 一只不知名的鸟扑棱扑棱地飞来,落在屋顶的边缘上。它看了看下面的两个人,又扑棱扑棱着飞走了。 姥爹看着鸟飞走,打破沉默道:“好了,回屋去睡吧。” 子非回屋,关上了门。 姥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夜晚独有凉意的空气,然后缓缓吐出,然后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才走几步,姥爹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屋檐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就算不看那个身影,她怀里白色的一团也太显眼了。 “小米?”姥爹对着屋檐下的身影轻声道。 小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白先生在她手里,如同一团暖手的小炭炉。一黄一蓝的眼睛就如小炭炉上装饰的两颗宝石。 “我跟子非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姥爹问道。 第二百四十六章 花姐11 小米不说话。 姥爹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已经离开树梢,爬到了天空中央。这天是十五,月亮圆得不能再圆。月光幽幽的,淡淡的。 小米放开了白先生,白先生如一条会飘动的月光一般飞进了某个角落,消失了。 小米从屋檐下走了出来,也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圆月亮。 “你说,月亮是不是一口井?”小米问姥爹道。 “一口井?”姥爹收回目光,看了看小米,见小米仍然仰着头看着月亮,又抬头去看天空。 “特别是十五晚上的时候,我看着圆圆的月亮,就觉得月亮是一口井。我还在君山岛的时候就这么想。后来我才知道,我是子鱼的时候就这么想了。”小米说道,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泪水在眼眶里团团转,但就是不流出来。 姥爹心想,月亮不是一口井,你的眼睛才是一口水汪汪的井。 “我们都在井底里,如井底之蛙一般,抬头就能望到井口。那月亮的光,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阳光吧?”小米喃喃说道。 姥爹不明白小米为什么要说这些。她的言行有点异常。这让姥爹有些担心。 于是,姥爹认真地看了看天空的圆月亮,很快也有了小米说的那种感觉。月亮确实如一个井口,夜色就如井里幽幽的水,这个世界的人就如井底的青蛙。青蛙以为这个井就是整个世界,而井口外或许有更大的世界。 “对,月亮就是一口井。我们的世界其实小得可怜。”姥爹顺着她的话说道。 “世界这么小,我们还是要错过。”小米说道。 姥爹浑身一凉。她果然听到了他和子非的说话。 “小米……”姥爹叫出她的名字之后却说不出话来了。 小米终于将目光从月亮之上收了回来,看了看姥爹。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兜不住了,从眼角流了出来,但也就仅仅几滴而已。 姥爹抬起手来,将小米脸颊上的泪水擦去。皇家美容院 小米没有躲避,她站在原地,任由姥爹的手在她的脸上轻蹭,就如一个受了伤的孩子接受长辈的抚慰一般。 夜凉如水。果真有种身置井底的感觉。 “是不是赵姐也会这么想?”小米说道。 姥爹的手停住了。 “子非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小米说道。 姥爹点点头。 “他能为了你和我而这么想,我为什么不能考虑到赵姐的处境呢?” “不要说了。” “不,我要说。那个遇到了我,又遇到了你的人精告诉过我一句话。他说,情深不寿。我之前不是太理解,现在我想我是想通了。我们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这四个字。人精是相对其他人活了几辈子的人,所以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子非比人精活得更长,所以他能说出刚才那些话来。我们只活一辈子的人容易目光短浅,容易成为井底之蛙。” 姥爹沉默不语。 小米继续说道:“赵姐能跟你在一起,或许正是因为用情刚好,有分寸,有拿捏。这用情就如用药吧,下药太猛,谁都受不住,反而致害;下药太轻,又不痛不痒,不如不要。这拿捏这分寸就如药剂师手里的戥子秤,多一分一毫不得,也少一分一毫不得。” 姥爹轻叹一口气。 “能在一起的人,并不是因为用情比别人深,更多是因为用情有分寸吧?以前我不懂,所以有暴戾之气,有抱怨。现在我长大了,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小米说道。又一颗泪珠从她的脸颊慢慢滑下,如同一颗在叶子上凝聚的夜露。 姥爹确实觉得她比刚来画眉村的时候成熟了很多。 “我还明白了,真正相爱的人未必需要俗世意义上的成为眷属,只要我们能彼此看到对方,共同守护就可以了。你说是吗?”那颗泪珠滑到了小米的下巴,然后坠落在夜色之中,融入夜色之中,不知去向。神之法则:千媚恶魔女 姥爹没有回答她。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只要我们长久地在一起,我能在生命的起始和终点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起看一口井一样的月亮,我就满足了。我听罗步斋无意之中说起过一件事情。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恰好是你跟赵姐的婚礼。罗步斋要你别让泽盛打击你的想法得逞。你说,我能在这里,你就知足了。” 姥爹点点头,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是的。在一定程度上,我感谢他让我见到你,而没有一直把你藏起来。” 小米听到姥爹这么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由于种种原因,他们还从来没有这样推心置腹过。她是第一次听到姥爹当面跟她说起在乎她的话。 “我也应该知足。”小米说道,“能有时间和你在这里相伴这么长时间,我应该知足的。” “别说这样的话,说得好像我们明天就要再也见不到了一样。” “有了你今晚的话,就算明天见不到我也没有遗憾了。” 姥爹捂住了小米的嘴。 小米的身体顿时僵直了,一动不动。 姥爹愣了一下,慌忙将手收了回来。 小米调节了紊乱的气息,轻咳了一声,然后说道:“你还是移花接木吧。我觉得你应该这么做。” “容我再想想。”姥爹说道。 “如果你为了我而放弃移花接木的话,我以后就算在你身边,也会过得不安心。我会感觉是我窃取了赵姐的位置。我觉得我现在挺好的,我也希望赵姐不要有事,我希望我们现在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所有人都没有事。我希望我们就这样生活下去。所以,你一定要救下她。” “可是……你听到子非也说了,如果移花接木,她的位置也会被替换……” 小米摇了摇头,说道:“你还不懂吗?移花接木不管能不能救活她,不管她的位置是否会被替换,对她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 姥爹再次沉默了。他其实懂小米的心思。星娱幻想 “最重要的,是她能感受到你在为她努力,而不是置她于不顾不管。” 姥爹闭上了眼睛。 “这比什么都重要。”小米说道,“赵姐为你的付出,身边的人都看得到。她无怨无悔,她平静如水,她宽宏大量,她理解你的所有一切。如果你在这个关头不为她搏一把,我想她即使依旧像以前一样宽容你,理解你,你也会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于心不安。” “我还以为你会为这件事情生气。”姥爹道。 “我说过了,我不再是刚来这里时的那个小女孩了。”小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姥爹舒心一笑,又说道:“可是这么做对尚若然不公平。” 小米道:“她都要搬到我们家里来了,你还看不出来吗?你可以跟她说清楚移花接木的事情。我想即使这样,她还是愿意接受的。何况她就是花姐的命,除此之外,她本身也没有选择。这对她来说反而是一个机遇,并不是利用。她以前就是你前世炼丹炉里的花魂,我想她选择呆在炼丹炉里,也是心甘情愿的吧。看来……今生也是她该获得回报的时候了,所以她才会出现在这里,你才会遇到木命的赵闲云。” “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以前说这句话的时候轻松自如,现在却字字千钧。” “或许这真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了的吧。”小米伸出手来,接住一缕月光,“你看,这片月光来到我的面前,来到我的手里,也是时空巧合,也是安排好了的。” 姥爹看着小米的手和她手里的月光。 “你我今生依然没有机缘,也是安排好了的。只是……我希望来生可以像这片偶然的月光一样来到你的手心,而你恰好伸出手来将我接住。” “不,我不会在来生接住你的。”姥爹说道。 小米惊讶地看着姥爹。 姥爹往前迈出一小步,更靠近小米,双手捧住了小米白皙的脸,如同掬起了一片月光。 “如果你是月光的话,我会双手掬起你……” 第二百四十七章 花姐12 小米听了姥爹这句话,浑身颤栗不已,仿佛是一棵被风吹动的弱柳。 姥爹感觉到了她的颤栗,他自己也在颤栗,要说出这句话来其实不易。他以前碍于身份,碍于年龄,碍于他人,从不敢在她面前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总觉得自己与她之间有一层能够看透却介于中间的窗纸,有一条他跨不过去她跳不过来的鸿沟,想要捅破窗纸,却犹豫不决,想要跳过鸿沟,却怕力量不够。如今既然已经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窗纸已经捅破,鸿沟已经越过,他心中在紧张之后忽然轻松起来。一切的障碍似乎都不再是障碍。 “我……曾经吸食过月光……”姥爹语气艰难地说道。 “啊?”小米不懂他的意思。 “如果你是月光的话……”姥爹伸长了脖子,将嘴唇碰在了小米的嘴唇上。 “唔……”小米发出惊讶的一声,但没有丝毫退缩。 姥爹后来回忆说,那是他这辈子吸食的最好的月光。在此后的无数个岁月里,姥爹经常梦回月光之下。 而往往伴着一声猫叫,姥爹就会从梦中醒来。 那次他和小米也是被猫叫声惊醒的。 “喵呜……” 白先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站在小米和姥爹的中间,抬头看着这两影子连接在一起的人。 姥爹和小米急忙松开来。 姥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要不是对面小米略显羞涩的脸,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种举动。 “你怎么来了?”小米第一次对白先生说话的语气带着抱怨。但她迅速改变了对白先生的态度,她将白先生抱起来,用手抚弄白先生的毛。 姥爹看到子非房间的窗口掠过一个人影,紧接着屋里的灯火就灭了。姥爹猜测刚才一幕落在了子非的眼里。 “我……我要回去了。”小米不太自在地说道。 “去吧,好好休息。”姥爹说道。 校园勇者 小米点点头,脚步仿佛软绵无力一般略显不自然地走了。 小米走后,姥爹又抬起头来,看着空中的月亮。月亮确实如同一口井,他忽然觉得呆在这个井里也不错。 第二天,大家都起得比较早。余游洋起得最早。她起来之后就一直忙忙碌碌。她要准备所有人的早餐。 只是隔了一个夜晚,小米再见到姥爹的时候眼神完全不一样了。大家都发现了这一点,但不知道她和姥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迷惑不解。 赫连天李晓成还有余游洋都偷偷问罗步斋。自从赵闲云病倒之后,平时只有罗步斋最清楚姥爹的事情。可是这回罗步斋也非常迷茫。 唯有子非除外。他既没有迷惑的表情,也不去问罗步斋。 早饭还没有吃完,又有一个人闯入马家老宅来。 “马秀才,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邀请我来呢?”一个如铜铃一般悦耳的声音响起。 姥爹朝来者看去,来者居然是铁小姐。她身后跟着上次一起来的婢女。 罗步斋先于姥爹反应过来,他急忙放下碗筷迎了过去,大笑道:“哎呀,铁小姐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通知一声啊?” 姥爹也连忙起身迎接她,问道:“看来你知道我们今天要做什么咯?”姥爹知道铁小姐耳目众多,以前就暗暗关注赫连天的行踪,这次必定是跟着赫连天来到这里的。 “无事不赶早,当然是知道你们要干什么了我才不请自来的!”铁小姐说道。 姥爹忙说道:“快坐快坐。” 铁小姐也不客气,在桌边坐下,敲着桌子说道:“马秀才也真是的,上次离开保定城都不跟我打个招呼,好像我身上有瘟疫,见了面就会传染一样。” 姥爹笑道:“你事情忙,不是怕打扰到你吗?” 铁小姐一眼瞄到了小米,眼神中露出惊讶之色来,她起身走到小米身边,绕着小米走了一圈,说道:“你不是小米吗?几年不见,居然出落得这么漂亮了!”重生:蜕变女王 可能是由于昨晚的事情,姥爹在场的时候,小米还是有些扭捏不自然。她略微颔首,对铁小姐道:“姐姐说笑了。” 铁小姐两眼一瞪,更加惊讶了。她将声音提高了一些,说道:“哎哟,小米不但长漂亮了,性子也柔和了许多呢!以前莽莽撞撞的如同一个野姑娘,现在居然知道扭捏了!”说完,她偷偷看了一眼姥爹的表情。 姥爹拘谨地笑了笑。 小米低下了头。 余游洋的观察力远远不如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铁小姐,她没心没肺地说道:“铁小姐的眼力真是好哇,小米昨天还是那样,今天一大早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我都有点不习惯呢。” 铁小姐立即转头盯着姥爹看了半天。 姥爹底气不足,被她看得心里发虚,说道:“你盯着我这么看干什么?莫非我也有了什么变化?” 铁小姐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浑身一颤。 “莫非你对小米做了什么?”铁小姐直言直语道。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这里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姥爹和小米之间的感情,但是他们见当事者如此拘谨避讳,所以从来没有当众正面提起过。 现在铁小姐快人快语,一下点中了众人避讳的话题,自然会让所有人感觉怪异。 姥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答。 小米的头垂得更低了。 铁小姐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的力度了,她及时醒悟过来,忙走到小米身边,推了推小米的胳膊,打趣道:“姐姐说笑话呢,马秀才敢欺负你,我们大家都是不依的。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连忙说是。 一场尴尬这才化解开来。 但铁小姐再看姥爹的时候眼神里多了些许落寞。 罗步斋窃窃地捅了捅子非,小声问道:“子非,你认识她吗?是不是她前世也在马秀才的生活里出现过?”韩娱之点金之手 子非摇头道:“不认识。就像师父说的,有的是新缘,有的是旧缘,她应该属于新缘。” 罗步斋满意道:“可算有一个跟我一样的了!” 铁小姐转身对她的贴身婢女说道:“我准备的东西呢?” 那婢女急忙从腰间掏出一个绣花小锦囊,小心翼翼地递给铁小姐。 铁小姐拿了小锦囊,塞给小米,说道:“这是我这几年新收集来的聻丝儿,送给你。如果马秀才敢欺负你,你就拿这个对付他!刚才姐姐胡乱说话,多有得罪,也算是赔礼。” 小米摆手不要。 铁小姐非得要送。 赫连天在旁劝道:“小米,你就收下吧。眼下刚好要对付弱郎大王,这聻丝儿刚好可以用来对付他。” 小米听了赫连天的话,这才收下聻丝儿。 余游洋招呼大家道:“来来来,大家继续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对付弱郎大王嘛。铁小姐,你肯定还没有吃吧,没有吃的话跟我们一起吃,我这粗茶淡饭的,你不要嫌弃。”说完,她拿了两只新碗,两双新筷子来。 铁小姐和她的婢女欣然加入。 南方的早饭相对比较简单,不会特别丰盛。那天余游洋先将精肉斩细,做了一大碗臊子,然后煮了一大锅水,下了又窄又细的挂面,然后给每人盛了一碗面,在面上加一小勺臊子。吃完觉得少了的可以再盛。 由于早饭简单,所以即使那天早上的人数比头一天晚上还要多一个,姥爹还是觉得头一天晚上更为热闹。 姥爹在吃早饭的时候是想着晚上再来一次丰盛晚宴的。可是谁知那天晚上这些人就凑不齐了。 吃完早饭,姥爹便开始分配任务。李晓成和赫连天负责上山寻找弱郎大王,姥爹和子非负责引诱弱郎大王,罗步斋和小米负责在画眉村的老河边接应姥爹。一旦弱郎大王到了画眉村的池塘边,大家便齐心协力将弱郎大王弄到池塘里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花姐13 赫连天给的建议跟姥爹将槐牛禁锢在池底的方法雷同,但赫连天的说法不一样,他认为他模仿的是姥爹前世用炼丹炉淬炼怨念的办法----将池塘变为淬炼压制弱郎大王的炼丹炉。 “我们不要想着置他于死地,这是之前次次都失败的原因。就像你有好的一面有坏的一面,如果你想做个好人,不能因为自己有坏的一面而将自己杀死一样。你要认识到坏的一面是不可能彻底消失的,并尽力去抑制坏的一面。”赫连天如此说道。 他的话获得了大家的认同。 那天早上有很大的雾,整个世界就如沉浸在浓稠的米汤里一般。大家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发现外面的大雾了,铁小姐更是清楚。她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睫毛上都挑着雾气凝结而成的水珠。 外公说,那时候他虽然只有六岁,但已经记得很多事情。可是很多记得的事情又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遗忘了。今生的记忆都会随着时光淡去,何况前世的记忆? 外公跟我讲起的时候,只记得那天早上的大雾了。 他原本是记得小米的样子,记得他母亲赵闲云的样子的。但是当我问他“小米长什么样,姥姥长什么样”的时候,他突然愣了一下,然后回答说:“我以为我记得她们的,会一直记得,但是你一问,我发现我居然记不清了!” 我们那一带将曾外祖母叫做“姥姥”,或许“细姥姥”。 外公回答之后有些惊慌,好像发觉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只差低下头四处寻找了。 我那时候不理解外公,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将小米和他亲生母亲的容貌忘记。这么重要的人,怎么可以说忘记就忘记呢? 妈妈常说外公在各方面远不及姥爹,我以前认为妈妈说的是气话,那一刻我相信了妈妈的话。 但是多少年之后,我终于知道这不是姥爹的错。 因为外婆去世十多年后我忘记了外婆的容貌,每次想起外婆,就如隔着一层毛玻璃去看外婆的脸。即使是妈妈,每隔一段时间看到她,我都会觉得她跟我以前想象的有稍许不一样。 时间就像一块砂布,会将你记忆里他人的样子渐渐打磨得失去棱角,打磨得模糊。 有人认为大雾不好,因为这样的话,寻找弱郎大王比较困难。穿越之带着儿子奔小康 有人认为大雾很好,虽然自己看不太清楚,弱郎大王也看不太清楚。这样有利于姥爹顺利地将弱郎大王引入池塘中。毕竟姥爹的前世在林芝地区的时候用过这一招了,弱郎大王或许已经有了这种防范。 罗步斋拿出了他的羊角卦,说道:“是凶是吉,我占一卦不就知道了?”他的羊角卦是来画眉村之后做的,并不是曾在萝卜寨时用过的那一对。 他叫余游洋拿了一条扁担放在门槛处,然后走到堂屋中央,闭目祈祷片刻,将羊角卦撒在了地上。 姥爹上次看到他占卜之前先用兽骨封来排除外界干扰,但是这次他没有用兽骨封。 兽骨封顾名思义是用兽骨做成的,一般来说用的是虎骨、狼牙、犀牛角或者龟首。虎骨带有阳烈之气,据说带在身上还可以防止被狗咬,因为狗的嗅觉非常灵敏,能感觉到虎骨的气息。狼牙带有煞气,一般的邪秽之物都惧怕它,这也是有些少数民族的人将它戴在胸前的原因之一。犀牛角向来被传为是通灵之物,也具有镇邪的功效,当然,它的镇邪效果不及前二者,但相对虎骨狼牙来说它更容易得到一些,所以也普遍使用。乌龟的头骨也是可以辟邪的,但其功效又弱于前三者。 罗步斋此时没有虎骨狼牙,也没有犀牛角龟首,所以用扁担代替。扁担是压人的东西,鬼魅为人时都害怕被它压制,死后依然。所以它可以勉强替代兽骨封的作用。关于这一点,罗步斋是从吴婆婆告诉别人防止采奶时想到的。扁担放在门槛边上,便可防止别人将产妇的奶带走,因此,它有一定的阻隔效果。 羊角卦刚落到地上,小米手中的白先生便一蹿而出,从羊角卦上踩过。 “白先生!”罗步斋大喊道,他想将白先生赶开,不让它踩到羊角卦,可是为时已晚。他本来用扁担是挡住门外邪物的干扰,屋里已经这么多人,且个个不是寻常之辈,他自然不用担心,却不料正是让他放心的地方出了问题。 羊角卦一面是平的,一面是凸的。白先生踩在上面之后,羊角卦便一翘,弹跳了起来,然后再次落地。 羊角卦的卦象已经受了严重干扰,是阴卦是阳卦还是圣卦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 赫连天觉得有些奇怪。白先生怎么会在这个紧要关头蹦出来呢?他看了看小米,脸上疑云重重。帝莲倾天下 罗步斋看都没看地上的卦象就将羊角卦捡了起来,埋怨道:“我还没有看到卦象呢,就被它踩坏了!” 小米道:“占什么卦呢?不论是什么卦象,我们不都得去对付弱郎大王吗?难道卦象不好就不去了不成?好难才聚集这么多人,如果这次不去,下次人少了就更加不可能制伏弱郎大王了。” 李晓成抓了抓脸,哈哈大笑道:“就是,就是!都要出发了,还占什么卦呢!” 余游洋却有点不放心,怯怯地问道:“要不……你再占一卦?” 罗步斋摇头道:“再占一卦就不灵了。” 李晓成爽快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出发吧。” 于是,他们几人走进了茫茫大雾之中。余游洋留在家里照顾赵闲云和孩子。 走到池塘边的时候,姥爹叫小米和罗步斋留了下来,等弱郎大王来到这里的时候协助将弱郎大王赶到池塘里去。 走到老河的时候,姥爹叫铁小姐和她的婢女留了下来,嘱托她保护好村里的其他人。 走到昨天来过的山脚下时,姥爹和子非留了下来,只有赫连天和李晓成上了山。姥爹担心自己上山了会看不清路,不但不能将弱郎大王带下山来,恐怕自己都会迷路。 姥爹和子非在山脚下等了许久,都不见赫连天和李晓成下山来。由于大雾笼罩,姥爹和子非根本看不到更远处的人影。不但看不到,他们也没有听到赫连天和李晓成的动静。 子非担心道:“师父,弱郎大王不会已经离开这里了吧?” 姥爹心中一阵慌乱,但强作镇定道:“如果弱郎大王不在这里了,他们会下山来告诉我们的。” 又等了一会儿,山上终于响起了沙沙沙的声音,是人碰到树枝草木的声音。 姥爹听了听,脸色不太好,说道:“只有一个人回来了。” 子非连忙朝声音响起的地方走过去。 果不其然,下来的只有赫连天一个人。 星客大时代 “李晓成呢?他怎么没有下来?”姥爹急忙问道。 赫连天也惊讶不已,反问道:“怎么?他还没有下山来吗?” “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姥爹问道。 “开始我们是一起的,但是找了一会儿,我们就分散了。我把整个山头找了一遍,都没有找到弱郎大王。我还以为他先于我搜遍了山,已经下来跟你们汇合了呢。”赫连天说道。 子非焦急道:“他不会是被弱郎大王抓住了吧?或者跟着弱郎大王跑到别的山头上去了?山上的露水大,他走过的地方能看出来的,我们快上去找一找吧!”确实,由于雾气的原因,山上的草木都蒙了一层白色的汽水,只要人走过的地方,草木的汽水便会因为磨蹭而留下水渍。 姥爹一把拉住子非,说道:“别急,我先算一算他的方位。” 子非道:“他又不是丢失的东西,你能算到他的方位?”子非知道姥爹会掐算,画眉村有些人的东西丢失了,就会来找他算算方位,方便他们缩小范围去找。 姥爹道:“我就把他当做丢失的东西,刚刚我们在一起,便算是还没有丢失的时辰。我们知道他是往那个方向去的,也就知道他丢失时的方位。有了丢失的大概时辰和大概方位,我就能算一算了。” 他这个掐算的方法跟后来算到哑巴外公落在水井里是一样的。 姥爹的大拇指跟其他四个手指的各个指节触碰,不一会儿,姥爹脸色更加难看。 赫连天和子非看到姥爹的脸色变化,不知道他算到了什么,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怎么了?” 姥爹本来是面对那座山的,算完之后转了一个身,面对来时的路,指着来时的方向,惊恐地说道:“完了完了,李晓成现在在这个方位!” “他走了?”赫连天问道。 “不。我想他是发现弱郎大王的行踪,来不及告诉我们就追过去了!子非,你说得对,弱郎大王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往画眉村去了!”姥爹浑身一冷。他只留了铁小姐和小米还有罗步斋在画眉村,他们都不是弱郎大王的对手。 赫连天道:“看来他也想到了利用大雾来隐藏自己!给我们来了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第二百四十九章 花姐14 姥爹他们几人急忙返回。 离老河还有两里路的时候,姥爹他们发现了李晓成。 李晓成躺在路边上,仿佛是一个被人推倒了的稻草人一般一动也不动。可是稻草人是不会口鼻流血的。李晓成的血从口鼻里淌了出来,流了一地。 姥爹急忙上前扶李晓成坐起。 李晓成费力地睁开了眼皮,嘴里喃喃道:“小米……小米……快去救小米……” 子非一惊,说道:“小米来这里了?不是叫她留在池塘边等着我们吗?” 赫连天道:“看来她偷偷跟过来了,并且找到了弱郎大王。” “她想干什么?”子非诧异道。 “我猜她是想一个人把弱郎大王引到池塘里去。早上出门的时候,罗步斋要用羊角卦占卜,却被白先生弄砸了。我想白先生应该是受了小米的指使才这样做的。她怕罗步斋测出主凶的卦。当时她就打算自己引诱弱郎大王了,自知凶多吉少,所以故意让白先生去踩羊角卦,让罗步斋占不出结果来。”赫连天说道。 姥爹叫子非留在这里照顾李晓成,自己和赫连天先走一步,继续往画眉村方向赶。 跑到老河的桥上时,姥爹发现铁小姐和她的婢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们应该是对付弱郎大王去了。”赫连天说道。 他们两人跑到池塘边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诡异的场景。 小米正在绕着一个奇怪的人跑圈儿。那个人之所以奇怪,是因为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衣服也看不清。那个人仿佛是“作茧自缚”的蚕一样浑身缠着白色的“蚕丝”。当然,他不是“作茧自缚”,因为这“蚕丝”并不是他自己缠上去的。 姥爹之所以认为那个人是“作茧自缚”,是因为他没看到小米手里的聻丝儿。 铁小姐和她的婢女还有罗步斋都躺在那个奇怪的人的脚边,小米跑圈儿的时候要跳过他们。地上躺着的三个人也像李晓成一样口鼻流血。 不远处有几个村里人看到了这个诡异的场景,畏畏缩缩不敢过来。 聻丝儿本来是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可见那个人的身上被小米缠了多少圈。 “小米!”姥爹大喊一声。暧昧强少 小米扭过头来看了姥爹一眼,然后继续绕着那个奇怪的人跑圈儿。 不用多说,那个奇怪的人必定就是弱郎大王无疑。小米为了限制他,用铁小姐送的聻丝儿将他缠绕起来,就如蜘蛛用蛛丝缠绕猎物一般。 姥爹想要过去,却被赫连天一把拉住。 赫连天道:“你先不要过去,别打扰小米。她要将弱郎大王缠绕起来,困住他。等他不能动弹的时候,我们只要将他推入池塘中就可以了。他无法挣脱聻丝儿的束缚,就只能在池底接受淬炼了。如果不将他困住,我们是无法将他禁锢在池塘底下的。” 姥爹只好站住,看着小米一圈一圈地跑。她的头发在空中飞舞,仿佛是一片游走的乌云。 弱郎大王虽然被聻丝儿捆住,但他还是能勉强跳跃。他艰难地朝小米跳出一小步,小米立即跟他拉开一小步的距离,然后继续绕圈儿。 白先生在旁边跳来跳去,无法施以援手,只能干着急。 姥爹后来才知道,他们几个人联手其实依然不是弱郎大王的对手。李晓成找到弱郎大王的时候,同时看到了小米。小米窃窃地跟在他们后面,他们一直没有发觉。由于那天的雾非常浓,小米的行踪没有被他们发现。她只需要找个借口离开罗步斋,然后绕过老河的桥,就能跟上姥爹他们。 小米的白先生是猫鬼,李晓成是拜月猫妖附身,他们利用的都是猫的嗅觉,所以几乎同时找到了弱郎大王。 弱郎大王一见小米就勃然大怒,舍下李晓成,朝小米追过去。 弱郎大王在李晓成和小米之间自然会选择小米。因为正是她将他的脊骨弄断的,让他许多年都无法出来,只能躲起来养伤。纵然养了这么多年,他还得靠背后一根木棍支撑整个身子,并用树藤将身体固定在木棍上。 李晓成担心弱郎大王伤害小米,于是一路追着弱郎大王,没有从原路下山。 李晓成在后面给弱郎大王制造各种麻烦。一路上看到石头便捡起来扔他,看到木棍就捡起来抽打他。 弱郎大王不胜其扰,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他在李晓成不经意的时候转过身来,一掌直击李晓成的胸膛。 那一掌的力气实在太大了。李晓成感觉胸口一闷,紧接着嘴里尝到了腥甜的味道。那是他自己的血的味道。 至于弱郎大王为什么不摸李晓成的顶,姥爹和赫连天都明白。李晓成是拜月猫妖附身,而弱郎将猫视为同类,所以不会摸他的顶。万世武神 李晓成被击中后,一个趔趄就倒在了路边。他眼睁睁看着弱郎大王在小米后面追赶而去。他想张开嘴喊一声,可是嘴一张开,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小米带着白先生奔跑到老河的桥上时,铁小姐和她的婢女大吃一惊。 铁小姐问小米道:“马秀才不是叫你守在池塘边吗?你跑到哪里去了?又怎么慌慌张张的?”说这话的时候,铁小姐还没有看到小米身后的弱郎大王。浓浓的雾遮挡了她的视线。 小米大声喊道:“快走!快走!” 铁小姐这才看到弱郎大王忽然从浓雾里蹦了出来。虽然弱郎大王的肢体比以前柔软了许多,但他走路的方式依然有蹦跳的痕迹,又蹦又跑又跳的,仿佛一只野鹿。 “马秀才呢?”铁小姐急忙问道。 “他们还不知道弱郎大王来这里了。”小米喊道,一手抓住了铁小姐的袖子,将她往池塘的方向拖。 “他们不知道?”铁小姐有点蒙了。 “没时间解释了,快跟我来!”小米拽着她跑起来。她的婢女见势不妙,也跟着跑。 罗步斋正绕着池塘寻找小米,见小米拉着铁小姐跑来,慌忙问道:“你刚才去哪了?你把铁小姐拉来干什么?” 铁小姐气喘吁吁,指着身后说道:“弱……弱……弱郎大王来了……” 罗步斋不明就里,欣喜道:“马秀才他们把弱郎大王引来了?” “不……小米引来的……马秀才他们还不知道……”铁小姐说道。 小米将铁小姐赠送的聻丝儿掏了出来,每人给了一团,说道:“我们没有地方可以跑了,等弱郎大王来了,我们要力争将聻丝儿缠在他身上,让他行动不便。” 铁小姐的婢女问道:“为什么你找到弱郎大王的时候不用它来缠呢?” 小米道:“如果早就缠住他,他怎么跑到这里来呢?再说了,我一个人缠不住他。我几年前试过一次,发现根本束缚不了他。” 那婢女又问道:“既然你都试过了,知道不行,为什么还要我们试?” 小米道:“自从那次之后,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来。那就是要缠住他,至少需要两个以上的人相互配合。”[综漫]对不起,掉线了 罗步斋非常意外,他没想到小米一直在思考对付弱郎大王的办法。 “怎么相互配合?”铁小姐问道。 “待会儿弱郎大王来了,如果他追着我跑,你们就绕着他跑,将聻丝儿缠在他身上。他发现你们在缠绕他的时候,如果又来追你们的话,我就绕着他跑,将聻丝儿缠在他身上。总之,我们几个人穿插着跑,要不让弱郎大王抓到,又能将聻丝儿缠到他身上去!”小米一手停住,一手绕着另外一只手绕圈,比划着将要进行的配合方式。 “我们不要想着杀死他,只要用聻丝儿将他困住就好。”小米不忘补充一句。 这时,弱郎大王已经从浓雾之中蹦跳出来了。 小米急忙继续往前逃跑。 罗步斋和铁小姐还有她的婢女则将各自的聻丝儿连在了一起,然后躲在路的两边。罗步斋一人躲在左边,铁小姐她们两人躲在右边。聻丝儿则拦在了路上。 弱郎大王没有看到聻丝儿,他朝小米紧追而去。 弱郎大王撞上聻丝儿之后,铁小姐立即朝罗步斋这边跑,罗步斋则朝铁小姐这边跑,他们成功地将聻丝儿绕在了弱郎大王的身上。 弱郎大王发现身上多了束缚的丝线,看到线的一头是铁小姐,便暂且舍下小米,朝铁小姐蹦去。 铁小姐急忙后撤。 罗步斋则抓紧时间绕着弱郎大王跑。 弱郎大王发现罗步斋在缠绕他,又反过来追罗步斋。 于是,铁小姐和她的婢女绕着弱郎大王跑,将她们手中的聻丝儿缠到弱郎大王身上。 弱郎大王跑这边也不是,跑那边也不是,身上的聻丝儿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制约他的动作。他气得哇哇乱叫,大发雷霆。 魄相对于魂要暴躁许多。一个人如果脾气暴躁,一点小事不顺心就火冒三丈,那就是魄强于魂的结果。 池塘旁边本来栓了几头牛。那几头牛听到弱郎大王的吼叫声,吓得乱拽缰绳,拽得鼻子都流出了血。 弱郎大王意识到这几个人的计谋了,他停止了没有意义的追赶,突然站住了。 第二百五十章 花姐15 他大吼一声,嘴里冒出一阵烟雾来,仿佛肚子里着了火。然后他双手在身前一捋,将聻丝儿抓住,接着他猛地一旋转,如同被小孩子抽动的陀螺。 罗步斋他们三人立即被弱郎大王的旋转之力带得飞了起来,摔落在他的脚边。这一摔的力量不弱于李晓成被掌击的力量。罗步斋他们几人也口鼻流血,铁小姐和她的婢女昏厥过去,罗步斋没有昏厥,但脑袋里嗡嗡作响,仿佛被敲过的锣还在发出余下的颤音,又仿佛无数只苍蝇在耳边飞来绕去。 躺在地上的罗步斋看到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他以为自己被摔得头晕眼花了。可接着那道白光又闪了回去。罗步斋这才看清那是白先生。 白先生嘴里叼着他们几人放开的聻丝儿。聻丝儿被血染红,如同红色的绣花线。要不是被血侵染,罗步斋也看不到白先生在干什么。 罗步斋心中叹道,我们几个人都抵抗不住弱郎大王的蛮力,你一只轻得像蝴蝶一样的猫鬼还能拉住他不成? 白先生叼着聻丝儿跳跃到小米身边。 接着,罗步斋便看清了小米的意图。 在弱郎大王冒着烟吼出一声之后,池塘边的几头牛吓得绕着牛桩又跑又跳,都欲奋蹄奔跑。但是牛的鼻子上都有牛栓,牛栓又连着绳子,绳子系在牛桩上。牛一用力扯绳,鼻子就被扯痛,只好绕着牛桩乱跑。 牛桩上系牛的缰绳是有讲究的,不能像平时系绳子那样直接打活结或者死结。那样的话,牛都能想办法挣脱绳子,跑到外面去吃人家菜园里的菜或者水田里的稻子。 有经验的老人拴牛的时候会打一个活套结,那种活套结不拉则已,越拉越紧,并且取下的时候非常方便。 打活结容易松掉,打死结解开的时候麻烦。所以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帮家里放牛的时候才用这两种打结的方法。而往往是小孩子看牛的时候,牛不是踩踏了别人家的菜园,就是吃了别人水田里的秧苗。 我小时候帮外公看牛的时候就是这样。爸爸常常责备我说:“托付你看牛就是托付黄鼠狼看鸡。事情是做了,但还要赔。”爸爸没少按照水田的产量给人家赔谷子。 后来我学会了外公拴牛的方法,但是那时候我马上读高中了,没有什么时间帮外公看牛了。 小米先将白先生叼来的聻丝儿系在拴牛的绳子上,然后将绳子往活套结里一推,活套结的圈儿就大了一些。 绳子往外拉,活套结就越紧;绳子往里推,活套结就松一些。牛虽然有力,但是不明白“退后一步是向前”的道理,所以很难化解活套结,很难逃出被人控制的命运。跑到韩国当明星 活套结的圈儿大一些了,就容易从牛桩上取下来。 小米将绳子取下,然后放任几条壮实如山的牛狂奔。这是她第二次利用牛的力量来跟弱郎大王斗。 或许是由于这个原因,姥爹后来变得特别喜欢牛这种动物。他学会了看牛蹄和牛口来判断牛的性格和力气。后来外公又从姥爹那里学到了辨别好牛坏牛的方法。外公一生养过七八条牛,条条非常听话,力气充足。 牛早已被弱郎大王的吼叫声吓得不行,见小米放开了绳子,立即撒腿狂奔。可是没跑出多远,绳子就被聻丝儿拽住了,而聻丝儿又缠在弱郎大王的身上。 牛被人控制得服服帖帖,就是因为牛的鼻子软弱怕疼。 所以当牛被聻丝儿拽住的时候,它们立即感觉到了鼻子上的疼痛。可是它们的蹄子已经放开来,不会轻易停下。于是,它们开始绕着弱郎大王奔跑。 聻丝儿又缠在了弱郎大王的身上。 弱郎大王力气再大,也无法将几条壮硕的牛摔倒。 牛绕着弱郎大王转了几圈之后,小米急忙再次抽出新的聻丝儿来,跟着牛一起奔跑,将更多的聻丝儿缠绕在弱郎大王的身上。 牛跑了十多圈之后,聻丝儿就不够了。不过此时弱郎大王的手脚已经被缠得不太灵便了。 于是,小米一边跟着牛奔跑,一边将牛的鼻栓解开,让牛跑掉。因为再跑下去,绕圈的半径越来越小,牛就会踩到躺在地上的罗步斋他们了。 解开牛的鼻栓也很简单。牛的鼻栓由一根横穿牛鼻的木棍和两根小木楔组成。只要将其中一个小木楔敲掉,就能将牛的鼻栓抽出来。而要拿掉小木楔并不难,只须用一块石头敲击一下即可。 小米以前跟姥爹在画眉村的农田边上看农人驱牛犁地的时候感叹道:“牛是多么可怜可悲的动物啊,它忍受不了鼻子上的一点疼痛,就将它的一生赋予了他人。其实拴住它鼻子的鼻栓只要敲一下就会脱落,可是它天天面对这么轻易就能取下的‘枷锁’却无能为力!还有什么比它更可怜可悲的生灵?” 姥爹道:“人哪。”强宠成瘾:军少溺爱小悍妻 “人?” “是啊。看看天下,人之熙熙,皆为利来;人之攘攘,皆为利往。人是最自由的,却又最不自由。虫鸟禽兽其实是自由的,只要它们不落在人的手里。” 小米敲开了牛的鼻栓,看着牛狂奔而去。虽然她知道最终牛的主人还是会把它们找回来,但是那一刻她体会到了解脱的快乐。 然后,她继续绕着弱郎大王跑,一圈又一圈。 弱郎大王意识到自己即将被小米困住,于是又像被抽动的陀螺一般旋转起来。他想将小米拽倒。 小米松开了手,但是没有让蚕茧一样的聻丝儿脱手。 于是,弱郎大王就如纺织机上的线筒一般将自己缠上了更多的聻丝儿。很快他就把自己缠成了一个蚕茧。 小米想要缠住他就更加容易了。 等到姥爹和赫连天来到池塘边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那样一幅诡异的场景。 姥爹见聻丝儿缠得差不多了,正要挣脱赫连天往小米的方向跑去,却听得小米大喊一声:“水客!水猴!该你们了!” 姥爹后来得知,小米曾向水客和水猴许诺,只要他们救过一次马秀才,就还给他们自由。 一阵水声响起。 水里冒出两个头来,一个是女人头,一个是猴子头。 水客和水猴抓住了弱郎大王的脚,将弱郎大王拖入水中。 没想到原本打算好几个人一起努力做到的事情被小米一个人完成了。 姥爹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知道小米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即使这样非常危险,她也在所不惜。 小米看着在水里扑腾的弱郎大王,终于吁了一口气,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似乎那笑容能将这茫茫大雾蒸融。 可是小米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弱郎大王在水中一甩手,将聻丝儿甩到了小米脚下。聻丝儿缠在了小米的脚上。弱郎大王猛地一拉,小米顿时失去平衡,栽入水中! 小米落入水中之后,弱郎大王迅速用他身上的聻丝儿缠绕住小米,使得小米在水中无法游动。虽然水客和水猴努力营救小米,可是他们两个被弱郎大王一脚就踢出两三米远。情越乱世 姥爹立即跃入水中,可是也被弱郎大王一脚踢开。 白先生在岸边急得喵喵叫,它见姥爹被弱郎大王踢开,于是跟着一跃而下。 弱郎大王双手死死掐住小米,又一脚将白先生像绒线团一样踢开。它常年蹦跳着行走,其腿部弹踢能力可想而知。 白先生的运气非常不好,它被弱郎大王踢得从水里飞起,落在了岸边的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像一个石墩,上头平整。一些在这个池塘洗衣服的妇女喜欢将衣服放在这块石头上,然后用衣槌捶打。 所以这块石头是非常坚硬的。 白先生的脑袋磕在了上面,赫连天都听到了噗的一声。白先生打了一个滚,伏在石头边上一动不动了。 后来白先生再醒来之后,它已经将所有人忘记,看见人抬脚就吓得慌不择路地逃跑。它的脑袋上留下了一块疤痕,疤痕处没有毛。姥爹想将它接到马家老宅里去,可是它不去,却又常常在马家老宅附近转悠,像是要寻找什么人。姥爹知道它在寻找小米,可是那时候小米已经不在马家老宅了。 姥爹被弱郎大王踢到之后感觉要将肚子里的肠子都吐出来。他依然强忍疼痛,划动双臂朝小米游去。 小米被她自己放出来的聻丝儿缠住,又被弱郎大王死死往水下摁。她努力扑腾,可是水一口接一口地呛进了她的嘴里。 岸上躺着的罗步斋忍不住喊了起来:“小米!小米!”可是他的声音喊不大。 在姥爹即将碰触到小米的时候,弱郎大王突然双腿一蹬。他是头朝下脚朝上蹬动的。他带着小米朝水下游去。 姥爹一手抓去,却抓了一个空。 姥爹急忙也往下潜,紧追弱郎大王。 此时小米的动作已经缓慢了下来。她已经不行了。 “不要!”姥爹忍不住在水下张开嘴喊道,可是水立即涌进了他的嘴里,将他的声音淹没。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一章 花姐16 后来我问外公,既然聻丝儿已经将弱郎大王困住了,他又怎么能甩动双手,蹬动双腿呢? 外公说,聻丝儿缠绕弱郎大王的时候,他并不是乖乖地束手就擒,而是不断地抗争着。聻丝儿虽然缠上了他,但是他的双臂和双腿并不是并拢的,手和脚还有一定的空间。所以聻丝儿只能让他动作不灵便,但无法完全捆死。这也是弱郎大王无法给小米摸顶,只好选择与小米同归于尽的原因。 外公还说,一方面弱郎大王是在将小米往水里摁,另一方面,弱郎大王仿佛是绑在小米身上的石头,拖着她往下沉。 那时候那个池塘的水很深,不像现在,由于淤泥堆积越来越浅。那时候淤泥是积累不下来的,因为池塘快干涸的时候,农人会将池塘底部的淤泥挖起来,挑到自家的水田里去。这样的淤泥相当于是肥料,能促进水田的产量。 现在种田挣不了几个钱,还不如出去打工,所以也没有人去费心费力地挖池塘里的淤泥了。 等到赫连天也跳进池塘的时候,小米和弱郎大王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水面上连一个气泡都没有冒出来。 姥爹潜了又潜,可是没有找到弱郎大王和小米的踪迹。 水客和水猴稍稍缓过来之后也潜入水中,虽然他们的水性远比常人要好,可是过了一炷香的时候后居然也没能找到弱郎大王和小米。 姥爹已经被水浸得嘴唇乌青,手指发皱,眼睛发红,脸色煞白,如鬼一般,可是他还要继续往下潜水,要寻找小米。 赫连天和村里几个人强行将他从水里拉上岸。 赫连天说道:“已经这么久了,没有希望了……我听说水鬼能像泥鳅黄鳝一样潜到淤泥里面去,弱郎大王应该是钻到淤泥里去了。水里面是找不到的。不然水客和水猴早就找到她了。” 这种事情后来发生过。在画眉村附近的一个村里,曾有一个小孩子在水库里游泳的时候被水鬼拖走。有路过的人看到他被一个浑身黑毛的东西往深处拖。那个路过的人赶忙叫了许多人来救他。可是十多个人下水之后也未能找到他。情急之下,有人提议将水库的水放干。虽然那时候水资源非常有限,但为了救人,村里人同意了。但是大家没想到,即使水库放干了水,他们也没能找到水鬼和那个孩子。后来水库里的水又满了,那个孩子才漂浮起来。 于是有老人说,水鬼是能潜入淤泥中的,所以放干水也捉不到它,不然的话,哪个地方有水鬼就放干哪个地方的水好了,何至于让水鬼一直作祟? 小米的尸体就是第二天才浮起来的,其他地方没有淤泥,可能是被水稀释了,但她的指甲缝里确实有黑色的淤泥。将门嫡妃 姥爹是一直坐在池塘边等着小米浮出水面的。 他默默地坐在那里,谁也劝不走。他就像要等着跟小米再次见面一样等着她出现。 村里人帮忙将罗步斋和铁小姐等人抬到马家老宅,又叫来医生帮忙治疗。 子非也背着李晓成回到了马家老宅。 他们虽然都很心痛,但是都再没有过来打扰姥爹。他们养伤的养伤,照顾的照顾。赵闲云听到这个消息,扶在病床上流泪不止。赫连天忙安慰她,叫她不要过于悲伤,注意自己的身子。 赵闲云哭泣道:“我本想着我走了还有小米留下来陪他的,没想到小米倒先走了。” 罗步斋那时候还没有醒过来,听到这话,眼睛缝里却也流出泪水来。 最先醒来的是李晓成。李晓成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他走了。” 当时谁也不知道李晓成说的那个“他”是谁,但是不久之后大家就明白了,李晓成说的“他”是拜月猫妖。 谁也不敢问他“他走了”是说拜月猫妖走了还是死了。不过自那之后,李晓成再也没有像猫一样挠过脸,再也没有像猫一样笑过。 后来李晓成在家里养了许许多多猫。别人问他为什么养那么多猫,他说曾有一只猫用自己的命换过他一命。 铁小姐是五天之后才醒过来的。她的婢女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她一直没有醒过来。 第二天,姥爹看见小米从水中缓缓升起的时候大呼小叫,这是他唯一一次在村里人面前失态。 他拍着巴掌大喊道:“你们看!小米回来了!她回来了!”他以为小米只是潜了一下水,这次浮出水面是要吸一口新鲜空气的。他的意识已经混沌不清了。他甚至面露喜色,高兴得手舞足蹈。 在别人帮忙将小米打捞上来之后,姥爹发现小米手上没有戴血丝玉镯子,他居然还问小米:“小米呀,你的玉镯子呢?怎么不戴着?”他很认真地看着小米,似乎要等待她的回答。 在姥爹神志不清醒的时候,是赫连天帮忙将弱郎大王禁锢在池塘里的。他在池塘的四个方位各埋下了一枚铜钱,然后撒了许多糯米和竹叶在池塘里。糯米沉下去,竹叶漂浮在水面。 甚至在赫连天他们帮忙给小米办葬礼的时候,姥爹依然是神志不清的。重生之家族诞生 他呆呆地看着小米的还散发着新漆味的新棺材,跟着做水陆道场的道士一起唱哀歌。 让姥爹醒悟过来的是小米的血丝玉手镯和她留下的纸条,那已经是小米丧礼的第七天了。第七天是出葬的日子。 那是余游洋在翻找小米的遗物时发现的。余游洋找到了小米的血丝玉镯子。在小米被人抬进马家老宅的时候,余游洋就发现小米手上没有戴血丝玉镯子。她还以为小米落水之后玉镯子脱落了。 余游洋不但找到了玉镯子,还发现了一张小米生前留下的纸条。 余游洋看都没看纸条,就拿着玉镯子和纸条跑到姥爹面前,在姥爹发呆的眼前挥舞着玉镯子和纸条,喊道:“马秀才!马秀才!小米给你留了东西!” 姥爹的眼睛突然有了神,一把从余游洋手里夺过玉镯子和纸条,摸了摸玉镯子,急忙将纸条展开来。 纸条上的字不多,可是姥爹看了很久很久。 原来小米那晚听到姥爹和子非说的话之后就已经打算自己来对付弱郎大王了,她也预料到自己会遭遇不幸,所以提前写了那个纸条,请求姥爹原谅她没有按照计划行事。 她在纸条中再次央求姥爹娶尚若然,救赵姐一命。 纸条上的最后写着:“既然我无法陪伴你,赵姐也无法陪伴你,那就让我的血丝玉镯子陪伴你吧,所以我留下了它。你可以让尚若然戴着它,让马岳云将来的媳妇戴着它,那么我也算一直陪在你身边了。如果我死之后才摘下来,我担心她们不敢戴。” 姥爹的泪水滴在最后一句话上。已经干涸的墨再次变得湿润,在纸上侵染开来,如同开了一朵朵黑色的花。 后来姥爹没有让尚若然戴这个血丝玉镯子,而直接转交给了外婆。 看完小米遗言的姥爹终于醒悟过来,一下扑到小米的棺材上,以手拍打厚重的棺材,哭嚎不已。 众人又拉又扯,劝说不停。一时间葬礼上混乱不堪。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白先生来了!” 灵堂里的人都立即安静了下来。包括姥爹,他也突然静了下来,转头去看那只缓缓走来,略显痴呆的白先生。 在那几天,白先生一直没有出现。纵使赫连天还在这里,也无法将白先生召唤出来。赫连天猜测,它要不是太悲伤了,就是脑袋被撞坏了。废材逆袭之狂傲丑妃倾天下 所以当白先生在小米葬礼的第七天出现的时候,赫连天忍不住开口道:“白先生给小米送灵来了。” 当时姥爹他们都穿着素白的孝服,门口贴着素白的对联,地上撒落着圆形白纸。白先生身上的毛就是白的,只有少许灰色,所以看起来也如穿了孝服一般。 它在门口外不远的地方站住,朝灵堂中漆黑如炭的棺材望着。它的白毛变长了一些,被风吹得起伏凌乱。 余游洋看到白先生,立即泪流满面,说道:“它变傻了,不进这个家了,不认识我们了,可是它还知道来给小米送灵。它还是记得小米!” 姥爹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村里帮忙的人见这猫如此有灵性,都自然而然地让开了一条路,让它进来。 白先生站了一会儿,又迈开步子,晃晃悠悠地朝灵堂走来。它的身体非常虚弱,好像随时会倒在地上。它其实已经瘦骨嶙峋了,长长的白毛遮掩了这一点,但是风吹动白毛的时候,那皮包骨的架势就是能看得清清楚楚。它这些天在外面肯定没吃没喝才会这样。 余游洋忍住泪水去厨房拿来一些猫爱吃的东西,可是白先生自始至终没有去嗅一下,没有去吃一口。 白先生走到门槛处,没有像以前一样一跃而入,而是前腿先趴在门槛上,后退用力地蹬地。它没有力气跳跃了,或者说它忘记怎么跳跃了。而姥爹家的门槛比别人家的要高很多,所以白先生爬起来非常费劲,完全没有了当初威风凛凛生龙活虎的样子。 爬到门槛上之后,它居然从门槛上摔了进来。它连落地的力气都没有。 众人见它走进灵堂来,纷纷侧目。 它是要拜祭小米吗? 它是要在这里哭灵吗?像小米的亲人一样? 众人都不知道这只猫要干什么,也不忍心打扰它做要做的事。姥爹和赫连天也不知道它要做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它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往小米的棺材走。 姥爹突然想起猫鬼吸殃气的传说来。 可是姥爹对这种猜测表示怀疑。因为小米已经过世多日,估计殃气早已散去。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二章 花姐17 白先生走到了小米的棺材旁边。 小米的棺材是搁在两条长凳上的。棺材的正下方点着七星灯,一根芯分成七个小灯芯,分别点燃。 白先生顺着长凳的腿往上爬。这比过门槛还要艰难。它的猫爪子在长凳的腿上刮出嗤嗤嗤的声音,每刮一下都仿佛挠在姥爹心上,又痛又痒。 站在人群中的子非攥紧了拳头,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听到猫爪挠长凳的声音感觉受不了,还是因为在努力抑制冲上去将白先生抱走的想法。 在这几天里,相对其他人来说,要属子非显得最为平静了。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该帮忙干体力活儿的时候就帮忙干活儿。 这让余游洋迷惑,她偷偷地问赫连天:“他等候了小米两千多年,虽然没能和小米在一起,但是此时看到她亡故,应该也会心肝俱碎吧?”因为罗步斋还没有醒过来,她只能跟赫连天说这些话。 赫连天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平静。但他平静得让人害怕。” 余游洋不觉得子非平静得让她害怕,她倒是心里有些埋怨子非,觉得他以前对小米的种种好都是假的。 可是过了几天,余游洋就不这么认为了。 在小米过世之后的几天里,子非突然老得很快。到了小米葬礼的第七天,余游洋发现两千多年没有变样子的子非眼角有了明显的鱼尾纹,头发里有了好多银丝。 余游洋终于理解了子非,他是要把所有的悲痛咽回去,咽进肚子里,然后自己消化。他应该知道,此时师父最得力的助手罗步斋倒下了,师父自己也变得疯疯癫癫了,赵闲云一个病人不能帮忙煮一锅饭,不能帮忙倒一杯茶,所有大事小事里里外外都由余游洋一个女子来操劳,虽然赫连天也帮忙,但毕竟精力有限,所以他不能倒下,他要站住,并且协助余游洋做好所有的事情。 他想让小米顺顺利利入土为安,不要最后连个葬礼都办得乱糟糟。 不过那些悲痛虽然消化了,却如同催人老的毒药,让人朝如青丝暮成雪。 此时白先生的举动或许牵动了子非的心。兽犹如此,何况人乎?他掩饰多日的悲痛之情被白先生搅动翻腾,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余游洋暗暗看了看浑身发抖的子非,心中为他担忧不已。 白先生终于爬上了长凳,它继续往棺材上爬。 影帝霸主(穿越) 嘎…… 白先生的爪子将棺材上的漆刮出了几道印子。这棺材做得很急,上面的漆还没有干透,容易被刮坏。 旁边有人说道:“马秀才,把猫赶走吧,不然棺材刮难看了。” 姥爹摇了摇头。 又有人窃窃提醒道:“马秀才,死人身边是不能有猫的,小心猫诈尸!”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许多人都说要将猫抱走。 猫会引起诈尸,这也是当地许多人认为极有可能的事情。在此之前,附近村镇猫诈尸的事情发生过好几次。有些猫因为夜晚出游的原因可能带上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它们一旦接近魂魄消散的尸体,就很可能让尸体突然坐起来或者跳起来。诈尸的尸体甚至会见人就追,见人就掐,突然力气惊人。被掐住的人往往难以活命。但尸体的力气很快就会用完,然后保持僵硬的状态。 保持僵硬状态的尸体很难再放入棺材中,因为尸体的手脚不再是并拢的,棺材的空间就显得不够了。 爸爸曾跟我说,洪家段舅爷爷家里就发生过猫诈尸。他和妈妈亲眼目睹。那是舅爷爷的一个亲戚去世了,尸体放在门板上。亲戚们在旁边哭哭啼啼的时候,突然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只猫。那只猫对门板上的尸体非常好奇,它轻轻悄悄地靠近门板,趁人不注意,一下子跳上了门板,落在尸体身上。就在猫接触尸体的一瞬间,尸体突然坐了起来,蹦下了门板。哭哭啼啼的亲戚们吓得四处躲避。那尸体居然跟着人跑起来,双手作势要掐人的脖子。幸亏那个被追的人聪明,他跑到了一个圆石柱旁边,等尸体即将掐到他的时候,突然往下一蹲。尸体一下子就抱住了圆石柱。很快他的力量就消失了,但四肢依然僵硬。好几个人拽胳膊拽腿都没能将尸体从圆石柱上拽下来。后来有人想办法,用铁棍一点一点地将尸体的胳膊和腿从圆石柱上翘了下来,其过程比敲牛皮糖还要艰难。尸体是翘下来了,可是他手脚张开,棺材放不进,棺材盖合不上。总不能将亡者的手脚打断吧。于是,尸体就在家里多停了好几天。亡者的家里人到处询问偏门方法。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一个从这里路过的老人说他可以让尸体躺平。亡者的家里人急忙将他邀请到家里来。那个老人看了看手脚张开的亡者,然后在房间的四处看了看,走到角落里拿了一把破扫帚。众人不知道老人拿扫帚干什么,也不敢问,只是愣愣地看着。老人提着扫帚走到亡者旁边,像扫地一样从亡者的头扫到亡者的脚。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扫帚所到的部位立即软了下来。当扫帚扫完,亡者已经躺得平平坦坦,比之前还要规整。而后进入棺材便是顺理成章一帆风顺了。 附近村镇猫诈尸的情景跟爸爸看到的大同小异。 所以众人看到白先生爬到小米的棺材上时,难免要议论,难免要惊慌。萌妻很宅:遇见冷面男神 姥爹也有这个担心,但是他知道小米和白先生之前的感情。此时要他同意将白先生赶开,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嘎…… 白先生的爪子又在小米的棺材上留下了几道刮痕。 棺材在出葬前是不会完全盒盖钉钉的,这一程序要在棺材抬起立即送往坟地的时候才会做。 突然之间,棺材里“嘭”的一声响,如同哪个顽皮的孩子往里面丢了一个点燃的炮仗! 灵堂里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紧接着,棺材盖居然跳了起来,落在了地上。棺材底下七星灯的火焰摇曳不止。 然后,棺材里的小米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了起来! “猫诈尸啦!”几个胆小的人大喊着跑了出去。 大部分见姥爹还在这里,虽然害怕,但还强忍着。姥爹连鬼神都不怕,自然不会怕这区区诈尸的尸体。别人大多也是依仗了姥爹才有胆量的。 子非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他见小米从棺材中坐了起来,兴奋地往前走,想要走到小米身边去。 这回姥爹不疯癫了。他立即一把抓住子非的衣服,不让他再靠近。 “不要过去!”姥爹喝道。 赫连天干脆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子非。 余游洋又惊又喜,但她毕竟胆子小,不敢往前靠过去,只是嘴里结结巴巴道:“小米……小米……活……活了?”说完,她望了望姥爹。 姥爹没有回答。 白先生见棺材盖落了地,似乎突然精神振奋起来!它不再软弱无力地挠棺材,而是后退一蹬,猛地跳到了小米的肩膀上。 小米坐起来之后再无动作,似乎在发愣,似乎在思考自己为什么突然坐了起来。 灵堂里寂静无声。众人也仿佛死了一般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暂时停止了。 就算有人身上痒痒,也不敢去挠一下,怕挠痒痒的声音打破这诡异的寂静。母仪天下之风雨夺嫡路 可是白先生视若无人一般,懒洋洋地叫了一声。 喵呜…… 小米似乎听到了白先生的叫声,居然像失望透顶的人叹气一样呼出一口气来。 “呵……”小米叹息一声,肩膀耷拉下来,头低了下来。 那股呼出的气是有颜色的,黑中带绿,像烟雾一样从小米的口鼻里冒出。 “殃气?”姥爹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赫连天也惊讶得松开了抱住子非的手。 子非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忘记了继续朝前迈进。 那黑中带绿的气息在空中蜿蜒漂浮,如同一只会飞的蜈蚣,又如一缕被吹起的纱巾。 姥爹瞬间想起了他今生第一次见到谢小米的时候。那时候,谢小米用尸气来暗算他和罗步斋。那时候她的阿赖耶识还没有苏醒,他的阿赖耶识也还没有苏醒。转眼之间,二十多年已经过去,两人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还记得那时候谢小米暗算他们时得意洋洋的样子,暗算失败之后花容失色的样子。一颦一笑,一怒一羞,都历历在目,如同就在昨日发生。 二十多年前的情景如昨日一般,两千多年的情景是否也如昨日一般呢? 姥爹看了看子非,不知道他是否有如同昨日又恍如隔世的感觉。 子非后来说,当时他确实也有类似的感觉。在小米还是子鱼的时候,她常常等候师父归来等到深夜。师父或是跟友人闲聊修炼之法去了,或是跟蒙括将军谈论兵法去了,常常很晚回来。子鱼常常等师父等得垂下头,耷拉下肩,昏昏欲睡却又不睡。 可是子非的错觉很快就被白先生惊醒了。 在小米肩头的白先生一跃而起,朝那黑中带绿的气息扑去。即将接触那气息的时候,白先生张开了嘴,居然将那气息吸了进去! “这……”子非惊讶道。后面的话却说不出来。他自然也知道白先生和小米之间的关系密切,猜测白先生不可能害小米,但他又不明白白先生这么做的目的所在。所以他不知道怎么说。 赫连天也迷惑不已,自言自语道:“人死之时殃气随之而出,不会留这么久啊。这气息到底是什么?” 姥爹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花姐18 姥爹想起小米被弱郎大王溺死后赫连天说的话来,他说他听说水鬼能像泥鳅黄鳝一样潜到淤泥里面去,弱郎大王应该是钻到淤泥里去了。 既然小米被弱郎大王带进了淤泥里,那小米的口鼻都被淤泥堵住,临死之时的殃气自然无法泄出。 赫连天说了这些话,自己却未能想到淤泥会堵住殃气泄漏的通道。 白先生吸收殃气之后,从空中落了下来,落地时脚没站稳,就地打了一个滚。与此同时,坐起来的小米往后仰了下去,躺倒在棺材之中。 再看白先生,它的肚子已经鼓了起来,浑身滚圆滚圆的,如同一个从汤勺里滑落出来的煮熟的汤圆。 赫连天见白先生肚子滚圆,这才不可置信地说道:“果然是殃气!”他养了许多猫鬼,自然知道猫鬼吸了殃气之后的样子。猫鬼不是吸了亡者魂魄的话,肚子是绝对不会变成这样的。 白先生吸了小米的殃气之后立即原路返回,没人敢阻拦它,都像避瘟疫一般躲开它,生怕它身上粘带了亡人的尸气。 姥爹惊讶得忘记了叫人抓住它,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白先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众人围到小米的棺材前,见小米脸上比刚才青了一些。几人七手八脚将棺材盖重新盖上。 姥爹后来说,人将死之时,七魄先散,三魂再离。其实小米被弱郎大王摁在池塘里的时候,七魄已经走了。淤泥封住、殃气留存的只是小米的三魂。因此,白先生吸走的也只是小米的魂,而没有魄。 但是当时姥爹并不知道这些,还以为白先生把小米整个儿的魂魄吸走了。 他慌忙叫人到处寻找白先生,可是没人能找到它。 但是在别人没有找它的时候,它又会突然出现。有时候在田埂上,有时候在屋檐上,有时候在地坪里,有时候在山林里。 无意之时,哪里都有它的身影,刻意寻找,却哪里都找不到它。 小米的魂虽然被白先生吸走,但葬礼还是要进行。 马家老宅里继续吹吹打打,锣响鼓鸣。小米照常入土为安。 姥爹想让铁小姐的婢女也埋在画眉村的山林里。铁小姐拒绝了。她要将她的人带回她的地盘。小米入土后不久,铁小姐就带着她死去的婢女离开了画眉村。铁小姐的化妆术水平高超,死去的婢女在她的摆弄下变成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偶尔还会动动手臂,做个表情。不细看的话不知道是铁小姐在旁操控的。[黑篮]七夜怪谈 铁小姐离开画眉村的时候,姥爹说道:“我很想感谢你,但是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 铁小姐扶着化过妆的婢女,说道:“我很想帮你,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帮你。”说完,她的眼角爬出了泪水。 姥爹本想送铁小姐到汉口的,可是罗步斋还没有醒来,赵闲云病倒在床,家里无人照应。姥爹只将她送到了岳州城。 在姥爹送铁小姐的时候,赫连天和子非在马家老宅帮忙照顾一切。 等姥爹回来,赫连天和子非也相继说要走。 姥爹知道,赫连天在保定还有徐阿尼等着,留也留不住,但子非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不用特意回到哪里去。所以,姥爹一方面给赫连天准备旅途要用的吃穿,一方面苦苦挽留子非。 子非道:“师父放心,我肯定要比赫连天走得晚。我的事情还没有办完呢。” 姥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你的事情?什么事情?” 子非道:“移花接木之事。” 姥爹默然。 子非又道:“此事不仅仅是挽救师母之法,也是小米的遗愿。还请师父不要放弃。” 姥爹叹气道:“我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走了,我想留也留不住,还不如放开一切算了。留有何用?不留又有何苦?” 子非无以应答。 赫连天临走前跟姥爹有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那天,赫连天和姥爹在画眉村的田埂上闲步。赫连天对姥爹说道:“我们祖先向来有灵魂‘嫁接’的转世投胎之法,等你抓到白先生,获得小米的魂魄,你就写信给我,我再来这里,帮助你让小米通过‘嫁接’的方式重新投胎成人。本来这种方法是我们家族密不外传的,但我已经把小米算作是我们家族的人了,我是她娘家的人。” 姥爹无奈道:“赫连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你看看,我现在已经一把年纪了,即使白先生愿意将小米的魂魄送回来,即使小米转世投胎,那时候我已经白发苍苍了。在我与赵闲云拜堂的那天,我看到小米的时候就想了,我们年龄悬殊,此生恐怕是无缘了。那时候尚且如此,现在还能有什么念想?”都市之至尊兵王 那一年,姥爹已经接近五十岁了。 赫连天道:“只要是真心,年龄差再多也无妨。” 姥爹苦笑道:“一生错过一个人一次就是一生的遗憾了。我一生已经错过她三次,哪里还敢期待?我原来有个朋友,他是大云山的道长。他曾错过一个人无数次,然后跟我说,你要在这一生里等待她的再次到来,就像两个人在一段路上走散之后,要有一个人守候在原路上等另一个人回来。他认为他错过那个人,是因为两个人都在投胎转世中,就如两个人都离开了原路,所以频频错过。可是你看看,我在我这条原路上等候已经够久了吧?还不是照样错过?这或许就是命吧。” 赫连天道:“通晓命理的你居然认命了?” 姥爹看了看前方,前方是弯弯曲曲错综复杂的田埂。水田不是规则的,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如果能够俯视水田的话,就能看到仿佛是树叶脉络一样的田埂。姥爹指着田埂说道:“命就是这七弯八拐的田埂小路。通晓命理,只是知道每条田埂的宽窄,知道每条田埂通向哪里而已。你并不能改变它的形状和走向,所以,你只能顺着这些田埂走过去。如果你说的认命是这个意思,那我确实认命了。” 赫连天道:“我曾有过你这种感觉。当年我寻找徐阿尼而不得的时候,也认过命。我以为我这辈子不能再跟她相遇了。那时候委托泽盛去寻找,其实也没有抱多大希望,我也想过他是不是只是利用我,而没有真正去找她。但我还是要这么做。只要多一点希望,我就不会放弃。就像走在这田埂上一样,知道或许前面没有方向,但还是尽可能往觉得可能有奇迹的方向走。没想到,她原来一直在我身边。就连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其实都在我附近。现在小米的魂魄还在白先生那里,就像当初徐阿尼在我周围一样。但愿最后你能像我一样有个好的结局。那时候你就会明白,你认命了,但是只要还保留最后一线希望,最终你或许会发现,命不是你认为那样的。” “你认命了,但命不一定是你认为那样的?” 赫连天点头道:“是啊。马秀才,你想想我们认识的所有人。泽盛以为自己是帝王命,一心培养阴兵,结果是黄粱一梦,流落到海外。子非原只是为了陪伴子鱼,甘愿加入五百童男,漂泊东海之上,结果偶遇仙长,意外获得长生。徐福苦心经营,到处寻觅,最后因为寻不到长生不老之药,只好躲在日本岛,不敢回来。再说那坐贾,以为拥有一切别人期待的东西就能让心上人幸福,结果获得之后,那个为之努力的人却不在了。”兵者为王 姥爹默默点头。 “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的命而奔波劳累,而花尽心思,以为自己可以踏上自己期待的那条路。可是结果往往都走上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路。” “确实如此。”姥爹说道。 赫连天道:“既然这样,何必执着于命?何必死盯着命?何必认命?” 姥爹问道:“这么说来,命不命的,都是子乌虚有。那么,你到底是劝我保留一线希望,还是不要抱有任何希望?” 赫连天道:“看来你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对以后有预期,不要期待你七十多岁了,小米再次来到你身边;但你也不要自暴自弃,完全放弃与小米重逢的机会。你要保留一线希望,又不对这一线希望作任何期待。” 姥爹仔细品味赫连天的话。 赫连天又说道:“保留一线希望,才不会绝望。不作任何期待,才不会痛苦。” 姥爹长叹一声。 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白先生又在远处出现了。它站在村前的那条大道上,一蓝一黄的眼睛远远地望着姥爹和赫连天。 姥爹问赫连天道:“赫连兄,你说,它为什么不让我捉到它,却又常常远远看着我们?” 赫连天看了看远处的白先生,说道:“我想这也是小米的意思吧。白先生只受小米的控制。” “小米的意思?” “是啊。” 姥爹问道:“如果小米的魂魄在白先生的体内能用意念操控白先生动作的话,她应该会让白先生回到家里来才对啊。” 赫连天道:“我想,白先生吸走的应该只是小米的魂。人死之时,七魄先散,然后才是三魂。那天虽然白先生吸走了殃气,但是殃气里很可能只有小米的魂。当然了,之前我还不太确定。但是这些日子看到白先生的性情变化,我想小米善良的魂在白先生体内起作用了。魂太善良,她怕你眷恋她而任由赵闲云病亡,所以离开你;她又太挂念你,所以离开却不离去。”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四章 花姐19 赫连天熟知猫鬼性情,他看猫鬼,就如历经沧桑的老人看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小孩子一般。 姥爹经过赫连天点拨,终于明白了小米的魂的心思。小米是怕妨碍他移花接木,迎娶花姐尚若然。 几天之后,赫连天离开了画眉村。 赫连天一走,姥爹便开始给赵闲云准备后事了。 那是赫连天走后的第二天早晨。姥爹坐在堂屋里,对余游洋和子非说道:“我昨晚掐算了一下,赵闲云的时日不多了。我们要尽早做准备,把坟地找好,双金洞挖好,棺材买好,白纸备好,其他需要的东西都要备下,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那时候年幼的外公也正在堂屋里玩耍,听到父亲说要给母亲准备后事了,吓得愣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他父亲。 姥爹的话似乎在子非的意料之中。他没有多大反应,淡淡说道:“是应该准备了。只是不要让她知道我们在准备这些事,不然她心里会不好受的。” 余游洋目瞪口呆,她怕赵闲云听到她的话,又对姥爹非常生气,情急道:“你这是要放弃救赵姐的命了吗?她还没死呢,你就开始准备后事?” 不等姥爹解释,余游洋就冲出了堂屋,跑到外面去了。 年幼的外公觉得堂屋里的气氛很可怕,于是追着余游洋出去了。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赵闲云的葬礼就开始举行了。 余游洋和尚且年幼的外公没有看到赵闲云是如何去世的,就发现堂屋里多了一口漆黑的棺材。 姥爹和子非不让他们打开棺材来看,说赵闲云去世时模样可怖,免得看了做噩梦。 余游洋虽然觉得姥爹的做法和说法很怪异,但没有罗步斋在她旁边,她也没有人可以求帮忙。 外公就更不敢反抗了。他从小到大就不敢忤逆父亲的意思。 不等赵闲云的葬礼结束,子非就离开了画眉村。 子非离开画眉村之后,姥爹才叫人带信去赵闲云的娘家。 赵云鹤听到女儿去世的消息,立即昏厥在地,几天起不了床,无法来画眉村,于是派了一个下人来了画眉村,代替他给赵闲云送葬。 出葬的前一天,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灵堂。这个人引起了众多人的注意。 这个人非常矮,几乎只有正常人的一半那么高。但他双眼特别有神,步伐矫健,走路简直是一蹦一蹦的,像个跳跃的木头桩。他的脸泛着红光,见人就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似乎跟每一个人都很熟,就差要打招呼喊出对方的名字了。但是没有人认识他。 姥爹也不认识他。但是既然来到这里,就是客人,姥爹和本村的人不能赶他走。 有人认为那个人可能是跟着别的村的人一起来到这里“看老”的。 “看老”是这个地方的一种习俗。某个村里的人去世了,附近村的人都会组织起来,小村子派十多人,大村庄拍二三十人,一批一批地去亡者家里“看老”。“看老”的人不用送礼,只需每人凑极少的钱,买一点鞭炮或者响雷,就可以去亡者家里表示慰问。到了亡者家门前,“看老”的人点燃鞭炮或者响雷,然后两个两个地去灵堂跪拜,磕三个头。 死者为大。“看老”的人无论年龄多少,到了灵堂都要下跪,都要磕头。 亡者的家属会在棺材旁边摆一个草铺子,“看老”的人每磕一个头,亡者的家属便回一个礼。 “看老”的人放完炮,磕完头,出门的时候便会收到一包烟。这是亡者家属对前来“看老”的人所表示的感谢。毕竟人家看得起才会来。 “看老”的人不但有烟收,还可以在这里吃一餐饭。当然了,饭一般很简单,不会像招待其他客人那样丰盛。 这种习俗可能是因为各个村庄之间多多少少有些亲缘关系,这个村的姑娘嫁到了那个村,那个村的小伙子是这个村的姑爷。毕竟那个年代的人生活范围不大,有的人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两三个村的范围。 即使到了我读小学的时候,我周围都有好多老人从来没有去过县城,甚至没有去过镇上。 当然,等我长大后,这种偏安一偶的人越来越少了。与此同时,“看老”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但在姥爹那个时候,“看老”是非常普遍的,甚至是必须的。如果某个村的某个人去世了,附近有哪个村没有派人去“看老”,那必定是两个村庄之间闹过矛盾,老死不相往来。 姥爹在这方圆百里是有名声的,也从来没有跟人闹过什么不可开交的矛盾,所以很多人来画眉村“看老”。 “看老”的人一批紧接着一批,鞭炮的声响不断,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因此,姥爹不知道这个只有正常人一半高的人到底是跟着哪个村的人来这里的。 “看老”的人跪拜之后,一般都会坐在地坪里等着吃饭。 办丧事的时候,地坪里都要搭棚。棚子入口的四周会绑上松树枝。“看老”的人大多坐在棚子里,在等吃饭的时候听一听灵堂里的道士念经或者唱哀歌。有的人喜欢听哀歌,就像有的人喜欢听戏一样,甚至会跟着道士唱一唱。 当时道士正在唱《过仙山》:“送罢一台又一台,亡人关过刀光山,刀光山来不是山,神难走来鬼难翻;送罢一山又一山,亡人送到火焰山,火焰山来不是山,热浪滚滚扇子扇;送了一山又一山,亡人送到花钱山,孝子多烧钱和纸,超度亡人上西天;送了一山又一山,亡人送到扁人山,谁个进山都要钱,阴阳二人真难辩;送了一山又一山,亡人送到饿狗山,恶狗出来要馍吃,打狗饼子得过心;送了一山又一山,亡人送到棋盘山,棋盘山来是好山,一条大路通西天;送了一山又一山,亡人送到宝钱山,宝钱山上把宝用,有钱好过狼虎山,行善亡人过得去,行恶亡人难过关。” 那个矮人坐在长凳上听到道士唱到这里,笑道:“这可不是骗人的话吗?明明说的是死后也要钱财打通关系,哪里还有行善亡人过得去,行恶亡人难过关的道理?世人大多是欺善怕恶,人间阴间莫不如此。” 一同坐在地坪里听哀歌的人连忙制止他,说道:“莫要乱说话,这哀歌嘛,当然是唱一唱哄哄活着的人的,当不得真。当你在亡者的灵前这么说,会让亡者家里人不高兴的。” 那个矮人不屑道:“我讲的是实话。别人高兴不高兴,不过是愿意骗自己还是不愿意骗自己的差别而已,跟我说什么话没有多少关联。” 制止他的那个人不高兴道:“你怎么就知道人死后不是哀歌里唱的那样呢?你又没死过!” 那个矮人笑道:“人家死没死还不一定呢,她都不一定过仙山。” 制止他的那个人撇嘴道:“你这话就更离谱了。谁没死就办葬礼?” 那个矮人从长凳上跳了下来,说道:“死没死,我去敲一敲那个棺材就知道了。”然后,他果真朝灵堂里走去,朝那口漆黑的棺材走去。 姥爹见那个矮人朝赵闲云的棺材走来,忙拦住他,问道:“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个矮人挤眉弄眼道:“马秀才,我跟棺材里的人说说话。” 姥爹回答道:“如今阴阳两隔,怎么说话?” 矮人道:“我自有办法!” 这时,余游洋也凑了过来,她听那个矮人说可以跟亡者说话,急忙扯开姥爹,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她看出姥爹这么着急操办赵闲云的丧事肯定有猫腻,于是想借别人来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能说出来。”矮人卖关子道。 姥爹不愿让他靠近赵闲云的棺材,于是说道:“既然说不出来,那肯定是办不到。” 可是余游洋不听姥爹的话,她将姥爹拦开,对那个矮人说道:“既然这样,那麻烦您来这边看一看。” 姥爹无奈,只要任由余游洋。 那个矮人移步往前,走到了赵闲云的棺材旁,然后踩上了一把椅子,伸出手来,在赵闲云的棺材上叩了叩。他叩得不轻不重,不紧不慢,仿佛是要叩开一个熟悉的朋友的家门。 姥爹注意到那个矮人的手非常粗糙,指甲有银元那么厚。 在那个矮人叩棺材的时候,姥爹恍惚间有种听到敲门的感觉。姥爹紧盯着那黝黑发亮的棺材,居然真的担心那块木板突然从里面打开来,就像打开一扇门一样。 叩完棺材,那个矮人又将耳朵贴到棺材上去,仿佛一个登门拜访却遇上闭门羹的人想要偷听屋里的动静,证实屋里到底是不是有人一样。 听了一会儿,那个矮人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来。 余游洋急忙问道:“怎么啦?怎么啦?你听到什么声音了?” 那个矮人却保持神秘的笑容,点了点头,回到地坪里去了。 余游洋不甘心,她紧跟其后,也走到了地坪里。 可是走到地坪里之后,余游洋没有看到那个矮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花姐20 倒是竹溜子一下子从她脚底下蹿了出去,一溜烟跑到棚子外面去了。 余游洋猜测竹溜子是追那个矮人去了。 在这段日子里,竹溜子很少出来,它常常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即使姥爹点了烟,它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出现。 似乎它也非常悲伤,没有心情吸烟了。 姥爹见它不常出现,也不去找它。 倒是余游洋心里放不下,常常屋里屋外找个遍,有时候能找到它,有时候找不到它。找不到的时候,她就会在姥爹面前抱怨,责怪姥爹不去找它回来。责怪之后,她又于心不忍,毕竟最伤心的人还是姥爹。 余游洋知道竹溜子的直觉非常灵敏,它去追那个矮人必定有它的道理。于是,她紧跟着竹溜子后面追了过去。 此时家里正缺人手,她本是走不开的,但是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从棚子的入口跑出去的时候,脑袋碰在了挂在门口的松树枝上。松树枝上有很多松针。松针扎了她的额头。 她原本已经忙得晕头转向,脑袋有些蒙。刚才阻拦姥爹,让那个矮人去叩棺材,她也是在意识迷迷糊糊的状态下做出来的,像做梦一样。如果清醒的话,她知道姥爹是不会对赵闲云怎样的。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是为了赵闲云好,她绝对不会怀疑这一点。 松针一扎,她打了一个寒战,顿时感觉脑子变得清醒了不少。 她精神一振,急忙朝着竹溜子消失的方向跑去。 果然,没跑多远她就看到了那个矮人的背影。他刚刚走到池塘那里,然后顺着大道往老河方向走去。竹溜子跟在他后面不远。 这个时候已经是垂暮,过了黄昏但还算不上是夜晚,天色已经有些暗了。远处的房屋和山都看不太清又没有失去轮廓。月亮已经斜挂,发出不甚明亮的光。那个矮人身后留下一个淡又不淡、深又不深的影子,仿佛是地上湿了一块。 我小时候在外公家经历过无数个这样的垂暮,对垂暮时分的画眉村景色记忆尤其深刻。那个时候的画眉村会非常安静,安静得让我有点担心。因为此时外面的人已经回到屋里了,牛也回棚了,鸡鸭也回笼了。所以此时的村庄会非常安静。月光静静地不甚明朗地照下来,整个世界就如到了阴阳交替的边界。 我想,余游洋追竹溜子和那个矮人的时候,应该就是在这样的景色之下。她眼前看到的景象应该跟我后来看到的差不了多少。老河岸边的树,老河上面的桥,老河两边的水田,在几十年里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的变化。或许那时候的树稍低一些吧。发生了巨大变化的是余游洋背后的房屋,尤其是那座庞大的马家老宅。 竹溜子就在那个矮人身后水印子一样的影子里奔跑。 当那个矮人即将走到老河桥上时,余游洋以为他会继续往前,一直离开画眉村。此时她还认为他是跟着别的村的人来这里“看老”的。 可是他在就要踏上老河桥的时候,突然往左一转,走到了老河的堤岸上。然后他顺着堤岸走去。 余游洋心中犯嘀咕:他这是要走到哪里去? 她回头看了看远处的马家老宅,那边的白灯笼的光比月光还明亮,道士唱哀歌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再回过头来,那个矮人已经走出好远一截路了。那个矮人好像故意在她没有看到他的时候飞速前进。余游洋刚从屋里追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刚刚明明还在眼前,稍微打岔,他便不见了。 她不管这么多了,急忙迈开步子追上去。 顺着老河的堤岸走了一段距离,她发现那个矮人忽然就不见了。 更奇怪的是,竹溜子也不见了。 余游洋原地转了一圈,没看见半个人影。堤岸的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开始叫了起来。月光稍稍亮了一些。 难道跳到老河里去了?余游洋心想道。她走到堤岸的边缘去看,没发现水里有什么东西。 难道钻到地下去了?余游洋又心想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是没有办法钻到地下去看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既没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听到竹溜子的叫声,于是只好作罢,准备原路返回。 在转身的时候,她忽然看到左边不远处有一棵高大的苦楝树,树下有一个小屋。那个屋不到一个成人那么高,但是有门有瓦。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土地庙的位置来了。 那时候的每个村子都有一个土地庙。土地庙不是正常的庙,远远没有和尚住的庙那么宽大。土地庙很矮,比小孩子高一点,比成人矮一点。一方土地养一方人,土地能生五谷,是人的“衣食父母”,因而人们祭祀土地。 莫非那个人躲到土地庙里面去了?余游洋心中猜测。不过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占了土地神的地盘? 这么想着,她悄悄靠近土地庙。 土地庙的门口贴了一副对联。对联写的是:“莫说是土偶木偶,须知能福*人。”对联上的字迹余游洋认得,那是村里照顾土地庙的老婆婆找马秀才写的。 她朝土地庙里面瞧去。这一瞧不要紧,里面的情景吓了她一跳! 那个矮人果真躲在土地庙里!不过他此时已经一动不动了,眼睛瞪着,神情似怒似喜,手里持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牌。 原来他就是土地公公! 竹溜子正在他的脚下跑来跑去。或许它还在犯疑,这矮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尊纹丝不动的木偶呢? 余游洋倒抽了一口冷气。难怪他看到村里人的时候似乎熟悉得不得了,他是镇守在这一方土地上的土地公公,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一方土地上生活的人呢?也难怪村里没有人认识他,他从未跟村里人有过交往,谁又会认识他? 余游洋绕着土地庙走了一圈,心里迷惑不已。土地公公为什么要到赵闲云的灵堂上去?为什么要敲赵闲云的棺材? 她忍不住在土地庙前面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对着那个纹丝不动的土地公公像问道:“土地爷,你为什么去我家里?为什么敲赵姐的棺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月光斜照在土地公公的身上。土地公公像月光一样宁静。 “既然劳你大驾来了我家一趟,为什么不给我一点指示?”余游洋问道。 土地公公一动不动。 竹溜子从土地庙里爬了出来,盯着余游洋看了半天。 余游洋叹了一声,双手将竹溜子捧住,然后站起身来,踏上归途。月光落在路上,就如结了一层霜。余游洋知道那是月光给人的错觉,但还是感觉到了一阵阵的凉意。 赵闲云的棺材入土后,姥爹找到余游洋,说道:“你看看家里还剩多少钱,我可能还要用一笔钱,如果钱不够,我就要卖一些田产凑钱。” 余游洋紧张道:“怎么啦,你又要出远门吗?可是现在罗步斋还没有……” 姥爹摇摇手,说道:“不是呢。我不是要出远门。现在弱郎大王被禁锢在池子底下了,我不用躲避。” “那你是要……” “准备聘礼。”姥爹预料到了余游洋的反应,说完就低下头。 “聘礼?你是要……”余游洋惊讶道。 姥爹点点头。 “可是赵姐才入土,你就不能等一段时间吗?”余游洋愤愤道。 “不能等了。”姥爹说完转身就走了。 余游洋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姥爹越走越远。 第二天,姥爹去了尚若然的亲戚家。 尚若然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在姥爹接连操办小米和赵闲云的葬礼时,她去过马家老宅两次,一次是给小米磕头,一次是给赵闲云磕头。除了这两次外,她这段时间里没有再去马家老宅。 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又或者她躲避着什么。 姥爹单独跟尚若然聊了一个上午。 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至今没有人知道。 但是有人看到尚若然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泪水,却又喜笑颜开。而姥爹出来的时候一脸平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不等众人猜测他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们的喜帖就发出来了。 余游洋等别人收到了喜帖才知道姥爹心意已决。她三番两次冲到尚若然的亲戚家,要将尚若然揪出来问话。 尚若然反锁了门,躲在屋里不出来。尚若然的亲戚拉扯余游洋,劝她不要这样。 “男人嘛,不都这样吗?哪里缺得了女人?”许多人这样劝余游洋。 认识姥爹的人大多也说姥爹续弦的速度太快了。 姥爹并不作解释。 余游洋没有办法,每天给昏迷的罗步斋喂汤水时就在罗步斋面前念叨,责怪姥爹没有人情味儿,说自己看错了姥爹。她故意将话说得很大声,让屋里的姥爹也听到。 外公记得那段时间里几乎所有的人见了他都要说:“岳云啊,你父亲要给你找后妈啦,你以后没有好日子过啦!要是你后妈有了孩子,你就没人疼没人养啦!”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六章 花姐21 外公听到别人这么说就很担心很恐惧。可是他无法阻止父亲续弦。 出乎意料的是,后来一段时间里尚若然很疼他,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 姥爹给了尚若然家里很多钱,除了赵闲云带到马家来的东西之外,姥爹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田产也卖了一大半。 姥爹摆喜宴的那天,在赵闲云的葬礼上唱哀歌的道士也来了。 他是不请自来的。 说他是道士,其实他算不得道士。在画眉村这一带,不少像他这样介于道士和农民身份之间的人。平时在家里干农活,偶尔拿起唢呐练习一下。这里的人将唢呐不叫唢呐,叫“号”。吹唢呐说成是“吹号”。闲时也看看道教经书。等哪家有人亡故了,自然有人来请他去吹号唱哀歌。虽然这种人算不上是道士,但是这里的人都习惯将他们叫做道士。 这种道士倒有点像是手艺人了,跟打铁的,挖井的,补碗的没有什么区别。农时忙农活儿,闲时做艺。 这种道士也还有不同分工的。有的擅长打鼓,有的擅长吹号,有的擅长敲木鱼,有的擅长唱哀歌,就像木匠有的擅长打造农具,有的擅长打造家具,有的擅长做棺材一样。道士里还有专门打锣的,不过由于打锣最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一般由亡者自己村里的老人家负责,打锣的同时负责放鞭炮。因为道士每吹一段号,或者每唱一段哀歌就要歇息一会儿。道士歇息的时候灵堂就显得冷清了,胆小的就会害怕。所以打锣的人这个时候就放鞭炮,吵一吵,热闹一下。 那个不请自来的道士就是最擅长唱哀歌的人。在所有的道士分工中,要属唱哀歌最难。敲锣打鼓错了一点,外行人听不出来。唱哀歌好听不好听,内行外行都能听出来。唱到亡者刚刚得知自己去世时的惊慌时,唱哀歌的人要从唱曲中表现出惊慌来;唱到亡者看见亲人为他哭泣时的悲伤时,唱哀歌的人要唱得催人泪下;唱到亡者走过忘川河奈何桥时频频回首时的不舍时,唱哀歌的人要唱出舍不得的味道。如果没有这点功夫,唱哀歌唱得干巴巴的,那就吃不了这碗饭。 因此,在所有的道士中,唱哀歌的道士最受重视,最受人尊敬。 能敲锣打鼓的道士几乎村村都有一两个。能唱哀歌的道士这方圆几十里却是一个巴掌数得过来。而这个不请自来的人算得上是首屈一指。 这人姓习,名鹊。据说他刚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听到窗外有喜鹊的叫声,于是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喜鹊是喜事的预兆,可是谁曾想到这个孩子长大后却成了唱哀歌的道士,不报喜专报丧。 姥爹娶尚若然的时候请的客人并不多,没有像娶赵闲云那样大宴宾客。加上此时姥爹家的积蓄已经不多了,更是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所以一切能简单就简单。 习鹊没有管这么多,在大家摆好酒席准备开餐的时候,他走了过来。 姥爹很意外,但没有多问,连忙邀请他入席就坐。 他不客气,选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众人正要开餐,他却拍了拍桌子,引得众人注目,然后大声说道:“各位,今天难得是马秀才的大喜日子,风也和,日也丽,刚刚送亡又讨喜,我给大家唱一首助助兴,怎么样?”他习惯了唱曲子,说出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话虽然说得好,可是谁敢让他来唱? 他是唱哀歌的道士,在这喜宴上唱算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听了,都愣住了,不敢回答。 余游洋虽然对姥爹有气,但见了这种情形还是要维护姥爹的。她听到习鹊说要唱一曲,急忙制止道:“唱不得,唱不得!” 可是姥爹一挥手,大大方方说道:“唱吧!” 姥爹近旁的几个人急忙劝道:“马秀才,他虽然名叫习鹊,可不是报喜的喜鹊!他是给亡人唱哀歌的,你今天大喜日子让他来唱,恐怕不好吧?” 挨着姥爹坐着的尚若然露出不自然的表情,看了看姥爹,窃窃道:“要不还是别唱了吧?” 姥爹不顾他们反对,对着习鹊的方向喊道:“来,唱完了我们再吃饭!” 于是,习鹊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 他用一如既往的哀怨曲调唱道:“人在世上什么好……不如路边一棵草……十冬腊月霜打了……草死落叶根还在……哪有人死得转来。人死如灯灭……好似滚水来泼血……人死魂还转……海底捞明月……哪怕银钱雇骡车……千金难买阎王爷。” 在座的其他人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脸色都暗沉了下来。唯有姥爹听得津津有味,摇头晃脑。待习鹊一曲唱完,姥爹立即鼓掌,称赞道:“唱得好!唱得好!” 习鹊鞠了一个躬,然后坐下。 姥爹站了起来,举起酒杯,对着所有人示意,然后说道:“唱得好呀!人在世上有什么好?还不如路边的一棵草呢!草还能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人说声死了就死了!想再见面难上加难!还不如做一棵草呢!” 余游洋知道,姥爹此时说的草就是小米。小米的前世就是一棵草。莫非小米是领悟了这个道理才转世成为一棵草的?奈何又从一棵草修炼成人! 余游洋后来知道,习鹊确实是故意来砸场子的。他来过姥爹为小米和赵闲云举办的丧礼,听到这里的人说起了姥爹和小米还有赵闲云之间的事情。他颇为感动,所以那几天他唱得自己都声泪俱下。以前即使流下泪,也是装模作样给别人看,这次他是动了自己的感情。 可是他回去之后不多久就听到姥爹要续弦的消息。他虽然身为局外人,但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责骂马秀才薄情寡义,**难填。 于是,他在没有收到请帖的情况下来到了画眉村,来到了马家老宅,并主动要求唱一首哀歌,借此来气一气马秀才。 马秀才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让他来唱,并夸奖他唱得好,这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 他从马秀才的语气里听到了些许痛苦,些许无奈。马秀才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一个新的女人,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薄情寡义。但是他想不明白,既然这样,马秀才为什么要这么急续弦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了。 他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个人拍了拍他的后背。那个人说道:“你是看不过去吧?” 习鹊侧头一看,看到一张陌生的脸。习鹊虽然不是画眉村的人,但是每个村里都有亡故的人,所以他对这里的人还算熟悉,就算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但至少脸熟。 尚若然的娘家有人来。但新娘的娘家人是大客上宾,都坐在挨着新郎新娘的桌席上,总共也就两桌人。除此之外,其他桌席都是男方的亲戚。 而这个陌生人显然不是女方的亲戚,也不是男方的亲戚。桌上其他人没有一个跟他打招呼的。 习鹊心想,莫非这个人也是像自己一样不请自来的? “是有点。毕竟才送走亡人,就迎来新人,这做得太明显了。”习鹊一边想一边回答道。 那个陌生人朝他招招手。 习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那个陌生人说道:“你把耳朵凑过来。” 习鹊将信将疑地将耳朵凑了过去。 那个陌生人一只手护住嘴巴,在他耳边说道:“马秀才算不得才送走亡人就迎来新人。赵闲云不是亡人,她没有死呢。” 习鹊一惊,怕别人听到了觉得奇怪,便也低声道:“不是亡人?可我明明来这里唱过哀歌啊!” “那是做给别人看的。不这么做的话,他就没办法今天娶花姐了!”那个陌生人说道。 “花姐?” “是啊。你不知道?新娘就是花姐呢。要不是马秀才娶她,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姻缘。” 习鹊确实不知道今天的新娘是花姐。他见这个陌生人比他知道的还多,好奇地问道:“我没见过你啊,你不是本地人,怎么知道的比我还多?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那个陌生人说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明明见过一次的啊!” 习鹊想了想,没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他摇摇头,说道:“我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你?” 那个陌生人说道:“上次你在这里唱孝歌的时候啊,你再想想。” 经过他这一点拨,习鹊顿时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他在这里唱《过仙山》的时候,听到有人对他唱的哀歌提出质疑,并走到赵闲云的棺材前面来,跟马秀才争执了几句之后敲了棺材。当时他唱得嗓子疼痛了,正在喝茶,那个人敲棺材的时候,他也只是斜眼瞥了一下,并未放在心上。 虽然他没记住那个敲棺材的人的脸,但是他记得那个人很矮,只有正常人的一半高。 第二百五十七章 魂兮归来1 “你……”习鹊重新打量了一番坐在旁边的陌生人,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习鹊本来想问那晚他看起来不高,为什么今天看起来不一样。可是问题还没有问出来,习鹊就得到了答案。 那个陌生人是坐在了长凳上,所以显得跟正常人一样高。但是如果看到他腰身以下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脚还没够到地上。如果他踏到地上来,肯定就跟上次看到的一样高了。 那个陌生人点点头,说道:“是的,就是我。” “你上次敲了赵闲云的棺材。”习鹊小声道。 “我就想看看棺材里是不是空的。敲一敲我就能从声音里听出来。”他说道。 “那你听出什么来了?”习鹊问道。 “棺材是空的。赵闲云不在里面。” 习鹊大吃一惊。 “马秀才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顺利地移花接木。他不想让赵闲云死,所以转移了她,假报她已经死了,然后好娶这个花姐进来,达到移花接木的目的。这样的话,赵闲云就不会死了。”那个陌生人说道。 “移花接木?”习鹊不太明白。 那个陌生人又将赵闲云是木命,尚若然是花姐命等缘由一一说来。 习鹊这才明白马秀才的良苦用心,问那个陌生人道:“我刚才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我以为他是贪图女色,故意在他的喜宴上唱哀歌。” 那个陌生人摆摆手,说道:“不过分不过分。” 习鹊问道:“还不过分?” “这都是命中注定啊。你既然觉得对不起他,就可以还他一个人情。” “怎么还?” “你只知道他家里有个小米去世了,却不知道小米到底怎么去世的吧?” 习鹊道:“我知道啊,她不是为了对付一个从*来的弱郎才掉进水里溺死的吗?” 那个陌生人点点头,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小米溺死的时候,魄离开了躯体,但是因为七窍被池底的淤泥堵住,魂还留在了这里。她的尸体在灵堂里的时候被她曾经养过的一只名叫白先生的猫鬼诈了尸。她的尸体一下子从棺材里坐了起来。由于这动作太剧烈,被堵在体内的殃气就漏出来了。那殃气被白先生吸走,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个陌生人说道。 这时候,酒席上的人都已经吃了起来,没有人关注他们俩。 喧闹的吃喝声遮掩了他们的声音。他们只有凑得更近才能听到彼此的说话声。 “猫鬼?我对猫倒是挺熟悉。我唱哀歌,很多时候就是从夜猫叫唤学的。”习鹊说道。 那个陌生人说道:“我能听出来。你每次唱哀歌,我都会来听一听。你的声音里确是有猫音。” 习鹊惊讶道:“你经常来听我唱哀歌?” 他点头道:“是啊。你能唱的,我都能背了。可是我没有你那一副猫嗓子。” “可是我只见过你一次啊。”习鹊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他笑道:“我平时很少露面,都是偷偷听的。所以你不知道我。但是我对你很熟悉。我对这里的每个人都很熟悉,但是他们都不熟悉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他放眼将所有酒席上的人看了一遍,好像一个农夫看自家水田里的稻子一样。 那陌生人看别人的表情让习鹊心中讶异。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这样看别人。 “你不用为今天在马秀才的喜宴上唱了哀歌而内疚,你可以用你的猫嗓子帮忙把马秀才的小米叫回来。”陌生人说道。 “怎么叫?”习鹊虽然熟知猫音,但从来没有试过用这种方法把一只猫叫回来。 “还能怎么叫?用你的猫嗓子把它唱得动情呗。人和鬼你都可以唱得它们动情,何况一只小小的猫?”陌生人说道。 “人和鬼能听懂我的话,当然容易被我的哀歌打动。可是猫听不懂我的话,我虽然熟悉猫,但是不会用猫语说话,怎么能打动它呢?”习鹊没有什么信心。 陌生人道:“不必懂猫语。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只要你的情绪酝酿出来了,不管你唱的什么词,都能打动其他生灵。” “是吗?”习鹊似乎多了一点点信心。 陌生人举起了筷子,夹了一口菜放在碗里,然后说道:“这样吧,今天晚上子时,你到老河桥上来,我带你去找白先生。你把白先生找回来了,就是把小米的魂找回来了。如果你能把小米的魂还给马秀才,就不用为今天唱哀歌的事情内疚了。” “你带我去找?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找?” 陌生人道:“欠人情才还人情嘛。第一,我没有欠马秀才的,我做不做无所谓。第二,我不懂猫语,更不会猫音,就算知道白先生躲在哪里,也没有办法把它引出来。” “这么说来,我要欠你一个人情了。” 陌生人笑道:“我之前听你唱哀歌听了那么多次,但是没有为你做过什么。这人情不是你欠我的,而是我还你的。” 习鹊道:“你把欠人情还人情看得太重要了吧?” 陌生人道:“人生在世,可不就是欠人情还人情嘛?你听说过那种说法没有,今生成为伴侣的人,都是因为上辈子他欠了你的或者你欠了他的,这辈子在一起就是还债来了,如果债没有还清,打打闹闹纠纠结结还是分不开;如果债还清了,想在一起都无法在一起了。很多人不就是这样嘛?明明两个人还互相有感情,明明还可以包容对方,明明还可以重来的,可偏偏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就是这个道理!” 习鹊点头道:“听说过这种说法。不是冤家不聚头。” 陌生人拍着巴掌笑道:“就是嘛!有情人如此,其实普通人的交往也是如此。你欠我人情,我欠你人情,才有你来我往。” 习鹊想了想,说道:“说得也是。不过你也许是为了让我不觉得亏欠你。那好吧,我今天晚上子时来老河找你。” 陌生人高兴道:“不见不散。” 后来习鹊将他和这个陌生人的对话原模原样说给姥爹听了。 姥爹却不知道那个人来过自己的喜宴,完全没有印象。姥爹问余游洋,余游洋有点慌张,她说她那天也没有见到习鹊说的那个人。姥爹又问那天来了马家老宅的村里人,还是没有人见过习鹊说的人。 当天跟习鹊坐在一桌的人都说,那天习鹊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并没有什么人坐。 那时候酒席的座位一般是一个桌子四条长凳,坐八个人。有人回忆说,那天习鹊那桌只坐了七个。 习鹊就不同意了,他说:“那你们肯定是把人家忘记了!我坐在长凳的一头,如果那边没有人的话,肯定会翘起来啊!” 习鹊说得在理。坐长凳吃酒席的人在起来盛饭或者夹菜的时候,都会跟旁边的人说一下:“你坐好,我要起来了。”让旁边的人注意长凳别翘了。翘了的话会摔着。 众人听习鹊这么说,再回想当日情形,记得习鹊确实坐在了长凳的半边,但是长凳没有翘掉,他没有摔倒。 这下大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有人问他:“你不会是遇到鬼了吧?马秀才跟鬼神打交道多,想想有鬼来吃点东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余游洋连忙说道:“怎么可能是鬼呢?” 姥爹瞥了余游洋一眼,问道:“不是鬼是什么?” 余游洋却不说话了。 姥爹见她不愿说,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也不再问她。 她不说话确实是有原因的。 马秀才举办喜宴的当天晚上,习鹊留宿在画眉村。等到将近子时的时候,他偷偷穿起衣服,走到了老河边上。他听着老河流水的声音,潺潺的,声音特别大,比白天听到的声音要大很多,几乎有点大河澎湃的意思了。他心想,原来老河也有这么磅礴的一面,只是白天被各种声音干扰遮掩,听不出来。 他等了不一会儿,那个陌生人就顺着老河的堤岸走过来了。他心中讶异,这人到底是村里的还是村外的?村里的话应该顺着那条大道走过来,村外的话应该从老河桥的对面走过来,怎么就从堤岸那边过来了呢? 稍稍靠近一些,习鹊就看出那个人走路的姿势不对劲儿,不是白天那样一蹦一蹦的,步子迈得大了很多,也僵硬了很多。 再近一些,习鹊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这个陌生人比白天要高出一大截,虽然还是不到普通人的高度,但是差不太多了。 等他走到老河桥上时,习鹊没有听到脚步声,倒是听到什么东西撞在桥上的咚咚声。 那个陌生人笑了笑,说道:“别惊讶,我踩了高跷。” 习鹊问道:“大半夜的,你踩高跷干什么?” 他说道:“就是因为大半夜的,我怕吓到晚上起夜的人。” 习鹊听了挺感动的。确实如此,如果不是早就有约在先,他自己看到一个半人高的人突然出现,也会被吓到。 “看不出来,你还挺为别人考虑的。”习鹊说道。 他回头看了看沉浸在夜色之中的画眉村,说道:“他们都是我要保护的人啊。” “你晚上踩高跷,不怕一脚没踩好摔着吗?”习鹊问道。 他仰起脖子笑道:“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我手心的掌纹一样。” “哦。”习鹊不太明白一个不是画眉村的人为什么对画眉村的每一寸土地都这么了如指掌。 他有些得意。 “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呢?”习鹊问道。 “去找小米的魂魄啊,找那只名叫白先生的猫。”说完,他转身下桥,可是刚刚转过来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的脚下突然一晃,“嘭”的一声摔了个猪啃泥。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八章 魂兮归来2 习鹊愣住了,哭笑不得。 他呲牙咧嘴却又不敢叫疼,拿了一只高跷砸地,骂道:“哪个缺心眼的把石头搬到桥上来了?” “你不是说,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像你的掌纹一样吗?”习鹊窃窃地问道。 他用高跷支撑着站起来,表情痛苦地说道:“我忘记告诉你了,人总是容易在熟悉的地方摔倒。” “哦。” “别这样啊!我是说真的。在不熟悉的地方时,你会时时小心,看清了才迈步,就不会摔倒。在熟悉的地方,你记得哪里能走哪里不能走,但是谁知道哪里会多一块石头,哪里会多一个坑?”他又踩到了高跷上,走路比刚才要小心多了。 习鹊在他身后将那块石头踢开。 他又补充道:“可是人不摔跤的时候想不起这句话。” 习鹊笑了。 他叫习鹊不要笑,说道:“你笑什么呢?笑不得!你要哭,学猫那样哭,唱哀歌的时候尽量用哭腔,把马秀才对她的思念唱出来,把她想回家又不敢的思念也唱出来。唱得她被打动,我们才能把她带回马秀才家里去。” “好。我学猫那样哭,什么时候开始哭?” “现在就可以了。” 于是,习鹊用哭腔唱起了哀歌来。 他打断习鹊,说道:“不是这样唱的。” 习鹊问道:“我以前都是这么唱的啊,怎么就不是这样唱的呢?” 唱哀歌是有一定讲究的,一般分时间和丧事进入到某一实质阶段时,就唱某一段哀歌,并且每一段哀歌都有它的意义,有《落气》《赶信》《入棺》《献饭》《开路》《游城》《哭五更》等等。顾名思义,就是在这些时间时要唱的歌词。 后来外公专门去习鹊家里请教过,习鹊告诉外公说,他之所以用哭腔唱哀歌,除了因为办的是哀事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哭相当于阳间的人与阴间的人对话,阴阳两隔,语言不通,就用哭声来为死人引路。 但那个陌生人不要他以这样的方式来吸引载着小米的魂的白先生。 他说:“你以前都是给亡者唱的,自然要有词,要说亡者的生前身后事。但白先生是只猫,你说这些它不会有触动的。” “那怎么唱?”习鹊犯难了。 那个陌生人说道:“不要用词语,只要有曲调。” “只要曲调,不要词语?那怎么唱啊?”习鹊没有这么唱过。但也就是这一晚唱过之后,他的名气突飞猛涨,不止是方圆几十里了,方圆百里之外的人都来这里请他去唱。这得益于一个陌生人的指点。 “为什么要有词语呢?有词语反而束缚了要表达的意义。你试试。” 习鹊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一心想把小米的魂叫回来,便听了他的话,用手摸了摸喉结,然后清了清嗓子,发出一个古怪的叫声来。 这声音一发出来,他自己都浑身毫毛立起!这声音太阴森了! 那个陌生人惊喜道:“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可以时而高一点,时而低一点!” 于是,习鹊又将声音变得时高时低,仿佛是一只猫甩起的尾巴一般。 在外公长大后,画眉村的许多人仍然记得那段时间的夜晚里常常响起的幽怨的哭声,如幽怨的女人,如绝望的猫,又如迷路的小孩子。 其实要找到白先生没有那么容易。 那天晚上,那个陌生人带着习鹊绕着画眉村走了好几个圈,都没能看到白先生一眼。 习鹊唱得喉咙有了腥甜的感觉。 那个陌生人算了算,子时已过,便对习鹊说道:“今晚看样子是找不到他们了。我们先回去吧。明天晚上再来。” “你不是说你带我来找白先生吗?搞了半天你并不知道它在哪里啊?”习鹊失望道。 他赔笑道:“我熟悉它的行踪,可是不知道这个时间它在哪里。就像老河桥上的那块石头一样,我平时知道那里是没有石头的,哪里料到今晚偏偏就有了!你知道的事情是过去,过去是不会变的。但你要了解的事情是现在,现在是会变的呀。” “事情被你做了,道理还被你讲了。”习鹊掩饰不住失望地说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习鹊哭了三个夜晚,终于有了收获。 第三个夜晚的丑时即将到来时,习鹊和那个陌生人在画眉村后山附近的刺丛里发现了白先生。 在漆黑的夜里,它那身白毛非常显眼,就如从某个缝隙里漏下来的一团月光。 习鹊和那个人几乎是同时发现它的。 习鹊继续唱着没有词语的哀歌,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唱得画眉村里睡着了的人做起了前世分别的梦,唱得没有睡觉的人想起了过去的人。 但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是那个已经不再陌生的陌生人偷偷扯了扯他的袖子,领着他往马秀才家的方向走。 习鹊回过神来,边唱边跟着那个人往回走。他们不敢走得太快,怕白先生不跟上来,他们又不敢走得太慢,怕子时已过。 好在白先生终于从刺丛中走了出来,它略微痴呆地看着唱没有词语的哀歌的习鹊,居然眼睛里溢出了泪水。 习鹊听说过猫会哭,牛会哭。他只见过主人杀牛的时候牛哭的样子,却从未亲眼见过猫哭的样子。这回一见,他发现猫哭的样子比牛哭的样子更让人怜悯。牛哭的时候只是干巴巴地掉眼泪,牛的长脸没有任何表情。而猫哭的时候胡须颤动,嘴巴的形状如受了委屈的小孩子一般。 外公说,其实狗也会哭,猪也会哭,狼也会哭,还有很多很多生灵会哭。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些生灵哭。 外公后来问习鹊,他为什么能用没有词语的哀歌将白先生触动,让它跟着他走。 习鹊说,在人还没有学会用词写字之前,一切生灵的魂魄都是靠情绪沟通的。当人学会遣词造句咬文嚼字的时候,人跟人之间更加容易沟通了,但跟其他生灵有了隔阂。因此,要想跟其他生灵沟通,便要弃掉那些词语,返璞归真。 这其实是他对那个陌生人说的话的理解。 但是习鹊还说,其实白先生不是他带回马秀才家里的。白先生本来就想着要去马秀才家里,只是它不能就这样回去。而他充当了这样一个因素。 外公听不懂他的意思。 他就说:“很多失而复得的东西,其实本来就没有失去过。真正失去了的东西,是找不回来的。” 他这么说话,或许是受了那个陌生人的影响。 白先生没有想过离开,小米的魂没有想过离开,或许他们都想过要主动回来,但是他们缺少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是由习鹊提供的。 习鹊的哀歌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在夜空中跌宕起伏,挥来舞去。线的一头在习鹊这里,另一头在白先生那里。习鹊就这样“牵着”白先生一步一步往马家老宅走。 习鹊穿过小巷道,跳过小排水沟,绕过大石墩,终于来到了马家老宅前面。 那个陌生人生怕他断了,轻声催促道:“继续唱,继续唱。” 半夜有人听到歌声越来越近,便亮起灯了凑到窗户处往外看。 姥爹也是一样。 他听到习鹊的歌声进了村,便批了衣服来看。 “吱呀”一声,姥爹打开大门,将外面的月光放了进来。他忍不住轻轻抬起头,对着月亮深呼吸。那听不清词语的哀歌还在耳边萦绕,让他的心仿佛装满了水一般发胀。他想起好久没有吸食日光和月光了,便试着吸一吸。 这一吸,他尝到了月光的苦涩味儿,如苦瓜一般。 他没有因为尝到苦味而放弃吸食。他继续吮吸着,如饥饿的婴儿一般。 习鹊的歌声越来越近。 姥爹听着歌声,觉得苦味越来越浓。他心中突然清明了!月光本是没有苦味的,是这歌声里的苦味侵染了月光,让月光变苦。 习鹊的歌声已经到了近前。 姥爹突然睁开眼睛,看到前面站了一个人。 那个人他太熟悉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姥爹的眼眶湿润了,泪水不由自主地溢了出来,如决堤的河,如喷涌的泉。 对面的那个人也眼眶湿润,而后盈满泪水。她看着姥爹,就像姥爹看着她一样。 “你终于回来了……”姥爹心里想说这句话,可是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到对面的人喉咙耸动,但是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而后,姥爹感觉耳边的歌声渐渐隐去了,月光也淡了,远处如剪纸一般的山和树融化在更远的夜幕里。头顶上的月亮却是更加清晰,如一个井口。那井口太高太高,无法企及。在那井口之外,应该是有着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的。 这个世界里,只剩下了他和那个人。 “小米……”姥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字。 可是这两个字刚刚说出口,小米就不见了。对面只有一只白色的猫。 喵呜…… “原来是你,白先生。”姥爹揉了揉眼睛,刚刚他把白先生看成小米了。 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百五十九章 土地爷1 与此同时,姥爹也看到了唱着没有词的哀歌的习鹊,还看到了踩着高跷的土地公公。 “谢谢你。”姥爹对习鹊说道。他知道习鹊唱这种古怪的哀歌是为了将白先生呼唤回来。 “也谢谢你。”姥爹朝土地公公鞠了一个躬。他当时还不知道对方是土地公公,但看见那人跟习鹊一起,便知道那人也付出了不少。虽然上次赵闲云的葬礼上,那人很不礼貌地上前敲了棺材,但姥爹并没有记恨他。 土地公公点点头,然后拉着习鹊离开了。 姥爹走到白先生身边,将它抱进了屋里。 进屋之后,尚若然看到姥爹抱着一只猫进来,知道那就是走失多日的白先生,急忙去衣柜里拿被子毯子出来,给白先生铺上。 刚刚过门的尚若然什么事情都抢着做,洗衣晾衣,淘米做饭,烧水洗碗,没有一样落下。她甚至比余游洋还做得多。外人看起来似乎余游洋才是这屋里的主人,她倒成佣人了。 但余游洋并不高兴。她在昏迷不醒的罗步斋面前说:“你看看这个花姐,她一过门就把自己当家里人了,一点儿都不生分。我还以为她要适应一段时间呢。” 这话恰好被姥爹和尚若然听到。 尚若然脸色一变,但立即又露出微笑来。坑双肝血。 姥爹只好悄悄对尚若然道:“她跟你赵姐关系太好,一时间还缓不过来,你不要往心里去。” 尚若然摇摇头,说道:“不会往心里去的。我来这个家之前,你就都跟我说好了,我不只是‘嫁’过来,还是‘嫁接’过来。既然是‘嫁接’的,这原木肯定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容纳我。何况我本身就是花姐命,要不是你给我这个机会,我这辈子也别想姻缘了。” 姥爹点头。 “赵姐现在还好吗?你在她的葬礼还没有办完的时候就让子非偷偷把她带走了,到现在也没见子非带一个信回来呢。”尚若然问道。 姥爹摆手道:“以后别在家里说这个。之前我就跟你说过别提这个,你忘记了?” 尚若然就不说话了。 姥爹感觉到,尚若然这么问是害怕赵闲云再回到这里来。 姥爹还感觉到,尚若然也担心小米再回到这里来。 在习鹊绕着村子唱没有词的哀歌时,姥爹半夜醒来,坐起来说道:“看来他是要帮我把小米的魂找回来。不过不知道是谁告诉他这么做的。” 一旁的尚若然也醒了,便说:“小米自己要跑掉的,还会回来吗?这哀歌唱得一个字儿都听不清,小米能听清?” 姥爹叹了一口气,躺了下去,不再说话。 虽然如此,但当姥爹抱着白先生回来的时候,尚若然还是做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姥爹将白先生交给尚若然,说道:“你好好照顾它,我要出去一下。白先生是习鹊送来的,我一时太高兴,只道了谢,忘记叫他进来喝口茶了。” 姥爹当晚出去其实有两个目的,第一确实是觉得刚才怠慢了习鹊和那个人,第二是想看看他不在的时候尚若然会不会依然好好对待白先生。 姥爹放下白先生后出了门,直奔习鹊借宿的那户人家而去。 幸好月色尚可,路看起来像一个白条子,不至于完全看不清楚。 还没有走到那户人家,姥爹就碰到了习鹊和那个人。 姥爹连忙喊道:“习鹊,多谢了!” 习鹊扭过头来,见是姥爹,忙说道:“这么晚了,你还追出来干什么?” 姥爹道:“你为我唱了几夜的哀歌,我都没有请你进屋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心里过意不去。” 习鹊笑道:“在你喜宴上唱哀歌的也是我这个嗓子呢!那时候你没有怪罪我,我还过意不去呢。” 踩着高跷的那个人说道:“好了,如今相互抵消了!谁也不用过意不去!” 姥爹忙拱手道:“请问这位先生尊姓大名?” “赵文佳。”那人爽快回答道。 “赵文佳?”姥爹细细咀嚼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可是一时想不起来。 习鹊见了姥爹的表情,问道:“莫非马秀才以前见过?” 姥爹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父亲在世时好像提到过这个名字,但时隔已久,不能确定了。” 那人笑而不语。 “家住哪里?”姥爹紧接着问道。 那人回答道:“就在老河旁边。” 姥爹顿时心中了然!他早就听父亲说过一个名叫赵文佳的同僚,如今听这人说家住老河旁边,想想必定是老河旁边土地庙里的土地公公了。父亲去世后做了浙江地区的城隍,父亲的同僚去世后做土地公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姥爹甚至已经想到,上次他来灵堂敲棺材,也是出于关心;今晚习鹊将白先生送来,也应该是出自他的主意。并且,习鹊是唱了三夜的哀歌才将白先生找来,这也符合土地公公一向的作风。 如果有谁家的小孩子受了惊吓而来找姥爹,姥爹确定孩子是丢了魂的话一般会给出两个建议。第一个自然是喊魂。这是最常见最常用的办法。但这有一个前提,就是必须知道孩子白天都去哪里玩了。只有知道这个,大人才能在晚上顺着孩子白天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将孩子的魂喊回家来。因为孩子的魂魄很可能还在原来的路上游荡,忘记了回家。如果来找姥爹的人不知道孩子白天都去过哪里的话,姥爹便会给第二个建议。 第二个建议便是去土地庙求助。 去土地庙求助的话,要先准备一盅米,一块红布,三根香。到了土地庙之后,将一盅米用红布覆盖,手持三根香向土地公公祈祷,求土地公公帮忙将孩子的魂魄找回来。祈祷完了,将红布拿起来折叠好,然后将三根香插入米中。红布需要带回去,米和香就留在土地庙。 如果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别人,千万不能说自己是在干什么。如果说了的话,土地公公就很可能找不回小孩的魂魄。其原因很简单,遇见的人可能是其他作祟的鬼怪精灵所化,如果将此事泄露出去,那祟物会在土地公公找到之前找到孩子的魂魄,并将孩子的魂魄骗走。 红布带回去之后,要放在孩子的脑袋下面枕着。等过了三天,孩子基本就会好起来。那便是土地公公帮忙把孩子的魂魄找来了。 姥爹心想,这次土地公公没有亲自出马,或许是从来没有找过藏在猫鬼体内的魂魄,只好借助习鹊的力量来找。 “你是隔壁村的?”习鹊还没有猜出赵文佳的身份。 赵文佳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姥爹先将习鹊送回借住的人家,然后又送赵文佳去老河那边。 到了老河边上,赵文佳邀请道:“你既然走到这里来了,何不到我家里坐一坐?” 姥爹迟疑道:“土地庙比我们住的房子要矮这么多,我恐怕走不进去啊。” 赵文佳说道:“不会的。大和小都是相对的。” 姥爹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但决定先跟着他去土地庙看看。 两人走到了土地庙旁边,土地公公从高跷上走了下来,将土地庙的门打开,邀请姥爹进去。 姥爹见他没有恶意,便干脆低了头往里钻。 这一钻,居然真的钻进去了。 姥爹看了看四周,发现这里面非常宽大,完全不是在外面往里看时那种逼仄的感觉。庙里的东西也一应俱全,跟画眉村普通人家的房子差不多,没有很豪华,也没有很寒酸。 “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宽敞!”姥爹赞叹道。 土地公公走到姥爹的身边,说道:“你看看外面。” 姥爹转头朝门外看去,吃了一惊。 外面的树高耸入云,几乎看不到顶端。月亮大了好几倍,几乎盖住半边天。而那条老河简直毫不逊色于他曾经见过的黄河或者长江!宽阔得令人难以置信! “树变高了!月亮变大了!老河变宽了!”姥爹惊讶道。 土地公公哈哈大笑,说道:“不是它们变大了,是我们变小了。” 姥爹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脚,又摸了摸脸,然后说道:“没有变小啊。”他还看了看赵文佳,他还是只有半人高。他也没有变大或者变小。 但是话说出口之后,姥爹立即明白了赵文佳说的意思。他们钻进了土地庙里,如果他们没有变小的话,土地庙是装不下的。正因为自己变小了,所以看其他的东西时觉得变大变高变宽了许多。姥爹也突然明白了他之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原来土地庙里面是这样的!”姥爹惊讶道。姥爹心想,如果此时外面有人经过,又恰好看了土地庙一眼,不知道是否会看到一个缩小了的马秀才。 土地公公知道姥爹领悟了他的意思,点头微笑。他提起桌上的一个茶壶,给姥爹倒了一盅茶。 姥爹接过茶盅,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问道:“冒昧问一下,你以前是我父亲的同僚吗?” 土地公公笑道:“是啊。我来这里当土地之前路过浙江,你父亲在那边当城隍。他托我来这里之后多多关注你。不过你父亲也知道,身为一方土地,就毫无偏袒地保护一方土地上的人,没有亲疏远近之分。所以我去敲你夫人的棺材,唤回小米的魂,都是尽我自己的职责。” “我父亲在浙江哪个地方?我找过好多年,没有找到他。”姥爹急切问道。 土地公公说道:“我离开那里的时候,他嘱托过我,叫我不要将他所在的地方泄露出来。实在抱歉!” 姥爹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 第二百六十章 土地爷2 既然土地公公都这么说了,姥爹便不好再多追问。 姥爹看了看土地庙里的一物一什,问道:“你作为土地爷,一天到晚都需要干些什么呢?” 土地公公说道:“其实也没做什么,说起来跟你差不多。” 姥爹惊讶道:“跟我差不多?” “是啊。有时候别人家的小孩丢了魂,你不是叫他们来找我吗?有时候有人丢了东西,你不也是叫他们来找我吗?哈哈哈,好多事情还是接的你的呢。”土地公公笑道。 姥爹一想,确实如此。那些家里有小孩受了惊吓的,家里人又不知道孩子在哪里受了惊吓的,姥爹便劝他们去找老河边上的土地爷。有些人出门丢了东西,又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丢掉的,姥爹也劝他们去找老河边上的土地爷。 孩子受了惊吓,解决的方法姥爹已经说过许多次。 有些人丢了东西来找姥爹,姥爹又无法掐算出方位的话,便会叫他们借罗步斋的羊角卦去土地庙求助。用羊角卦在土地庙前面占卜的话,其占卜方式是不同于一般占卜方式的。羊角卦要三个,祈祷完后对着土地庙撒下。如果三个卦都扑着,凸面朝上,平面朝下,那说明土地公公也没有办法把东西找回来。如果三个卦有扑着的,有仰着的,那说明东西还在,但暂时无法找到,过段时间可能找到。如果三个卦都仰着,那说明东西还在某个位置,而三个卦的角指着的大概方向,就是东西所在的方位。当然了,三个卦不可能都完全指着一个方向,这样的话三个方向都可以找一找。 姥爹抱歉道:“真不好意思。原来我给你带来过这么多麻烦!” 土地公公摇头道:“不麻烦,不麻烦。我的能力也有限,有些东西我也没有办法找到。” 姥爹问道:“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呢?” 土地公公道:“我还教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笑。” “教小孩子笑?” “是啊。小孩子刚出生的话,是不会笑的。他们没有经历过任何事情,也就没有任何喜悦。所以我要去每个新添了人口的人家教出生的孩子笑。” “没想到土地爷还有这个事情要做呢。”姥爹说道。 土地公公顺势邀请道:“你有兴趣吗?有兴趣的话,明天跟我一起去一户人家看看我是怎么教孩子笑的。” 姥爹求之不得,说道:“好啊。当然有兴趣。” “那明天你吃完早饭来这里找我。”土地公公说道。 “嗯。”姥爹点头。过了一会儿,姥爹又问:“你只教小孩子笑,不教小孩子哭吗?” 土地公公哈哈大笑,说道:“马秀才也问出这种问题?每一个人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还用得着学吗?” 姥爹拍了一下后脑勺,自嘲道:“对哦,我光想着既然教笑那就要教哭了,忘记人一生下来就是哇哇哇地哭的。” 姥爹又跟土地公公聊了一会儿,然后告辞回家。 他站在土地庙的门槛内时,外面的月亮,树,老河都很大。当跨出土地庙的门槛之后,姥爹发现月亮还是那个月亮,树还是那棵树,老河还是那条老河。 土地公公将姥爹送到老河桥边上,便没再送。 姥爹回到家门口,发现大门没有栓,但是一把椅子靠在门后。只要轻轻一推,椅子就会往后退,门就能打开。 姥爹回到屋里,发现尚若然已经睡熟了,躺在地铺上的白先生也睡熟了。姥爹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和衣而睡。他怕脱衣服的声音会将白先生惊醒。 这个夜晚,姥爹一直没有睡好。每次刚刚入睡,他就听到小米轻微打呼噜的声音。他以为小米来了,便睁开眼睛来看,一看便看到闭着眼睛打呼噜的白先生。 在去保定又回画眉村的路上,姥爹常常跟小米共处一室。小米在白天比较劳累的情况下,晚上偶尔会有轻微的呼噜声。那时候姥爹也经常醒来,看到小米蜷缩得像只小猫一样,鼻孔里的气息吹得发梢一动一动,颇为可爱。 如今姥爹看到睡在地铺上的白先生,又不禁想到以前,顿时心中感慨万千。 他在心中问道,小米呀小米,你的魂也在白先生的体内睡觉了吗?是不是发梢还被气息吹动?就像那时候我看到的样子?还是你一直没有睡着,在白先生的体内偷偷看着我?我刚看到白先生的时候先看到了你的样子,那是我看到了你的魂吧? 如此想了一番,再看窗外,已经有了一些光亮,都快到黎明了。 姥爹想着想着,又要入睡。可是刚刚进入浅睡眠,耳边响起了无数的声音。声音全部是小米的声音,又不全部是小米的声音。 有子鱼的声音,有谢小米的声音。这些声音混杂在小米的声音里。她们的声音略有不同,但大同小异,一听就能听出是她的声音。 子鱼说着两千年前的话,温文尔雅,羞涩含蓄。谢小米说着二十多年前的话,稍有自卑,却又倔强。小米说着刚来画眉村时说的那些充满戾气的话,也说着后来充满关切的话。 但是那些话交织在一起,就听不清子鱼和谢小米还有小米到底说的是什么了。 还有一个相对陌生的小女孩的影像在姥爹的脑海里浮现。姥爹知道,那是谢小米第一次转世之后的样子。姥爹没有见过,但以前经常想象她到底是什么样子。他按照自己的想象描绘出了她的样子。 那个陌生的小女孩不说话,低着头,似乎很委屈。她的身上还是湿哒哒的,头发和衣服都紧贴着身子。 紧接着,子鱼和谢小米还有小米的身上居然也湿透了,也哒哒地往下滴水。 姥爹心中酸楚。 想着想着,姥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嘴里连连叹息。 尚若然听到姥爹连连叹息,于是醒来。她轻轻推醒姥爹,问道:“你怎么在梦里哭了?” 姥爹感觉到枕头湿了一块,勉强笑道:“你别吵我,让我多睡一会儿吧。” 第二天,余游洋看到白先生的时候惊喜得叫了起来。 她像是第一个知道白先生回来了的人一样大喊大叫道:“它回来了!她回来了!” 她的叫喊声又将刚刚入眠的姥爹吵醒。 余游洋不顾一切地冲到姥爹床边,拼命摇晃姥爹,喊道:“马秀才!它回来啦!” 姥爹努力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让他觉得有点花眼。昨晚几乎没有睡觉,眼睛有点怕光。姥爹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昨晚我把它抱进来的。多亏了习鹊和……多亏了习鹊唱了三夜的歌。” 余游洋惊讶道:“你抱进来的?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姥爹眯着眼睛去看白先生睡觉的地方,白先生已经不在那里了。姥爹问道:“它去哪里了?”姥爹有点担心它又跑掉。 余游洋看穿了姥爹的心思,说道:“你别担心啦。它不会再跑掉了,现在正在堂屋的门槛上晒太阳呢。” 姥爹放下心来。能在家里的门槛上晒太阳,说明它已经愿意留在这里了。 余游洋脸上的惊喜之色还没有消去,她喜滋滋地对姥爹说:“这个好消息我得告诉罗步斋去!” 姥爹点头道:“是的,应该告诉他。他虽然还在昏迷中,但是家里发生的事情他都能听到,都知道。这件事告诉他,让他高兴一点。”坑华女技。 “嗯,嗯。”余游洋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余游洋去了她自己的房间以后,姥爹便起来穿衣。 这时,尚若然走进房间来,说道:“你昨晚一直没睡,今天就晚点起床嘛。” 姥爹一边穿衣一边说道:“不行啊,我今天有点事,要出去赴约。” 姥爹自然还记得昨晚跟土地公公说的话。他要去见土地公公,看看他是怎么教未涉人世的小孩子笑的。 “早饭做好了吗?”姥爹问道。 尚若然说道:“马上好了。” “我先吃了先出去,你们一起吃吧。” 尚若然点点头。 走进堂屋,姥爹果然看见白先生懒洋洋地躺在那高高的门槛上,肚子一起一伏。竹溜子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在门槛下面跑来跑去,兴奋的程度不亚于余游洋。 姥爹忍不住心想,要是自己能成为一只老鼠就好了。老鼠常常和猫打交道,应该能懂一些猫的语言。 尚若然见姥爹站在堂屋里不动,便说道:“你不是还要去赴约吗?快先去吃早饭吧。它既然回来了,以后看它的机会多得是。” 姥爹舒心地笑了,然后点头。 吃完早饭,姥爹便去老河边的土地庙。 这还是大清早,外面的农田里就已经有人了,有的挖沟,有的放水,有的就是看看。他们见了姥爹纷纷打招呼。姥爹一一回应他们。 姥爹走到老河那里的时候拐了一个弯,然后走到了土地庙前面。 旁边有个正在用锄头修整田埂的老农。那人见姥爹站在土地庙前面,打趣道:“马秀才,你也有要求土地爷的事情吗?” 姥爹笑道:“是啊。” 那人哈哈大笑,以为姥爹跟他开玩笑。因为姥爹手里没有拿米拿香。来求土地爷的人不会两手空空来这里。 姥爹看着矮小的土地庙。庙顶上的瓦缝里长了草,庙门口的石阶上长了青苔,门两边的对联褪了色,庙墙壁的石灰剥落了好几块。昨晚看不这么清楚,觉得这土地庙还勉强可以,现在看起来略显寒酸。 土地庙里土地公公木偶像的做工都不怎么精细,眼睛愣愣的,手里持着的木牌已经开裂,头顶上还有结了一个蜘蛛网,一只身小足长的蜘蛛静静地呆在那里,等着猎物送上门来。 一瞬间,姥爹不由自主地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 土地爷3 他无法将昨晚那个赵文佳跟这个冷冷冰冰的木偶联系起来,甚至不太相信自己能钻进这个比狗洞大不了多少的门里去。 姥爹在土地庙旁边站了一会儿,等待昨晚那个踩着高跷的赵文佳出来。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土地庙里并不见有人出来。姥爹低头去看,里面还是一尊结了蜘蛛网的僵硬木偶,没有半点活人气息。 刚才打趣的老农见姥爹站在那里朝土地庙里瞄来瞄去,又开玩笑道:“我说马秀才怎么可能还有要求土地爷的时候呢?你不会是在等土地爷出来吧?”坑刚扑扛。 开玩笑的话往往容易命中真相。 但是开玩笑的人仍然认为自己是在开玩笑。 姥爹笑道:“是呢。我是在等他出来。” 又等了一会儿,土地庙里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姥爹心想不能在这里干等下去啊,走了的话又失约,也不好。于是,姥爹横下心来,弯腰俯身朝那又低又矮的庙门钻。 可是今天不像昨晚那么容易了。这又低又矮的庙门让姥爹钻得非常吃力。脑袋和半边身子进去之后,里面的空间就已经不够了,还有半边身子无法跟着进去。 就在这时,庙外一阵笑声响起。 姥爹以为别人看见了笑话他,见没有办法完全进去,便将身子撤了回来。 姥爹回头一看,笑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赵文佳! “我以为你不出来了呢。”姥爹说道。 赵文佳连忙止住笑,抱歉道:“不好意思,我一大早就出去办事了,到现在才回来,让你久等了。” “什么急事?这么一大早就去办?”姥爹问道。 赵文佳道:“不是急事。村里无儿无女的王婆婆昨天丢了一只老母鸡,她没有依靠,就靠母鸡下蛋了换针线家用。她又怕麻烦别人,所以没去找你。我今天一大早去找,找到了就送回她家的鸡笼里。哈哈哈,我想她今天早上起来看到鸡已经回笼,会以为鸡自己回来的吧?” 姥爹自然认识王婆婆,也知道她的处境。后来王婆婆家的鸡经常走失,夜不回笼。但是她家的鸡第二天早上还是会在鸡笼里出现。姥爹后来弄清楚她家的鸡走失的原因了。王婆婆舍不得给鸡喂谷子或者米,鸡饿得只能跑很远去觅食,往往容易落在哪个坎下或者沟里。她又因为上了年纪跑步了那么远去找。所以鸡常常丢失。 赵文佳又说道:“有些人很粗心,东西常常不见。有时候我有精力的话会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帮他们找回来。” 姥爹惊讶道:“难怪有人说东西找不到就先不要找,过一段时间它可能自己出来!莫非都是你在帮忙他们找啊!” 赵文佳摆摆手,露出羞赧之色,说道:“唉,都不值一提。我是小小的土地,做不了多大的事情,只能做这些平常人难以发觉的小事。弱郎大王来到这里的时候,其实我也看在眼里,但是那个能力超出了我的范围,所以那时候没有出来帮你,也不好意思出来。” “这是我自己作出来的孽,你没有怪我打扰一方清净就不错了。”姥爹说道。 赵文佳笑道:“不多说了,我们去马峰玉家里吧。我要去教他家孩子笑了。” 姥爹欣然道:“好啊。” 离开土地庙的时候,姥爹看了看先前那个打趣的老农。那位老农似乎听不见他和赵文佳的说话,一心一意填土,修补垮掉的田埂。 姥爹跟着赵文佳来到马峰玉家里。他的媳妇刚出月子不久,孩子长得很好。马峰玉这一段时间总是喜气洋洋,见了人都比往常要客气许多。 他见姥爹来到家里,急忙要去泡茶。 姥爹摆手道:“不用了,我就来看看孩子。” 姥爹发现他看不到赵文佳。 马峰玉高兴地领着姥爹去里屋看孩子。 走进里屋,马峰玉的媳妇正在摇着摇篮,一脸祥和地看着摇篮里的孩子。孩子已经睡着了。 姥爹和赵文佳走到摇篮旁边,低头去看那熟睡的孩子。 当赵文佳靠近孩子的时候,那孩子突然动了一下,但没有醒过来。 赵文佳笑道:“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比大人要敏感好多,不但眼睛能看到许多大人看不到的东西,第六感也比常人要灵敏许多。” 他说话的时候,姥爹忍不住看了看正在摇摇篮的马峰玉媳妇。她根本听不到赵文佳说的话,仍然沉浸在充满母爱的世界里。 姥爹觉得赵文佳说得对。其实姥爹自己小时候就有过这种感觉。他虽然记不起四五岁以前的事情,但是直到十岁之前,他都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如果走进了一个即将亡故的人的房间里,他就会觉得难受,虽然此时他还没有看到那个即将亡故的人。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那是在姥爹的续弦即将亡故的时候,我和家里人都呆在她的房间等待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是她的命非常硬,不但在姥爹去世之后还活了许多年,活到了九十多岁,在医生说她活不过今晚之后还拖了好几天。 到底一共拖了几天,我已经忘记了。但是最后那一天我记得清清楚楚。 医生宣布她过不了夜的那天,家里所有人都守在她床边。守了二十多个小时后,便由各位大人亲戚轮流守着。孩子们晚上睡,白天陪着。 我在那天早上进她房间的时候,立即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腐朽气味,仿佛是什么潮湿的东西在密闭的空间里闷了太久,而在我进入房间的时候,那个东西被人突然打开了一样。我闻到之后觉得浑身不舒服。 结果那天她终于没有坚持下来,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去世了。 赵文佳像一个慈祥而快乐的父亲一样逗那个孩子,手舞足蹈,捏鼻子,撑眼睛,做鬼脸。那一瞬间,姥爹都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土地公公了。 那孩子虽然闭着眼睛,但似乎能看到眼前的土地公公做出各种姿势,他居然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手脚乱动。 赵文佳继续逗他。 他越笑越声大,手脚的动作也越来越大。 马峰玉的媳妇惊喜道:“你看,你看,他笑了!他笑了!他笑得那么开心哪!是不是梦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 马峰玉高兴地看着喜笑颜开的孩子,拍拍媳妇的手,说道:“你傻啊,孩子才这么点儿大,还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怎么会有高兴的事儿梦到呢?” 马峰玉的媳妇说道:“哦,也是。那他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姥爹插嘴道:“是土地公公在教他笑吧。” 画眉村的人都知道姥爹懂玄黄之道。马峰玉听姥爹这么说,自然把姥爹的说法当做正确答案了。他摇了摇他媳妇的手,说道:“原来是土地公公在教他笑呢!没想到土地公公还管这个事!” 赵文佳见姥爹说到他,哈哈大笑。 自那之后,画眉村的大人看到新生儿莫名其妙地笑或者在睡着之后笑,都会说:“你看,土地公公在教孩子笑。” 赵文佳逗了小孩子一会儿,然后从马峰玉家里出来。 姥爹便也告辞。 出了门之后,姥爹问赵文佳:“你可以帮别人找到我找不到的魂魄和失物,能不能帮我找找罗步斋的魂魄?我试着找了,但是找不到。他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赵文佳道:“你忘记啦?罗步斋不是一般人,他是身外身,本身就跟魂魄差不多了。你找不到他的魂魄,是因为他的魂魄没有丢失。你不用担心,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醒过来的。” 姥爹当然知道罗步斋是身外身,可是见他这么久还没有好起来,便忍不住要问问土地公公了。不管土地公公有没有办法,他都要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问一下。 赵文佳又说:“罗步斋你不用担心,但是小米你倒要花点心思找找。” “她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姥爹说道。 赵文佳道:“我说的是她的魄。” “她的魄?” “是啊。你想想,你的魄生生世世对你穷追不舍,你对付它都如此艰难。小米的魂魄没有你的强大,如果魂魄分离,恐怕以后更是纠缠不清。”赵文佳忧心忡忡道。 姥爹经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姥爹忙问道:“你知道她的魄去了哪里吗?” “我要知道的话,早给你找来了。虽然我是土地公公,但也只能将那些缘分未尽的东西找回来。还有些东西我是找不回来的,只能靠他们自己。” 姥爹点头道:“确实如此。很多来求我的人,我也这么跟他们说。有些事情可以借助别人帮忙,有些事情必须自己处理。” 赵文佳舒心一笑,说道:“你知道就好。小米的魄饱含了小米的戾气和怨念,我就是找到也没办法将它带回来。这只有你去寻找它化解它和魂之间的矛盾,才能让小米化险为夷。换了别人都没有用。” 姥爹拱手道:“多谢指点。” 可是在姥爹准备去寻找小米的魄的时候,他却碰到赵闲云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土地爷4 那是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姥爹在禁锢了弱郎大王的池塘旁边看水里的月亮,看得好像池塘通透了一般,有种水下没有底却有另外一片天的错觉。 姥爹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担心弱郎大王从下面逃走,逃到那个世界里去,然后在不经意的时候再回来。 姥爹在池塘边站了好一会儿,忽然眼睛的余光看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姥爹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那个人仿佛是月光投在地上形成的影子一般轻悄悄。 姥爹侧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那个人见姥爹看见了她,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浅笑。 “赵闲云?”姥爹张了张嘴,喉结滚动。 赵闲云点点头,大家闺秀的风范保持得恰到好处。但她的眼神流露出思念之情。 “你……真的是你吗?”姥爹不敢相信。 土地公公知道赵闲云的棺材是空的,但不知道赵闲云到底去了哪里;画眉村的人以为赵闲云已经入土为安。画眉村的人里只有姥爹知道赵闲云到底去了哪里。 其实在赵闲云的葬礼结束之前,姥爹就要子非将赵闲云带离了画眉村。 那个葬礼是举办给别人看的,让别人以为赵闲云是真真正正去世了。 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方便姥爹下一步续弦,从而促成“移花接木”。这个计划是姥爹和子非共谋之后决定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不造成赵闲云已死的假象,姥爹就无法续弦。哪怕是娶进一个小老婆或者妾,别人也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指责姥爹在原配还重病的情况下续弦纳妾。赵闲云娘家的人如果得知这个消息,恐怕也会派人来干涉。 因此,实际上赵闲云是在奄奄一息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被子非带走的。至于她被子非带到了哪里,姥爹也不知道。但他相信子非会给赵闲云寻到一个好的安身之处。 将花姐尚若然娶进门之前,姥爹跟尚若然摊了牌。 姥爹对尚若然说,他愿意娶她只是因为她进门之后可以保证赵闲云安然无恙,如果她不接受,他也不会强迫。 尚若然听完又是哭又是笑。但她最后还是答应了姥爹。她说,她反正是花姐命,原本是没有姻缘之份的,现在有姻缘送上门来,哪有拒绝的权利?何况要娶她的人就是她一直盼望嫁的那个人。 姥爹愧疚地对她说,他知道这对她不公平,但他对赵闲云的感情如磐石一般坚固,无法改变。但是他又无法欺骗尚若然,让她一直蒙在鼓里,这对她也不公平。 尚若然点点头。 所以那天尚若然跟姥爹谈完出门的时候,有人看见她脸上挂着泪水,却又露出笑容。坑有双技。 自从尚若然进门之后,姥爹便一直挂念着不知所踪的赵闲云,不知道她是否因为“移花接木”而成功延续生命了,还是仍然抱病亡故。 子非离开之后一直没有回来过。姥爹无从得知赵闲云的现状。 子非离开之前跟姥爹说过,即使赵闲云活了下来,她也不能再跟姥爹生活在一起,姥爹也不能去找她,不然的话,“移花接木”会失去作用。 所以姥爹也尽力不去追寻赵闲云的去向,免得破坏好不容易才形成的“移花接木”。 他没想到赵闲云反倒找到画眉村来了。 一时间,姥爹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是我,真的是我。子非将一切都告诉我了。”赵闲云的笑容在脸上荡漾,如同池塘里被风吹皱的水面。 姥爹往前走了一步,又犹豫不定。子非之前提醒过他,一旦“移花接木”成功,他便不可在触碰赵闲云。他不但要给别人造成赵闲云已死的假象,自己也要把赵闲云当做真正已经死去的人,不然之前付出的一切都会前功尽弃。这就跟明眼人不能算命,但是瞎子可以算命是一样的道理。虽然瞎子和明眼人算命都是泄露天机,但是瞎子“看不见”泄露天机带来的后果。实际上,瞎子心里是清楚的,但也假装不清楚。 果然,赵闲云见姥爹往前,她却朝后退了一步。 “不要再过来了。不然你之前的一切都白做了。我倒不怕死去,但是现在你既然将花姐娶进了门,那也得为她考虑。移花接木一旦失败,不仅仅我会死去,没了‘木’的‘花’也会枯萎。我来这里之前,子非这么跟我说的。”赵闲云仍然勉强作笑。 姥爹早就猜到,赵闲云既然来这里,必定跟子非做过一番讨价还价。子非定然是不愿意赵闲云回到画眉村来的,这样风险太大。而赵闲云定然死活要来画眉村一趟。于是,子非和赵闲云各让一步。子非同意她回来,但是要她保证跟姥爹相隔一段距离。那段距离,就如生死相隔一般不能跨越。而赵闲云必定会答应他,由此取得回来看一看的机会。 对于子非和赵闲云的性格,姥爹都非常熟悉,随便猜一猜,便知道他们之间的前因后果。 赵闲云又道:“子非说了,来这里一趟,就算是死后回魂吧。他叫我想鬼魂一样轻悄悄地来看一番,然后轻悄悄地走。” 姥爹点头。子非说得不无道理。真正去世的人还会在七煞夜回来看一看呢,只是活着的亲人不知道亡者什么时候来过,看过哪里而已。 “我在村前村后,我们的屋前屋后都看了一遍。本来想看完就走的,谁也不打扰。但是看到你在这池塘边站着,我就忍不住走了过来。本想陪你站一会儿就走,可是我感觉自己走不动了……”赵闲云轻叹一声。 姥爹也轻声叹息。他想象着赵闲云像回魂一样在这村里游来荡去的样子,心中不禁一阵酸楚。 赵闲云轻声道:“我以前常听说‘生离死别’这四个字,这次才算真真切切体会到。你说……是生离好呢,还是死别好?生离的话,两个人都尚在人世,可是见不了面。这样地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死别的话,看起来两个人更不会在一起了,但好像比生离倒要好一些……” 姥爹刚要说话,赵闲云抬起手阻止他,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宁可娶进一个不喜欢的人也要让我活下来,这已经让我很感激了。至少……至少说明我对你来说还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这对我来说,比我的命还重要。” 姥爹想起小米听到他和子非谈话之后对他说的那番话来。虽然赵闲云即使活下来也不一定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但做这一件事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问题不在于做成之后有什么样的后果,而在于做了还是没做。 “你一直都很重要。可惜我以前没有为你做什么,这次把我能做的都做了。可偏偏这次做成的事情又是这样。你说的生离与死别,我这一辈子经历得太多了。我想,只要两个人真心还在,生离比死别要好吧。毕竟生的话,这世上至少还有个挂念;倘若死了,便如迷雾中不见了对方,不但要挂念,还不知道她的去向。”姥爹说道。 赵闲云静静地听着。 “不过,倘若心不在了,死别是比生离要好吧。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活着也是行尸走肉,还不如死了干净。” 赵闲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明白了姥爹说这番话的意义。 “小米还好吗?”赵闲云问道。 姥爹知道她迟早会问这么一句。 “不太好……她的魂跟着白先生回来了,但是魄不知道去了哪里。”姥爹说道。 赵闲云抬起眼来看着姥爹,目光如月光一般照射在他的身上。 “有人告诉我说,如果不将她的魄找回来,以后她的处境将不堪设想。你看看我就知道了。但是找回来的话,现在尚若然又在我们家里,她原来戾气就大,魄恶而魂善,我不知道她的魄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姥爹忧心道。 “你是担心她的魄容不了花姐?”赵闲云问道。 姥爹闭上眼睛点点头,说:“是……啊……”气息拖得很长。 “那你打算怎么办?到底找她的魄还是不找?”赵闲云问道。 姥爹回答道:“找肯定是要去找的。” “如果找到了,你怎么办呢?” “我还没有想清楚。我自己的魄就让我没有办法了。她的魄我又怎么会有把握呢?人最大的对手还是自己,恐怕找来之后也只能看她自己了。”姥爹说道。 赵闲云道:“依我看,你不但要注意小米,还得注意花姐。” “哦?为什么这么说?我在娶她之前,已经将我的真实想法坦白告诉她了,让她自己做出选择的。” 赵闲云轻轻摇头道:“她对你的心思,旁人都看得出来。只要有嫁给你的机会,她怎么可能放过?现在算是如了她的愿。但是人的私心不会满足于此的,得陇望蜀,得尺进丈,拥有得越多希望得到的越多。虽然说‘知足常乐’,可是能做到的人少之又少。” 第二百六十三章 勾命僧1 赵闲云转而说道:“唉,我现在对于你来说是已死之人。已死之人是不能跟你说这些的。你就当没有听到吧。以后的日子你自己好好过,不要跟花姐对着来,免得孩子夹在中间受苦。我要走了。” “你要走?”姥爹依依不舍道。 “你就当我是回魂吧。来看一圈了自然是要走的。”赵闲云抬起手,用袖子整了整眼角。 姥爹伸出手挽留。 赵闲云摇摇头,咬住嘴唇又往后退了一步。 “子非将你照顾得还可以吧?”姥爹问道。 赵闲云道:“我不需要他照顾。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之前那个三劫连环的破解之法一直困惑着他。不过最近似乎有了眉目,他说要去东海之上寻找仙人居住的小岛。” “他能破解了?”姥爹为子非感到高兴,但又忍不住隐隐为他担忧。 “你好像有点担心?”赵闲云一眼就看出了姥爹的心思。 “没有,没有。”姥爹掩饰道。他不想让赵闲云多余地担心。 “那……我走了。”赵闲云说道。 姥爹点点头。 赵闲云转身往老河那边走去,背影拖得很长很长,似乎粘在地上,不愿走得这样干脆。 自那之后,姥爹再也没有见过赵闲云。但他总感觉赵闲云在某个地方看着他,看着孩子,看着这个家。 外公在四十岁之前一直不知道母亲的真相。但他也常常感觉到自己被母亲的在天之灵庇佑。外公十岁左右的时候,长江发生了特大水灾,长江流域有两千多万人受灾,有十多万人在水中丧生,画眉村也被淹,外公被大水冲到二十多里外的地方去了。姥爹模仿当年在**林芝地区时法师引诱弱郎大王的方法将外公找了回来。而一同被冲到那个地方的人有几百个,只有外公一人活了下来。他常说,他感觉自己是受了某种庇佑。 十四五岁的时候他去老河里捞鱼给后妈做菜,又被急流冲走,在他被水呛得昏迷之后却莫名其妙到了岸边沙土上。 二十岁的时候他去山上砍柴,不小心从陡崖上掉落,却毫发无伤。 赵闲云离开画眉村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罗步斋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睁开眼睛之后便抓住了趴在他身边瞌睡的余游洋的手。 余游洋天天照顾他吃喝拉撒,也变得苍老了许多。她照顾罗步斋之后很少时间打理自己,常常蓬头垢面。给罗步斋喂饭是最花时间的了。因为罗步斋不能咀嚼,她只好喂煮的糜烂的粥。罗步斋不会吸食,她每喂一调羹都要等好久,等糜烂的粥慢慢流入罗步斋的喉咙里去。给罗步斋洗澡既费时间又费体力。这自然是不能让尚若然帮忙的,虽然姥爹是男人,但是余游洋也不好意思和他一起帮她丈夫擦拭身体。洗澡三天两头要来一次,不然罗步斋的背上会生疮。 晚上稍微听到罗步斋的声响便要起来,她怕罗步斋不舒服。坑住夹圾。 如此一来,余游洋累成了鬼一样。她常常在罗步斋的床边瞌睡。 余游洋感觉到手被抓住,从梦中醒来。她见罗步斋睁开了眼睛看着她,顿时露出惊讶之色。 一看自己的手被罗步斋抓住,她更是惊讶得不敢置信。 “这些天……辛苦你了……我都知道的……”罗步斋说道。 余游洋顿时伏在他身上大哭了起来。 姥爹听到余游洋的哭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跑到房间里去看。见罗步斋醒了过来,姥爹大喜过望,急忙喊尚若然去炖鸡汤。 罗步斋脸色苍白地问姥爹道:“赵闲云不在了?小米的魂回来了?” 原来他都知道。 姥爹点点头。 罗步斋长叹一声。 姥爹和余游洋陷入沉默。 罗步斋要起来走动一下,于是姥爹和余游洋扶他起床,扶他在外面走了一圈。 白先生见罗步斋出来了,居然懒洋洋地跟在罗步斋后面。 罗步斋指着白先生,笑道:“你们看看,它也知道关心我呢。我原来养过的竹溜子却不知道关心我,真是白眼狼!” 罗步斋的话音刚落,竹溜子就从墙角下钻了出来,吱吱吱地叫唤。 就在他们慢慢散步的时候,一个人从前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马秀才,马秀才,快救我儿子一命!我五十多岁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儿子,简直就是我的命根,你一定要救我哇!” 罗步斋笑道:“你还是这么多事啊,看来散步都散不好了。” 姥爹见来者是邻镇的李耀冬,便让余游洋扶住罗步斋,拉着李耀冬到一旁,问道:“怎么啦?” 李耀冬姥爹是认识的。他是邻镇有名的富人,家里开着好几家当铺,在县城镇里有好几处分号。他原来一直膝下无子,到了五十岁,他休了原配,娶了一个小的。原配自愧没有给他留下一子半女,拿了些钱便回了娘家,没怎么闹。 当时知情人都说李耀冬的原配贤良淑德,通情达理。李耀冬也经常接济原配的娘家。 他新娶的年轻媳妇还算争气,嫁到李家之后,肚子很快就有了动静,一年之后,生下了一个胖娃娃。 李耀冬高兴得不得了,将那孩子取名为“至宝”。别人都说孩子取这个名字太俗气,但他就是不改,说有了这个孩子就“如获至宝”,好几个当铺都抵不上这个孩子。由此,他对新娶的媳妇也特别好。 孩子满岁的时候,李耀冬请了姥爹。姥爹去吃了满岁酒。 姥爹知道他非常疼爱李至宝,所以听到李耀冬要他救孩子一命的时候,感到非常意外。老来得子已经实属老天恩赐,难道老天还要收回恩赐不成? 李耀冬说道:“哎,都怪我,上次你去我家吃我儿子的满岁酒,我应该找你帮忙看看儿子面相的。可是那天太忙,要送来送去的人太多,我就没顾上。要是那时候就让你看了面相,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姥爹见他说到面相,便问道:“孩子的面相不好吗?” 李耀冬道:“何止是不好?简直要了命!” 姥爹记得那天去李耀冬家里,虽然没有仔仔细细地看他的儿子,但勉强掠过一眼,并没有什么深刻记忆。如果面相大凶不吉的话,应该能看出一些端倪才是。于是,姥爹问道:“面相再不好,何至于要了命呢?你不要急,慢慢说清楚。我看看是怎么回事。” 李耀冬说道:“昨天我在当铺抱着孩子,逗孩子玩,刚好有个和尚经过我家当铺,说是出来化缘的。那和尚有一只眼睛是瞎的。我看他可怜,就叫当铺里的伙计给了他一块银元。我当时心情很好,想为孩子积点福,所以给得比较多。” “一块银元是不少了。”姥爹说道。 “是啊。我也觉得不少了。可是那个和尚拿了钱还不走,非得找我要十块银元。” “为什么呢?” “那个和尚看了我的孩子一眼,说我的孩子脸上有黑气,面相不好,过不了几天就会暴病而亡。他说他可以保我孩子平安,所以要收十块银元。” “还有这样的事?”姥爹不太相信。 李耀冬激动道:“我骗你这个干什么?我当时不肯给这么多,毕竟十块银元不是小数目了。于是,我给他两块银元。那个和尚却不收,说什么你会后悔的,然后就气咻咻地走了。和尚走了后,街坊邻居就到我当铺里来,说那个和尚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是看面相很准,这叫做独具慧眼。我不信。” “后来呢?” “昨天晚上开始,我的孩子就开始哇哇地哭,吵闹得厉害。我媳妇以为他饿了,便给他喂奶,但是没有作用。我以为他不舒服,给他擦盐水澡,给他挠痒,也没有作用。过了一个钟头,孩子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我抱孩子去附近的医店里看,医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想起白天见过的那个独眼和尚,便到处找他。” “那你找到他没有?”姥爹问道。 “在附近的一个破寺庙里找到了。我是带着十块银元找过去的。见了他之后,我把十块银元给他,求他救我的孩子。他把钱收下了,却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说完,他将钱往胸口一塞,躺下睡觉去了。我不懂他的意思,见他钱都收下了,心想孩子应该没事了。于是,我从破寺庙回来。回到家后,我还安慰我媳妇,说白天那个和尚收了钱,孩子应该很快会好。” “这么说来,孩子还是没有好?” “孩子好了的话,我还跑到这里来求你马秀才干啥啊!”李耀冬跺脚道。 姥爹安抚他,问道:“那孩子怎么了?” 李耀冬道:“今天早上醒来一看,孩子身上已经凉了一半,嘴唇起了一层白皮,气息弱得几乎要断掉了。我吓得浑身直冒冷汗。我急忙去那破寺庙,可是那个和尚不在寺庙里了。我没有办法,急忙跑到你这里来求助。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啊!我给你一百块银元!一千块银元!” “别谈银元的事儿,你先带我去看看你的孩子吧。”姥爹本来想着要跟罗步斋一起吃午饭的,现在看来不行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勾命僧2 李耀冬听姥爹这么说,当然是求之不得。他连忙说:“好好好。” 姥爹跟罗步斋简单说明情况,罗步斋理解道:“去吧,去吧,只要我醒过来了,一起吃饭的机会多得是。” 于是,姥爹跟着李耀冬去了他开当铺的地方。 姥爹先看了看李耀冬的孩子,发现孩子的面相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孩子的脸色暗沉,耳朵如晒皱了的木耳,头发黏黏的,双眼无神,手指头发皱。这跟他多年后看到的那个外号叫“长沙猪崽”的孩子的表现几乎一模一样。 姥爹心里有了数。这孩子走家了,魂魄流落在外面没有回来。 “走,你带我再去找找那个拿了你十块银元的和尚。”姥爹说道。 李耀冬不明白道:“那个和尚不肯帮忙啊,还找他干什么?再说了,他现在不在破寺庙里了,我上哪儿找去?” 姥爹道:“不在破寺庙也可能在附近啊。你快派几个人去找一找。” “你的意思是……是那个和尚害了我孩子?不是我孩子面相有问题?”李耀冬后知后觉道。 姥爹点头。 李耀冬不相信道:“他是出家之人,出家之人以慈悲为怀,不帮我也就算了,怎么可能害我呢?马秀才,你是不是弄错了?” 姥爹道:“正是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坏人才能借这个名义来害人。”坑尤介亡。 李耀冬听姥爹这么说,急忙关了当铺,叫伙计们分散去找那个独眼和尚。 姥爹和李耀冬也出门去找。 过了不久,果然有当铺的伙计来报告了。伙计说,他在某某大街的缝纫店门口找缝纫店的人要化斋的钱,缝纫店的老板给了钱,和尚嫌少,就躺在店门口不走,阻挡他们家的生意。 姥爹和李耀冬听到这个消息,急忙跟着伙计奔到某某大街的缝纫店前面。 等姥爹和李耀冬赶到的时候,缝纫店门口已经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姥爹和李耀冬急忙挤了进去。 缝纫店的老板正在劝那个独眼和尚,说道:“高僧,你看看,我这个店就做一点针线活儿,赚不了几个钱,我店里的伙计都发不了几个钱,您就通融通融吧。” 独眼和尚不听,躺在地上,翘起二郎腿,双手抱在胸前。 老板先礼后兵,见他耍无赖,便对身后几个学徒挥手道:“既然他不肯走,你们就抬他走吧。” 那时候的缝纫店老板一般身兼教徒弟的师父一职。学徒几个听了老板的话如听到圣旨一般,立即一窝蜂围了过去,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搂腰的搂腰。 可是五六个年轻的学徒也没能将他挪动半分半毫。他仿佛在那里生了根一般。 独眼和尚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道:“你们看到没有,不是我不走,是这块土地留着我,不要我走。连土地爷都觉得你们给少了,看不过去了。快点拿钱来吧。” 姥爹刹那间想将赵文佳叫过来,看看是哪个土地爷留着他。 三四十年后,姥爹在我和其他小孩子面前表演过类似的动作。他坐在一个普通的椅子上,然后叫我们几个小孩子一起来搬他的椅子。我们几个小孩子便围起来抬椅子,可是那椅子仿佛有千钧之重,我们几个根本抬不动。别说抬动了,就是拼命摇晃也是纹丝不动。 姥爹是在遭遇独眼和尚之前还是之后学会这个的,已经无从得知。但是那时候姥爹知道了破解之法。 姥爹走到独眼和尚旁边,对缝纫店的学徒说道:“你们这个搬是搬不动他的。你借我一根绣花针可好?” 那学徒见有人出面帮忙,自然欣喜不已。他急忙从店里拿了绣花针来。 那独眼和尚见姥爹手里拿着绣花针走到他面前,和尚略微惊慌,问道:“你是谁?我没有找你化斋,你不要多管闲事!省得自己吃苦头!” 姥爹拿着绣花针问道:“你让我吃什么苦头?” 独眼和尚道:“我看你眉间有一股青气缠绕,这几天必定会有不祥之事发生。你若是不多管闲事,我便可以告诉你解救之法。” 姥爹笑道:“我倒看你的眉间有一股黑色之气,你再作恶,小心有灾祸降临!” 看客中有好心人警告道:“这和尚虽然来历不明,但是以前预测必中,听了他的就会避开,不听他的就会倒霉。你们还是小心点吧。” 也有人认出姥爹来了,窃窃道:“这是画眉村的马秀才呢,听说他知天地,通阴阳,不是简单人!” 于是,看客们分为了两派,一派认为和尚化斋是理所当然,虽然化斋不能讲究钱的多少,但有钱人确实应该多给一点,和尚做得不算过分;另一派认为和尚不该耍无赖,毕竟是出家之人,不能掉在钱眼里,应该有人来治治他。 独眼和尚见有人说他预测必中,更加嚣张了,冷笑道:“我就要躺在这里,有本事你把我抬走啊!” 姥爹道:“我才不抬你。” 旁边有人起哄道:“你又抬不走他,还出这个头干什么呢?” 姥爹绕着独眼和尚走了一圈,然后蹲下来,将那绣花针在他肚脐眼位置扎了一下。 “哎,你扎我干什么!”独眼和尚恼怒道。 他的话刚说完,一阵如放屁的噗噗声响起,越放越响,最后响亮得如同放鞭炮一般,噼噼啪啪。 众人惊讶之际,姥爹挥手道:“你们再来抬他试试!” 几个学徒一拥而上,轻易将他抬了起来。 独眼和尚顿时慌了手脚,手舞脚踢,大喊道:“快放开我!快放开我!” 这时,几个东西从独眼和尚的僧衣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姥爹低头一看,一个小木人,五口极小的棺材,一面黑白旗。黑白旗一面画着牛头,一面画着马面。 姥爹道:“这人不是真和尚,是邪和尚!” 众人听到姥爹这么说,将独眼和尚摔了下来,一顿猛打。独眼和尚急忙踉踉跄跄地爬起来逃跑。众人在其后穷追猛打。 由于人多脚杂,那一个小木人,五口小棺材,还有一面黑白旗被人踩得稀烂。小棺材被踩坏的时候冒出一股烟雾来。 李耀冬问姥爹:“那些东西都是用来干什么的?” 姥爹摇头道:“邪术有千千万万种,我也不知道他用这些东西干什么。” 只说了两三句话,那些追打和尚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姥爹觉得情况有异,转头看去,问道:“怎么了?” 有人惊讶道:“那个和尚不见了!” 又有人说道:“刚刚还在这里的呢?怎么跑到墙角这里就不见了?” 姥爹在人群里搜索一遍,发现独眼和尚果然不见了。姥爹问道:“他是怎么不见了的?” 有人回答说:“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莫名其妙。” “他肯定还在这里!并且变成了你们其中的一个!”姥爹说道,目光将刚刚追打独眼和尚的人一一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疑,但是每一个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姥爹心想,要是这会儿赫连天在这里就好了。独眼和尚的迷幻术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众人听姥爹说独眼和尚隐藏在他们中间,顿时炸开了锅,你看我,我看你,吵吵闹闹,议论纷纷。 姥爹从左至右将所有人的脸扫过一遍,没有发现不同寻常的脸。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要乱动!只要你们都不乱动,他就不敢乱动。他不乱动,就跑不掉!”姥爹大声喊道。 众人立即安静下来,各自站在各自的地方看着姥爹。 姥爹又从右至左一个一个看过来。 看到一半的时候,姥爹大吃一惊,浑身一颤! “小米!”姥爹禁不住大声喊道。 “小米?”几个人不明所以。 姥爹自己乱了阵脚,他不顾一切地冲到人群里,将人左右扒开。可是冲到里面之后,他发现小米的脸已经不见了。 “小米来这里了?”李耀冬紧跟着姥爹冲了进来。 “我刚才明明看到她的脸了!”姥爹激动地说道。 他在众人之中看到了小米的脸,一闪而过,似乎有意躲避他。所以他急忙冲进了人群里,害怕她偷偷溜走。 原本安静的人群顿时又热闹起来,乱了起来。有人知道姥爹家里有个名叫小米的姑娘,有人还以为姥爹是叫刚才那个失踪的和尚。 姥爹后来回想,应该就是在那个瞬间,独眼和尚彻底逃离了人群。 “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姥爹踮起脚来看着人群里的每一个脑袋。 李耀冬道:“就你一个人从画眉村来到这里的啊。你是不是看错了?” 姥爹揉了揉眼睛,露出些许疲态,说道:“或许是我想看到她才看到她的吧。这倒让那个和尚钻空子跑掉了。” “那现在怎么办?”李耀冬问道。 姥爹叹了一口气,说道:“没办法了,我们再回你的当铺去看看吧。刚才他的邪术被我破了,那些作祟的法器也被踩烂了,或许你孩子就能好转了。刚才都怪我。” 李耀冬虽然不安心,但还是安慰姥爹道:“这不怪你。那和尚既然会邪术,就能找到你的弱点,迷惑你的心窍。” 第二百六十五章 勾命僧3 姥爹叹道:“难道他这样的邪术也能迷惑我的心窍吗?”说完摇头不止。 缝纫店的老板上前来感谢姥爹帮他了了一桩麻烦事。 姥爹说道:“你刚才的做法是正确的。对待善人就用良善之道,对待恶人如果也用良善之道,那就等于害了善人。” 缝纫店老板读头称是,力邀姥爹进他店里小憩。 姥爹道:“我还有事,下回再来吧。” 于是,姥爹和李耀冬赶紧回了当铺。 李耀冬见了抱着孩子的媳妇,急切问道:“孩子好读没有?” 她媳妇满脸愁容地摇头。 姥爹一看那孩子,果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 李耀冬依然抱着侥幸的心理问姥爹道:“怎样?” 姥爹摇摇头。 李耀冬如同一棵被砍倒的树一样跌在椅子上。 抱着孩子的李耀冬媳妇忍不住抹眼泪。 就在这时,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孩子从门外跑了进来。他跑到李耀冬身边,靠在他的脚上,说道:“你们跑得太快,我差读没追上你。” 李耀冬惊讶道:“你是谁家的孩子?追我们干什么?” 那孩子愣了一下,说道:“我是你儿子啊,爹爹,你不认识我了吗?”这个地方的孩子都管父亲叫“爹爹”。 姥爹也一愣,仔细打量那个孩子。 李耀冬哭笑不得,说道:“孩子,我儿子虽然遇到了读意外,但我不能随便拉个别人家的小孩认作自己的儿子啊。你别捣蛋了。” “爹爹,你怎么不认我了?”那孩子吸了吸鼻子,居然要哭出来了。 李耀冬摆手道:“我儿子才一岁多不到两岁,你看起来都四五岁了,怎么可能是我的儿子呢?” 那孩子居然“哇哇”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嘴巴像上了岸的鲤鱼嘴巴一样瘪瘪地张开,还粘着晶莹剔透的液体。 李耀冬的媳妇见那个小孩子不走,顿时动了恻隐之心。她对李耀冬说道:“他或许是被抛弃的孤儿吧?你给他读吃的,或许他就走了。” 那孩子立即哭着反驳道:“我不是来讨吃的!娘,你也不要我了?”说完,他哭得更加伤心了。 姥爹见状,上前安慰那个小孩,说道:“乖,你先在旁边呆一会儿,我跟你爹爹说说话,他就会认你了。” 李耀冬不可理解地看着姥爹,焦躁道:“马秀才,你怎么也说我是他爹爹呢?” 姥爹将李耀冬拉到一旁,窃窃说道:“我见事情蹊跷,他可能真的就是你儿子。” 李耀冬见姥爹没有半读开玩笑的意思,脸色一沉,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他明明比我的孩子大了几岁。” 姥爹说道:“你没注意吗?之前那些人追打独眼和尚的时候,和尚的衣服里有几个东西掉落出来了。” “小棺材?” “是的。” “那又怎样?” “我以前和小米去保定,她遇到过一个人,那个人就用缩小的棺材装鬼魂。后来小米跟我说过这事。我今天刚看到的时候没有想起来,刚才看到这个小孩子闯进来说他是你儿子,我才想起这事。”姥爹说道。关于坐贾的事情,小米后来跟姥爹说起过。姥爹并没有埋怨坐贾将纸人的消息告诉泽盛,也没有因为他给小米交换那些东西而生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难免会跟其他人的利益冲突,但只要不是刻意害人,就可以得到原谅。 “照你的说法,这个独眼和尚也是用小棺材装了别人的魂魄?”李耀冬小声问道。 姥爹道:“我猜呀,他找你要十块银元的时候就想好了,如果你不给十块银元,他就会把你儿子的魂魄勾走,然后说你儿子的面相不好,让你以为他一语命,而不是他从作祟。别人说他预测很准,应该也是同样的路数。他把你儿子的魂魄勾走之后便装进了那个小棺材里。所以这些天你儿子有走家的迹象。走家便是魂魄不在身体里的意思,魂魄离开了‘家’的意思。刚才我们揭穿了他,那小棺材掉了出来又被人踩坏,所以你儿子能从里面出来,然后跟在我们背后一直回到这里。” 李耀冬眉头紧皱,思索着姥爹说的可能性。 “当和尚消失的时候,我还看到了小米的脸……”姥爹眯起了眼睛,“莫非……那是小米的魄?” 李耀冬惊讶道:“小米也被他抓起来了?” 姥爹想了想,说道:“我应该不会看错的。如果我确实没有看错的话,和尚应该确实也抓到了小米。小米的魄我一直没有找到,原来是被他抓走了。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小米为什么不跟着你来呢?像那个小孩子一样……我还是不能接受他是我儿子的魂魄。”李耀冬别扭地说道。 姥爹又想了想,摸着下巴道:“我一直说她是小米的魄,魄是恶的。她还恨我,所以不愿意见我,更不会跟着我回来。你的儿子则不一样了,他喜欢你,想回家,所以跟在我们后来回来。” “可是我儿子只有不到两岁为什么会有这个四五岁的魂魄呢?况且我儿子还不太会说话,他却说得非常流利。” 姥爹道:“你没听说过‘人小鬼大’的说法吗?你别看有些小孩子说不出大人常说的那些话来,但是他们心里清楚着呢。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小孩子的魂魄比他本身要大几岁的原因吧?” “人小鬼大?”李耀冬一边回味着这四个字,一边扭头去看那个还在哇哇地哭的小孩,看样子还是难以接受。 姥爹说道:“你就听我的,先承认你是他父亲吧。承认之后,你该干啥就干啥,像平时一样。我想不到一天时间,他就会回到你儿子的身体里去,你的儿子就会好起来。” “是吗?”李耀冬没有多少信心。 “试试就知道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姥爹说道。 “怎么试?” “你把他和你儿子关到一个房间里,然后偷偷观察。”姥爹说道。 李耀冬终于读了读头。 “要不,你跟我一起看着他吧?我怕遇到其他情况了不会处理。”李耀冬请求道。 姥爹道:“不会有其他情况的。我还要回到那个缝纫店去,看看小米的魄是不是还在那里。如果这个孩子确实是你儿子的魂魄,那之前我看到的必定就是小米的魄。我找了她好久了,必须把她找回来。”坑丸在才。 李耀冬见姥爹要去找小米,便说道:“那你快去吧。我不能耽误你的大事啊。快去,快去。” 姥爹便离开了李耀冬的当铺,独自一人奔往缝纫店。 李耀冬则听了姥爹的话,叫媳妇将走家的孩子放在床上,又叫那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孩子去那屋里玩。李耀冬和他媳妇则抽身出来,将房门反锁。然后,李耀冬和他媳妇偷偷趴在窗户处朝屋里看。 那个小孩子在屋里独自玩耍,开始没怎么注意躺在床上的李耀冬的儿子。他似乎对床上那个人没有感觉。 他先在桌子边拿被子和茶壶倒水玩,玩了一会儿觉得无了,又将桌子的抽屉打开,拿出一串钥匙玩耍,将钥匙甩得叮叮当当响。玩了一会儿,他又觉得无聊了,终于走到了床边。他对着床上的孩子左看右看,似乎看稀奇物一般。 后来李耀冬将孩子的魂魄在**面前的表现说给姥爹听,并问姥爹,为什么自己的魂魄对自己还比较陌生。 姥爹笑答:“自己最不了解的本来就是自己嘛。你认得我,但是你认得你自己吗?如果你自己此时站在你对面,你能立即认出来吗?” 李耀冬说道:“还真是!无论是拍的照片还是画的照片,我看了都不觉得是真正的我。” 李耀冬说,孩子的魂魄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突然蹦了起来,蹦得特别高,离地几尺。那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绝对到不了的高度。 李耀冬以为他蹦起来之后会落下,谁料他蹦起来之后居然没有落下来。由于他和他媳妇是趴在窗外偷看的,只能从窗缝里看,左右两边看不到。李耀冬以为他是蹦到旁边去了,便继续在外面等待。 可是等了许久也没见屋里再有动静。 李耀冬窃窃地问他媳妇:“他怎么不玩了?我们也没有听到动静呢?” 他媳妇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时,屋里哇哇的哭声响了起来。 他媳妇听到哭声,惊喜过望! 这是她那不到两岁的儿子的哭泣声!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听到他的哭泣声了!这哭泣声清脆嘹亮,不是一个奄奄一息浑身无力的人能发出来的。 “他哭了!他哭了!”媳妇紧紧抓住李耀冬的手,指甲掐进了他的皮肤。 他疼得吸冷气,也惊喜道:“是啊!是啊!” 他媳妇拖着他跑进了屋里。那个四五岁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床上的孩子拳打脚踢,哭声震耳,面色潮红。 李耀冬媳妇急忙将孩子抱起来,摸一摸,身上哭出了一层汗,温度比之前高了许多,虽然还没有到正常体温,但已经没有凉意了。 李耀冬惊喜道:“马秀才果然没有说错,人小鬼大!” 他媳妇不明白他说的什么,一边抱着孩子晃来晃去,一边问道:“什么人小鬼大?” “你还没有看明白吗?刚才那个小孩子就是我们儿子的魂魄。马秀才说我们的儿子是人小鬼大,所以魂魄要比实际年龄大几岁。” “原来跟你们来我家里的那个孩子真的是儿子?” “是啊。”于是,李耀冬将姥爹的猜测说给媳妇听。 他媳妇听得目瞪口呆。 听完,她感慨道:“多亏了马秀才,是他救了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儿子将来要拜他做干爹。” 李耀冬笑道:“你以为儿子拜他做干爹是感谢他啊?多少父母想要自己的孩子拜他做干爹呢!” 确实很多人想让自己的孩子拜姥爹做干爹,可是姥爹从未答应过。妈妈问过他为什么从来不给别人做干爹。他说他跟那些东西打交道太多,说不定那些东西会找他子孙的麻烦,所以他要将自己所有的庇荫留给自己的子孙,不能让别人分了去。 李耀冬摸摸媳妇怀里的孩子,说道:“这么说来,马秀才看到的必定是小米的魂魄无疑,不知道他现在找到小米没有。” 第二百六十六章 勾命僧4 姥爹那一整天都在缝纫店前面的那条街上晃荡,可是他没有再看到小米的踪影。 太阳下山,万家灯火了。姥爹还在那里走来走去。 李耀冬将孩子安置好之后特意去那条街看了看,发现姥爹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如同被人遗忘在田野里的稻草人。 “马秀才?”李耀冬喊道。 姥爹却没有任何反应。 李耀冬走到近前,又喊了几声。 姥爹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他两眼空洞地看着虚无的前方,没有任何表情。 李耀冬推了推他的肩膀。阵圣狂技。 姥爹这才醒过神来,一惊,看了看李耀冬,说道:“你怎么突然就来了,我都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李耀冬道:“我刚才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有听到。” 姥爹不太置信道:“是吗?” “是的。小米没有回来吗?” “是啊……她不想见我。” 李耀冬叹息。 姥爹问道:“对了,你儿子好了没有?” “好了,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儿子到现在都不会好起来。你是他的再生父母,我得好好感谢你。” 姥爹惨然一笑,摆手道:“不用谢我。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对应的是前半句,我对应的是后半句。” 李耀冬安慰道:“马秀才千万别这么说,小米会回来的。” 站了一会儿,李耀冬问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姥爹道:“我再等等看,说不定我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来了。” 于是,李耀冬陪着姥爹一直站到了深夜,站到万家灯火熄灭。 姥爹见李耀冬在旁边不停地打呵欠,于心不忍,这才跟着李耀冬一起回到他的当铺。当晚,姥爹是在李耀冬的当铺里借宿的。 李耀冬给姥爹准备洗脸水洗脚水的时候,姥爹提点他说道:“以后你少把孩子带到当铺里来,让他在家里呆着就好了。” 李耀冬除了有几个当铺之外,还有一个地处偏僻的大宅院。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李耀冬听出姥爹话里有话,便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里不太好?” 姥爹说道:“不只是这里,凡是当铺,都不太好,不适合未满十二岁的小孩子常住。” “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铺嘛,很多人把自己的东西抵押在这里,有的过一段时间赎回去,有的根本就没想过要拿回去。赎回去的东西,往往是别人重视的东西,需要的东西。不赎回去的东西,要不是家道中落赎不起,就是本身不太干净不想要了。你这开当铺,难免遇到一些不干净东西,这里就不太适合常住人。” “你的意思是,我当铺里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对我的孩子不好?” 姥爹道:“白天来这里的时候倒没什么,但是刚才我跟你进门的时候,看到你当铺门口站了两个人,都是清朝服装打扮。” 李耀冬倒吸一口冷气,恐惧道:“我进门的时候没有看到啊。” “我想他们跟你当铺里的东西有关系,所以守在这里。你的孩子长期住在这种地方,能好吗?”姥爹说道。 李耀冬朝外面看了看,小声说道:“他们还在门口吗?” 姥爹点点头,说道:“在。” 李耀冬将倒好水的脸盆端到姥爹面前,悄悄问道:“你能不能帮忙问问他们到底要什么东西?” 姥爹洗了一把脸,用手巾抹干,说道:“我不能跟他们沟通。进来的时候我就假装没看到他们,他们也以为我看不到他们。” “我知道你故意假装没看见是免得他们缠上。但是他们老站在这里,我这心里不舒坦啊。你问问他们要什么,我把别人典当的东西给他们就是了。”李耀冬央求道。 姥爹道:“你知道我是免得他们缠上。你也一样啊。你今天送走这两个,明天还有新来的怎么办?一旦他们知道你会送的话,天天晚上都有跑到这里来的吧?凡是来的你都送的话,你这当铺还开得下去吗?” 李耀冬犯愁了,低头道:“是哦。送了一个就会还有一个,总这样的话送到我破产都送不完。哎。” 姥爹点头道:“就是啊。我跟你这个情况差不多。如果我管了这两个,后面就有千千万万无数个来找我。我花一辈子的时间都管不完。所以如果不是特别情况的话,我都假装没有看见。” 李耀冬叹气道:“唉,确实是这样……”他一面说,一面将洗脸盆拿开,给姥爹端上洗脚的盆。 姥爹忙说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李耀冬看着姥爹洗完脚,心有不甘道:“马秀才,我想……你还是去帮我问问他们到底要什么吧。我想满足他们的心愿,能满足两个是两个。”说完,他将干净的洗脚毛巾递给姥爹。 姥爹见他这么殷勤,只好点头道:“好吧,我待会儿出去看一看,问一问。”姥爹接过毛巾,将脚擦拭干净。 洗完脚,姥爹将洗脚水和洗脸水倒进一个盆里,然后走出门,在门口站住。 那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留着长辫子,瘦得皮包骨,脸色蜡黄,形同饿鬼。女的秀发高高盘起,珠圆玉润,粉脂略厚,有些妖艳。 因为进门时姥爹假装没有看见他们,此时姥爹走到他们面前,他们也没有拿正眼瞧一下姥爹。他们以为姥爹是出来倒水的,恰好站在他们面前而已。 姥爹却说道:“你们不站开一点的话,我这盆水就要倒在你们身上了。” 那两人听到姥爹这么说,吃了一惊,慌忙将目光移到姥爹身上来。 “你……你能看见我们?”那个饿鬼疑问道。 那妖艳的女鬼上上下下打量姥爹,还抬起手来在姥爹眼前晃来晃去,试探姥爹是不是真的能看见他们。 姥爹点头道:“当然能看见。刚才进门的时候怕吓到我的同伴,假装看不到你们而已。快说吧,你们为什么站在这里不走?是不是当铺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是啊,是啊。”那饿鬼急忙回答道。 女鬼也连连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不进去呢?”姥爹问道。 饿鬼指着门说道:“这里有门神守着呢。” 姥爹回头一看,当铺的大门上原来是贴了两个门神的。不过那门神的纸已经被撕坏了,也褪了色。原来应该是红色的,现在成了白色。原来应该是巴掌大小的四四方方的毛笔画像,现在中间一块不见了,只看到四个不规则的角,勉强能看到门神的手和脚。 即使是这样的门神贴纸,也让这男女二鬼不敢进门,只在门口站着窥望。 姥爹将水倒了出去,又问道:“你们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我可以跟当铺老板说一声,他会给你们。” 女鬼惊讶道:“真的吗?” 饿鬼也问:“老板这么大方?可是我们没有钱啊。” “老板不要你们的钱,你们说吧。”姥爹说道。 “没有其他交换条件吗?”饿鬼问道。 女鬼窃窃道:“他好像是画眉村的马秀才……说话应该算数。” 姥爹点头道:“我就是马秀才。你怎么认得我?” 女鬼略微有点畏惧,说道:“好多我这样的鬼被你整治过,我的朋友们经常在我面前提到你。” 姥爹露出愧疚之情来,说道:“唉,很多时候我也是受人之托,没有想要打扰你的朋友们。当然了,那些作祟害人的除外。” “你刚才说老板会将我们想要的东西送给我们,是真的吗?”女鬼可能也听说过姥爹言出必行的事情,此时比较相信姥爹的话,眼睛里多了一份希望之光。 姥爹点头道:“是啊。你想要什么?” 不等女鬼回答,那饿鬼抢答道:“我要一只青花瓷的碗!那是我生前用过的碗,后来被变卖,流落到了这里。” “碗?一只碗能让你念念不忘?”姥爹问道。 饿鬼说道:“那只碗是我一生的见证。我从小就用那只碗,用到大,用到老,从家庭富裕用到家道中落,用到一贫如洗。临死的时候,我才让家里人将这只碗变卖,换点钱贴补家用。死后我还是想着那只碗,舍不得那只碗。” “原来如此。”姥爹点头道。 “就是因为失去了它,我死后饭都到不了口,这才堕入饿鬼道,饿成了这样子。我遇到食物,食物就会变成火焰,让我靠不近吃不得。” 旁边的女鬼听饿鬼这么说,感慨道:“这么凄惨?” 饿鬼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想把陪了我一辈子的青花瓷碗带走,只有它才能装我的吃的。我不应该在最后关头将它转卖。” 姥爹点点头,问女鬼道:“你想要拿回什么?” 女鬼道:“我想要回一面镜子,雕花铜镜。” “这面镜子对你很重要吗?”姥爹问道。 女鬼道:“我生前是个妓女,每次接客之前都要用这个镜子给自己化妆。是它陪伴我走过了我最美丽的时光,所以死后对它念念不忘。没有它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心神难以安宁,仿佛不知道自己是谁一样。” 第二百六十七章 勾命僧5 姥爹感叹道:“食色性也。没想到你们一个死后还想着吃的,一个死后还想着美丽。来吧,跟我一起进来,我跟当铺老板说说,他会把青花瓷碗和雕花铜镜给你们的。” 女鬼指着门上的门神贴纸说道:“您是故意逗我们吗?我们之所以没有进去,就是怕门神啊。” 姥爹道:“这又不是符,也不是阵,你们怕什么?虽然是门神,其实没有半点法力,是你们自己束缚了自己。你们活着的时候就应该懂得,越是装模作样的越是没有什么本事。进来吧。” 女鬼和饿鬼互相看了看。 女鬼说道:“我听朋友说过,画眉村的马秀才想要制伏我们,那简直是易如反掌。应该没有必要骗我们。” 饿鬼还是犹豫不决。 姥爹拿着盆返身进了当铺。 女鬼急忙跟在姥爹后面走了进去。 饿鬼见女鬼安然无恙,急忙也跟着走了进去。坑岁池圾。 进屋之后,姥爹对李耀冬说道:“我跟外面的两个鬼说了,他们一个想要青花瓷碗,一个想要雕花铜镜。你这里有这两样东西吗?” 李耀冬返身去找当铺的账本,一边翻账本一边说道:“我记得好像是有这两样东西的,不过不确定。我先看看记录没有。” 女鬼和饿鬼听李耀冬这么说,急忙凑到他的账本旁边去,跟他一起看账本。不过李耀冬还是看不到这两个鬼。 看了一会儿,李耀冬终于在账本上找到了一个青花瓷碗和一面雕花铜镜的记录。他高兴道:“有的,有的!果然有的!” “你叫他们两个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取这两样东西来。”李耀冬将账本收起,放回抽屉里。 不等姥爹跟他们说,女鬼和饿鬼就已经点头不迭了。 李耀冬刚走,女鬼就感激涕零道:“马秀才,真是太谢谢你了!小女子无以回报,只能给你一点小道消息略表谢意!” “小道消息?”姥爹迷惑道。 女鬼说道:“是啊。我的朋友们说起过你最近的事情,知道你最近在寻找小米的魄。” “哦,原来你们都知道了。”姥爹并不太意外。阴阳两界盯着他的眼睛都太多了。 “我从朋友口里得知小米的魄的藏身之处。”女鬼继续说道。 “哦?你知道她在哪里?”姥爹终于觉得非常意外了。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同为鬼类,她的消息自然会比人间灵通许多。 不过姥爹立即又不太相信她的话了。姥爹说道:“我今天还看到她了,她应该被一个独眼的和尚抓了起来。如果你告诉我,和尚的小棺材盒就是她的藏身之处的话,那我早已知道了。” 女鬼露出惊讶之情,问道:“她被一个独眼的和尚抓起来了?” 姥爹见她这样,更加失望,点头道:“是啊。我已经知道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也不用感谢我,东西都是当铺老板的,又不是我送给你们的,我只是传话而已。”他本就没有期待女鬼能说出新鲜的消息来,不过发现她确实没有新鲜的消息时,他还是掩饰不住地失望。 “我不知道她被抓起来了……”女鬼抱歉地说道,“不过……以前我的朋友说,她在画眉村老河的桥下面看到过小米。如果小米没被抓起来的话,我想你可以在老河的桥下面找到她。” 姥爹浑身一颤,惊问道:“老河的桥下面?” 女鬼点头道:“是啊。她在桥下面,月光照不到,桥的阴影会隐藏她,所以你看不到她。桥下面有流水声,可以遮掩她发出的声音,所以你听不到她。哪怕你借助其他的方式来找她,也很难发现。” 姥爹恍然大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小米的魄了。 姥爹上前一步,试图抓住女鬼的手,却抓了个空。这女鬼的凝聚能力太弱,无法形成可以触碰的实体,所以姥爹抓她的时候如同抓风抓烟抓雾一样抓不到。姥爹激动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太谢谢了!” 女鬼愧疚道:“不用谢我。我就知道这么多。现在小米被独眼和尚抓走了的话,我告诉你这个小道消息也没有意义了。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的。” 姥爹说道:“不,不,你这个消息太重要了。今天那个独眼和尚被我赶走了,他禁锢别人魂魄的东西被踩烂了。我今天还见了小米一面。这么说来,如果她摆脱了别人的控制,应该还会回到老河的桥底下去。” 旁边的饿鬼听到他们的说话,也为姥爹高兴,插言道:“就是,就是!她既然还在桥底下,应该就没有想过要真正离开。不过她又要躲着你……女人的心还真是捉摸不透呢。既然是魄,应该很恶毒才对啊,对她的好全部忘记,对她的不好全部记得,这才合情合理嘛,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姥爹知道饿鬼由于感谢他有些故意捧场的意思,但说的话也算有些道理。 正在说话间,李耀冬回来了,他一手拿着一个青花瓷碗,一手拿着一个雕花铜镜。他见姥爹在说话,问道:“你怎么一个人自言自语呢?”话刚说完,他想起这屋里还有两个鬼,又说道:“原来你在跟他们说话。” 李耀冬将青花瓷碗和雕花铜镜放在了桌子上,对姥爹说道:“你跟他们两个说,让他们拿走吧。” 姥爹便对那女鬼和饿鬼说道:“你们听到了吧,碗和镜子都可以拿走了。” 饿鬼惊喜不已,双手在碗口上抚摸,如同抚摸一根羽毛那么轻,那么小心。他说道:“你们不知道,我这口碗是有多么精美!这碗的厚度跟鸡蛋壳一样,拿在手里跟没有重量一样。一般人家哪里有这种碗哟!” 女鬼则激动地走到镜子前,对着镜子看里面的人,喜极而泣道:“我这镜子丝毫不弱于你的碗。它可是五个工匠花了半个月做出来的,光是镜面就磨了七天!它让我脸上任何一点不干净的东西都暴露无遗。”说着,她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 李耀冬看不见那个女鬼,却在镜子里看到了女鬼的影像。纵然早知屋里有鬼,但乍一看到镜子里多出一张女人的脸来,他还是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了好几步。 李耀冬恐惧道:“马秀才,你让他们快点拿了走吧。” 姥爹便说道:“你们拿了东西就走吧,以后不要到这里来了。” 女鬼和饿鬼点点头。 饿鬼手抓在碗上,使了使劲,却没能将碗拿起来。 女鬼也握住了雕花铜镜的柄部,也没能将镜子拿起来。 饿鬼惊讶道:“咦?我怎么拿不动它呢?” 女鬼也惊讶道:“是呀,我也拿不动我的镜子。”说完,她将迷惑的脸转向姥爹。 姥爹也不明白怎么回事,问李耀冬道:“他们拿不动你的东西,走不了。” 李耀冬拍了拍后脑勺,说道:“哦……我知道了。” 姥爹问道:“你是不是要把签字画押的契约拿出来毁掉才行?典当的东西是被契约限制的,就像镇压符让鬼类不得翻身一样。” 李耀冬道:“我也这么想呢。我这就去把这两个相关的契约找出来。” 很快,李耀冬把碗和镜子的契约拿了出来,递给姥爹,问道:“契约在这里,怎么办才好?” 姥爹说道:“点燃烧掉吧。” 于是,姥爹划燃火柴,将两张契约烧掉。 契约一烧掉,饿鬼和女鬼轻易就将碗和镜子拿了起来。 不过,即使他们将碗和镜子拿走了,桌上还是留有一只青花瓷碗和一个雕花铜镜。 李耀冬见桌上的碗和镜子没有动,狐疑道:“他们不要吗?” 姥爹说:“他们当然要。” 话音刚落,青花瓷碗突然一滑,从桌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摔得粉碎。紧接着,那铜镜也落在了地上,它虽然结实很多,摔不坏,但是镜面上突然冒出了许多雪花一样的痕迹,镜子的四周生出许多绿色的铜锈来。 碗碎了,镜子也不能用了。 饿鬼和女鬼仿佛看不见摔碎的碗和锈坏的镜子,他们两个欣喜地看着各自手中的心爱之物,爱不释手。 姥爹将他们送了出去。 到了门口,他们对姥爹千恩万谢,然后转身离去,融化在漆黑的夜里。 姥爹回到屋里,用红布将碗的碎片和铜镜包了起来,叫李耀冬第二天早晨将它们埋掉。 李耀冬将红布的包裹放好,然后问道:“他们走了吗?” 姥爹道:“走了。” “那就好。”李耀冬终于松了一口气。 姥爹道:“好什么?你要注意了,以后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的游魂来你门口,希望你能像今天晚上一样还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如果那时候你有空,麻烦问问他们要的是什么。只要我能给的,我都还给他们。”李耀冬说道。 后来姥爹又去过他那里几次,帮他将一些东西还给了聚集在当铺门口的鬼魂。 李耀冬的孩子自那之后几乎是百病不侵,活得健健康康。 姥爹回到画眉村之后的当晚就去了老河那里。 第二百六十八章 勾命僧6 那天晚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姥爹没有打伞就走出了门。罗步斋他们以为姥爹只是去屋檐下做点什么,不知道他是去了老河那里。 姥爹不打伞是怕走到老河旁边的时候小米的魄会听到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姥爹担心她会躲到别处去不见他。 刚出门的时候,姥爹以为这场雨是上天特意安排的,是要阻止他去老河那里找小米的魄。 快走到老河桥的时候,姥爹忽然认为这场雨不是上天要阻止他见小米的手段,而是上天帮助他见小米的手段。因为雨声可以遮掩他的脚步声,让小米不知道他过来了。 姥爹后来对外公说,有些事情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更无所谓上天安排,关键是你自己怎么看怎么想,你想它是好的,它就是好的;你想它是坏的,它就是坏的。 他走到了老河边,没有走上桥,而是沿着老河的堤岸往下走,走到了桥下面。 走到桥下之后,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人。 小米抓了一根稻草,在水里拨来拨去。桥下特别暗,姥爹虽然一眼就能看出小米的身形,但是看清她的脸还是费了不少眼力。 小米不知道姥爹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仍旧无聊地拨弄那根稻草。 姥爹没有打扰她,安静地在她身后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这个季节的老河水并不深,所以桥下还有不算逼仄的空间。但是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还带着寒气,姥爹打了一个寒战。 他就这么安静地守在小米的身后,静静地看着她。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由于寒气侵入,姥爹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小米一惊,丢了稻草转过身来。阵广叼血。 在看到姥爹的一刹那,小米脸上的惊恐之情立即消退了,转而出现的是惊喜之情。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就如老河的水一般看着让人舒服。可是很快她的脸上又露出愤怒之情。 她将手一甩,转身要走。 姥爹咳嗽了一声。 那声咳嗽让小米立即站住了。 小米回过身来,说道:“你为什么出来不打伞?你都已经这个岁数了,难道不知道保护好自己?那个花姐也不好好照顾你吗?”她眼睛里到底是愤怒还是怜惜,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是怕你听到我的声音吗?”姥爹说道。 小米的眼珠子一转,问道:“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我也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姥爹说道。 这时,竹溜子在姥爹的脚边出现了,它吱吱吱地叫了几声。它身上的毛被雨水打湿,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看来我要换个地方了。”小米看了看竹溜子,将嘴一撇。 “跟我回去吧。”姥爹向小米伸出了手。 “不。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除非你把那个花姐杀了。”小米的眼睛里突然发出红光,如同燃烧的木炭。 “你知道我不可能这么做。”姥爹说道。 “哼!既然这样,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还不如此时跟她缩在一个被窝里!跟她生一窝小崽子!”小米眼睛里的红光闪烁,如燃烧的木炭被风吹得一明一暗。说完,她又转身朝桥的另一边走去。 姥爹喊道:“不要走!”姥爹知道小米的魄是她生前的怨念,说话难听是情理之中的。但他并不生气,他要将小米的魄带回家里,让魄和魂回到一起。他怕小米的魄再次离开,只要她离开了,再次找到她就更加不容易了。 因此,姥爹喊“不要走”的时候声音比较严厉,有几分命令的口气。 这命令的口气并没有吓到小米,但是竹溜子听到姥爹这声大喊之后,立即蹿到小米的前面去,绕着小米跑了几个圈。 小米又迈出一步,却身子一晃,跌倒在地。 小米气咻咻地抓起竹溜子,猛地将它丢进了老河里。小米气愤道:“你这个死竹溜子!居然敢用聻丝儿对付我!” 原来竹溜子是咬着聻丝儿绕着小米跑的,让小米绊倒了。 这情形跟小米之前绕着弱郎大王奔跑有几分类似。 姥爹知道,竹溜子是听到了他的喊声才这么做的。它想帮姥爹留住小米。不过他没有想到小米竟然将竹溜子扔进老河里,意图淹死它! 姥爹急忙跳进老河里,将竹溜子从水里捞了起来。 大概是五六十年后,画眉村的几个小孩子在老河桥下面摸鱼玩耍。有个小孩在捅蜘蛛网的时候发现了一根很长的单独的蛛丝,几乎透明。他用手一拉,毛发没有断,手指却出了血。那个小孩没想到一根蛛丝竟然这么结实,于是用石头砸,也没有能砸断。其他几个小孩都觉得很新奇,用各种方法试图将那蛛丝扯断,可是全部失败了。那个小孩将蛛丝带了回去,用它来切肥皂,切木头,切一切他能想到的东西。 邻村有个收破烂的听到了这个消息后,立即赶到这个小孩子的家里来,希望可以出高价收购那根奇异的蛛丝。 那个小孩见收破烂的愿意出钱收他的蛛丝,顿时失落万分。他告诉收破烂的人,就在之前不到半个小时,他尝试用火烧那个结实到不可思议的蛛丝,结果一下子就全烧没了。 收破烂的骂道,就知道你们是合伙骗我玩的,这群小崽子们! 外公后来听说此事,说那很可能是姥爹遗落在桥下的聻丝儿。 小米将缠在脚上的聻丝儿解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姥爹望着小米离去的方向,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捧着竹溜子回了家。回家之后急忙叫余游洋生火给竹溜子烤。 余游洋将姥爹身上湿透了,忙叫姥爹换了衣服来烤火。 姥爹却又一头扎入雨中。他跑到老河那里,沿着老河的堤岸走了很远很远。他希望将小米找回来,可是小米就如融化在夜晚的空气中了一样毫无影踪。 第二天,姥爹发起了高烧,胡言乱语。 尚若然站在姥爹的床边,一脸的不快。 她当然不快,因为姥爹一直在念小米的名字。白先生的眼睛圆睁,远远地看着姥爹。 余游洋和罗步斋也有点尴尬,毕竟姥爹是当着尚若然的面呼喊小米。 尚若然给姥爹敷了三块毛巾之后,突然对余游洋道:“余游洋,你说我是不是永远不能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余游洋忙安慰道:“姐姐别乱想,他只是说胡话而已,平时你看他几次在你面前念起过小米的名字?” 尚若然道:“你别安慰我了。他早就跟我说了,他无法将我像小米或者赵闲云那样对待。只是我明明知道是这样,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余游洋不好回应她了。 尚若然继续说道:“余游洋,你凭良心讲讲,我哪里比小米和赵闲云做得少?一日三餐,我都亲力亲为,洗衣绣花,我从没偷过懒,家里每一件东西,我都擦了又擦,洗了又洗,生怕多了一点灰尘。” 余游洋尴尬道:“这恐怕不是你努力就能获得的。” “那你说说看,我到底要怎么做他才能把我当一个正常人看待呢?”尚若然不满道。 余游洋和罗步斋都不说话了。 “我是他的妻子,但是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连你们俩都不如。”尚若然气哼哼地说道。 罗步斋听了这话,仿佛身上长了虱子一样浑身不舒服。 余游洋有些生气了,说道:“怎么能这么说呢?罗步斋跟马秀才简直是生死兄弟一般,这是不能比的。如果马秀才有兄弟,难道还非得要跟他妻子比一比谁的地位高吗?我就是马秀才的兄弟的妻子,难道你还要跟嫂子或者弟妹比一比家庭中的地位?” 罗步斋安抚余游洋道:“都是一家人,别这么说。” 但是余游洋不退步,她呼了一口气,说道:“她把我们当做一家人的话就不会这么说。” 尚若然更不退缩,她站了起来,指着余游洋说道:“我把你们当做一家人?我们是一家人吗?是一家人的话,你丈夫怎么不姓马?你们在我们马家蹭吃蹭喝蹭了这么多年,我说过什么没有?到现在说我不把你们当做一家人?” 余游洋瞠目结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罗步斋仿佛没有听见尚若然的话,将姥爹额头的毛巾拿了下来,换了一条敷上去。 姥爹的高烧退了之后,罗步斋便对姥爹说:“马秀才,我在这里呆的时候够久了,我想带余游洋回萝卜寨去。” 姥爹惊讶道:“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了,难道还没有习惯吗?你回萝卜寨,万一被人认出来怎么办?虽然相貌有了些变化,但是我想那里还有很多人能认出你吧。” 罗步斋闷声道:“我不是他们的阿爸许吗?就算他们看到我没有死会觉得奇怪,但是阿爸许身上发生这种事情应该没什么大不了吧?再说了,你以前不让我回萝卜寨是怕我知道自己已死的真相。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了,不怕萝卜寨的人说起当年的事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夺命僧7 姥爹沉默了许久,说道:“你们都要离开我。” 罗步斋不说话。 姥爹吁了一口气,又道:“不过这不能怪你们。人嘛,迟早要离开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世界,只不过在我这里提前了而已。” 罗步斋离开画眉村之前,余游洋叫罗步斋去土地庙烧香还愿。 罗步斋问为什么。 余游洋说,她在罗步斋昏迷的时候去过土地庙,求土地公公让罗步斋醒过来。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土地公公来到了她的床边,对她说,他可以答应她的请求,但是叫她别说出去了。余游洋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想点头也点不了。其情形跟鬼压床差不多。土地公公说,他是泥菩萨过江,常常自身难保,如果她说出去了,肯定有很多人来求他,他无法一一应付,所以从来只是偷偷摸摸在别人很难发觉的情况下帮别人一些忙。他说他怕别人来求,也怕别人求之而不得的时候恨他。 因此,那次姥爹问到跟习鹊坐一条长凳的矮人是谁时,余游洋心中知道却不敢当众回答。 罗步斋不太相信余游洋的话,说道:“他既然是土地公公,还怕别人求别人恨?只怕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恰好做了这么一个梦吧?” 余游洋死活非得拉他去土地庙磕头道谢。 罗步斋见她坚持,也便从了。 话说这土地公公还真是有自知之明,当然也有知人之明。不过这些余游洋和罗步斋都没能看到。但是姥爹和外公都看到了。 这土地公公最终真的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 这事说来有点长。 大概是罗步斋和余游洋离开画眉村快二十年的时候,村里人前所未见地排着队去土地庙跪拜求愿。那时候姥爹就对外公说,土地公公恐怕要出事了,他以前说过怕很多人信他求他的。 外公不信姥爹的话,反驳说,那个庙宇不希望信众多香火长?哪有怕这个的道理?土地庙虽小,那也是庙啊。 这么多人求土地庙,是因为那段时间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是在秋末,木头容易开裂的季节。一个外村的铁匠将一顶铁帽子送到了画眉村来,询问一个姓赵的男人,说是那个人叫他送到画眉村来的。 那个铁匠问了好多人,没人承认是自己从铁匠那里订的铁帽子。 有人嘲笑铁匠:“你怕是被人家耍了吧?有要铁锄头铁镰刀铁剪刀的,谁会要铁帽子?再说了,我们画眉村的男人都是姓马的,原来马秀才家里倒是有个姓罗的,但是三十年前就走了。但是他也不姓赵啊!还有一条,我们自己村里就有铁匠,就算是要铁帽子,也会找我们自己村里的铁匠打,怎么会跑到你那里去呢?” 乡里乡亲确实讲究这个。如果自己村里有木匠,那做椅子桌子什么的都要优先自己村里的人;如果自己村里有篾匠,那家里的筛子箩筐什么的不会从别的地方买。同在一个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总要讲点人情,除非这家人跟手艺人家里闹矛盾了。 可是铁匠不信,他说:“不可能啊。我都问过了,那个姓赵坚称自己就是画眉村的人,就是要铁帽子,还说我的手艺好,就是要在我这里打。” 别人说道:“可我们村里确实没有这个人。实在不行的话,你去马秀才家里问问吧,跟他交往的人多,说不定是他认识的人。” 于是,众人领着铁匠到了姥爹家里。 姥爹一听那人姓赵,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但他不想土地公公泄露身份,便说:“那你把这个铁帽子留在我这里吧,我出工费。如果真是我朋友,那等我朋友来了我再转交给他。” 不料那个铁匠却是个过于诚信的人。他不肯将铁帽子交给姥爹,他说他非得亲自交给那个姓赵的人。 这时有人在旁说道:“那个人没说他家住在画眉村的哪个位置吗?” 这句话点拨了铁匠。铁匠猛地一拍头,说道:“哦,对了!他说他家就住在老河旁边!” 于是,铁匠扭头就走。众人跟在他身后。 有人劝他不要去老河旁边,说画眉村老河旁边没有住人家。 铁匠不听,非得去老河旁边看看。 铁匠顺着老河走了一段,看到了那个又矮又小的土地庙,惊讶道:“不会是土地公公找我订的铁帽子吧?” 他将那铁帽子往土地公公的木偶像上一戴,居然大小合适!刚刚好! 众人见状,都啧啧称奇。 其中一个木匠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秋天气候干燥,木头容易失水干裂,土地公公的像是樟木做的,莫非是土地公公的头部要裂开,他才去铁匠那里求一顶铁帽子固定的?” 樟木防虫,清香,耐久,过去有的人家将樟木箱当做传家宝代代相传,所以在过去是非常珍贵的材料。它被用来做各种神像,借以表达对神佛的敬意。 但樟木过久了也难免不开裂。 又有人说:“难怪他不找我们村里的铁匠打铁帽子,他怕铁匠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我们村里的人。” 众人好奇地将土地公公像从土地庙里移出来,果然发现土地公公像的后脑勺上有了一条裂开的缝。 众人顿时明白土地公公显灵了,于是纷纷跪拜。众人凑了钱要付给铁匠,铁匠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钱了。 自那之后,村里人凡是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都去土地庙跪拜,求土地公公显灵帮忙,有时候明明是自己也能处理的事情,但是自己不愿意出钱或者出力,也去土地庙那里跪拜求愿。 那一段时间里,姥爹倒是轻松了许多,但姥爹担忧起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段时间后,有的去土地庙跪拜的人如愿以偿了,有的去土地庙跪拜的人愿望落空。于是,有人去土地庙前放鞭炮感谢,也有人去土地庙前破口大骂,怪土地公公只帮富不帮贫,骂土地公公只帮恶不帮善。 罗步斋离开画眉村三十多年的时候,也就是土地公公戴了铁帽子十年左右之后,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在全国范围内蔓延开来,到处都在“破四旧”。 对于农村来说,土地庙便是首当其冲要破除的了。因为几乎每个村都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庙。 当画眉村的人们面对老河边的土地庙时,有人犹豫,有人冲动怂恿。自然,犹豫的人是自认为受过土地公公恩惠的人,冲动怂恿的人是曾经破口大骂的人。 在此之前,那些有心捣毁土地庙的人不敢真的动手,毕竟还有很多人反对。但是有了“破四旧”这种说法之后就不一样了,想反对的人也不敢反对。 于是,一群人冲到了土地庙前,将土地庙砸烂。 砸烂了还觉得不够,一群人又将樟木做成的土地公公像抬到了晒谷场,要当众焚烧土地公公像。 有个别人觉得这么做太过了,偷偷去找姥爹,希望姥爹出面阻止。可是姥爹此时已经被关进了牛棚里,身陷囹圄,怎么可能出面? 后来姥爹听到外面的人说了烧土地公公像时出现的状况,颇为惊讶和感慨。 土地公公像被抬到晒谷场之后,那些人将土地公公像用木柴架了起来,还浇上了煤油。那时候煤油是稀缺物资,普通人家用煤油灯的时候都不敢拧太多灯芯出来,生怕煤油多烧了一滴两滴。但那些人烧土地公公像的时候毫不吝惜。 火柴划燃,木柴点燃。熊熊大火立即腾起,将一些人的脸照红,将一些人的脸照热。 那些人大喊着奇奇怪怪的口号,兴奋地看着火焰将樟木做的土地公公像吞没。 熊熊之火燃烧了将近一个小时。 火焰熄灭之后,在场的人吃了一惊! 木柴全部烧成了灰烬,煤油全部耗光,但是土地公公像除了被烟雾熏黑之外,似乎没有半点烧毁的痕迹! 带头的人上前用手指一摸,发现樟木像人一样在“流汗”!土地公公像的全身上下都被水盖住了。阵肝布巴。 由于“汗水”的保护,火焰没能烧毁土地公公像。 主张捣毁土地庙烧毁土地公公像的人都慌了起来,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带头的人见事情做都做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便叫人们从家里拿了刀和斧头来砍。 在继续鼓动别人的时候,带头的人自己其实说漏了嘴。他踢了一脚土地公公像,大喊道:“打蛇就要打七寸!既然打了就要打死!不打死的话蛇是会回来报复的!”喊完,他带头举起斧头朝那“流汗”的樟木砍去。 那一斧头砍在土地公公的后脑勺上,带头的人记得清清楚楚。 他砍了之后,其他人战战兢兢地冲了上来纷纷乱砍乱剁,将土地公公像砍得稀烂。 带头的人记得他的斧头砍在土地公公身上的位置,是因为那阵运动过后他上山砍柴时跌落山谷,脑后同样的位置被坚硬的石头豁了一个口子。他满头鲜血地回到家之后便说是土地公公找他来了。那时候医疗不发达,他只做了简单包扎,没有打针。不久后他便因为破伤风而死了,死时咧嘴露出一个苦笑。 第二百七十章 夺命僧8 曾经砍过土地公公的人都慌张了,纷纷来到姥爹家,求姥爹帮帮他们。有的人觉得自己的腿不太方便了,经常麻木,说是自己砍过土地公公像的脚;有的人觉得腰疼了,坐一会儿或者站一会儿就更加疼,说是自己砍过土地公公像的腰;有的人觉得眼睛视力下降很快,时常感到模糊,说是自己用刀划过土地公公像的眼睛。 姥爹却不相信他们的话。姥爹劝慰他们道:“他既然是土地公公,就不会像恶鬼一样来找你们报仇的。来找你们报仇的话,他就不是土地公公了。” 前来求助的人却不相信姥爹的话,认为姥爹是在敷衍他们。因为那阵运动的时候,正是他们把姥爹关进了牛棚里,是他们给姥爹戴高帽子,是他们将姥爹拉到高台上批斗,是他们将姥爹家里的老书搜了出来一把火焚烧殆尽,外公像从中抢出几本特别珍贵的书,姥爹怕外公受到牵连,于是狠狠给了外公一巴掌。那一巴掌将外公耳朵打得嗡嗡作响,后来外公一只耳朵的听力有点问题。 即使如此,姥爹其实没有敷衍他们,姥爹是真的觉得土地公公不会睚眦必报。姥爹觉得那个带头的人受到报应是另有其因。 那些人见姥爹没有办法,便凑钱重新将土地庙建了起来,去后山找了一棵生长了几十年的樟树,砍了树后请木匠做了一个全新的土地公公像。 在新土地公公像搬进土地庙的那天,那些人披红挂彩,鞭炮齐鸣,弄得热热闹闹的。这情形跟当初将土地公公像抬出土地庙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以为这样可以将功赎过,他们以为这样可以将土地公公重新请回来。 姥爹依靠在家门口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对着外公说道:“赵文佳是不会回来了啦!所有的土地公公都不会回来了。” 在那一刻,外公非常理解姥爹的心情。那时候,姥爹的马家老宅已经被那些人烧毁,姥爹和外公已经搬到了新的泥砖房里居住。外公也听着噼噼啪啪的炮响声,心想即使那些人将马家老宅重建,他也没有喜庆的心情了。 何况重建的马家老宅也算不上是马家老宅。 后来每次土地庙那边响起鞭炮声的时候,姥爹就想起土地公公曾经在余游洋床边说出的那些话来。当然,他也会想起余游洋和罗步斋还在画眉村的那些日子。 外公一直记得罗步斋和余游洋离开画眉村那天的情形。阵引丽技。 外公说,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但是一整天没有下雨。天仿佛是沉甸甸的,要掉到地上来,看起来非常压抑。 外公跟着姥爹还有尚若然送罗步斋和余游洋。 余游洋一边走一边流泪,仿佛就是因为她把雨水当做泪水流干了,天上才没有下一滴雨。 罗步斋则勉强作笑,一边走一边跟姥爹说,哪家还欠我们多少钱,一定要去讨,因为那家人脸皮厚,不讨是要不来的。他又说姥爹脸皮薄,不愿意为难别人,他很担心姥爹讨不回来钱。他又说哪家实在是穷,欠的钱又不多,他以前故意没有去讨要过,现在家里的事情要交给姥爹和尚若然来担当,他就不管了。 姥爹知道他说这话就是叫姥爹不要去催要的意思,只是尚若然在旁边,他不好把自己当做主人,不好直接说别要了。 余游洋和罗步斋的行李很少,每人背了一个布袋,提了一点干粮。 姥爹本想将家产分他们一半,但是罗步斋千推万却,只拿了一些回萝卜寨的盘缠。 姥爹将他们送到了岳州城,还想送。 罗步斋笑道:“你再送就把我送到萝卜寨啦!” 姥爹打趣道:“那就送你到萝卜寨再回来吧。我还想去看看煮珠湖呢。” 罗步斋仰头感叹道:“当年我确实手段太狠了,怨不得它们找那个乞丐来报复我。不过要不是它们报复我,我又怎么可能跟你到这里来呢?不到这里来,我又怎么可能遇见余游洋?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它们报复我,让我思考我的处事方式,让我经历这些值得回忆的事情。” 姥爹也长吁短叹,说道:“是啊,是啊,谁能想到后来的事呢?想当年我从这里出发,走向峨眉山,走向煮珠湖,走向**的时候,我何尝想过会遇到这么多事情,遇到这么多人?或许我哥哥没有考上或者没有去世,我父亲没有阻止我读圣贤书,我就不会因为打发时间而钻研这些东西,就不会到处游走,不会打开我的阿赖耶识,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 罗步斋望着岳阳楼,频频点头。“倘若不是滕子京降职任岳州太守重修岳阳楼,《岳阳楼记》这千古名篇也就不会出现于世。这前因是好是坏,在后果没有出来之前无法预料啊。不过……如果你父亲让你走上仕途,或许生活会过得更好。你不会遇见我们这些人,但是会遇见其他的人。你依然有你的朋友,有你的伴侣,有你的生活。不论你怎样,总有一些人进入你的生活,总有一些人离开你的生活。” 姥爹含笑不语。 尚若然听得困意沉沉,打了好几个呵欠。 罗步斋继续说道:“从此以后,你就当是开始了不一样的生活吧。” 姥爹道:“想想投胎转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我来说,此时之前就是我的前世,此时之后就是我的今生吧。” 罗步斋神色黯然,劝道:“不要这么想。后面的路还很长,马岳云需要你照顾,小米的魂和魄也需要你照顾。” 余游洋紧紧抓住姥爹的手,央求道:“你一定要把小米的魄找回来啊,小米受的苦太多了。她受了这么多苦这么多委屈,都没有离你而去,即使恶性的魄都没有离开画眉村。你怎么可以消极呢?我离开这里没有别的担心,只有这些了……还有我的家里……”说着,余游洋的眼眶又红了。 姥爹连忙说道:“你不要担心,我会常去雾渡河看你家里人的。” 尚若然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或许是她于心有愧,也或许是她急着送他们走。 余游洋又走到尚若然面前。尚若然见她走过来,有些惊讶。 余游洋诚恳地对尚若然说道:“尚姐,我们走之后,你一定要帮我们好好照顾岳云,就算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要对岳云有差别对待,好吗?” 尚若然愣了愣,急忙说道:“看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当然会对他好!” “那就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希望你多疼疼他。”余游洋说道。 “对,对,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心又不是铁打的。你放心吧。”尚若然说道。 余游洋最后蹲下来,抱了马岳云好久,直到罗步斋催她走才松开。 罗步斋离开之后,姥爹有一两年没有适应过来。他常常忘记罗步斋不在这里了,经常脱口而出喊道:“罗步斋,来帮我看看这笔账!”或者“罗步斋,你看这枣树又长高了!”或者“罗步斋,你到哪里去了?” 喊完之后,姥爹立即意识到罗步斋回到萝卜寨去了,于是半天不说话,脸色阴沉。外公看到姥爹这样的脸色,便不敢靠近他,不敢跟他说话。尚若然也怕他这样,见他这样就避得远远的。 在那一两年里,姥爹吃饭之前常常多抽出几双筷子来。 外公自小耳濡目染,见桌上多了筷子,便说:“看来今天是有客人要来!” 姥爹听到外公这么说,回头看到桌上多出的筷子,责备外公道:“这多了好几双,肯定不是有客人要来!是你爹弄错了。” 外公见他语气不太好,不敢回话。 有时候白先生刚好在场,在旁喵喵叫两声。姥爹的态度才会好一点,摸摸外公的头,给他道歉,批评自己语气有点过。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外公再看到桌上多了筷子的时候,不再敢妄下论断。 但是仍然有一次,外公忍不住还是说了。 那时已是土地公公庙重建之后。 姥爹吃饭前摆筷子时又多抽了几双。外公不禁说道:“今晚怕是有客人要来。” 姥爹这次没有责备外公,可能是因为外公已经长大成人了。 晚饭还没有吃完,果然有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姥爹侧头一看,非常惊讶。他放下筷子,盯着那人看了半天,说道:“怎么是你?” 外公却不认识来者。 那人笑道:“想不到吧?三十多年前你差点害死我,没想到我还能找到你家里来吧?” 外公见那人光头,穿一身素服,完全是和尚打扮,再看那眼睛,一只是浑浊的,不分黑白,另一只黑白分明,跟常人无异。 姥爹对外公介绍道:“这是李耀冬的冤家!” 外公听说过当铺老板李耀冬的儿子被独眼和尚坑害的事情,这才知道来者是那个独眼和尚。 外公心想,这独眼和尚莫非是寻到这里报仇来了?可是看那独眼和尚的样子不像是来报仇雪恨的。而姥爹也没有戒备。 独眼和尚一点儿也不客气,在饭桌旁坐下,不用筷子,就用手从碗里抓了一块肥腻的肉塞进嘴里,他一边咀嚼一边说道:“马秀才,我这次来不是寻仇的,我是来告诉一个消息,小米的魄已经投胎转世了。” 在罗步斋和余游洋离开画眉村之后的三十多年里,姥爹一直未能找回小米的魄,而小米的魂一直在白先生的肚子里。而此时白先生已经垂垂老矣。它虽然是非同寻常的猫鬼,比一般的猫的寿命要长很多,但无法长生不老。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夺命僧9 那时候,吴家庄的司徒子都已经去世好几年了。采阴补阳的司徒子都熬不过岁月,白先生自然更是如此。普通的猫只有十多年寿命,白先生熬过三十多年,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姥爹早就料到独眼和尚来这里不是怀着恶意的,但没想到他一来就说小米的魄投胎转世的消息。 不等姥爹询问,他又说道:“我还要告诉你,前些天摔倒山谷里而死的人,并不是土地公公报复,而是我帮土地公公报复的。”然后伸了伸脖子,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其情态如鸭子吃食。 “原来是你!”姥爹恍然大悟。 外公之前不相信姥爹的判断,此时听到这个独眼和尚一说,不得不对姥爹心服口服。当然,外公一直是信服姥爹的。但是随着姥爹年龄的增加,外公偶尔还是会不太相信姥爹。人都是这样,年轻人总忍不住要怀疑老人是不是过时了。而姥爹一次次将外公的质疑消灭。 外公忍不住问独眼和尚:“听我父亲说,你是欺负人的假和尚,怎么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独眼和尚斜睨了外公一眼,说道:“你是马岳云吧?我问问你,你知道人为什么要有魂和魄吗?” 外公按照姥爹以前说过的话来回答:“魂和魄如同阴和阳,相生相克……” 不等外公说完,独眼和尚将手往桌上一拍,不耐烦地打断他,一点儿也不客气地说道:“别说那些没用的!我来告诉你,道理很简单,因为只有魂的人得不到好的结果!” “为什么?”外公问道,“魂善而魄恶,你的意思是,好人得不到好的结果吗?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这不成立吗?” 独眼和尚说道:“当然!你看看你父亲,现在有什么好结果吗?” 外公一愣。 姥爹则苦笑不已,但没有打算阻止这个独眼和尚看似胡言乱语的论断。 独眼和尚继续说道:“为什么?因为善斗不过恶!恶会用尽各种办法来对付善,不择手段。但是善只有一种感化的方式来对待恶。就如一个好人跟一个恶人斗,恶人想打死他,毒死他,污蔑他,而好人绝不会还手,只会好言相劝。所以,善往往败于恶之下。” “说得好像有几分道理。”外公忍不住说道。 “嗯……”独眼和尚对外公的转变表示满意,然后说道,“所以啊,人只有有善也有恶,才能生存于世。” 一边说着,他的手又伸进了碗里,抓了一块肉丢进嘴里。 “你父亲就是因为前世将魂魄分离,这辈子才吃了亏。”独眼和尚总结道。 外公有种顿悟的感觉。 独眼和尚咀嚼着肉,继续说道:“土地公公也是这样啊,处处帮人,处处维护这个村子里的人,你看看他有什么好结果没有?我不忍心看他这样,所以偷偷记住了拆毁土地庙的领头人,在合适的机会趁他不注意将他弄到山谷里去。他后脑勺上的伤口,是我趁他昏迷的时候弄上去的。” “是你?”外公万万没想到那个领头的人是被独眼和尚暗算的。而那个领头的人到死都没有弄清楚状况。 “想不到吧。我就是这样的人,既是好人也是坏人。多少年前,我坑害李耀冬的儿子,我承认那是我做的坏事。但是我必须让他们敬畏我,并且我需要钱来吃喝。就像老鼠一样……”独眼和尚一眼就瞥到了房梁上的竹溜子,“在你们看来,老鼠偷吃粮食是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是在老鼠看来,粮食是它的生存之本,不可能不偷吃。” 竹溜子在房梁上调了一个头,躲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但我也做好人,除了帮土地公公出气,那时候我捉住小米的魄,也是为了避免她作祟害人。” “作祟害人?我没听说过小米要作祟害人哪。”外公问道。阵纵节技。 姥爹也有些坐不住,但强作镇定。 这时候尚若然并没在屋里。如果尚若然看到姥爹这样,心里又会不舒服了。在这三十多年里,尚若然一直对姥爹放不下小米而耿耿于怀。可是她又无处发泄自己的不满,所以处处找外公的麻烦。外公在成年之前,确实吃了不少苦头。不但常常要去老河里捞鱼捞虾给她做菜,还不能跟她同桌吃饭。但是外公长大之后,尚若然就不敢再往他身上宣泄愤怒了。 独眼和尚道:“你刚才都说了魂善而魄恶,难道不知道魄是恶的?魄是到处害人的东西。小米的魄就曾想附人身去害人,恰好被我拦下,于是我将她抓走。不久之后,我恰好碰到你父亲,我在逃跑的时候放走了小米的魄。” “她曾经想附人身去害人?不会吧?”外公虽然只在孩提时期见过小米,但是对小米的印象非常好,即使知道魄是恶的,也不愿相信小米会去害人。感性往往会战胜理性。即使在姥爹面前耳濡目染的他也免不了做出带有偏见的判断。 独眼和尚道:“我当初抓住她的时候,就是刚好碰到她附了别人的身。” 这时姥爹终于忍不住了,身子微微向前倾,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独眼和尚舔了舔油腻的嘴唇,说道:“马秀才莫急。我这次来呢,就是想给你带两句话。第一句,在此之前我暗暗监视小米的魄,不让她为恶。第二句,在此之后,我无法监视小米的魄了,因为我不知道她投了哪里的胎,生出来的样子是不是还跟她原来一样。我是来提醒你的,以后要小心遇到小米的魄的转世。好了,那我现在再说当时的情况吧。” 原来独眼和尚不是主动去抓小米的魄的,而是恰好碰到了小米的魄。 用独眼和尚的话来说,他是“瞎鸡啄米”一样碰到小米的。 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晚上,独眼和尚在龙湾镇的小街道上闲逛。画眉村属于龙湾镇,龙湾镇是离画眉村最近的一个小镇。 他之所以要晚上出来在小镇上闲逛,是因为他要摸清这个镇上的情况,就如小偷想要入室盗窃之前,一定要先去那个地方踩点。他以前给人留下料事如神的印象,除了用邪术害人之外,还得了解当地的情况。比如说,他要晚上弄清楚这里的地形,甚至在墙角偷听屋里的人说话,借此了解当地的大概情况。而后,他以一个外来人的口吻说到某某地或者某某事的时候给人一种未卜先知的错觉。 一些假的算命先生也会这么做,先在别人不关注的时候去村里打听一些情况,然后假装成初来乍到的瞎子,说你们家祖坟的北边是不是有水塘啊,你在南山边是不是有个亲戚啊。算命的人一听到这个,立即就将假的算命先生当做半仙了,殊不知这算命先生之前睁开两只明亮的眼睛来过这里。 他走了半条镇上的主街,忽然听到前面有个女人惊叫的声音,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他急忙往前赶,很快看到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站在街道上,她脸上的惊恐还没有消去。 他左看右看,没看到那个姑娘附近有什么吓人的东西。 “姑娘,你刚才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了?”他上前问道。就像他自己说的,他既是好人也是坏人。在这一刻,他是个好人。 要是真有什么恐怖的东西的话,他这个突如其来的独眼和尚才是恐怖的东西。 那个姑娘回过神来,摇摇头,说道:“没有,没有。” “可你明明刚才叫了一声。”他坚持道。 “哦?是吗?”那个姑娘有点不知所措,她捋了捋胸前的辫子。 “你……不是碰了鬼吧?”他疑问道。吓了一跳又找不到被吓到的东西的话,那很可能是碰到鬼了。 那姑娘猛摇头,说:“没有没有,不跟你说话了,我要回去了。” 他出于好心,对那个姑娘说道:“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免得又遇到什么吓人的东西。” 那姑娘却愣住了,想了想,自言自语道:“我家在哪里?” 这时候,独眼和尚心里犯嘀咕了。这个姑娘不但不承认刚才受了惊吓,还一时想不起自己的家在哪里。这也太奇怪了! 很快,他就判断出这个姑娘是被吓掉了魂儿。 有些孤魂游鬼想附人身,但是人身都有自己的魂魄长期占据,外面的孤魂游鬼很难抢走。于是,孤魂游鬼便会先吓人,吓得人丢了魂儿,然后趁机占据人的肉身,从而达到附身的效果。 独眼和尚常年晚上出来活动,对这些作祟的手段非常熟悉,所以做出那样的判断。 他比较谨慎细致,虽然判断这个姑娘是被吓掉了魂儿,但还是说道:“你想想,你的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吗?” 有些吓掉的魂儿很快会回来。独眼和尚不先惊动她,是想看看她的魂儿是不是很快就能回来。 那个姑娘想了想,然后掩饰道:“我当然知道。顺着这条街走,走到一个很陡的下坡路然后往左拐,左拐之后一直往前走,走到一个丁字路了往右拐,右拐了就是一条大道,可以直接走过老河桥回去。我知道路,不用你送。” 独眼和尚心中惊讶。那不是去画眉村的路吗?可这个姑娘明明不是画眉村的人! 独眼和尚在来龙湾镇之前就听说过画眉村的马秀才,知道他的厉害。他每去一个地方,都要先了解那个地方有什么高人,免得自己的行为别人看破,更要避免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情况出现。因此,他在龙湾镇踩点之前先偷偷去过画眉村了,深入了解了画眉村的情况。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夺命僧10 画眉村的人他都记得。 一个不是画眉村的人说家在画眉村。这是什么情况? 他醒悟过来,这个姑娘不仅仅是吓得丢了魂儿那么简单,她还被来自画眉村的鬼魂附了身! 他曾在画眉村听墙角的时候听到过余游洋和罗步斋说枕边话,得知小米的魂回到了家里,但是魄一直流落在外。 于是,他突然问道:“你可是小米?” 那个姑娘见他识破,撒腿就跑。她逃跑的姿势都不太自然,手乱甩,脚乱晃,一脚高一脚低。这是外来的魂魄一时控制不了躯体的表现。好在生前有些修为,小米的魄还算强大,勉强能将别人的躯体操控。有些弱小的魄即使抢得别人的躯壳,也无法真正控制别人的躯壳,只能像新生的婴儿一样手舞足蹈,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因此,只有极少数鬼附身的人会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行为,绝大部分鬼附身的人只是头疼发烧,躺在床上说胡话而已。 独眼和尚见那个姑娘逃跑,急忙紧跟其后,一手从怀中掏出小棺材盒来。 小米的魄控制那个姑娘的身体奔跑,自然比正常奔跑要困难很多,也自然跑不过一个正常的人。 很快,独眼和尚就从后面追上了她。 独眼和尚一掌直击那个姑娘的后背,并“呵”地大喊了一声。 独眼和尚说,他那一掌叫做穿魂掌,如果晚上从背后突然打这么击别人一掌,可以将别人的魂儿吓走。 他那么一掌击在那个姑娘后背上之后,立即看到一个影子从那个姑娘的躯壳里跌了出来。 不用说,那个影子就是小米的魄。 他顾不得此时那个姑娘跌倒在地,顾不得她是不是磕坏了花容月貌。他一跃而起,用那打开的小棺材盒朝小米的魄盖了过去。 多年以后,姥爹也用同样的方式在我面前将小米的魂魄盖住了,不过他用的是一个紫砂茶杯,而独眼和尚用的是小棺材盒。 这种方法是独眼和尚传授给姥爹的。姥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需要小棺材盒,只用一个茶杯就可以办到。这一点跟他从别人那里学来十二指节掐算之后,无师自通学会了用算盘算命是一个道理。 小米的魄就被独眼和尚关进了小棺材盒里。 待他将小棺材盒收起,走到那个姑娘身边的时候,那个姑娘已经醒过来了。 她如大梦初醒,见独眼和尚正将脸凑过去,抡起右手就在独眼和尚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那阵子龙湾镇盛传晚上有人用迷药迷倒姑娘,然后将人拖走卖掉。那个姑娘把独眼和尚当做是那样的人了。 独眼和尚被扇得眼冒金星,刚想要争辩,那个姑娘又不由分说地大喊起来:“抓流氓啊!抓流氓啊!有流氓要害人啊!” 街道两边的房子里立即亮起了许多灯,脚步声也蹬蹬蹬地响起来。 独眼和尚心知现在怎么争辩都不行了,有一百个嘴也说不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倘若被龙湾镇的人抓起来,他就死路一条了。想在这里招摇撞骗的机会也会灰飞烟灭。 于是,他怀揣着小棺材落荒而逃。 说到这里,独眼和尚愤愤不平地拍着桌子说道:“马岳云,你说说看,做善人有这么容易吗?做善人能得到好结果吗?我明明救了她,她还要诅咒我!还叫人抓我!我连恶性的魄都不怕,但是就怕这样的人啊!” 外公想想也是。这不好不坏的独眼和尚不怕孤魂游魄,却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姥爹曾跟外公说过一种叫“一目五先生”的鬼。这种鬼一出来就是五个,五个鬼有四个是瞎子,只有一个有眼睛,但是眼睛只有一只。这只有一只眼睛的鬼并不像独眼和尚这样,因为那个鬼的眼睛是长在中间的,而其他四个鬼共用这一只眼睛。这一目五先生依靠吸食人的精气为生。因为他们只有一只眼睛,行动不便,所以只能趁人睡着的时候偷偷靠近,然后从人的口鼻里吸走精气。人的精气被吸走了的话,就醒不过来了。 姥爹说,这一目五先生不吸食善人的精气,怕损害自己的福报,他们胆子小,也不敢吸食恶人的精气。 外公就问,好人的也不敢吸,坏人的也不敢吸,那他们不饿死吗? 姥爹说,他们专挑那些不好也不坏的人吸食精气。 在独眼和尚拍桌子的时候,外公记起了这些。外公就想,倘若独眼和尚碰到一目五先生的话,那就是耗子碰上了猫吧。 可是外公觉得将独眼和尚当做不好也不坏的人似乎不恰当。这独眼和尚好事也做,坏事也做,应该是既好又坏的人。恐怕一目五先生碰到了这种人也会犯愁。 “那之后呢?”外公一面心里想着这些,一面问道。 “之后?之后就被你父亲拆穿了,把我的小棺材盒踩坏了,小米的魄就跑掉了!”独眼和尚一挥手,说道。 “哦。”外公见他省略了中间过程,也没再问。因为姥爹如何遇到独眼和尚,如何识破他,他如何逃掉等过程,外公早就听说过了。 “不过在此之后,我还是暗暗关注小米的魄,经常在她准备吓人之前提醒别人,或者把别人拉走,不走她埋伏的道路。不过前几天她突然不见了,我通过多方打听,从其他孤魂游鬼那里得知她投胎转世了,但是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的哪户人家。”这时,独眼和尚看了看姥爹,继续说道,“马秀才,关于弱郎大王的前世今生,我也有所耳闻,现在它还禁锢在村口那个池塘底下吧?我路过那里的时候好像听到它的叹息声了。” 自从弱郎大王被禁锢在池底之后,偶尔有人在经过那里的时候会忽然听到身后发出一声叹息,但是回过头来却看不到任何人。这事情已经有好几个人经历过了,也传到了姥爹的耳朵里。 独眼和尚试探地说道:“我还听说,那弱郎大王曾经是**某个寺庙的住持?” 姥爹点点头。 “我想它是被别的高人带到寺庙去的吧。或许那个高人当初是出自好心,希望寺庙的佛法洗涤它的心灵和性情,希望可以压制它的恶性。”独眼和尚推测道。 姥爹也曾有过这样的猜想,点头道:“我也曾这么想。” “可是即使这样,还是没能成功,做到了住持的高僧还是起尸成了弱郎大王。” “是的。”姥爹无奈点头。 “所以你想想,如果小米的魄投胎转世,你要扭转她有多困难。说不定她像弱郎大王一样为害一方。”独眼和尚说道。 姥爹沉默不语。 外公心事重重。独眼和尚说得有道理,小米的魄或许不如父亲那样强大,但转世之后肯定不会风平浪静。倘若那时候面对父亲,父亲该铁面无私,还是手下留情? 独眼和尚不无遗憾地说道:“要是土地公公没有走就好了,对每个地方人和鬼最熟悉的要属土地公公,如果他没有离开,我们问他或许能知道小米的魄转世到了哪里。” 外公灵机一动,插言道:“小米在世时不是制伏了水客和水猴子吗?或许它们知道吧?” 姥爹摇头道:“小米在世时曾经答应了水客和水猴子,只要它们在弱郎大王出现的时候帮我一把,就将它们放走。我也跟小米说过,它们已经向善,就要让它们有好的归处。不能因为我们还需要它们,就把它们禁锢在这里。对付弱郎大王的时候,小米意外落水,没能兑现她的诺言。白先生带小米的魂回来之后,我便偷偷将水客和水猴子放走了。” “原来你早把它们放走了!”外公惊讶道。不过这么多年来,那池塘里从来没有见过它们的动静了,外公也曾怀疑过它们的存在。“那你把水猴子的身子还有耍猴戏的人的头还给它们了吗?” 姥爹摇摇头,充满歉意地说道:“哪有这么容易!水猴子的身子和耍猴戏那个人的头早就不知去向了,估计在小米杀死他们的那个夜晚就烟消云散了吧。那时候小米的戾气重,但又一心想保护我,所以对水猴子撒了个谎,说以后将头和身子还给他们。” “哦……”外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阵尽双圾。 “这是我欠水猴子的,或许来世要还。”姥爹苦笑道。 “生生世世,循循环环……”独眼和尚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仿佛是敲着木鱼,念经一般说道。 这念经一般的声音将白先生吸引了出来。白先生一蓝一黄的眼睛盯着独眼和尚,似有所思。 “这就是白先生吧?小米的魂就在它的体内吧?你看,她正在看我呢。”独眼和尚回视白先生。 姥爹点头道:“我也时常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姥爹脸色难得有了一丝欣慰。 独眼和尚说道:“一猫一鼠在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真是奇观啊!可惜这猫的寿命远不如老鼠。猫仅仅是魂魄容器,方便他人而已,纵然比其他猫的道行要高,但终究高不了太多。这老鼠我一看就知道不一样,它修炼的是自己,听说它还时常抽你的烟?”说到这里,独眼和尚看了看姥爹。 姥爹微笑道:“是的。不过不是吸我的烟,是吸我吐出的烟雾。”白先生一出来,姥爹的心情都好多了。 “难怪!”独眼和尚似乎是得到了答案一般,“人说蜘蛛在佛面前吸多了香火都能成仙,这老鼠吸了人的烟火也能成精!它不是老鼠,它要成老鼠精了!” 姥爹道:“你这话过誉了!我哪能跟佛比?它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陪在我身边的朋友了。我很感激它,希望它能修得大成。” 第二百七十三章 梁上仙1 独眼和尚点头道:“会的,它一定会修得大成的!” “何以见得?”外公见他说得如此肯定,以为他胸有成竹,便问道。 独眼和尚笑道:“你没听说过一个成语吗?” “什么成语?”外公问道。 “独具慧眼啊,哈哈哈……”独眼和尚大笑道。 外公这才明白他是在打趣,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白先生或许觉得这一点儿也不好笑,掉头慢悠悠地走了。 姥爹则一直盯着白先生离去,直到它的背影也消失了才将目光收回来。 独眼和尚笑声停止,然后站了起来,向姥爹作了一个揖,说道:“马秀才,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小米的魄的事情,我也只能到此打住,以后还需你自求多福。谢谢你家的肉!” “这么早就要走?不多坐一会儿?”姥爹问道。 “迟早要走,哪有早晚?你们坐着,不要送。”说完,他扭身就走。 姥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不过他还是没有记起什么印象。但是他估计这个独眼和尚跟自己在前世有过交集。 独眼和尚走后,姥爹便到处寻访近期出生的小孩子,希望从中寻得小米的下落。 通过挨村询问,姥爹收集了几十个近期有小孩子出生的人家。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一对夫妻往往生七八个,只要身体扛得住,就会生。所以那时候普遍的出生率很高,但存活率偏低。这也给姥爹寻找小米带来了一些困难。 有一次,姥爹去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寻找小米的踪迹,恰好碰到了大雨。于是,姥爹就近找了一户人家避雨。 那户人家的主人姓冯,名叫俊嘉,他非常钦佩姥爹。他也曾求过姥爹帮忙。 大概是八年前,冯俊嘉娶了一个漂亮媳妇,媳妇名叫颜玉兰。他们结婚的时候还是姥爹给他们写的对联和大“囍”字。可是过了好几年,他们一直都没有孩子。冯俊嘉的父母非常着急,怕抱不上孙子,就处处为难颜玉兰,想逼她走,好让冯俊嘉再娶一个。冯俊嘉的父母自然不会认为自己的儿子有事,只会认为儿媳妇肚子不争气。 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并不是怀不上,而是怀一个就掉一个。 颜玉兰说这不是她的问题,而是冯家房子的风水有问题,因为她天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能听到一种鸟叫声,叫得她睡不安稳。可能就是因为鸟叫声打扰了她的睡眠,让她身体不好,这才怀一个掉一个。 冯俊嘉的父母不信,认为颜玉兰是害怕被他们的儿子休掉才找出这种不靠谱的借口来将责任推到冯家的风水上。 冯俊嘉怕颜玉兰离开他,于是对他父母说他其实也能听到鸟叫声。 冯俊嘉的父母这才有些犹豫不定。 于是,冯俊嘉的父母在屋里到处找鸟窝,找可以藏住鸟的洞,可是没有找到。他们还不甘心,又把整个屋里的东西都搬到了地坪里,然后各个角落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颜玉兰说的那只鸟。 颜玉兰还是怀一个孩子就掉一个孩子。 冯俊嘉的父母认为颜玉兰说听到鸟叫声是欺骗他们,而儿子也说听到鸟叫声是舍不得抛弃这么好看的媳妇。他们不能留一个漂亮的儿媳妇而不留后。他们想方设法为难颜玉兰,并且不断地给儿子做思想工作,希望将儿子站在他们一边。 冯俊嘉为此求过不少名医,开过不少偏方,但是都没有什么作用。 他问颜玉兰是不是真的晚上听到了鸟叫声。 颜玉兰信誓旦旦说是真听到了,不是为了推卸责任而怪到冯家的风水上。 无奈之下,他想到了画眉村的马秀才。他去了画眉村找到马秀才,将媳妇的事情说给马秀才听,询问他的意见。 姥爹听了之后,也觉得事情蹊跷,心想,莫非冯俊嘉媳妇是遇到箢箕鬼了? 箢箕鬼是那时候很常见的一种小鬼,往往是出生没几个月就夭折的婴儿或者在胎内即将要出生的婴儿形成的。那时候医术落后,女人生孩子也生得多,生活也相对贫困,所以新出生的孩子很难得到全面细致的照顾,往往很难养活。女人生多了孩子,身体变差,也会造成小产之类的情况。这样没过几个月就夭折的婴儿或者还未出生就掉了的婴儿是不能直接埋入祖坟地的,也不能用棺材,而是用常见的一种叫箢箕的挑土工具将婴儿挑出去,埋葬在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挑出去的箢箕沾染了晦气,自然不能再带回来使用,于是倒扣在小坟上,所以这样形成的鬼被叫做箢箕鬼。 箢箕鬼嫉妒心很强,虽然自己已经离开了,但仍然见不得曾经的父母对后面出生的孩子好,便作祟起来,将得到父母疼爱的弟弟或者妹妹的魂魄拖走,让其也成为箢箕鬼。 姥爹知道箢箕鬼,但是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后来外公给别人处理过箢箕鬼,处理的方式是姥爹告诉的--将作祟的箢箕鬼的坟墓掘开,将它的头打破,然后头朝下脚朝天地埋入土中,这才能让它不再作祟。 所以,听了冯俊嘉的诉说后,姥爹认为要去找他媳妇落掉的第一个孩子。而鸟叫声,姥爹认为是箢箕鬼作祟弄出来的声音。 姥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冯俊嘉听,冯俊嘉也觉得姥爹说得有道理。 但姥爹没有急于去挖开箢箕鬼的坟墓,他决定还是先去冯俊嘉家里看看,晚上也听听那鸟叫声。 冯俊嘉于是领着姥爹在他家前后看了一遍。 姥爹看完后说道:“没看出风水不好啊,我倒觉得风水挺好的,挺发旺!”其实姥爹以前来过他家里,大致知道这块位置的风水,但是姥爹怕这些年这里的风水有变化。 冯俊嘉就更加相信箢箕鬼的说法了。家里的风水不坏反而好,哪还能有什么解释呢?必定是箢箕鬼了。他心里这么想。 冯俊嘉扛起锄头就要出去挖箢箕鬼的坟墓。 姥爹连忙阻止他,说道:“莫急,莫急,我今晚在这里听听鸟叫声再说!” 冯俊嘉说道:“不用听了。我以前说我也能听到鸟叫声,那是为了维护我媳妇。其实我晚上根本没有听到过什么鸟叫声。您就是等一整晚,肯定什么都听不到。” 姥爹将他肩膀上的锄头夺了下来,说道:“那可不一定。再说了,就算是箢箕鬼作祟,我们今晚也得先听听它作祟的声音。万一有新的发现呢?就算没有新的发现,你耽误这么多年都耽误了,还差这一个晚上?” 冯俊嘉觉得姥爹说得有理,便暂且放下了锄头。 姥爹叫冯俊嘉带他去问颜玉兰。 “你晚上真的听到鸟叫声了?”姥爹问颜玉兰。 颜玉兰由于这些年不断地掉孩子,脸色变得蜡黄,眼窝深陷,但依然风韵犹存。 颜玉兰说:“怀上孩子的时候,晚上就经常听见叫声。孩子掉了到再次怀上之前,晚上就听不到这个声音。” 一旁的冯俊嘉立即说道:“你看,肯定是箢箕鬼作祟嘛!它就是要害我媳妇肚子里的孩子!我看今晚都不用等了!” 姥爹朝他摆摆手,叫他不要说话,然后继续问颜玉兰道:“那鸟是怎么叫的?” 颜玉兰便学着她听到的鸟叫声叫了两次。 姥爹一听,说道:“这好像是布谷鸟的叫声。” 冯俊嘉道:“这声音有什么好奇怪的?箢箕鬼想学什么鸟叫就学什么鸟叫,麻雀,喜鹊,乌鸦,老鹰什么的都可以。” 姥爹想了想,说道:“还是不要这么早下结论,我们今晚听听看。” 那天晚上,冯俊嘉和姥爹躲在屋里的角落里等待鸟叫声。阵庄来划。 颜玉兰知道丈夫找了人来屋里听鸟叫声,反而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 等了一个时辰,冯俊嘉或许是觉得太麻烦姥爹了,也或许是他自己不太耐烦了,不停地劝说姥爹,叫他不要再等了,明天直接去挖箢箕鬼的坟墓。 姥爹不为所动,依旧等待鸟叫声。 冯俊嘉见姥爹坚持,便收住了嘴,沉默地跟着姥爹一起等。 颜玉兰辗转了许久之后,终于困意渐浓,睡了过去,不再翻转。 那天晚上,天地间一片宁静,无聊的等待使得空气似乎都粘稠了许多,时间都慢腾了许多。 一旁的冯俊嘉忍不住打起了呵欠。姥爹强撑着眼皮,不敢有丝毫懈怠。 不知道过了多久,姥爹在昏昏欲睡中突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布谷鸟的叫声。 “布谷--布谷--” 那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有一只鸟一边叫着一边从远方飞来。 姥爹听到这个声音,立即精神一振。他忙推了推旁边同样昏昏欲睡的冯俊嘉,悄声说道:“快听听,快听听,鸟叫声响起来了!” 冯俊嘉忙揉了揉眼睛,咂咂嘴,然后侧耳倾听。 “听到没有?”姥爹问道。 冯俊嘉迷惑不解地摇头,说道:“哪里有鸟叫声?” 他听不见姥爹听到的声音。姥爹虽然有些惊讶,但也早就料到这样的情况了。毕竟以前他就听不到颜玉兰说的鸟叫声。 “布谷--布谷--” 鸟叫声越来越近,叫声回荡不已,仿佛是空山里一只孤独的布谷鸟在鸣啼。这回鸟叫声清晰多了,如同那只布谷鸟就栖息在他们头顶的一棵看不见的树枝上。 “现在听到没有?”姥爹问道。 这次冯俊嘉面带惊讶之色了,他将手护在耳朵旁边倾听,小声道:“这回听到了,好像真是布谷鸟的叫声……” 姥爹抬起头来左看右看,屋顶上漆黑一片,看不到鸟的踪影。 第二百七十四章 梁上仙2 冯俊嘉也抬起头来到处寻找鸟的踪迹,问道:“为什么我以前就没有听到过呢?” 姥爹道:“以前你没有认真听。”很多声音你要相信它并认真听才能听到它,并且会发觉那个声音越来越大。 那布谷鸟的啼叫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几乎就在耳边一般,仿佛抬起手来在耳边一抓就能将它逮住。 冯俊嘉忍受不了就在耳边一般的鸟叫声了,他面色痛苦地对姥爹说道:“马秀才,我受不了了。” 姥爹急忙站起来,猛地跺脚,像是赶偷谷子的麻雀,又像是赶上了岸的鸭子。 冯俊嘉不理解地问道:“马秀才,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扑棱扑棱的声音就在头顶的房梁上响了起来。紧接着,一个鸟雀的影子从没有关严实的窗户里飞了出去。阵土有巴。 冯俊嘉大吃一惊,说道:“真的有鸟雀?” 姥爹没有回答他,急忙冲出房门,跑到外面去追寻那个鸟雀的影子。 冯俊嘉立即跟上姥爹的步伐,也跑了出去,来到屋前的地坪里。他看到了姥爹的身影,却没有看到刚才飞掉的鸟雀。地坪前面有一丛小树林,树林里的树摇摇晃晃,轻轻颤动。 “它跑了?”冯俊嘉问姥爹道。 姥爹道:“当然跑了。它发现我在这里就会跑掉。” “它不是真的鸟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箢箕鬼幻化成鸟的?”冯俊嘉问道。 “梁上仙。”姥爹说道。 “什么?”冯俊嘉没有听懂。 姥爹解释道:“它不是箢箕鬼,而是布谷鸟。不过它也不是普通的布谷鸟,它外貌跟布谷鸟一样,叫声也一样,但是灵智比布谷鸟要高很多,洞晓了一些玄机。你可以叫它做梁上仙,房梁的梁,上下的上,神仙的仙。” “房梁上的神仙的意思吗?”冯俊嘉问道。夜风微冷,吹得他忍不住抱住了双臂。 “呃,有点这个意思。” “可它是害人的吧?我媳妇就是听到它的声音才没怀好孩子的。神仙怎么可能害人呢?”冯俊嘉疑问道。 “这只是一个比喻,只是说它在房梁上修炼的意思,并不是说它是神仙。” “房梁上修炼的不应该是你家里的竹溜子吗?老鼠才被称为梁上君子,鸟怎么会在房梁上修炼呢?鸟要修炼也是在树上修炼吧?”冯俊嘉不信姥爹的话。 姥爹想了想,问他道:“你这个房子做了快十年了吧?” 冯俊嘉不知道姥爹突然提房子干什么,但老老实实回答道:“差不多十年左右。是我父母为了让我娶媳妇建的新房子。” “你回忆一下,房子上梁的时候有没有比较奇怪的事情发生?”姥爹问道。 对于建造新房子来说,最要注意的事情有两点,一是破土下脚的时间,二是收尾上梁的时间。破土下脚不顺或者时间不好,房子建好后住进的人会事事不顺。收尾上梁不顺或者时间不好,主人住进去之后,主人的后人会不太顺。据说建房子的主人如果得罪了瓦匠,有的瓦匠便会在房子上梁的时候故意使坏。比如几个人抬着主梁上去的时候,瓦匠会故意喊道:“前面有人吗?”此时不管前面有没有人,应答者都要回一句:“福寿天齐!”这时候瓦匠又会故意喊道:“后面有人吗?”同样的,此时不管后面有没有人,应答者都要回一句:“多子多孙!” 前面有人,是问房子主人的长辈怎样的意思,回答“福寿天齐”就是祝愿长辈长寿。后面有人,是问房子主人的后人怎样的意思,自然要回答“多子多孙”。有的人不懂其中规矩,懵里懵懂回答“前面没有人”或者“后面没有人”,那就犯了忌讳。 当然,这种一问一答多是出自心理暗示,不一定有多大作用。但这就像过年过节要说好话不说坏话一样。 除此之外,上梁还有一道更为重要的仪式,那就是主梁落成的同时,房子的主人要从房梁所在的高处往下面扔红包和喜糖,让其他人在下面争抢。 这个仪式一直保留至今。 我从就这种仪式问过妈妈。我说这个仪式应该改一下,喜糖和红包不要从房梁那么高的位置扔下来,让下面的人抢成一团。有的甚至因为争抢而伤了和气。特别是小孩子,为了几颗糖而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我说还不如直接发给所有的人,和和气气,又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妈妈说,你这么想是错误的,抢喜糖和红包,不仅仅是为了庆祝房屋落成,更重要的还在其他方面。 我非常意外,问道,不就是为了热闹为了喜庆吗?还有其他的? 妈妈说,当然啦,人们在喜糖和红包还没有扔下来的时候会抬头往上看,是不是? 我说是。 妈妈又说,上面的东西扔下来后,下面的人会低下去捡抢,是不是? 我说是。 妈妈一拍手,说道,这就是了,在抬头看和低头捡的过程中,下面几乎所有人都完成了一个鞠躬的动作。这就像是在庙里拜菩萨,给菩萨鞠躬一样。这些人都给上面的房梁鞠躬了祭拜了。这房梁受了人的拜,有了菩萨一样的供养,就会给这家人带来福气。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 妈妈说道,要不是从上面扔东西下来,谁会去拜主梁? 我深以为然,但觉得这样做不太厚道,这种方式跟那些吃了中药之后将中药渣倒在路边,希望踩到中药渣的人将病气带走一样。可是人人如此的话,大家反倒习以为常了。 妈妈又说,上梁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别让其他猫狗还有鸟雀什么的爬到屋顶上或者房梁上。因为如果有猫狗或者鸟雀在上面的话,很可能下面人的鞠躬都让那些动物受了。受了许多人鞠躬祭拜的动物容易修炼成精,倘若它知道了这种被人拜的好处之后,便会偷偷趁其他人家上梁的时候再次效仿,逐渐成为“梁上仙”。本该受拜的房梁却没有得到任何供养,那房屋过不了多久就可能倒塌,房屋里的人就可能过得不顺。 梁上仙之所以被称之为梁上仙,是因为它受了人的拜。人拜的往往是比人有能耐有神通的神或者仙,所以它也相当于仙了,不过依然是假仙。 冯俊嘉说他想不起房子上梁的时候有什么怪事。 姥爹提醒道:“想想刚才那只鸟的影子。” 冯俊嘉想了想,回答道:“好像上梁的时候有只鸟飞了过来,落在主梁上。我赶了它好几次,但是刚赶走它又飞回来。不过它没有鸣叫。莫非刚才飞走的就是那只布谷鸟?” 姥爹说道:“极有可能。” “哎呀,马秀才,你这一提醒,我还想起一件事情来。”冯俊嘉说道。 “什么事?” “我记得我去买新房子要用的主梁时,那个卖主跟我炫耀说,那根主梁是非常有福气的。他说他的工人在山里砍这棵树的时候,树上有只布谷鸟一直布谷布谷地叫。斧子把树砍得晃动,附近的鸟都吓得飞走了,这棵树上的布谷鸟还是不走。最后树倒了,它还栖息在树枝上布谷布谷地叫。砍树的工人上前去想将它捉起来,它才逃跑飞走。” 姥爹缓缓点头,轻声道:“难怪……这么说来,这个梁上仙是舍不得这棵树啊。” 冯俊嘉问道:“那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家的房子要换一根主梁不成?” 姥爹道:“换是不能换了。费钱费力不说,这主梁又不能重新成为一棵树,换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你不要着急,明晚我们继续在这里等它来。我会帮你处理好这件事的。” “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它明晚还会来吗?”冯俊嘉拧起眉头,不无担忧地说道。 “会来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会因此就不来了。” 姥爹又叫冯俊嘉第二天去买些黄表纸和朱砂来,说是有用,又问他们家附近有没有桃树。 冯俊嘉说有。 姥爹说:“明天你带我去看看。今晚先休息吧。” 于是,第二天冯俊嘉买了姥爹要的东西来,姥爹在黄表纸上画了朱砂符。姥爹又跟冯俊嘉在他们村里找了几棵桃木树,砍了一些桃树枝回来做成桃木钉。 第二天傍晚,姥爹叫他将朱砂符贴在门和窗还有猫洞处。 冯俊嘉以前见过别人家用的黄纸符,但见姥爹画的跟以前见过的很不一样,于是问道:“马秀才,你这是什么符啊?看起来跟别的符不太一样。” 姥爹道:“这俗名叫做篓子符。” “篓子符?为什么叫这么奇怪的名字?是不是跟篓子有关系?” 在这个地方,篓子并不是苗家人被在身后的竹编工具的意思。这里的篓子是专门用来捕捉泥鳅和黄鳝还有蛇的类似陷阱的工具,不过它也是竹子编的,为圆柱状,一头大一头小,大的那头向内凹陷,留有两三个拇指大小的孔,方便泥鳅黄鳝或者蛇之类的动物钻进去;小的那头可以束住也可以放开,方便人打开获取猎物。篓子中间往往放一些食物,如钓鱼一般引诱猎物往里面钻。可是一旦钻进去,要再从那个孔里钻出来就难了。 在农田还没有普遍使用很呛鼻的化肥和很毒的农药以及除草剂之前,水田里的泥鳅黄鳝还是挺多的。我小的时候常常在傍晚看到有人背一大捆篓子,走到一块水田里就放一个,一直全部放完;在清晨便会看到有人收篓子,篓子里往往有所收获。 姥爹说,篓子符就是有“篓子”作用的符,让那些作祟的东西进得来,出不去。 冯俊嘉问道:“那你为什么不用这个篓子符来捉小米呢?” 第二百七十五章 梁上仙3 姥爹正在帮忙往大门上贴篓子符,听到冯俊嘉这么问,姥爹放下手中的篓子符,苦笑了一下。 冯俊嘉见他这样,问道:“难道是小米太厉害,这个篓子符对付不了她?” 姥爹摇头道:“有些东西是不能强留的。强留的话,你以为留下了,但很可能失去的更多。” “哦……”冯俊嘉似懂非懂。 贴好篓子符,在冯俊嘉家里吃完晚饭,两人便坐在屋里等候深夜的到来。颜玉兰一会儿洗碗,一会儿扫地,一会儿折衣,一会儿赶鸡回笼,没有闲下来的工夫。 冯俊嘉悄声对姥爹说道:“她闲不下来,都是我爹妈逼的,要是她能生下个孙子给他们抱,她就不用这样了。” 夜深人静之后,外面的蝈蝈声反而热闹了起来,虽然很吵,却叫人迷迷瞪瞪,昏昏欲睡,仿佛是故意催人入眠的咒语,试图破坏姥爹和冯俊嘉的计划。颜玉兰已经睡下,姥爹和冯俊嘉则躲在床后面。 大概到了昨晚梁上仙出现的时间,姥爹和冯俊嘉终于又听到了扑棱扑棱的声音。 他们知道梁上仙来了,但是不知道它是从哪里进来的,仿佛它之前就一直躲在屋里一样。 接着,“布谷”的声音又响起来。 这次姥爹只听到梁上仙叫了一声就从床后走了出来。他将桃木钉拿了出来,指着头顶的房梁厉声说道:“你给我安分点!要是再来这里作恶,我就用这桃木钉把你钉在房梁上!让你永远留在这里!”其实那时候姥爹也不知道它在那里,但循着声音能辨出大概的方向。姥爹声色俱厉,口气强硬。 那梁上仙立即噤声了,没再发出“布谷”的声音。 紧接着,那个鸟雀的身影出现在了窗户前,噗通一声撞在了窗沿上。其实那窗户依然没有关严实,但那布谷鸟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没了章法,可是次次不是撞在窗户上就是撞在墙壁上。 这便是篓子符起作用了,那窗户的缝就如篓子的孔,进得来出不去的孔。 它意识到从这个窗口是无法出去的,于是调转方向,朝门口飞去。 门也是虚掩的,并没有关上。可是它依然数次撞在了门上或者墙壁上,就是无法恰好从那门缝中挤身而出。 它见门口也出不去,再次调转方向,试图从门的右下角那个猫洞里钻出去。那时候农村的人为了方便猫逮老鼠,几乎都会在门的斜下角留一个能容猫身钻过的洞,名为猫洞或者猫洞眼。这猫洞在方便了猫的同时,也方便了一些鸟雀,还有蝙蝠。 同样的,梁上仙次次撞在了猫洞的周边,就是无法从那猫洞中顺利通过。那里也贴了篓子符。 冯俊嘉见状非常高兴,他从姥爹后面蹦了出来,伸出双手想抓住梁上仙。他嘴里还念叨着:“我见过各种鸟雀,还从来没有见过会修炼的鸟雀!让我看看会修炼的鸟雀跟其他鸟雀有什么区别!” 梁上仙似乎听懂了冯俊嘉的话,急忙胡乱扑腾,躲开冯俊嘉的抓捕。 好几次眼看冯俊嘉要得手,梁上仙又从他的手底下溜走。 冯俊嘉越捉越起劲儿,信心满满。颜玉兰在他们的吵闹下早已醒了过来,她坐在床上看她丈夫像老鹰捉小鸡一般捕捉梁上仙。她眉头紧蹙,似乎有些着急,看不出她是为丈夫着急,还是为无处可逃的梁上仙着急。 梁上仙很可能是惊慌了,它忘记了直接退回到漆黑一片的阴影里去以求自保,却奋不顾身地寻找逃跑的途径。 门和猫洞都被冯俊嘉拦住了,梁上仙被逼退到窗户附近。它回头不停地朝窗户乱撞,如同被灯火吸引的飞蛾。 冯俊嘉兴奋不已,目不转睛地盯着慌乱的梁上仙,说道:“这篓子符果然好用!嘿嘿,这回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了!我看你往哪里跑!” 冯俊嘉看准了机会,再次朝梁上仙扑去。 姥爹却突然撕掉窗户上的篓子符。 梁上仙一下子就从窗户的缝隙里飞了出去,如同一条灵活的鱼从石头夹缝里游出。阵役岁划。 冯俊嘉愣住了。 “你……”冯俊嘉看着姥爹,半天没能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姥爹偷偷看了看颜玉兰,她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放下心了。姥爹心想,这女人真是心善,还怕梁上仙真被丈夫捉住。不过这女人的心思正应了姥爹的心思。姥爹并不想真的逮住梁上仙。 姥爹对惊讶的冯俊嘉说道:“刚才吓唬吓唬它就行了,你以为我真的要将它钉在房梁上?它是受了许多人拜的,多多少少有些灵气,并不是完完全全的邪灵,要是真的钉在你家的房梁上,你这家的风水就会被破坏。这样你和它就是两败俱伤。还不如放它一条生路,你保持居家好风水,它也不敢再来,两方都好。” 颜玉兰坐在床头点头道:“马秀才说得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只要它不来了就行。” 冯俊嘉不服气道:“可是它让你怀了这么多次掉了这么多次,就这样算了?” “只要以后好就好。”颜玉兰说道。 自那之后,颜玉兰晚上再也没有听到鸟叫声。 颜玉兰跟冯俊嘉结婚是八年以前,而姥爹帮他们吓走梁上仙则是在一年之前。 此后一年多时间里,姥爹没到冯俊嘉家里来过。 要不是这次出来寻找小米的转世,姥爹依然不会到这个村子里来。要不是恰好遇到一场雨,姥爹依然不会到冯俊嘉的家里来。 冯俊嘉见姥爹来到他家里避雨,非常高兴。他忙亲自给姥爹端来椅子,又亲自给姥爹泡茶。 端椅子还好,但泡茶一般是家里女人做的活儿。姥爹见这活儿他都做了,便问道:“颜玉兰呢?” 冯俊嘉将泡好的茶递给姥爹,说了句“小心烫”,然后说道:“她呀,又是晕又是吐。所以现在我把家里的大事小事全都包了。” 姥爹接了茶杯,先放在了旁边等它凉一点,问道:“她怎么了?生病了吗?” 冯俊嘉在姥爹对面坐下,脸上堆笑道:“这还不得感谢马秀才您吗?她不是生病了,是又怀上孩子了!” “又怀了?”姥爹心中一惊。他是来这里寻找小米的转世的,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要紧张一些。之前他在打听消息的时候,只要听到别人说家中媳妇近期怀孕,就会不太自然。 冯俊嘉见姥爹面露担心之色,反而安慰姥爹道:“不用惊慌。多亏你一年前帮我们驱走了梁上仙,颜玉兰她已经没有听到过鸟叫声了。我想她这一胎应该会平平安安的。以前她怀了没什么反应,现在她反应很大。我想这是一种好预兆吧。” 姥爹点头道:“以前梁上仙阻止你媳妇将孩子生下来,是为了压制你家里的人气,它好长期住在这里。所以你媳妇即使怀上了孩子也感觉不到。现在它走了,人气压制不住,你媳妇的妊娠反应就表现出来了。这是好的表现。” 冯俊嘉吁了一口气,说道:“您这么说,我就更加放心了。” 他们正说着,里屋传来一阵干呕声,连屋檐的雨水砸在石阶上的声音都掩盖不住。 冯俊嘉急忙起身说道:“她又开始干呕了,我进去看看再来陪您坐。” 姥爹挥挥手,说道:“快去吧,快去吧,我不需要陪。” 冯俊嘉进屋之后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坐回姥爹的对面,脸色喜色难禁,充满希望。 姥爹问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妊娠反应的?” “就这几天。”冯俊嘉回答道。 姥爹又问:“那这几天之前的晚上,你有没有在屋里听到过奇怪的动静?” 冯俊嘉狐疑地看了看姥爹,反问道:“怎么啦?难道有什么情况不对?您不会告诉我说我媳妇这次又保不住孩子吧?” 姥爹怕他多想,忙说道:“没有,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没想到冯俊嘉接下来却说道:“马秀才你真是料事如神啊!在我媳妇有强烈的妊娠反应之前的夜里,我确实听到了奇怪的动静!” 姥爹一惊,差点将手里的茶水泼掉。他的手剧烈一晃,问道:“你确实听到了奇怪的动静?什么动静?” “我听到窗外有一个女孩子的哭声。” “女孩子的哭声?” “是啊,哭得呜呜呜的,十分渗人,就在窗外的墙角下。我以为是谁家的孩子大半夜受了气跑出来了。可是等我起来走到窗边的时候,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那个女孩子不见了?” 冯俊嘉道:“我从头到尾都没见到发出哭声的人。” “第二天你媳妇就有了明显的妊娠反应?”姥爹问道。他越来越担心。那个发出哭声的女孩子会不会就是受了许多委屈的小米的魄?小米的魄是不是投胎到颜玉兰的肚子里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颜玉兰剧烈的妊娠反应或许就有了新的解释--肚子里是魂魄不全的孩子,这样的孩子会使得母体非常难受。 冯俊嘉想了想,点头道:“第二天早上她就干呕得厉害,几乎要把肠子都吐出来。” 第二百七十六章 梁上仙4 姥爹问他听到女孩哭声的那天是什么日子。 冯俊嘉说了日子。 姥爹心中又一惊。那日子正是当年小米被弱郎大王拖进水中溺死的日子。莫非她在墙角下哭泣是因为想起了当年溺死的情形?如此一想,姥爹心中冰冷如水,浑身微凉,如同没有坐在屋里避雨,而是坐在外面任由雨水浸湿衣裳。 看来这次投胎转世她有了些心机,故意选择当年溺水的日子,好给姥爹留下一丝线索可以追寻。不过这也是渺茫的希望,因为如果不是姥爹恰好跑到这里来,又恰好碰到这场雨,姥爹根本不可能知道小米投胎转世的日子。如果不是这么碰巧,小米刻意留下的线索也会消失殆尽。因为怀孕的人极难完全确定怀上孕的日子。虽然可以从出生日期来倒推,但十月怀胎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十个月,这日期有长有短,无法确定。 看着外面的雨,姥爹冥冥之中觉得这一丝线索虽然渺茫,却如坚韧的丝线一样将他从画眉村拉扯到这里来。或许他和小米之间一直以来就有这种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但实实在在不可断绝的联系。 正是这种联系,让他和小米在前世的时候次次离开却又重新相逢,哪怕是他转世成为了一位高僧,而她转世成为了一株寄生草,他们依然会从这个世界的不同角落里走出来,走到恰好相逢的那个时间和地点。 以前姥爹就觉得生命中的每一场雨都是命中注定的,现在却觉得这命中注定的雨并不是毫无目的的,而是有所指示,有所寓意。 冯俊嘉见姥爹出了神,担忧地问道:“马秀才,是不是我媳妇这次怀孕还是不太好?” “可能会有点不顺利,但是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姥爹将目光从雨中收了回来,他不想将小米的事情说给冯俊嘉听。如果确实是小米的魄投胎在颜玉兰的肚子里,那么颜玉兰的生产过程必定没有那么顺利。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是魂魄不全的。魂魄不全的胎儿难以顺利成长,即使生下来了,也极可能天生不足。 姥爹决定帮助颜玉兰和冯俊嘉保护好这个孩子,让她顺利出生。待她出生之后,再想其他办法让她避免变成弱郎大王那样的人。 冯俊嘉听了姥爹的话,稍稍放心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 姥爹道:“现在还不是完全安心的时候。我需要帮你把这个胎儿的魂魄安稳下来,以后要经常来这里打扰你,打扰到你媳妇。” 冯俊嘉说道:“这是哪里话?你是来帮我们的,我们就怕请都请不来!我还担心梁上仙又来找我们的麻烦呢,有你在它就更加不敢来了。” “梁上仙是不会来了……”说到这里,姥爹差点将真实缘由说出来,他忙假装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就怕其他的东西作祟。我每天晚上来你这里,到你媳妇房间念念经,念完我就走。怎样?” “好啊,我还想请和尚来屋里念念经,保佑胎儿平平安安生下来呢。前面掉了那么多次,我实在是怕再出意外。” “那你跟颜玉兰说一下,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姥爹说道。 冯俊嘉说道:“她早有心理准备了,其实在有妊娠反应之前,她就问过我,问是不是要请您来我们家做点法事,保佑她以后怀上之后不再落掉。我还没去找您呢,她又叫我不要去您家里,说是怕给您添太多麻烦。” 姥爹一笑,说:“那就好。” 自那之后,姥爹每天傍晚吃完晚饭就赶去冯俊嘉的家里。 外公每天吃完晚饭就看见他提着防风的煤油灯出去,出去的时候煤油灯是灭的,那时候还能看见路,回来的时候煤油灯是亮的,那时候除了一团光,连提着煤油灯的人的脸都看不到。外公就这样每天看着他父亲去去来来,风雨无阻。阵记扔圾。 姥爹并没有将他去冯俊嘉家里的真正原因说给外公听,或许是怕外公泄漏风声,或许是担心尚若然听到了不高兴。他只是说,冯俊嘉媳妇的胎儿不稳,需要他天天去念经,让胎儿稳定下来。因此,他每次出去的时候不但要提一个煤油灯,还要在咯吱窝下面夹一本经书。那些经书是他凭记忆默写在白纸上,然后自己装订起来的。 到了冯俊嘉家里之后,他先喝一杯茶,润润嗓子,然后将一个长了毛的小球放在颜玉兰的床边,再将自己亲手默写的经书在双膝上铺开。 不一会儿,一种奇异的香味就在屋里漫延开来。 姥爹嗅嗅鼻子,觉得香味要淡不淡,要浓不浓的时候,就把那长了毛的小球收起来。头一次拿出那个东西的时候,冯俊嘉问道:“这香味好独特,是檀香一类的东西吗?” 姥爹微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那其实是他常年藏在身上的毛壳香囊。 他之所以将毛壳香囊拿出来,是想让接下来要念的经文起到最大的作用,让颜玉兰腹中的胎儿最大程度受到经文的洗涤。谢小米去世时,他曾用毛壳香囊的香味帮助谢小米的神识记住他的话,似乎起到了一定作用。因此,他想借用类似的方法让颜玉兰腹中的胎儿在胎中之迷时记住他念的经文,植入胎儿的阿赖耶识中。 经文有祈福、求平安、洗涤灵魂的作用。姥爹希望毛壳香囊可以加强这些作用。 由于毛壳香囊还有其他方面的作用,所以姥爹不能让它散发出过于浓郁的香味,只能在适可而止的情况下就收起来。 收好毛壳香囊,姥爹就开始念经文了。 每次姥爹念经文的时候,颜玉兰就感觉舒服多了,腹中居然传来一阵暖意,仿佛那里有一个炭炉。那炭炉在姥爹开始念经文的时候开始发热,在姥爹念到结束的时候最热,在姥爹离开之后渐渐回凉。 姥爹念的经文有很多种,金刚经、华严经、法华经、圆觉经、净土五经等等,不一而足。其实佛法内有所谓大乘小乘之分,而宗派又有所谓法相宗、三论宗、天台宗、华严宗、禅宗、净土宗、真言宗、律宗,乃至所谓俱舍成实等之分,但姥爹认为它们的目的都一样,只是途径不同而已,所以没有严格区分。 经文念了大概三十多天,效果还算不错。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姥爹照常先喝了点茶,然后释放了一点毛壳香囊的香气,再铺开经文念了起来。这一晚,姥爹念的是《地藏经》。 冯俊嘉和颜玉兰听得昏昏欲睡,眼皮沉重。在姥爹刚开始给他们念经的时候,他们还勉强有些兴趣,听得还算认真。但是听了十多晚之后,他们便觉得没什么好听的了。何况这经文是念给腹中胎儿听的,大人听不听没有什么意义。于是,后来姥爹念经文的时候,他们的头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得难以控制,时不时要掉下来。有时候姥爹念完了,还要将他们唤醒才走。 姥爹念《地藏经》念到一半的时候,忽然眼睛的余光瞥到周围有人影晃动。 姥爹一边念一边转头看了一下身旁。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挤进来无数孤魂游鬼! 外面还有孤魂游鬼不断地挤进来! 姥爹没有停止念诵,他不想半途停下来。他一边念诵一边看冯俊嘉和颜玉兰。冯俊嘉和颜玉兰两人脑袋如藤上的南瓜一样垂着,已经睡着了。 姥爹松了一口气。要是让他们看到此种情景,必定会吓得失魂落魄。冯俊嘉且不提,万一颜玉兰受了惊吓,那就极可能影响到她肚子里的胎儿。 以前姥爹虽然熟读经书,但从来没有这么虔诚地完整地念过经文。他以前就听一位高僧说过,《地藏经》是不能随便念的,尤其是在晚上不能随便念。因为这经书不是普通经书,而是用来超度亡灵的经书。如果在晚上念诵这经书的话,很可能会招来许多鬼魂。那些鬼魂希望自己可以被超度,所以听到经文就会被吸引过来。鬼魂招来容易送走难。普通人用《地藏经》招来鬼之后会给自己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姥爹这时想起那位高僧的话来,顿时额头冒出一层微汗。 进来的鬼魂也太多了!刚才还是十多个,眼看着就挤满了一屋! 姥爹横下心来。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这么多鬼魂,那就将它们都超度了吧!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如果不将它们超度,它们就会留在这个房间里,不但可能危害颜玉兰和冯俊嘉,还可能危害刚刚转世的小米。 鬼魂将屋里的三个人团团围住,一双双幽暗如同深井的鬼眼盯着他们三个人,仿佛是饿极了的狼看到了羊一般。好在三人的阳气还算旺盛,那些鬼魂暂时还不太敢接近。但这并不令人放心,就如姥爹回家路上提着的煤油灯一样,虽然有玻璃罩挡风,但玻璃罩里面的灯火仍然忽忽闪闪,一不小心就会熄灭。 姥爹加快念经的语速,念经的语气更加虔诚。他抛开了经书,翻书都嫌慢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梁上仙5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站在姥爹面前,离姥爹最近的那个鬼魂渐渐变成了半透明,然后消失了! 接着,后面的第二个鬼魂也渐渐变得半透明。 姥爹心想,那应该是被超度了的鬼魂。 姥爹看到了一线希望,既然自己能够将鬼魂超度,那么就将这里的所有鬼魂都超度算了,也算是给小米的魄积下功德。 于是,姥爹干脆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念诵《地藏经》:“若未来世有诸人等,衣食不足,求者乖愿,或多病疾,或多凶衰,家宅不安,眷属分散,或诸横事,多来忤身,睡梦之间,多有惊怖。如是人等,闻地藏名,见地藏形,至心恭敬,念满万遍,是诸不如意事,渐渐消灭,即得安乐,衣食丰溢。乃至睡梦中悉皆安乐……” 念着念着,姥爹忽然想起了独眼和尚的背影!他终于记起独眼和尚与他的前世之缘了!他前世为高僧之时,曾经试图念诵《地藏经》超度一个独眼的鬼魂。那鬼魂听到一半便离开了。他离开的背影跟上次他离开姥爹家时一模一样。 或许是前世未能完全超度他,他今生才成为一个即好又坏的人。 超度的效果感应是有大有小的,并不是念了《地藏经》就能将一切鬼魂超度。能不能完全超度,首先要看被超度的亡灵根性如何。 《地藏经》云:一切众生有四种情形。第一,或有利根,闻即信受。利根众生一听到佛法,立刻就信受,解脱开众生之间的仇怨缠缚。第二,或有善果,勤劝成就。有的亡灵有善根,你多劝他,多做佛事,多为他提供几次闻法的机会,就会成功。第三,或有暗钝,久化方归。有的众生愚笨完劣,需要长久的转化,他才能回头。第四,或有业重,不生敬信。有的众生业障太重,长久转化都难以见效,但也只有继续利益他这一条路。 除了被超度者之外,念经超度者本人的用心也是非常重要的。若用真诚的、利他的大悲心希望救度这些众生,用真诚的忏悔心希望解除怨结,则容易得到感应;若仅仅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希望他们赶快离开,则不容易得到感应。 独眼和尚未能被超度,应该是业障太重。 想到这里,姥爹忍不住担心小米起来。小米的业障或许比独眼和尚的还要重。念这些经文到底能不能洗涤她的魂魄,姥爹也拿不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想着想着,姥爹睁开眼来看看周围的鬼魂还有多少。 睁开眼一看,屋里的鬼魂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 那些鬼魂向熟睡的冯俊嘉和颜玉兰靠得越来越近,无数双张开的手几乎就要摸到冯俊嘉和颜玉兰的脸了! 姥爹明白了,自己念《地藏经》可谓是一把双刃剑,虽然可以将来到屋里的鬼魂超度,但也将外面的鬼魂源源不断地召唤进来。 这下姥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停止念诵的话,已经进来的鬼魂无法处理。 继续念诵的话,要把挤进屋里的所有鬼魂超度,就算念到明天早上也超度不完。何况外面还有鬼魂源源不断地挤进来。 此时,已经有几个鬼魂将手指触碰到了冯俊嘉的鼻尖上,又迅速收了回去,仿佛碰触的是烧红的烫手的木炭一样。 冯俊嘉睡梦中感觉到鼻尖有点痒,懒洋洋地抬起手来摸了摸鼻子。但他没有睁开眼睛,摸完接着瞌睡。 姥爹看了看颜玉兰,暂时还没有鬼魂敢触碰到她,似乎对她有些畏惧。姥爹猜想那或许是小米的魄的原因。照道理来说,孕妇相对普通人更容易被不干净的东西侵扰,平常的忌讳比普通人要多得多,孕妇连自己的影子都要避免被人踩到。因此,此时鬼魂敢触碰冯俊嘉而畏惧颜玉兰,唯一的解释就是颜玉兰肚子里有个恶魄,而冯俊嘉没有。鬼怕恶人,恶魄转世应该也成恶人,或许也能让鬼魂惧怕。 但区区一个未成形的胎儿,又能唬住这些鬼魂多久呢? 姥爹忧心忡忡。 有几个鬼魂试探着朝姥爹靠近过来,其中一个居然伸手去碰那本抄写出来的《地藏经》。它的手一碰到《地藏经》,也如碰到冯俊嘉一样急忙收回了手,仿佛这经书也像人一样有着魂魄,有着体温的。 就在姥爹左右为难,进退维谷的时候,突然一个黑影从外面飞了进来,落在姥爹头顶的房梁上。 屋里的鬼魂顿时慌乱起来。 “布谷……”那黑影叫了一声。 屋里的鬼魂立即争先恐后地往门的方向逃跑,仿佛是被一个人拿竹篙在后面驱赶的鸭群。 姥爹惊喜不已。这梁上仙居然飞回来救他! 梁上仙受了人的拜,身上有些许菩萨神通,鬼魂自然会害怕它。 刚才还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场面,瞬间变得冷冷清清安安静静。 姥爹抬起头来,刚要感谢它,它却再次展开翅膀,从窗户那里飞了出去。 这时,颜玉兰和冯俊嘉都从迷糊状态中醒了过来,异口同声道:“那鸟又回来了?”显然他们也听到了“布谷”的声音。 姥爹见梁上仙如此飞快地离开,料想它并不想让颜玉兰和冯俊嘉知道真相,便没有回答他们,继续舌灿莲花地念经。 他们两人都朝姥爹看来,见姥爹不为所动,便以为自己是多心幻听了,于是继续眯了眼睛打瞌睡。 刚才的一幕,仿佛没有发生过。 姥爹不敢继续念《地藏经》了,于是念了昨晚刚刚念过的背得滚瓜烂熟的经文。 经文念完之后,姥爹起身去轻轻拍了拍冯俊嘉的肩膀,说道:“醒醒,今晚就到这里吧,我该回去了,明晚再来。” “哦,哦。”冯俊嘉急忙站了起来,虽然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这天晚上的月光非常明亮,姥爹没有点燃煤油灯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从冯俊嘉家里出来不久,姥爹就看到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游魂走来走去,还是不是看一看这边的姥爹。阵爪边技。 姥爹从它们的面部认出他们是刚才挤进屋里的那些鬼魂。 那些鬼魂此时分散在各处,恋恋不舍而又微微恐惧的样子。恋恋不舍是因为仍然想着被超度。微微恐惧是因为害怕梁上仙。 姥爹的脚步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那些游离各处的鬼魂纷纷侧目,看着站住了的姥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有几个离得近的鬼魂窃窃私语起来。 “马秀才怎么停住了?” “不会是要对付我们吧?刚才我们聚集在屋里,差点害了他。” “对啊,他的玄黄之术很厉害,可能要找我们报仇……” “肯定是恨我们……” “不会吧,刚才他为什么不对付我们呢?” “你傻啊,刚才他怕吵醒屋里那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孕妇呢,会伤了胎气吧?” “不过那孕妇肚子里的东西好像不正常,让我有点害怕呢。” “是啊,是啊,我也怕……那个胎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它们说话的声音虽小,但姥爹将它们说的话全部纳入耳中。果然它们是害怕小米而不敢轻易触碰颜玉兰。 姥爹选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然后将那《地藏经》和煤油灯放在一旁。 那些鬼魂更加好奇地聊了起来。 “他是要作法了吗?” “我们快跑吧?” “不要急,看样子不像是要作法。” “那他是要干什么?” “谁知道呢?” 姥爹静了静心,然后开始念诵《地藏经》,一字一句如炒豆子一般从他的口里蹦了出来。 那些鬼魂非常惊讶,你看我,我看你。 “他……他是要继续超度我们?” “好像是的……确实是念的《地藏经》……我原来曝尸荒野,后来被人胡乱埋了,从来没有人给我超度……” “我无儿无女……” 姥爹心中一酸,滞留在阳世的孤魂游鬼其实都是可怜的。自己能给它们超度,就尽量给它们超度吧。 那些鬼魂听到经文之后都犹犹豫豫地向姥爹靠近。 有几个鬼魂走近姥爹之后便变成半透明,然后消失了。后面的鬼魂急忙紧紧跟上。 忽然,一个鬼魂指着姥爹说道:“咦?你不就是那个赌博的人吗?你还记得我吗?” 姥爹听那鬼魂这么说,中断了念经,抬头看了看那个说话的鬼魂,问道:“赌博的人?你是不是看错了?我不记得你。” 那鬼魂咂嘴道:“你当然不认识我,可我认识你呢。你想想,你还叫我帮忙带过话呢。” “带过话?什么话?”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啊。你不记得啦?你给我们迁坟,我们给你带话啊!” 姥爹恍然大悟。这鬼魂说的是几十年前他在洪家段去找鬼戏子时候的事情!他答应帮那些鬼戏子迁坟,而鬼戏子答应如果遇到谢小米就帮他带一句话,那句话是“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 “你是鬼戏子?”姥爹惊讶问道。 那鬼魂点头道:“是啊,是啊!” 第二百七十八章 梁上仙6 “我不是帮你们迁了坟,了了愿吗?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姥爹仍然觉得那鬼魂面生,那时候鬼戏子太多,他没能全部记住。 那鬼魂略带惭愧道:“那次是迁了坟,但我心愿未了,所以依然在此流连东游西荡,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刚好听到有人念诵《地藏经》,就进了屋,还没有看到你,就听到梁上仙叫了一声。梁上仙受了人的拜,叫声有菩萨神通,所以我在一片混乱中跟着其他鬼魂跑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你的心愿是什么?如果我能帮到你的话,我尽量做到。”姥爹说道。姥爹不知道他是不是属于暗钝或者业重的鬼魂,也许《地藏经》就能超度他,但是超度并不是上上策。上上策是化解鬼魂的怨气,完成鬼魂的心愿。 那鬼魂尴尬笑道:“说出来恐怕会让你笑话。” 姥爹道:“但说无妨。” “我的心愿是去看一次日出。”他说道。 这个心愿大大出乎姥爹的意料之外!一个阴气深深的鬼魂的心愿竟然是去看一次日出!这简直跟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心愿是见阎王爷一样荒诞离奇! “我没有听错吧?”姥爹问道。 “你没有听错。我就想去看一看日出。”他说道。 他身后的鬼魂们不耐烦了,纷纷催促道:“你讲完了没有?我们还赶着超度呢!” 他只好对姥爹说道:“马秀才,你先超度他们吧。我先在旁等着。等你忙完了我们再聊。” 姥爹点点头,继续开始念诵《地藏经》。 那鬼魂帮姥爹维持秩序,让后面的鬼魂有序地朝姥爹靠拢,然后一一被超度。 姥爹开始念诵的速度还不错,但是念久之后越来越慢,感觉越来越累。 那鬼魂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跑到姥爹面前,问道:“这么多鬼魂你一晚上是超度不完的,要不剩下的让他们明晚再来吧?”阵在页弟。 姥爹疲惫地点点头,说道:“好吧,明晚再继续。我实在是累了。” 那鬼魂便去劝后面的鬼魂明晚再来。 那些鬼魂中有不少生前就知道姥爹的名声,知道他不会许下空头诺言,便纷纷散去了。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场面,很快变得冷冷清清,仿佛是放露天电影时和放完电影散场之后的对比。 姥爹疲倦地从地上爬起来。那鬼魂上前想扶姥爹一把,可是双手握在了姥爹的胳膊上,姥爹却没有感觉到一丝力量。这鬼魂的凝聚能力太弱了,可能经过这么多年的游荡之后更加虚弱,所以让人感觉不到力量。姥爹甚至感觉可以从他身体里穿过去。他是一个极弱极弱的鬼魂,比刚才超度的任意一个鬼魂都要弱。 “你叫什么名字?”姥爹问道。 “阿东。” “阿东?”姥爹站了起来,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膝盖。上了年纪之后,腿脚没有那么利索了。 “是的。” “哪里人?” “东北的。”他回答道。 “东北的?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他苦涩地笑了笑,说道:“戏子么,四海为家,哪里有请唱戏的就往哪里跑,跟天上的候鸟一样。”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天。此时的天上没有候鸟,只有一轮明月和无数散落在天幕上的碎星子。 姥爹也抬头看了看天。 “你知道为什么我让那些鬼魂先超度完再跟你说话吗?”阿东问道。 姥爹说道:“不是想跟我叙叙旧吗?我们也算是故人吧?哦,不太合适,故鬼?” 阿东笑了笑,说道:“叙叙旧也算是吧。但更重要的是我想告诉你怎么将小米的魄扭转过来,让她平平安安。刚才的鬼魂里面,有之前感激你的,有之前怨恨你的,所以我不敢多说。” 姥爹一惊,问道:“你知道刚才那孕妇的肚子里怀的是小米?”至于鬼魂感激或者怨恨,姥爹不太在意。 “当然知道。我在鬼魂中混迹这么久,哪能不听到一些风声?我知道小米的魂到了一只猫鬼的身体里,而小米的魄一直在画眉村附近游荡。最近小米的魄不见了,而你天天晚上跑到这里来念经。我就猜想小米的魄定然是到这里投胎转世来了。你则是担心小米的转世魂魄不全而来这里念经加持赐福,希望有所效果。是不是?”阿东说道。 姥爹叹道:“难怪人们将偷偷摸摸做的事叫做神不知鬼不觉,要避开神鬼的耳目真是太难啦!不过,你说你要告诉我怎么将小米的魄扭转过来,这不是开玩笑的话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的话!当初你帮我们迁坟,那些朋友都安心离开了,话带没带到不一定,但是至少到那边找了小米。我没有离开,还留在这里,不但话不能给你带,找都没有帮你找,所以一直心中有愧。” 姥爹忙说道:“不用有愧,当时我也清楚,话要真的带到特别难。世间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阴间也是茫茫鬼众,要找到一个去世的人也不容易。所以当时我没有寄托多少希望。一时没有注意用词,倒是我说的那句‘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灵验了。那是已婚之人对未婚之人说的话,后来小米找来,我便是那个‘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的人了。” 阿东叹气道:“真是可怜了小米!不过她至少知道她喜欢的那个人还挂念着她,总比心意已不在的好。我源于那次你叫我们带话而知道你对小米的歉意和情意,又一直对你有愧,所以最近在帮你询问解救转世小米的办法。” “你问到了解救的办法没有?”姥爹迫不及待地问道。 阿东道:“问是问到了,但不确定完全能用,你可以试一试。” 姥爹问道:“怎么试?” 于是,阿东如此这般地说给姥爹听。 姥爹觉得阿东说得有些道理,连连点头。 阿东说完,又补充道:“就这些了,这是我力所能及的,还请你不要嫌弃我做得不够。” 姥爹道:“不会不会。你能告诉我这些,我已经很感激了!” 阿东又抬头看了看天,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有什么话明晚可以再说,反正你不是还要来的吗?” 姥爹正要走,却又转过身来,问阿东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既然已经是鬼了,为什么还想看日出呢?” 阿东神情僵了一下,说道:“我年轻的时候经常早早跑到家门前的山上看日出。那座山的那边有另外一个村。那个村里有一个跟我同龄的女孩子也常常爬到那山上看日出。我们经常一起看太阳慢慢探出头,将第一缕阳光洒到山顶的草叶上,洒到我们的脸上……我很怀念那时候的感觉……那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想再回味一次……”他的眼神看着远方,似乎他的正前方有蛋黄一样的太阳冉冉升起。姥爹甚至已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太阳的光芒。 “后来那个女孩子呢?你们没有在一起吗?”姥爹问道。 “我也以为我们会在一起的,可是没有……这是我离开东北,加入戏团的原因。”阿东眼睛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直至熄灭。 姥爹点点头。 “加入戏团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过日出。戏团多在晚上表演,我睡得很晚,也很累,所以几乎都是在中午之后才起来。”阿东说道。 “为什么没能在一起?”姥爹忍不住问道。看来他现在还没有放下,可见当年他是有多么执着。“因为家庭?因为父母?还是别人干涉?” 阿东摇摇头,回答道:“都不是。我们家庭差不多,算是门当户对。我们双方的父母都没有反对,还挺满意。更没有别人干涉,我常在戏曲里唱强权富豪夺走心上人的桥段,但我的现实中并没有出现过。我甚至希望我们差距太大,或者父母为难,或者有人从中插手。” 姥爹静静听他述说。 “没有什么阻碍我们。但是感情没有什么阻碍就会圆满吗?” “那是……” “她变心了。” 姥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所以说,我觉得小米即使遇到‘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的你也是幸运的。世俗的隔阂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的初心未改。很多人在咒骂世俗阻隔的时候没有想过两个人不变的初心有多么重要。他们不知道世上最无可奈何的最残忍的是世俗未变,人心思变了。”阿东的声音越来越小。 姥爹抬起手来想拍拍阿东的肩膀,安慰安慰他。可是姥爹的手从他的肩膀上穿过,感到丝丝凉意,如同被凉风轻抚。 姥爹想安慰他都安慰不了。 姥爹道:“阿东,实话说,我不是完全没有埋怨过命运,但确实以前没有想过小米坚持不变的情感有多么不易遇到。” 阿东苦笑道:“两情相悦时都不会觉得这有多难,这有多不易。只有被遗弃的人才知道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感受。” 第二百七十九章 梁上仙7 “或许我可以帮你见到日出,满足你最后的愿望。”姥爹说道。 阿东悲喜交加道:“是吗?” 姥爹点头道:“如果遇到别人,还真不一定能帮一个鬼魂看到日出,还好你碰到的是我。”姥爹说这话不是自夸。他和还是阿爸许的罗步斋在萝卜寨捉到弱郎大王又让他跑掉之后,姥爹便花了很多时间去琢磨避光咒。因为他发现弱郎大王被晾在罗步斋家门前的时候,弱郎大王经过了日晒夜露,居然安然无恙。为此,他后来有意无意地询问过许多人关于避光咒以及避光术的事情,曾经就跟沈玉林聊过不少。沈玉林是赶尸人,虽然是晚上赶尸白天睡觉,虽然将僵尸藏在门后,但也无法完全避免僵尸不接触日光。所以沈玉林对避光术有些了解。但沈玉林说的那一套太繁杂,且他们赶尸术的重点并不在避光术上。所以姥爹在沈玉林那里只作了一点浅层面的了解。 后来他又与斗鬼的铁小姐聊过。铁小姐本身不懂避光术,但在她的斗鬼场斗鬼的那些人许多都深谙其道。 铁小姐说,除了将斗鬼真身藏在水井里之外,还有其他的办法。 原来铁小姐是偶然情况下发现避光术的秘密的。有一次她去哈尔滨察看隐藏的斗鬼场的情况,白天闲暇之时,她去哈尔滨的市场溜达。 当时哈尔滨的中东铁路已经开通好多年了,这条铁路是沙俄为了掠夺和侵略中国,控制远东而在大清领土上修建的,它以哈尔滨为中心,西至满洲里,东至绥芬河,南至大连,可以直通俄国。 正是由于这条铁路,铁小姐才遇到了那个会避光术的人。 由于中东铁路的便利,当时的哈尔滨民族混杂,有来自许多不同国家的人,说着许多国家的语言。铁小姐在市场上看到平时在保定等城市看不到的人物景象,觉得非常新奇,也非常兴奋。 正当她在一个俄国商人的摊位面前挑选东西的时候,一个温柔而略带兴奋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铁庄家!” 这次铁小姐是一个人出来的,没有带随从。况且就算带了随从,随从也会叫她做“铁小姐”,而不是“铁庄家”。 铁小姐放下了富有俄国特色的小手工艺品,转头一看,看见一个打着一把伞的漂亮姑娘。不过那姑娘脸上的粉底擦得有点多,嘴唇涂的红色有点艳,乍一看似乎有些风尘之色。那把伞也有点奇怪。一般挡太阳的伞比较轻盈,但那姑娘手里的伞似乎比较重。更奇怪的是,铁小姐看了半天却认不出她是谁。 “你是叫我吗?”铁小姐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姑娘仍然有些激动,点点头,温柔道:“是啊。你不是铁庄家吗?” “可是……我不认识你……”铁小姐又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那姑娘身上穿着厚实的貂皮大衣。虽然这里是哈尔滨,但远不到要穿衣穿成这样。 “可我认识你呀……我去年见过你。”她说道。 铁小姐想了想头一年见过的人,还是没有想起面前这个人。 “是吗?我去年没有来过这里。”铁小姐说道。 “去年我是在上海见到你的。”她的声音软绵绵的,就如跟恋人说话一般。 “哦,我去年倒是在上海呆过一段时间。”铁小姐又想了想在上海见过的人,还是没想起她。“你怎么也到哈尔滨来了呢?” “我准备去俄国,所以来这里了。” 铁小姐点点头。这里确实可以坐火车直达俄国。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洛翊,你在跟谁说话呢?” 打伞的姑娘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回答道:“哥,我遇到熟人啦!”她那一声“哥”叫得脆生生的,让人听了觉得太过亲昵。 铁小姐也朝那个男人看去。不看则已,一看大吃一惊!那个男人是她在上海斗鬼场见过许多次的斗鬼人! 铁小姐瞬间明白了,这个打伞的姑娘并不是正常的人,而是斗鬼人养的一具僵尸!她擦那么厚的粉底,是不让别人看到她死气沉沉的青皮脸。她穿那么厚的衣服,是不让别人感觉到她散发的寒气。岛向爪扛。 不过斗鬼人养的斗鬼基本都要隐藏隐秘的地方,除了避免对手找到之外也避免接触阳光,破坏阴气。可这个斗鬼僵尸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抛头露面!这让铁小姐大为意外。 铁小姐再次看了看她手里打着的厚重的伞,心想玄机应该就在那伞里。 那个男人看到了铁小姐,同样大吃一惊,嘟囔了一句“废铁庄家是女的?”说完也不等铁小姐解释,拉上那个姑娘就要走。 铁小姐急忙赶上去,拦住那个男人的去路,问道:“你躲什么?” 其实此时铁小姐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斗鬼人养女鬼而互生爱慕之心的例子并不鲜见少闻。很多斗鬼人因此而不忍再让斗鬼进入斗鬼场争夺输赢,从而离开斗鬼场。不过人鬼之恋在俗世之中难以被容纳,他们往往远走他乡,避人耳目。这个斗鬼人见了熟人便急于避开,其目的应该也是这样。 那男人还强撑着说道:“没有躲什么,我有急事。” “我又不会阻止你去俄国,你慌什么?我虽然也不愿意看到斗鬼人和他的斗鬼产生爱慕,但我不像我父亲那样阻止这种事情发生。”铁小姐不以为然地说道。她的父亲如果得知哪个斗鬼人要退出斗鬼场是因为这种事情,便会横加干涉,哪怕是使用极端手段。曾经确实有不少人鬼鸳鸯被她父亲强行拆散。她的父亲跟她解释说,这是为了对方好,人和鬼结合在一起没有好结果,尤其是斗鬼人和斗鬼之间更加没有好结果。 她也这么认为,但是她不干涉。 “谁说我要去俄国?”他还是不相信铁小姐。 “洛翊这么跟我说的。”在斗鬼场里,斗鬼都是没有名字的。说到哪个斗鬼的时候,他们都说是“某某的斗鬼”,就像小孩子不配大人记住名字,就说是“某某家的孩子”一样。如果有哪个斗鬼人给自己的斗鬼取了名字,那会被其他人取笑。铁小姐见他将斗鬼取了名字,并没有取笑他,而是认认真真说出那个名字。这也表明了铁小姐的态度--她不把那个打伞的姑娘当做斗鬼,而是当做人一样平等对待。 他的情绪果然有所转变,他感激地看了铁小姐一眼,说道:“你不会告诉你父亲,把我们捉回去吧?” “我跟我父亲不一样,我知道想跟心爱的人在一起可是求之而不得的感觉。我得不到,但是我会尽量成全那些想得到的人。”铁小姐动情地说道。 他见铁小姐如此,终于放松了警惕,点头道:“是的,我要去俄国。去俄国的最北边,去那个有极夜的地方。” “有极夜的地方?为什么要去有极夜的地方?”铁小姐迷惑地问道。 他左看右看,然后说道:“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吗?我不想别人知道洛翊的身份。” 铁小姐点点头,领着他们进了一家俄式餐馆。俄式餐馆里基本都是俄国人,可以避免谈话被中国人听到。 坐下来后,他还朝外面看了看,生怕有其他中国人进来听到他们说话。铁小姐看到他的太阳穴位置有一片青黑,那是阳气亏损的表现。 洛翊收了伞,依靠在他的身边。她像个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小姑娘。 “没有人过来的。”铁小姐也看了看外面的行人。 他点点头,说道:“我要去俄国的不冻港,那里有极夜,虽然地方寒冷,但是港湾里的水从来不结冰。” “你要躲开熟人我理解,但是没必要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吧?”废铁小姐说道。 他笑了笑,说道:“洛翊跟我以前养的斗鬼不一样,她不喜欢呆在约束的小空间里,她喜欢出来走动。”一边说着,他一边看洛翊一眼,眼神里尽是温柔。 他又道:“除此之外,她特别喜欢水。因此,只有俄国的不冻港适合她。极夜的时候她可以随便出来,天气冷而港水不会结冰,她可以保证寒气不被人发现又能居住在水边。” “可是极夜不是永夜,夜晚还是会过去的。”铁小姐说道。 “没事的。我有避光术。你看,她打的那把伞就是避光伞,可以让她在青天白日下行走,而不被阳光灼伤。不过这还是不够自由,所以我想让她去有极夜的地方。” “避光伞?”铁小姐瞥了洛翊手里的伞一眼。 “嗯。” 但那时候铁小姐并没有好奇心去了解那个避光伞跟普通伞到底有什么区别。她用不上。她反而对斗鬼的名字比较好奇,问道:“你为什么给她取名叫洛翊?” 他回答道:“洛在古代本写作‘雒’,在古籍中所称的雒神,就是洛水女神洛嫔。她喜欢水,在我心中就是我的洛嫔。翊是辅助的意思。在斗鬼场的时候,我是主导,她是辅助。综合起来,就给她取名叫做洛翊了。” “你居然把女鬼比作女神。”铁小姐皱眉道,“不过对你来说,也许神才是鬼,鬼才是神。” 铁小姐说得在理。斗鬼的人一般都会断子绝孙,而且终生贫困潦倒,所以长期斗鬼的人生活比较惨。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这是神对斗鬼人的惩罚。孤独潦倒终生的斗鬼人只有斗鬼陪伴,斗鬼几乎是他们唯一的伴侣。因此,他们往往惧怕神如同普通人惧怕鬼,他们爱戴鬼如同普通人爱戴神。 第二百八十章 梁上仙8 “神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神,鬼不是对所有人来说都是鬼。”他说道。 洛翊似乎没有听他们说话,两眼没有焦距地看着斜上方,一副什么事情都不用关心的样子。但是她听到男人这么说的时候,居然露出舒心的笑容来,一手挽住了男人的胳膊,将脸和一头秀发往他的身上蹭,仿佛是撒娇的猫一般。 那男人像抚摸猫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铁小姐心里一暖。她忍不住想象对面两人坐在寒冷而又未冻的水边相互依偎的样子。她知道俄国确实有个不冻港,但从来没有想过身边还有人想要去那里生活。 男人抚摸洛翊的头发时,铁小姐又看到了他太阳穴位置的青黑一块。她不无担心地说道:“不冻港对洛翊来说或许是天堂,但是对你来说不一定。你是阳刚之身,长期跟她亲密接触的话,身体会受损。等你去了那极夜之地,终日见不到阳光,你的身体会更加虚弱,恐怕有性命之忧。” 说这话的时候,铁小姐注意看了看洛翊的表现。洛翊就像外面俄国商人手里的小洋娃娃一样无忧无虑,没有为她身边这个男人的处境而焦躁忧虑。不过铁小姐知道,这种无忧无虑或许正是洛翊无与伦比的优点。操心的事情自然有操心的人去做,而不操心的人只要让操心的人觉得快乐和值得就行了。 而这种无忧无虑不是天生的。洛翊是斗鬼,是斗鬼人用不为人知的歪门邪道方法弄来的。这样的斗鬼往往不记得生前之事,从性格上来说,就如涉世未深不懂世事的小孩子一般,不懂勾心斗角,也不知柴米油盐。不念过去之一点一滴,也不畏未来之一寸一厘。 男人点头道:“我知道自己的身体会扛不住。以前在上海斗鬼场的时候,我不是没有见过喜欢上自己养的斗鬼的朋友。但就是知道自己扛不了多久,所以更要尽快将她送到不冻港去呀。” 铁小姐摇摇头,说道:“就算你把她送到了那里,你也坚持不了多久。你不知道吗?你的太阳穴已经变成青黑色了。你不觉得你再怎么努力,你跟她的美好时光也是昙花一现吗?对不起,这也是我偶尔同意我父亲拆散人鬼鸳鸯的理由之一。” 男人抬手摸了摸太阳穴位置,轻声哼笑道:“鸟雀同居一窝不过一个季度,蝇虫相配一对不过半天。在我们看来,这些时间都太短了。但是对于它们来说,那就是一个完整的过程。我不奢求太多,只求一个季度,或者几天就够。哪怕刚刚到不冻港,与她相伴仅有一天两天,我也心愿已了。” 说完,男人又侧头去看洛翊。 正在发呆的洛翊看到男人低头来看她,连忙歪了头迎合出一个抿嘴的笑。眼睛弯得如那把伞的曲柄一般。 “你既然心意已决,我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只是我国势力微弱,备受欺凌,现在的俄国人自视高我国人一等,不太友好,你和她无依无靠,路上要多加小心才是。” “多谢庄家关心。”那男人微笑道。 依靠在他肩膀上的洛翊此时居然眯着眼睛睡着了。男人的姿势僵硬,生怕洛翊的脑袋从他肩膀上滑下来,从而打搅了她的睡眠。 “你现在住在哪里?”铁小姐问道。她想在他离开之前送点东西过来,让他们在路上少受点苦,虽然那男人和洛翊都没有一点受苦的样子。 那男人见话都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了,再隐瞒没有什么作用,于是将他现在借住的地方说了出来。 铁小姐点头道:“西出阳关无故人,你上了中东铁路就没有熟人了,不妨暂时把我当做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朋友。离开哈尔滨之前遇到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来找我。”铁小姐又将她的地址说给他听了。在此之前,她从不向斗鬼人透露自己真实的身份和真正的住址,这次她破例了。 那男人露出感激之情,连连点头。 铁小姐站了起来,说道:“我还有点事,要先走了。”其实铁小姐没什么事,斗鬼场的事情早就处理完毕了,不然也不会来这熙熙攘攘鱼龙混杂的市场闲逛。但她看见那男人为了让洛翊睡得舒服而不敢轻易挪动身子,哪怕是跟她说话的时候都怕吵到了睡觉的人,从而露出不太自然的表情,于是,她决定让他们两人自在一点。 果然,铁小姐起身之后,那男人略微含腰示意便将洛翊抱在怀中,让她睡得舒坦。他将洛翊手中的伞小心翼翼地抽出,然后放在地上。铁小姐刹那间将那把伞错看成一条缠在洛翊身上的蛇,在那男人抽离的时候,那蛇的尾巴翘了起来,似乎要绕在洛翊的身上。 铁小姐慌忙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自己把弯曲的伞柄看成蛇的尾巴了。 幻觉刚刚缓解,铁小姐看到那男人将伞放在地上的时候,又感觉那伞要像蛇一样蜿蜒爬走。 后来铁小姐再想到当时的错觉,觉得那应该是不祥的预兆。 铁小姐抑制住上前踢一脚那把伞,试试那把伞会不会动起来的**,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离开了那里。 第二天,铁小姐拿了一些钱去找那个斗鬼人,她按照前一天他留的地址找过去的。他住的位置比较偏僻,那个旅馆从外面看就破破烂烂,进去之后更加失望。 铁小姐循着房门号找到了他的房间,结果发现他已经躺在床上无法动弹了。洛翊则趴在他的床边,非常罕见地拧起眉头看着他。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脸上有了明显的青色,仿佛是来不及卸妆的戏子哭花了脸一样。 他张了张嘴,瘫在床上的手稍稍抬起。 洛翊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将头乖乖地伸了过去,让他的手摸到她的头。 “不要紧的。废铁庄家说过了,有什么事都可以找她的。”此时他恰好看到铁小姐走进来,于是又说,“你不要担心,你担心的样子不好看,我会觉得我没用的。” 洛翊立即挤出了一个笑容。岛长记才。 铁小姐知道尸气和阴气对人的影响,随时可能夺走一个人的命,只是她没想到尸气爆发的时间是这两天。她走到他的床边,摸了摸他另一只手的脉。 他不等铁小姐说话就先说话了:“没有用了,废铁庄家。” 铁小姐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脉搏了,知道他自己有了感应,于是叹了一口气,没有说出她的判断。 “麻烦你送她上火车,让她一个人去不冻港。我本来不想求你的,但是现在看来除了求你没有其他办法了。”他虚弱地说道,鼻子如着凉了一般堵着。 “不。”洛翊突然说道。 “为什么不?”他问道。 “不。”洛翊回答道。除了一个“不”字之外,她没有说其他的字。那个挤出来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他长长叹息一声,似乎要将身体里所有的气都叹出来。 洛翊急忙在他胸前摁压,力图让他舒服一点。她的脸上只有微微掠过的不安,除此之外没有太多的悲伤。刚才拧眉的时候,她也仅仅是拧起眉头而已,脸上则平静如波澜不惊的水。 但她这样的表情让铁小姐更为觉得心疼。 那男人稍稍顺了气,说道:“庄家,洛翊就拜托给你了。我要先走一步了。” 铁小姐安慰道:“放心吧。我会照顾她的。” 那男人感激道:“庄家,我的钱用得差不多了,人也不行了,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就把我知道的避光术告诉你吧。这个术法对你来说也许没有什么用,但是我身上就这么一个东西了。” “不用不用。你什么都不用给。”铁小姐说道。 “不管有没有用,我将这个送给你,是表达我的感谢。我这辈子一无所成,就这避光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洛翊也朝铁小姐频频点头,希望她听下去。 铁小姐便听了下来。 “你也看到了,洛翊见到你的时候是打着一把伞的。那把伞的伞面其实有三层。里外两层是我们常见的雨布,夹在两层之间的是荷叶。荷叶是可以帮鬼挡住阳光的。很多地方的水鬼就是藏在池塘的荷叶丛里,等人下水了再游过去拖人。夏天有太阳的时候,水鬼就是躲在荷叶下面乘凉的。另外,荷叶不吸水,水是吸收阴气的东西,所以荷叶不会吸走阴气,阴气在里面的话也不会泄出去。种种综合之下,荷叶是鬼最合适的遮阳伞。鬼是可以顶着荷叶在白天出来的。我就是用了这个方法让洛翊可以白天出来,这比避光咒都要厉害,就像驱鬼咒还不如一盆狗血一样。”他说道。 后来有人在画眉村看到水鬼顶着荷叶上岸来骗人下水。有人便说是姥爹用荷叶伞为鬼遮阳看日出,让其他的鬼知道了荷叶的用处。幸好水鬼只是在水中力大无穷,上了岸就手无缚鸡之力,所以上了岸的水鬼也不能强行将人拖入水中。 第二百八十一章 梁上仙9 水鬼聪明得很,跟水里的鱼一样。 在同一片水域钓鱼钓久了,鱼儿便不肯上钩。有的鱼儿甚至只啄掉鱼钩外面的食饵,却不将食饵连同鱼钩一起吞下去。钓鱼的人明明看到浮标沉进水里了,可是一提鱼竿却轻轻松松,鱼钩上的诱饵已被啄得稀烂。 龙虾也是这样。 我在读小学的时候,我们那里是没有龙虾的。后来有一辆满载龙虾经过这里的大货车翻了,一车的龙虾逃到了附近的水田和水塘里,飞速繁殖起来。那时候,我们上小学的伙伴们用一根没有鱼钩的钓竿,在钓竿的线上绑一个青蛙,只消半个下午就能钓一水桶的龙虾。因为龙虾见了青蛙就用大钳子夹住往嘴边送,即使钓竿将它从水中提了起来,它也不松开钳子,从而被钓龙虾的人轻而易举地钓进了水桶里,进而成为一碗味道鲜美的菜。 可是钓龙虾的人没过多久就发现这样的钓法不灵了,在用钓竿将龙虾扯出水面之前,要用一个捕虾网将龙虾勺起来。不然龙虾会在出水之前松掉钳子。 如此一段时间后,钓龙虾的人发现即使用捕虾网也逮不了龙虾了,因为只要钓竿的丝线一动,龙虾就跑了。 似乎鱼和虾之间有着非常灵通的消息,能渐渐窥破人所知道的一切。 水鬼也是这样。它们内部的消息传播得比人们想象的要快,并且不限水域。这个村里发现有水鬼头顶荷叶上岸之后,那个村里也有人发现顶着荷叶上岸的水鬼了,不就附近好些村里都传来水鬼上岸的消息。那段时间里,如果有谁家的孩子摘了池塘里的荷叶戴在头上,必定会遭到大人的责骂甚至殴打。那时候的小孩子们偏偏喜欢将荷叶倒扣在头上,模仿清朝的士兵。荷叶的形状确实很像清朝的官帽,如果加一把散乱的绳子就更像了。这些欢快玩乐的孩子们哪里知道大人们的担心?所以往往被责打之后觉得非常委屈。大人就耐心地解释,可是解释对于孩子们来说没有多大作用。有些孩子反而对生长了荷叶荷花的池塘更加感兴趣,每次路过的时候都要往亭亭玉立的荷叶下偷瞄。 那段时间里,附近村里的人都说这是姥爹带来的祸端。可是那段时间里虽然草木皆兵风声鹤唳,但是没有一个人因为水鬼而溺水,倒是有一个跟丈夫吵了架的年轻媳妇一时想不开,跳水自杀。可是她跳下水之后被呛得不行,又在水中扑腾呼救,被人救起。 外公还为此事心有余悸,怕那年轻媳妇的家人责怪到姥爹身上。他听说此事后,在姥爹面前说:“幸亏被救起来了,要不然人家会说是水鬼到岸上来引诱她下水的,你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姥爹却说:“哎,我知道她的八字,她呀,逃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得溺水。”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那年轻媳妇又跟丈夫大吵了一架。这次她抱着一块沉重的大石头跳了水,直接沉到了水底,再也没有起来。 不过这次外公不用为姥爹担心了,责任在石头而不在水鬼。岛广上扛。 要说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担忧还是来自那个名叫阿东的鬼戏子。要不是阿东,姥爹就不会使用铁小姐告诉的避光术,画眉村附近的水鬼就不会得知荷叶的奥秘。 当然了,这万万不能怪到那个斗鬼人的身上。那个斗鬼人将这个秘密告诉铁小姐的时候确确实实是出于好心,出于感恩。 铁小姐也没有亏待那个斗鬼人。 斗鬼人在那个破旧的旅馆里咽气之后,铁小姐将洛翊带走了。她让洛翊白天出来,打着夹了荷叶的伞抛头露面。她想过托人带洛翊坐上中东铁路去俄国的不冻港,但是斗鬼人去世之后恰好中俄两方关系变得艰难,铁路一度停运。而铁小姐不能一直留在哈尔滨,于是只好放弃这个念想,将洛翊带回了上海。 洛翊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性情大变,她乖乖地跟着铁小姐,依然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偶尔她会向铁小姐问起斗鬼人,好像有些想念他了。铁小姐便回答道:“他有事出去了,过几天就回来。”每当听到这个回答,洛翊就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似乎下一秒就能看到她喜欢的人跨门而入。 这种谎言说了无数次,洛翊每一次都深信不疑。 由于荷叶虽然避光,但总不如不见光的好,洛翊不久之后也渐渐衰弱下来,最后化为枯骨。 姥爹和小米在保定的时候,铁小姐曾将这段往事说给姥爹听,而小米故意一会儿进房间,一会儿出房间,弄得铁小姐面红耳赤。说完这段往事后,铁小姐对姥爹说道:“虽然我仍然觉得没有将她送到不冻港去是一个莫大的遗憾,但她又何尝不是别人羡慕的人?很多人选择过感情淡薄的生活,其实是因为能让她感情浓烈的人对她并没有浓烈的感情。” 这时小米刚好又闯了进来,姥爹便没有回答她。 当阿东说他想要看看日出的时候,姥爹想到了曾经的这段往事,想起了远在北方的铁小姐,才想起自己已经跟铁小姐许多年没有见过面了。 此后每天晚上姥爹都是先给颜玉兰肚子里的胎儿念经,然后在头天晚上的地方念诵《地藏经》。为了不使孤魂野鬼源源不断地向这里聚集,姥爹先在冯俊嘉村子周围设了阵法,减弱《地藏经》传播的范围,然后姥爹花了七个夜晚才将冯俊嘉村子附近的孤魂野鬼超度完毕。 第七天晚上,姥爹将阿东带到了画眉村。第八天的清晨,天空还有一两颗星子的时候,姥爹便带着阿东去看日出。 那时正是荷花盛开的日子,荷叶也旺盛。 姥爹在长有荷叶的池塘边上摘了一个较大的荷叶,叫阿东戴在头上。 阿东问道:“这荷叶就能让我避光吗?” 姥爹说道:“是的。只要你不摘下它,你就能如愿地看到日出。” 他们说话的时候,荷叶底下突然响起一阵哗哗的水声,仿佛一条大鲤鱼被惊动了,水面荡起了波浪,波浪撞在荷叶杆上又分出许多小水圈。一串大大的水泡从下面冒出,到了水面就破裂了。 姥爹后来回想,应该就是那时水鬼听到荷叶的秘密的。 戴着荷叶的阿东跟着姥爹去了画眉村的后山等日出。 见东方还没有光亮,阿东捏了捏荷叶的边缘,闲聊道:“马秀才,你最遗憾没有跟小米做的事情是什么?” 姥爹没想到阿东会问这个,愣了愣,说道:“应该说没有遗憾没有做过的事情吧。” 阿东惊讶道:“不会吧?每一个错过的人不都会有缺憾想要弥补吗?就像我这样,哪怕是想看一次日出回味一下也好。” 姥爹道:“你知道我是从哪里得知荷叶可以避光的吗?” 阿东摇头。荷叶随之转动。 于是,姥爹将铁小姐讲述的斗鬼人和洛翊的事情转述给阿东听。 阿东道:“你看,他们也有遗憾的,他们想去不冻港却没有去成。” 姥爹又将铁小姐作为结尾的那些话说了出来,然后说道:“能遇到她,我就没有遗憾了。” 阿东沉默不语了。 姥爹又道:“铁小姐说洛翊何尝不是别人羡慕的人,我却没有羡慕过别人,只羡慕当时她还陪在身边的自己。” 阿东的脸上抽搐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天幕由黑渐渐变蓝,东方的蓝色边沿又多了一道参差不齐的暗红色。姥爹说道:“太阳就要出来了。” 阿东默默地看着东方,眼睛又昏暗变得黑亮。 太阳终于在东方探出了一个头,天边的红色越来越多。 红色映照在阿东的眼睛里,黑亮的眼睛中间有了两团红色,仿佛着了火。 姥爹在旁劝道:“别盯着太阳看,你现在毕竟是极阴之身,不比活着的时候了。” 他却没听见一样,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冉冉升起的太阳。 那荷叶果然有用。纵然太阳的光芒四射,阳光普照,阿东却能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但或许是由于本身对阳光的恐惧反应,他的手脚却在微微地颤抖,仿佛身边被风吹动的树一般。 姥爹想安慰他,不让他颤抖,可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姥爹忽然想起小米曾经剪出的那些纸人常常在他起床的时候来到他的窗前,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窗户上的时候,他便先看到地上有纸人被拉长的影子,再看到窗户上的纸人。由是,姥爹对着冉冉升起的太阳也有了丝丝缕缕的感触,也忍不出情绪波动。 太阳的光越来越强烈,而山下的村子里渐渐有了生气,能听到远处有人说话,有牛哞哞,有鸡咯咯,有小孩的哭声。 阿东自然也听到了山下的声音,他动情地说道:“谢谢你,马秀才,我感觉又回到了过去,好像我下了山,就能回到我曾经居住的村子,看到那些熟悉的人……好像她还在我身边。” 第二百八十二章 梁上仙10 姥爹听到他说这些话并没有感动,因为姥爹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异常的预兆。 “马秀才,你说得对。我能遇到那个人,其实就是幸运。如果从来没有遇到过,那才是不幸。我也羡慕那时跟她一起看日出的自己!我感觉现在就是我最羡慕的时刻!好像一切都没有丢失,好像一切都可以重来!”阿东眼睛里的红色越来越多,仿佛里面的火越烧越大,无法抑制。那火焰让人不安,好像随时可以吞灭一切。 他长吁了一口气,将手伸到了荷叶上。 忽然,他将手一甩,头顶的荷叶落了下来!他的形体虚弱,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将轻轻的荷叶甩落下来。 避光的效果立即消失。 阿东眼睛里的火焰立即腾起,如两条伸出眼眶的红色舌头一般!这火焰立即蔓延开来,将阿东全身包裹。 “你……”姥爹惊讶不已,急忙弯腰去捡荷叶。 阿东露出一个微笑,摇了摇头,说道:“马秀才,谢谢你!你不要救我了,就让我停留在让我自己最羡慕的时刻吧!这是对我最好的超度!” 姥爹放弃了去捡荷叶。此时就算再用荷叶盖住他,他也已经魂魄残缺不全了。这种魂魄残缺不全的方式跟小米不一样。小米的残缺如一块玉被打碎,魂是一块,魄是一块,还可以通过别的方法组合起来,破镜重圆。阿东的残缺却如一张纸被烧掉了一部分,损失的部分是无法寻回的,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如果让他残缺的魂魄留在世上,那对他来说也是一种折磨。即使投胎转世,这种残缺也是不可逆的。 姥爹闻到一股古怪的气味,仿佛是葬礼上被烧掉的纸人发出的气味,有纸被烧成灰散发出来的烟味,也有没晒干的青竹片骨架被烤焦而散发出来的一种涩味。 他烧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在姥爹的眼前消失了。 那火焰没有了支撑,如人的回光返照一般猛地腾了一下,然后迅速消失。 那火焰没有引燃周围的野草和树枝,甚至连旁边的荷叶也不见半点烧伤的痕迹。但阿东脚下的一圈草地没有了露水。 这时,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儿飞了过来,落在旁边的树枝上。树枝颤了颤,落下几滴昨夜积下的露水。 “布谷布谷……”那只鸟儿叫唤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悲伤,似乎在为阿东唱哀歌。 “梁上仙?”姥爹虽然前几次没有看清梁上仙的面目,但是从声音和身形能看出它不是一般的布谷鸟,而是受了人拜的梁上仙。 “布谷布谷……”梁上仙依旧悲伤地鸣叫不已,仿佛嗓子里要啼出血来。 “谢谢你为他唱哀歌送行。”姥爹仰头对着梁上仙说道。 梁上仙啼叫了许久,然后从树枝落了下来,落在阿东刚刚站在的地方。它在那个地方走了一圈,然后展开翅膀飞走了。 姥爹望着梁上仙飞走的方向看了许久,然后独自从山上走了下来。 此后的几个月里,姥爹依然每天晚上去给尚未出生的小米念经祈福,但是不再念诵《地藏经》了。 颜玉兰逐渐感觉舒服多了,妊娠的反应没有之前那么严重。 时间推移,池塘里的荷叶渐渐枯萎,连荷叶杆儿都萎缩了起来,一根一根变得又黑又皱的荷叶杆直直地戳着,仿佛是送葬队伍里举起的仪仗。最后连那些苦苦支撑的荷叶杆也纷纷倒了下去,于是渐渐就到了冬天。 那时候画眉村的冬天还是会下大雪的,雪深的时候能齐膝,山上的兔子蹦不起来,有人偶尔会在山上捡到兔子。不知道为何,后来雪就越下越少,越下越薄,有时候甚至一个冬天都不下雪了。 那个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尚若然就劝姥爹:“等雪化了再去吧,你又不年轻了,路上滑一跤,以后就要家里人天天伺候你了。” 姥爹说:“不碍事。”吃完晚饭就披上了蓑衣戴上了斗笠,依旧要往冯俊嘉家里去。 尚若然就对外公说:“你也不劝劝你父亲。” 外公道:“让他去吧。”虽然外公小的时候受过很多尚若然的气,但是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些而跟她故意过不去。岛东乐技。 但尚若然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外公对小时候的事情耿耿于怀,总觉得外公有意无意之间要跟她对抗。 “我不是你亲生母亲,但他是你亲生父亲啊。你看看外面的雪,摔伤了怎么办?就算你父亲是个菩萨,那也是泥菩萨,瓷菩萨,石膏菩萨!摔一下就完了!”尚若然情绪激动地说道。 姥爹板起脸,说道:“你是不是长了三个嘴巴?” 尚若然就噤声了。 姥爹跨门而出,渐行渐远。 外面的雪确实大,一大片一大片地往下掉,好像是天上哪个宫殿起了火,飘起的灰烬是白色的,一飘就飘到了人间。 姥爹走到上次给阿东摘荷叶的池塘时,看到池塘边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头发和胡子上沾了一层雪。他正愣愣地看着刚刚结冰的池塘,冰薄如纸,一碰就破。 姥爹以为那位老人是别人家的亲戚,可是正要擦身而过,那位老人却喊了姥爹一声,让姥爹浑身一颤,差点摔倒在雪地里。 “师父……”那位老人喊道。 虽然声音苍老且沧桑了许多,但是姥爹一下就听出那是子非的声音。 姥爹不可置信地扭过头来,再次认真地看了看那个叫他“师父”的人。 “子非?”姥爹已经从眉目中辨别出了子非的影子,但仍然不敢相信面前垂垂老矣的人就是子非。 那位老人点点头,微笑道:“认不出我了吧?”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么老吗?” 姥爹记起,在小米葬礼的那几天,子非就以飞快的速度衰老着,一天跟一天之间的差别就很明显。莫非此后他一直迅速衰老,以至于现在老成这样了? “你不是喝了长生不老之药吗?对了,我听赵闲云说,你知晓了破解三劫连环的方法,去东海之上寻找那两位长生不老之人去了。你找到了吗?”姥爹问道。 话刚说完,姥爹又觉得不妥,于是说道:“外面太冷,先回家里吧。” 子非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我知道你要去给小米念经。我只是来看看你,见你一面,说几句话就走,算是告别。” “告别?”姥爹不知道这个活了两千多年的人曾经经历过多少告别。对他来说,告别应该是最平白无趣的事情吧? 子非笑道:“是啊。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就应该知道我不再是长生不老之人了。赵小姐都告诉你了,我去了东海之上。是的,我去了,找到了当初要我破解三劫连环的人,请求他们从我身上取走长生不老之术。” 姥爹长叹一声,说道:“你怎么这么轻易地放弃长生之术呢?这是多少人苦苦寻觅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啊!” “那两位老人也这么问我。我跟他们说,长生不老之术就如这看似无法破解的永恒的三劫连环,三劫连环没有破解,就如时间没有消逝;一旦破解,原来的永恒就不存在了。现在三劫连环解开了,我也该解脱了。” 姥爹道:“恐怕不只是这个原因吧。” 子非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说道:“知我者,莫过于师父您了。” 姥爹立即想起在阳光下燃烧殆尽的阿东。 “小米现在还好吗?”子非问道。 姥爹如实说道:“我也不清楚。她的魂还在白先生那里。但我不知道白先生还能活多久。她的魄已经投胎转世,我也不知道转世之后的她会不会像我的魄转世之后的弱郎大王那样。不过好在我念经的时候碰到了一个旧识的鬼魂,他给了我一些帮助小米渡过难关的建议。当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照他说的试一试了。” “什么办法?”子非问道。 姥爹将阿东说的方法大致讲了一遍。 “这可算得上是勾魂夺魄了。”子非说道。 姥爹点点头。 子非不无遗憾地说道:“要是小米的师父还在这里就好了,说不定他可以用他们家族代代相传的方式来帮助小米顺利转世。” “自己的苦难自己渡吧,不能事事求人。再说了,转世并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抑制小米的魄。小米的魄里的恶性都是因我而起,还须我自己来处理它。” 子非点点头,又问:“罗步斋现在可好?” 姥爹道:“你离开后不久,他也离开了。此后便断了音讯。但愿他现在过得好。” 子非转了身,携住姥爹的手,说道:“走,我们边走边说吧,到了前面的岔路,你便往小米那边去,我便往另外一个方向去。在分别之前,我们还能说说话。走到了那里,话没说完也算说完了。” 姥爹知道留他不住,便跟他一起往前走。 这条路简直就是姥爹的人生之路,在无数个岔口跟无数个人分别,然后一人继续往前,遇到不同的人,又与不同的人分别。 第二百八十三章 猫灵山1 “要是世上没有岔路多好苍老的子非矛盾地说道。是他决定要在岔口分道扬镳,却又希望世上没有岔路。 XNV9P8lhD7CgLYY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傻孩子,岔路本不是自己生长出来的,而是不同的人要走不同的路才有了它的虽然子非已经白发苍苍,看起来比姥爹还要老,但姥爹仍然忍不住要把他当做晚辈看待。这或许是前世留下来的积习。 Oy1o2YsAKhcnKOdTuZb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和子非走到了岔口,子非正要挥手作别,猫叫声突然响起。 LGQBaOZLgp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子非的身子如被牛撞到的小树一般乱颤。 oI4rSprjBugIT9PTN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喵呜……” Wx5INoGF3738s3nTH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只猫从雪地里蹿了出来,仿佛是一团可以活动的雪球。 Zm6uemW2tcPwww.Xunshuba.com寻*书*吧 “白先生?”姥爹认出了那只猫。 iNEX1KiY0hCfsn8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顿时明白了,小米要来送子非。 qOliImf2ZS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子非噗通一声跪在了雪地里,双手捧住了白先生。“是你吗,小米?”子非的脸如被冬风鼓噪的窗纸,颤得厉害。 D3eHH7TMgscSrIQiKIwww.Xunshuba.com寻*书*吧 白先生自然无法回答他。 bRLt8609Gyti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子非抱着白先生泣不成声。 ZiOXotv6nDMwww.Xunshuba.com寻*书*吧 良久,子非恋恋不舍地放开白先生,用手接住从天而降的雪,眼泪婆娑道:“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idnVamR23dzIPuf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听了这话,忍不住心中一阵悸动,也几乎落下泪来。这简直就是子非和子鱼的真实写照。 VJzLRXO5TjGIlpQvwww.Xunshuba.com寻*书*吧 白先生默不作声。簌簌的雪落在它的身上。 4LM7z6gDfUjfSkslG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子非道:“这次我如果转世投胎,不知道是否能在胎中之迷后仍然记得你。如果记不得了,或许也是好事吧子非没有经历过胎中之迷,不知其中深浅,说出这样的话来不难理解。 bitWMGIGAuqKSJ3EO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如果记得,我会再来找你的子非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OOGhZiafrAxLUE0tsa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雪很大,子非的背影就如地上踩出的足迹一样被大雪覆盖遮掩,很快就消失了。 mEHyqgp7RHPGY5HsmMwww.Xunshuba.com寻*书*吧 白先生望着茫茫大雪,眼神空洞。 pYePmfFtij7BxtgYh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叹了一声,说道:“回去吧,外面太冷 3vqayQBwDoe74oQhplwww.Xunshuba.com寻*书*吧 白先生便扭了头走上了回家的路。 zPrWZjln5uvw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目送白先生离开他的视野之后才去了冯俊嘉家里。 Sf1qgIdPf5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到了冯俊嘉家里,颜玉兰对姥爹说她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生了两个孩子,一个长得漂亮,一个长得很丑。很丑的那个总欺负漂亮的那个。她生气了,便骂那个丑的孩子。那个丑的孩子被骂之后突然消失不见了。她又心急地到处去找,可是怎么找都没有找到。等她找了好久再回来,发现漂亮的孩子也不见了。 7tTkfsR5v0LlvEIROL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颜玉兰问姥爹:“这是不是预示我将生一对双胞胎?但是仍然像以前一样留不住?” JvAFWzjDRfnRwz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也很着急,目光焦灼地看着姥爹。 RxNvaGMGImvnyZq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想了想,这岂不是预示着小米的魂和魄吗?魂善魄恶,对应一美一丑。但是这个梦境却有些混乱。莫非真的像颜玉兰说的那样,魂和魄都会消失不见吗? zKaUEqVVsqstvpxCtwww.Xunshuba.com寻*书*吧 此时颜玉兰的肚子已经很大很明显了。岛叨爪弟。 chnfQ3SZj25Z2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瞥了一眼颜玉兰的肚子,心想这或许是小米的魄在她肚子里故意给了她这个颇有暗示意义的梦。或许也是给他提醒——如果对她的魄有所不仁的话,她的魂也会受到牵连。 q1fEQM2JzC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却道:“这个梦没有什么。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以前怀了又掉的次数太多,难免现在仍然有这种忧虑。你好好安心养胎,不要胡思乱想 JqOD7FobKGPjpbs375N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急忙劝他妻子:“就是就是,有马秀才在这里,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这次一定会顺顺利利平平安安。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其实刚才他自己也毫无把握,见姥爹这么说才勉强安下心来。 MKlpx09yGN7JZ723wd7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好了。我开始念经了姥爹说道。 j6RGX8nUCoSE3uz2VP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于是,他们两人都不再说话了。姥爹开始念经。 RpSXT68L3ZFy7U82k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就在同一个夜晚,外公踏雪出去串门,听到了一件离奇的事情。那件事情让外公突然想到了更好的辅助小米转世的方法。 ur6iBH5PoBi6DPJlup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外公同村里人一起烤火的时候,一个人说起了最近王家塅发生的一件怪异事情。 3g7z3akbPc5ZIeMlo2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事情是这样的。 FNipfMMeGic1J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大概是七八年前,也是在这样大雪纷飞的时候,一个从河南流过来的叫花子到了王家塅。他又冷又饿,到了哪里就敲哪家的门,讨一些吃的。 n2bOJ2quWn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可是七八年前刚好这里发生过自然灾害,家家户户自己的余粮尚且不足,大人小孩都饿得皮包骨,家里的米缸都见了底,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接济叫花子?要是叫花子能吃到大米饭,这里的大部分人恐怕都要出去做叫花子了。那个时期里,有很多人活活饿死了,不愿忍受饥饿折磨的人有的便去山上挖观音土吃。观音土虽然名为观音土,但绝对没有观音菩萨那种慈悲之心,这种土外表如糯米粉,吃起来也没有一般泥土那样艰涩难咽,但是吃下去之后无法消化,无法排出。于是很多人为了免受一时的饥饿折磨,而选择吃观音土。因为他们实在是太饿了。许多人因为吃观音土而腹胀,最后活活胀死。 GrKivqiV8srkBvcKwfV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就是姥爹家里,也是天天揭不开锅。那时候姥爹的田地都被没收,家里早就不可能存什么余粮。 egLyVo3M34IJFUffqRH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段时间里,要不是有李贵暗中救助姥爹,恐怕姥爹家里也会饿死人。不过姥爹不敢声张,只说以前救过一只狐狸,是狐狸把它存在洞里的余粮拿来接济他了。姥爹和尚若然都信了他的话。因为他们想不到还会有谁愿意贡献自家的粮食给别人。 M7MQmRMEta1EKkjKQu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个叫花子来到了王家塅。 jqj7MP2vpgM5jJRJJ8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他要饭的结果可想而知。其实他一路来很少吃到饭,几乎是靠吃树皮树叶子不知道名字的草走到这里的。后来别人才知道,他也是为了给家里的孩子省一口饭,才偷偷离开家乡的。他宁愿自己饿死,也要将他的口粮省出来给孩子们。 RKPoINgSlnzwww.Xunshuba.com寻*书*吧 走到王家塅后,他实在走不动了,倒在了王家塅南边的一座小山的山路上,很快就死了,不知道是冻死的还是饿死的。 FGoRtcDjwX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一天之后,一个好心人从这山上路过,看到了这个叫花子的尸体。 Y7XkKAZgHwFUIvM0olDj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好心人不忍心看到叫花子曝尸荒野,便想找个地方将他埋起来。可是山上到处是雪,不知道把叫花子埋在哪里才好。再者,冻土如铁,要挖一个能够容纳一个人的坑也不容易。好心人在附近走了一圈,居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块地方没有雪。没有雪的地方也没有树,不知道雪花为什么没有落在那块地方。 vqX7FxJ7CCVOLUjDMWT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好心人觉得奇怪,便走过去瞧一瞧。瞧过之后才发现,并不是雪花没有落在那个地方,原来那一块地方冒着所有若无的热气,雪花一落在上面就化了,所以看起来以为雪花没有落在那里。他捡起一根枯树枝捅了捅那个地方,居然没有冻土,那里松松软软的,仿佛沙地一般。 5LvSC2Zu5KJKmPT0IB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于是,好心人在那里挖了一个水缸大小的坑,将叫花子的尸体埋在那里。 GMGdiCVwTjkeldtWP1Nwww.Xunshuba.com寻*书*吧 这好心人就是王家塅的。 JCIZfBaoPq80rE3XK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他埋了叫花子之后就走了,回到村里后跟人说起过山上冻死了一个外地人的事,但是没人关注。那时候死人的事情太常见。 hWJLa5VgL3p6vy7sFhwww.Xunshuba.com寻*书*吧 此事过去七八年后,突然有一群外地人来到了王家塅,挨家挨户询问当年是否有个叫花子冻死在这里。 pXr7SbROBDv62www.Xunshuba.com寻*书*吧 有人记起那个好心人曾经说过这件事情,便带着那群人来到了好心人家里。 9Hj1RW24nI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好心人惊讶不已,还以为这群人是来找他麻烦的。细问之下,他才知道,这群人是那个叫花子家族的人。他们是从河南一路问到这里来的。 W8nZ9kTvyihVpkwRN1gb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好心人问道,你们以前怎么没有询问叫花子的去向,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起找到这里来啊? tWTL4hCmYT3jt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叫花子家里人回答说,那时候家里太穷,完全顾不上,但是随后家里的情况突然越来越好,他有好几个孩子,当官的当了大官,发财的发了大财,兴旺得不得了。孙辈也添了好几个,成了一个大家族。他的一个儿子想弄清楚为什么家里突然发旺了,便找了个风水先生来看。风水先生一来便说,你家里没有什么好风水,恐怕是令尊的坟地碰到极好的风水了。这时候,他们想起当年为了给他们省口粮而离开的父亲。于是,他们到处寻找关于父亲的消息,慢慢问到这里来了。 7XB7gpzUPZFku0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好心人听完,说道,恐怕那个风水先生是个半吊子,那个叫花子哪里有什么好坟地哟,当年我见他可怜,就随便在旁边挖了一个坑埋了,别说棺材了,连席子都没有卷,纸也没有烧一张。 PcuvgEKa76DsXANj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叫花子家里人便叫好心人带他们去埋葬叫花子的地方看看。 n21MGCuxwbpR3ZRO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当时正是夏天。好心人带叫花子家里人去看,只见那坟地连个凸起都没有,反而稍稍向里凹了一点。 ZxH8oeq5mL2S3Tr7g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好心人说,当时挖土的时候就感觉土很松软,后来也没有人培土,所以土会塌下去一点。 DzpsBln9dSET5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叫花子家里人便说要花钱买下这块土地,他们要亲自来这里培土,还要立碑,把叫花子的坟做得气派一些。 lNhm66xSts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好心人便从中牵线,让叫花子家里人从王家塅人手里买下了这一块地。当然,叫花子家里人主动出了高价。 eUwUD8B2zwejobo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叫花子家里人要给好心人一大笔钱。好心人说,我给他寻了安身之地,便是积了善德,要是我收了你们的钱,就没有善德了。好心人坚决不收钱。QQ空间腾讯微博新浪微博网易微博百度贴吧人人网QQ收藏百度搜藏复制网址 www.xunshuba.com寻书吧小说网 第二百八十四章 猫灵山2 这件事很快传开了。 5RcCEMwNswwww.Xunshuba.com寻*书*吧 这里的人事先并不知道那座山上有这么好风水的地方。后来有懂行的人去那山上看了之后,说那是猫灵山。猫灵山啊,狗头穴啊,牛嘴口啊等等都是风水里面的上佳之地。 y9Yc4fz0UMbNTx7yXJuw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人家又问,那为什么那块地方冬天不积雪呢? y7lG9ymGR1pwww.Xunshuba.com寻*书*吧 懂行的人说,因为埋葬叫花子的那块地方刚好是猫灵山的鼻子的位置。猫灵山就靠那鼻孔呼吸呢,所以不会积雪。叫花子恰好被好心人埋在猫鼻子上,占了猫灵山最主要的灵气,所以他的家族突然大发大旺。 5fh4SGmmiFEl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段时间里,姥爹天天去冯俊嘉家里念经,所以没有关注到这件事情。后来姥爹回想,确实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这事儿,可是他当做耳边风一掠而过了。 GAp1qsBgFPfhizR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叫花子家里的人买下那块猫鼻子地之后,立即开始大动土木,修坟身,立墓碑,建围栏,将那坟地修得比王家塅最富有人家的房子还气派,还好看!那时候即使有人建了楼房,那墙面也能看到砖头,那地面也能看到泥土,因为舍不得用水泥。 3QugCkHzh1PUhpAcNK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但是叫花子的坟地刷了清一色的水泥,坟身和周边全部覆盖。 NoTq23AFsG4UOeg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叫花子家里人说,这样方便家里人来拜祭,也方便打扫。 EDYGJocYzSD4www.Xunshuba.com寻*书*吧 王家塅的老人们都羡慕得不得了,说要是自己归西之后能有这样的坟地,那就一辈子也没有遗憾了。 kbMGxOCylv4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时候的老人是常常把“死”字挂在嘴边的,并不忌讳。很多老人过了六十岁,就先把棺材备起来了,不但选木料有讲究,比木料的品种和厚薄,还比刷漆有多少遍。在棺材刷好漆之后,有的老人每过一年又加一遍漆。 xdAHmJy9BEu6QPNwww.Xunshuba.com寻*书*吧 棺材就房间楼板上或者偏屋里,甚至放在自己睡觉的房间,怕老鼠咬坏。 Yal2kJS0DPqONGAZM4KLwww.Xunshuba.com寻*书*吧 我小时候去外公家的时候,每次都能看到堂屋顶上的楼板处搁着一口大棺材。那是给“细姥姥”预备的。我叫尚若然做“细姥姥”。她还没有到六十岁的时候就催着外公给她预备棺材了。她毫不避人耳目地说,马岳云毕竟不是她亲生的,现在不备着好棺材,谁知道以后他会不会选薄得像纸一样的棺材草草了事? 9w58sOy4p2Oem1dNjB8g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外公没有办法,只好选最好的棺材买。 PSif7TLtHJIFsPo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可是细姥姥寿命很长,那棺材在楼板上放了很多年,让年幼的我常常觉得恐惧。 aDSuNfRhiUiNWa8zUQ8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她还常常去敲棺材,敲得蹦蹦响。响声越大的棺材质量越好。 QYA7Vk4GzBbI2Ygnrou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除了棺材,老人们生前其次关心的就是坟地了。 7xZMl4XiLhVKyPs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同样的,很多老人在还健健康康的时候就把坟地找好了,并且将双金洞挖好修好,仿佛那是他们第二间房屋。 3ZLBPygNiYlt1GJwww.Xunshuba.com寻*书*吧 这坟地同样有讲究有比较,除了必须请风水先生来看之外,还要比双金洞的形状和用材。形状要看瓦匠师傅的手艺,手艺越好的瓦匠师傅要价越高。用材要看双金洞主人的钱财,有的用红砖,有的用青砖,有的刷水泥,有的不刷水泥,有的还刷粉,有点刷完粉了还在里面画画,画仙鹤,画祥云,画神仙。 tqwpNyzNjDKcqwv4fI5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叫花子的坟地凹陷的时候,没有人羡慕。 4A4sauzwGlj25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即使大家得知叫花子的坟地是风水宝地之后,仍然没有多少人羡慕。因为大家认为人各有命,有的命好就碰到了,有的命不好就碰不到,即使有风水先生堪舆,但风水先生的水平也有高有低,有成功有失手。 aVGTcLhUxu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叫花子的坟地修得气派之后,很多人就开始羡慕了。因为大家认为这是别人都能看到的,都能比较的,没有那么多不确定性,就像棺材的木料和漆,就像双金洞的形状和用材。岛巨庄划。 RtYUvbduj9PsFzmFftEz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可是,被人羡慕的就一定好吗? sDwXRDcdalpij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叫花子的坟地重修之后不久,叫花子的家族就接连出事。当官的被抓了,经商的亏得一塌糊涂。家里的孙辈接连莫名其妙地生病。 5YEUppV721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年冬天的时候,王家塅的人看到叫花子的家人跪在坟前痛哭,说叫花子怎么不照看好家里人,现在家不成家,人不像人了。 Qc8tZs4nHCfPRDgCwww.Xunshuba.com寻*书*吧 有人看叫花子的家人在那里哭拜,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到家里后一想,原来是水泥修建的坟地被大雪覆盖了。以前那里是没有雪的。可是有雪没雪有什么区别,那人也想不清楚。 cXIeGOFGOjPsQu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次外公听到这里故事便没有了。外公那时候就想,这猫灵山可不是相当于一只不会动的猫吗?如果白先生寿终正寝了,是不是可以将白先生的魂魄转移到猫灵山去,而小米的魂就可以呆在猫灵山,一如呆在猫鬼体内一样。 dB0BrXbSgYAMelja1Zps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阿东说的帮助小米转世的方法,姥爹给外公提起过。但是外公担心白先生挺不到那个时候。万一在那之前白先生就倒下了,那阿东的方法也没有办法实施了。 XYtTbQQjXdNd5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外公见姥爹天天在家和冯俊嘉家之间奔波,天天忧心颜玉兰的胎儿是否能顺利生下,便没有将这件事说过姥爹听,免得他两头担忧。 tCULVtm1TnxxXtwww.Xunshuba.com寻*书*吧 第二年,春天来临。 1gREbCSHQximlQT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很快王家塅的人发现别的山上的树木都开始复苏变绿,但是猫灵山上的树木没有一点变绿的意思。如果有人走近猫灵山,便会感觉到难以说清的死气沉沉。如果走近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不会走路的小孩子时,怀里的小孩子便会突然哇哇哇地哭起来。 Wd8sa8bcRHIALbFk842A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到了开花的时节,猫灵山上没有开一朵花。 HgwDzkAjyowww.Xunshuba.com寻*书*吧 砍柴的人发现猫灵山的树枝很容易折断,生火的时候烧得很旺。于是,人们终于知道,猫灵山上的树木全部枯死了。 oij0nf1TjwSC5nKFRjGCwww.Xunshuba.com寻*书*吧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外公耳朵里。外公心中一凉。 ERekjtU12e8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后来有人说,叫花子家里一落千丈完全是他们自找的。那山既然是猫灵山,那坟地所在处既然是猫的鼻子,叫花子家里人在猫的鼻子上修水泥地,就是将猫鼻子堵死了。猫鼻子堵死了,猫灵山就死了,所以猫灵山的树木枯萎,所以叫花子家里出现那么多不顺。 gHQhQfDTnSdzrBOJoh2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外公觉得这种说法很有道理。 wffXfsx155rBYVu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外公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猫灵山看一看,恰好颜玉兰将孩子生下来了。 Xc1LeslvAemkpMgCr8FZ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早就算好了,那天一直在冯俊嘉家里等着。 9yeTSy3qSWLL1BV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孩子生下来后,一看果然是个女孩,姥爹欢喜得不得了,比冯俊嘉还要欢喜。 aHbgCGyCO7vzSXe2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虽然想要男孩,但经历这么多次挫折后媳妇还能生下女孩来,他依然非常高兴,为他媳妇忙前忙后。 1Wf1OxEppL6bmhXXu8n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的父母也非常欣喜,抱着孩子说道:“能生就行,能生就行!想抱孙儿都想了这么多年了!” GNY8sCQPHtuCr8ChxcM8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欢喜过后有点担心,便对冯俊嘉的母亲说道:“毕竟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才顺利生下来,您快看看孩子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伤痛 RFcK7I4KYboyxXh77LHF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其实姥爹是想看看孩子是不是有缺陷,魂魄不全的孩子很容易天生不足。但是他又不好意思自己将孩子做全身检查,便托冯俊嘉的母亲检查。 x2VRJMfFfniu9MVqEO7G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的母亲一听,急忙说道:“哎哟,你不说我倒忘了。我之前也想着要仔细瞧一遍的,刚才一高兴就忘记了。快快快,把孩子给我,我给她看看 HnDXmmrz25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于是,冯俊嘉的母亲将孩子抱到里屋去检查了。 ZB83sVzlIHswVYv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不一会儿,冯俊嘉的母亲出来了,满脸喜悦道:“好的,都好的!” VzomWqTmKTSLnlN4a5bw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这才放下心来。 G8N3l9MsW5BMUEubWwww.Xunshuba.com寻*书*吧 “我们的孙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冯俊嘉的母亲问道。 3Rnhy1TL3KGUTvI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一愣。他还没有想过给小米的转世取名字。冯俊嘉的母亲突然提出这个问题,让姥爹有些不知所措。别人家的孩子,他按照孩子出生的年月日时可算出八字缺什么,要用什么字来平衡。可是这孩子是小米的转世,他不想用随随便便的名字给她取名。姥爹搜肠刮肚,即使将腹中读过的所有书翻了一遍,也没能想出一个好名字来。 Yj962ZHg5p68jQYTIzo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家里人自然是等着姥爹帮忙给孩子取名字的。可是他们等了许久也不见姥爹回话。 em3hrd7ngBQ0Rbb3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的父亲是文化人,曾经读过两年大学,且是中文系,大二时候由于其他原因退学了,回到家里种田。现在他在镇上的小学当老师。他见姥爹没有说话,便说道:“要不就叫小米吧。冯小米。怎样?” A8Cw9AHbnMpMQw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冯俊嘉的父亲。姥爹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取“小米”二字作为他孙女的名字。 BKyoSIdnOraBISJ5wTXG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的母亲问道:“小米?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呢?” mOs6irCZ19p8fIVHj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也问道:“有什么说头吗?” d4xP1NeN7jYKe4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时候重名的人很多,即使冯俊嘉和他父母知道姥爹家里曾有一个名叫小米的人,这也算不了什么。女孩子取“静”字、“娟”字、“秀”字、“梅”字的特别多,几乎每个村里都有。男孩子取“伟”字、“兵”字、“军”字、“岳”字的特别多,也是遍地可见。 edudLWKZyt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他们觉得没有什么。可是姥爹心里翻江倒海。当然,姥爹并不是反感他们用这个两个字取名,而是有种被命运再次击中的感觉。 qfMIzQFyO806Th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也想知道冯俊嘉的父亲为什么要用这两个字。 XTe7PuGggM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的父亲摇头晃脑说道:“小桃枝上春风早,米侯好古生已迟他在学校里教学生的时候要求学生一边读书一边摇晃脑袋,他认为只有这样“动脑子”才能记下所学的东西。 e9dapxOxWUwww.Xunshuba.com寻*书*吧 “这是什么意思?”冯俊嘉的母亲问道。 2RHKvBsO94saepy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你看,她是春天生的,不是应了‘小桃枝上春风早’吗?可是这说早又不早了,我们等了这么多年才盼来她,不是应了‘米侯好古生已迟’这句话?取两句话的第一个字,刚好是‘小米’二字冯俊嘉的父亲仿佛在课堂上给一群不懂国学的学生讲课一样。 m8hucXxCeIwhc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的母亲是没有进过校门的文盲,听了之后两眼发愣,完全不懂她丈夫说的什么。QQ空间腾讯微博新浪微博网易微博百度贴吧人人网QQ收藏百度搜藏复制网址 www.xunshuba.com寻书吧小说网 第二百八十五章 猫灵山3 冯俊嘉则转头问姥爹:“马秀才,你觉得‘小米’这个名字好听吗?” 8cS7sBwgz1a5z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感觉头顶一阵发麻,小米几世的容颜一一在他脑海里浮现。姥爹忍不住颤声道:“好听,当然好听 WhSsZ9TUGKdCSCMDWm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就用这个名字冯俊嘉说道。 wqV1lAo94XMW2Wo8K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的母亲抱着小米,慈祥地呼唤道:“小米……小米……你就是我家的小米啦……” iZPbLNMef9wty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小米听了,忽然哇哇地大哭起来。 Ukr9iz1DBiCTSEWa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他们几个人怎么安慰怎么逗都没有用。 f5wSuqBVcXb1RY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在旁着急道:“来,让我抱抱看!” LIYKKzC8DDrkKPYHhxAH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于是,小米被转移到姥爹怀里。姥爹抱着小米轻轻地晃动,一边晃一边轻声唤道:“小米……小米……” WzGmSEOxVkPLk0D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小米果然不哭了,两只纯洁的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姥爹的脸。照道理刚出生的孩子是看不见什么的,但是小米饶有兴致地看着姥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nwsGRE93W1fugv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见小米安静下来,又伸出手想将小米抱回来。可是冯俊嘉的手刚碰到小米,小米就立即哇哇地又哭了起来,声音嘹亮。仿佛冯俊嘉的身上长了刺,一碰到她,她就会痛一样。 jYIuk0W3XaaHGQ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只好摆手道:“好,好,好,我不抱,我不抱 kCEnAMsJpkp25cZ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他们让姥爹抱了小米许久。 mLBfPVtqlZ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抱着小米的时候,心里有千言万语的话要说,可是当着冯俊嘉家人的面,他又不好说什么。再者,姥爹自己也犹豫着要不要说。说了的话,很可能打开小米的阿赖耶识,让她记起那些不愉快的经历。这魄的转世与普通转世不同,由魄转世的小米肯定只能记住恨而记不住爱,只能记住恶而记不起善,由此而引发的情绪只有愤怒而没有平和。 4iof9kTuBCARIqbWhvel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就这样抱着小米,一直到暮色降临。 JECShqAVTPZijLQ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不得不将小米交还给冯俊嘉。幸好此时小米已经酣然入睡,没有再哭。 fizL3488Puf8HDam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要送姥爹出来,姥爹急忙说道:“别送了,现在天黑了,不宜抱着小孩出门。太阳落山鬼出门,小孩子容易染上不干净的东西。我认得路,来来回回走了这么多次了,你就别送了 B491epIUrFPKbs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送到门口就止步了。 dTgWgcrjiPV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一个人出来,才走出门口不久,就听到不远处有小孩子的笑声。那声音如同风铃,清越悠扬,却带着一点怪异。 UqzX6BRT5sQGhc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这么晚了,还有谁家的孩子没有回去吗?姥爹心想。 q61klfSA1D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以为自己多疑了,便没有管那笑声,继续往画眉村的方向走。 dOZUVi1RHgRDorUzwww.Xunshuba.com寻*书*吧 走了将近一两里路,姥爹又听到了先前的笑声。 ELKITNjmdVMRPNFP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咯咯咯咯…… Ad2xSNDRf7H5LEW7LtlA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咯咯咯咯…… Kye0vnOg1i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声音忽近忽远,忽高忽低,仿佛风铃被一股强弱不定的风胡乱吹动,由此发出不同的响声;又仿佛是那几个小孩子一会儿跑近,一会儿跑远,在逗闹中一会儿放肆大声笑,一会儿捂住嘴让笑声从指缝里溜出来。 s7xakiKmir2wCQuEgWa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站住了。 d0rlfv0Xt9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笑声突然消失了。 ZoqpP5MJaLwww.Xunshuba.com寻*书*吧 此时姥爹站在一片空旷之地上,他左看右看,没看见附近有玩耍的孩子。 cVIqDYcjWprG0V1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正想迈步。 8nZeCY1jX5mUAhhitSv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笑声又传出来两三声。 TrTV3HpqEL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嘿嘿,咯咯,嘻嘻…… FGnvDgydQTn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声音中有男孩子的,也有女孩子的,但年纪都很小,仿佛是几个故意捣蛋的小孩子躲了起来,不想让姥爹发现。但是他们又觉得好笑,捂都捂不住,不小心漏出一点声音。那声音如羽毛或者落叶一样轻盈,被夜风吹得四处乱飘。 XUR5JOGu330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之前在这里念过《地藏经》,将这附近的孤魂游鬼全部超度了。可那并不是所有的鬼魂。有的鬼魂那时候并没有出来。有的鬼魂则从其他地方来到了这里。所以这里仍然有小鬼出没并不为奇。 5fYwK6oSSGJBUKdWTLS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从兜里掏出聻丝儿,想将这几个小鬼制伏,可是想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人鬼本是共存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必要赶尽杀绝。于是,他又将聻丝儿收了起来。 kOncFNNZ5R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当时姥爹没有想到,后来他还得与那些小鬼狭路相逢。 2lFdYII5QvoDIsNiD23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继续往前走,那笑声一直尾随。 hozTTWCFxc9Ffhtp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待到姥爹离开了冯俊嘉那个村,那笑声才渐渐远去,似乎是几个顽皮的孩子在后面追着追着觉得离家太远了,便没了兴致,垂头丧气地回去了。 dlQHnrrFzSwww.Xunshuba.com寻*书*吧 第二天下午,姥爹又去了冯俊嘉家里,小米照样非常粘姥爹,非要他抱不可。 16jMXZ4rKv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笑道:“马秀才要天天来我家里才好 Mkimy4cJW9A9DUD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当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姥爹又听到了头一天晚上的笑声。那笑声又跟着姥爹,一直到他离开这个村子。 IL4Fw3udsNZQ4KTxPKDh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还是觉得没有什么。小鬼作祟而已,无须大惊小怪。岛估岛血。 ZPYQsLplEv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可是第三天姥爹就不这么认为了。 OotcYiMtLJhUon6Iwww.Xunshuba.com寻*书*吧 第三天姥爹又去了冯俊嘉家。在他去之前,尚若然跟在他后面絮絮叨叨,说不要像苍蝇一样天天往别人家里飞,别人或许讨厌,只是说不出口而已。姥爹确实觉得自己这么天天去不太好,但是午饭一吃过,他就坐不住了。 ED4WF0ShnpRxSd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天,姥爹在冯俊嘉家的堂屋门口坐着,手里抱着愣愣地看着姥爹的小米。 bMZPpiTtO5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天色稍暗,姥爹便想走。 swtT1l2f1HnYYs5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他刚想从椅子上起来,就听到了咯咯咯咯的笑声。 TXJdYQQf2nhHpNQ5HAVs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心中一惊。前几天不是走出去了才会听到笑声吗?今天那些小鬼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F29oTyfmIzw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心里正这么想着,一个小女孩的头从门槛后面伸了出来。 LRglWQXf5d80h1oCJyg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嘻嘻嘻嘻……” xpa2Q4RRgUmFOkA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个小女孩脸上露出笑容,她牙齿不太整齐,门牙缺了两个,嘴唇乌黑,头发乱如秋后的枯草,额头和鼻尖上有几道灰色的印子,仿佛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挠过。 nFKgxVYan6WNia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下意识里抱紧了小米,怒目盯着那个小女孩。他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不是正常的小女孩,而是小鬼。这鬼也不是普通小鬼,而是专门骗走其他小孩魂魄的尅孢鬼。 pOG0NyZROfbCG39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个小女孩后面又伸出几个小脑袋来,有小男孩的,也有小女孩的。脸上都有灰色印子。他们都朝姥爹的怀里看。其中一个尅孢鬼发出令人寒冷的声音:“小米,小米,快来跟我们玩啊!” qXD24H1yLp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怀里的小米忽然打了一个寒战。 Cuqxn7q92ynskg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担心小米的魂魄被他们骗走,于是对着他们大喝道:“滚!别来找小米!不然我让你们魂飞魄散!” eQyYpTE2odt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几个小孩吓了一跳,几个脑袋立即缩了回去,不见了。 qSmZdi57ElTpWv7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就在这时,冯俊嘉从外面回来了。他听到姥爹的喊声,狐疑地看了一圈,问道:“马秀才,你刚才跟谁生气呢?” rwNRYr6NA19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小米被姥爹的声音惊醒,但是没有哭,两只小手在空中乱抓。 eghryuIzMDpQ4KQmm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握住小米的手,说道:“没什么,有几个不干净的东西想骚扰小米而已。我之前跟你说过了,天色稍暗就不要带小米出门,你一定要记住啊姥爹意识到由于小米本身是魄转世的特质,可能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有些八字轻的人可能一生都会看到身边有不干净的东西环绕周围,魂魄不全而转世的人也一样。 uOb8YI8GtPDn6www.Xunshuba.com寻*书*吧 “不干净的东西?我怎么没有看到呢?”冯俊嘉又到处看了看。 B0O51uQ5PuKipWTo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将小米交到冯俊嘉的手里,然后跨出门去朝外面看。外面果然没有小孩子的踪影。不过这是情理之中的,那些尅孢鬼善于隐藏自己。 xB5SuZE5m0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小米又哇哇地哭起来。 jQ3s5xMQ2h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冯俊嘉知道自己怎么哄都没有用,无奈地对姥爹道:“马秀才,只能麻烦你哄她睡着了再走啦 wSltoXIrjqRFmy1rO7Z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退回屋里,抱着小米,哄她睡觉。 hVK9ia7xZ7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小米再次入眠之后,姥爹才离开冯俊嘉家。这次,他又听到了尾随的笑声。 yFJJTeejGKliBL8B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站住了,铿锵有力道:“你们最好离小米远一点,如果以后再看到你们靠近她,我就会将你们都收了 uCu2RexOHUgwwBnwww.Xunshuba.com寻*书*吧 笑声戛然而止。 wLqUCmz10A2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回头看了看,那几个小孩站在他身后,都是一副惊恐的样子。他们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O1VuIVciPIN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姥爹叹了一口气,说道:“只要你们不招惹她,我不会对你们怎样的。快走吧 pl3rfcUGbRnoYe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几个小孩还是一动不动,但第一个在门槛后出现的小女孩舔了舔乌黑的嘴唇,她的舌头也是乌黑的,伸出来舔嘴唇的时候就如从口里流出了一滩淤泥。一线黑色的涎水从她的舌尖流下,滴落在地上。 2GanhYDz3wY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快走吧姥爹朝他们挥了挥手。 IJXTBTy0jEokzXKwww.Xunshuba.com寻*书*吧 那个小女孩先小心翼翼地挪了脚步,接着其他小孩也动了起来。 eRTLQ25kKO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小女孩飞速朝后面跑了,其他小孩紧跟其后。 w7oQW6d8WXVMGd1bwww.Xunshuba.com寻*书*吧 接着,笑声又响了起来。那是类似小孩子们逃脱惩罚时发出的欢快的笑声。 hEh2mi7d8DEi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孩子们的笑声太大了。一个年迈的老太太从屋里打开了窗户,对着外面看了看,大声道:“谁家的孩子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YH63Fd2NoM5OZU62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屋里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妈,你喊什么喊?”原来是那位老太太的儿子。 UEQl0Iljqsu3qgmiwww.Xunshuba.com寻*书*吧 老太太回头说道:“你听听这笑声。有孩子们在外面玩耍呢,万一把魂儿丢在外面了那可怎么办?” l6BE8IEiW8UgRBDwww.Xunshuba.com寻*书*吧 屋里她儿子不耐烦道:“妈,你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外面哪有什么笑声!” MxnYAIsitiOuMrowww.Xunshuba.com寻*书*吧 老太太絮絮叨叨道:“你小时候就因为贪玩不回家丢过魂儿呢,后来我喊了魂才把你找回来!”QQ空间腾讯微博新浪微博网易微博百度贴吧人人网QQ收藏百度搜藏复制网址 www.xunshuba.com寻书吧小说网 第二百八十六章 猫灵山4 “妈,那都是你自己的心理原因,我就是生病而已。不喊魂也会好起來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就别老挂在嘴边啦。”她儿子腻烦道。 老太太“哦”了一声,然后关窗户。关窗户的时候,她又自言自语道:“怕是我的耳朵真出毛病了,刚才那笑声好像不是我们村里小孩的。” 姥爹见她关了窗户,便也踏上了归程。 第四天姥爹沒有去冯俊嘉家,他是打算隔一天再去的。尚若然在他耳边总絮絮叨叨的话,总算让他有了一些顾虑。 那天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外公見姥爹还躺在那把老竹椅上抽烟。便问道:“您怎么还没有去冯俊嘉家呢?” 姥爹吐出一口烟雾,懒洋洋说道:“老去不好吧?别人就算是嫌弃我,也不好说出来。我以后隔一天去一次。” 竹溜子在房梁上吸著姥爹的烟,惬意极了。 白先生已经垂垂老矣,躺在姥爹的老竹椅下面闭目养神。它已经吃得很少很少了,有时候一段时间里外公见它好像什么都没有吃,于是常常担心它睡着睡着就死了。外公在它睡觉的時候又不好打扰它,便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偷偷观察,看它的肚皮是不是在起伏。可是它的肚皮起伏的幅度也非常非常小,外公要细细地看好久才能看出来。 外公道:“哦,那也好。您可以多休息休息。”在那段日子里,外公发现姥爹苍老了许多。原来一头的青发。现在偶然能看见一两根扎眼的银發。他的身子也没有那么直板了,微微佝偻了一些。走路的步子也没有以前那么利索。 就是那天晚上没去。结果冯俊嘉那边出事了。 冯俊嘉以为姥爹会去他那里的。到了往日姥爹来到他家的时间,冯俊嘉还去门前看了好几次,盼着姥爹早点来。因为屋里的小米又开始哇哇地哭了。她似乎也记时间,发现这天姥爹还没有来。便哭得比以前还要厉害,几乎是扯着嗓子哭的,哭得脸都发紫了还不停歇。 颜玉兰手忙脚乱,显然她还没有做好当母亲角色的准备。她唯有抱着小米晃来晃去,哼着她自己也不记得词的儿歌。 “月亮巴巴,里面坐个爹爹。爹爹出来买菜,里面坐个奶奶。奶奶绣花,绣只蛤蟆。蛤蟆落在井里,变只斑鸠……”唱到这里的时候,颜玉兰便想,落在井里的蛤蟆怎么会变成斑鸠呢?这一想就忘记后面的词了。 于是,她换了一个童谣:“大月亮,细月亮,哥哥在堂屋做篾匠,嫂嫂在厨房蒸糯米,蒸得喷喷香,不给我吃,不给我尝……”唱到这里她又停住了,心想这嫂子也太过分了,居然不给小叔子吃糯米。 小米似乎也很伤心,哭得更加凶猛,那声音几乎要将颜玉兰的耳朵震聋。 冯俊嘉见他妻子没有办法,便说道:“你把孩子给我吧,我抱她出去走走,说不定路上可以撞见马秀才呢。” 小米听到冯俊嘉的话,哭声立即收敛了许多。 冯俊嘉道:“你看,她是想见马秀才,哭声都小了。” 颜玉兰点点头,将小米交给冯俊嘉,说道:“这小米真是怪了,这么小就粘马秀才!” 冯俊嘉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怀着她的时候,是谁天天在这里给小米念经求福求平安?她听到马秀才的声音比我们的要多很多,自然要粘马秀才一些。” “说的也是。那你快抱她出去看看吧。马秀才今天为什么还没有来呢?不会是家里有事吧?”颜玉兰伸长了脖子想从窗户那里望出去,可是看到的范围非常有限。 冯俊嘉抱了小米走出了门。他往姥爹来的方向走,小米便没有哭了。他走了一段距离,没有撞到姥爹,于是在路边一户人家坐下来歇脚。 坐下来之后,他和那户人家的人聊到了天黑还不见姥爹来。 他想起姥爹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来,于是急忙告辞,抱着小米往家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路后,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明明刚才从家里出来走到这里没有走多远路,现在从那户人家走回去却花了两倍的时间,并且还没有看到家门。 他停了下来,再看看左右,觉得环境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像是自己村里又像是到了别的村里。 他瞧了瞧前方,似乎再走一段路就能到家了。他回头瞧了瞧后面,好像那户人家的房子就在不远处。 于是,他继续往前走,希望再走一会儿就到家了。 可是走了一会儿之后,冯俊嘉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到家,前面的路似乎走不完,而两边的景色越来越陌生。 是不是不小心走错了路?他心想道。可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脚下的路不像是村里的。 他低头看了看小米,小米居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 冯俊嘉没好气道:“真是不懂事,我走错了路你还笑!”话刚说完,他听到了更加清晰的笑声。 咯咯,嘻嘻,哈哈…… 那声音忽近忽远,忽高忽低。 冯俊嘉开始还以为这声音是怀里的小米发出来的。再次低头看了看小米,小米不过是抿嘴微笑而已,并没有笑出声来。 渐渐地,冯俊嘉听得更加清楚了。那不是小米这样的婴儿能发出来的笑声,而是比她再大两三岁的小孩子才能发出来的笑声。并且笑声不是一个小孩子发出来的,而是好几个小孩子仿佛在逗玩的过程中交杂发出的笑声。 冯俊嘉听到那笑声之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那笑声虽然听起来天真无邪,却又隐隐地带着渗人的感觉。 “谁在哪里?”冯俊嘉虚张声势地喊道。实际上他不知道笑声是从哪个方位传过来的,仿佛被吹得乱七八糟的树叶一样到处飞舞。 笑声中有了几分得意,似乎躲藏的孩子们开始兴奋了。 冯俊嘉着急地前顾后盼,心中诧异道,怎么在自家门口迷路了? 他的猜忌点醒了自己--恐怕是遇到迷路神了!马秀才特意提醒了,叫他不要在太阳落山后带小米出来,说是怕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他没想到这么快就撞上了。 这时候,他做了一个错误的抉择。他看了看前面,觉得再冲一段距离就百分百能到自家门口,于是抱紧了小米,迈开大步急速朝他认为正确的方向冲。他以为只要冲出迷路神的圈套就能摆脱迷幻。 可他忘记了自己是依靠眼睛辨别方向的。只要眼睛被幻象迷惑了,那么他的方向就不准确了。 他冲出了好远,忽然发现前面没有房屋的影子了,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水田,水田里都是水,水顺着田埂的暗沟流淌,发出山溪一般的叮叮咚咚声。 而那孩子的笑声一直尾随其后,无法摆脱。 当他停下的时候,那些看不见的孩子笑得更欢了,仿佛他们的恶作剧得逞了一般。 冯俊嘉再次回头一看,生他养他的村庄离他有了三四里的距离。他知道自己很难走出迷路神的圈套了,焦急地跺脚。 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冯俊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冯俊嘉听到那声音,觉得有几分熟悉,顿时心中高兴不已。他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余谷叔?”冯俊嘉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那个人是村里的余谷叔,跟他和他爸都很熟。他心想,有了熟人的话,自己就能叫熟人带出去。 一股冷飕飕的风从他脸上掠过,让他不禁缩了缩脖子。 “嗯。”余谷叔点了点头。 “余谷叔,你能带我回村子里去吗?我不知怎么搞的,突然就到这里来了。”冯俊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生怕余谷叔突然消失。 余谷叔笑着摇摇头,说道:“不行呢,我不是往村子里去,是往村外去。” 冯俊嘉顿时如同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 余谷叔并不管他,兀自往村外的方向走了。 冯俊嘉从余谷叔的背后看去,看到他脑后粘着几根稻草,晃晃悠悠的,像是要掉下来,却没有掉下来。 突然,那几根稻草变成了红色的。紧接着,红色的液体顺着稻草杆儿淌下来,在余谷叔的身后落成了一朵接一朵的梅花。 冯俊嘉这才想起余谷叔早已去世了。他是在去年秋天去世的,死因是脑袋伸进打谷机里被滚筒上的铁牙打在后脑勺上。他当时血流不止,倒在了稻草堆上。等人上前救助的时候,他已经咽了气。他是被一起在水田里干活儿的人抬回来的。抬回来的时候经过冯俊嘉家门口,冯俊嘉看到余谷叔的后脑勺上还粘着几根稻草杆儿。 一股巨大的寒意从地下蹿起,从冯俊嘉的脚底传到了头皮。 余谷叔忽然抬起手挠了挠血淋淋的后脑勺,手上粘了许多血。然后,他回过头来,眼神忧虑而痛苦地看着冯俊嘉,幽幽地说道:“这里很危险,你快回去吧。”岛台丸血。 第二百八十七章 猫灵山5 说完,他转過头去,继续往离开村庄的方向走。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冯俊嘉知道他是亡魂,不敢跟过去,于是掉头朝村里走。刚走几步,身后便响起了蹬蹬蹬的脚步声,之前小孩子们的笑声也更加响亮了。冯俊嘉回头一看,身后果然有四五個小孩子扯着他的衣服。那几个小孩子嘴唇都是乌黑的,脸上有灰色印记,穿的衣服有春季的。有夏季的,也有冬季的。 “小米,小米,下来玩啊!”一个领头的小女孩一边拉扯馮俊嘉的衣服,一边对着他怀里的小米喊道。 冯俊嘉知道这几个小孩子来路非同寻常,于是愤怒呵斥道:“小米连路都不会走,怎么跟你们玩!快讓开!” 那个小女孩不依不饶,拉扯他的衣服央求道:“你让小米跟我们玩嘛!”其他小孩子也拉拉扯扯。 冯俊嘉怀里的小米居然跟着咯咯咯咯地笑起来。 冯俊嘉感觉很不对劲,急忙往村子的方向奔跑起来。他知道自己这样奔跑也不一定能擺脱迷路神的圈套,但是此时他能想到的除了奔跑没有别的办法。 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步子没有大人那么大。很快,冯俊嘉就将那几个小孩子甩得不见了踪影。但那笑声仍然飘飘忽忽。并未完全消失。 又走了一段路。迎面又走来幾个老太太。 冯俊嘉一看见那几个人,立即想绕开。那几个人冯俊嘉都认识。不过认识她们并不是什么好事,冯俊嘉也不期待她们能带他离开迷路神的圈套。因为这几个人像余谷叔一样,都是村里早已过世的人。 冯俊嘉心想,怪了。今晚怎么总碰见已经过世的人?莫非这里到了灵界不成? 他想避开,但是那几个人见了冯俊嘉,却急忙热情地打招呼,就像他们生前见到冯俊嘉一样。其中一个老太太喊道:“俊嘉!俊嘉!别走啊!”那已经过世的老太太一面喊一面奔跑过来。 冯俊嘉怕那些阴气侵扰小米,将小米抱得紧紧的,勉强敷衍道:“哎,哎,没走呢。有什么事啊?你们……你们怎么都回来了?”他本想说,你们死都已经死了,干吗要来村里骚扰活人呢?可是这么说不太礼貌,于是他换了一个方式,问她们怎么都回来了。这样比较隐晦,他们也应当能听懂其中的意思。 那过世的老太太“哦”了一声,明白了冯俊嘉的意思,然后回答道:“我们来是要找小米的,她是魄转世,恶性重,肯定会给我们村里的人带来不祥。我们要趁她还没有长大就把她带走,免得以后难办。” 冯俊嘉心中一惊。小米就抱在他的怀里,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内。冯俊嘉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那老太太问道:“不知道你看到小米没有?” 冯俊嘉更加惊讶了,明明小米近在眼前,对方却问他看到小米没有。莫非这老太太过世之后眼睛坏了?他记得这位老太太生前确实眼睛不太好,他以前路过她家的时候常常被她叫到屋里去,要他帮忙穿针,她自己看不见针眼,无法将线头穿到针眼里去。可是眼睛再不好,也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更奇怪的是,其他几个随后跟上来的过世的人也纷纷问道:“你看到小米没有?”那些过世的人跟生前没有太大区别,就是脸色苍白一些,衣服鲜艳一些而已。 冯俊嘉猜想,衣服鲜艳应该是入殓时换上了花团锦簇的寿衣的原因。老太太们跟老头们还不太一样,老太太除了跟人比棺材比双金洞,还有一个非常重视的东西就是寿衣了。那时候生活质量不太好,寿衣的布料其实都比较差。为了弥补这一缺憾,老太太们便在寿衣的刺绣上下功夫,绣很多的花和其他图像,似乎弄得越热闹越好,越鲜艳越好。所以后来有人看到别人穿得太艳的时候,就会说:“你看那人衣服穿得像寿衣一样!” 冯俊嘉看着那些鲜艳得有些扭曲的衣服,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他担心老太太们只是试探他,看看他愿不愿意交出小米。如果自己说没有见到,她们或许就会蛮横地夺走小米;如果自己说见到了,她们就会叫他交出小米。 这也许只是她们先礼后兵的作法。 生前经常叫他帮忙穿针的老太太见他没有回答,便回头对其他人说道:“看来他是没有看到咯,我们去别的地方找找吧,绝不能让小米在这个村子里活下去,绝不能让她祸害我们的后人!” 其他人纷纷呼应。 然后,她们离开了冯俊嘉,去了别的地方。 冯俊嘉低头看了看小米,小米已经睡着了。冯俊嘉心里犯嘀咕,为什么那些过世的老太太没有发现小米就在他的怀里呢?还有,为什么那些老太太说小米会祸害村里的人呢? 他想不明白。 他暂时没有精力想那么多,他要继续寻找回家的路。 跌跌撞撞糊里糊涂又走了一段路后,他听到了他母亲的呼唤声。 “俊嘉……俊嘉……你去哪里了……”他的母亲呼喊道。 在冯俊嘉小的时候,他母亲也经常在傍晚或者更晚的时候在村里各处寻找呼喊。 他大了些之后知道什么时候该回家,他母亲就没有这么喊过了。时隔多年再次听到,他不禁有种时间穿越回去了的感觉。母亲的声音仿佛是一条有牵引力的绳子,可以将他拉回去。小时候他特别讨厌这样的牵引力,觉得是一种无形的束缚。此时此刻,他却激动万分,生怕这种牵引力消失,他急忙大声呼应道:“妈……我在这里……妈……我在这里……” 喊完之后,他担心母亲不再喊他了,于是又喊道:“妈……继续喊我!继续喊我!” 亲人与亲人之间有时候感应非常准确。他的母亲听到了他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和顾虑,立即提高了声调喊道:“俊嘉……快回来哟……”他的母亲似乎从他的声音里瞬间感知到了儿子身处的环境。 迷路神能制造幻象迷惑人的眼睛,但是无法迷惑人的耳朵。 冯俊嘉从母亲的呼唤中渐渐辨别出了回家的方向。他就如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在迷失的时候突然有一根绳拉扯它往靠岸的方向行驶。 “俊嘉……快回来哟……”他的母亲喊了又喊,有些着急了。岛布亩技。 在那一刻,冯俊嘉突然明白了喊魂的意义。或许丢掉的魂儿在外迷失彷徨的时候,只要听到亲人的呼喊,就能如同得到指引一般找到方向,回到身体里来。 而在此时,他觉得他跟丢掉的魂儿一样没有区别。他要回到家里去,就如魂儿要回到身体里去一样。 冯俊嘉不顾眼前看到的是什么了,他不再按脚下的路行走,而是按照母亲的声音行走,遇见坎就跨过坎,遇见沟就跳过沟,遇见水田就踩入软绵深陷的水田中,顾不得鞋子和裤子是不是弄脏弄湿了。他知道,那些沟,那些坎,那些水田是视觉给他造成的一道屏障,是试图让他走上错误道路的障眼法。人总是容易被眼前的一切搅乱心智,眼睛是认识世界的窗户,却也是最容易被欺骗的弱点。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近。 在母亲的声音似乎触手可及的时候,冯俊嘉眼前出现了一道高高的围墙。围墙之上便是天空的星星。冯俊嘉往围墙的两头看,围墙的终点隐没在夜色之中。他知道,如果顺着围墙走过去,他又会离家越来越远。他想爬过去,可是手伸到最高的地方也没有可以抓住的东西。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干脆一头朝那围墙撞去。 这一撞,他便撞在了母亲的身上。 他母亲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把抓住冯俊嘉,惊慌地问道:“儿啊,你是不是遇到迷路神了?” 冯俊嘉点点头,看了看手和隔壁,并没有撞围墙留下的伤口或者痕迹,便知道刚才的围墙是假的。但是裤子和鞋子已经脏兮兮湿漉漉。 “小米没事吧?”母亲问道。 “她倒没事,好像睡着了。”冯俊嘉说道。 “那就好。快回屋里去,喝点热汤,烤烤火!”母亲拉着他踏上回家的路。 冯俊嘉这下心里才踏实了。他环顾一周,发现这里是村口。眼前的景物都是熟悉的。原来奔跑了这么久才回到村口。 第二天,他回到村口去看,发现自己的足迹都在一块水田和周边的田埂上。原来他昨晚一直在一块面积不到两亩的水田周围走! 他不过是当晚有点哆嗦,但是第二天就好了,精神抖擞。可是小米没有好起来。待他在村口看过再回来,颜玉兰忧愁满面地对他说:“小米睡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是不是昨晚受到惊吓了?” 冯俊嘉不安道:“今天睡得多一点是不是也算正常?” 颜玉兰道:“我叫她都叫不醒。要不是还有呼吸,我都以为……”后面的话她咽了回去。 “你昨天就不应该那么晚才回来!”颜玉兰眼睛一红,泪水就下来了。 躺在她旁边的小米依旧紧闭着眼睛,似乎故意不关心他们的谈话。 第二百八十八章 猫灵山6 冯俊嘉想起昨晚的情形,那些老太太没有看到小米,莫非說明那时候小米的魂魄已经走掉了?老太太或许看到了他怀中抱着一个娃娃。但是这个娃娃体内没有魂魄,所以她们没有辨认出来,这才询问他小米去了哪里的? 这么一想,冯俊嘉昨晚的疑问就得到了解答。 “你還愣在那里干什么呢?还不快点去请马秀才来看看?”颜玉兰愤愤道。 “哦,哦,我马上去。”冯俊嘉意识到小米的魂魄是被昨晚那几個脸上有灰色印记的小鬼带走了。 他还没出门,姥爹就从门槛外跨了进来。 进门一见到冯俊嘉,姥爹就问道:“小米怎樣了?” 原来姥爹在家闷了一天之后。今天早上实在坐不住。一大早吃完早饭就过来了。他走到村口的时候。看到旁邊一块水田被踩得稀烂,水田里有无数深脚印,田埂上有无数泥脚印。要是时间再退回十多年,姥爹看到这个景象也不会惊讶,他会以为那是做泥砖的人故意为之。 十多年前,大多数人做房子用不起红砖青砖,只能用泥磚。泥砖主要是用水田里的烂泥做成的。在烂泥里加入许多剁碎的稻草杆,然后牵一头牛下去一遍一遍地踩,将烂泥踩熟。将碎稻草杆踩入泥中,然后将这样的泥倒入泥砖模具中晾干晒干,泥砖便做成了。没有牛的人家要么借别人家的牛,要么就全靠自己踩了。 后来村里基本都有自己的烧青砖或者红砖的窑,这种土办法便被抛弃了。岛役在扛。 因此,姥爹一看就知道,昨晚有人在这里撞到迷路神了。当时他就担心遇到迷路神的是冯俊嘉家里的人。 刚才姥爹进门看见冯俊嘉神色慌张,心中便有了七八分把握,于是问出那样的话来。 冯俊嘉见了姥爹就如见了救星。急忙挽住姥爹的手,说道:“哎呀,马秀才,你可终于来了!都怪我没有记住你的话,害得小米昨晚怕是丢了魂儿了!” “怎么会丢了魂儿呢?”姥爹一边说一边跟着冯俊嘉进了里屋。 颜玉兰见姥爹进来,惊讶道:“这么快?” 姥爹急忙上前接过小米,扒开眼皮看了看,有检查了手掌和头发还有耳朵。检查完后,姥爹说道:“果然是丢了魂儿!你快说说昨晚是怎么回事。” 冯俊嘉便将昨晚遇见的一切从头至尾说了出来。 姥爹说道:“那就是在你遇到那些老太太之前小米的魂魄就丢了。” 冯俊嘉问道:“为什么她们说小米会祸害村里人呢?” 姥爹只好含糊回答道:“那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会尽力让她们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要把小米的魂魄找来。” “是晚上去喊魂吗?”冯俊嘉问道。 “魂儿丢了的话,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喊魂。可是你这个情况跟一般的丢魂儿还不一样。”姥爹眉头紧蹙。 “不都是丢魂喊魂吗?怎么不一样?”冯俊嘉焦急问道。 “别的小孩子丢了魂儿,大多是因为玩心重,忘记了回家;或者在某个路口被惊吓到,魂魄吓得离了体。这些情况的话,大人只要将小孩子当天玩过的地方走一遍,喊一遍,就能将魂魄喊回来。” 冯俊嘉点头。 “可你昨晚是遇到了迷路神,也叫鬼打墙。你自己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又去哪里找?” “我不是在水田里打转吗?去水田那里喊不就可以了?”冯俊嘉道。 “可是你从最后那户人家出来到水田之间经过了哪些地方?你知道吗?再者,那些尅孢鬼有意为之,必定不会让小米留在容易找到的地方。” “那该怎么办?” “你村里有铁匠铺吗?”姥爹问道。 “你问这个干什么?” “有的话,我可以试试其他的方法。”姥爹当时想的是按走家的解救方法试一试。 冯俊嘉摇头道:“我们村没有。别的村行吗?” 姥爹摇头道:“一方土地神管一方土地,别的村的铁匠铺只能对别的村的人起作用。”看来按走家的解救方法是不行了。 “还……还有什么办法吗?” 姥爹想了想,沉重地说道:“看来只有请那些东西帮忙了。” “那些东西?什么东西?”冯俊嘉看着姥爹的脸渐渐暗沉,心扑通扑通地跳。 “他们的同类。”姥爹说道。 “鬼?”冯俊嘉哆嗦了一下。 坐在床上的颜玉兰也一惊,但她没有说话。 姥爹点点头,说道:“三四十年前,我有一个叫罗步斋的朋友跟我一起住在画眉村。但是在他来画眉村之前,他是跟鬼魂打交道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就是让鬼推磨的人。当然了,鬼有钱也能使人推磨,后来他栽在鬼的手里,才来到这里的。我在他那里学了一点道术,可以驱使你们村里的鬼帮帮忙找一找小米。鬼的同类去找的话,比我们找要方便得多,容易得多。” “让鬼去找小米的魂魄?”冯俊嘉惊恐道,“这……这……”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把鬼引到屋里来的,不会影响你家里其他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担心让鬼来找小米的话,会不会对小米不利?” 姥爹道:“是药三分毒,有危险也得试一试。要想让小米回来,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其他办法了。你家里还有烟没有?” “烟?有,有,有!”冯俊嘉急忙要返身去屋里拿烟。 姥爹拉住他,说道:“有就行。现在不急,等晚上了再用。” 吃完晚饭,冯俊嘉拿了一整条烟出来。 “不用这么多,散烟就行了。”姥爹将他的烟拆开,拿出一小包,又从小包里抽出了三根,然后一一点上。 姥爹拿着三支点燃的烟,来到冯俊嘉家的大门口,跨出门槛往前走了七部,然后停下,用手松了松面前的泥土,再将手里的三支烟像插入香炉那样插入泥土中。姥爹后退了一步,朝那三支烟拜了拜,祈祷道:“诸位,除了自家祖先,我马某人从来没有拜过鬼,没有给鬼奉献过我的虔诚心。今天我是第一回拜你们,求你们,希望你们中的有心者帮我将小米的魂魄找到,然后告诉我。” 冯俊嘉见状,急忙挨着姥爹跪下,对着那三支烟拜,说道:“我也给你们拜!只要你们能帮忙找到小米,我以后也给你们拜!”他清楚姥爹为什么这么做。他家原来有梁上仙作祟的时候,梁上仙就是为了接受人们的跪拜,从而获得修炼之本。同样的,鬼神也需要人的跪拜。一般人跪拜的次数太多了,就如同煮过多次的菜,没有味道了,如同熬过多次的药,没有疗效了。这画眉村的马秀才不同,他本身是鬼类畏惧的人,又极少在其他鬼神面前跪拜,所以他的跪拜对鬼神来说尤其有价值。 拜完,冯俊嘉依然有些怀疑,他悄悄问姥爹:“这样就能让鬼帮忙吗?” “嘘--”姥爹示意他别说话。 冯俊嘉见姥爹这样,立即噤了声。 这时,一阵小旋风平地而起,缓缓移到三支烟附近来,却没有将三支烟吹倒。小旋风绕着三支烟转了一圈,然后消失了。 “来了?”冯俊嘉忍不住小声问道。 姥爹点点头,又招手示意他别说话。 那股旋风消失后,姥爹和冯俊嘉看见三支烟中间的那支突然由暗红变得通红,比旁边两支烟要红许多,仿佛被人吸了一口。烟头通红了一下又暗淡下去,很快,它又变得通红,如同被人又吸了一口。 如此接连几下之后,中间的那支烟明显燃烧得比旁边两支要快了许多。姥爹曾用三支香来“看香头”占卜,但是烟跟香不一样,香本身由于粗细或者制作工艺就有燃烧快慢之分,而烟不同,烟的粗细和密疏几乎完全一致,燃烧的速度也几乎是一样的。 因此,那根烟并不是平白无故燃烧那么快的。 “鬼在吸烟吗?”冯俊嘉再次忍不住小声问道。 这次姥爹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中间那根烟燃烧殆尽。而此时两边的烟还没有燃烧到一半。 中间的烟头熄灭之后,那股旋风又平地而起,呜呜地离开了。 待那旋风离开,姥爹立即拉着冯俊嘉进屋,说道:“它已经走了,我们坐在屋里等待就可以。” “它找小米的魂魄去了?”冯俊嘉将信将疑。 姥爹道:“是啊。进屋吧。” “可是……如果找到了,它怎么告诉我们呢?”冯俊嘉问道。 姥爹道:“它来了我自然知道的。”说完,他拿出已经拆开的那包烟看了看,然后放进了兜里。 冯俊嘉以为姥爹要留下那包烟自己抽,忙说:“马秀才,你再拿几包回去抽吧。我平时抽得少。” 姥爹解释道:“我不是要抽烟,待会儿这些烟还用得着呢。” “还要给鬼抽吗?”冯俊嘉问道。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姥爹在堂屋里坐了下来,他略显疲惫,揉了揉眼睛。父亲在世时常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叫他不要轻易下跪。可是今天他将膝下的黄金献给鬼了。似乎是从那之后,姥爹的身体就越来越欠佳。 第二百八十九章 猫灵山7 两人进屋坐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外面有呜呜的风声响起。 姥爹立即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如受了惊的老鼠一般朝门外蹿去。 冯俊嘉没想到姥爹会这么激动,还想喊他慢一点,免得摔倒。可是他的喊声还没有出来,姥爹的身影就已经出去了。 等冯俊嘉赶出来的时候,姥爹已经点上了一支烟。不过姥爹没有将那支烟叼在嘴里,而是四平八稳地捏在手里。 “鬼呢?鬼呢?”冯俊嘉四下里瞄,没有瞄到什么东西。那呜呜声也已经没有了。外面没有一丝风。周围的树和草都一动不动,仿佛钢铁打成的一般坚硬。 姥爹道:“看烟。” 冯俊嘉朝姥爹手里的烟看去,只见烟头冒出的烟朝一个方向飘去,仿佛有个淘气的孩子对着烟头吹气。 姥爹对着烟飘去的方向努努嘴,说道:“走,我们朝那个方向走。” 冯俊嘉和姥爹便朝着那个方向走。走到一个岔口的时候,姥爹说:“等一等。” 很快,烟的方向改变了,指向了其中一条岔道。姥爹叫冯俊嘉拿住烟,然后从小包里掏出另一根,将烟头按在那根燃着的烟头上,然后吸了两口。“好了。”姥爹说道,将先前那支即将烧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按照新烟的方向行走。 如此反复点了十根烟后,姥爹和冯俊嘉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山坳口。 一到山坳口,冯俊嘉就浑身哆嗦个不停。他悄悄对姥爹道:“这叫做瞎子坳。” “哦,原来瞎子坳在这里!”姥爹恍然大悟。姥爹早就听说过这里有个叫做“瞎子坳”的地方,说是邪门得很,晚上走到这里来的人都会变成“瞎子”。“瞎子”并不是真的眼睛瞎掉,而是伸手不见五指,辨认不清方向。在有雾的季节,别的地方的雾都散了,这里的雾迟迟不散,要延迟到中午。 有人说这里的湿气很重,也有人说这里是养尸地。养尸地的意思是,如果这里埋了尸体,尸体不会**,还极有可能死而复生。他们村里就曾有人因为太穷,没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于是被埋在这个没有人要的地方,连棺材都没有,就用一个草席卷起来埋掉的。没过几天,那个人居然从土里爬出来,回到生前的房子里去了,把村里人都吓了一跳。村里人以为他变成僵尸了,众人聚集起来要将他打死,后来发现他不是僵尸,也没有伤害别人的倾向。他忘记了生前几乎所有的事情,看到熟人会高兴,但叫不出熟人的名字,力气突然变得很大,能抓住牛角将牛扳倒在地。他在村里又活了十多年才再次死去。这回没人敢将他埋到瞎子坳去了。他也没能再回到村子里来。 多少年后,我村子里也出现了一个人死而复生的事情,大家也说他是埋在了养尸地。那个人回来之后,也是力大无穷,傻傻的,全靠帮人做力气活儿换一口饭吃换一支烟抽。一碗饭两三筷子扒光见底,一根烟两口抽完,烟头被吸得吱吱响。后来他全身长出红色的毛,仿佛是动物园里的猩猩。 姥爹从山坳口往里走了一步,果然发现四周立刻变得漆黑,只能看到手中那个暗红的烟头,捏着烟头的手指全部看不见。 姥爹退后一步,手指又能看到了。 “果然是瞎子坳!”姥爹感叹道。 冯俊嘉不敢进去,说道:“马秀才,这可怎么办?我们进去的话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如何找得到小米?” 姥爹说道:“已经到这里了,就不用进去了。” “不用进去?” 姥爹点点头,然后对着瞎子坳喊:“小米……小米……回来哟……” 姥爹刚刚喊完,看不清的瞎子坳里立即响起一阵孩子们的笑声。那笑声跟他们之前听到的非常相似,但里面多了一个人的笑声。姥爹听出来了,那是小米的笑声。她似乎已经跟那些小孩子打成一片,似乎非常高兴能跟他们一起玩耍。 “小米……别贪玩了……回家吧……”姥爹继续喊道。 冯俊嘉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一句话来。他可能还是有点恐惧。 那几个孩子的笑声停止了。其中有个小女孩的声音窃窃地说:“小米,有人叫你回家呢。不要回去嘛,跟我们一起玩啊。” 另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响起:“是啊,留在这里跟我们一起玩吧。” 姥爹心中犹疑。这尅孢鬼怎么会跟小米商量呢?尅孢鬼是不会跟小孩的魂魄这样商量的。他们要么骗不知情的小孩跟他们一起玩耍,要么强拉硬拽不让小孩走。总之既然骗到了就不会轻易让小孩的魂魄再回去的。 冯俊嘉终于忍耐不住了,对着漆黑一片的瞎子坳喊道:“小米,别听他们的!他们都是害你的!快回来吧!” 冯俊嘉的喊声并没有完全遮掩小米的话。 在冯俊嘉大喊的时候,姥爹听到了小米对那些尅孢鬼的回答:“我来这里并不是你们骗来的,而是我自愿的。我就是怪马秀才昨天没有来看我而已。既然他都找来了,那我先回去,下次再来找你们玩吧。” 姥爹顿时明白了。以小米生前积累的修为,这些个小鬼还强制不了她。她是因为他昨天没有到这里来而生气了,这才主动跟那些小鬼一起玩的。 她就是要让他担心。 这便是小米的魄的本性所在。 姥爹知道,即使在小米生前,这些本性也是存在的,不过那时候小米的魂可以牵制魄,所以没有表现出来。但没有表现出来并不说明不存在。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己知的一面,当表现出来的东西被取缔之后,未曾表现出来的东西便会显现出来。 冯俊嘉大喊的时候没有听到小米的声音,喊完之后问姥爹道:“小米会听我们的,跟我们回去吗?” 姥爹点头道:“会的。只要我们到了这里,她就会回来。” 冯俊嘉将信将疑。 姥爹问他道:“你听说过‘人小鬼大’这句话吗?”姥爹担心待会儿小米的魂魄走出来,冯俊嘉却不认识。 冯俊嘉说道:“听是听说过。这个时候说这句话,是有别的意吧?”他的直觉还算准。 姥爹将在李耀冬面前解释过“人小鬼大”的话又给冯俊嘉解释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说,小米的魂魄要比她实际的年龄大一些?” 姥爹点头道:“是的。所以待会儿见到她,你不要太惊讶。” “嗯。”冯俊嘉点头道。 “小米……回来吧……”姥爹又对着瞎子坳喊。虽然已经知道了小米的魄的心思,但他还是要多喊几次,免得小米的魄又因为他没有多喊她几次而赌气。 冯俊嘉也在旁呼唤小米。 两人喊着喊着,就看到小米从瞎子坳走了出来。她确实看上去要比现在小米的实际年龄大几岁,但脸型和眼神跟现在的小米极其相似。 “小米!”冯俊嘉激动得要上前抱住她,被姥爹一把拉住。 “好了,回去吧。”姥爹对她说道。他不想太放任小米的魄,怕她以后更加放肆。同时,姥爹看到小米的脸上有了一道灰色的印记,如同小棍子抽过后留下的淤青。她的脸色苍白了许多,仿佛白纸一般。 说完,姥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小米刚出现的时候,脸上还是负气的表情。当听到姥爹咳嗽一声后,小米慌忙朝姥爹瞥了一眼,眼神中有隐隐的担忧。但她很快又将那担忧隐藏起来,仍然将嘴角往下一拉,做出仍然不高兴的表情来。 冯俊嘉听到姥爹的咳嗽声,也有些担忧,问道:“您怎么咳嗽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姥爹心里其实很清楚,刚才给鬼跪拜了,那鬼是一定要从他这里取走它想要的东西的。他不能像阿爸许那样“坑骗”别人的钱物,只能用自身的东西偿还给鬼。 姥爹摇摇头,说道:“不碍事。毕竟上年纪了,身板不能跟年轻时候比。” 小米侧目,又立即收回。 “最近真是太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冯俊嘉抱歉道。 姥爹摆摆手,刚想说几句客套话,可是嗓子眼里又痒起来,于是用手捂住嘴,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咳得腰都弯了下去。 冯俊嘉连忙上前给姥爹拍背。 小米站在一旁,两只眼睛似乎空洞又似乎有些意味地看着不停咳嗽的姥爹。 姥爹扶着旁边的小树,脸色难看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气息顺畅了一些。他招招手,说道:“走吧,走吧,早点回去。魂魄离开得越久越不好。” 姥爹和冯俊嘉领着小米原来走回家。 姥爹和冯俊嘉跨进屋里之后,小米便不见了。 接着,屋里传来了小米的哭声…… 冯俊嘉进里屋之前,姥爹拉住冯俊嘉,说道:“以后如果看到其他小孩要抱她或者逗她的时候,你一定要阻止。” 冯俊嘉知道姥爹的意思,用力地点头。 姥爹在冯俊嘉家里坐了一会儿,陪了一会儿小米,然后披着月光回了家。 一回家,外公就告诉姥爹,白先生已经躺了一天了,没有吃东西,怕是扛不下去了。 第二百九十章 猫灵山8 外公说这话的时候,竹溜子正在房梁上盯着姥爹,两只眼睛放光,哀怨地吱吱吱地叫,似乎它也已经预感到它的天敌朋友时日无多了。 姥爹不顾疲惫,忙去看白先生。 白先生见姥爹过来,勉强睁了睁眼,然后又闭上了。它的呼吸微弱,肚子像薄饼一样在地上摊开,比平时要宽大了许多,也薄了许多。 白先生一死,小米的魂就失去了寄托之所,也就会散了。 外公说道:“如果白先生……” 姥爹立即制止外公说话,将外公拉到外面,然后说道:“你要说什么,现在说吧。” 外公道:“如果白先生有个意外的话,您考虑过怎么处理小米的魂没有?” 姥爹无可奈何道:“收魂的方式有千百种,但是大多是制压禁锢,对魂有损害,也能引起怨念。要达到白先生这样保护的方式,恐怕是没有可能。” “我早就担心过这个状况,所以偷偷留意过其他的方式。前不久我听说王家塅那里有一座猫灵山,我就想,万一白先生有个不测,我们是不是可以把小米的魂暂时寄托在猫灵山那里。那猫灵山有猫鼻子,据说是猫灵山通气的地方。白先生就是通过吸走小米的殃气而获得小米的魂的,我们是不是可以让那猫灵山吸走白先生残留的最后一口气,让小米的魂转移到猫灵山里去呢?” “猫灵山?”姥爹一时没想起猫灵山这件事。 “以前有人问过您,但是您没有当回事,还记得吗?”外公问道。 姥爹还是没有想起来。 于是,外公将猫灵山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外公说完之后又问道:“大家都说猫灵山已经憋死了,不知道您有没有办法让它再活过来?” 姥爹惊喜道:“这用不着我来救活它。只要将那水泥做成的坟迁走,猫灵山自然就会活过来。” “那么我说的办法可行?” “当然可以。”姥爹说道。 于是,外公去王家塅找到当年将“猫鼻子”卖出去的人,从他那里问到那个叫花子亲人的联系方式,然后让叫花子的亲人将叫花子的坟迁走,并给了叫花子亲人一笔钱。 叫花子的亲人见自己家族败落,便没有那么看重那块地了,也曾想过将叫花子的坟迁走,不过苦于家道败落后没有足够迁坟的钱,所以搁置了。现在外公主动找过去,他们自然求之不得。 叫花子的坟迁走后不到四天,白先生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它好几天不进水也不进食,但就是不咽气。 姥爹立即白先生的心思,说:“白先生还强撑着,它也担心小米的魂没有归处。” 鬼戏子阿东曾经给姥爹说过让小米顺利转世的办法--在小米一周岁之后将小米的魄驱走,然后及时将白先生体内的小米的魂转移到小米的身体里去。转移过程中应该注意的几点他也一一跟姥爹说明了。那是他从其他鬼魂那里打听来的。对于婴儿来说,不满一周岁的话魂魄实在太浅,本身就容易离开,也容易被其他魂魄占据。如果此时转移魂魄,转移后的魂魄依然容易离开,所以效果不大,且容易被其他鬼魂抢夺先机。超过一周岁的话,魂魄和身体已经融合联系在一起,其他的魂魄想要占据就比较难了。只有在刚刚满一周岁的时候,身体已经熟悉了它的魂魄,此时联系紧又不够紧,松又不太松。如果此时能将小米的魄驱走,迅速让小米的魂占据,那么她的身体不会太排斥小米的魂--毕竟它们曾经是一体的,又不接受周围其他虎视眈眈的孤魂游鬼抢夺,所以是转移魂魄的最佳时机。此时如果能转移成功,日后慢慢培养小米的魂渐渐生出新的魂魄来,那就高枕无忧了。 可是现在小米还不到一周岁,不能提前这么做。 因此,眼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白先生体内的小米的魂转移到同样安全的地方。 姥爹带着白先生到了猫灵山的猫鼻子旁。那猫鼻子上的土地非常松软,细细一看,能看到从松土缝隙里冒出的丝丝缕缕的白色蒸汽一样的东西。 白先生是非常聪颖的猫鬼,它到了猫灵山就似乎感应到了猫灵山的生命力。当姥爹将它放在猫鼻子旁的时候,它奋力往前爬了爬,将鼻子靠在那松软的泥土上。 它终于不再坚持苟延残喘。它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一股淡淡的灰色烟雾从白先生的鼻孔里冒出,仿佛吸了烟后忍不住打喷嚏的竹溜子。 那股灰色的烟雾没有散去,反而凝聚起来,越来越细,越来越长,仿佛是一条雨前爬出来透气的蚯蚓。 那“蚯蚓”绕着白先生的鼻子爬了一圈,然后钻进了松软的泥土里,爬进了猫灵山的猫鼻子里。 不一会儿,整座山的树被一股强风吹动,树叶沙沙沙,仿佛猫灵山打了一个激灵,抖动身上的毛。 姥爹在猫鼻子旁坐了许久,没见那“蚯蚓”出来。 姥爹心想这应该算是成功了,他去抱白先生的时候发现白先生的体温都已经凉下去了。 猫是不能埋在泥土里的,这里的惯例是将猫吊在树上。 姥爹早就料到如果猫灵山能吸走小米的魂的话,白先生就会死掉。他来这里之前已经带了绳索。他将绳索拿出来,将白先生吊在离猫鼻子最近的一棵树上。然后姥爹坐在树下给白先生念经超度。 超度动物念诵的经文跟给人超度是一样的。 姥爹念诵经文的时候,山上的风越来越大。山上的小树被吹得驼了腰。姥爹感觉鼻子和嘴里被灌进了空气,将他念诵的词弄得含糊不清。但姥爹闭上了眼睛,潜心将后面的经文念下去。 念到快结尾的时候,姥爹忽然感觉灌进口鼻里的空气中带着一股先前没有的腥味。 姥爹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换。这里不是猫灵山,而是他曾经在峨眉山看到过的一片场景。风也突然没有了。 “嗷呜--” 一个震撼人心的声音响起。 虽然声音似猫,但这绝对不是猫能发出的。这声音响彻山林,带着一股威慑万物的王者气概!姥爹感觉到身后的树在颤抖,仿佛它也害怕这个声音。 姥爹一边继续念经一边低头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刚才出门时穿的衣服,而是一袭粗布僧衣,脚上也不是出门时穿的鞋,而是一双青灰色罗汉鞋。 姥爹侧头一看,那个猫鼻子已经不见了。 抬头一看,树上吊着的白先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嗷呜--” 那声音又响起。姥爹却从中听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那好像是将白先生生前的叫声放大了许多倍一般。 接着,姥爹听到沙沙沙的声音。这回不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而是什么庞然大物在草木中行走弄出的声音。 很快,一只醒目的庞然大物从树丛里钻了出来,出现在姥爹面前。 这是一只老虎!这不是一只普通的老虎!而是一只白虎!它身上以白色为底,上面有灰色的虎纹。它的嘴边有鲜血,估是刚刚吃完一只捕捉到的猎物,腥味正是从它嘴里散发出来的。 “白先生?”姥爹忍不住疑问道。这老虎实在太像刚才死去的白先生了!说完这三个字,姥爹又赶紧接着念诵未完的经文。 “嗷呜--”它对着姥爹吼了一声。 腥味扑面而来,熏得姥爹喘不过气来。 它抬起了一只前爪,将前爪伸到姥爹面前。 姥爹一看,它的前爪上有一条明显的伤疤。姥爹突然想起曾经给一只被夹子夹伤的老虎上药的情形来。 “原来是你。”姥爹终于明白了,它是来报恩的,它是来告别的。这白先生就是他前世在峨眉山救过的一只白虎。 白虎见姥爹醒悟了,忽然转身,钻进了山林里,隐没在野树荒草之中。 它一走,风又起了,越来越大,吹得姥爹不得不闭上眼睛。姥爹紧闭了眼睛加快速度念诵经文。 再次睁开眼睛,姥爹又回到了猫灵山。猫鼻子就在近前,白先生就在头顶的树枝上晃悠。 而姥爹的经文恰好念完。仿佛这段经文将他的今生和前世,前世和今生连接了起来。仿佛今生即是前世,前世即是今生。 姥爹在离开峨眉山那个山洞时听到迷海在身后以一种古怪类似唱戏一般的腔调唱道:“过去即是将来,将来即是过去!师即是徒,徒即是师!圆即是缺,缺即是圆!来来往往,往往来来,轮轮回回,回回轮轮,是为大人生--” 此时,姥爹对他的话有了新的认识。 姥爹从树下站了起来,朝白先生鞠了一个躬,然后转身要离去。 “呵--” 在姥爹离开之时,那猫鼻子突然发出重重的呼气声,如同姥爹曾经在沉睡的小米身边听到她无缘无故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 姥爹浑身一麻,有种小米此时就躺在他身后的错觉。 姥爹缓缓转过身,看到那猫鼻子处腾起一阵白色的雾气,如同刚刚揭开的热气腾腾的蒸笼。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家仙1 “小米?”姥爹的嘴巴张了半天,终于说出两个字来。 没有声音回答他。 姥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朝那猫鼻子爬过去,袖子和裤腿弄得都是泥。姥爹爬到猫鼻子所在地,将耳朵贴在那松软的泥土上。 他听到了小米睡觉时发出的轻微呼吸声。 姥爹顿时热泪盈眶,一滴滴的泪水滴在了猫鼻子地里。 “小米……小米……”姥爹轻声呼唤道,怕将她吵醒,又怕她听不见。 小米的呼吸声近在耳边,仿佛多年前去保定和回画眉村的路上经历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姥爹想起曾经在小米的床边看着她的头发在鼻孔出随着呼吸起伏的情景,看见月光落在她的脸上泛起一层温暖的光晕,看见她因为剪太多纸人而在手指上留下的凹痕。姥爹无数次想伸过手去,将她那缕起伏的头发拨弄下去。那活动的头发似乎挠在他的心上,让他感觉心中痒痒的。但他从来没有碰过那缕头发。 此时他无比希望可以亲手帮小米捋一下那缕头发。 “请问你是丢了什么东西吗?”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姥爹侧头一看,那小孩手里捏着一根小树枝,正迷惑地看着他。 “你从哪里来的?”姥爹止住眼泪问道。 小孩子用树枝指了指山下的小村庄。 “你叫什么名字?”姥爹问道。虽然姥爹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但是鉴于上次小米的魄走失,姥爹不得不提防一些。如果是小鬼找到这里来,发现了小米的魂,说不定会对小米的魂下手。 “我忘记我的名字了。”那小孩挠挠后脑勺。 “这么粗心,居然忘记自己叫什么?” “是啊。我老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但是别人给我取了外号。” “外号?什么外号?” “他们都叫我旧南城。” “旧南城?”姥爹心中一惊,又问,“他们为什么叫你旧南城?” “因为我是我爸妈在旧县城南边的粪堆里捡来的。”那孩子回答道。 这里的人很喜欢跟小孩子开一种玩笑,当小孩子因为顽皮而遭到父母惩罚时,便说小孩子不是他爸妈亲生的,而是从某某地方的粪堆里捡来的。开玩笑的说法基本一个套路:“你爸妈在路上走呢,突然看到前面一堆牛粪,扒开牛粪一看,哎呦,里面一个孩子呢,那个孩子就是你。所以你爸妈不疼你,总打你。” 姥爹心想,这孩子说自己是爸妈从旧县城南面的粪堆里捡来的,这件事情应该是假的,但他恰好名叫旧南城,又恰好忘记自己的名字,这让姥爹非常惊讶。 这跟他在杭州的曼珠楼遇见那个眼镜破碎的鬼的情形太相似了! 莫非这个小孩子就是它的转世? 那小孩子见姥爹做凝思状,又问道:“你是丢了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吗?想不起来了吗?像我一样想不起我的名字?” 姥爹勉强笑了笑,说道:“是啊。我丢了东西,找不回来了。”说完,他回头看了看猫鼻子。 “别着急,说不定还在这里呢,只是暂时找不到,过不了多久就能找回来的。” “哦?为什么呢?”姥爹问道。 “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啊,我现在不记得了,但是回去问一问,又会记得啊。”小孩子说道。 姥爹想摸摸下这个孩子的头,但发现手上都是泥土,便放弃了。他说道:“旧南城,有些东西是能找回来的,有些东西找不回来的。还有些东西啊,就算找回来了,那也不算找回来了。” 小孩子眯起眼睛侧着脑袋想了想,不明白姥爹的意思,问道:“为什么找回来了也不算呢?” “因为时间不一样了啊。你还不懂,等你长大或许就懂了。”姥爹苦笑道。 “哦……”小孩子拧起眉头想了想,想不明白。 “以后别一个人跑这么远,知道吗?”姥爹说道。 小孩子点点头。 姥爹走到他近前,说道:“走,我带你下山去。” 于是,姥爹和这个外号叫旧南城的小孩子回到了山下的村庄里。 姥爹将那小孩子送到家,然后偷偷询问小孩子的父母,问这个小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孩子的父母居然不知道。 姥爹一问缘由,没想到孩子的父母承认这个旧南城是他们在旧县城的南边捡到的。 姥爹又问其他线索。孩子的父母却一问三不知了。姥爹只好不了了之。 自从小米走了一次家以后,小米频频走家。冯俊嘉以为是那几个尅孢鬼盯上了小米,但姥爹心里清楚,小米每一次都是故意跑掉的,跑掉的原因都与他有关。有时候是因为他去冯俊嘉晚了,有时候是因为他对她说话时凶了,有时候她就是想让他去找她。姥爹已经尽量对她好,顺从她,但偶尔仍然免不了不能如她的意。 刚开始,姥爹不得不再次拜鬼,每次拜鬼找到小米后,姥爹便感觉身体疲惫虚弱,胸口有点闷,额头冒冷汗。但姥爹没有责怪小米,他认为这是小米生前他欠小米的,现在是一点一点地还给她。 但小米完全没有节制,走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这样,小米的身体受不住,好几个月不但没有长肉,反而瘦了许多。对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 颜玉兰更是忧心忡忡。 姥爹回家之后想了一个办法,他在龙湾镇的老银匠那里打了两个银手圈两个银脚圈,然后将银手圈和银脚圈给小米戴上,对冯俊嘉和颜玉兰说是送给小米的。他们不知道银手圈和银脚圈里面有一道凹痕,那是姥爹特意交代老银匠打出来的。姥爹在那凹痕里加了一圈聻丝儿。 小米的手脚被聻丝儿束缚,小米的魄就不能从她身体里脱离出来了。由此小米的魄才安稳了一段时间。 一天,姥爹在冯俊嘉家里看完小米,在暮色之下离开。他走出不远的时候,小孩子的笑声又出现了。 姥爹走到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然后说道:“你们是想要小米跟你们一起玩耍吗?” 那几个小孩子现出身形来。那个领头的小女孩说道:“是啊。可是她被你捆住了,不让她跟我们玩耍。” 不远处有狗拼命的吠叫声,它应该是嗅到了这些小孩子的气味,但是它的脖子上有锁链,不能跑到这里来。 姥爹走近那个小女孩,然后蹲下来,说道:“等她满一周岁的时候,你再来找她玩,我一定不阻止。” 那个小女孩不太相信姥爹的话,问道:“真的吗?” 姥爹点点头,说道:“我不会骗你们的。” “好。那我们拉钩!”那个小女孩伸出一个小指。 “可是……”姥爹继续说道,“如果她满一周岁的那晚,你们不来找她的话,我会去找你们的。然后我会将你们都捆起来,让你们像现在的她一样。” 小女孩面露惊恐。姥爹立即将手伸了过去,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她的小指…… 或许是尅孢鬼的报复,也或许是姥爹确实疲惫了,那晚姥爹在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将腿骨摔伤了。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姥爹的腿骨受伤后便无法去冯俊嘉家里看小米了。好在小米身上戴了银手圈和银脚圈,小米的魄跑不了。再者,尅孢鬼跟姥爹达成了口头协议,尅孢鬼暂时不会去找小米。 在姥爹养伤的日子里,尚若然一直服侍着他,但她的嘴也没有闲着,总说姥爹不该去冯俊嘉家,腿摔伤是他自找的,却要她来受折磨。 一天晚上,尚若然在厨房里烧水,烧开之后将水倒进了脸盆,然后端着脸盆进了睡房给姥爹擦脸洗脚。 姥爹洗完脸洗完脚,尚若然便端着脸盆去大门口倒了水,然后提着空脸盆又回到厨房里,准备给自己打水洗脸洗脚。 尚若然一走进厨房,却看见火坑旁多了一个人。那人驼着背,背对着她,脸对着火。尚若然看不到那个人的脸。从后面看,那个人的身躯非常胖,几乎要成圆形。那个人在往火坑里添柴。本来即将熄灭的火堆被那个人烧得旺盛。火焰腾得太高,让人担心失火。 尚若然愣了一下。刚刚离开一会儿,火坑旁怎么会多一个人出来呢?况且从背后看,这身影一点儿也不熟悉。 那个人静静地添柴,没有说一句话。 尚若然心想,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敢从外面跑到我家来,马秀才的名声还是比较响,不干净的东西能避开则会避开。虽然那个人行踪诡异,但她没有太担心。 她走到火坑旁,再看那个人时忍不住心跳加速。 那个人是个老太太,鸡皮鹤发,但头顶的头发只有须须几根。村里从来不见有这样的老人。 尚若然壮了壮胆子,问道:“你是……” 不等尚若然问完,那老太太居然抢话道:“你吃大饼吗?”说得好像是熟人之间的对话一般自然。 尚若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二百九十二章 家仙2 那老太太用火钳扒开柴木,讓柴木中间空出来,使得火焰更加旺盛。 水壶里剩了半壶的水。那水本来是烧开了的,可是在尚若然伺候姥爹的时候又降温了。此时那剩下的水又被猛烈的火烧开,水壶盖跳动,与水壶口碰撞,发出轻微的哐哐哐的声音,而水蒸气从水壺盖和水壶口的缝隙里冒出,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水开了,水开了。”那老太太急忙站了起来。手伸到腰间去摸索,似乎要掏什么东西出来。 很快,老太太从腰间掏了幾个圆形的东西出來。接着,她一手用火钳将水壶盖揭开,一手将那几个圆形的东西丢进水壶里。 尚若然连忙制止道:“喂喂,你扔什么东西?我这水是燒了用来洗漱的!你往里面扔了东西。我还怎么用!” 那几个圆形的东西落在水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老太太丢了東西之后,离开火坑,说道:“等我找一双筷子来!”说完。她与尚若然擦身而过。 尚若然闻到一种老旧泥土才能发出的气味。 见老太太找筷子去了,尚若然急忙提起水壶就去后门。她要将里面的水和老太太扔进去的东西都倒掉。 到了后门的石阶上,尚若然连忙将壶里的水往排水沟里倒。壶里的水倒完,尚若然将水壶盖揭开一看,差点将晚饭呕出来! 水壶里面是十多只被开水泡死的地鳖! 地鳖是一种拇指大小、扁圆形的虫子,这种虫常在老式土质住宅墙根的土内活动,尤其是火坑旁边的柴木堆里多见,往往扒开柴木一看,就有数只或者数十只地鳖露出来。由此,人们也常将地鳖叫做“地虱子”,意思是人脏了容易生虱子,地脏了容易生地虱子。并且地鳖的形状跟虱子非常相似,只是比虱子要大很多。 人生了虱子,常用篦子将虱子篦下来。由于地鳖有个“地虱子”的名字。人们也非常厌恶地鳖。 尚若然平时很爱干净,见到地虱子进了她要洗脸洗脚甚至要喝的水壶里,怎能不惊恐作呕?何况这地虱子被开水泡死,看起来更为恐怖。 尚若然吓得将水壶丢掉了,急忙跑进屋里去找刚才看到的那个老太太,要质问她为什么故意这样恶心人。 可是她在屋前屋后找了一圈之后,发现老太太不见了。 尚若然惊恐不已,找到外公问道:“岳云,你刚才看到家里有个老太太没有?”她本来想找姥爹的,可是姥爹腿骨没好,肯定没有起来在屋里走动。 外公茫然摇头道:“没有啊。哪个老太太?叫什么名字?” “我不认识。”尚若然说道。 “不认识怎么会跑到我家里来呢?你是不是看错了?” 尚若然便将刚才遇见的情况跟外公说了一遍,然后拉着他去后门那里看被扔掉的水壶。 到了后门,尚若然还是不敢去碰那水壶。 外公上前捡起水壶,检查了一遍,然后说道:“里面没有地虱子啊。” 尚若然不信,畏畏缩缩地上前从水壶口往里面看。里面干干净净,确实没有被开水泡死的地鳖。 “跑了?”尚若然抢过水壶,仔细打量。 “你不是说开水泡死了吗?” “是啊!烧开的时候那个老太太扔进来的!” “既然开水泡死了,它们又怎么能跑掉呢?”外公问道。 尚若然愤愤道:“你是不相信我?怪我说谎?我有什么好骗你的?反正这个水壶我是不敢用了,你明天去给我买个新的来。” 外公只好说道:“好的,好的,我明天给你买一把新的。可是你今晚用什么烧水呢?” “我今晚用凉水洗!”她气咻咻道。 外公说道:“那会凉的。” “可是这个水壶泡了地虱子,我还怎么用!拿走,拿走!别让它放在我眼前!”尚若然撇手道。 外公便将那水壶拿走了。 尚若然站在后门处,又急又气,却毫无办法。 见外公走了,她回到厨房的火坑旁回想刚才遇到的事情,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那个老太太明明有些诡异,但外面不干净的东西应该是不敢随便进来的。如果是外面不干净的东西跑到这里来故意害她,她反而觉得合情合理。她的思绪乱如麻,怎么也理不清。 想了一会儿,她忽然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多足的虫在地上爬动。 她回头一看,却又看见了刚才消失的老太太! 那头发稀少的老太太手里捏着一双筷子,正朝她走过来。 “咦?水壶呢?我的大饼呢?”老太太含着腰朝尚若然的周围瞄来瞄去。她那皱得像核桃一样的嘴巴还不断地咂巴咂巴,馋得流出一线晶莹剔透的口水来。她的手抖抖瑟瑟,手里的筷子仿佛随时都会抖下来。她那稀稀疏疏的头发也跟着抖动。 尚若然见这情景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这老太太还会回来。 “我的大饼呢?你把它藏哪里了?”老太太猛地抬头看着尚若然,看得尚若然胆战心惊,魂不附体。 尚若然一时之间忘记了叫喊,她哆哆嗦嗦地指着后门,颤着音儿说道:“它们……它们……在……在后面……” 老太太斜眼看着她,似乎不相信她的话。 尚若然改口道:“它们……它们……跑了……” “跑了?”老太太问道。 尚若然用力的点头,说道:“跑了,真的跑了!你要相信我!”此时她非常担心这个老太太像她不是亲生的儿子一样怀疑她的话,从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这老太太确实看上去很容易激动。 “怎么会跑了呢?”老太太追问道。 尚若然急忙回答:“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打开了水壶盖,让它们跑了。” 老太太忧愁地看了看后门,说道:“它们跑了,马秀才的腿就不能那么快好了。哎……”老太太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这大饼跟他的腿伤有什么关系?”尚若然听不懂老太太的话。问这话的同时,尚若然心里其实想着这老太太是不是发神经,看她那神神叨叨莫名其妙的样子,应该是脑袋不清醒。那一刻,她甚至猜测这个老太太是从别的地方跑到画眉村来的疯婆子,这疯婆子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了,一点儿也不客气。 那时候偶尔会有半疯癫半正常的人在村里的大路上出现,有的甚至自己带着锅碗瓢盆,在路边捡了几小捆干柴就支起锅烧起火来。有的见了人就把对方当做自己家的人,胡乱骂一通,说对方不孝顺什么的。 那老太太瞪了尚若然一眼,骂道:“你这个花姐有没有一点良心?怎么没有关系?你是盼着他的腿好呢,还是盼着他的腿不好?” 尚若然更为惊讶和恐惧。这老太太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还知道她是“花姐”!看来这老太太不只是疯婆子那么简单。 尚若然着急道:“我当然盼着他好!他是我丈夫啊!” 老太太哼了一声,用那筷子指着尚若然的鼻子说道:“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你呢,一方面盼着他好,一方面又盼着他不好!盼着他好是你关心他,盼着他不好是你怕他又到别人家里去,是不是?”岛妖余圾。 尚若然一下子被老太太的话噎住了。 “你呀你,既然答应了马秀才那些话,就该安安分分,本本分分。又要得到,得到了又不满足。”老太太的筷子在尚若然眼前乱晃。 尚若然又气又急又害怕,依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呀你……”老太太终于把筷子放下了,然后她转了身走到火坑旁边的柴木堆,往地下一扑,噗的一声,应声而灭。 两根筷子落在地上,变成了两根可以当柴火烧的枯树枝。 尚若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急忙揉了揉眼睛。那个老太太确实不见了,没有躺在柴木堆里。那两根笔直如筷子的枯树枝还在地上。尚若然怯怯地走到柴木堆旁边,将那枯树枝捡起来看,又嗅了嗅,有一点腐烂的气味。 柴木堆里往往放的不只有柴木,更多时候放的是从水田里收割完又晒干的稻草。农家人常年四季用稻草烧茶煮饭,只有过年过节或者办红白喜事才用柴木。稻草堆在一起容易生潮发热,因此柴木堆对比家里其他地方要潮湿一些,积尘要多一些。柴木有点腐烂的气味也属正常。 尚若然用那枯树枝拨开柴木堆里的稻草,看到一大群地虱子四下里逃散,仿佛春天池塘里聚集在一起的蝌蚪一般。尚若然急忙丢下枯树枝,跑到姥爹的房间里。 姥爹正在揉伤了的腿,嘴里嘶嘶地吸气。 “见鬼了!见鬼了!”尚若然惊恐地对姥爹说道。 姥爹停止揉腿,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尚若然,说道:“别慌,怎么就见鬼了呢?我家里还能进鬼不成?” 尚若然倒了一口凉茶喝下,然后将她刚才碰到的情况给姥爹说了一遍。 姥爹听完哈哈大笑。 尚若然不解道:“你笑什么?” 第二百九十三章 家仙3 姥爹笑道:“笑你怕地虱子怕到这个程度啊!” 尚若然辯解道:“不只有地虱子啊,还有那个吓人的老太太!” 姥爹道:“她也是地虱子,是我们的家仙。” 尚若然大为诧异。问道:“她也是地虱子?还是我们的家仙?怎么可能?那她为什么要把地虱子扔进我的水壶里?那她为什么长得那么吓人?” 姥爹道:“你听说過座敷童子没有?” 尚若然摇摇头。 姥爹道:“这座敷童子也是我在保定的时候赫连天说给我听的。他说他在日本的时候经常听到人们说家里有什么座敷童子。” “我跟你說这个老太太,你跟我讲日本的座敷童子幹什么?”尚若然不理解道。 姥爹摆手道:“你听我说完就知道啦。座敷童子,顾名思义,是由日本家里常见的座敷变成的。它是住在家宅和仓库里的神。它会以小孩子的姿态出现,传说只要有座敷童子在,家族就会繁荣旺盛。如果在一起玩耍的夥伴中,你看到的明明都是熟悉的面孔,却总感觉比最开始时多出一人。这个时候多半就是他搞的鬼了。” “多了一个人?我倒听人说过好几次這种事情,明明屋里只有六个人,但是一数成了七个。可是弄不清到底多的是哪一个。”尚若然说道。 “正是如此。在赫连天没说这个之前,我没有注意。听他说了之后,我发现房屋年代稍久一点的人家家里基本都有类似座敷童子这样的怪物。万物皆有灵嘛,跟人住在一起久了。说不定什么东西就沾染了人的灵气,变成怪物了。不过这种怪物属于自家人,不会害同一个屋檐下居住的人,所以它被叫做家仙。这家仙可以是座敷。可以是古董,可以是花草,也可以是屋里的其他生灵,比如说地虱子。日本人喜欢跪坐在座敷上,所以座敷接触人的机会最多,最容易变成怪物。中国人则不一定了,灵气比较分散,所以其他东西能变成家仙。我想,或许我们家人气最足的地方就是厨房吧,烧茶做饭炒菜,一天有很多时间耗在那里,所以地虱子受人熏陶最多,容易变成家仙。” 尚若然点点头,说道:“我就说呢。外面不干净的东西哪敢到我家里来?我开始并不怎么怕她……但是她为什么要把地虱子丢进烧开的水壶里呢?你不是说家仙跟座敷童子一样,不会害家里人吗?” 姥爹道:“你不知道,地虱子其实是一味中药,对治疗骨伤尤其有效。有些伤筋动骨的人会去柴木堆或者老墙角里找地虱子,把地虱子用开水泡一泡就吃掉。有的泡都不泡,捉到活的就整个儿咽下去,然后喝一点酒。也有捉了泡酒喝的。” 地虱子确实是一味治疗骨伤的偏方。 我小的时候曾有村里人来我家柴木堆里找地虱子,他家里的找了两次之后地虱子就跑光了。那人拨开柴木堆,抓了活的地虱子,吹吹地虱子身上的渣滓,然后直接丢进嘴里,像咽药丸一样整个儿吞下去。我看得心惊胆战。 尚若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她是要泡了地虱子给你治骨伤!难怪她说她的‘大饼’跟你的腿伤有关系!原来是这样!” 姥爹点头,说道:“其实以前我碰到过她两次了,只是没有跟你们说。一是怕吓到你,二是说了你也未必相信。” 尚若然拍拍胸口,说道:“还是吓了我一跳!” “没事的,不用怕。家仙算是提醒我了,今天已经晚了,明天你叫岳云去柴木堆里捉点地虱子,用酒洗净了给我入药。”姥爹说道。 尚若然点头答应。 第二天,外公按照尚若然转述的去办,捉了几只地虱子,用酒洗过之后喂给姥爹吞下。 过了几天,姥爹的腿感觉舒适多了,外公扶着他下地一走,他也没有感觉到疼痛。外公欣喜不已,放开手让姥爹随意走动。 此后许多年,尚若然再没有碰到过那个老太太。 姥爹的腿好之后,他又常常去冯俊嘉家看小米。 不知不觉,小米满一周岁了。 冯俊嘉给小米办满岁酒,请了许多客人,自然也请了姥爹。那天,冯俊嘉和颜玉兰请求姥爹做小米的干爹,说是为了感谢姥爹帮了那么多忙,还说姥爹就是小米的再生父母,比亲爹妈还亲。 客人们早听说了姥爹救小米的事情,纷纷说姥爹做小米的干爹是应该的。当然,做客的绝大部分是跟冯俊嘉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他们都帮着冯俊嘉说话。 姥爹死活不肯答应。 冯俊嘉和客人们问他为什么这么坚定地拒绝,是不是有其他苦衷。 姥爹不小心说漏嘴:“我和她不能乱了辈分。” 冯俊嘉和客人们认为这不是理由,觉得姥爹有些不近人情。 这理由确实非常勉强。虽然姥爹的岁数跟小米的岁数差距甚大,说爷爷辈都可以,但是这里拜干爹干妈的习俗没有那么讲究。有的小孩八字太弱,会将村里所有男的拜做干爹,或者将村里所有女的拜做干妈,最大程度地呵护八字弱的孩子。 因为这个,当天冯俊嘉和姥爹之间闹得有点不愉快。 要是别人见了这阵势,肯定吃完酒席就走了。但是那晚姥爹还是留了下来。他还有事情要办。 冯俊嘉虽然生气,但姥爹毕竟出了那么多力。吃过晚饭之后,冯俊嘉见姥爹没有走,便主动上前给姥爹点烟。岛沟华号。 姥爹接了他的烟,点了他的火,吸了两口,说道:“今天晚上我要把小米抱到我家里去住一晚。” 冯俊嘉没想到姥爹会说这样的话,顿时白天憋的气又冒了出来,不高兴道:“要小米拜你做干爹,你又不肯,为什么还要把小米抱到你家里去呢?” 姥爹不好在他面前说起自己和尅孢鬼的约定,如果说出来的话,冯俊嘉很可能不让姥爹碰小米了。于是,姥爹不得已撒谎道:“今天早上我按照她的出生时辰掐算了一下,小米今晚还有一个难关要过,只有在我家里由我守着,这难关才可能渡过。不然的话,恐怕小米会再次遇到危险,比上次走家还要危险。” 冯俊嘉一惊,问道:“你为什么不早跟我们说?” 姥爹道:“我也是今天早上才算到的。” 冯俊嘉犹豫不决,说道:“今天是小米的周岁,小米的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都喜欢得不得了,怎么能让孩子在别人家里住呢?小孩子会认生的!” “不会,不会认生的,她在我家里住了那么多年……” 冯俊嘉瞪眼看着姥爹。 姥爹不知不觉说漏了嘴,忙改口道:“不是,不是,我在你家里给她念了这么久的经,又常常来看她,她对我应该是很熟悉的,她肯定不会认生。你放心吧。” 冯俊嘉道:“我跟颜玉兰还有孩子的爷爷奶奶商量一下看看?” 冯俊嘉的母亲刚好过来了,听到了冯俊嘉和姥爹的对话。老人家责备儿子道:“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呢?小米的命就是马秀才救下来的,不是他,小米就来不了我们家!还商量什么?马秀才,你把孩子抱去吧,别说只住一个晚上,就是十天半月的,我也不说什么!何况你是为了我孙女儿好!我想孙女儿了,我去画眉村看她!” 冯俊嘉羞赧道:“是,是,是。” 姥爹连忙向冯俊嘉的母亲道谢。 姥爹得到了冯俊嘉母亲的允许,并没有立即离开。他抱了小米,站在冯俊嘉家前的地坪里。 冯俊嘉担忧道:“马秀才,你不是说天黑之后不要带小米出门吗?” 姥爹安慰他道:“你进屋去吧,有我在,不碍事的。你叫你家里人也不要出来,等我走之后再出来。” 冯俊嘉退回屋里去了。 姥爹站在地坪里,望着瞎子坳所在的方向。 不一会儿,小孩子的笑声由远及近,嘻嘻哈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姥爹等了一会儿,看到不远处的一棵苦楝树下冒出一个头来,仿佛是从树上长出来的蘑菇,然后苦楝树旁边的墙壁后面伸出一个头来,墙壁前面的废弃的石磨上也冒出一个头来。接着,尅孢鬼们将身子也露了出来。 还是那个小女孩领头。它们走到姥爹身边。 “小米,下来玩啊。” “小米,你今天穿得好漂亮!” “小米,你满一岁啦!” “小米,我们去瞎子坳玩捉迷藏去呀!看你能不能找到我!” 小鬼的玩心是很重的。 小米听到尅孢鬼们叽叽喳喳地说话,终于忍不住了,从姥爹的怀里跳了下来。那是小米的魄,看起来比实际年?要大的魄。 尅孢鬼们见小米出现了,欢呼雀跃。 “走吧,走吧,我们玩捉迷藏去。”小米的魄主动呼唤道。 她一下子就变成了孩子王,其他尅孢鬼都成了她的小喽啰。她一挥手,其他尅孢鬼都紧紧跟在她后面,于是一起往瞎子坳跑去。 嘻嘻哈哈的声音跟着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 在它们跑到刚出现时的那颗苦楝树下时,小米的魄回头看了姥爹一眼,眼神里满是恨意。 姥爹心中一凉。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家仙4 虽然姥爹知道那是小米的魄,充满戾氣和恶性的魄,但他看到小米用那种眼神看他。仍然心中难受。 姥爹抱着眼睛嘴巴紧闭的小米,小米的脸色已经有些苍白,嘴唇也开始变乌,走家的症状正慢慢显现出来。 他对着尅孢鬼们逐渐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道:“小米,别怪我對你太狠。不这样,你就活不下去。我不对付你,这村里的祖先亡灵也会对付你。我知道你不会理解,但還是希望你能理解。”他知道要一个魄来理解别人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说完,他立即抱着小米往猫灵山赶去。 从冯俊嘉村里去貓灵山的路不好走。加上那晚的月光不甚明亮。走起路来仿佛踩在棉花上,看着平平坦坦,踩上去时高时低。于是姥爹走路趔趔趄趄。他本来有猫脚功夫,可是一时心急,竟然忘了。 赶到一条两边都是水田的小路上时,姥爹前脚跨出去了,后脚用力蹬了好几下,都没能提起来。 姥爹以为是踩在稀泥坑里了,低头一看,却看见一只黑乎乎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姥爹立即厲声大骂。鬼怕恶人。一般的鬼只要听到人的咒骂聲就会退去。姥爹急着把小米送到猫灵山去,所以不想花太多时间对付一个拉脚的小鬼。如果是有实力的鬼,那是不会用拉脚这种低级伎俩来吓人的。呆大私弟。 果然,姥爹大骂几句之后,那只黑乎乎的手吓得缩了回去,隐没在路边的草地里。 与水田紧挨的路边一般会长比较多的草,路中间才是被人踩踏出来的泥地。在夏天的傍晚或者晚上,如果你在这样的小路上行走,会看到很多在路上乘凉的大青蛙小青蛙纷纷跳到草丛里去,在从草丛跳到水田里去,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当然,也有惊慌失措的笨青蛙从路边跳到你的脚上来。 姥爹后来说,当时他没有一点惧怕,看那只手缩了回去。就如夏季夜晚碰到青蛙的感觉一样。 姥爹没有多想,继续朝猫灵山的方向奔跑。 可是跑了没多远,姥爹又感觉后脚抬不起来了。他低头一看,一只红袖子里套着的手抓住了他的脚。他只看到了红袖子和袖口外的手,袖子那头隐没在草丛里,什么都看不到,仿佛那只手是从地下伸出来的。 姥爹心中微微惊讶。一晚怎么碰到两个这样的鬼魂呢? 可是他没有时间多想,仍然张口大骂。 那只手也怕骂,急忙缩进了红袖子里。红袖子也飞速消失了。可是旁边的水田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姥爹心想,或许是有鬼魂故意作祟,就像之前冯俊嘉在他村里遇到迷路神的那晚一样。或许有些鬼魂知道了小米今晚的行踪,要像作弄冯俊嘉那样作弄他。 姥爹应付这种事情比冯俊嘉多太多,所以没有太恐惧,也没有太慌乱。他摆脱红袖子里的手之后,继续往前奔走。 才跑两三步,姥爹又停下来了。 这次不是有什么手拉住了他的脚。 而是眼前的一幕让他震撼了! 就在前方两三米的地方。唯一一条小路的两边伸出了无数只手!那些手仿佛是路边的草一般数目繁多!郁郁葱葱!那些手都在往路中间抓握,仿佛是一阵接一阵的大风将它们吹动。手下面有红色袖子,有青色袖子,有白色袖子,什么颜色都有。袖子有好的,有破的,有长的,有短的,有宽松的,有束口的,各式各样! 姥爹看到这个场面终于有些恐惧了。这条路简直不是人间路了,而是黄泉路的开端。 据说黄泉路的开端就有无数的手,亡人走过的时候,那些手会胡乱抓握拉扯,不让亡人前行。因此,送亡人上路的时候,送葬队伍必须有一个人提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冥钱,一路走一路撒钱。这样的话,那些手就会去抢钱,而不会去抓亡人的脚,阻碍亡人顺利进入冥间报到。 姥爹眼前这条路,比亡人要走的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亡人至少还有冥钱开道。姥爹却只能凭借自己的力量,何况怀里还抱着一个小米。 姥爹心中清明。这一定是有预谋的安排,即使自己绕道而行,那里依然会有这么多的手阻拦他。可是这幕后是谁安排的,姥爹并不知道。 姥爹抬头一看,月亮虽圆,却四周长了毛一般不清晰,月光也浑浑浊浊,如同说干净又算不干净,说不干净又比较干净的池水被搅浑了。 姥爹深吸一口气,然后抱紧小米,突然后脚发力,如离弦的箭一样朝前冲去。 那些手立即朝姥爹的脚抓来,如一群张开了嘴的鱼追逐啄食。 由于姥爹冲出的速度很快,那些手刚抓到姥爹的脚就松开了。它拽不住那么大的力量。 姥爹连蹦带跳地跑了十多米,速度就降了下来,感觉手里的小米也越来越重。很快,那些手就像软化的牛皮糖一样粘在了姥爹的脚上,越来越难扯掉。 如此情况之下,姥爹又朝前奔走了十多米。 终于,姥爹的体力渐渐不济,而抓他脚的手越来越多。姥爹感觉双脚踩在齐膝的烂泥中一般,每抬一脚都要耗费太多力量。最后他的脚刚抬起几公分就被那些手重新扯了回去。 姥爹跑不动了。 那些手渐渐朝姥爹这边靠拢,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姥爹知道,此时即使大声咒骂也无济于事了。他无法用最简单的方法驱走如此多的手。于是,他一手抱住小米,一手捏出驱鬼手势,口中急速念出驱鬼咒来:“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那些手抓他的力道越来越小。 就在那些手几乎要放开姥爹的时候,另一个声音响起。 “视之不见,仍有其身。听之不闻,仍有其声。天地万物,皆有灵魂。若有光明,乌云遮掩。若有霞光,淫雨蔽盖。鬼妖壮胆,精怪聚形……” 姥爹大吃一惊,浑身冷汗。这声音吟诵的咒语非同一般,句句都是反驳他的驱鬼咒的。这明显是破解驱鬼咒的咒语。 咒语的对抗,其实是能量场的对抗,是心灵的对抗。世界各地,各有语言,又有咒语。为何明明发音不同的咒语都能起作用?这是因为咒语其实不是靠字句来发挥作用的,而是靠咒语表达出来的能量和对心灵的影响起作用的。咒语首先影响的是念咒语的人,念咒语的人感应到咒语的奥秘,然后将其感应传达给其他人,从而发挥其能量的。 那个声音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不是本地的方言,但又不是正常的普通话,似乎舌头有点短,但语速比较快。 从那声音里,姥爹听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无比陌生。 姥爹终于知道,今天晚上对他的围追堵截不是那些讨厌小米的鬼魂所为,而是另有他人暗中指使。那暗中指使的人居然懂得破解驱鬼咒,不可小觑。 “朋友来自哪里?为何要对我马某使阴招?是我马某何时何地对不起你了,还是朋友另有图谋?如果是我马某对不起你,我就认栽。如果朋友另有图谋,今晚且放了我,只要不死伤天害理,我马某可以回报!”姥爹停止了挣扎,对着前方大吼道。 姥爹心想,既然这不是鬼魂自己找上来的,那幕后指使者或许是朝他而来。这样的话,不如暂时向对方示弱,哪怕付出一点代价,他期待对方饶过这一回,他好先救小米。 小米的魂在猫灵山的猫鼻子处,此时小米体中没有魂也没有魄,仿佛一个无人居住的空宅子,是让她的魂回来的大好时机。 可是那个幕后人的回答让姥爹的侥幸心理落了空。 那个短促而快速的声音回答道:“你当然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但我今晚要对付的就是你怀里的人。你若真心想走,不如将你怀里的人留下。” 姥爹惊讶道:“你要她做什么?” 那个未出面的人哈哈大笑了一会儿,声音回回荡荡,仿佛那笑声是从四面八方发出来的。那人说道:“千年难得一见的做鬼仔的好材料,我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话已说完,笑声还在空气中回荡不绝。 “你是我的旧识?可我得罪过的旧识中似乎没有养鬼仔的人。也没有你这种声音的。”姥爹一边从记忆里搜寻可能的仇人,一边回答道。脚下的那些手仍然拉扯着他,不让他挪动一寸一厘。 “哈哈哈……你不是什么都能算到吗?为什么没有算到今晚,没有算到我是谁呢?”那声音有几分得意。 姥爹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对别人算计太多是如此,对自己算计太细也是如此。所以除非是迫不得已,我不会将我的未来事无巨细地算得清清楚楚。” 第二百九十五章 家仙5 “不过,既然我没有預感到,那么今晚这事一定算不得大事。你一定无法困住我。”姥爹又说道。 那声音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要能破解得了我这鬼门阵,那你就不是人,是仙了!” 姥爹知道这鬼门阵的厉害。这是一种招鬼术,将鬼魂招到某个地方,让那些鬼将身子隐藏在泥土里,只露出手来,從而达到模仿鬼门关场景的目的。要过鬼门关,必须撒下过路钱。姥爹此時身上没有冥钱,自然是过不去了。 普通亡人在送葬时撒冥钱即可。如果亡人生前是个行走不便的瘫子,那就必须另外扎一个纸轿子烧给亡人,让亡人坐着轿子过去。 画眉村曾有一個伯爷爷双腿因为高血压而瘫痪了,去世埋葬之后,他家里人突然来找外公,神色惊慌地说他们送葬时忘记给亡人烧紙轿子了,恐怕那伯爷爷還滞留在阳间,无法顺利进入黄泉路。 外公一听,也吓了一跳。这件事几乎所有人都忽略了。 于是,外公接连好几个晚上去那伯爷爷家守着,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呆场丰圾。 即使如此。伯爷爷家里人还是担心,怕伯爷爷晚上找回来。 无奈之下,外公将伯爷爷家周围的地泼了一遍水,让泥土变潮湿。然后牵了自家的牛绕着伯爷爷家走了两圈。外公说,牛的脚板印是八卦印。绕着伯爷爷家踩踏两圈,就如同八卦绕了伯爷爷家两圈,可以挡鬼挡煞。如果伯爷爷回来,一碰到这八卦阵。那牛就会哞哞叫,提醒外公。 这样,外公才勉强睡好了几场觉。 过了将近半个月,伯爷爷家还是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事。 姥爹在家里见外公眉头紧皱,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便问外公为什么事情这么苦恼。 外公将伯爷爷的事情说给姥爹听。 姥爹便说:“你带我问问他家里人。” 姥爹问了伯爷爷家里人几个问题,很快就击掌道:“原来是这样!” 外公和伯爷爷家里人忙问:“是怎样?” 姥爹道:“你们没有烧轿子,但是烧了纸马呀。他坐不了轿子,但是可以骑马嘛!所以没有事!” 纸马是道士作法的时候要用的东西,一般用完就丢了,并不会烧掉。但是伯爷爷家里人见那纸马没有用了,便在给伯爷爷烧纸衣纸屋的时候顺手把纸马也烧掉了。 外公后来将这段往事说给我听,导致我每次走在画眉村前面那条大道上时常常想着伯爷爷骑马哒哒哒地从这里走出去的样子。 不过,即使骑着马,那些鬼手也能将马蹄拉住,讨要过路钱。 姥爹的脚力哪里比得上马蹄?他仅凭一己之力是无法闯过鬼门阵的。 那声音又喊道:“一狗一狗哇咋啦狗!” 姥爹完全听不懂那人说的是什么,但知道那应该是一种厉害的咒语。 果不其然,那个声音刚刚消失,那些手就立即伸得更长。刚才不过看到半只袖子而已,此时那些伸出来的手露出了整只袖子,有的还露出了一边肩膀。恰才姥爹不过是脚踝被抓住,此时小腿和膝盖都被抓住。 在那声音发出之前,姥爹只要站住,任由那些手拉扯也不过是抬不起脚而已,此时那些手扯得姥爹的身体失去平衡。每次姥爹的身子一歪,歪向的一方立即有许多手在半空中挥舞,它们期待姥爹怀里的小米摔落出来,好让它们接住夺走。 终于,一次姥爹被那些手拽得几乎摔倒。他的身子往下一弯,立即更多的手伸了上来,一下子抓住了姥爹的衣角。这下姥爹想直起身子来已经不可能。他只好一手去打那些鬼手,另一手将小米举了起来,将她举到尽量高的位置,避开那些乱抓乱抢的手。 那个从头至尾不露面的人发出了凄厉的笑声。他躲在隐蔽处看着姥爹在手的海洋里抵抗挣扎。 在那一刻,姥爹也以为自己就要在这里倒下了,以为小米转世无望了。 忽然,一只伸出的手抓住了姥爹的衣兜。紧接着,好几只手跟着抓住了姥爹的衣兜。 “嗤啦”一声,姥爹的衣兜被撕开。 一个圆乎乎的如同铜钱一般的东西从姥爹的兜里掉了出来。 姥爹自己也觉得奇怪。他记得自己的衣兜里没有装铜钱。家里的铜钱要么和钥匙串挂在一起,要么做了门把或者箱子锁的垫片。那时候虽然解放多年了,但农村里到处可见康熙嘉庆同治等年间的铜钱。那时的农村人并不知道这些钱币的收藏价值,又不能把它当钱用,所以常常挂在钥匙一起,甚至当做垫片的替代物。 姥爹绝不会把这种无用的铜钱带在身上。 那铜钱一般的东西掉落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一点金属落地时该有的声音。 由于夜色朦胧,那东西掉在地上后一滚就不见了。 姥爹在地上瞧来瞧去,没有看到那东西。 就在这时,姥爹身后一个声音响起:“马秀才,你这样走是走不过去的!” 姥爹一惊,挣扎着回头一看,看到了一位头发稀疏弯腰驼背的老太太。 那老太太在腰间的兜里掏了掏,掏出一把模模糊糊的东西来,然后往天空一抛,说道:“你得给它们过路钱哪!不给过路钱怎么过路呢?” 姥爹的眼睛跟着飞上天空的东西转动。 那些东西在空中散开来,一个个的都如刚才从姥爹兜里掉落的铜钱一样。 “铜钱?冥钱?”姥爹诧异道,心中涌起一阵惊喜。这个老太太显然是来帮忙的,如果她帮忙撒过路钱的话,他就能走得顺畅多了。 那些“铜钱”飞到最高点,然后开始往下落。 “嗯?”那个躲藏的人忍不住发出一声疑问。显然他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太太毫无防备。 姥爹心中明白了。这老太太就是尚若然上次遇到的家仙。家仙是地鳖修炼而成。刚才从他衣兜里掉落出来的就是一只地鳖。他不知道这只地鳖是什么时候爬进他衣兜里的,但知道这地鳖必定跟着他去了冯俊嘉家里,又跟着来了这里。地鳖在地上一滚,滚到了姥爹身后,然后现出身来。 只是姥爹心中还有疑问。这家仙莫非早已猜到今晚他会有此一劫?所以不但躲进了他的衣兜里,还预备了这么多过路钱? 虽然疑虑重重,但姥爹心生欢喜,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些伸出的手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纷纷朝从上往下落的“铜钱”抢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话果然不假。即使是已死之人,仍然对钱财有无尽的贪恋之心。那些手瞬间出现了内讧,有的伸得比较长的手被伸得比较短的手死死拉住,伸得长的手便拍打伸得短的手。有的手见了其他手便打,想将落下的“铜钱”独吞。 姥爹心想,如果此时能看到那些鬼魂的脸,必定也是怒目相向,虎视眈眈。 “铜钱”落下。有的刚好落在伸出的手里,有的从手的缝隙里落到地上。落在地上的“铜钱”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莫非这些铜钱都是纸做的?并且细心地刷成了铜钱的颜色?姥爹心中猜测。 因为一般的冥钱虽然有铜钱的形状,但是形状比铜钱大很多,并且都是白色的。 家仙撒出的铜钱没有一般的冥钱那么大。既然如此,也不是没有刷了颜色的可能。也许做冥钱的人心思细腻。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姥爹将自己的猜测推翻了。 那些被手抓住的“铜钱”很快从手的指缝里钻了出来,跑到了手背上。落在地上的“铜钱”也不安分,在地上爬来爬去。 那些手便更加乱了。没抓到“铜钱”的手见“铜钱”从其他手的指缝里出来,又朝其他的手抓去。而地上爬动的“铜钱”吸引周围的手在地上乱抓乱抢。一时之间,这鬼门阵乱了套。 那个躲藏的人终于识破了家仙的把戏,大喊道:“不要抢!不要抢!那不是铜钱,也不是冥钱!那是地虱子!那是地虱子呀!快停下来!” 家仙又从腰间掏出一把铜钱大小的地虱子,撒了一地。 那些疯狂争抢的手根本不听那个人的使唤了,它们完全沉浸在抢夺之中。 这地虱子确实非常像铜钱。要不是那个躲藏的人喊出来,姥爹短时间里无法辨别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家仙见姥爹还在惊讶之中,忙拍了他的后背一下,催促道:“马秀才,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抱着小米离开这里呀!” 姥爹从晃神中醒悟过来,连忙对家仙说道:“多谢你了!”然后急匆匆地朝前奔去。 那些手不再阻止姥爹,姥爹跑得飞快。 那个躲藏的人歇斯底里地喊道:“快给我拉住他!快给我拉住他!你们抢的是地虱子啊,笨蛋!” 有几只手似乎终于醒悟过来了,放弃了地虱子,朝姥爹的脚抓去。可是区区几只手怎么抓得住? 姥爹终于从鬼门阵中摆脱出来,一口气都不歇,继续朝猫灵山奔跑。 奔跑的时候姥爹回头看了看家仙,心中充满了感激。 看来家仙只是悄悄躲进了他的衣兜里,未曾料到他会有此一劫。不然她应该会带真正的冥钱,或者在家的时候提醒他一声。家仙突然撒出地虱子,应该是见机行事而已。 姥爹自己虽然跑出来了,但为家仙担忧不已,不知道家仙能否从鬼门阵中逃离出来。可此时他顾不得这么多了。 姥爹跑了将近十里地,终于来到了猫灵山。他在猫灵山的小路上往山上跑,不顾树枝抽脸,脚底坎坷。 找到了猫鼻子所在的位置,姥爹顿时没了力气一般双腿跪下,将小米放在猫鼻子旁边。 “小米……小米……快出来吧……”姥爹对着猫鼻子呼唤。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家仙6 那猫鼻子在夜色下看不到白天能看到的白气。 姥爹呼喚了许久,见躺在猫鼻子旁边的小米没有半点动静,于是将耳朵贴在猫鼻子处听了一会儿。 这回他没有听到小米的呼吸声。却听到了猫的呼吸声。猫的呼吸聲很轻微,似乎它已经睡着了。 “小米,小米,快出来!”姥爹大声喊道。 一只乌鸦被姥爹的声音惊到,哇哇哇地叫着飛走了。 姥爹摸了摸小米的手,她的手已经变凉;又摸了摸小米的额头,也是一片冰凉。鼻息已经微弱到几乎没有。 “哎,这样叫她是没有用的。这猫灵山不醒,她就出不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響起。那是家仙的声音。 姥爹转过头来。看到了一脸慈祥的家仙。 “你……你出来了?”姥爹惊喜不已,没想到家仙能这么快就走出那个人的鬼门阵。 “我虽然没有你的玄黄之術厉害,但是狼吃肉,蚯蚓吃泥,各有各的所长呢。别說我了,快点把小米的魂叫出来吧。”家仙说道。 “可是我叫不醒猫灵山……”姥爹无奈道。 家仙道:“你有时候厉害得让人仰慕,有时候无用得让人叹气。别人不理解,我可理解呢。你的魂魄都是魂转化来的,只有善,所以造成这样的窘境。” “这么说来你有办法?”姥爹迫不及待地问道。 家仙道:“当然有,不过是些鸡鸣狗盗的小伎俩。”说完。她又从腰间的兜里摸。 “还用地虱子?这猫灵山可不是那些鬼手,不会贪图钱财的。” 家仙果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地虱子来,得意洋洋道:“它们可不只是地虱子。它们倒进水壶里,就是治疗骨伤的药。” 姥爹点点头。上次尚若然碰到她就是不清楚她的意图才将地虱子倒掉的。 家仙又说:“它们撒在鬼门关。就是过路钱。” 姥爹点头。刚才多亏了她的“过路钱”。 家仙将地虱子放在猫鼻子处,神秘兮兮道:“它们堵在猫鼻子里。就是……” 姥爹恍然大悟。这猫灵山虽然叫不醒,但是如果鼻子被东西堵住的话,必定因为通气不畅而醒过来。就如一个人如果睡得太熟叫不醒,你捏住他的鼻子。他就会因为通气不畅而醒来。 果然,家仙的话还没有说完,姥爹就听到猫鼻子处发出“哼哧”一声,堵在那里的地虱子被一阵气雾冲起,如同燃烧的烟花一般撒在了空中。 叫花子的水泥坟墓太沉重,猫灵山的鼻息吹不动,所以猫灵山被憋死了。而家仙手里的一把地虱子没有那么重,没有那么结实,所以被猫灵山的鼻息喷出。 这时候猫鼻子处的白色雾气也喷了出来,如同烧开的水壶冒出的热气。 姥爹见猫灵山有了动静,估计猫灵山已经醒了,于是继续呼唤:“小米……小米……” 家仙也凑过来轻声呼唤:“小米呀……马秀才来了……你快点出来吧……” 白色雾气慢慢淡去,猫灵山应该是又慢慢地陷入了睡眠。 姥爹的心跟着一点一点变凉。 家仙站在姥爹身后,不停地呼唤,像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呼唤贪玩的孙女儿回家。即使如此,但这样的声音在寂静的猫灵山来回飘荡,还是有几分诡异的氛围。 这时,一条淡灰色的烟雾爬到了小米的脸上。在它没有到达小米脸上之前,姥爹无法在朦胧的夜色里看到这条蚯蚓一样的烟雾。 “她来了!”与此同时,家仙也看到了那条淡灰色的烟雾。 那条“蚯蚓”蜿蜒地爬到了小米的鼻子上,犹豫了片刻,然后从小米的鼻孔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小米的脸亮白了许多,仿佛谁在她的身体里点燃了一盏灯,而她的脸就如窗纸一样被光亮覆盖,渗透了一些出来。很快,小米的手也亮白了许多。她身体里的光亮正在抵达所有的部位。 “小米……小米……”姥爹仍在小米身边轻轻呼唤。 “嗯……”小米从鼻腔里发出了声音,好像有点难受,又好像比较舒适。这声音跟姥爹以前听到小米在睡梦中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 家仙长吁一口气,说道:“她醒了。快抱起来吧。” 姥爹急忙跪爬着将小米抱起。姥爹看到她的头发正在由油腻变得干燥,由黏着变得分散,耳朵也不像发皱的木耳一样了,嘴唇渐渐回复血色。 家仙在姥爹身后嘱咐道:“她现在跟你一样了,只有魂,没有魄。这样其实不好,你以后要帮她培养出魄来。” 家仙其实说得不对。那时候姥爹魂魄俱全,只是魄也是从善性的魂中逐渐分离出来的。 姥爹曾跟九一道长讨论过魂与魄的关系,到底是先有魂,还是先有魄。其实讨论的另外一个层面的意思是到底先有善还是先有恶。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善良的人因为遇到社会的黑暗才生出恶来;也有人说应该是“人之初性本恶”,人小的时候都会抢东西,舍不得与别人分享,要不到就哭,这些都是恶的表现。姥爹和九一道长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来,但是他们最后都认为,魂可以生成魄,而魄也可以生成魂。 那时候姥爹的阿赖耶识还没有苏醒,不知道自己就是分离了魂魄而来。要是那时候他已经记得前世,就不会跟九一道长有这番讨论了。 “是的。在她生出完整的魂魄之前,我不再会让任何有威胁的人靠近她!”姥爹咬牙切齿道。呆住肠才。 家仙沉默不言。 姥爹抱着小米站了起来,朝来时的路看了一眼,说道:“待我把小米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之后,我会再来找他算账的。” 家仙问道:“你不知道刚才那个阻拦你的人是谁吗?” 姥爹道:“似乎有一点点熟悉,但无法得知具体的信息,不能确定是谁。” “也是。你跟那么多的人和鬼打过交道,谁知道是哪一个来报复呢?我一直在你家里,很少出来,即使我见到恐怕也不认识。能召唤这么多鬼魂来组成鬼门阵的人,实力不容小觑,你要小心才是。不过这也可以筛选一下可能的人,你想想,你认识的又可能成为仇家的人有谁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家仙说道。 “难道是泽盛不成?”姥爹早就有这个猜想,但他早就知道泽盛溃败之后逃到日本去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可是听家仙如此一说,姥爹又忍不住大胆猜测,莫非泽盛从日本回来了?这世上确实只有他才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对付他和小米,也只有他能召集那么多的鬼魂。 “泽盛?”家仙问道。家仙是家建立起来之后才会慢慢出现的,她一时之间了解不到那么多的信息。 “我现在也是猜测而已。不说了,我们先回去吧。”姥爹担心那个人追上来,对小米不利。 于是,姥爹和家仙急忙回了画眉村。 第二天,姥爹将小米送到了冯俊嘉家里。 姥爹将冯俊嘉拉到一边,说道:“昨晚我带小米回去的时候,遇到了许多鬼魂。它们跟你那次遇见迷路神一样,想将小米带走。为了避免它们得逞,我想以后白天让小米在你这边,晚上让小米去我那边。你觉得怎样?” 冯俊嘉亲身经历了那些事,自然对姥爹的话深信不疑,立即点头道:“当然可以!只要她不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侵扰,我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我去跟我妻子和父母说说,让他们也同意。” 冯俊嘉很快就将颜玉兰和他父母说通了。 自那之后,姥爹天天在夜色降临之前去冯俊嘉家,将小米带到画眉村来,第二天一大早又将小米送回去。 那时候我妈妈已经有好几岁了。姥爹平时很疼爱她。但是那段时间里,姥爹常常晚上抱一个小孩子回来,早上抱着那个小孩子出去。妈妈看到姥爹这样,觉得非常不可思议。那时候妈妈并不知道小米的事情,常常因为觉得姥爹忽略了她而暗自不高兴。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家仙7 终于有一次,妈媽忍不住了,她在一个清晨早早地拦在门口。不让姥爹出去。 “爷爷,你为什么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不喜欢我?”妈妈站在高高的门槛上这样质问姥爹。 姥爹抱着小米,弯下腰,笑眯眯地对年幼的孫女说道:“嗨,怎么能这么说呢?爷爺当然喜欢你,你是爷爷的心头肉啊!她跟你不一样,爷爷喜欢她。是另外一种喜欢。你以后就知道了。” “骗人!喜欢就是喜欢,什么叫另外一种喜欢!”妈妈不能理解姥爹的說法,认为姥爹在骗她。她展开双手,可是手不够长,一边可以摸到门框,另一边还差一段距离。 姥爹就从妈妈攔不住的间隙里迅速溜出去了。 妈妈看着姥爹远去的背影,气得泪水滚落。 但姥爹回来的時候找到我妈妈。做了一个鬼脸,说道:“还在生我的气啊?” 妈妈不理他。 他便拍了拍衣兜,说道:“来看看我兜里多了什么东西?” 妈妈见他的衣兜比平时要鼓起许多,便伸手去摸姥爹的兜,一摸就摸到了几颗硬邦邦的包着塑料纸的东西。妈妈就喜笑颜开了。她知道,那是那时候特别难得的糖果。那时候糖果只能在过年办年货时才能吃到一点,平时平常人家是不会买这些东西的。 妈妈将他兜里的糖果摸得干干净净,然后剥开一颗放进嘴里,一股甜甜的味道就在口里发散开来。 “好吃吗?”姥爹问道。 “好吃!” “还生爷爷的气吗?” “不生气了!” “哈哈哈哈!”姥爹就高兴的将我妈妈举起来,举得很高很高。 妈妈后来回想,在那物质非常缺乏的年代,要在平常的日子里弄到糖果非常不易,不知道姥爹当时是从哪里弄来那些安慰她的糖果的。姥爹要弄到这些东西,必定费了不少精力花了不少心思。 等我出生后,每次我回到画眉村,我舅舅便将我举起来,举得很高很高。我妈妈说,舅舅就像是当年的姥爹,而我像当年的她。 等我长大后,画眉村的人又说我有些像我姥爹。 时间就像一个怪圈。看着滚动流逝了许多,却又似乎从来没有变化过。 在姥爹接送小米的那段日子里,妈妈经常能得到甜津津的糖果。姥爹在照顾小米的同时,还要照顾到小孙女的感受。 竹溜子那段时间倒是清闲得很,每天除了跟姥爹抽一顿烟之后便杳无影踪,不知去向。在别人家闹鼠灾的时候,外公家倒是从来没有闹过鼠灾。阵记肝技。 接接送送了很长一段时间后,颜玉兰有了反对意见。她自己不说,叫冯俊嘉跟姥爹说,这一段时间小米没有什么异常,看看以后能不能不这样接送了。毕竟小米是他们的女儿。总被姥爹这样接过去,难免有人会说出不三不四的流言来。 姥爹问道:“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 冯俊嘉尴尬道:“说什么小米其实是你的女儿之类的……” “真是混蛋话!”姥爹生气道。 “其实……颜玉兰她自己也不愿意了,她太想女儿了,晚上经常梦魇,梦到小米来敲门找她,说不愿意在画眉村过夜。”冯俊嘉说道。 “还有这回事?”姥爹惊讶了。别人说三说四,那是没有办法的,又不能去堵住人家的嘴。但颜玉兰梦见小米说不愿意在画眉村过夜,这让姥爹非常意外。有些梦是没有意义的,有些梦则可能是托梦。姥爹心想,莫非小米厌倦了这样在画眉村与这里之间奔走,而说出这样的话来? 于是,姥爹问冯俊嘉:“她做梦梦到的细节可以跟我说说吗?” 冯俊嘉说,就是几天前,颜玉兰忽然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她常常晚上听到屋里有动静,听到小米的声音。等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小米站在她的床边,一双水灵灵的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她看到的小米比她女儿要大几岁的样子,但是她即使迷迷糊糊,也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站在床边的人就是她的女儿小米。 小米见她醒来,就喃喃道:“妈妈,我不要在画眉村过夜,我要回来。” 颜玉兰顿时心里非常酸楚,哭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冯俊嘉听到颜玉兰的哭声醒来,忙问是不是梦到了什么。 颜玉兰道:“我梦到小米了,她就站在这里,说要回来过夜,不愿意在画眉村了。我想她是认生了吧?不然我们跟马秀才说说,叫他不要再把小米抱走了吧?” 冯俊嘉安慰道:“不过是梦而已,马秀才要把小米带到画眉村去,自然有他的道理。”他安抚颜玉兰平静下来,然后继续睡觉。 冯俊嘉以为这样就过去了,没想到接下来的几天里,颜玉兰夜夜惊醒,醒后就哭。她甚至大哭道:“这不是梦!是小米的魂魄回到家里来了!她求我不要让马秀才带她走,她要留在家里!” “你是太想女儿而已,这都是梦。”冯俊嘉安慰道。 颜玉兰摇头道:“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真的!我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感觉到她!太真了!也许真的是她的魂魄来了!” 冯俊嘉道:“她的魂魄怎么会跑回来呢?应该是你的幻觉吧。”由于之前有梁上仙的事情,冯俊嘉以为妻子心里还留有阴影。 颜玉兰哭泣着说道:“不管怎样,你跟马秀才说说吧,不要把小米再抱走了。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做父亲的不知道做母亲的苦……” “可是……”冯俊嘉为难道,“不说马秀才在你怀孕的时候为小米付出了多少,这话说出来会不会伤了他的心。就是小米留在家里,我们也不一定能保护好她啊!上次我就差点让小米走了家,你忘记了吗?” 颜玉兰几乎崩溃,拉住冯俊嘉的衣服哭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些道理?但是我现在心如刀绞啊……她是我的孩子,却不能留在我的身边……” 冯俊嘉被她说得心寒,只好妥协道:“好吧,好吧,等马秀才来了,我找机会跟他说。” 姥爹听冯俊嘉说完,心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这必定是小米的魄在作祟。她故意晚上偷偷来到这里,让颜玉兰分不清现实和梦,让颜玉兰崩溃,让颜玉兰迫使姥爹将小米留在这里,而她就有机可乘了。姥爹记得她最后一次离开小米身躯的时候带着恨意的眼神。或许那时她就知道姥爹要将她驱逐出去,而她自知无法抗拒,所以暂时退让,等以后寻机报复。 姥爹没有将赶走小米的魄,移入小米的魂这些事情告诉过冯俊嘉和颜玉兰,所以颜玉兰认为来到家里的是小米的魂魄。她并不知道,那只是小米的魄而已。姥爹不好说明情况,又不好直接拒绝颜玉兰,思前想后,左右为难。毕竟小米现在是他们的孩子,而姥爹自己没有任何身份和理由一直将小米留在身边。 冯俊嘉见姥爹半天不吭声,以为姥爹生气了,于是改换口气说道:“马秀才,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孩子她妈让我受不了。要不晚上你还是带走她,白天送过来吧。” “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姥爹叹气道,“既然这样,那就如了颜玉兰的愿吧。不过我得在你们家借住几天,守在小米的附近。” 冯俊嘉立即回答道:“那没问题!” 但姥爹心里清楚,接接送送不是长久之计,在这里借住其实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这段时间里小米的魄不出现,他在这里住着也不像话,何况家里还有尚若然会指指点点。可是眼下除了这么做,没有其他选择。 果不其然,小米在冯俊嘉家里过夜之后,一连好几天,颜玉兰都没有再做那似真似幻的梦。 小米的魄机灵得很。她知道姥爹还守护在冯俊嘉家里,她不能立即出来报复。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家仙8 小米可以无尽地等待,而姥爹耗不起時间。姥爹就如守株待兔的人,不知道兔子什么时候撞过来。 姥爹等了几天之后决定主动去找兔子--小米的魄。去的时候。姥爹心想,如果小米的魄执意报复的话,他就用聻丝儿将她杀死,一了百了。他不想小米像他一样,最后被自己的魄追得狼狈不堪。 姥爹那天先在冯俊嘉家裏吃了晚饭,然后谎称要回去,但走到村口之后往岔路一拐。朝瞎子坳绕了過去。 在快走到瞎子坳的时候,前面岔路上突然拐出来一个老头。老头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竹篮子上面盖着布。阵围反血。 那老头行色匆匆,左顾右盼,好像害怕别人看到他。 姥爹急忙放慢脚步,避免被他看到。姥爹其实无心偷看那个人的秘密,他只是怕别人反過来关注他而已。 走到瞎子坳之后。姥爹以为前面那个老头会继续往前,走到别的地方去。未料那老头居然在瞎子坳的入口处停了下来,将竹篮子放在了地上。 然後,那老头回头看了看。 姥爹急忙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那老头没有看到姥爹,以为周边没有人。于是将那竹籃子上的布揭开。里面有很多碗,每只碗上面都有一个倒扣的碗,防止碗里的东西变凉或者落了灰尘。老头将碗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地上,摆成了一排。 姥爹在大树后面一声不吭,偷偷观察老头的一举一动。 老头将碗摆好,然后将倒扣的碗一只一只拿掉。碗里的饭菜简直太丰盛了,有米饭,有青菜,有扣肉,有鱼,有鸡,在当时来说,这些菜是吃酒席时才能吃到的。躲在大树后面的姥爹都闻到了荤素搭配的菜香。 接着,他从竹篮子里拿出一把筷子来。 姥爹心想,莫非他要在这里用餐不成?姥爹不是没有想过这老头是来这里祭鬼的。但是平时祭鬼,顶多一碗肥肉,精肉都不太舍得;或者顶多一碗瘦鸡,肥得流油的鸡也不舍得。青菜是不会拿出来的,那显得太寒酸太没有诚意。所以开始姥爹认为这老头不可能用这些菜来祭鬼。 那老头确实摆出一副要用餐的架势。他从一把筷子中分出一双筷子来。接下来的动作又让姥爹大吃一惊。那老头将一双双筷子直直地插在有饭菜的碗里。毋庸置疑,这是祭祀的方式。那些饭菜他自己不会吃。 筷子插好之后,老头像摆好了桌席只等家人回来吃饭的长辈一样,叉腰对着混混沌沌的瞎子坳轻声喊:“孩子们,来吃饭哟--我给你们准备了好东西--快出来吧--”喊完,他盘腿坐在那些碗旁边,笑眯眯地等着瞎子坳里的小鬼。一副胸有成竹心安理得的样子。 姥爹心想,他就这么肯定地认为那些小鬼会听他的话,跑到瞎子坳的口子这里来享用那些饭菜吗?除非…… 正在姥爹思考之时,瞎子坳里一阵小孩的笑声响起,咯咯咯……嘻嘻嘻…… 笑声由远及近。很快,姥爹就看到曾经遇到的那些小孩从瞎子坳里跑了出来,围在了那个老头的身边,有的迫不及待地趴在了地上,闻着那些饭菜的气味;有的在老头的后脑勺拨弄他银灰参半的头发,引得其他小鬼大笑;有的绕着老头追逐奔跑,边跑边大叫,跟平时姥爹看到的贪玩的小孩子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那些小孩子姥爹大多见过,但是姥爹没有看到小米的影子。 姥爹心中暗暗焦急,难道小米的魄已经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要想对付她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姥爹不死心,依旧在那些小孩子的身影中寻找小米,期待小米的出现。 那个老头让小鬼们尽情的玩耍了一会儿,然后举起双手做出往下压的姿势,说道:“小鬼们,静一静,静一静!你们吵得我这个老头子脑袋嗡嗡嗡地要炸了。” 小鬼们立即安静了下来,乖得让不远处的姥爹吃惊。 老头环视一圈,将小鬼们一个接一个地看完,然后问那个领头的小女孩:“小米呢?” 大树后的姥爹听到这话,更是浑身汗毛倒立!那老头居然也能看出其中少了小米!由此看来,这老头跟小鬼们是非常非常熟悉的。姥爹心里顿时多了许多问题。这老头到底什么来路?他为什么带饭菜来瞎子坳?他跟小鬼们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认识小米? 姥爹的脑袋里也嗡嗡嗡地响,太多的疑问在他的脑海里萦绕,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涨破。 姥爹甚至大胆地猜测:这老头是不是就是那晚阻止他去猫灵山的人? 这些疑问就像此时瞎子坳里是树木和石头一样,姥爹的凡胎肉眼被蒙蔽,什么都看不清。姥爹干脆闭上了眼睛,只用耳朵去偷听他们的对话。 “小米?”那个领头的小女孩重复道。 “对啊。唯独缺了她一个。”老头说道。 其他小鬼窃窃私语起来,说的什么东西,姥爹一句都听不清,只有嗤嗤嗤的声音,仿佛是炒豆子,仿佛是筛沙子,仿佛是磨砂布。 “她心情不好,最近不太和我们玩。”小女孩说道。 老头命令道:“快把她叫来,大家一起吃。” 那小女孩用吩咐的口吻对着另外的小鬼说道:“听到没有,快去把小米叫来。” 姥爹睁开眼来,朝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小孩子朝瞎子坳里奔去。 老头闭上眼睛默默地坐着,似乎要等那个小鬼带着小米回来。其他小鬼们不再发声,但也不安分,不是这个小鬼悄悄捅那个小鬼一下,就是那个小鬼窃窃地踢那个小鬼一脚,小动作不断。老头偶尔眼睛突然一睁,恰好看到那些做小动作的小鬼。小鬼立即收敛起来,假模假样地端坐着。但只要老头眼睛一闭,小鬼们又开始小动作了。 这情景简直跟龙湾镇小学的课堂上一模一样。 老头闭着眼睛说道:“小鬼们,你们都是被人抛弃被人嫌弃的小鬼。你们自己相互之间要懂得照顾和关爱。要是你们自己都不互相帮助关照,那别的鬼会欺负你们,别的人也会欺负你们。你们知道吗?” 小鬼们对老头的说教反应不一。有的说:“您这话说了无数遍啦,听都听烦了。”有的说:“唔,知道啦,小米来了就可以开饭了吗?”有的说:“别等啦,我们先吃嘛。”有的说:“我都吃了好多了,要是小米不来,我们还不吃了?”有的说:“别吵,别吵,听他把话说完。”有的说:“他都说完了。” 突然一个比较大的声音响起:“小米来了,小米来了!” 众小鬼的脑袋立即转向同一个方向。老头也睁开了眼。 姥爹看到一个小鬼领着小米从瞎子坳走了出来。小米的脸上多了好几道灰色的印记,看起来有点脏,头发凌乱,但衣服干干净净。 姥爹差点忘记自己跑到这里来的目的了,几乎就要从树后走出来,要喊着小米的名字,迈开步子去迎接小米,就像她生前回到家里的样子。 姥爹抓紧了树皮,不让自己走出去。他仿佛要拉住另一个自己那般痛苦。 她虽然是小米的魄,但也是小米的一部分。姥爹对她跟对小米其实本没有差别之心的。爱屋及乌,喜欢一个人,就是连她不好的部分一起接受,一起喜欢。 老头见小米来了,非常开心地说道:“你来啦?快坐快坐,跟大家一起。” 小米并不太买他的帐,仍然摆着一副臭脸,走到小鬼中间,小鬼们似乎有点怕她,立即让开一块空地。小米在那块空地上坐下。旁边的小鬼也不敢对她做任何小动作。就连刚才领头的小女孩,此时气势也被压下去许多。 老头看着小米坐下,将手一挥,高兴道:“好了,好了,这下大家都到了!大家开始吃吧!” 其实此时已经有几个偷偷吃过的小鬼开始打饱嗝了。但是其他小鬼依然兴奋地或蹲或趴地围住那些碗,去吸那些饭菜飘出来的香味。 小米显然有点饿了,她对着一碗蒸熟的鱼轻轻地吸着。 老头看着小鬼们饕餮大宴,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点上一根烟慢慢地吸起来,非常自得。 几个已经吃饱的小鬼跑到老头身边来,吸了几口老头吐出的烟雾。老头立即伸出手来驱赶它们,笑着责骂道:“小孩子吸什么烟?太不像话了!” 吸烟的小鬼见他举起手,立即跑开,但过不了一会儿又偷偷吸上一口。 等老头的烟吸完,小鬼们也吃得差不多了。 老头将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碾灭,然后像赶鸭子下水一般驱赶小鬼,说道:“去吧,去吧,可怜的小鬼们,我要收碗回去了。” 那些小鬼便纷纷打着饱嗝打着呵欠,带着困意走进了什么也看不清的瞎子坳。 老头一个人冷冷清清地收拾地上的碗筷。他将筷子取下,又将空碗倒扣,然后一一放回竹篮子里,用布盖上。 等到那老头提起竹篮子要走了,姥爹才回过神来,想起今晚来这里的目的。 第二百九十九章 家仙9 姥爹临时改變了主意。他决定先弄清楚这个老头的身份。 于是,姥爹利用猫脚功夫悄无声息地跟在这个老头的后面,跟他回到村里。走到他家门前。姥爹看到他家门两边贴着对联,上联是“金山银山皆为紙山”,下联是“男人女人都是旧人”。抬头看那横幅是:“虚拟人间”。 姥爹觉得这对联非常古怪。 老头一手提着竹篮子,一手從兜里掏出钥匙,哗啦啦地晃着钥匙,然后将大门打开。 推开大门后,老头径直穿过堂屋走到後面去了。 姥爹立即轻轻跟进屋里。 进屋后左右一看,姥爹吓了一跳。这屋裏有许多小屋,小屋旁边有人。有牛,有鸡,有鸭,小屋里面有桌,有椅,有柜,有床。这些小屋顺着墙一溜儿排开去,仿佛是隐藏在這里的世外桃源! 只是屋里光线昏暗,那些人和物都看得不大清楚,这就增加了几分诡异的氛围。原本应该看起来不可怕的东西,此时看起来都有点可怕。姥爹担心绊倒什么东西,弄出什么响动,于是轻轻悄悄地挪移。 那些人,那些牛,那些鸡,那些鸭。仿佛都愣愣地看着姥爹移动,故意配合地一声不吭,但眼睛似乎在跟着他转。 姥爹明白这个老头是做什么的了。他是这个村里专门做灵屋的人。亡人的葬礼上必定要烧灵屋。灵屋是纸和竹篾扎起来的,竹篾要晒干,纸张要粘合,所以不能等到有需要了才扎,做灵屋的人往往会先准备一些,等需要的人来挑。 这老头家里的灵屋,便是他的杰作。 忽然,姥爹看到一个站在灵屋台阶上的人动了动。那个人手里拿着一把扫帚,正在扫地。姥爹刚看到他时,那个人似乎是面对着姥爹的。但是姥爹刚刚挪动几步,那个人变成背对着姥爹了。姥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转过去的。 不得不说,这做灵屋的老头对于手艺精益求精。一般的纸人只会画出正面或者朝外的一面,背面仍然是空白。但那个转过去的纸人背后也画得非常细致,有头发。有衣服,有鞋子,甚至鞋面之上的袜子都能看到。 姥爹惊讶地盯着那个纸人看了一会儿,可是被盯着的时候那个纸人又一动不动了。 姥爹知道自己拗不过那个纸人,因为姥爹感觉到其他的纸人都在帮那个纸人盯着他,在他转过身去之前,那个纸人是不会再动一下的。 于是,姥爹放弃了盯着他,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姥爹猛地回头一看,那个拿着扫帚的纸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姥爹又看了看其他的纸人,那些纸人仿佛憋住了笑,怕一笑就暴露了伪装。 姥爹继续看其他的灵屋,在最后的墙角里,有五个相对要破旧很多的灵屋。由于其他的灵屋都光鲜干净,所以这五个破旧灵屋显得尤为与众不同。灵屋的屋顶上落了厚厚一层的灰,灰将屋顶画的瓦片挡住,并压得竹篾往下弯,让人担心那竹篾扛不住。 那五个破旧灵屋的门口两边各画了一个人,一男一女。这种形式在其他的灵屋上很常见。但姥爹仔细一看,这一男一女跟其他灵屋还有区别! 一般来说,灵屋门口两边的男女有些对称,如同剪纸中的童男童女一般。或者是夫妻,年纪相近。 而这破旧灵屋门口两边的男女差距甚大。男的老态龙钟,女的则一副娃娃脸。虽然都笑容可掬,但男的笑容中似乎带一丝苦涩,女的笑容则过于天真烂漫。 这男女显然不是童男童女,也不是夫妻。 姥爹将五个破旧灵屋门口的五对男女挨个看了一遍,发现男的几乎一模一样,而女的各不相同。 前面看过的人和动物剪纸中,没有一个是重复的。鸡鸭或者昂头啼叫,或者扭头顾盼,或者低头啄食。人或行或奔或站或蹲或坐,年纪也老中少幼都有。 而破旧灵屋门口的五个男的面容一样,姿态一样,处处一样,好像有什么寓意,可是一时之间无法窥破。 这是为什么呢?姥爹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那个老头回来了。姥爹想躲避已经来不及。 姥爹干脆站在灵屋前,假装打量灵屋的做工。 “哎呀,有客人来啦!”那个老头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竹篮子已经不见了,应该是放到厨房去了。他看到姥爹的时候略微惊讶,但很快掩饰过去,露出笑容来。 “这不是画眉村的马秀才吗?”老头很快认出了姥爹。 姥爹却不知道这个老头的名字,只好嘿嘿地笑,点头示意,然后没话找话地指着那些灵屋,问道:“这些……这些都是你做的?” 老头看了看灵屋,笑道:“我是五保户,没有伴儿没有子女,还能有谁帮我做?” “做得真不错!”姥爹称赞道。 老头问道:“马秀才这么晚来找我,莫非是想买点灵屋?不过你身体不错,你妻子身体更好,父母又早已不在,买灵屋干什么呢?” 姥爹忙摆手道:“不,我不买灵屋。我就听说这里有个非常会做灵屋的人,心生好奇,刚好今天又在冯俊嘉家里吃晚饭,所以顺便问了位置找到这里来的。刚才看了看,果然名不虚传哪!比我们邻村的文先生做得好多了!” 姥爹说的文先生,我后来见过多回。文先生所在的村子刚好在画眉村和我村之间,每次妈妈带我去画眉村,或者外公送我回去的时候,都要经过文先生的家。文先生跟外公的年纪差不多,在我记事的时候,文先生的灵屋手艺已经名震一方。 每次我从文先生家前经过的时候,都要偷偷地从他家门缝往里面瞧。他家的大门常年虚掩或者关上,很少有敞开的时候。 从门缝往里瞄,就能瞄到红红绿绿的东西,虽然看不清全貌,但知道那都是文先生做的灵屋。文先生也是五保户,孤苦伶仃。 外公跟我说,文先生年轻的时候做灵屋的技艺还没有那么好,大门也没有经常关。那时候他还有妻子。可惜妻子后来腆着怀胎八月的大肚子跟一个走江湖的跑了。有人说,他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他的。自那之后,文先生的家门就常常关着的了。 那老头见姥爹拿他和文先生比,忙谦虚道:“这怎么能比呢?文先生还年轻,入行没有多少年。我已经年迈了,入行几十年了,做这个全靠经验了。要是我回到文先生那个年纪,我做得还不如他呢。” 姥爹眼睛朝刚才纸人消失的地方瞄了瞄。 老头又道:“马秀才,说来我跟你家还挺有缘呢。” 姥爹的目光收回,问道:“哦?这话怎么说?” 老头道:“你父亲过世的时候,他的灵屋就是我做的。” 姥爹惊讶道:“是吗?那时候全靠我一个朋友帮忙办事,我不知道我父亲的灵屋是你做的呢!如此说来,我要感谢你为我父亲做好阴间遮风挡雨的房屋!” “可是我有遗憾啊。”老头说道。 姥爹吃惊道:“你有遗憾?有什么遗憾?”姥爹以为老头要说当时的灵屋没有做到非常满意的程度,所以现在想来有些遗憾。 “我收了你那个罗姓朋友的钱。这是我最大的遗憾。”老头皱眉说道。 姥爹更加听不懂了,问道:“生意买卖,当然要付钱拿钱。这有什么遗憾?”姥爹又忍不住想,莫非当时罗步斋给他的钱太少,让他有些遗憾?可是罗步斋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老头摆出一副苦脸,说道:“我死活不要钱,可是你那罗姓朋友非得给钱,说不要钱的话就找别人做灵屋。我无奈之下,只好收钱。” “这……”姥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呆夹司弟。 “马秀才,你不知道,你父亲曾经救过我们一家。在你父亲做粮官的时候,有一年我们这里闹饥荒,我们一家没了粮食,饿得头晕眼花,是你父亲救济了我们一家,让我们一家活了下来。可惜我后来没有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美好生活,自己害了自己……”说着说着,老头抬起手来擦拭眼角的泪水。 姥爹明白老头说的话了,原来他是要报恩,所以想将自己做的灵屋送给过世的粮官。可惜罗步斋非得给钱才要灵屋,让他无法报恩。可是后面的话姥爹又听不懂了。 “自己害了自己?”姥爹喃喃道。 “是啊。我们一家好不容易从那场灾难中活了下来。可是我家中父母还有我自己传统观念太重,非得要生一个男孩,而我妻子生了好几次都是女孩……” 姥爹道:“既然生了女孩,那你怎么说你是五保户,没有伴儿也没有子女呢?你的女儿们都去哪里了?” 老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点头道:“是呢。我妻子生过五个女儿。也就是说,我曾有过五个女儿……” 姥爹试探地问道:“她们……不来……看你吗?” 老头侧头看了角落里那五个破旧的灵屋一眼。 第三百章 家仙10 "> 『百度鬼称骨』 不要忘记签到哦~—— 《鬼称骨》 作者:亮兄 代表作:《我跟爷爷去捉鬼》—— 《鬼称骨》正版阅读链接:黑岩—— 鬼称骨吧VIP章节总连载:—— 有黑岩帐号的朋友~记得前往黑岩为亮兄投下宝贵的推荐票哦~—— 老头看那五个破旧灵屋的眼神颇为凄凉,且带着深深的歉意。只是一眼瞥过。他的眼眶里就盈满了泪水。 姥爹顿时浑身一颤,知道这五个破旧灵屋是干什么用的了,也知道它们为什么比其他的灵屋要破旧许多了。 在解放之前。世道混乱,人命如草芥,加上重男轻女的思想特别重,有些残酷的父母生了女儿便立即在床底的尿盆里溺死,非得生出传宗接代继承香火的男孩子才作罢。 这些荒诞的事情,在现在听来确实荒诞,但在那个时代确实是真真实实发生的事情。 姥爹看那老头年纪。不可能是在解放后有孩子,再揣摩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已经非常确定那五个破旧灵屋是做给他五个女儿的。灵屋之所以这么破旧,是因为这几个灵屋是很久以前做成的。而其他灵屋则是他近期做了准备卖给其他亡人亲属的。肝台农亡。 姥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只要现在……”姥爹想起刚才在瞎子坳看到的一幕,知道这老头是因为对于过去的愧疚而去关照那些小鬼的。他的五个女儿,最后应该都变成了类似的小鬼,由于怨气太重而逗留人间。他应该是把那些小鬼当做自己的孩子了。但姥爹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如果将这些都说出来。那么刚才在瞎子坳偷看的事情也就暴露了。 老头见姥爹理解他,顿时露出感激的表情来。 姥爹说道:“只是……一两个那还罢了,为何一连五个女儿你还不甘心呢?” 老头痛苦地摇摇头,说道:“不提那还算了,一提起来我又心疼得厉害!” 姥爹问道:“看来还有其他缘由?可不可以说给我听听?” 老头走到那五个破旧灵屋前,犹豫了片刻,说道:“本来这些事情我不愿意再多提一次,打算带着进入棺材的。但你是明眼人,一下就看到我过去做了什么。那我无须隐瞒了,说出来也好受很多。” “是的。有些事情憋在心里不好,说出来会舒服一点。”姥爹的脑海里还闪现那个消失了的纸人身影。其实姥爹对那个消失了的纸人更感兴趣。毕竟这老头的经历虽然令人咋舌。但并不稀奇少见。 五六分钟之后,姥爹这个观点将被彻底逆转。 老头说:“你说得对,一两个女儿那还罢了,虽然当时自己一心想要男孩,但女儿也是亲生骨肉,再狠心的父母,也不忍心这么做。” 姥爹又瞥了一眼纸人消失了的地方,很难将心思集中到老头身上来。 “我开始也是这样,我妻子生了三个女儿。第四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我坐在门口等接生婆报信。当听到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时,我的腿都软了。我能听出来,那是女孩哭泣的声音。我跟你说过。要不是你父亲当年路过我们村的时候接济了粮食,我们一家都已经饿死了。但我们家一直没有好过,依旧常常揭不开锅。三个女儿已经很难养了,再有第四个,又还是女儿,我实在养不起。” 姥爹的注意力转移回来不少。老头说的这段经历,姥爹有些印象,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其实在我妻子怀上第四个孩子的时候,我那奄奄一息时日不多的老父亲就偷偷跟我说了。我老父亲说啊,如果你媳妇生下来的第四个孩子还是女儿的话,你就把她溺死在尿盆里吧,就说生下来就是坏的。别人知道也没有事,别人也是这么干的。我听老父亲这么说,顿时哭得不行。我知道我老父亲的心思啊,我母亲生下我之前,我老父亲就溺死了我好几个姐姐。不然的话,我即使生下来,也没有吃的。我是家里的独苗,他不希望我们家的香火就这样断了。” 姥爹盯着老头,一声不吭。他感觉屋里越来越暗,越来越暗,空气变得压抑。 “不过在我第四个孩子出生之前,他就去世了。如果他当时还在世的话,我这第四个孩子一出生就会溺死在尿盆里。如果我当时不是腿软了,我也会按照父亲说的溺死她。一时之间没狠下心,后面狠下心就很难。我咬牙把她养了下来。” “你养了她多久?”姥爹急切地问道。 老头牙疼一般地咬了咬嘴唇,说道:“十年。” 姥爹心中一惊。 “都怪我受了别人的蛊惑!我碰到了一个算命先生,那个算命先生说我命里是该有个儿子的,只是被前面这个女儿占了位置。”老头说道。 姥爹浑身筛糠一般地抖动,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我就让我第四个女儿落水溺死了……我那时候很痛苦,心想还不如在她刚出生的时候把她溺死在尿盆里……”老头对着灵屋,已经老泪纵横。“后来……后来我妻子生了第五个孩子。” 姥爹转头去看那老头。 老头痛苦地摇头说道:“第五个孩子依然是女儿……” 姥爹感觉一阵凉气从脚底下蹿了起来,将他半身变得冰凉。屋里更加昏暗,黑暗似乎要将屋里的一切吞噬。 “我妻子知道第四个孩子是我害死的,落水溺亡只是假象。她那时候哭得死去活来,但也怀抱一线希望,希望生下一个男孩来。她说,这样的话,她入土之后好见我的老父亲和列祖列宗。可是生下第五个女儿之后,她就疯了。她抱着第五个女儿到处跑到处喊,像发了狂的牛,像受了惊的马。白天晚上都不回家,要我去找回来。她走路不看路,见山爬山,见水渡水。我怎么拦都拦不住。后来她抱着女儿落在粪坑里,过了好几天才被发现。这事还没完,好像霉运已经缠上我们家了,原来好好的大女儿二女儿三女儿突然开始生病,一个接一个离开了我。有时候我就想啊,这五个女儿是不是像糖葫芦一样串在一根竹棍上的?来的时候都来了,走的时候都走了?” 姥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但嗓子似乎变得异常艰涩,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话来。姥爹干咽了一口,费力的问道:“请问,你第四个女儿的名字叫什么?”姥爹以前听到这段往事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具体的名字。 老头嘴唇颤抖地说道:“她的名字……叫做小米……” “小……小米?” 老头点头道:“是的。我给她取这个名字,意思是家里余粮不足,能用小米来养活她已经算不容易了。” 小米每一世的名字都有不同的含义,可最后竟然殊途同归,都归结到了这“小米”两个字上! 姥爹心想,难道这老头知道瞎子坳的小米是他女儿转世之后的魂魄?因此,他才提着一篮子吃的东西去那里? 姥爹想想,又觉得不像是这样的。老头子面对那些小鬼的时候,情绪颇为舒缓。他只要提到那些往事就会激动不已,又如何坦然面对女儿转世之后的魂魄呢?他应该不知道真相,他只是将那些小鬼当做自己赎罪的对象,并不是针对小米去的。 那么,小米知道这个老头子是她前世杀她的父亲吗?姥爹忍不住从小米的角度来看这个老头。 不会的。她虽然记得许多事情,但胎中之谜应该让她忘记了前世父亲的模样。不然的话,以她对付他的脾气,她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老头。就算她还有些模糊记忆,她也极可能认不出这个老头。因为老头已经不是当年那副模样。 姥爹不禁在心中感叹,这对亲如骨肉却又血海深仇的父女,居然在多年后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以这样的方式相处。莫非这老头是冥冥之中被安排来还债了? 老头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前不久我居然又遇到了一个名叫小米的……的人。”他的眼神有些闪烁,这是心虚的表现。他不敢将瞎子坳的事情说出来。 姥爹明白他为什么遮遮掩掩,但假装惊讶道:“哦?这么巧吗?” “是啊。就是这么巧。她让我想起我那个苦命的四女儿。”老头说道。 “所有看起来很巧的事情,说不定都是预谋已久的安排。你以为它很难发生,是你的幸运或者不幸,其实它是你想躲都躲不掉的。”姥爹低声道。 老头点头道:“有道理。对女儿的亏欠,我现在就在它们身上弥补吧。虽然我知道我怎么做其实都没有用,但总归心里舒服一些。”显然他没有听懂姥爹说这话的真正含义。 姥爹盯着破旧的灵屋,很久没有说话。 老头也安静了下来,眼神恍惚。 屋里寂静无声。那些灵屋里也寂静无声。那些纸人或苦着脸,或笑着脸,都静静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等待。 一时间,这房屋似乎变成了纸屋,姥爹和老头也站成了纸人。 黑暗将灵屋和纸人吞噬,也将房屋和房里的人吞噬。它们之间仿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欢迎加入鬼称骨吧-亮兄书迷群,群号码:253124845 第三百零一章 家仙11 ,一阵风從大门那里吹了进来,将屋里的死寂吹走。纸屋被吹得呼啦啦地响。纸屋里外的人和兽也被吹动,仿佛这阵风给它们注入了灵魂。让它们活了过来。 老头似乎感覺到风中带着寒意,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刚才在瞎子坳的时候也有风,但不见他有半点畏缩。 姥爹问道:“你以前不是住在这里吧?” 老頭道:“我以前住在君山……” 姥爹一阵晕眩,几乎要跌倒。 老头惊讶地扶住姥爹,问道:“怎么啦?你感觉不舒服?” 老头又道:“更早之前我不在君山,生了三个女儿之后,我老父亲说我家裏的风水可能不太好,需要换个地方。也是那时候。你父亲押运粮草,经过我家,见我们几乎餓死,家里吃饭的嘴又多,于是叫士兵匀了一些口粮给我们。” “你们是后来搬到君山的?”姥爹勉強站住。 “是啊。可是第四个孩子出生,还是女儿。而我又犯下那种错误……” 姥爹终于明白谢小米的转世不易。她留下那首诗句之后,魂魄便悠悠地奔赴了君山,也许恰好碰到这老头和他的妻子搬家来到君山,于是投胎到了他家里。她或许以为这一切顺利,没想到会有这种结局。 更让姥爹感动的是,小米经历了这一次挫折,居然仍然在君山留了下来。 “那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姥爹问道。 老头道:“妻子女儿都离开我之后,我就不再忍心看到那里的一物一什,睹物思人嘛。所以我离开了君山,来到了这里。来到这里之后。我也很少跟人接触。” 姥爹问道:“你很少与人接触。但你应该听说我常来这里,常去冯俊嘉家吧?知道他家的闺女吧?” 老头点头道:“听说了。你是来看他们家那个叫小米的孩子吧?我听说他家里挺不顺的,先是怀一个掉一个,后来好不容易生下一个闺女,却总受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侵扰。哎,反过来看看我,真是自作孽!”他见其中一个灵屋的屋檐被积尘压得往下弯,伸出手去弹了一下竹篾做成的屋檐。“嘣”的一声,积尘飞得到处都是,呛得他自己连连咳嗽。 那屋檐变直了。 姥爹注意着老头表情的变化,不知道他刚才去弹积尘是掩饰还是真的想让屋檐恢复原状。这老头见过小米的魄,看来还挺喜欢她。难道他不知道小米就是冯俊嘉家闺女的魂魄吗? 不过他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小米的魄比小米实际年龄要大,或许他并不知道人小鬼大这回事。 但是他知道而不说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他如果说出来。那么他去瞎子坳的事情也就暴露了。他肯定不愿意别人知道这些事。不然就不会偷偷摸摸地去那里。 “原来你知道。那个孩子的魂魄不牢固,非常容易走家。他家里人经常叫我来找。” “你是来我这里找她吗?我可没有见过。”老头以为姥爹这次来他家里是这个目的,连忙矢口否认。 “那你在其他地方见过她没有?”姥爹顺着他的话问道。 “这……” “那就是见过啰?” 老头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见过?虽然跟我四闺女的名字一样,但是重名的人多了去了。我不会把她当做我四闺女的。” 姥爹心中对他说道,她就是你不懂得珍惜的四闺女啊。 可是姥爹不能将真相说出来。互相都不知道,这对他们俩来说都是最好的。 “真的吗?可是我听说你最近常常大半夜地提着好吃的东西去瞎子坳?”姥爹冷不丁将话题转移到今晚发生的事情上来。 老头对此猝不及防,脸上露出慌乱之色,结结巴巴说道:“你你你。你听谁说的?” 姥爹指了指一溜儿排开的灵屋,说道:“它们。” “它……它们?”老头转头去看那些不会说话的灵屋。岛边乒划。 “是啊。你既然认识我,应该知道我会跟它们打交道啊。你不告诉我,它们会告诉我。人们常说,做事要神不知鬼不觉,可是真要这样挺难的。你瞒得了我,瞒得了别人,瞒不过它们哪。它们可在各个角落各个地方盯着你呢。”姥爹故作神秘地说道。越说到后面,声音越低。 老头禁不住朝左边瞄瞄,右边瞄瞄,好像这屋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其他人一般。虽然他没有看到什么,但他相信了姥爹的话。他老老实实说道:“我见它们可怜,想起我那可怜的四闺女,所以悄悄提东西给它们享用。村里人认为它们总捉弄村里的小孩,不待见它们,所以我不敢说出来。也请马秀才你不要见怪。” 姥爹道:“这么多年来,这种事情经历太多,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我知道,你是外来户,如果被人发现偷偷去瞎子坳送东西给尅孢鬼,你会被驱逐出去的。不过我看你还有所隐瞒,为何不一起说了呢?”姥爹见他跟那些小鬼打成一片,联系必定不止一天两天,说不定还有其他事情没有透露。 老头感激道:“谢谢理解。除了给它们送饭送菜之外,还有一件事不妨说给你听。你眼前看到的新灵屋里,有些纸人是小米剪的。” 姥爹又是一颤。 “你知道的,这些小鬼虽然已经亡故,但是童心未泯,还是贪玩爱耍。这小米却有点特殊,她还喜欢剪纸人玩。她知道我是做灵屋的,还来我这里看了,说我灵屋做得不错,就是纸人的做工没有她好。我还不信。她便找我要了剪刀和彩纸,给我剪了一些纸人。” “结果剪得怎样?”姥爹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头笑了一下,说道:“她太急躁。其实她开头剪得都不错,能看出她的手巧,但是结尾的时候往往耐不住性子,胡乱剪一通,虎头蛇尾。结果剪出来的纸人大多不能用。” 姥爹想象着小米急躁的样子。他知道,小米的魄没有魂的制衡,性格便大多是不好的一面,嫉妒,焦躁,愤恨等等,只有在魂的配合下,才会有细心稳重的一面。因此,小米生前虽然能将纸人剪得非常精致,但老头遇见的小米不能做到。 “后来有一次,她极为难得地剪出了一个从头到尾剪得不错的纸人。” “哦?你……放在哪里了?”姥爹心中咯噔一下。 “你想要?”老头问道。 “哦,不,我就看看。” 老头挠挠后脑勺,想了想,说道:“放到哪里去了呢?” 姥爹见他不太记得,便问道:“是不是用在灵屋里了?” 老头眼睛一亮,抖了抖手,说道:“对对对,我见她剪得还不错,就当材料用在灵屋里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我随便猜的,看这里这么多纸人,就想你应该能用上。” 老头对着灵屋从左看到右,又从右看到左,皱眉道:“用是用上了,但我不记得用在哪里了。” 姥爹朝那纸人消失了的位置一指,问道:“你是不是用在这个地方了?” 老头嘴巴张开来,惊讶道:“哦……是呢,我原来是把它放在这里了,手里还加了一把扫帚。咦?你是怎么知道我用在这里的?” 不等姥爹回应,老头在那灵屋前面一边寻找一边说道:“怎么回事?我明明放在这个位置的,怎么不见了呢?难道跑了不成?” 姥爹接话道:“或许真是跑了。” 老头斜眼看了看姥爹,认为他是开玩笑。 姥爹想起多年前小米剪的纸人跑到他窗前的情景,不禁感慨万千。看来刚才那个纸人确实是跑了。小米剪的纸人能跑,小米的魄剪的纸人也应该能。纸人是被小米无意识驱动的,那么小米的魄也能驱使纸人。而魄往往更胜一筹,因为一个人常常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的话,别人便会说他“没有魄力”。 老头将那个灵屋拎了起来,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纸人。倒是有几只地鳖躲在下面睡觉,一被惊动,立即爬到墙角的裂缝里去了。 姥爹在旁说道:“我能拜托你帮我办一件事吗?” 老头放弃了寻找,放下灵屋,说道:“只要我能做到,那就没有问题。我本来就欠你们家一个大人情。” 姥爹说道:“我想请你帮我把小米叫到一个地方。” 老头愣了半天,然后问道:“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你的事了。” “你要把她怎么样?你要把她找回去,还是……”老头问道。他知道尅孢鬼落在人的手里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让她有她该有的归宿。”姥爹想了想,觉得这么回答老头最合适。 老头沉默了。 姥爹劝道:“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你的女儿们,所以将没有完成的爱转移到那些小鬼身上。鬼者,归也。它们必须有最终的归宿。你想过没有,瞎子坳不是它们的归宿,就像水并不是水鬼的归宿,房梁不是吊死鬼的归宿一样。” “那它们的归宿是什么?” 姥爹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它们的归宿是……烟消云散。” 第三百零二章 家仙12 ,“你不能超度它们吗?”老頭怯怯地问道,手不住地抖。 “超度如同跟人讲道理,只能讲给那些听得进的人。这些小鬼怨气实在太重。受的气太大,一般的超度是无法让它们解脱的。给它们超度,就如你捅了它几刀,烧了它的房子,将它赶走,然后跟它说几句道歉說算了吧,它是不会接受的。”姥爹没有说别的小鬼还有魂魄,这个小米没有善的魂。只有恶的魄,更加不可能轻易超度。 其实外公也问过姥爹这個问题,他也不希望姥爹用极端的手段对付小米的魄,希望姥爹超度她。姥爹回答说,曾有高僧在?观无量寿佛经?注解里说:“世间极重的罪业,佛法所有的经教?经忏佛事都無法超度的。” 那晚姥爹给小米念诵?地藏经?引来的孤魂游鬼,都是愿意接受解释,希望得到解脱的鬼魂。执念太重的鬼魂是不会因为听到?地藏經?而现身的。 姥爹决定用最极端的方式来对付小米的魄,也是没有选择的选擇。 “不可能没有办法的!天无绝人之路,也许还有其他办法,只是你不愿意去做而已。”老头倔强道。 姥爹苦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对,还有一条路,可是你我都走不完。” “什么路?我一定竭尽全力去走!” “我曾见过一个溺死女儿的父亲为了赎罪而给女儿的亡灵念经超度。他念?地藏经??金刚经??无量寿经?念了整整四十年,终于将执迷不悟的亡灵超度。这四十年里。他除了一日三餐和正常睡觉。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干。他家境富裕,有人供他吃供他喝。” “四十年?” “是的。这种极重的罪业,需要四十年不间断的超度才能化解。小米这种罪业的,我想即使像那位父亲一样不间断念经,那也得八十年才能超度。” “多一倍?” 姥爹点头道:“是啊,小米背后经历的事情比一个溺死的女儿要多太多了!罪业要重太多了!” “她经历了什么?以至于这么难超度?”老头问道。 姥爹摇摇头:“一言难尽。” “这么说来,即使我从现在开始为她超度,我的寿命也耗不起?” 姥爹叹道:“如果可以,我就不会请求你来帮我了。一个人穷其一生都无法将这罪业清除消弭,何况你我都已到了这个岁数。” 老头沉默无言了。 在跟老头聊天的过程中,姥爹还曾怀疑过这老头是那晚阻拦他去猫灵山的神秘人。现在见他能为小米如此考虑,姥爹转而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你不用因为欠我父亲一个人情而违心地答应我。哪天你想好了,叫人带个口信给我。我再来这里。”姥爹说道。 老头如一截木头一般杵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很晚了,您该休息了。我也要回去了。”姥爹轻声说道。 老头仍然一动不动。 姥爹轻轻地从屋里退了出来,顺手将门关上。 夜色朦胧,近处的路都非常难看清,这世间就如一个无限大的瞎子坳。 老头没有让姥爹等太久。 两天之后,老头就主动来到了画眉村,找到了正躺在老竹椅上晒太阳的姥爹。一只毛茸茸的老鼠躺在老竹椅下面,跟姥爹一样打着瞌睡。 “你家里的老鼠怎么这么猖狂?”老头没打招呼,先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老竹椅上的姥爹睁开眼来,见是那位做灵屋的老头。忙起身迎接。 老头摆手道:“你不用起来,我说完话就走。我是来告诉你我想好了的。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去瞎子坳把小米叫出来,你告诉我一声。” 姥爹愣了一下,立即恢复过来,说道:“别着急走,喝了茶再回啊。(Www.aiQUxs.CoM)” “不用了。”说完,老头转身就走了。 这时外公走了出来,朝老头消失的方向瞄了一眼,问姥爹道:“刚才那人是谁?怎么不坐一会儿就走了?” 姥爹见他已经离去,便又躺回老竹椅上,缓缓回答道:“冯俊嘉村里的人。” 外公“哦”了一声,走到老竹椅旁,俯身在姥爹耳边轻声说道:“爹,我想有人要暗算您。您最近要小心点,少跟陌生人接触。”外公又瞥了一眼那个老头消失的方向,对那个老头充满了怀疑。 姥爹懒懒地眯着眼睛问道:“怎么啦?” 外公将手伸到姥爹眼前摊开,手掌中一个红绿相间的纸人。外公说道:“我在您的窗户缝里发现了这个纸人。” 姥爹的眼睛顿时瞪开来,愣愣地看着那个纸人。 外公道:“这纸人一看就是跟灵屋搭配的,非常不吉利,只有亡人才需要这种东西。我想也许是想害你的人偷偷塞到窗缝里去的。” 外公跟我说过,祝由术中有一种纸人咒,就是利用纸人来谋害别人,其方式与扎小人有些类似。扎小人是用针来扎一个替身,借以伤害被施咒的人。古往今来这种诅咒方式很常见,但也容易被发现。纸人咒则相对隐秘,将画好的纸人放在被施咒的人附近,让其染上被施咒的人的气息,然后偷偷取回。取回之后,一把火将纸人烧掉,并施以咒语。于是被诅咒的人会感到浑身不适,又不知为何不适。 那段时间里姥爹的身体确实常常感觉不适。不过他心里清楚,这不是纸人咒的效果,而是寻找小米的时候拜了鬼。 可是外公不知道,所以以为纸人才是祸害根源。 姥爹将那纸人拿了过去,在手中看了看,露出一丝笑容。 外公不理解道:“别人要偷偷害你,你还笑?” “它是几天前的晚上从冯俊嘉村子里跟我到这里来的。”姥爹说道,“没想到即使是这个时候,它还是会跟着我。” 外公听得一头雾水,问道:“这……不是纸人咒?”岛妖欢扛。 姥爹道:“当然不是。我以前跟你说过没有?小米生前剪的纸人会跟上我。” “这……这是小米剪的纸人?”外公惊讶不已。 “是她的魄剪的纸人,这么说更为准确。” 外公盯着那颜色稍艳做工稍差的纸人,说道:“即使是她的魄剪的纸人,也会偷偷跑到你的窗边来啊……” “可是我却要这样对待她……”姥爹长叹一声。接着,姥爹将他的打算说给外公听了,并叫外公不要插手。“你的心太慈,到时候下不了手,让小米跑了的话,小米的怨念就更加重,以后就更加难办了。” 外公不放心,说道:“我不去可以,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让歪道士去?” 那时候歪道士捉鬼已经小有名气。但姥爹常常责怪歪道士手段太强硬,并不认同他的捉鬼方法。虽然理念不同,但姥爹和歪道士平时见面还是客客气气的。歪道士一直以来非常崇敬姥爹,所以虽然知道姥爹对他捉鬼的方法颇有微词,但还是恭恭敬敬。歪道士逢人就说:“我用强硬的方法对付那些鬼,是因为我的实力还没有到马秀才那种程度。马秀才已经是祖宗级别,我连姥姥级别都还差一点,如果不对鬼类赶尽杀绝,那些放走的鬼类反过来找我麻烦,我就完了。马秀才杀的杀,放的放,那是他不怕得罪了的鬼类回来找他,所以手段怀柔。”别人将这话传到姥爹这里,姥爹只是笑笑。 外公就是考虑到歪道士的捉鬼方式不一样才希望歪道士去帮姥爹对付小米的魄。姥爹担心外公下不了狠手,外公何尝不担心姥爹下不了狠手? 但捉鬼就是这样,既然捉了,就要成功。不然加深了鬼魂的怨念,却又放虎归山,这是得不偿失的,还不如不捉了。尤其是单纯的魄,它是只记仇不记恩的。有些小孩子的魄比魂要强大,常常大人对他的好他不记得,大人对他的不好他耿耿于怀。大人便说:“你这孩子是筷子给你夹了肉你不记得,筷子敲了你你却记得!” 外公就是担心小米的魄只记得姥爹的不好,积累起来之后对姥爹怨气更大,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外公心里想的这些,姥爹都清楚。于是,姥爹点头道:“好吧,那你去跟歪道士说说,我今天晚上就要过去。” “今天晚上就去?未免也太着急了吧?”外公说道。 姥爹道:“迟一日不如早一日。只要她还在,小米就不安全。” 歪道士听到外公叫他当天晚上去捉小米的时候也感觉非常突然。歪道士那时候脸上的五官已经是歪的了,但是还没有歪到后来那么严重。他的身子也是一歪一歪的,但两只手还算正常。后来他的手指都歪了,很难捏笔,所以常常叫外公去帮他画符。 歪道士说:“我的符还没有准备好呢,恐怕有点仓促。要不你劝劝你父亲,让他再晚一天两天?”画符不但要讲究方位,还要讲究日子和时辰,并不是照葫芦画瓢画出那些形状就可以的。歪道士一天之内无法预备好所有他要用到的符。 “要是你要晚一天两天的话,他今晚就自己去了。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外公为难道。 “看来没得选择了。那今晚就动手吧。”歪道士当时没有想到,那晚会是他一生中最为惊险的一次经历。 后来我去画眉村,他就常歪咧着嘴跟我说:“你知道吗……你妈妈才你这么大的时候……我跟你姥爹去捉鬼……那是我第一次跟你姥爹搭档……我们差点就回不来了……”在我能走会说的时候,他的嘴巴发音已经非常困难,一说话就有涎水从比较低的那边嘴角流出来。 , 第三百零三章 家仙13 ???????年幼的我害怕看到他讲话的样子,往往不等他说完就跑了。 而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常常模仿他的样子吓唬别人。 那时候村里的小孩子确实是怕他的。在小孩子哭闹的时候,大人只要说:“你再哭歪爹就来了!”小孩子就会吓得噤声。 歪道士没能跟我说起他和我姥爹去捉小米的往事,我是从外公嘴里听到这些的。 老头来画眉村后又匆匆离去的那天下午,歪道士来姥爹家早早地吃了晚饭。这里的习俗是这样的,如果要请别人来帮忙做事,一般都要管一餐饭。歪道士在别人家吃饭规矩多,要求也多。他吃菜有讲究,他要求招待他的主人家里桌上至少要有三样菜——要有韭菜。要有虾,要有狗肉。因为这三样菜可以补充阳气,又相对来说没有那么难弄到。苦瓜を藕を茭白等寒气重的菜他是一筷子都不夹的。 外公还说,歪道士家里常年存着桂圆干,他吃那东西像吃药一样一天几次,一次几颗,非常规律。 在那时候,桂圆可是稀罕物,苹果香蕉之类的水果平常人都很少能吃到,桂圆比苹果香蕉还要少见。他却能天天吃,一天吃好几次。所以方圆百十里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有人嘴馋,见了歪道士便讨要几颗桂圆干尝尝。 他自然是不肯的。 但是他有两次偷偷要给我几颗桂圆干。我却拒绝了。我不敢要他的东西,觉得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带着诡秘的气味。他见我两次都没有要他的东西,此后便不再给了。 吃完很早的晚饭,歪道士便跟着姥爹去了那个老头家里。姥爹没有顺道去冯俊嘉家。免得他问这问那。 一进那老头的屋子里。歪道士便斜咧着嘴说道:“阴气太盛!” 姥爹说道:“别担心,只是灵屋多而已。” 进去看到挨着墙角一溜儿灵屋之后,歪道士说道:“大屋盖小屋,鬼在屋里哭。” 老头见歪道士这么说,问道:“你是说我的屋里有鬼吗?” 姥爹解释道:“他是开玩笑呢。大屋盖小屋,鬼在屋里哭,这是猜谜语的。谜底是蚊帐,意思是蚊帐像小屋,小屋在大房子里,这是大屋盖小屋。蚊帐在房间里嗡嗡嗡地叫,这是鬼在屋里哭的意思。” 歪道士嘴角歪着笑了笑,点点头,说道:“不过形容您这屋子还没有错。您把灵屋都摆放在这里。肯定会招来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老头笑道:“你说得是。我常常半夜听到敲门声。有一次我起来了,打开门看到一个人站在门口,我问他干什么。他问我这里是不是有屋可以住。我让他住了一晚,结果第二天有人来要买我的灵屋,准备提走时灵屋突然散了架。我就知道是头天晚上来借住的人有问题。自那之后,我晚上再听到敲门声不再起来开门了。” 歪道士掏出几张黄纸符来,递给老头,说道:“你把我这几张符贴在门窗上,保准以后没有敲门声。” 老头摆摆手,将黄纸符推回去。谢绝他的好意,说道:“就让他们敲吧,不能给他们借住,也总不能吓唬他们呀。” 姥爹一笑,点点头。 歪道士讪讪地将黄纸符收了起来。 姥爹看了看天色,对老头说道:“时候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该准备一下了?” 老头也看了看天色,微笑道:“还早呢。” “你不是要提着很多吃的东西去瞎子坳吗?那些东西做起来还要花点时间。”姥爹说道。这一说便说漏了嘴。 老头道:“原来你看到我提竹篮子去过瞎子坳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时间,那些吃的我已经做好了,出门前放到锅里闷一下就好。” 于是,三人坐在堂屋里聊了一会儿天,等着夜幕降临。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其实心思都不在聊天上。 歪道士后来跟外公说,他那晚的心情一直比较忐忑,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放心。这也是他一进门就说“大屋盖小屋,鬼在屋里哭”的原因。那其实是他最直观的感受。岛沟尽血。 老头的心情一直很纠结,虽然答应了给姥爹引小米出来,但他此时仍然不够坚定,就如一个父亲对待犯了罪的孩子一样,一方面希望孩子走上正道,一方面又想偏袒孩子,哪怕孩子会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 姥爹的心情则受了老头的影响。他非常清楚老头的心理,担心他随时改变想法,突然决定不带他们去瞎子坳。所以姥爹关注着老头的一丝一毫的变化,心思完全没有在聊天上面。 三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聊着。这时,外面走来一个人。 那人跨进门槛就大声问道:“这里是卖灵屋的人家吗?” 老头连忙起身,回答道:“是呢。” 那人看了看屋里三个人,最后将目光落在老头身上,说道:“您好您好,我是穆家庄的,听说您这里的灵屋做得非常好,所以来看看。” 姥爹看那人有点面生。不过听说是穆家庄的人,那就不奇怪了。 穆家庄这个村庄相对其他村庄来说有点另类。这个村庄龟缩在非常偏僻的山脚下,只有十多户人家。别的村庄信奉“要想富,多修路”的原则,将村里的路修得宽大便利,但是穆家庄的路破破烂烂,又窄小,非常不方便。有人出去走亲戚,即使可以走穆家庄的捷径也宁愿绕开。不仅仅是因为路太烂,下雨的时候几乎要踮着脚走路,还因为那个村庄白天像晚上一样寂静。村里的人很少出来,不知道是缩在屋里,还是都出去了。所以即使白天经过那里,行人也是感觉不舒服。 那个村庄的姑娘嫁得很远,不像其他村庄一样走不了十多里地撞见的都是或近或远的亲戚。曾经有一个姑娘跟邻村,也就是我们村的小伙子谈了恋爱,结果姑娘家里死活不同意,那姑娘气得投了水。 那个村庄的小伙子不娶附近的姑娘,娶进来的姑娘不是四川的,就是广西的。那些姑娘叽里呱啦说的方言,本地人听不懂,所以无法交流。 “穆家庄的?你们穆家庄的人以前从来没有到我这里买过灵屋呢。你过来看看吧,除了那五个太旧的灵屋,还有门口这两个已经被人预订了,其他的你可以随便选。”老头说道。 那穆家庄的人在灵屋前走了一个来回,犹豫不决。 老头催促道:“小伙子,我们马上要出去办事,你看你能不能稍微快一点?” “嗯,嗯。”他回应道。 老头去后面厨房里将已经预备好的菜闷在锅里热了一遍,然后装进竹篮子里,用布盖上。 姥爹和歪道士帮忙装菜,没有管那个自称是穆家庄的人。 老头提了装好菜的竹篮子要出去。姥爹偷偷扯了他一把,低声说道:“你注意到没有,这个来买灵屋的人是不是很像你说的晚上来敲门的人?” 老头一愣,想了想,惊讶地说道:“哎,你还别说,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确实长得很像!” 歪道士也惊讶不已,悄声说道:“其实我也发现他不对劲了,但是马秀才,你只是听他说他半夜听到过敲门声,怎么知道这个人就是那晚敲门借宿的人呢?” 姥爹低声道:“掐算。” 歪道士不理解,问道:“这怎么掐算?” 姥爹道:“这怎么不能掐算?一件东西丢了,可以从它丢掉的时间算到丢在哪里。同样的,如果知道一件东西在什么时候什么方位找到的,也可以反推它之前是什么时候丢掉的。” 歪道士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这样算的!你把他当做一件失而复得的东西来掐算,知道他进门时面对什么方位,是什么时辰,然后掐算他是不是曾经来过这里,然后推测他是不是那晚来借住的人,就像曾经还没有丢掉的东西一样?” “对的。我算到他曾经确实来过这里,但他刚才又说是穆家庄的人,第一次来这里,所以我推测他在隐瞒什么。他刚刚进门的时候虽然有脚步声,但不是正常人的脚步声。种种情况综合之下,我觉得他应该是那晚来敲门借宿的人。”姥爹说道。 老头听姥爹和歪道士这么说,有些慌了。他不安道:“他又来我这里干什么?” 姥爹道:“他应该知道了我们今晚的计划,是故意来捣乱的。” “我没有得罪过他,那晚要借住我也答应了,灵屋坏了我也没有埋怨过他……莫非……莫非后来他又敲门,我没有给他开门,惹他生气了?”老头猜测道。 姥爹摇摇头,说道:“不是的。我看他今晚来这里是受了人指使,他的目标不是你,而是小米。”姥爹又想起那晚用鬼门阵阻碍他去猫灵山的那个人。 老头原本不算坚定的决定此时摇晃起来,他将竹篮子放在了漆黑的锅灶上,挽起双臂说道:“那我不能去瞎子坳了。” “怎么又不能去了?”姥爹问道。 “带你去的话,至少是为了小米好。如果让其他不干净的东西趁机占了便宜,我岂不是对不起小米了?” 姥爹拍拍老头的肩膀,说道:“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你把竹篮子提起来,我们一起去堂屋里看看。” 老头将信将疑地重新提起竹篮子,跟着姥爹和歪道士回到了堂屋。 那个人还在假模假样地欣赏灵屋,一手捏着下巴,做出难以抉择的样子。 姥爹主动迎上去,问道:“现在想好了没有?” 那个人蠕了蠕嘴唇,说道:“很难选啊。” 姥爹道:“这样的话,不如你先跟我们去一趟瞎子坳啊?我们要去那里办点事再回来。” 第三百零四章 家仙14 wpsssss老头急忙朝姥爹使眼色。 姥爹知道老头着急什么。刚刚说了不让他得逞,现在又主动邀请他一起去瞎子坳。老头怎么可能不着急? 歪道士也露出质疑的眼神。 那个人高兴道:“好啊。现在真是决定不下来呢,又不能耽误你们的事。跟你们走一趟再回来选也没有关系的。” 姥爹道:“嗯。你应该听说过瞎子坳吧?那里进去之后什么都看不清。” “哦。是吗?”那个人装作非常惊讶。 “是啊。可能是雾气太重吧,也可能是其他原因,反正进去之后别想靠眼睛认路了。鉴于这种情况,我们几个必须连在一起,不然会走散迷路。所以我们想用一根绳子把我们的手系在一起,这样就不会走散。” 那个人立即回答道:“那没关系的。” “好。那你把手伸出来吧。”姥爹说道。 那人将手伸到姥爹面前。 姥爹的手在他的手周围绕了几圈。 那人迷惑道:“你这是干什么?”他只看到了姥爹的手,没有看到任何绳子。但是很快他就感觉到手确实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 “咦?”他忍不住发出疑问。 姥爹是用聻丝儿捆住他的手的。姥爹迅速将聻丝儿在他身上绕了几个圈,将他的双手束缚住。然后将聻丝儿的另一头穿在了大门的门环上。 “你要干什么?干吗要捆住我!”那人大喊大叫。 姥爹回到他的身边,微笑问道:“说吧,是谁叫你来监视我们的?这是聻丝儿,可杀人可杀鬼,如果你不老实说话,就别怪我没有手下留情。” 歪道士在旁愤然道:“我看杀死算了,有什么好问的!问不问,该找你的还是会来找你。(Www.aiQUxs.CoM)” 姥爹不知道歪道士是故意帮腔作势吓唬他,还是真的想直接杀死他。 那老头则低了头用手去摸几乎看不见的聻丝儿,啧啧称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那人奋力挣扎,却为时已晚,根本无法挣开。 歪道士上前在空中摸了一把,估计是想摸到聻丝儿,可是没有摸到。他转头对姥爹说道:“他还不信这是聻丝儿呢,你先用它切掉他一个手指看看!让他安分点!”他说话的语气里果然带着凛冽的杀气。 “你把聻丝儿给我。你不愿意动手的话。我来代劳!”歪道士刚才在空中虚抓原来是想切掉那人的手指。 姥爹不想这么做,没有回应歪道士。 歪道士不满道:“你就是太善良……”他一面说,一面将先前要给老头贴门窗的黄纸符掏了出来,挑出一张,蘸了一点口水,然后朝那人的额头贴去。 黄纸符一沾到那人的额头,那人就疼得哇哇大叫。额头上升起一股黑烟,屋里顿时弥漫着一股烤焦的气味。正在摸索聻丝儿的老头忍不住咳嗽连连。 在那人悲惨的叫声里,歪道士皱了皱眉头,淡淡地说道:“这符咒我今天带得不多,就十多张而已,全部贴上算了。” 那人听了,吓得跪倒在地。聻丝儿拽动门环,将门虚掩。他不停地朝歪道士磕头,哭道:“求求您高抬贵手!我说不行吗?” 歪道士不为所动,又挑出一张来,蘸了一点口水,贴在了那人的下巴上。 那人哭号得更加凄厉。屋里的烤焦味儿更浓。 姥爹面露不忍。 老头也觉得这样不太好,忍住咳嗽,问歪道士:“他都答应说了,你还整他干什么嘛!” 歪道士道:“就算他答应说了,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说完。他又抽出一张黄纸符来。 那人疼得在地上打滚,聻丝儿被他带动,拽得门一会儿要打开,一会儿要关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他求饶道:“我的爷呀,求求您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我都说!我都说!保证一句假话都没有!” 歪道士这才蹲下身将那两张黄纸符揭了下来。 那人停止了嚎叫,仍然浑身战栗不已,仿佛春天稻田的草垛里扒出来的未长毛的小老鼠一般。 歪道士道:“说吧。” 那人声音里还有哭腔,说道:“是一个自称从泰国来的法师找到我,要我这么做的。他说他来中国是要寻找一个上好的鬼仔。” “泰国法师?养鬼仔?”姥爹问道。 歪道士想了想,说道:“这听起来好像是真的。养鬼仔就需要年纪下的怨气大的。小米的年纪又小,怨气又大。” “那个法师养鬼仔干什么?”姥爹问道。 那人回答道:“他说有个非常有钱的老板想要桃花运和财运,想从他这里买一个上好的鬼仔来养。他给了我一些好处,要我帮他。我以为要我做很为难的事,不想答应。但是听他说只需要我打听监督一下你们,我就答应了。我非常擅长伪装,以前常常晚上假扮借宿的人去别人家借住,偷用主人家的东西……我以为你们不会发现的……没想到……” “你经常借住别人家?”姥爹问道。 “是啊。我是百家鬼,没有人给我们收尸埋葬,所以没有安身之所。我们又不愿意像孤魂游鬼那样到处游荡,所以假扮路过的陌生人去人家家里借宿。我们也没有人供奉,所以只能偷偷用主人家里的东西。因为常在有人的屋里住,我们百家鬼身上的鬼气没有那么重,就更容易迷惑别人。但别人家终究是别人家,没有一个百家鬼不希望有个属于自己的地方。那个泰国法师答应给我找一个安身之所,所以我就答应帮他了。”那人可怜兮兮地说道。 “难怪你走后我一个灵屋坏了。”老头在旁说道。 百家鬼怯怯地看了看姥爹,说道:“泰国法师之前叫我去你家,不过你家里有家仙,我没进门就被你家的家仙挡住了。” “我没听家仙说起过。”姥爹说道。 歪道士惊讶地看了姥爹一眼,问道:“您家里还有家仙那种东西?家仙名为家仙,其实是秽物。再说您完全用不着嘛。我家里要有那种东西,我早把它赶出去了。” 姥爹微笑摇摇头。 “我能说的都说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百家鬼央求道。 姥爹又问道:“那个法师是不是会鬼门阵的玄术?” 百家鬼回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歪道士问道:“知道的都说完了?” 百家鬼道:“嗯。该说的我都说了。” “那我给你安身之所吧。”说完,歪道士掏出另外的黄纸符来,上面的符咒跟刚才的完全不一样。 不等那百家鬼反应过来,歪道士就将那黄纸符贴在了百家鬼的身上。 “你这是干什么?我没有说假话,一个字的假话都没有!”百家鬼惊慌道。他看出歪道士那架势并不是要放他走。 “我家里有很多你的伙伴,跟他们一起住吧。”歪道士说道。 说完,歪道士念了几句咒语,然后将手指往百家鬼身上一按。百家鬼变成了一阵烟雾。烟雾没有散去,都被那黄纸符吸收了。 歪道士将那黄纸符折成一个三角形,放回兜里。歪道士拍了拍口袋,高兴地对姥爹和老头说道:“这样就安分啦!” 姥爹没有因此高兴起来,反而心事重重。他忧虑地问歪道士:“你觉得这个百家鬼说的靠谱吗?” 歪道士得意道:“挨了我这个符咒,就像活人挨了炮烙之刑一样,哪有敢不说真话的?” “我倒不是怀疑你的符咒的能力,也不是怀疑百家鬼说谎话,而是觉得这件事情不太靠谱。就算小米是年龄合适,怨气深重的小鬼,那远在泰国的法师怎么会知道?怎么会千里迢迢找到这里来?” 歪道士斜拉着嘴说道:“那可不一定。小米的怨气……你也知道的。养鬼仔是怨气越大越好,法师找来也是情理之中的。” 老头插言道:“讲这些还有什么用呢?你不是要让小米烟消云散吗?你待会儿让她烟消云散了,不管法师是干什么的,不都没有办法了吗?走吧,走吧。”老头抬起双手要将姥爹和歪道士赶出门去。 姥爹将门环上的聻丝儿收了起来,然后和歪道士一起走了出来。 老头锁上门,提着竹篮子在前头领路。 才走不远,老头的邻居站在自家门口给老头打招呼,问道:“刚才你家里怎么那么大的哭声?” 老头客客气气说道:“对不起,打扰到你们家了!是个孝子呢,家里长辈去世了,来找我买灵屋的时候突然就哭开了,拦都拦不住。” “哦……真是可怜……”邻居点点头,回到屋里去了。 走了十多步,又有人问他刚才的哭号声是怎么回事。 老头又用同样的话打发对方。 走到离瞎子坳还有一里多路的时候,姥爹停住了。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说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去把小米叫到这里来吧。”岛肠私技。 老头道:“好吧。你在这里等着我。我让他们吃的差不多了就带小米过来。” 第三百零五章 家仙15 为草喵打赏玉佩加更!!! ???????老头提着竹篮子走后,歪道士也看了看四周,他们驻足的地点刚好是在一条路下坡之后又上坡的地方。[燃^文^书库][www].[774][buy].[com](Www.aiQUxs.CoM)从身后的山上下来,立即要爬到前面的山上去。两座山一南一北,刚好将东西两方空了出来。这样的地方一天到晚都有阳光照耀,是这一段路里阳气最旺的地方。 歪道士赞赏地说道:“这地方用来捉鬼是不错啊。阳气充足不说,更为难得的是左右两边都有水流,可以防止小鬼逃跑。虽然小米怨念颇重,但转世成型时间不多,气候不够。恐怕还是不敢涉水逃跑的。这么说来,我们是要跟小米‘狭路相逢’了!” 歪道士说得不错。这个地方恰巧左右各有一条溪水从这里迂回而过,流水的形状如同“葫芦腰”。这样的地理位置又叫“掐鬼腰”,或者“杀鬼腰”,因为一般的鬼凝聚力不够,不敢涉水,怕被冲散,一旦在这样的地方遇到捉鬼人,那真是如同在独木桥上与仇家相遇,“狭路相逢”四个字形容是再贴切不过了。 姥爹早在偷偷跟着那老头来瞎子坳的时候就看好了这块地方。 “但是有句话叫做‘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可能会激发小米隐藏的巨大力量。”歪道士略微担心地说道,“不过马秀才你的实力在这里,她爆发再强大的力量也没有用。一只蚂蚁爆发再强大的力量,又怎么敌得过一个人摁下的指头?” 姥爹不搭理歪道士,他兀自将聻丝儿绕在四周的小树上。 “你要用这个东西困住她?多此一举嘛。”歪道士说道。岛狂台才。 姥爹没有听他的话。继续将聻丝儿绕到树上。只留对面那个路口。 歪道士打趣道:“马岳云还怕你不肯下狠手呢,没想到你比我还狠心。你把聻丝儿这么一绕,等她进来后再将路口一堵,她就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一切准备就当,姥爹挺直身板,面对着老头离开的方向,目光如炬。 歪道士见姥爹不愿多说话,便也闭住了嘴边,默默地感受着略带寒意的夜风从脸上拂过,如一只没有体温的手在脸上抚摸。 月亮已经爬上树梢,如一只偷偷看着他们俩的眼。 歪道士等了许久,终于耐不住寂寞,问姥爹道:“那些小鬼应该吃完了饭吧?怎么还不见他带着小米来呢?” 姥爹的眼睛依旧盯着老头离去的方向。一句话也不说。 忽然间,姥爹感觉到月光分成了丝丝缕缕,如同白天强烈的阳光。那丝丝缕缕的月光落在姥爹的脸上,居然有着阳光才有的温度,“晒”得姥爹脸上发烫。 姥爹正觉得奇怪,那丝丝缕缕的月光顿然凝固了。一根根月光就如一根根被拉直紧绷的钓鱼丝线。 姥爹一张开嘴,那些丝线就进了他的嘴里,落到了他的舌头上。 他尝到了强烈的苦涩味道,如同品尝苦瓜,如同品尝泪水。姥爹想起了在杭州曼珠楼喝到的泪水酒。 让我尝尝这苦涩的味道吧。姥爹心想。 于是。他蠕动舌头,轻轻吸食这苦涩的月光。 开始这月光苦涩得很,但随着吸食慢慢变得没有那么苦,只有一丝淡淡的苦味,最后一点儿苦味都没有了。 是我的舌头麻木了,还是月光本身没有那么苦了?姥爹没有答案。 在苦味完全消失之后,月光由凝固又变为流动,由流动又变为朦胧。姥爹再吸的时候就感觉到只有空气了。 歪道士没有注意到姥爹的细微动作,他将注意力放在前方。他踮起脚来朝前面看,嘴里嘟囔道:“他不会把我们的计划告诉那些小鬼了吧?” 这一踮脚,虽然没有看到什么,但是歪道士听到了老头的说话声:“就在前面一点点,我给你带了一点别的吃的。你知道的,你那些伙伴嫉妒心太强,让他们看到了不好。” 姥爹也听到了。 老头的声音有点大,似乎故意提醒姥爹和歪道士——小米就要到了。 歪道士回头欣喜地扯了扯姥爹的衣服,低声说道:“来了,来了。”说完,他伸长脖子眯起眼睛看了看姥爹,有些迷惑。 姥爹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歪道士道:“现在看你好像跟刚才有点不同。” “哪里不同?” “说不上来。” 姥爹心里清楚了,以前每次他吸食过阳光或者月光,罗步斋都能感觉出来。看来歪道士也能感受到一些,只是没有罗步斋感受的那么明显罢了。 “呃,别说这些了,小米马上要到了。”歪道士掏出一张黄纸符来,“你也做好准备吧。” 姥爹抽出一截聻丝儿来。 不一会儿,小米和老头就在对面的山坡上影影绰绰地出现了。 在离姥爹还有五十多米的地方时,小米突然站住了。 老头走了几步,发现小米没有跟上来,回头招手道:“走啊,下了这个坡就到了。” 小米淡淡道:“多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你不用跟我下去,你先走吧,我自己会下去。” 老头呆住了。 “我知道他会找你帮忙的,跟了他那么多年,这点我很清楚。何况我的纸人不在你那里,跑到他那里去了。我就知道,他肯定来过你家里,纸人就跟着他走了。”小米说道。 夜风从小米那个方向往姥爹这边吹,将她的话都吹进了姥爹的耳朵里。一字不漏。 姥爹从山坡下往上看,能看到小米模糊的身影,因为小米的背后是夜空。老头从山坡上往下看,看不清姥爹和歪道士,因为他们的背后是黑乎乎山和树,他们的影子融在其中,难以发现。这也是姥爹选择在这个地方等候小米到来的原因之一。 “原来你……” 小米打断老头的话,说道:“我答应跟你来,是还你给我们带那些东西的人情。” “小米,我……”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老头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一棵枯死的树。 小米与那棵枯死的树擦肩而过,径直朝姥爹这边走过来。 歪道士看到姥爹的拉着聻丝儿的手在抖。夜风从他双手间掠过的时候被聻丝儿割破,发出轻轻的哭泣声,仿佛手里抱着一个婴儿。他的衣服没风吹得往后飞,由于那天晚上他穿的衣服比较宽松,看起来就像衣服要把他往后拽,而他在与衣服抗争一样。 而在姥爹后来的回忆里,那晚并没有那么大的风。 歪道士再看对面走过来的小米,她简直像一个木偶傀儡一般,走路的姿势非常僵硬,好像她的手脚是被一个技艺生疏的傀儡操控师操控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是一面无风的水。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姥爹所在的方向,眨都不眨一下。 这让歪道士心寒不已。 歪道士跟外公的年纪差不多,小米在村子里的时候,他也是有记忆的小孩子了。他小时候就对姥爹看小米,还有小米看姥爹的眼神记忆深刻。在姥爹过世之前的几天,歪道士来看望姥爹,还跟他提起过。歪道士说:“马秀才,这辈子最记忆深刻最打动我的眼神,来自于你。这辈子最记忆深刻最寒心的眼神,也来自于你。我一生中最大的喜悦和最大的悲伤,都是来自于你。” 姥爹那时候已经滴水不进,神志不清,听完没有任何反应。 歪道士出来之后,外公追上去问他。他说,他小时候因为长相被人嫌弃,亲生母亲生下他后觉得人生无望,偷偷离开了画眉村。父亲随后离世。所以他特别渴望得到别人的关心,哪怕是一个眼神。他曾有一次在姥爹家的门口看到小米从外面回来,姥爹坐在竹椅上。小米对着姥爹笑了一下,然后去屋侧的一个水缸旁边洗手。姥爹也对着小米笑了一下,然后继续晒太阳。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但那眼神几乎让歪道士融化在太阳底下。 那个对接的眼神,歪道士在此后余生里无论何时想起,都会无比感动。此后的余生里,他见过无数的眼神,但是再也没有一个眼神让他如此感动。他分不清那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祥,还是男人对女人的温柔,抑或是血脉亲人间的默契。这让他在幼年渴望父母关怀,在成年羡慕异性之爱的时候,都能从姥爹和小米的眼神中找到他希望得到的那份情感。 而最让他寒心的眼神,也来自于这两个人。 第三百零六章 家仙16 ???????这令他觉得最为寒心的眼神,便是他跟姥爹去捉小米的那晚看到的。[燃^文^书库][www].[774][buy].[com] 他曾经那么羡慕的两个人,如今相见却是这番模样。 小米走到聻丝儿围好的口子处时站住了。 歪道士悄声道:“莫非她发现了?” 小米道:“是我当年捉水客杀水猴的聻丝儿吧?铁小姐给你一束。现在还没有用完?她知道你会用她送的聻丝儿来对付我吗?” 歪道士看到姥爹脸上肌肉跳跃,嘴唇颤动。 姥爹说道:“你还记得……” “我怎么能不记得?我可以忘了前几次转世是谁阻拦了我,但是无法忘记曾经跟你在一起的时光。” 站成了一棵枯树的老头猛地一颤,仿佛被谁狠狠踹了一脚。 “我曾留下那句诗,然后在君山投胎转世,可惜在你发现我之前,在我阿赖耶识完全苏醒之前被人陷害。这次我不敢轻易转世,留在老河的桥下等待时机。好不容易遇上合适的人家,却遭到你的阻拦。你可知道,为了在阿赖耶识中留下你的印象,我将前世送我到你身边的人忘记了,将前世的前世将我溺死的人忘记了。而我苦心留下印象的你,却要将我驱赶,逼我离开!”小米愤愤道。 姥爹心头一股热流涌上来,在老头那里听说他是在君山生下第四个女儿的时候,他就知道小米原来一直萦绕在不远的地方,一直在等他找到她,一直在等待机缘自己寻回来。此时听到她说眷恋在老河的桥下也是为了等待时机,姥爹更是自责又感动。 但即使如此,姥爹还是没有选择。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如果你不离开,已经有肉身的小米就活不下来。两者只能留其一。我自己与弱郎大王斗争这么多生生世世。尚且不能完全消灭它。我不想你又跟我一样。” “如此说来,你今晚是不肯放过我了?”小米终于从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她抬起脚,踏入姥爹为她设下的圈套。 姥爹当时心想,如果小米转身离去,他或许更好收场。 歪道士受了外公的嘱托,见小米进来,而姥爹没有动作,于是先于姥爹冲了出去。只见他将食指中指立在鼻子前,一张黄纸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夹在两指中间了。 “天有天将,地有地祗,聪明正直,不偏不私,斩邪除恶。解困安危,如干神怒,粉骨扬灰!”歪道士念着镇压邪灵的咒语,将两指往虚空一点,那黄纸符骤然起火。火焰偏黄,中间略红。在歪道士的奔跑下,那火焰就如几只栖息在他手指上的蝴蝶,蝴蝶不断扇动翅膀,发出扑棱扑棱的声音。岛吉估圾。 在歪道士即将接触小米的时候,小米晃了晃脑袋。然后对着歪道士呼出一口气。即使在朦胧的夜色里,那口喷出来的气也黑得显目,如同墨汁入水,如同乌云侵蚀。那股黑气喷在了歪道士的指头上。 歪道士的火焰蝴蝶如同有了神识一般,急忙扇动翅膀,居然离开了歪道士的手,往后退去。这往后一退,蝴蝶的翅膀便扑在了歪道士的脸上。歪道士大叫一声,急忙捂脸。 姥爹却心中一乐。这小米运用气息的天赋还在。 小米嘬起嘴一吸,那些黑气又吸了回去。 姥爹清楚,小米虽然天赋还在,但是实力不如以前,所以要将用过的气息收回去。 歪道士手中的火是急火,虽然一时烧到感觉疼痛,但是很快没事了。歪道士张开手,又掏出一张黄纸符来,这次没有起火就往小米面门贴。 小米将吸回去的黑气又喷了出来,然后迅速一闪身,避开歪道士的黄纸符。这一喷一闪,简直海中的乌贼一般。歪道士一头扎在黑气之中,分辨不清小米在哪里了。他又不敢呼吸,怕这黑气伤身,于是急忙往后一跃,退到安全距离处。 小米见歪道士退开,又稍稍靠前,将嘴巴对准了黑气,用力一吸,黑气又被吸走。 小米趁着歪道士退开的机会,疾步走到姥爹面前,一口黑气朝姥爹喷出。(Www.aiQUxs.CoM) 姥爹纹丝不动,也不憋气,依旧像之前一样呼吸。 黑气从姥爹的鼻孔里钻了进去。 歪道士此时已经落在小米身后了,他着急地朝姥爹喊道:“闭气啊!闭气啊!你这样会受不住的!” 小米觉察到姥爹没有躲避,急忙将呼出的黑气又吸了回来。 “你怎么不躲避?”小米惊讶地问道。 还是有少许黑气被姥爹吸入了。姥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仿佛被烟呛到了一般。 “你怎么不躲开!”小米不再是询问了,而是气愤地呐喊。 姥爹咳嗽连连,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 “你的聻丝儿呢?你用它来缠住我啊!用它来杀我啊!”小米狂躁地喊道。一股黑气从她背后腾腾地升起。她脸上原本有几道灰色印记,此时灰色印记变成了黑色。 小米张开口,又将一股黑气喷了出来。那黑气的量明显比刚才要多了许多。黑气滚滚地向姥爹冲去。 姥爹依旧咳嗽不断,对滚滚而来的黑气不闻不问。 黑气将姥爹吞没。 黑气中传出一句话来:“我不知道该杀掉你还是该留下你。我到现在还无法做出真正的决定。那还不如让你杀死我,我就不用这么为难了。”说完,传出来的便是更为剧烈的咳嗽声。 歪道士后来说,他听到这话的时候完全惊呆了,忘记了外公的嘱托,忘记了迈步。他想到了姥爹可能于心不忍,对付小米的时候有所迟疑,想到了姥爹可能会故意放小米走,也想到了姥爹会在杀与不杀间犹豫不决,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姥爹会抛却自己的性命,放弃选择。 小米愣了一下,急忙往前一步,将笼罩姥爹的黑气吸得干干净净。 姥爹咳得弯了腰,双手扶着膝盖。 “你杀了我吧。”姥爹强忍住咳嗽。 小米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撇头冷笑了一下,淡淡说道:“我愿意来这里,就是让你来杀死我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 姥爹抬头看着小米。 小米回头看了歪道士一眼,然后扭过头来对姥爹说道:“但是事已至此,我也只能杀死你了。”说完,小米往前迈出一步。 歪道士回过神来,再次夹出一张黄纸符,甩手一扔,那黄纸符像离弦的箭一样朝小米飞去,击打在小米的后背上。 歪道士扔出来的黄纸符是五雷符,这种符是以雷法请符,配合朱砂鸡血书符,经道士起法加持而成的。这种符不如之前配合咒语的镇邪符。镇邪符贴在邪灵身上,则可镇压邪灵,制伏邪灵。五雷符则只是击打邪灵的手段,没有一招制敌的功效,但是使用方法相对简单。当然,这种符也适合身子弱,阳气弱的人随身携带。常走夜路的人也可带在身上,避免邪灵作祟干扰。 五雷符打在小米后背,发出嗤嗤的声音。 小米痛苦地叫了一声,脸上的黑色印记又增加了几道。她反手摸到背后,将贴在身上的五雷符抓了下来。五雷符在她的手上变得通红,如同烧红的铁块一般。 歪道士以为她会将五雷符扔掉,没想到小米将手一攥,将五雷符握在了手里。五雷符发出强烈的嗤嗤声,如同烧红的铁块扔进了水里。而小米的手指缝里冒出白气,仿佛是因为铁块而蒸腾起来的水蒸气。但是小米抽搐的脸让歪道士感觉到了她所承受的巨大疼痛,这并不比烧红的铁块直接握在手里时忍受的痛苦要小。别说小米了,就是作为看客的歪道士也忍不住脸部抽搐。 这小米也太可怕了! 小米死死攥住五雷符,直到它不再发出声响,不再冒出白气。 她对着歪道士张开手来。 那五雷符已经变成了灰烬,从小米的手中撒落下来。 歪道士慌忙又扔出两个五雷符。 小米此时面对着他,她看着五雷符靠近,然后双手往前一抓,将两个五雷符分别抓在了手中。嗤嗤的声音再次响起,白气再次冒出。小米的脸又抽搐起来。 不过此时歪道士感觉听到的嗤嗤声是他的符咒痛苦发出的。 小米嘴角斜上拉,拉出一个邪恶而得意的笑容。 “还有吗?”小米问道。 歪道士见小米轻视他,于是心生一计。他再次拿出两张黄纸符来,而这次其中一张是五雷符,另一张却是先前想用但失败了的镇邪符。镇邪符是要配合咒语来施展效果的。但是他知道自己一念咒语,小米就知道它是法力强大的镇邪符了。 他想先将这两张黄纸符扔过去,让小米接住。小米没听到他念咒语,自然以为这两张黄纸符也是五雷符。等小米将镇邪符攥在手中的时候,他再念咒语作法。这样的话,小米就等于自己帮助了他一把。 主意拿定,他就将两张黄纸符扔向小米。 果然小米没有防范,两手将两个黄纸符接住。 小米背后的姥爹仍在咳嗽,并没有插手。姥爹不插手,一则是自己本身不忍,二则是相信歪道士足够对付小米。小米生前虽然实力级别比歪道士要高,但毕竟经历了胎中之谜,忘却了许多前世的记忆和经验,自然实力会受损。而歪道士不但在年龄和经验上占有优势,他还有符咒辅助,就如拿了刀枪的人和赤手空拳的人对打一般,虽然一两招落空,但仍应该是稳操胜券的。 小米不但没有看破歪道士的计谋,还没有发觉脚底下有几只苍白的手伸了出来,意欲抓住小米的双脚! 姥爹和歪道士紧张地盯着小米的手,也没有注意到小米脚下伸出的手。 第三百零七章 家仙17 ???????那些手出现得悄无声息,摇摇摆摆,如同被风吹拂的怪异野草。[燃^文^书库][www].[774][buy].[com] 小米将那两个黄纸符攥在了掌心。 “天有天将。地有地祗……”歪道士忽然念起了咒语。 小米还不知道歪道士念咒语干什么,眼睛迷惑地看着他。 “嘭——” 近乎爆裂的声音响起,小米的右手上冒出了黄色的火焰。小米终于知道了歪道士的诡计,急忙松开手。可是手一松开,那火焰便腾了起来,比刚才还要猛烈。与此同时,小米感觉到手上负有千斤的重量。她抵抗不住那股力量,身子一歪。先是那只手似乎别人生生摁在了地上,接着全身倒了下去。 这一倒下,姥爹和歪道士便看到了地上的那些手。 那些手立即将小米紧紧抓住,唯独那只冒火的手不敢触碰,纷纷避开。 姥爹脸色大变,喝道:“那个人又来了!” 歪道士环视一周,问道:“泰国法师?” 虽然那个百家鬼说是泰国来的法师指使他这么做的,但姥爹不太相信。姥爹没有回答歪道士,他警觉的察看四周,想找出那个人的藏身之处。 可是那人隐藏得太好,姥爹没能发现他。 小米朝四周喷出黑气,可是那些手本就是鬼手,根本不惧怕小米的黑气。 姥爹见小米无法站起来,急忙要赶过去拉她。可是他一抬脚,脚下有无数的鬼手伸了出来。生生将姥爹的脚拉了下来。其情形跟他抱着小米赶去猫灵山几乎一模一样。 歪道士见状。将一叠五雷符掏了出来,朝姥爹的脚下掷去。 “嗤嗤……”那些鬼手碰到五雷符,纷纷缩了回去。姥爹趁机大步跑到小米身边,一手抓住小米,想将她拉起来。可是小米身边的鬼手并没有退缩。小米就像一块黏在地上的软糖一样无法拉扯起来。 “你既然要杀我,现在还管我干什么!”小米对姥爹的救助并不领情,怒目盯着姥爹,呲牙咧嘴,呈现出恶鬼才有的一面。 “你回到画眉村的时候我就说过,不会再让别人欺负你。”姥爹拽住小米那只没有着火的手,拼命拉扯。他与那些鬼手似乎在进行拔河比赛,这头只有姥爹一个,那头却有千千万万股力量。还有镇邪符的镇压。 “不要说这些伪善的话了!是谁让我到这里来的?你手里的聻丝儿是用来对付谁的?”小米意图将手从姥爹手里挣脱。可是姥爹不放手。小米手指勾住了姥爹手中的聻丝儿。 歪道士又掏出一叠五雷符,朝小米的身下掷了过去。 “嗤嗤……”抓住小米的鬼手纷纷缩入了土中。 可是歪道士忘记他的镇邪符还在小米的手里。 姥爹将小米拉了起来,可是小米的另一只手无法离开地面。小米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姥爹朝歪道士喊道:“快过来把镇邪符解开!” 歪道士“哦”了一声,朝姥爹和小米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念解开镇邪符的咒语。可是他刚跑了一半距离,他的脚下也出现了无数的手。那些手迅速抓住了歪道士的脚,使得歪道士双脚不能离地。 “啵——”歪道士念完咒语,赶紧对着小米手里的火焰吹出一口气。 小米手上的火焰立即如同被大风吹拂的烛火,扑腾了一下。迅速熄灭。 歪道士本身走路就歪歪咧咧的,此时被那些鬼手一拉一扯,歪道士就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那些鬼手一涌而上,像刚才抓住小米那样抓住了歪道士。 姥爹大喊道:“快拿符咒出来!” 歪道士哭丧道:“符咒不够,已经用完啦!还有两个镇邪符在兜里,可是我的手伸不过去!我早说了晚两天来,你偏不听!”他一边说一边奋力挣扎,可是手太多了,如同一层接一层的浪花一样扑打在他的身上。有一只手抠住了他的嘴,将他的歪嘴拉扯得更加变形。 小米身下的鬼手躲过五雷符之后又伸了出来。由于小米的手被镇邪符镇压,没能离开地面,那些鬼手很快便如爬树一般涌到小米的手上臂上,然后再次用力往下拉扯。 姥爹很快便失去了优势。 小米再次被那些鬼手拉了下去。小米的手指将聻丝儿从姥爹手里勾了出来。 姥爹不敢弯腰去拉她。因为一弯腰,那些鬼手便会将他拽倒。如果三个人都躺倒在地,那没他们三人就都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要任人宰割了。 姥爹直起身子抬脚,怎么都抬不起来。 姥爹注意到,整个过程中,远处老头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这让姥爹非常意外。那老头要么离开,要么过来,怎么会一直站在那里呢? “哈哈哈,你们终于被我抓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 接着,姥爹看到远处的老头挪动步子慢慢下坡。 歪道士扭头一看,气呼呼地说道:“原来是他害我们!” 老头走到了先前小米站住的地方,嘴角上翘,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哼哼了两声,然后说道:“我辗转这么多地方,吃了这么多苦,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将你们抓住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哪!”他张开双臂,兴奋地望着天空的月亮。 小米惊讶地望着那个老头,两眼瞪得圆溜溜,觉得不可思议。 姥爹放弃了与脚下鬼手的对抗,瞥了那老头一眼,微笑道:“泽盛,你出来吧。” 小米迅速转头,惊讶地看着姥爹。 歪道士则仿佛没有听清楚姥爹的话,迷惑地看着泰然自若的姥爹。 那老头也一愣。岛医见亡。 “我看到你躲在他身后的影子了。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是不敢出来见我吗?”姥爹问道。姥爹注意看了看老头的身影。其实此时朦胧的夜色下很难看清人或者物落在地上的影子。但是姥爹感觉那淡淡的几近于无的影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姥爹心想,或许是刚才吸食了月光的缘故。每次吸食阳光或者月光之后,只要是仔细去看的地方,他都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细微变化。 姥爹看到老头身下有两个淡淡的人影,便知道刚才为什么一直看不到隐藏的那个人了。原来那个人施了什么邪法,使得老头失去了知觉,而他就躲在老头的身后隐藏自己。老头站得很远的时候,姥爹即使仔细看也看不到差别。但是走到近前了,姥爹能看到。姥爹本来依旧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是听到他说“我辗转这么多地方,吃了这么多苦,等待了这么多年”的时候,姥爹终于确定了,这个人就是泽盛。只有他才符合这些条件。 人在得意之时往往容易露出破绽。 “出来吧!”姥爹大声喊道,气势一点儿也不逊色于那个人,“我们都被你抓住了,你还躲在一个无用的老头身后干什么?” 老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终于一个人影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纵然泽盛也已经是皮肤松弛鸡皮鹤发的老人,但他那双高耸的颧骨,细长的眼睛,还有那颗破了帝王相的痣仍然让见过他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与此同时,姥爹知道泽盛阻拦他去猫灵山的那晚为什么说出一句听不懂的咒语来了。泽盛去了日本,应该是在日本学习了日语,研习了日本的玄黄之道。那晚的咒语应该是用日语说出来的。 “泽盛?”小米有些迷茫。 歪道士是第一次看到泽盛,也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听外公说起过这个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歪道士能感觉到泽盛身上的凛冽之气。 “你居然能认出我来。”泽盛稍稍惊讶。 姥爹笑了笑,说道:“你不是去了日本吗?怎么又自称来自泰国?是怕我猜到是你吗?居然还编出要养鬼仔的鬼话来。” 姥爹说这话的时候,简直如同见了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般,仿佛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叙旧,并无他意。 泽盛见姥爹并无惧怕之意,有些羞怒,冷笑道:“马秀才您读遍圣贤书,难道没有听说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吗?那百家鬼是鬼,我见了他当然要说鬼话啰。”或许是因为在国外呆得太久,他说话的时候舌头似乎有点短,夹杂着怪异的口音。 “你逃到日本之后还不忘报仇啊?”姥爹说道。 泽盛哼笑一声,走到姥爹近前,说道:“当然不会忘记!你把我害得那么苦,我怎么可能让你过安身日子?我到了日本之后可没有闲着,我到处拜访大师,学习他们的技艺,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回到这里来!幸好我运气不错,不但学了许多以前没有的技艺,还从一个行走在阴阳两界之间的人那里学到了这鬼门阵法!” “鬼门阵法?”歪道士吃了一惊。他这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阵法。他也知道这是一种非常邪恶的阵法。因为这种阵法需要众多的鬼,所以施法者首先要用“引魂”的方法找来许多鬼魂。据传,“引魂”一般是在鬼节的时候进行。施法者用一种名叫礞石的属阴的石料粉在一条十字路口画出一条线,指引鬼魂按照那条线路行走,以免人鬼相冲。鬼魂误以为那是阴间通道,便顺着礞石的线路走。施法者会在目的地设一个“驭鬼桩”,也就是刻有“引魂经”的汉白玉桩子。那“引魂经”是一种超度的经文,有牵魂引魄的作用,类似于姥爹晚上念诵ん地藏经を的效果。鬼到了“驭鬼桩”这里便会在此打转。从效果上看,这方法简直跟人遇到“鬼打墙”一样。这是给鬼安排的“鬼打墙”。这种方法可以激发鬼的怨气,经年累月后,本可顺利进入阴间的普通魂魄也会渐渐变成恶鬼。 正是由于这方法能使普通魂魄变为恶鬼,罪孽重大,所以它在秦汉时期便被列为禁术,不再传授。 第三百零八章 家仙18 ???????可日本是徐福带领五百童男童女远赴东海之后辗转过去后繁衍开来的,所以这种邪恶之术或许在日本得到了流传。[燃^文^书库][www].[774][buy].[com](Www.aiQUxs.CoM)而逃到日本的泽盛学到了这种邪术,进而学成了鬼门阵法。 歪道士虽然知道鬼门阵法里的鬼魂大概是这么引来的。但是他并不清楚细节,更不知如何对付。 “鬼门关,恶鬼欢,十人去,九不还……”姥爹也轻叹一声。他抬起头来,无奈地看着天空的月亮。 “何须去,何须还,死何哀。生何欢。君归去,莫寡欢,妾如草,待君还!”小米突然接着姥爹的话念道。 泽盛哈哈大笑:“你们俩死到临头,却还要你唱我吟?附庸风雅?” 姥爹说出那句话来是无意识的。他抬起头来看着朦胧的月光,忽然想起曾经似乎有过这样的情景,也有过这样无可奈何的心境。情随心动,境随心变。刹那间,他感觉到此时此景此情曾经经历过,有无比雷同的共鸣。 小米说出那些话后,也非常惊讶。可以看出,她也是无意识地对上姥爹的话的。 姥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自己在峨眉山的山洞里修行的情景,自己正在朦胧的月光下急急地敲着木鱼,发出梆梆梆的单调声音。 而他的徒弟迷海在他身旁打瞌睡,脑袋往下一点一点。有时候点得太厉害。将他自己惊醒。迷海睡眼惺忪地看了看他,呵欠连天地问道:“师父,你这么多年没有出去,这是念经给谁听啊?”迷海还是一张年轻的脸庞。 他放下了敲木鱼的木棒,说道:“这是念给小米听的。” 朦朦胧胧的迷海迷惑道:“师父,你我在这里靠吸食阳光维生,不用五谷,还要小米干什么?” 他看了一眼天上朦胧的月亮,说道:“此小米,非彼小米也。她多年后会遭遇不测,成为厉鬼。而那时的我虽然是祖宗级别,却无祖宗手段挽救她。等到此事已成,那时的我即使用余生念诵经书。也无法将她怨气消解,所以我这辈子就开始给她念诵经文,使她能迷途重返。” 迷海勉强打起精神,问道:“师父,我不懂什么叫做虽然是祖宗级别,却无祖宗手段。人潜心修炼,不就是为了提高实力级别,做以前做不到的事吗?” 他说道:“修行是可以使人实力提升,但是到了那个境界,人就不一定用当初的手段。菩萨大慈大悲。法力如海,可是她会去杀掉一个人或者其他生灵吗?无用是为大用,无为是为大为。” 迷海打了一个呵欠,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真懂了,还是真困了,脑袋往下一耷拉,不再说话。 木鱼声又梆梆梆地响起,念诵经文的声音又萦绕耳畔。 念诵经文的声音渐渐变小,木鱼声渐渐悄悄。 姥爹睁眼一看,地上无数的鬼手挥舞,可是周围没有看到歪道士,没有看到泽盛,却只看到了子鱼。子鱼背对着他,急急往前走。 “你要到哪里去?”姥爹慌忙喊道。他抬头看了看天,月色朦胧。 子鱼回过头来,看到了姥爹,惊讶道:“你怎么追来了?” 他觉得胸口又闷又重,费力地说道:“我见你已自杀,慌忙追到这里来了。”前面不远有一高耸入云的牌坊,牌坊上写着“鬼门关”三个字。那三个字仿佛是血液写成,看起来好像要流下来。 子鱼道:“你不是担心我们师徒之情被他们知道吗?只要我死了,他们就抓不到你的把柄了。” 他心中一沉,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今生还是前世,抑或是来生。如梦如幻。似真似假。 他心想,莫非子非打听到的消息有误?子鱼不是她师父杀死的,而是她自己要以死来维护师父的名誉? 子鱼说完,她转身又要往那牌坊走去。 他禁不住抬起手来挽留:“不要走!” 子鱼念唱道:“鬼门关,恶鬼欢,十人去,九不还。何须去,何须还,死何哀,生何欢。君归去,莫寡欢,妾如草,待君还!” 他听得热泪盈眶,在子鱼身后大喊道:“你别走这么急,我随后就来!什么名誉,什么师徒,什么勾心斗角,我全不要了!” 可是子鱼仍然穿过了那个牌坊。 她的余音从牌坊那里传来:“来世我将化为一棵草,不懂人情,不能动心,随春风而生,见落雪而枯。倘若有缘,你来看看我这棵草就好了,但我既无人身,便不可与你眷恋,不会破坏你的修行!” 他急忙奔跑到牌坊那里,依然不见子鱼的踪影。他再要迈步向前,地上忽然伸出无数的手来,纷纷抓住他的脚,不让他再往前迈出一步。 一个脸特别长,穿一身暗黑长袍的人出现在眼前。那马脸长袍喝道:“这里是鬼门关!生人要进进不去!亡人要出出不来!你既然是道行高深之人,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快快回去吧!” 他大喊道:“不!我偏要进去!我偏要将她拉回来!”他不顾一切地要往前跑。 可是马脸长袍出现之后,地下那些手拽得更加用力。 他气愤不已,双手合十,突然大声念起咒语来! “头顶乾坤,脚踏阴阳!乾坤挪移,阴阳颠倒!见山开山,见水避水!遇佛弑佛,遇鬼屠鬼!一切阻碍,全不得见!” 瞬间,他周身冒出金光来。那些鬼手如摸到了炭火一般迅速缩了回去! 他念出来的是阴阳咒,这阴阳咒是阴阳家的咒印禁术之一,是“阴脉八咒”的一种。此咒本身有强烈刺激,具有荼毒生灵的杀气。虽然这种咒不可抵抗,强大到无以伦比,但是对自身福报损害极大。如把蜡烛用来当柴火烧,虽然火旺,但自身消耗太大太多。 马脸长袍惊慌道:“你不要一意孤行!你这么做,只会损害她和你自己的命和运!她虽然来世转生为草,成为无情众生。但是只要你的心意还在,仍然可以引导它,感化它,使得它重开灵智,再世成人!” 他浑身一颤,跪地痛哭…… 姥爹流下泪水来。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念,小米随口一接,让他想起了这么多。 泽盛见姥爹流下了泪水,仰天大笑,笑了一阵之后,指着姥爹的鼻子说道:“你可知道,我多少次像你今夜一样丧魂落魄?我以前尝过的滋味,现在要让你也尝一尝!” 姥爹没有听进泽盛的话。通过被泪水盈满的眼睛,他看到天色更加朦胧,月亮更加模糊。姥爹记得曾经读过一句话,叫做“古人不见今时月,明月曾经照古人。”他曾经深以为然,感慨不已。可是此时他不再相信这句话。 哪有什么古人今人?都是同样的人。 哪有什么今时月古时月?都是同样的月亮。 在同样朦胧的夜,朦胧的月之下,他为来世的小米念诵经文,消除罪孽?他追逐黄泉路上的小米,痛哭流涕?他引出小米,针锋相对。 同样的月光,同样的人,却是不同的喜怒哀乐。 “一狗一狗哇咋啦狗!”泽盛将手一挥,大声喊道。 地上的手立即伸得更长!那些手拉住了小米的四肢,往不同的方向拉扯! 泽盛喊道:“我要将小米分尸!让她的魂魄以最痛苦的方式消失!” 小米的四肢被硬生生拉开,小米挣扎嚎叫不已。 歪道士大喊道:“小米不过是小鬼而已!有什么冲我来啊!” 后来歪道士说,他以为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画眉村来了。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胜算,连侥幸的心理都没有了。 姥爹的耳朵突然发出嗡嗡嗡的声音,瞬间失聪。歪道士的叫喊,小米的嚎叫,泽盛的咒语,他都听不见了。那嗡嗡嗡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盖过了世间任何其他的声音。岛欢团圾。 唯独一个声音传过了这种阻碍,在他耳边响起:“呼吸吧,日月之光都将为你所用!” 那是迷海的声音,又像是自己的声音。 姥爹闭上了眼睛,将头扬起,将嘴对着月光。 姥爹对着月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一口气吸到了底,似乎要将一生需要的空气都吸了进来。 月光随之暗淡。 首先发现月光暗淡的是泽盛,他的声音传到了姥爹耳边:“咦?月亮怎么暗了?” 接着他听到了歪道士的声音:“天狗食月?不对,不到时候啊!难道是日月同轨?也不应该啊!” 姥爹睁开眼睛。 泽盛ろ歪道士ろ小米都惊讶地发现姥爹通体透彻发光!如一只巨大的萤火虫! 姥爹大吼一声,声音已经完全变了样,如同狮吼,如同虎啸,在这山坳里回回荡荡! “哪怕是鬼门关!我也要救下她!”姥爹咬牙切齿道。 姥爹身体发出的光所到之处,鬼手触之即化为灰烬。 歪道士后来说,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祖宗级别的人展示祖宗级别的实力。 泽盛看到姥爹发出光芒的时候,应该想到了他在雾渡河时的惨败。那个血丝玉手镯吸收的日月精华在瞬间释放殆尽。而姥爹就如一个大型的血丝玉手镯,将他多少年多少次来吸收的日月之光释放殆尽。 第三百零九章 家仙19 ???????歪道士知道泽盛的鬼门阵法,也知道姥爹的阴阳咒,他看着通体发光的姥爹。[燃^文^书库][www].[774][buy].[com]喃喃道:“能对付这种已经失传的鬼门阵法的,恐怕也只有已经失传的阴阳咒了!”他不明白,姥爹没有去过日本,是如何学会这种失传了两千多年的阴阳咒的呢? 学会了阴阳咒,就等于打通了阴阳通道,死者可以来到阳间,活人可以踏入阴间。如果此术播散过广,那么阴阳两界必将混乱。这是阴阳咒被禁止的原因。 当然。一般人就算学会了阴阳咒,其实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天下万物都有自己的精气阳气,一个人也是如此。人食五谷,无非是吸取其中精华,借以自身使用,用来看,用来闻,用来听,用来想,用来行走。每日所食有限,往往从口所入的精华会从身体各个部位消耗掉,并无多少积累。这也是人日食三餐,并且天天如此的原因。人无法先吃下许多,然后好长一段时间不吃不喝。 而阴阳咒需要施法者在念咒的同时释放许多自身积累的阳气,借以抵御阴间阴气侵袭。甚至化解周身阴气。不然的话。施法者即使顺利踏入阴间,也会因为阴气侵蚀周身寒冷而死。 这就矛盾了。一方面人无法积累许多阳气,一方面人要释放大量阳气,所以即使熟知阴阳咒,也无法施展其强**力。 这也是泽盛毫无防备的原因。他不相信还有方法可以破解他的鬼门阵法。 可是姥爹不同,他往日不经意吸收了许多阳气,体内早已积累许多,所以此时通过阿赖耶识记起阴阳咒之后,能够顺利施展出来。 稍远处的鬼手受到恐吓,那些鬼居然从地下爬了出来,纷纷往外逃跑。惊惶之中,它们没有注意到早就环绕四周的聻丝儿,生生地撞了上去。把自己割成好几段。只有为数极少的鬼凭着运气从那仅剩的小口子处逃走。 泽盛见阵势奔溃,转身要逃。 姥爹抢先一步,拦住了他。那极少数逃走的鬼,姥爹已经懒得管了。 姥爹的两眼放出光来,照在泽盛的脸上,逼得泽盛侧脸躲避。 “我本无意取你性命,为何你要苦苦相逼?”姥爹痛苦道,“我能预知先机,但是尽量不去干扰,遵循无为之道。顺应因果。我本有千万法门,但是尽量不去使用,避免偷天换命,加重惩罚。但是……但是今天我要让你消失在六道之中!” 姥爹一把抓住了泽盛胸前的衣服。 泽盛不敢直视姥爹发光的眼,但还犟嘴道:“你顶多杀死我而已,又如何能使我消失在六道之中?” 姥爹呲牙咧嘴,面目狰狞,如怪如魔,狠狠道:“我不想再见到你!我要用我的阳气将你的魂魄焚烧干净!” 歪道士听到此话,惊慌不已。鬼之观人,如同观火,阳气盛者,如大火篝火,不敢接近?阳气弱者,如小火萤火,可近可欺。阳气顶盛的人,如藏龙卧虎之辈,确实可能以旺盛的阳气焚烧鬼祟。但要再上一层,以阳气焚烧活人和活人的魂魄,那是极其少见的。但极其少见不代表没有。极其少见是因为施法者要达到仙家水平,几乎是祖宗级别的顶尖人物。 而这类阳气,已经不能称之为阳气了。 它有一个大众熟知的名字,叫做三昧真火。一般认为“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肾者臣火,亦称精火也,其名曰中昧?膀胱,即脐下气海者,民火也,其名曰下昧。”上昧中昧下昧合在一起,称之为三昧真火。玄黄古籍有介绍:“此火非同凡火,从眼も鼻も口中喷将出来,乃是精も气も神炼成三昧,养就离精,与凡火共成一处,妖魔鬼怪不能敌,焚烧本身,蒸发灵体!” 姥爹又狂吼一声,浑身的光芒顿时变成了熊熊烈火!姥爹如同浑身浇了油一般,周身火焰如同无数个口渴无比的舌头。 泽盛惊恐大叫,手打脚踢,想要从姥爹手里挣脱。 姥爹稳如泰山,手如锁链,让泽盛无可遁逃。 火焰很快就燃烧到了泽盛的身上,烤得泽盛惨叫连连。不一会儿,泽盛周身起火。仿佛姥爹是一根已经点燃的火柴,而泽盛是靠过来的第二根火柴。 泽盛周身起火之后,居然从他的身体里跳出一个身影来。 “他的魂魄要跑!”歪道士紧张道。 后来姥爹回忆说,泽盛那跑出去的身影可能是跟罗步斋非常相像的身外身。罗步斋还是阿爸许的时候经常跟鬼魂打交道,又有一定实力。泽盛也是如此。因此,在同样恐惧而求胜心切的情况下,很可能同样出现身外身。 但是泽盛的身外身没有罗步斋那么幸运。 从他身体里跳出来的身影仍然周身是火。 它一跳出来,反而很快就被火焰吞噬烧尽了! 肉身未死,魂魄先亡。 紧接着,泽盛的肉身也被火焰烧成了灰。歪道士看着泽盛像一个葬礼上被焚烧的纸人一样变得残缺,然后一块一块剥落。 最后姥爹松开手来,只有手掌心留下了一小块没有被烧到的布。那块布刚从张开的手掌心出现,就起了火。它像一只受了伤的蝴蝶一般从姥爹手里飞下,跌跌撞撞地落向地面。可是在它落地之前,它也片片飘零,变成了粉末。 就这样,泽盛的肉身和灵体消失于六道之内。人生如苦海,肉身是舟,魂魄是划舟的人。泽盛的舟被烧掉了,舟上的人也烧掉了。在这片苦海之上,他已经湮灭。 小米见泽盛像纸人一样被烧掉,哈哈大笑。她的脸被姥爹的火焰照亮,棱角分明。 让姥爹没有料到的是,小米突然将聻丝儿绕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手拉住聻丝儿的一头,紧紧勒住。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就让你如愿所偿,让我也烟消云散吧!”说完,小米将聻丝儿猛地一拉。 歪道士想过自己或者姥爹亲手杀死小米,但是没有想过小米会自己杀死自己。当看到小米自寻短见的时候,他也忍不住大喊道:“不要!” 就在同时,姥爹捏指一弹,一团火焰朝那聻丝儿飞去! 聻丝儿虽然坚韧无比,但唯独怕火。那火焰一碰到聻丝儿,聻丝儿就断了。 小米的手力道落空,双手往外一甩,身子打了一个趔趄。 小米迷茫地看着姥爹,双眼噙泪,撕心裂肺喊道:“你不是想要我灰飞烟灭吗?你不是要致我于死地吗?你为什么要救我?” 姥爹身上的火焰缓和了许多,微风吹过,呼呼地响。姥爹声音低沉地回答道:“我说过,我不会再让别人伤害你。包括你自己。” “你还不明白,这世上只有你可以伤害我!”小米大喊道,“我的阿赖耶识,都因为你而起,因为你而存在,因为你而延续!” 小米突然朝姥爹冲了过去,喊道:“那就让我像他一样烧得干干净净吧!” 小米抱住了姥爹。她以为自己会遭受炙烤一般的痛苦。可是没有。她只听到了姥爹一声轻轻的叹息。 “唉……你终于愿意靠近我了……”那声音在她耳边萦绕,如同撞钟后的余声。 “哪怕是出于怨恨……你总算是靠近我了……”姥爹补充道。 姥爹的身上没有一丝火焰。他恢复了原样。 歪道士长吁了一口气,瘫软在地。他终于放心了,泽盛和那些鬼手都被消灭了,小米也没有事。虽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小米,但是他觉得小米被泽盛害死或者自杀都不是好的结果。岛厅肠巴。 小米见自己身上没有着火,气愤地推了姥爹一把。她没能将姥爹推开,自己却后退了好几步。 姥爹看着气冲冲的小米,温和地说道:“小米,我刚才想起来了,我的前世在峨眉山已经为你念诵了许多年的经文,为现在的你祈福超度。” 小米由愤怒变得惊讶。 “正是由于那时候我已经给你念诵了无数遍经文,你现在的魄还不至于恶到极致。我想应该还有挽救的余地。可是那一世的我后来不得不去了西藏对付自己的魄,也就是你知道的弱郎大王,没能将你现在的恶全部洗净。再者,即使那时候时间足够,可是时间相隔太久,并且有前世今生之隔阂,效果大大折损,仍然无法完全超度现在的你。”姥爹不无遗憾地说道。他忍不住掩住嘴咳嗽两声。由于之前的拜鬼,由于刚才的过度透支,姥爹露出疲惫的表情,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 小米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柔和的光芒,虽然转瞬即逝,但至少是出现过了。 歪道士见姥爹这么说,在心底里打消了先前的念头。 “我知道,无论我怎么做,你的魄是不可能完全没有恶性的。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希望你能得到解救。”姥爹渐渐摇晃得厉害了。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小米双手握拳嘶喊。 姥爹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沉沉地往下压。姥爹努力地抵抗,终于抵抗不住,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 姥爹倒到地上后,仍然用最后一点力气虚弱地说道:“放小米走吧……” 他这句话是说给歪道士听的。 ?????? 第三百一十章 家仙20 歪道士知道此时姥爹已经看不见他,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这时,在聻丝儿没围绕的口子边出现了几个小孩子。一个小女孩怯怯地看了看歪道士和地上的姥爹。然后朝小米招手,说道:“小米,小米,快来!” 其他几个小孩子也朝小米招手,纷纷轻声呼唤道:“小米,快回来跟我们一起玩!” 歪道士朝那几个小孩子瞪了一眼。他知道,那是瞎子坳来的小鬼。 那几个小孩子顿时吓得消失了。 但是很快他们又在那个口子边露出了头,怯怯地喊小米:“小米,快来跟我们一起玩呀!”他们简直是一群在洞口藏头露尾的小老鼠。而歪道士就是一只懒猫,让他们这些老鼠不敢靠近但又胆敢出现。歪道士确实是一只懒猫。他刚刚差点命丧黄泉,又峰回路转。他觉得非常疲惫了,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他不想跑出去追那些小鬼,因为他抬一下手抬一下脚都感觉非常费劲。他只想那些小鬼自己散去,他好早早回到家,躺倒那个孤单而狭小的木床上。 他以为小米会跟着那些小鬼走的。 但是小米没有。 小米侧头看着口子边的小鬼们,忽然扬起手,扯着嗓子喊道:“你们都给我滚!都给我滚远一点!滚!滚!滚!”喊到几乎要破音。 那些小鬼露出迷惑的表情,但是他们不敢忤逆小米的意思,急忙纷纷离去。 歪道士的耳朵被小米的声音震麻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小米突然要那些小鬼伙伴们“滚”。 莫非小米有心向善了?歪道士心中一喜。 小米似乎感应到了歪道士在想什么,立即回头怒视歪道士,将他心头的念想扼杀。那双眼睛冰凉如刀刃,几乎要将歪道士的心刺穿。 捉鬼无数的歪道士在一刹那间被小米的目光震撼并震慑。 小米并没有对歪道士做什么,她看了他一眼之后。朝那个口子走去。 歪道士想挽留,但是想到刚才的目光,他的脚便被钉住了一般动不了。 小米在那个口子处渐渐消失,背影融入夜色之中…… 歪道士愣了许久才想起这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因体力透支而陷入昏迷的姥爹。一个因泽盛施法而中邪不醒的老头。 歪道士自己走路就不太顺畅,加上感觉精疲力竭,自知一人无法拖走两人,于是他先回到了村子里,到了冯俊嘉家。叫冯俊嘉喊人来帮忙。 冯俊嘉听说姥爹倒在了离瞎子坳不远的地方。急忙敲开几户邻居的门,叫了几个年轻有力的人一起去将姥爹和老头抬回来。 第二天,姥爹和老头都醒了过来。他们之间没有通过气,但是不约而同地保守了昨晚的秘密。姥爹保守秘密是免得冯俊嘉担忧,老头保守秘密则是为了能继续留在这里生活。 几天之后,老头来到画眉村,找到姥爹,跟姥爹谈了许久。 从画眉村回去之后,那个老头便天天在家念经,成了一个不出家的居士。没有人知道老头为什么念经,为了谁而念,只有姥爹知道。 姥爹在他这一辈子中用了两次阴阳咒。一次是为了小米,一次是为了他的曾外孙。那次为小米而损耗了他几乎毕生的积累,后来为了曾外孙而损耗了他在阳世的最后一点时光。 也是因为第二次挽救了曾外孙,我才相信妈妈和外公说的姥爹能闯鬼门关的话。 不过那个曾外孙不是我,而是我弟弟。 我弟弟比我小两岁。弟弟出生一个多月之后,姥爹与世长辞。 妈妈说,我弟弟出生之后身体非常弱,拉稀不断,一点吃的都拉干了,身上没有长一点肉,瘦得不像个刚出生的孩子。妈妈带着弟弟去看了医生,医生说这小孩子消化不良,但是又不能随便打针吃药,束手无策。妈妈眼睁睁看着弟弟来到这世上之后一天比一天消瘦,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那时候刚好奶奶也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妈妈那时候虽然刚生下弟弟,但是仍然不得不操劳家务。而爸爸要在外干活儿赚钱养家。正因如此,妈妈那段时间无法抽空去画眉村,只是在弟弟出生的那天支使爸爸去报了一个喜。 爸爸报喜却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说姥爹也已经重病在床,听说又多了一个曾外孙,非常高兴,但没有精力问曾外孙的八字,给这个曾外孙算上一算。 外公因为担忧姥爹的身体,也只是给村里人发了喜糖,忘记了找爸爸要孩子的出生时辰。 那时候爸爸也还没有发觉弟弟有生病的症状,所以没有特意要问八字的心思,放了鞭炮,发了喜糖就回来了。 到了弟弟满月,该是请客庆祝的时候了。这里的风俗不是生了孩子就要请客办酒,而是等到孩子满月才办。 可是妈妈见弟弟的病症一直没好,以为这个孩子留不住,便不敢办酒。再者,她照顾一个孩子一个卧病的老人,已经首尾难顾了,根本没有精力去操办酒席,接待亲朋。 重病在身的姥爹则记着这件事,到了弟弟满一个月的那天,他将外公叫到床边,问道:“这不是外外刚好满一个月了吗?为什么没有接我们去呢?”姥爹和外公时常在别人面前将我和弟弟称之为“外外”,是比较亲切的称呼。 外公这才想起离女婿来报喜刚好一个月,可是他脱不开身,便叫人带口信到我家里,询问为什么没有请客。 妈妈便托人带口信回娘家,说孩子和老人都不好,没时间没精力。 外公将口信带到姥爹的床边。 姥爹不高兴了,拍着床沿道:“就是不请客,也得把孩子抱到我床边来让我瞧一瞧啊!” 外公劝道:“小孩子没出月,是不能出来吹风的。” 这确实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在出月子之前,产妇和小孩都不能出门,必须满了一个月才能出门。 姥爹道:“不是说孩子身体不好吗?她也不心急?这么狠的心?” 外公又为妈妈说话:“她还要照顾那边的婆婆,人又不是铁打的,哪里有这么多精力?再说您身体也不好,她不想让您担心吧?” 姥爹又骂外公:“那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外外?你没有病吧?你怎么照顾女儿照顾外外的?” 外公无奈,没有反驳。其实外公确实没有时间。妈妈比大舅舅大十二岁,妈妈出嫁之后,外公家里的农活儿基本都靠外公一个人来做。 外公家里的水田还真不少。我小时候最怕的是收割季节跟妈妈去画眉村帮忙,因为感觉水田收完一块还有一块,没有尽头。 尚若然基本不下田干活儿。外婆由于身体原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不得重活儿。姥爹重病在床。两个舅舅年纪还小,帮不了忙。所以那段时间家庭的重担全在外公一个人身上。 姥爹见外公不吭声,知道他也有难处,便叹了一声,说道:“那这样吧,无论如何,你叫她抱孩子到我这里来看一看。” 外公点头道:“好。” 于是,外公叫外婆去我家帮忙照顾奶奶,让我妈妈抱着弟弟带着我去了画眉村。 我和妈妈从后山抄近道到的外公家。我和妈妈刚刚从外公家的后门跨进去,就听到里屋姥爹在喊:“你们来啦?快抱我的外外进来,让我看一看!” 我和妈妈便直接进了姥爹的房间。 姥爹叫尚若然扶他勉强坐起,叫妈妈将孩子递到他面前去看。看了一会儿,他又找妈妈要了弟弟的出生时辰。 我和妈妈看着姥爹干裂的嘴唇念了念什么话,然后停住了,好久没有吭声。 妈妈心疼姥爹,以为姥爹在难受,便说:“您都这样了,就好生休息吧。我怕是怀着他的时候去池塘洗了衣服,凉了身子,所以他体质弱,消化不良。” 妈妈后来说,她怀着弟弟的时候常去池塘洗衣服洗被子。因为奶奶在病床上不会挪动,衣服和被子过不了一两天就会散发一种难闻的气味。妈妈为了让奶奶少受罪,基本每隔一天就给奶奶换洗一次。那时候爸爸在镇上的一个矿场做事,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妈妈自然不可能将衣服和被子留到爸爸回来了让他来洗。 姥爹先叫尚若然扶着他躺回去,然后在枕头上摇了摇头,说道:“不对。这不是你身体受凉的原因,而是孩子的魂魄不全,他还有魂魄在那边,没有到这边来。” 妈妈在姥爹的耳濡目染下,当然知道“这边”“那边”的意思。妈妈惊讶道:“那该怎么办?” 姥爹眉头紧蹙,神色凝重道:“只有死人能救他。并且要尽快!” 妈妈一听这话,身子凉了半截。 姥爹继续道:“必须有个死人去那边的时候把孩子的魂魄叫过来。不然的话,我这个外外可就真留不住了。”贞介节血。 妈妈说道:“爷爷啊,活人我还能找,死人我怎么找?” 姥爹想了想,说道:“死人怎么就不能找呢?”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家仙21 ???????“死人怎么找?”妈妈问道。[燃^文^书库][www].[774][buy].[com] 姥爹道:“哎,孩子,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还能活多久?我听说你婆婆也卧病在床。那这样吧,你回去后跟你婆婆说一说,要是她先去世,就叫她走到那边的时候记得把孩子带过来了再去,要是我先去死,这事情就由我来做。” 妈妈连忙劝慰道:“爷爷你说什么话呢?你命大福大,不会这么快就去世的。” 那时候姥爹虽然病倒了,但妈妈确实不认为姥爹会很快就去世。在此之前。姥爹给他自己算过命,知道这一年会遇到一场大病,但是很可能逢凶化吉。只要顺利渡过这个坎儿,他就能还活五六年。姥爹在健健康康的时候曾跟妈妈说过这个事儿,他说:“那场病就像一个门坎,要是跨过去了后面就一路畅通,要是一下绊倒了就再也起不来。”他说得好像他是弱郎一样。 姥爹摇头道:“我们都老成这样了,活也多活不了多久,要是能把孩子叫过来,那只有赚不会赔。对了,你先别跟你婆婆说这个事儿,免得我们马家的人好像盼着她去世一样。你回家之后注意观察你婆婆的病情,要是看她确实不行了,你马上来找我,我告诉你口诀和窍门。然后你把口诀和窍门说给你婆婆听。说不定她可以把孩子的魂魄带回来。” 妈妈担心道:“我婆婆又不会玄黄之术,知道口诀和窍门也不一定能做好这件事吧。” 姥爹道:“我会去她身边,告诉她怎么做。” 妈妈点头。 可是过了十多年之后,我奶奶还是没有回光返照的迹象。而弟弟已经瘦成了人干。妈妈心里着急,可是毫无办法。 姥爹又叫外公喊了妈妈回来,然后说:“我看时间不够了,你婆婆看样子还会拖许久,不如我先去世吧。再说了,我亲自去的话,比你婆婆去要好很多。你婆婆毕竟不懂这些东西,还是我自己去比较放心。” 妈妈拉住姥爹的手,哭着说道:“我怎么能让你这么做呢?你本来就说即使预知天命,也不要顺便改变它。免得受到反噬。你这样提前去世,就是改变了天命,就会受到反噬。更何况,你以前说了,你要迈过这个坎儿,然后好跟小米的魂魄一起过去吗?你现在提前过去,岂不是又会错过小米?” 在算到自己会遇到生命中的坎儿之后,姥爹曾跟妈妈还有外公说过,他要跟小米的魂魄一起进入黄泉,然后一起投胎转世。外公问他大概是什么日子。姥爹说。他迈过那个坎儿之后再过五六年。 因此,妈妈不愿姥爹因为救他的曾外孙而毁掉他跟小米来世汇合的机会。那时候,姥爹已经参透了阿赖耶识的秘密,知道如何将生前的记忆种植在阿赖耶识里,如何能来世顺利使得阿赖耶识发芽。他和小米只要来世出生的位置不远,就很容易互相找到对方。 姥爹见妈妈哭得伤心,拍了拍她的手,故作轻松地说道:“孩子,你不记得我曾经教过你一首湘西的歌吗?连就连,我们相约定百年,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我提前去世,不会立即转世投胎,我会在那黄泉路忘川河旁边等小米的,等她来到我身边了再走。” 弟弟是妈妈的心头肉,妈妈自然舍不得。姥爹是妈妈至亲的人,妈妈自然放不下。 妈妈跪在姥爹床边,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当天下午妈妈就回去了,第二天外公就托人带口信来,说姥爹已经不行了。 第二天傍晚,姥爹就去世了。 姥爹去世之后没过几天,弟弟就停止了拉稀。又过了几天,弟弟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脸也渐渐胖了起来。不到一个月,弟弟就长得胖乎乎的了。 妈妈后来多次跟我说,姥爹不但保护你,还保护你弟弟,要不是你姥爹,你弟弟也活不到现在。 每次妈妈说完,我就问妈妈,那姥爹要一个人在黄泉路上等小米吗?那多孤单寂寞? 妈妈道,我也怕他一个人孤单,所以不答应他提前去那边。(Www.aiQUxs.CoM) 我又问,姥爹要怎么跟小米汇合呢? 妈妈便将姥爹放过小米的魄之后的往事跟我娓娓道来。 放过小米的魄之后,小米的魄并没有好转变善。这是姥爹预料之中的事。小米的魄经常去骚扰附近的居民,要不是把鸡笼里的鸡弄得咯咯叫,就是把牛棚里的牛赶得团团转,再不就是弄得屋顶的瓦咣咣响,让人以为屋顶有好多老鼠在爬。总之让别人睡不着觉。等人家起床来看,她又不闹了。 这些小事姥爹是没有办法管了,但是姥爹一直防着小米去勾引小孩子的魂魄。附近有谁家得了孩子,姥爹第一个去送符,贴在门窗上,照壁上,说是要抵挡其他秽物前来侵扰,实际上主要是为了防止小米。 虽然如此,还是有几个孩子走了家,姥爹发现后急忙赶去将那些孩子救了下来。 姥爹还常去冯俊嘉家看小米,用他的前世经验来帮助小米的魂生出新的魄,让她的魂魄渐渐变得完整。有些药物是对魂魄有作用的。生病的人往往魂魄有消散的趋势,药物治疗便是阻止魂魄消散。有的药物不但可以阻止魂魄消散,还能促进人体生出新的魂或者魄来。岛讽广亡。 姥爹常常采一些奇奇怪怪的草药,带到冯俊嘉家里,叫颜玉兰按他说的方法捣烂或者煎水了给小米喂下。尤其是每年的三月三,姥爹必定大早出门去采一种名叫“地米菜”的野草,大早出去可以采到最好的地米菜,然后带到冯俊嘉家里,叫冯俊嘉做好了喂给小米吃。这里有一句话叫做“阳春三月三,地米当仙丹”。姥爹是把地米菜当仙丹给小米吃了。 小米居然渐渐长大,魂魄渐渐趋于完整。阴阳转换,魂魄也相生相克。小米的魂在姥爹的辅助下生出了新的魄。 小米学会的一句话不是叫爸爸或者妈妈,而是对着姥爹一笑,叫了一声“马秀才”。冯俊嘉和颜玉兰非常惊讶,也非常惊喜。因为“马秀才”这三个字比爸爸妈妈这些称呼难发音多了,冯俊嘉和颜玉兰便认为小米非常聪明,怎能不喜? 小米开口说话后没几天,姥爹又陷入了忧郁之中。 一天,姥爹陪几位老朋友聊天,聊到天黑,那几位朋友纷纷告辞。 姥爹正收拾椅子的时候,听到厨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姥爹放下椅子,走到厨房去看,结果看到了家仙。 家仙平时是不怎么出现的,也不会弄出什么动静,就如她从来没在过这里一样。 姥爹见她故意出来,知道她必定有事要说,便问家仙道:“你是不是等我好久了,等我朋友走了才出来的?” 家仙点头道:“是啊。” 姥爹问道:“有什么事吗?” 家仙道:“当然有事。我是来跟你说竹溜子的。” 姥爹立即前后左右头上脚下看了一遍,不见竹溜子的影子,讶异地问道:“你怎么突然要说竹溜子的事情?是竹溜子伤害到你了吗?” 竹溜子有时候会在柴木堆里钻。姥爹便想,地鳖和竹溜子同处一个屋檐之下,家里人还有拌嘴的时候,舌头和牙齿还有相咬的时候,它们也免不了会有点争执矛盾,这家仙难道是跟竹溜子有嫌隙了? 家仙却说道:“它怎么会伤害到我呢?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何况我又不是害你们一家的怪物。” “那是为什么事呢?”姥爹问道。 家仙道:“为了竹溜子修炼一事。” 姥爹没想到家仙会说这事,惊讶道:“修炼的事?它修炼怎么啦?” 家仙道:“你没发现竹溜子一直没有长进多少吗?你没发现,它最近跟你吸烟的次数少了许多?” 姥爹一想,确实如此。但他不明白家仙提这个干什么。 家仙见姥爹认可,继续说道:“竹溜子的修炼其实早就到了头。但是到头不是因为它不能继续修炼了,而是这里已经不能给它提供更多需要的了。它从你这里该学的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需要去更加广阔的天地进行修炼。就像老虎关在笼子里,老鹰躲在鸟窝里一样,竹溜子呆在这里只会束缚自己,得不到更好的修炼。”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竹溜子走?”姥爹问道。 家仙道:“你放它走它也不会走。它怎么会主动离开你呢?” 姥爹眯眼道:“那你的意思是……” “你要赶它走。不赶它的话,它是不会走的。” “可是无缘无故赶它走,这对它来说不公平吧?” “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赶它走也是为了它好啊。另外,将来如果你百年过世,在去黄泉路的时候,或许它还能帮到你呢。” 姥爹道:“我过世了的话,还要它来帮忙干什么呢?” “帮你引路,找到一起去阴间的人。”家仙说道。 姥爹心中一惊。他那时候已经想过自己死后要怎么做才能不跟小米分散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家仙22 他从来没有想过死后还需要竹溜子的帮助。倘若竹溜子能帮助,那更为保险了。但姥爹没有想这些,他希望竹溜子修炼大成。他也相信竹溜子能修得大成。因为独眼和尚见到竹溜子的时候这么说过。 所以后来外公被人告知姥爹的坟墓被老鼠打了一个洞的时候,外公并没有惊讶,他猜测竹溜子来了,引领姥爹踏上黄泉之路。 姥爹听了家仙的话。 之后不久的一天,姥爹在吸烟的时候,突然将烟摁灭了。 竹溜子正在房梁上吞云吐雾,突然感觉到烟味淡了许多,急忙瞪了眼朝下面看,胡子一翘一翘,颇为生气。 姥爹吹了吹落在衣服上的烟灰。一般时候姥爹是不会让烟灰落在衣服上的。但是今天不同。他一边抽烟一边想事情,就忘记烟灰该掸了。 吹完烟灰,姥爹回望了房梁上的竹溜子一眼,然后说道:“半途让你没有烟吸,是不是感觉不舒服了?” 竹溜子在房梁上打了一个转。 “哈哈哈,”姥爹笑道,“虽然近来烟吸得少了,但还是有烟瘾嘛。” 竹溜子又打了一个转,非常急躁的样子。 “从今以后不给你烟吸了。”姥爹突然变得严肃。 竹溜子没有打转,愣愣地看着姥爹。它听懂了姥爹的话,或许有些迷惑。跟着姥爹吸了几十年的烟,姥爹怎么会突然这么说呢?或许它的心里在这么想。 “你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之间,去吸收更为精粹的天地元气。你看看,你在我这里五六十年了,没有什么长进。就以前来说,我这里或许对你有用。但是现在不但对你没用,反而是束缚你继续修炼的一口井啦,你就是这井中之蛙。”姥爹语重心长地对竹溜子说道。 竹溜子一动不动,只有胡须轻轻摆动,应该是屋顶瓦缝里漏进来的风吹动的。贞贞匠圾。 “你明天就走吧。我以后不会给你吸烟了。”姥爹一摆手,然后站起来,离开了房间。 姥爹刚走出来。外公就找了上来。 那时候泥墙的房子不太隔音。姥爹对竹溜子说的话,外公听得一清二楚。外公凑到姥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真的要赶竹溜子走?” 姥爹斜眼看了看屋里,故意大声道:“刚才说的话是给它客气。其实我哪里是想让它修炼?我是不愿意它留在这里。你想想,现在孩子在长大,家里总有老鼠跑来跑去,对孩子不好,何况是个女孩子。再说了,现在大队里粮食减产,鼠灾严重,到处又在提‘除四害’,老鼠是排在第一位的。要是别人家天天往大队交老鼠,我们家不但交不出来,还老鼠随地可见,你说我们以后怎么在大队做人?” 那段时期里,确实到处都在打老鼠。不但要打,还要每天交几只老鼠到大队去。这是有指标的。有的人家一天打死了十多只老鼠,但是每天只交一只两只。这样可以交的时间久很多,显得他们家一直在打老鼠。这种积极的人家,逢年过节的时候可以多分到半斤猪肉。那时候半斤猪肉可是了不得的。外婆那时候虽然年年养猪,但是很少吃到猪肉,因为猪是公家的,养猪户只是帮大队来养而已。猪被宰了之后,要由大队决定分多少猪肉给外婆。由于竹溜子在姥爹家里,外公外婆想捉老鼠都捉不到。 老鼠会咬坏木质家具,会拨乱屋顶的瓦,以至于一下雨就漏雨,会在家里打地洞,把棉花破布拖进去,最重要的还是偷吃粮食。而姥爹家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些问题,这在以前当然是好事,现在就不一样了,交不出老鼠,大队就认为姥爹家里人打老鼠不积极,不配合组织,不遵守纪律。 姥爹一家从来没有嫌弃过竹溜子,只有妈妈小时候不懂事,看别人家逢年过节能分到猪肉,自己家里没有,就吵闹着要吃猪肉。每当此时,外公就吓唬妈妈说:“肉没有,要吃笋子炒肉倒是有,你要不要尝尝?” 妈妈就不敢吵闹了,却憋出眼泪来。笋子炒肉不是菜,是筷子敲人的意思。筷子是竹子做的,所以叫做笋子。炒肉不是炒肉,而是打在人的肉上。大人们常用“笋子炒肉”吓唬小孩子。 相信在妈妈吵闹要吃肉的时候,竹溜子也曾听到过。 因为每次妈妈吵闹之后,外婆在一大早打开大门的时候就会在门槛边上发现两三只死老鼠。 外婆知道这是竹溜子弄来的,大概是叫他们也向大队交老鼠。但是竹溜子不知道,这几只老鼠是不够的。竹溜子在姥爹身边呆久了,确实能听懂一些人话,感受一些人气,但是要了解人的世界,它还远远不够。 所以,姥爹在听家仙说过那些话之后细细想过怎么让竹溜子离开这里。他认为仅仅是不给它烟抽没有多少作用,后来便想到用打老鼠这种话来刺激它。 外公哪里知道姥爹这些考虑?他帮竹溜子求情道:“不就是多分一点猪肉吗?我们不吃就是了。” 姥爹更大声地说道:“可是孩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是要补充营养,不吃肉怎么行?” 尚若然听到他们说话,从后屋走了出来,点头道:“哎呀,你可算是想通了!别人家都吃肉,就是我们家没有,我们大人能忍一忍,小孩子没有吃的多可怜?我早就想说了。”其实一家人里最想吃肉的还是她。外公还小的时候,她就常常驱使外公去老河里捞鱼捞虾。捞回来之后,如果姥爹在家,就勉强让外公上桌吃一点。姥爹不在的时候,她就关了房门一个人全部吃掉。那时候物质极度匮乏,她尚且如此,现在别人家有的吃,她吃不到,怎能不流出三尺的涎水来? 这些话可能憋在心里太久了,此时她如嘴里放鞭炮一般说了出来,又顺溜又响亮。 姥爹没想到尚若然会冲出来说这番话,愣了一下,赶紧点头说是。 外公叹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第二天一整天,家里人都没有见到竹溜子的踪影。 第三天也是。 姥爹认为竹溜子已经被气走了,便找到外公,跟他解释。外公这才明白姥爹是为了竹溜子好。 第四天早晨,外婆照常先于家里所有人起床,然后去打开大门。 外婆自嫁到画眉村来之后,几乎天天是家里人中第一个起床的。在外公姥爹尚若然还有妈妈起床之后,外婆的饭就已经好了。但是外婆很少跟家人一起吃早饭。她会自己先吃完,然后去禁锢了弱郎大王的对面的池塘里洗衣服。等家里其他人吃完,她就已经回到地坪里开始晾衣服晒被子了。 我小的时候,每次清晨睡眼朦胧地起来走到大门口,就会看到外婆在晾衣杆旁边晾衣服的样子。一个大木脚盆在她脚边。她从木脚盆里拿出衣服,拧干水,然后挂上衣架,勾在晾衣竹杆上。**的衣服便会嗒嗒嗒地滴水,将地上滴湿一大块,一些溅起的带着泥土的水便会落在外婆的脚面上,将外婆的鞋子点缀很多细小的泥印。无论那天的清晨是清凉的,还是温暖的,是满天阴霾,还是有些晨光,是有风还是没有风,只要没有雨,我都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外婆外公是不会在自己起来之后喊醒我的,他们认为我正在长身体,就是要多睡,从不打扰我睡觉。在自己家里我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妈妈只要起来了,就会大喊“亮仔,快起来!你看太阳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或者“你看人家的谁谁谁都起来了,你还不起来!” 后来外婆去世,每次我从床上起来,走到外婆家的大门口时,还恍惚能看见外婆在那里晾衣服。 再后来舅舅做了新楼房,老屋没了人气很快就倒塌了。我去画眉村之后只能在舅舅家睡觉,起床后再去大门口的时候,就没有这种恍惚的错觉了。 由此,我都不愿意在画眉村住。 第三百一十三章 家仙23 叫我白先生、Caroline玉佩加更!! 年幼的我曾经问外婆为什么要起那么早。zi幽阁.ziyouge.那时的我不懂柴米油盐,不懂生活艰辛。虽然我知道外婆起来后做饭做菜,洗衣洗被。但是我觉得那些不用这么早就做,睡个懒觉再起来做也是一样。 外婆回答我说,因为早上大门两侧有两个人站着,她一打开门就不见了。她早点开门,是怕别人早上来外婆家的时候被吓到。 我对外婆的话半信半疑。 尤其是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外婆半夜就起床将大门打开。因为大年初一会有村里的小孩子出来拜年,并且天没亮就早早地起来了。“大人盼收田,小孩盼过年”嘛。 有一次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的时候,我半夜偷偷爬起来,悄悄走到大门后面往外瞧。外婆家大门的门缝比较大。能从里面往外看。有时候外公或者姥爹回来晚了,会将手指从那个门缝里伸进来,将大门后面的门栓一点一点拨开。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夜晚,尤其是那夜的风。我还没有走到大门后面去的时候,就听到风从门缝里钻进来时发出呜呜的类似哭泣的声音,仿佛那是一个新生命诞生的通道,它挤出来时异常痛苦。 当走到大门后面时,我的脸被那风吹得生疼,仿佛被谁拧了一把。我不顾脸上的疼痛,将眼睛凑到门缝上朝外去看。 什么也没有看见。 就在我失望地要将眼睛挪开的时候,突然一片衣角从侧面飘了过来,然后又落了回去! 我吓了一跳!只有门侧站了人才有这种情况发生!但是我已经被吓坏了,不敢斜了身子去朝两侧看。我在惊恐之中保持了一定的镇定,告诉自己不能拔腿就跑,免得躲在门侧的“人”发现,也免得外公外婆惊醒。我轻轻挪动脚步。尽量不弄出一点声音,然后朝睡房里退去。 回到床上后,我浑身发凉,仍然恐惧不已。我安慰自己,也许刚好一个小偷站在了大门侧面,小偷的衣服被风吹动,恰好被我看见。但是这个安慰并没有让我平静下来。 第二天我便发高烧了。不过有姥爹和外公在。我很快就退烧了。 我一直没有问外婆门侧站着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或者说,等我真的想问的时候。外婆已经去世了。 在竹溜子消失的第四天,外婆一大早打开大门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像我一样看到了门侧站着的两个“人”,但她看到了一只非常大的老鼠。 那只老鼠太大了,以至于外婆吓得叫了一声。 外公急忙起来,跑到大门口去看外婆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外公到了门口一看,门槛旁边躺着一只大兔子。 “老鼠!老鼠!这么大的老鼠!”外婆吓得心惊肉跳,抱住外公的胳膊。她确实错把兔子当做老鼠了。因为竹溜子有几次弄来了死老鼠,她便认为这也是竹溜子弄来的死老鼠。 “不是老鼠,是兔子呢。”外公轻轻踢了那兔子一脚。两只兔耳朵清清楚楚。但是兔子的脚上绑了草绳。那兔子是活的,还在动。 “兔子?”外婆稍稍安心,弯了腰朝兔子看去。 “嗯。”外公朝四周看了看。 “谁这么早送兔子到我家门口来?”外婆迷惑道,“莫非是章古?” 章古是村里的猎户,经常上山打一些野味,自己吃,也卖。偶尔也送人。那时候山上的兔子不少,是猎户最喜欢的猎物。 外公摇头道:“肯定不是他送的。” “为什么?”外婆问道。 章古不是没有送过兔子给外公。章古的孩子曾追逐一只兔子在山林里迷失。章古找到他的孩子时,他的孩子正将脑袋往一个兔子洞里钻。章古把孩子背了回来。但是孩子总说自己是只兔子,要回到山上去,还说他的兔子洞在哪个坡的哪个洞,言之凿凿。后来是外公帮他治好孩子的。章古为了表示感谢,送了两只兔子给外公。妈妈吃饭的时候见了兔肉,还以为是猪肉,大呼小叫:“终于有猪肉吃啦!” 外公道:“章古是拿铳枪打兔子的,一打就是一把子弹,像沙子一样。打到的兔子都是血淋淋的。你看这兔子,皮毛都是好好的,怎么可能是章古送的呢?再说了,我最近又没有给章古做什么,他为什么无缘无故送兔子来?” “那会是谁?难道这兔子自己用草绳绑住了脚送上门来的?”外婆说道。 这时,一阵吱吱吱的声音响起。 外公外婆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正朝这边爬来的竹溜子。竹溜子嘴里叼着一根草绳。 “竹溜子?”外公惊讶道。 外婆高兴道:“原来是竹溜子捉了兔子回来!它是见我们家好久没有吃肉了,又见章古送过兔肉来,就去山上捉了兔子回来吧?” 外公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原来它没有离开,而是上山去捉兔子了。它听姥爹说孩子要吃肉,又因为自己而让家里人没有肉吃,所以心怀愧疚,去找可以吃的肉来。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姥爹发现桌上有一碗肉,但他不相信家里可以弄到肉菜,便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嚼了嚼,惊讶地问外公外婆道:“怎么有肉?这个菜是哪里来的?” 妈妈高兴地嚷道:“啊,有肉吃啦!” 外婆勺了一勺兔肉到妈妈的碗里,笑着避重就轻回答道:“这是兔肉。” 妈妈急忙将兔肉往嘴里扒,吃得啧啧响。 姥爹道:“我不是问这是什么肉,我问的是这个菜哪里来的。” 外婆道:“竹溜子弄来的。” 姥爹一惊,说道:“竹溜子不是被我气走了吗?” 外婆拿着筷子指了指房梁,说道:“它又回来啦。你看,它在那里呢。” 姥爹仰头看去,看到了一双冒着精光的眼睛。那是竹溜子的眼睛。它似乎很兴奋,很自得。贞贞丽号。 姥爹顿时想起他年轻时在四川旅馆里的那段记忆。竹溜子为了讨好他,给他偷来了苹果、金簪子还有钱。 几十年的光阴,半辈子的时间,转眼即逝。 在这半辈子的光阴里,只有这竹溜子陪伴他的时间最长。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竹溜子给予他的要远远多于他给予竹溜子的。他本有许多感激的话要说,可是现在他却要找这种气话来驱逐竹溜子。 可是不驱逐它离开这里的话,竹溜子无法得到更高修为。 姥爹突然勃然大怒,将手上的筷子朝房梁上扔去,大骂道:“你这没用的东西!还记得在四川时偷的苹果金簪子和钱吗?我那时候就跟你说过,不要做这种鸡鸣狗盗的勾当!又损害你的修为!现在你又弄这兔子来敷衍我!你把灵智都用在这种无用的东西上,将来怎么能修得大成!你这无用的东西!给我滚!” 筷子朝竹溜子飞去,准确地打在竹溜子的身上。竹溜子或许是没有想到筷子会真的打到它,所以毫无防备,被筷子打得吱吱乱叫。它疼得一脚没有抓稳,从房梁上跌落下来,恰好跌落在桌上的汤碗里,将汤水溅出。溅出的汤水还带着温度,落在妈妈的脸上。妈妈立即被烫得哭了起来。 姥爹当时非常担心汤水太烫,会将竹溜子烫伤,但见竹溜子立即从汤碗里爬出,而一旁的妈妈被烫之后并没有出现烫红的印记,便知道汤水的温度不算太高。他继续唬着脸,捡起身边的汤勺朝浑身**的竹溜子打去,继续大骂:“好好一碗汤被你弄坏了!还烫到了我孙女儿!你看看你要为我们家带来多少麻烦!” 汤勺并没有打在竹溜子身上,却是如勺水一般将竹溜子勺了起来,朝门口抛去。 竹溜子浑身汤水,看起来非常落魄。它眼睛里的精光消失了,露出一丝哀怨。 外公外婆见姥爹发这么大的火,不敢多劝。 “滚!滚啊!”姥爹对着竹溜子吼道。 竹溜子滚爬起来,两只前爪扶地,学着人样朝姥爹磕头,磕了三下,然后转身朝门外蹿去。 自那以后,外公再没有见过竹溜子。 第三百一十四章 比高1 不过十多年后,外公又听到一次关于竹溜子的消息。%d7%cf%d3%c4%b8%f3那次却是从小米那里听到的。 姥爹一边照顾已经得了肉身的小米,一边防着离了肉身的小米的魄。十多年来。算不上顺顺利利,倒也平平安安。 在这十多年里,小米的魄到处骚扰附近的人,小事不断,大事没成。她一直是四五岁时候的样子。姥爹则给别人排忧解难,不辞劳苦。 冯俊嘉家的小米越来越跟姥爹亲近,从血缘上算不是亲人,但看起来更胜亲人。她的容颜渐渐改变,变得成熟,变得亭亭玉立。 在小米满十二岁的那年。做灵屋的那个老头去世了。姥爹去给他操办葬礼,见他屋里到处是手抄的经书,断掉的木鱼棒有许多根,感慨不已。 老头无儿无女,没人当孝子跑马,没人坐轿子哭丧。姥爹便叫小米去哭丧,假装做他的女儿。 七天之后,小米跟姥爹说,在老头去世之后的第七天夜里,她半夜醒来,发现老头站在她的床边,低头看她,两只眼睛漆黑空洞如深井,尤其可怕。她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她想挪动,但是动不了。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那老头空洞的眼睛里突然涌出泪水来。那不是流泪,那真是涌出泪水。他的两只眼睛就如两口活泉,泪水喷涌而出。 然后老头在床边跪了下来。 小米心想,莫非这老头是来感谢我的?我给她哭丧,替代他的女儿去坐了轿子,给他磕了头烧了纸,所以感动了他吗? 可是那老头不停地涌出泪水。没有要走的意思。 过了许久,小米感觉到身下的被子湿了。接着手指碰到了水。小米努力地朝旁边看,什么也看不到。 水慢慢漫过小米的手。小米终于知道屋里已经浸满了水,水正要渐渐将她吞没。小米着急了,努力挣扎,但是依然不能动一丝一毫。 水继续往上升起,小米的耳朵里咕噜咕噜地响,接着眼睛也没水面盖过,然后口鼻被水面封住。 就在小米感觉自己即将被溺死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老头是谁。 小米的眼泪喷涌而出。但她已经不恨这个老头了。 后来姥爹跟小米说,小米能够如此快地原谅她前世的父亲,一则是可能小米此时的魂远远强于魄。二则是老头为小米念经十多年,化解了两人之间的前世冤孽。 小米在心里对跪在床边的老头默默道,我不怪你,你走吧…… 此心声一出,屋里的水迅速退去,水面从小米的上方降到她的鼻尖。又降到她的耳边,耳朵里的水流了出来,最后感觉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小米终于能坐起来了,感觉浑身酸胀疲惫。她坐起来后往地下一看,那个老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终了。 后来姥爹对小米说,幸亏你原谅了他,死后的人魂魄容易分散,僵尸便是身躯里只留有魄而形成的。当然魄也可以离开躯体。那晚估计是老头的魄找来了。其实你原谅了他,就是原谅了自己。永远无法挥去的怨恨,会逼迫别人,而最终会害死自己。 小米听了姥爹的话,微笑道:“我知道即使我不原谅他,我也不会有事的。” “为什么?”姥爹惊讶道。 “因为有你。有你在,我就会化险为夷。”小米道。 姥爹心中愧疚不已。次次小米转世遭遇挫折,他都不能逆转乾坤,而小米现在却如此相信他。 小米的阿赖耶识已经全面苏醒,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姥爹带着她去画眉村附近以前去过的地方,说他们以前经历的事情。 尚若然很不高兴,常常在姥爹耳边说:“你看看你多少岁了,那个女孩才多大?你们俩常常这里坐坐那里走走,不怕别人说闲话?” 可事实上没有人说姥爹闲话。毕竟姥爹七十多岁,而小米才豆蔻年华,已经超出了人们的想象。 有一次,姥爹感染风寒,没能出去。 小米是不敢直接来姥爹家里的,她不愿看到尚若然那种嫉恨的目光。他们要不是在老河那里见面,就是姥爹去冯俊嘉家里。 小米见姥爹没来,便独自去外面走走,去看曾经看过的山,去看曾经看过的水。 她走到了一个小山坡上,觉得有点累了,便席地而坐,歇息一会儿。才坐下,她就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 小米一惊,赶忙站了起来。她正要走,前面有一条蛇爬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那蛇遍身是秤杆上标注刻度的星子,要不是蛇身比秤杆粗许多,整个儿看起来就像一杆秤。蛇头离地五六尺,地上只有小小一圈蛇尾支撑着整个身子。蛇信子咻咻地吐着,散发一股强烈的腥气。小米很快就意识到,她碰到了比高蛇。这蛇又叫秤掀蛇。 小米以前从没见过这种蛇,她是听姥爹说的。其实她在前世就听人说过这种蛇,但是前世也未曾见过。 这里的居民也常常讲起这种蛇,但是好像从没有人亲眼见过。 因为,据说亲眼见过的人都死了。 小米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秤掀蛇。 外公曾经跟我说过这种蛇,他也是从姥爹口中得知的。外公说,这种蛇非常可怕,它有一个其他蛇都没有的嗜好,就是与人比高。人倘若碰到它,它就会倏忽一下子站立起来,站得比人还高,直挺挺的。一般的蛇是无法将蛇身立起这么高的。如果碰到此蛇的人不知道此蛇的嗜好,拔腿就跑或者用锄头扁担等东西击打它,那就是自寻死路。此蛇的速度极快,只要人向前或者向后,它就能在瞬间将人咬死。更有传言,假若见到秤掀蛇而被吓跑,虽然秤掀蛇没有追赶,见到此蛇的人回家之后也必定暴毙而亡。 唯一的办法便是遵守它的规则--跟它比高。 自然,它立起身子的时候基本会比人要高出许多,人如果直接跟它比身高,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时候需要考验人的智慧。唯一打败它的方法是捡起一个东西从它头上扔过去。只要扔出的东西高过它的头,它就会放过这个人。但是捡东西时不能弯腰,不能低头。一弯腰或者一低头,秤掀蛇便会认为你是在向它认输,它会迅速咬人一口,让人瞬间中毒身亡。 姥爹跟小米说起这些的时候,小米问道,如果遇到这种蛇的时候恰巧手里没有东西,又不能弯腰低头去捡东西,那该怎么办呢? 姥爹说道,你不用弯腰低头,你把脚从身后抬起来,用手去够着鞋子,立直了身子把鞋子脱下来,然后将鞋子从它头上扔过去,一定要扔得比它的头还高,这样你就算赢了它。它就不会伤害你,并且自己将自己咬死。但是切记,扔鞋子的时候一定要扔得比它的头高! 小米听姥爹说完,问道,站直了身子也能脱掉鞋子吗?她说完立即自己演示了一遍站直身子脱鞋子的动作。 姥爹哈哈大笑,说道,就是这样! 我听外公说完的时候也不相信不弯腰就能脱鞋,也是立即自己演示了一遍。 很多很简单的东西我们没有试过就不会相信,但那些简单的东西确实存在。 后来我读大学的时候偶然跟几个同学说起这种蛇的传说,居然得到了很多回应。原来很多地方都有这种说法,不过对秤掀蛇的称呼不同,江浙一带的人将这种蛇叫做“犁头扑”,广东人将这种蛇叫做“饭铲头”,又叫“比蛇”。 经过那次讨论之后,我特意去图书馆查阅相关的书籍,意外在清朝著名画家、“扬州八怪”之一郑板桥的诗中发现了一首描写这种蛇的诗。这首诗收录在《郑板桥集》中,名为《比蛇》。全诗如下:“好向人间较短长,截冈要路出林圹。纵然身死犹遗直,不是偷从背后量。”这首诗还有诗序:粤中有蛇,好与人比较长短,胜则啮人,不胜则自死,然必面令人见,不暗比也。山行见者,以伞具上冲,蛇不胜而死。 郑板桥的诗序中说到了一种跟秤掀蛇比高的办法--举起手中的伞,整个高度就超过蛇高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比高的方法而已。倘若手中没伞该怎么办,郑板桥先生没有说。贞纵医技。 小米想起姥爹教给的方法,于是面对着秤掀蛇,将脚从身后慢慢抬起。她不敢抬得太快,怕身子弯下,让秤掀蛇误以为她认输失败。 将脚抬得足够高的时候,她将手伸到背后去,小心翼翼地将脚上的鞋子摘下。 秤掀蛇像一根柱子一样立在小米前面,眼睛直直地盯着小米,等着她跟它比高。 姥爹还跟小米和外公说过,这秤掀蛇其实跟那些心怀嫉妒的小气之人非常相似。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很多小气之人非得跟人比较好坏高低,见到别人不如他,便有优越感,生活得很开心;见到别人活得好于他高于他,便气得要死,心肺都要炸了。 小米感觉这秤掀蛇的眼睛里透露出那种人才有的凶光,令人心寒,却又无可奈何。 小米将鞋子提在手中。由于一只脚没了鞋子,她便单脚立地。 “嘿!”小米用力甩手,想将鞋子从秤掀蛇的头上扔过去,可是没想到自己单脚立地根基不稳。她又太用力,以至于脚底一滑。她知道如果扑倒在地,自己就输了。她将注意力迅速转移到脚下。 于是,那只鞋子脱手的瞬间却失了势,没了力,软绵绵轻飘飘地朝那蛇的身上飞去,根本不可能飞过秤掀蛇的头。 ... ... 第三百一十五章 比高2 小米自知不妙,却又无法挽救,心想完了完了。zi幽阁.ziyouge.明明知道解脱之法,偏偏出了这种意外的纰漏! 小米甚至从秤掀蛇的眼睛里看到了欣喜之色,如同小气之人看到对方虎落平阳、凄凄惨惨如丧家之犬而以为自己的生活就变好了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边是灌木丛中飞了出来,快得如同射出的箭。那黑影刚好飞进了小米的鞋子里。 鞋子立即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奋力一跃,改变了轨道。鞋子从秤掀蛇的头顶飞去,轻轻松松越过了秤掀蛇的头。 小米看到秤掀蛇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不安。 那鞋子越过秤掀蛇之后还往上飞了一段距离才落下来。在鞋子砸到地面的时候,小米听到了“吱”的一声惨叫。 哪怕是人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也会摔得鼻青脸肿,伤筋动骨。 鞋子倒扣在地上。 一只老鼠从鞋子里爬了出来。 小米欣喜若狂,对着鞋子的方向喊道:“竹溜子!你怎么来了?” 她记得竹溜子的模样。非常肯定那只救她的老鼠就是竹溜子。 小米依然不敢迈步过去,她担心秤掀蛇发动进攻。虽然听姥爹说失败的秤掀蛇会自杀,不会伤人。但是谁都没有见过,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 那只老鼠回头瞥了小米一眼,然后迅速钻进了旁边的灌木丛中。 “咻咻--”秤掀蛇的信子吐出很长。 小米急忙将目光转移到秤掀蛇的身上。 秤掀蛇的身子渐渐软了下来,渐渐变矮,地上盘了一圈又一圈。 小米不知道它要干什么,平息敛气。紧张地看着它。 秤掀蛇完全瘫软了下去。然后蛇头伸向了尾巴。它对着尾巴凝视了许久,似乎不忍。但忽然之间。它张开了口。那血红的口张得比它的脑袋还要大,甚至超过平时盛汤的大汤碗!它猛地朝尾巴咬去,随即蛇身战栗不已! 小米被这场景吓呆了。 它的嘴顺着尾巴一点一点地往前移,将更多部分塞进嘴里,就像它囫囵吞枣地吃下其他猎物一样。它这是要将自己吞掉! 蛇身战栗得更加厉害。 小米忙喊道:“你不用自杀!自古一山还有一山高,这算不了什么!你既是难得一见的秤掀蛇,又会与人比较,应该是灵智高于一般蛇类的精灵之物,为什么这一点都想不通呢?快停下来!我不想因为这个而让你死掉。你应该有更大的作为!”小米不管它是否听得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说就说了一长串。 秤掀蛇停住了对自己的吞噬,但嘴没有松开,蛇身依然战栗不已。 小米吁了一口气,她感觉秤掀蛇确实是灵智比一般蛇要高,至少它能听懂一些人的话。贞系华划。 “对比我来说,你这点真的算不了什么。”小米继续说道。 蛇没有动。 小米小心翼翼地走到秤掀蛇的身边,然后盘腿坐了下来,轻声说道:“刚好马秀才不在这里,我一个人无聊得很。要不,我把我经历的事情说给你听听?” 蛇身的颤栗渐渐舒缓。 小米后来对姥爹说,她花了很长的时间将自己的遭遇跟那秤掀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等她将她的经历说完,那秤掀蛇缓缓将吞进去的尾巴吐了出来。 小米大胆地摸了摸蛇头,说道:“你走吧。虽然我知道如果我失败了,你会让我死,但是我赢了不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你。你要宽容别人,也要宽容自己。” 秤掀蛇的信子舔到了小米的手背上,但没有伤害她。舔了几下之后,它朝别的地方爬走了。它的身后有血迹,那是从它自己给自己咬下的伤口流出来的。 姥爹听小米说完,高兴地摸摸小米的头,说道:“小米呀,你度化它了!攀比之心如此重的秤掀蛇你都度化了,还有什么不能度化的?” 小米道:“还不是多亏了竹溜子救我,不然我也没有机会度化秤掀蛇啊。” 姥爹叹道:“哎,我当初那些话伤害了它,真是不应该。” 小米安慰道:“它肯定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不然的话,它不会偷偷跟着我,在危险的时候救我。” 姥爹点点头,说道:“希望如此吧。我又何尝不想它。但是男不离家长不大,它不离开我这里,也会碌碌无为。” “嗯。”小米点头。 过了一会儿,小米又说道:“马秀才,我开始学习玄黄之术吧,虽然前世的窍门记得一些,但毕竟稀稀落落了,无法融会贯通。你教教我的话,肯定会事半功倍。” 姥爹道:“你爸妈能宽容你我,已经不错了。如果你再大张旗鼓学习玄黄之术,说不定你爸妈就不会答应了。” 姥爹说得有道理,这方圆百里绝大多数懂玄黄之术的是男人,女人很少碰触这些。最多老太太帮忙管一下早已没了神灵的土地庙。当然了,紧挨画眉村的文天村里有一个女孩从事玄黄之术,专门在灵堂给亡者唱孝歌。她从小就头发眉毛都是白的,不知道是众人认为她应该做这个,还是她真的喜欢,反正她就成了道士里少见的女道士。当然了,这里所说的道士并不是住在庙里的那种道士,仍然是忙时忙农活,闲时赶丧事的半吊子道士。 从中可以看出,很少有人家让女儿从事这种隐秘的行当。 小米蹙眉道:“你不告诉他们不就可以了?我可以偷偷地学。” 姥爹沉默不语。 小米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想想看,你现在已经七十左右了,按照你的流年来算,还剩十多年不到二十年的寿命。那时候我还三十不到,阳寿未尽。等你去世了,我该怎么去找你?如果直接言明,这是篡天改命,必定遭受上天阻止,比动物修炼成人遭遇的阻挠还要严厉。要想成功,比登天还难。可是留下偈语,线索又不明朗。我前世留下‘君山’二字尚且不能找到,如果你留给我偈语的话,我不如你,更加不可能找到你。” 提到“君山”,姥爹愧疚不已。可是谜团就是这样,揭开谜底之前,感觉近在尺咫而无法获得,谜底一旦揭开,又感觉如此简单。 “以往是你守在人间,我几番轮回。就像你说的,这是一个人迷了路,一个人在原路上等待,尚且有希望。但是这也是你在原路守望,我在轮回迷路。如果我在这里守望,而你在轮回迷路的话,恐怕及时找到的希望更加渺茫。”小米忧心忡忡地说道。 姥爹点头。确实如此,自己即使饱读诗书,又博览“子不语”范畴的书籍,尚且不能从小米留下的诗句中找到小米的转世之地。如果让小米来寻找自己,岂不是难上加难?自古以来有道行的人不能将自己的转世之地明言直说,就是天地之间冥冥之间有阻挠的作用,使智者昏,使灵者钝,甚至出现阻挠动物修炼成人的“雷劫”打击。精怪遭此打击,别说修炼成人了,连自己的魂魄都会惊散,什么都不剩下。明言直说的转世者遭此打击,也是前功尽弃,化为乌有。倘若不是这层阻挠,就没有他寻小米或者小米寻他的比较了。 小米两目直视姥爹,露出哀求的神色,继续说道:“因此,我思前想后,觉得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我们俩一起踏上黄泉路。你跟我说过,九一道长认为两人都投胎转世不好,如同两个迷路的人互相寻找对方。那是因为那时我已经不在这里了,你要来只能随后跟来。如果我们俩携手一起踏入黄泉,始终不离,就如两个牵着手一起迷路的人,虽然还是迷路,但仍然能感知对方。我们一同去,一同来,就不用互相寻找了。你觉得怎样?” 不等姥爹回答,小米又双眼噙泪道:“你的父亲离你而去,罗步斋离你而去,赵闲云离你而去,竹溜子离你而去,以后你也要离岳云而去,这都是不可避免的。有人成长,就有人老去,新陈替换,乾坤挪移。我自出生就知道,我的爷爷奶奶会先离去,然后我的父母也会离去。即使我再不舍,也没有办法。每每想起这些,我就悲伤不能自己……”小米哽咽不能成声。 姥爹搂住小米的肩膀,不言不语。 小米耸动肩膀,抽泣道:“我更不能想的是十多年之后你离我而去……” 姥爹长叹一声。 “所以我想跟你一起走……”小米侧头泪水婆娑地看着姥爹。 “我何尝不想……你那时候正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如果你就那样走掉,你父母会悲痛欲绝……”姥爹闭着眼睛说道。人虽然转世,但是每一世的血缘之亲是无法改变的。亲人就是亲人。上辈子哪怕是不相识的人,今生有缘成为父子母女,那也是莫大的因果,会产生无法解释的深厚感情。小米就算再不愿离开他,但父母依然是她心中的牵挂。 “我有办法让他们不伤心的。”小米说道。 “你有办法?什么办法?”姥爹问道。 ... ... 第三百一十六章 离魂1 小米道:“你忘记谢小米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吗?” 姥爹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你让别的魂魄进入你的躯体,然后你跟我走?” 小米点头。 “可是……哪有那么恰好的魂魄适合并且愿意依附在你的躯体之上呢?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如果依附的魂魄不合适。那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姥爹道。 “现在没有合适的,不代表以后没有合适的啊。你的流年上还有十多年寿命,我们可以再等十多年,说不定就等到合适的了。”小米脸上依旧流露出忧虑之色,但是声音依然透露出欢快。那是伪装的欢快。 “难道你忘记了吗,你原来是寄生草修炼而成的魂魄,可是依附在谢家千金小姐身上之后依然无法阻止肉身腐烂,尸气充盈。那时候你最擅长的应该就是寄生,尚且不能跟躯体完全融合,使得躯体死而复生。可见让肉身和魂魄合二为一继续生活有多么艰难。要找到这种合适的魂魄,无异于大海捞针。”姥爹忧心忡忡道。 小米随即蔫了下来。 姥爹又道:“你父母只有你一个。如果你舍下他们而去,又怎么忍心?”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试试。” 姥爹和小米急忙循着声音看去,看到一位鬓发斑白的老婆婆站在不远处。那位老婆婆的脸虽然掩饰不住岁月沧桑。但是依然能看出几分当年的俊俏来。她身后跟着一位相貌平平的女孩。那女孩手里拿着一杆秤,秤杆上标注刻度的星子发亮,如同水面的粼粼波光,如同夜空的熠熠星辰。 小米吓了一跳,以为那女孩手里拿的是秤掀蛇。看了一会儿,见那秤杆笔直,没有弯曲,小米才放下心来。但秤杆尾部似乎有些地方被磕坏了。小米心想是那女孩不小心弄坏的。 姥爹眯起眼睛看了看那位老婆婆,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她是谁来,于是问道:“请问你是哪位?我们好像没有见过呀。” 老婆婆亲切地笑道:“马秀才看来是认得的人太多了,所以有些即使认得的人也不记得了。我们怎么没有见过呢?只是岁月不饶人,头上堆了雪,脸上蒙了尘,马秀才你就看不出来了。” 姥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终于从这位老婆婆的言语神态中找到了蛛丝马迹。往前跨出一步,惊喜道:“铁小姐!你怎么来了!” 老婆婆的眼眶里立刻盈满了泪水,她也顾不得去擦,任由泪水从眼角爬了出来,在皱纹里分流。她长吁了一口气,像是终于释怀。 “你不是在东北吗?怎么到这里来了,铁小姐?”姥爹也激动不已。 老婆婆摆摆手。说道:“别前一个铁小姐,后一个铁小姐了。你看我也这个岁数了,叫铁小姐会被人笑话的。” 姥爹不知该如何叫她了,顿了顿,说道:“你不让我叫铁小姐,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叫你了。” 听姥爹这么一喊,小米也认出这位老婆婆,她可不顾这么多,欣喜地跑到老婆婆面前,抓起了老婆婆的手,“铁小姐铁小姐”的叫唤个不停。 老婆婆便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个称呼。她一眼就看出这个小米是什么人。她与斗鬼打交道那么多年,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看出这小米是谁,又知道姥爹的过往,她就知道这其中大概又发生过什么,不用姥爹再费力解释。 她摸了摸小米的头发,忍不住又叹息一番。 姥爹急忙邀请铁小姐去画眉村坐一坐,说道:“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此生还能见到你,快到我家里去坐坐吧。原来的宅院被人烧毁了,现在住的是泥砖房,还请不要介意。” 铁小姐也感慨道:“你的宅院没能保留下来,我的斗鬼场也是一样。现在我连一个斗鬼场都没有了。不过你家里我就不去了,我只是路过这里,想到你们,就来这里瞧一瞧,我们还有事情要办。” 她身后那个女孩连连点头,表示铁小姐说的不假。 小米却道:“怎么可能?你刚才都说了,你已经连一个斗鬼场的没有了,怎么会只是路过这里呢?” 铁小姐尴尬一笑,眨了眨眼,说道:“我们真的还有事要办。我们是来捉秤掀蛇的。你看她手里的秤杆。” 铁小姐身后女孩手里的秤杆上有一根可供提拿的绳套,刚才女孩一直提着绳套。铁小姐说了之后,那女孩将绳套一松,秤杆从半空落了下来。 小米惊叫一声,以为秤杆会摔坏。 那秤杆“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秤杆没有摔坏,却蠕动起来,蛇身顿时变大,变成了一条粗壮的秤掀蛇。秤掀蛇的尾部伤痕累累。 小米瞪眼道:“这就是我遇到的那条秤掀蛇啊!你们抓它干什么?” 铁小姐听小米这么说,也惊讶不已,不敢置信地问道:“你遇到过它?那它怎么还活着,你也安然无恙呢?” 小米便将她遭遇秤掀蛇的事情说了出来。 铁小姐感叹道:“你居然让秤掀蛇改变了心思?” 姥爹在旁说道:“我也感到非常意外。” “你原来能将水客感化,现在将秤掀蛇度化也不算太出乎意料了。”铁小姐说道。 小米问道:“铁小姐,你捉秤掀蛇干什么?” 铁小姐说道:“哦,我就是路过这里的时候听人说这里有秤掀蛇,便想将它捉走,免得它在这里害人。另外,斗鬼场全部关闭之后,我们铁家没了经济来源,就开始捉蛇为生。什么毒蛇我们都捉过,但是从来没有捉到过秤掀蛇,我想如果能捉到这种蛇的话,肯定能买个好价钱,所以来这里之后顺道就捉了它。” 小米笑道:“铁小姐,你刚才说是顺道来看我们,现在又说是顺道捉秤掀蛇,你到底哪个才是顺道啊?莫非……你千里迢迢就是奔着这条蛇来的?然后顺道看看我们?”说完,小米斜睨了姥爹一眼。 姥爹打哈哈道:“不论是为什么,来者就是客嘛,何况是这么远来的稀客!既然来了,就不要这么着急走,去我家休息一会儿也好。” “不必了,看到你们安好,我也就放心了。我刚才听到你们说话,为小米将来发愁。我说我有方法,这是真的。其实呢,我几天前就来到这里了,只是没有去见你们。我在周边先打听你们的消息,知道了你们的情况。当然了,这里人不知道小米你真实的身世,但是我听人说马秀才跟冯俊嘉家里来往非常密切,又说是为了救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我就有了七八分把握。何况你的名字又叫做小米。我想,这名字肯定是马秀才取的。” 姥爹打断铁小姐的话,说道:“这你可就猜错了,这个名字还真不是我取的,是她爷爷取的。恰好她爷爷要表达的意思就是‘小米’二字,跟她原来的名字契合。” 铁小姐笑道:“原来这样。” “不过所有的巧合都是冥冥之中早就安排好了的。这名字也一样吧。”姥爹补充道。 “嗯。我打听到你们的大概情况之后,才来这里碰一碰你们,刚好又听到你们说了这一番话。”铁小姐说道。 “你怎么不直接来找我呢?”姥爹问道。 铁小姐低了头,勉强一笑,说道:“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姥爹“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铁小姐也沉默了。 小米也沉默了。 几个人在奇怪的氛围中沉默了许久,终于铁小姐打破了沉默,说道:“我还是说说我的建议吧。小米既然想在十多年后跟着马秀才一起离开阳世,那就现在应该开始修炼自己的魂魄,争取早日能够灵魂出窍。这是其一。其二,既然你们都不想让冯俊嘉夫妻太过悲伤,那就必须有个合适的魂魄来接替小米。别的魂魄很难跟小米合二为一,但是她自己的魂魄总可以吧?” “你说的是小米的魄?”姥爹终于开口。 “是啊。”铁小姐点头道。 “魄回到小米的身体不是不可以,不是不合适,但是魄是恶的,回到她的身体了也会后患无穷,还不如不回。这个我们不是没有想过。”姥爹摊手道。 铁小姐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对于魄这种恶鬼,我是最熟悉不过了。我管理斗鬼场的时候,每个斗鬼人都希望自己的斗鬼越恶劣越好,怨念越重越好。他们手里的斗鬼虽然有魂有魄,但一点儿也不比其他的魄逊色。我知道如何提升鬼魂的恶,也知道如何压制鬼魂的恶。当然了,弱郎大王那种程度的,已经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但是小米流落在外的魄还是小孩子状态,要压制这种小鬼并不是难事,就怕你下不了这个狠心。”贞以华才。 姥爹见铁小姐说得有理有据,忙回答道:“只要能成,我没有什么下不了狠心的。要怎么做,你尽管说吧。” “那就行。这个待会儿再说,我还有第三点建议没有说完。”铁小姐说道。 “还有第三?” ... ... 第三百一十七章 离魂2 “第三,得让冯俊嘉再得一子。”铁小姐说道。 “让我多个弟弟?”小米问道。 姥爹却频频点头。 铁小姐身后的女孩掐住在地上蜿蜒梭行的秤掀蛇的七寸处,将它拎起来。那秤掀蛇又变成了一杆笔直的秤。 铁小姐恳切地说道:“让你父母再得一个孩子。他们的注意力就会转移到你弟弟身上去。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偷偷修炼魂魄,不被他们发现。再者,万一按照我说的方法也没能将小米的魄改变,而你那时候仍然要跟马秀才走,你父母至少还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寄托。你说是不是?” 小米也点头,心中惭愧不已,铁小姐都知道要给她父母留下慰藉,自己却一心想着要走,没有考虑这么细致。 姥爹感激道:“真是谢谢你。你考虑得太周全了。” 铁小姐笑道:“事情还没有成呢,谢我干什么?小米的魄虽然小,也不是那么好改变的。冯俊嘉夫妇掉了好几次胎,孕育能力受损,要再得一个孩子的难度也比较高。所以呢。能不能成。绝大部分还看你们自己。” 姥爹道:“你有什么应对之法吗?” 铁小姐道:“对付小米的魄,你以后要完全改变方式,不能再以宽容来对待她,要以恶制恶。她认为你还向着她,所以有可能恃宠而骄,将恶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听说附近有好几家的小孩子曾经被尅孢鬼带走魂魄,应该都是小米的魄作祟吧?小米的魄就如一个小孩子,你不给她点脸色看看,她就会越来越放肆,像被溺爱坏了的孩子一样。” “我要凶狠地对她?”姥爹问道。 “嗯,越凶越好。用最恶劣最厌恶的方式对待她,让她以为你非常非常讨厌她恨她。”铁小姐说道。 一旁的小米不忍道:“那她该有多伤心啊。”眼前的小米是魂衍生出魂魄而来,心地善良,总为他人着想,何况铁小姐说到的小米的魄对她来说就如自己的双胞胎姐妹一般。 “我尽量做到。”姥爹说道。 “不是尽量。是一定要做到,不然成功不了。”铁小姐加重了语气,而后轻叹一声,又说道,“不过不是要你一直对她这样。等时机成熟,你将她抓住,然后禁锢起来。以秽物压住她。之后便可以苦口婆心劝解她。这叫做恩威并施。”然后,铁小姐给姥爹说了一些应该注意的细节。 “至于如何让冯俊嘉夫妻再得一子,也不是太难。蛇即龙子,这秤掀蛇本是灵通之物,现在已经被小米度化,炽心已改,那就可以让它的魂魄来进入冯俊嘉妻子的体内,使之孕产。”铁小姐说完,转身从那女孩手里要过那杆秤,朝小米递去。 小米不知道该不该接,犹豫不定。 姥爹点点头,小米便接了。 铁小姐说道:“你将这秤拿回去,放在你父母的卧室里。不过你要记得,千万要将这秤杆上的绳套用绳子系住悬挂,这样秤掀蛇便不会变成蛇跑掉或者伤人。马秀才,你可以帮小米一下,给冯俊嘉家里人解释说,这秤杆挂在卧室里的意义。当然了,这就不用我说是什么意义了,你随便编造一个借口即可。只要此事一成,冯俊嘉妻子半年内必定受孕。” “这倒容易多了。”姥爹说道。 铁小姐道:“看似容易的不一定容易。好了,我能说的也就这么多。现在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我们就此别过吧。” 姥爹依然苦苦挽留。 铁小姐有了一丝犹豫,但依然下定决心要走。分别时,铁小姐和姥爹走在前面,小米拎着那杆秤和那女孩走在后面。铁小姐见小米的距离拉开了,便对姥爹说道:“如果这里是我的家乡故土,我就留下几天或者更久,可这里毕竟只是我路过的地方。小米问我到底是顺道来看你,还是顺道来捉秤掀蛇,其实对我来说,这都是顺道。你也是我生命中顺道经过的人,虽然我希望你不只是顺道经过的人,但是你一直有你的家乡故土,无论那时候你在武汉还是保定抑或是东北,你都不会停留太久,你终究是要回到画眉村来的。你一直有你要找的人,无论你遇到了赵闲云还是花姐抑或是其他人,你也不会停留下来,你终究是要回到小米身边的。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我很感激你在我要走的路上出现过,但你既然是过路人,我不能做太多停留,虽然我很想。”说到这里,铁小姐看了姥爹一眼。 虽然铁小姐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铁小姐了,但她的眼睛漆黑明亮。那一眼看得姥爹心中不是滋味,却又感到温暖。 “知道你现在过得还可以,我也就放心了。既然放心了,我还要重新上路,不能眷恋。你知道我说的意思吗?”铁小姐以往看姥爹一眼即会收回。这次问完,她却一直盯着姥爹。 姥爹不敢直视她,略微躲避地点头道:“我都知道。” 铁小姐突然说道:“对了,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好像看到了罗步斋。” 姥爹一惊,忙问道:“你看到了他?在哪里?什么时候?” “就在岳州城。当时街上人太多,我只看了他一眼,认为是罗步斋。那时我还不知道罗步斋已经离开了画眉村,以为他是来岳州城置办东西,所以想上前打个招呼。可是他转身就走了,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还是他也看到了我,故意躲避我。我追了过去,但是没能追上他。” “你确定没有看错吗?”姥爹急切地问道。 “我们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不能完全确定就是他,但是太像了。也就是见他这样,我才感觉到时光迁移,人非以往,才不敢直接去找你,而是先打听你的近况,免得唐突。”铁小姐说道。 “哎,要真是他就好了。”姥爹遗憾道,“他离开的时候说要去萝卜寨,但是离开之后没有回过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到了萝卜寨,不知道他过得怎样。余游洋的家里我去过几次,他们家里人问起,我只能搪塞。他们两人何尝不是我的家人?我何尝不想知道他们的真实情况?” 铁小姐侧头想了想,问道:“马秀才,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没有去萝卜寨呢?或者说,他们去了萝卜寨,但是又折返回来了,然后就住在岳州附近?” 姥爹一愣,说道:“不会吧?” 铁小姐说道:“他们会不会像小米的前世一样,或者像现在的竹溜子一样,在你看不到找不到但是近在咫尺的地方?他们应该像你不想离开他们一样不想离开你,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又不得不离开,所以不如找个能看到你但是你看不到的地方留下来。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会这么做。对他来说,这里就是他的家乡故土。这点跟我还不一样。”铁小姐在小米说起竹溜子救她的时候追问了几句竹溜子的近况,这才知道竹溜子已经不在姥爹身边了。 姥爹的眼神里满是迷惑。 铁小姐见姥爹陷入深思,又改口说道:“我毕竟只是我自己,各人想法不同。他不一定就按我这种想法做,我在街上看到的也不一定就是罗步斋。你不要想太多。” 姥爹点点头。贞以丽技。 四人又走了一段距离,然后铁小姐站住了,朝那女孩招招手。那女孩飞快地跑到她的身边。 铁小姐对姥爹和小米说道:“如果最终不是朝着同一个方向,那就有‘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的时候,你们就送到这里吧。” 姥爹和小米站住了。姥爹微微一笑。 铁小姐也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姥爹和小米看着铁小姐离去,直到她的背影变成了一个圆点,然后消匿不见。 小米回到家里就将那杆秤悬挂在父母的卧室里。冯嘉俊自然要问小米为什么将一杆秤挂在家里。小米便说是马秀才要他这么做的。 冯嘉俊等姥爹去他家的时候又问姥爹是不是有这回事。 姥爹自然说是。姥爹还解释说,你家房子主梁的人气被梁上仙带走,需要新的东西来带福气镇宅。你命中是该还有一子的,应该就在近两年,所以弄了这杆秤来挂在屋里。 冯嘉俊问,听说过贴符供神来护宅镇宅,但是没有听说过秤还有这个作用。 姥爹道,这是你不了解杆秤,这杆秤是鲁班发明的,他根据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在杆秤上刻制十三颗星花,定十三两为一斤,后来秦始皇统一六国,添加“福禄寿”三星,加上原来十三星总共十六星,改一斤为十六两,并颁布统一度量衡的诏书。秦始皇这么做是因为有些商家缺斤少两,添加“福禄寿”三星是用咒语惩罚这些商家--缺一两少福,缺二两少禄,缺三两少寿。 冯嘉俊道,嚯,原来这么多门道讲究! 姥爹继续说道,是啊,别人家的秤都放地上,不起什么作用。但是一旦悬挂起来,就如屋里多了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还有福禄寿三星。人家在房梁的悬布或者墙壁的牌匾上写一个“福星高照”或者“三星高照”,想借点福气,实际上不如悬挂一杆秤来得直接简便,又更有功效。 姥爹虽然是为了按照铁小姐的提议来让冯嘉俊信服,但他说的杆秤的传说和功效却不是信口胡诌。 姥爹临终前还嘱咐过妈妈,他在那边将孩子的魂魄带来之后,一定要在孩子的床头悬挂一杆不缺一颗星子的秤。悬挂七天之后才可取掉。其后那杆秤被人借去称肉,居然毫无预兆地折断了。 ... ... 第三百一十八章 离魂3 那时候虽然杆秤已经改为十两一斤,但是一些十六两的老杆秤仍在使用,人们按照一斤的刻度自觉地分出十等分的距离。 那杆秤在冯俊嘉的睡房里挂了几天。颜玉兰有些受不了了。有一次姥爹来她家的时候,她拉住姥爹说道:“我感觉那不是一杆秤。” 姥爹问道:“不是秤那是什么?” 颜玉兰神色有些慌张地说道:“我感觉那是一条蛇。” 姥爹心中一惊,心想这颜玉兰的直觉也太准了,但是姥爹不能被她识破,于是假装不疼不痒地问道:“怎么会是蛇呢?你看错了吧?” 颜玉兰说道:“我晚上能听到它的声音。咻咻咻的,好像是它吐出舌头的声音。我还看见它弯弯曲曲的,好像要爬过来。我好怕。” 姥爹安慰道:“不要怕。你看,它没有弯曲,是笔直的。你肯定是看错了。” 又过了几天,颜玉兰半夜醒来,发现悬挂着的杆秤不见了。她急忙推醒身边的冯俊嘉。惊慌地说道:“你看,那杆秤不见了。” 冯俊嘉迷迷糊糊地醒来,拉开了灯。那时候灯的开关还是拉绳的。灯光一亮,那杆秤赫然入眼,秤的影子落在地上和墙壁之间,仿佛被人一脚踩断了。冯俊嘉指着那杆秤,问道:“不是在那里吗?怎么就不见了?” 颜玉兰哆哆嗦嗦道:“没开灯之前它确实不在那里。” 冯俊嘉打了一个呵欠。说道:“没开灯当然看不见,你别闹了,好好睡觉吧。”贞亩助技。 颜玉兰还是害怕。她紧紧抱住冯俊嘉,嚅嗫道:“我睡不好……” 他们夫妻两人共同生活了十多个年头,早已没有了新婚那时候的新鲜劲儿,平时睡觉的时候很少这样亲昵地抱住了。有时是各自裹着各自的被子睡觉的。有时候冯俊嘉偷偷从自己的被子里钻到颜玉兰的被子里去,还会被颜玉兰赶回来。哪怕是伸一只手过去,也会被打回来。偶尔太久没有亲昵了,在匆匆亲昵之后还是各自缩回各自的被子里。 可是这个晚上,颜玉兰舍弃了她自己的被窝,主动钻到冯俊嘉这边来了,还像爬柱子一样勾在他的身上。 冯俊嘉看了看颜玉兰,眼神里闪烁多年前才有的兴奋之光,说道:“你是想要了吧?” 颜玉兰眼睛的余光关注着那杆秤。没有回答他。 冯俊嘉以为她是默认了。于是更加兴奋。他一个翻身,将颜玉兰压在下面,然后就去解她仅剩不多的衣服。 颜玉兰这才将目光转移到丈夫的身上来,她问道:“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干什么?还睡不睡觉了?” 冯俊嘉的手不停,喘着气说道:“睡觉?是你不让我睡觉的吧?别羞涩了,老夫老妻了,还假装干什么?” 颜玉兰也不抗拒,她怕丈夫又沉沉地睡去,让她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面对那杆奇怪的秤。 冯俊嘉将颜玉兰的衣服尽数脱去,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剔除干净。然后,他从温暖的被窝里腾出一只手来,去够那电灯开关的拉绳。 颜玉兰急忙将丈夫的手抓住,惊恐地说道:“别……别关灯……” 冯俊嘉一愣,轻声问道:“你不是习惯关了灯再那个吗……” “别……今晚别关灯……行吗?”颜玉兰又瞥了那杆秤一眼。她害怕关灯之后又看不见那杆秤,又听到咻咻的声音。 冯俊嘉眼睛里冒出光来,意外而又兴奋地说道:“你终于开窍了?我原来想开着灯,你就是不让。现在你居然还不让我关灯了!”说完,他兴奋得如同一条饿极了的狗遇到了一块从天而降的肉骨头,嘴在颜玉兰的身上乱啃一通。 颜玉兰没想到丈夫突然这么兴奋,身上被他又舔又咬,又痒又疼,忍不住发出难受的呻吟声来。她的呻吟声又助涨了丈夫的兴致,加上亮如白昼的灯光,丈夫变得更加狂野…… 自此之后,他们夫妻俩如同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从未开拓的世界。他们曾经因为怀一胎掉一胎而对这种事情也心生畏惧,两人之间也有了难以觉察但无形胜有形的隔阂。而现在,那些东西都一扫而光了。他们两人仿佛刚刚新婚时那样激动那样好奇那样不知疲倦,甚至比新婚时还要激动,还要好奇,还要不知疲倦。 颜玉兰的气色越来越好了,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做什么事儿都高高兴兴的,洗衣洗碗的时候哼着小曲儿。 冯俊嘉则呵欠连连,脸色晦暗,总是一副要瞌睡的样子。 别说姥爹了,就是村里的其他人都看出了他们两人的变化。村里男人见了冯俊嘉就开玩笑道:“我以前就说了吧,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看看你这样子,肯定是扛不住了!女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虎啊,你可要悠着点!” 冯俊嘉连连摆手,自然不肯承认。 可是不承认也没有用,年近四十的颜玉兰很快就知道自己怀孕了。她将这个惊喜告诉了冯俊嘉。冯俊嘉惊讶不已,认为姥爹说的话灵验了。 颜玉兰的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村里人纷纷道喜道贺。 第二年,颜玉兰果然生下了一个胖小子。 生下胖小子的那天,那杆秤就不见了。 由于生孩子时家里比较忙乱,冯俊嘉根本没有注意到秤不见了。等他想起家里还有一杆秤的时候,已经是胖小子满月的时候了。 有了小儿子,冯俊嘉和颜玉兰的注意力果然集中到小儿子身上去了。除了偶尔帮忙抱一抱弟弟之外,小米得了许多空闲。 姥爹在小米空闲的时候跟她一起学习灵魂出窍的方法。由于姥爹和小米都有基础,所以学习起来进展非常快。 在灵魂出窍的初期,小米的魂魄不能离开躯体太远,就如在苦海中泛舟的人不能离开船太远一样,怕回不来。 姥爹灵魂出窍的进展比小米要快很多。 有一次,姥爹在堂屋里的老竹椅上睡觉,睡醒之后突然对外公说道:“你洪家段的父亲来了,已经走到了老河那里。你快去将放出去的鸡捉一只回来做菜,招待客人。”外婆是洪家段的人。 外公那时候并不知道姥爹能灵魂出窍了,惊讶道:“你是不是做梦梦见的?这梦当不得真啊。” 姥爹十分肯定地说道:“你听我的,准没错。” 尚若然小里小气,阻拦道:“岳云,别听你爹胡说。他今天早上就没有离开这把老竹椅,怎么知道洪家段的亲戚会来?” 姥爹并不生气,笑道:“好,好,好,你们待会儿看到就相信了。” 过了不一会儿,果然外婆的父亲走到门口来了。 外公急忙去外面捉鸡。鸡早上就开了笼放出去了。 还有一次黄昏过后,姥爹一觉醒来就往外走。 外公见他这样,还以为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便跟在他后面。 他走到村南边一户人家门前,叫那户主出来。户主出来之后,姥爹对户主说道:“你家后院里的狗以后栓好,别让它到处跑。” 那户主莫名其妙道:“您是怎么之后我家的狗关在后院又没有栓住的?再说了,它乱不乱跑也是在后院里,不会伤到别人,为什么要拴住呢?” 姥爹道:“你爹半夜想从后院翻进来看看你们,但是恶狗在后院守着,又没有拴住,所以你爹不敢进来。” 那户主目瞪口呆。他父亲早已去世,坟墓就在离后院不远的地方。并且最近接连几夜他确实听到后院里的狗吠叫不止,并且有跑动的声音。他以为有小偷,听到狗的吠叫和跑动声,急忙爬起来到后院看。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我爹半夜要来看我们?”户主虽然口头这么问,实际已经相信了姥爹的话。 姥爹信誓旦旦道:“嗯。我刚才碰到了他,他这么跟我说的。” 在旁听他们说话的外公惊讶不已。 “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是今晚你可以试一试,把狗栓到前门,在后门的门槛上立一个筛子,第二天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姥爹说道。 那户主按姥爹说的做了。 第二天,户主跑到姥爹家里来,说昨晚狗没有叫,但是后门的筛子跑到前面的堂屋里来了。而他自己听到了父亲生前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在屋里响了一圈,似乎是生前的父亲失眠,爬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看了一圈。 姥爹道:“你父亲要去转世投胎了,所以想回家来看一看。现在他看过了,可以安心地去了。” 那户主忙问他父亲去哪里投胎。 姥爹道:“这个你父亲没有说,也说不得。” 再过了一段时间,姥爹和小米两人灵魂出窍的能力都得到了非常大的提高。 据外公后来回忆说,姥爹那时候经常好长一段时间不去冯俊嘉家里,他在老竹椅上睡得非常死,旁人喊他,他都不应。外公猜测那时候应该是姥爹和小米的离魂能力大幅提高的时期。外公当时还不明白姥爹为什么长时间不去看小米,以为他们俩的感情终于趋于平淡了。后来外公才知道,他们以另外一种方式见面了。 那时候姥爹也不知道这样的见面方式非常危险。 ... ... 第三百一十九章 离魂4 有一次,姥爹事先说好那天会早点去小米家里,但由于去的路上碰到了故友。zi幽阁.ziyouge.两人聊了许久,姥爹那天傍晚时分才到冯嘉俊家里。 姥爹进门的时候,冯嘉俊和颜玉兰正围着新生儿团团转。小米出生的时候,他们的父母还能帮忙照看,基本没有他们什么事。现在他们的父母已经垂垂老矣,照顾自己都困难,更别说帮忙带孩子了。而他们两人由于之前没怎么管孩子,现在经验不足,显得手忙脚乱。 由是,冯嘉俊见姥爹进来便将手往里屋一指,说道:“小米在睡觉。” 姥爹微微惊讶。这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睡觉? 姥爹独自走进里屋,果然看到小米和衣躺在床上,两只脚选在床沿外,可能是她没有打算睡太久,就没有脱鞋。 “小米……”姥爹叫了一声。 小米没有任何反应。 姥爹顿时感觉不妙。他轻轻地走了过去,见她呼吸平稳,双眼闭着,又稍稍放下心来。他已经见过几次小米灵魂出窍了。知道她这是魂魄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姥爹在她身边坐下。静静等小米的魂魄回来。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冯嘉俊或者颜玉兰进来。 于是,听到外面新生儿的哭声越来越大时,姥爹倒越放心。 姥爹以为小米过一会儿就会醒来。 可是过了一会儿,小米放出梦呓一般的哼哼声,似乎特别难受,眼睛紧紧闭着,要睁开又无法睁开。 姥爹赶紧过去凑到小米的耳边轻声呼唤:“小米……小米……快点回来……” 姥爹喊了好几声,小米牙关紧咬,发出“嗯嗯”的声音,双手战抖。能看出来她似乎要用劲儿做点什么。 姥爹猜测小米的魂魄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危险,于是急忙先将房门栓上,防止冯嘉俊夫妇突然进来,然后坐回床边,盘上双腿,大拇指捏着食指,轻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平静心绪。 然后,姥爹以观想的自己奋力一跃,就从自己的身体里跃了出来。 回头一看,自己稳稳当当地坐在呓语的小米旁边,姥爹知道自己已经灵魂出窍,于是从窗口跳出,去寻找小米的魂魄。 在正常的灵魂出窍步骤中,出窍者必须先打坐。平息心神,然后才能顺利出窍。这是要调节全身的念想之力脱离自己的躯壳。 但事无绝对。有些人本来就有强烈的念想,无须这一套依旧能灵魂出窍。 被尅孢鬼引得走家的小孩子其实就是灵魂出窍的一种。小孩子童心未泯,玩心太大,所以无须打坐宁神就可灵魂离体。当然了,小孩子魂魄尚浅也是原因之一。 有些人晚上睡觉了,但心中想的还是白天的事情,或者想着心头一直牵挂的事情,也会灵魂出窍,去他想去的地方走一遭。而魂魄经历的种种景象,会让他以为不过是一场梦。 姥爹知道,小米刚才灵魂出窍应该是在无意识下形成的。她或许是等姥爹等得太久了,心里又盼着姥爹早点来,所以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灵魂脱壳而出,先去前面望姥爹去了。或许是小米打了岔,没看到姥爹。也或许是两人走的不同小路,恰好错过了。 出窍之后的姥爹就如身在梦中一般,刚才来这里的时候虽然天色稍晚,但远近还能看得清,但此时姥爹所见之处烟雾缭绕,又如秋雾朦胧,那些烟雾将所有房屋树木遮挡得影影绰绰,迷迷糊糊。如同仙境,又如同炼狱。 这还算不错了。如果是大白天出来的话,所见之处都是蒸汽腾腾,魂魄会受不了。如果不及时回到躯壳里去,魂魄也会被蒸融。 姥爹顺着大路往村口走去,浑身轻盈,但如同鹅毛,如同雪花,如同棉絮,脚步踏在地上的时候没有稳重感,让人心里不踏实,好像随便一阵风过来,自己就会扶摇而上,无法落地。 姥爹之所以要灵魂出窍出来寻找小米,是因为亲自出去找的话,即使碰到小米也看不见她。自己也是灵魂之体,就可互相看见。 走到村口之后,姥爹还是没有找到小米的魂魄。姥爹心想,莫非她走到村外去了? 于是,他干脆离了村子,往更远的方向走去。 走了半里多路,姥爹忽然从朦朦胧胧的烟雾之中看到一个人躺在前面的路中央。看那身形,跟小米极其相似。 姥爹一慌,急忙朝前奔去。由于魂魄轻飘飘,奔跑的时候速度也比平时要慢很多,并且十分费力。 待再靠近一些,他看到离小米不远的地方有个人站在那里,那个人头戴一顶斗笠,脚下还有一条狗的影子。由于魂魄看到的情景如同梦境,又如同雾中,姥爹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也不知那条狗是谁家的。 姥爹赶到了小米身旁,急忙将小米扶起。 这时,那条狗惨烈地吠叫起来,仿佛是谁在它头上抽了一闷棍。姥爹转头看去,那个人并没有打狗,而是用一个陶罐一样的东西将那狗头盖住了。那人往下一蹲,那个不及汤碗大的陶罐居然将那条狗装了进去!贞爪协弟。 然后,那人站了起来,用手抚了抚斗笠,提着陶罐转身就走。 小米虚弱地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那个戴斗笠的人的背影,急忙扯住姥爹的胳膊说道:“罗步斋……罗步斋……” 姥爹以为自己听错了,将耳朵凑到小米的嘴巴,问道:“你说什么?” 小米顿了顿,说道:“那人是罗步斋……” 姥爹一惊,暂且放下小米,朝那人追去。大概是四十年前,姥爹看到罗步斋的时候,罗步斋的手里也是提着瓶瓶罐罐。铁小姐之前也给姥爹提过一次醒,说是罗步斋可能就在岳州城,像竹溜子一样躲在不近不远之处。这么一想,姥爹觉得那人确实很像罗步斋。于是,姥爹的脚步迈得更快。 可惜的是,姥爹此时是出窍的魂魄,奔跑起来就如双膝过水一般艰难。 而那人似乎有意躲避姥爹,也加快了脚步。 不一会儿,姥爹就落下了一大截,那人消失在一片雾气之中。 姥爹面对着茫茫大雾发了一会儿愣,赶紧回到小米身边来。 小米还是非常虚弱。 姥爹问:“你这是怎么了?” 小米道:“我见你没有来,不知不觉就灵魂出窍了,走到了村口,还是没有看到你的影子,我就继续往前走,没想到遇到恶犬的魂魄了。这恶犬紧跟着我,要咬我。我怕魂魄受伤,吓得赶紧跑,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要不是刚才那个人帮我拦住那恶狗,我恐怕回不去了。那人虽然带着斗笠,但是我认得他,他就是罗步斋。”小米虽然有前几世的积累,但魂魄毕竟不如躯壳。如果将躯壳比作石头,那么刚学会离体不久的魂魄就如鸡蛋一般脆弱。以前白先生能吃掉墙壁上的厉鬼,而经不起弱郎大王一脚,也是这个原因。 因此,离体的魂魄在实力不济的时候去外面游荡是非常危险的。太阳落山之后,出来游荡的游魂千奇百种,有人有兽,有善有恶,一如人间丛林。 姥爹问道:“你确定吗?” 小米犹豫了一下,说道:“反正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人就是罗步斋。他好像不想让我看到他的真面目,有点躲避,所以我不能完全确定。” 姥爹抬头朝罗步斋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他也不想让我看到真面目。” “那更应该是罗步斋了。”小米也朝那个方向望去。 “但愿他就是罗步斋。”姥爹说道。 姥爹和小米朝那个方向望了许久,姥爹终于叹了一声,说道:“回去吧,房门我还倒栓着呢。要是你父母看到我们两人睡得怎么也喊不醒,那就危险了。他们说不定就知道我在教你这些东西了。” “嗯嗯。”小米点头道,急忙跟着姥爹往回赶。 姥爹和小米走到冯俊嘉家前的时候,听到冯俊嘉正在敲门大喊:“开门,开门,你怎么把门栓上了?” 姥爹和小米急忙从窗户处跳入屋里。 姥爹和小米几乎同时醒来,但小米魂魄受了惊讶,脸色难看,精神不足。 于是,姥爹急忙去开门。 冯俊嘉见姥爹开了门,问道:“小米是不是不好了?”他一边说,一边朝小米那边瞥了一眼。 姥爹点头道:“她好像受了点惊吓,栓上门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冯俊嘉见小米脸色是非常难看,相信了姥爹的话。他关切地问小米:“不舒服?要不要喝点红糖水?” 不等小米回答,姥爹先回答了:“好的,好的,喝点糖水会好得快点。” 冯俊嘉充满歉意地说道:“最近我和你妈都没有时间关照你,对不起。” 小米同样充满歉意地摆摆手。她心中有愧,她就是希望他们不要管她,就是希望他们把时间都花在弟弟的身上。这样她才有时间预备跟马秀才一起离开。 喝过了红糖水,又靠着椅背休息了一会儿,小米还是没有好过来。 这时候外面已经月光普照。姥爹悄声对小米道:“我带你去尝尝月光吧。” ... ... 第三百二十章 离魂5 小米脸上露出迷惑,但还是很快就微笑回答道:“好呀。”她几世之前曾是寄生草,但也没有吸食过月光。吸食的是山间精华和阳光。即使如此,她仍然相信姥爹。 于是,姥爹扶着小米从屋里走了出来。 外面月光如洗,大地洁白一片,仿佛打了霜一般。小米将脚踏上去的时候小心翼翼,害怕将霜一样的月光踩坏了。 “好美的月光。”小米赞叹道。 姥爹微微一笑。 小米问道:“这么美的月光,味道一定很好吧?”说完,她双眼望着姥爹,眼睛如水井一般,月光在水面上荡漾。 姥爹点点头。 小米思索道:“我记得一本古书里面写过,‘昆吾陆盐周十余里。无水,自生末盐,月满则如积雪,味甘;月亏则如薄霜,味苦;月尽则全尽。’说的是有个地方产盐,月亮圆的时候盐地里的盐就像雪一样厚一样多,味道也很好;月亮缺的时候盐地里的盐就像霜一样薄一样少。” 姥姥哈哈笑道:“不尽然是这样。不同地方,不同时间,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感受。你闭上眼睛。” 小米闭上了眼睛。 “轻轻呼吸。”姥爹轻声说道。 小米调整了一下呼吸。气息渐渐平稳。 “张开嘴巴。” 小米将嘴微微张开。她的嘴唇饱满而湿润,如同夜间盛开的花瓣一般,让人心软,让人心碎。 “细细体会一下月光,感觉它的存在。你只有感觉到了它的存在,才能吸食。用你的细腻和敏锐去捕捉它……”姥爹轻声说道。 小米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她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利用味觉,听觉,嗅觉去细细体会月光的存在。 姥爹又道:“你试着轻轻吸一口,慢一点。再慢一点,少一点,再少一点。不要贪心,要循序渐进。” 小米轻轻吸了一口,露出了微笑。 姥爹问道:“你笑什么?” 小米仍旧是笑,闭着眼睛不回答。 “你吸到了吗?”姥爹问道。 “我没有吸到。但是我感觉比吸到了还要好。”小米笑着说道。 “我想用月光的能量来补充你魂魄的能量,这是为你好。你怎么不听呢?没吸到就是没有作用啊,怎么会比吸到了还要好?”姥爹虽然感到遗憾,但拿这个不听话的小米没有办法。 小米仍旧是笑,抑制不住。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不听我的话呢?”姥爹轻声责备道。 “你叫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了呀。怎么没有听你的话呢?”小米说道。 “那你笑什么。” “哎,马秀才,你现在还是顽冥不化。我哪需要这月光的能量?只要有你这番话,有你这番关心,我就什么都好了。”小米说道。 姥爹仔细看了看小米,果然觉得她气色好了许多。 小米趴在姥爹肩头说道:“我的月光不在天上……” 这时。冯俊嘉的声音响起:“小米,来帮你妈妈抱一下弟弟。” 小米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回头对冯俊嘉道:“好的,好的,我就来。” 冯俊嘉又对姥爹说道:“马秀才,您今晚就在我们家这边休息吧?您看天色都这么晚了。” 姥爹摆摆手,说道:“不必了,不必了,月光这么好,看得清路。” 于是,姥爹向小米和冯俊嘉告别,然后踏着霜一样的月光往画眉村的方向走。刚刚走出村口,姥爹看见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黑影子。姥爹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小米的魄,是经常诱惑小孩子魂魄的尅孢鬼。 姥爹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朝小米的魄扔去,骂道:“快走!别跟着我!” 那黑影子一闪就不见了。 姥爹又心疼不已。 后来他跟外公说,每次看到小米的魄,按照铁小姐的要求去责骂的时候,他仍然非常心疼。即使是小米的魄,即使她是恶的,姥爹也不愿意这样对待她。 不过这种效果还挺好。小米刚开始似乎不太相信姥爹会这样对她,被骂之后还站在那里不走。于是姥爹做出更凶狠的表情。渐渐地,小米越来越怕姥爹。只要姥爹一开口凶她,她立即如受了惊的耗子一样溜走。 外公问姥爹为什么不将小米的魄捉起来。姥爹说,时机还未到。 可是小米的魄不是姥爹家后园里的菜,可以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任意采摘。就算是后园里的菜,姥爹也得弄一捆刺堆在菜园门口,不让鸡鸭猫狗闯进去将菜踩坏。即使如此,还是有机灵的猫和狗进去,将外婆精心照料的辣椒青菜啄坏抓坏。 因此,小米的魄不会一直平平稳稳地等待姥爹想要的时机。 某年一次大雪之后,一个陌生人闯入了画眉村。他手持一个罗盘,头戴一个贝雷帽,脚踏一双锃亮的高帮皮鞋,上身穿着格子衬衫加皮夹克,下面穿一条蓝色灯芯绒裤,裤脚束在高帮皮鞋里。这是当时年轻乡村人只能在明星海报上看到的装束。因此,他进入画眉村的时候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当那个陌生人一开口说话,大家对他更加好奇了。 因为他不会说本地方言,说的也不是普通话,而是当时影碟机里常听到的港台口音。对于不太接触外面世界的本地人来说,这个陌生人简直就是从影碟机里跳出来的明星一般引人注目。 他到了画眉村之后,见人就问一连串的问题。本地人能听懂他说话,可是他听不懂本地人说话。往往本地人根据他的问题回答之后,他一脸茫然。 幸好村里有几个在广东那边打过工的人,这几个人会说一些广东话,能跟那个陌生人沟通。贞欢肠圾。 经过“翻译”,画眉村的人才知道,这个陌生人来自香港,名叫李嘉豪,他在广东某风水大师那里学徒四年,今年大师叫他出山试试,他便从广东一路走到这里来了。他说他经过这里的时候,罗盘突然失了效。由此,他认为这附近有一股强大的怨念之气,所以他进了村找地方歇息,要将那散发怨念之气的妖物捉拿起来。 画眉村的人就笑话他学艺不精,说这个村子里有个玄黄之术非常厉害的老秀才,怎么会有妖物呢? 李嘉豪不服气,说,世界上有警察还不是有小偷?有这么多猫还不是有老鼠?就算这里有厉害的术士,也不见得就没有妖物。更何况黑白两道也有互相庇护的时候。或许这厉害的术士拿了妖物的好处,对妖物视而不见。 画眉村的人又说,就算老秀才不管那妖物,可是村子里没有见过什么异常之事,应该是没有妖物的,就算有,也不会像他说的那样严重,以至于让他的罗盘都失了效。 “如果严重到罗盘都失了效,那还了得?”村里人说道。 李嘉豪把他的风水罗盘拿了出来。大家围过去一看,中央的指针像发了神经一样乱摆动,没有一刻停歇。 村里人还是不信,问道:“你这罗盘是坏了吧?” 李嘉豪底气十足却口音奇怪地说道:“我这罗盘可是花了一万多块钱买来的!怎么会坏呢?” 大家一听,呵,这个还没有箢箕大的东西居然要一万多块钱!肯定是好东西!肯定不会坏! 那时候的一万多块钱可是天文数字。 李嘉豪又道:“我家里有钱,学这玄黄风水,不是为了给人看风水宝地,也不是为了赚钱,就是为了人间正气!为了朗朗乾坤!”他的脸上写满了远大的志向和无私无畏的抱负。说完,他抽出随身携带的桃木剑来,在大众面前表演了一番剑术。他倒是能耍点花样,获得了不少人的掌声。 一套剑术耍完,他额头和鼻尖出了汗,在寒冷的空气里升腾起一股烟,倒有几分仙气的意思了。 李嘉豪耍剑的时候,姥爹和歪道士都没有去看。 歪道士还安慰姥爹说,那个人就是一个江湖艺人,耍点花样骗点钱就会走,不用担心。 那时候确实有这种讨钱的艺人。有的表演吞铁球,说是不要钱,让大家免费看。吞进铁球之后,耍艺人又一颗一颗吐出来。第一回大家看了叫好。第二回耍艺人便会出点问题,铁球吞进去后吐不出来了,然后躺倒在地。他的伙伴便会求当地人发发善心,给点就医的钱。大家见他可怜,便会解囊相助。也有表演吞剑的,同样的套路,先让大家自由看,然后受点伤,博取观看者的同情心。 歪道士知道姥爹会担心那个人是真的发现了小米的魄的踪迹。 可是那个李嘉豪在画眉村呆了几天,没有找别人要一分钱。有时候村里的小孩子纠缠他,要他表演剑术,他也耍一番。这完全不像是卖艺人的架势。因为小孩子是不可能给钱他的。 他到了傍晚就拿出那个失了效的风水罗盘,先是村前村后地找什么东西,然后跨过老河去其他村里找。 于是又有人猜测了,认为这个香港人是来这里寻宝的。他怕别人知道他的秘密,所以找了“妖物”这么一个借口。 几天过后,姥爹知道李嘉豪确实是在寻找小米的魄,并且一天比一天找得准确。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二十一章 离魂6 姥爹看出他确实是经过高人指点的。 姥爹还看出,他确实聪明,但恃才傲物。 他主动给人看面相手相。给人指点迷津,告诉某某人某年要注意什么,告诉某某人财运即将到来,告诉某某人姻缘就在眼前不要心急。即使别人不想问的时候,他也无事献殷勤。 姥爹将这些事情说给小米听了。小米也为她的魄而担心。 一天,姥爹恰好经过他借住的地方。他正在屋檐下摆弄他的桃木剑和风水罗盘,见姥爹从屋前经过,急忙放下桃木剑和风水罗盘,喊道:“嘿,请问那位是人人口中称赞的马老秀才吗?” 随着时光的推移,画眉村越来越多人不再叫姥爹做“马秀才”。而叫做“马老秀才”。姥爹慢慢习惯了。 当时还下着雪,不过早晨的鹅毛大雪到现在已经变得零零碎碎,仿佛天地是一间偌大的弹棉花的房子,棉花絮儿弹得到处都是。姥爹头上落了一些雪花。但是不明显,因为他的头发也开始变白了。 姥爹站住,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啊,原来是您啊!听说您的掐算无比精准,可否和我比试一下?”那年轻人激动不已,像一只好斗的公鸡。 只要姥爹在画眉村。就常有来画眉村要跟姥爹比试各种玄黄之术的人。姥爹要么不搭理,要么推说自己不会。要一一应付的话,姥爹应付不过来。 但是这个香港来的年轻人不同。他是来捉小米的魄的。姥爹虽然平时假装不关心他,实际上暗暗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但是姥爹不能表现出来。这年轻人说得不错,这里确实有怨气极大的类似妖物的存在。姥爹不能反驳。但由于那个所谓的妖物正是姥爹想保留到合适时机的小米的魄,姥爹无法视若无睹。承认吧。有违自己;否认吧,有违良心。 倘若他是邪恶之人,到处使坏,姥爹也好将他驱逐。可是他偏偏一片热心肠,相信邪不压正,并无害人之心,姥爹不能昧着良心赶他走。 于是,姥爹只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姥爹经过这里的时候就在想,如果他给自己打招呼,自己该如何应对。是置若罔闻呢,还是热情回应。 “我知道这样很唐突,但是我确实想试一下。我离开师父之后没有遇到过高人,或者说,没有遇到过比我师父还厉害的高人。到底是山外有山,但是我还没有见到高山呢,还是外面已经没有山了?”他的用词听起来似乎谦虚,但语气不失高傲。 姥爹决定答应他,于是笑道:“你要怎么比?” 姥爹走南闯北,熟悉官话和方言,所以即使他的话是普通话和广东话胡乱夹杂,近日学的方言也混了进来,姥爹还是能听得懂,也能以广东话回答他。 他听姥爹说着带着广东口音的话,吃了一惊。但是他很快镇定下来,指着屋檐上悬挂的冰锥,说道:“算冰锥!” 姥爹抬头朝屋檐上看去,积雪在屋顶融化,顺着屋檐往下滴落的时候被冻成冰,形成了一根根如同倒着生长的竹笋一样的冰锥。冰锥有一长排,如同出征前的枪头,如同怪兽张开的嘴。 “冰锥有十一根,数一下就知道了。”姥爹说道。冰锥有的完好,有的掉了,有的残缺。完好的冰锥有十一根。 他摇摇头:“不是算冰锥的根数,是算它掉落的时间。” “哦?”姥爹皱了皱眉头。 “不敢了吗?”他脸上有些得意之色,以为姥爹退却了。 “要预测这十一根冰锥掉落的时间不算太难,但是要等它们全部掉落,恐怕需要很长时间。你会在这里呆到它们都掉了再走吗?”姥爹问道。 他愣了一下,仰头去看那一根根如同水晶一般的冰锥,思考片刻,说道:“我确实不知道自己还要多久再离开这里。” 姥爹又道:“再说了,这十一根冰锥如同十一个命运,虽然命是既定的,但运各不同,就算你我都能准确算到它们各自的命,但是最后出现的结果不一定跟我们预测的完全相同,你我又怎么好比较呢?” “那这样吧,我们就算两边最靠边上的两个冰锥,怎样?”他指着最边沿看起来最瘦小的冰锥说道。可能是最边沿的冰锥受的风比较大,所以融化得快一些。那里的积雪也最薄,有几块瓦上已经露出了瓦本身的青色。 姥爹看了看东边最外面的冰锥,又看了看西边最外面的冰锥,然后点头道:“好啊。那你算一下,是哪个冰锥先掉落。” 他立即返身,拿起来那个罗盘来,走到了东边的冰锥下,又走到了西边冰锥下。 姥爹问道:“你的罗盘不是失了效吗?还能用?” 他狡黠一笑,悄声说道:“马老秀才,我说罗盘坏了,只是骗骗那些人而已。我不这么说,他们会信我吗?会让我留在这里寻找那妖物吗?不过我的罗盘确实感觉到了那个妖物的存在。我给他们看罗盘的时候,在罗盘底下放了一个以前捉到的邪物,所以罗盘指针紊乱。” 他确实聪明。 “哦……”姥爹皱皱眉头。 他收起罗盘,回到姥爹身边,自信满满道:“我刚才测了,东边的冰锥稍稍偏南方,接近离卦,是火位,冰锥是水,受不得火。另外,风从东边吹来,东边的冰锥会融化更快。因此,我预测东边的冰锥先掉落。” 姥爹点点头,说道:“看来你的风水罗盘还有点用。” 他高兴道:“这是当然。莫非马老秀才你也猜……的是东边的冰锥先掉落?”他故意将“猜”字拖得很长,一是提醒姥爹——不要跟他一样,二是贬低姥爹——猜和掐算是完全不一样的预测方式。要靠猜的人,自然已经属于下风。 姥爹笑了笑,说道:“既然是比试,那肯定要不一样啰。我认为必定是西面那个冰锥先掉落。” “你这是赌吧?”他不以为意道,“看我选了东边的,就随便选西边的,赌一赌运气?”他故意将“赌”字说得很重。 在预测术中,赌还不如猜呢。猜至少还有根据和判断,只是结果不那么确定。赌则是完全放弃了,听天由命。 姥爹知道他年轻气盛,并不生气,温和笑道:“谁是谁非,明天上午就知道了。” “明天上午?你的意思是明天上午这两个冰锥中就有一个会掉下来吗?”他狐疑道。 要预测两个冰锥哪个先掉,这已经非常难得了。如果还能预测大概什么时候掉,那就是非常非常精确的预测术了。这就如一个人去询问姻缘,一位预测者说“你有姻缘”,而另一个预测者说“明天上午你将遇到命中人”。高下立见。 姥爹略微思考了一下,点点头说道:“是的。明天上午。” 他的脸上抽搐出一丝笑,说道:“好。明天上午见分晓!” “年轻人,好胜心不要太重。”姥爹说完转身离去。 据李嘉豪借住的那户人家的户主说,姥爹走后,李嘉豪就像入了魔怔一般盯着屋檐下的冰锥。他先是如泥菩萨一般仰头看着屋檐下的冰锥,一动不动。那户主起夜出来,看到李嘉豪如松了根的稻草人一样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头上肩上落了不少积雪。那户主叫他进屋,他将户主的手甩开。户主见他执意如此,便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李嘉豪的身后。 第二天,那户主见李嘉豪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眶血红,仍旧盯着屋檐下的冰锥。 户主走了过去,想劝他回屋里歇一会儿。 户主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一手拽住。 李嘉豪的手在抖,他问户主道:“你看看屋檐两边的冰锥,都还完好无损吧?” 户主看了看东边,看了看西边,点头道:“都在呢。都在呢。你管这冰锥干什么?” “我以为我眼睛看花了。在就好。”李嘉豪舒了一口气。 “在就好?掉就掉了呗!”户主无所谓道。 “你以前看见它掉落过?”李嘉豪又紧张起来,手拽住户主不放开。“是东边的先掉落,还是西边的先掉落?” 户主一头雾水地看着紧张过度的李嘉豪,摇头道:“我哪里知道?我没有关注过。有可能是东边的先掉落,也有可能是西边的,这谁知道!” 李嘉豪猛地摇头,说道:“不,不,这都可以知道的。所有即将发生的事情,都是有预兆的,都是可以预测的,只是预兆你是不是看得到,预测的准不准。” 户主猛地挣脱李嘉豪的手,愤愤道:“我看你是疯了!” “不,我没疯!你不知道,这关系到我的玄术水平,关系到我这么多年来的付出是不是值得!如果这都比不过别人的话,我怎么去弘扬正气,怎么去清除邪恶?”李嘉豪正色凛然地说道。 “这冰锥有这么大的关系?”户主有点摸不着头脑。 “当然!”李嘉豪将极为疲惫的眼睛扫视了冰锥一遍。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二十二章 离魂7 李嘉豪的眼神比冰锥还要寒冷,户主感觉他看过来的时候带着一阵凉风。 户主顾不得他是否受风寒了,急忙退回屋里去。 等到快吃午饭的时候。户主又走到李嘉豪身边,客客气气道:“要吃饭了。” 李嘉豪面露喜色,问道:“是吃午饭?” 户主莫名其妙道:“现在又不是早上,又不是晚上,当然是吃午饭,难道你现在要吃早饭或者晚饭不成?” 李嘉豪哈哈大笑,冻得苍白僵硬的脸上露出的笑容仿佛是刀子刻出来的一般,就连那笑声都让人听出几分寒意。 “你笑什么?”户主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发出这样的笑声。 他喜滋滋说道:“这么说来,上午已经过去了!” 户主道:“今天的饭稍稍早了一点,现在还没到午时,只差几分钟了。” 李嘉豪又抬头看了看屋檐两边的冰锥。说道:“虽然我预测的冰锥还没有掉下来,但是他说的也没有。不过,他说今天上午就可以见分晓,未免也太嚣张了!至少这一点上他失败了。”他的语速有点快。跟他的心跳一样。 户主那时还不知道李嘉豪跟姥爹比试了预测术。他曾经去过广东打工,听得懂李嘉豪的话,但是李嘉豪说多了说快了,他就有些跟不上。所以他当时没太听清李嘉豪的话,等李嘉豪说完,他默默说道:“准备进屋吃饭吧。” 李嘉豪确实感觉饿了,此时肚子里发出一阵咕咕的叫声。他扶着椅子站起来。点头道:“好,好,我先吃了饭再去找他。也不差这么一点点时间。” 户主说道:“就是,就是,又不是赶考。”户主其实没有真心劝他先吃饭,户主担心等他太久会让饭菜凉了。 李嘉豪高兴地跟着户主进屋去吃饭。 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李嘉豪再出门一看,西边屋檐下的冰锥不见了! 再往东边一看,那里的冰锥还在! 李嘉豪惊慌地走到西边屋檐下,在地上看到了摔碎的冰锥。 “它怎么就掉了呢?它怎么会掉了?”李嘉豪大声咆哮,像一只丢了猎物的猛兽一般焦急而愤怒。 他的咆哮声很快吸引了户主和左邻右舍的人。 户主的西边住着一位老太太,她姓魏,人家都叫她做魏婆婆。 魏婆婆见李嘉豪大呼小叫,又听不懂李嘉豪的话,便问户主:“他号什么丧呢?” 户主便告诉魏婆婆:“他守着屋檐下的冰锥,从昨天守到今天,见冰锥都好好的,还挺高兴,不知道为什么吃完饭出来冰锥就掉了。他就变成这样了。” 魏婆婆脸上掠过一丝慌张,但还强作镇定,问道:“这冰锥这么多,不过是掉了一个而已,他犯得着这样吗?再说了,这冰锥又不能换饭吃,不能当衣穿,掉了就掉了呗。” 户主见魏婆婆神色不对,于是问道:“我见那冰锥也不可能掉啊,莫非是您把它打下来的?” 魏婆婆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不就是……不就是一个冰锥吗?我打了……我打了又怎样?难道……你还要我赔不成?”虽然她认为这冰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见李嘉豪几乎要发疯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惊慌害怕,以为自己做错了事。 “乡里乡亲的,我要你赔冰锥岂不是笑话?”户主见魏婆婆紧张,连忙安慰道,“但是冰锥在屋檐下,不挡路不碍事,您老人家干吗要把它打下来啊?” 魏婆婆见户主这么说,少了几分紧张,舌头也顺畅了许多。她说道:“我家的电线是从你们家屋檐下面穿过来的。我看到最边上的那个冰锥已经挨上从屋檐下绕出来的电线了,担心电线漏电走火,所以我拿了晾衣的竹竿子把电线上的积雪敲掉,又把那个冰锥敲了。” 户主仰头看了看那屋檐,电线确实是从那里绕出来的,早上的时候他就看到电线上落了厚厚一层雪,像湿了水的筷子沾了白糖,电线被雪压住,沉沉地往下坠。他当时要不是被李嘉豪的说话方式吓到,也想敲一下电线。 “其实我每年都敲啊。没想到今年敲了会出现这种事。”魏婆婆瞥了仍然在咆哮的李嘉豪一眼,依旧有些担心。 户主说道:“魏婆婆,你别担心。我跟他好好说清楚,应该没事的。” 魏婆婆稍稍宽心,点点头,缩回自己的屋里去了。 户主回到李嘉豪的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先将他拉进屋里坐好,等他不那么激动了,户主将魏婆婆用晾衣竹竿敲打雪和冰锥的事情说给他听了。 户主以为李嘉豪听完会再次咆哮一番,甚至责骂魏婆婆,出乎意料的是,李嘉豪听完之后面无表情,冷静得异常,似乎户主说的事情跟他刚才的疯狂没有一点联系。 到了傍晚,姥爹正在堂屋里打瞌睡,瞌睡中醒来,忽然看到门口外跪着一个人。 姥爹眯起眼看了看那个人,那人正是李嘉豪。 姥爹没有从老竹椅上起来,由于天气寒冷,老竹椅上垫了一层棉被。姥爹掸了掸被子,轻声问道:“干吗跪在这里啊?” 李嘉豪在姥爹瞌睡的时候已经跪了好一会儿了。他回答道:“我输了。” “输了就输了,干吗要跪?”姥爹问道。 “输了就要认错,就要跪。我师父这么教我的。”李嘉豪面无表情地说道。 姥爹摇头道:“你师父不是一个好师父。” 李嘉豪撅起头说道:“要不是住在旁边的魏婆婆敲掉冰锥,输的还不知道是谁呢!要是就这么等着冰锥掉下的话,我还是能赢的!” “那又怎样?”姥爹皱了一下眉头。 “那就说明我的预测能力不一定弱于你,我师父也不弱于你。我师父是个好师父!”李嘉豪朗声说道。 姥爹点头道:“你的预测术确实很好了。” 李嘉豪一愣。他没想到姥爹会这么说他。 “可是你没有考虑过一个更重要的因素,或者说,你师父没有教过你这个因素。”姥爹慎重其事地说道。 “更重要的因素?”李嘉豪迷惑道,“时间和方位以及风向我都考虑到了啊。” 姥爹笑道:“我说过了,你的预测术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你少了一个我这里才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人生经验。”姥爹说道。 “人生经验?”李嘉豪喃喃道。 “是啊。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教育我要‘知行合一’,光有‘知’是不够的,还要有‘行’。很多知道的事情有规律可循,有道理可讲,于是,你就以为你了解了其中的真谛。其实呢,你所了解的那个事情,或者说那个世界,并不是真实的事情,并不是真实的世界。”姥爹缓缓说道。 “不是真实的世界?” “是啊。就像很多滚动的球,它们原本都有属于自己的路线,有自己的目的地。但是这些球是从四面八方而来,会碰撞,会捣乱,所以每一个球都随时可能改变方向,然后无法沿着既定的轨道前进,最后到达不了原来的目的地。” “你的意思是说,冰锥本来会按照我说的先后方式掉落,但是我考虑到冰锥之外的东西会影响到它们?” “我没看错你,看来你确实聪明,一点即通。”姥爹道,“冰锥没有按照你说的方式先后掉落,是因为你没有我在这里住的时间长,没有我对这里人了解得这么熟悉。我知道那位魏婆婆经常在下雪之后敲电线,她丈夫就是在一次下雪之后电线出了故障引起了屋里发火灾而烧死的。我知道了她的性格和习惯,再算算她今天上午会不会敲电线,会不会敲坏冰锥,所以能预测到冰锥掉落的顺序会被她打乱。” 李嘉豪抬起头来看着老竹椅的方向,恍然大悟。 “所以我没有赢在预测术上,而是赢在人生经验上。很多事情,你光知道是不够的,你必须经历,必须积累,还必须感知。”姥爹似乎说得累了,后面语气越来越轻。 李嘉豪问道:“听马老秀才的语气,似乎您以前也犯过我这样的错误?” 姥爹从鼻子里发出哼哼的笑声,然后回答道:“不是你这样的错误,我向来不愿跟人争高下。但是那时候我确实因为缺少人生经验而犯下一些错。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人,怎么表达,因而让一个人承受了太多的痛苦。” “那个人……很重要吧?” “很重要。”姥爹说道。 “那个人……还在吗?”李嘉豪怯怯问道。他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已经心服口服。 “离开了,幸好又回来了。”姥爹说道。 李嘉豪点点头,说道:“那还好。您现在人生经验已经很丰富了,应该不会再犯下错误了。” “谁知道呢?我能控制我自己不再犯错,但是我控制不了别人。就像刚才说的,那些命运的球从四面八方而来,会撞到我,改变我的轨迹。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聪明的李嘉豪听出姥爹话中有话,问道:“马老秀才,是不是我在某些方面打扰到您的生活了?”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二十三章 离魂8 姥爹从老竹椅上坐了起来,指了指墙边的椅子,说道:“别跪着了。zi起来坐着吧。” 李嘉豪坐到了椅子上。 姥爹说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李嘉豪诚恳点头道:“马老秀才请问。” “那我问你,你觉得世间的恶能不能全部消灭?”姥爹问道。 李嘉豪不假思索回答道:“当然能!我放下所有,潜心跟着师父修炼玄黄之术,就是为了消灭厉鬼恶魔,还乾坤一个清净。” “厉鬼恶魔并不是凭空而生,它们也有它们的产生之理,就如河岸边的野草一般,割了一茬,还长一茬,你如何消灭得清净?” 李嘉豪豪气万丈道:“如果它们就如河岸边的野草,那割一茬的手段太温和了。当然不能消灭它们。如果让我来处理这些野草,我会一把火将它们全部烧掉。” 姥爹道:“你没有听说过‘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吗?来年春天,河岸边仍然会有野草长出来。” “那我将野草连根拔起,斩草除根。”李嘉豪一脸正色道。 姥爹道:“野草何其多。穷其一生,恐怕也无法将每一根野草都连根拔起吧?再说了,拔去旧草,还会长出新草。” 李嘉豪愤愤道:“我知道为什么画眉村还有邪物了!人人都说画眉村有个实力高强的马老秀才,这里不可能有邪灵。原来是你不忍心对付邪灵,任其生长发展,所以才让我找到这里来了!人人都以为马老秀才是正气凛然的人,与邪气势不两立,形同水火。没想到你确实如此懦弱的人!” 姥爹叹气道:“这个道理都说不通的话。后面要说的即使说出来也没有意义了。你不会听的。” 李嘉豪的态度再次扭转回去,冷脸对着姥爹。他说道:“是的。你不用说了。原以为你我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没想到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您接着休息吧,我先回去了。”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朝大门口走去。 当李嘉豪刚刚跨过大门的时候。姥爹底气十足地说道:“你既然学了一些玄黄之术,那魂善魄恶的基本道理你应该懂得。你自己的魂魄中有善有恶。善者,救人济世也;恶者,扬名逐利也。你既然要清除世间所有的恶,你可以把你自己心中的恶魔杀死吗?” 李嘉豪在门槛外面站住了,背对着姥爹。 姥爹站了起来,他的身体有点虚弱,微微摇晃。说道:“我将你所说的邪物留下来,也是因为我的人生经验告诉我要这么做。你有‘知’,却‘行’得不够,我无法跟你解释清楚。你我现在的对峙,就如昨日在屋檐下因为冰锥而对峙一样。你坚信你所认识的世界,却不知道世界不会按照你认识的那样存在。我所做的事情你认为是错误的,是因为你没有经历我这样的人生。” 李嘉豪侧了一下头,似乎在用眼睛的余光看着姥爹。 “善与恶,魂与魄,阴和阳,都是相生相克。善不一定一直是善,恶不一定永远是恶。还是那句话,它们如一个个的球,相互碰撞,相互干扰,最后偏离自己的轨道,到达不同的目的地。我看出来了,你是善良正直之人,年轻气盛,办事激烈。但是有时候,坏事的人不是那些藏污纳垢的人,正是你这种盲目正直的人。希望你最后不要变成了你想消灭的那种邪恶势力。”姥爹语重心长道。 李嘉豪缓缓将头重新转了回去,轻叹了一声,然后抬起脚离开了。 李嘉豪刚刚离开,外公就从里屋走了出来,忧心忡忡道:“他会听你的话吗?” “但愿会吧。”姥爹望着李嘉豪的背影说道。 第二天村里就传开了--李嘉豪离开了画眉村。 有人说他是被邪灵吓走的,有人说他已经制服了邪灵,有人说他已经挖到了宝藏,也有人说他空手而归。众说纷纭。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姥爹知道他为何离开。 姥爹继续跟小米修炼离魂之术,防范小米的魄做出重大的错误。另外,姥爹又精心维持着这个家,将小米的血丝玉镯子当做传家宝传给了外婆。后来外婆又传给了舅妈。要不是再后来舅妈和舅舅吵架,一气之下摔碎了血丝玉镯子,可能它还会传下去。 这样过了几年,妈妈到了婚嫁年龄,嫁到了我爸爸这边。 外公非常反对妈妈和爸爸的婚事,他认为爸爸这边太穷了,妈妈过去之后会受苦。 其实爸爸这边以前也是富有人家。在解放前,爸爸的爷爷是本地的一个大地主,有良田百亩。后来在划分贫下中农的前几个月,爸爸的爷爷突然因为赌博将家产输得尽光。最后爸爸的爷爷被划为贫农,免于遭难。 在爸爸和妈妈结婚之后,爸爸才从画眉村的老人口里听到一些前辈们的秘密。有老人说我爸爸的爷爷之所以在恰好的时间里将家产全部输光,全是因为受了高人指点,提前做好了避免灾难的准备。而那指点迷津的人,自然就是画眉村赫赫有名的马老秀才。 至于马老秀才为何指点爸爸的爷爷赌博输光家产,没有人知道。 但是爸爸和妈妈猜测,或许那时候姥爹就知道他和那位大地主之间将来会有亲缘关系,所以给他指点,让他不至于走投无路。 爸爸妈妈这么猜测,是因为姥爹从来不反对他们两人在一起。 每次妈妈要去爸爸那边,外公就会拿着挑柴的柴杠拦在路上。但是姥爹看见了就会说外公:“王母娘娘的银河都不能拦住牛郎和织女,你一根柴杠能拦得住?” 姥爹知道外公的爱女之心,所以也不责怪他。 最后爸爸和妈妈终于修成正果。 爸爸跟妈妈结婚之后,就常常去画眉村了。以前他是不太敢去的,因为外公反对。 爸爸常常见到姥爹和一个外村的妙龄女子在村里村外东游西荡,私底下里问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妈妈没有给爸爸解释。 爸爸很长一段时间里以为小米是马家的亲戚。 后来我出生,姥爹赐给我桃木符。等妈妈抱着我第一次去画眉村的时候,姥爹把我看了又看,兴奋地抱着我说:“这孩子将来是拿笔杆子的。” 我上学后果然在作文方面相对有些优势。所有科目中语文成绩是最好的。妈妈每次看到我语文试卷的分数,就会说:“你姥爹早就说了,你是拿笔杆子的,将来肯定是坐办公写文字的人。” 后来我考上了东北的一所工科大学,学的是工科专业。爸爸想起姥爹的话时就说:“你姥爹还是说错了,看来你以后要跟钢铁机器打交道了,不会跟笔杆子打交道了。”谁料到在我毕业之后几番迂回还是走上了与文字相关的工作道路。 而我弟弟出生之后,姥爹苦恼道:“这孩子恐怕是孟家山来的。” 解放之前,孟家山是远近闻名的土匪聚集地,那里的土匪常常出来骚扰附近的村民,弄得民不聊生。姥爹的意思是,我弟弟会像土匪一样霸道又调皮。 果不其然,弟弟从小就调皮捣蛋,脾气暴躁,常常在外惹祸,使得很多家长来我家里告状。长大之后脾气性格还是没有很大的改观。 有时候弟弟犯了错,妈妈便拿姥爹的话来说他:“你姥爹早就说了,你就是孟家山来的土匪!你是要害死我啊!你是要折磨我啊!” 我见妈妈这么说弟弟,便会在她消气之后劝她不要这么说。纵私序圾。 妈妈不服气,反问道:“我又没说错!” 我便说,我成这样,弟弟成那样,很可能是从小受了心理暗示,并不一定是姥爹的预测。我总被夸,所以想表现好,达到大人期待的那样,并且认为自己本该那样。弟弟总被骂,他认为自己真的是孟家山的土匪转世,所以破罐子破摔,不学好,不听话。要是你夸他,说他本性是好的,说不定他就不会调皮捣蛋了。 妈妈不信我的话,依然我行我素,在弟弟做错事的时候还是那么说。 弟弟满了二十岁之后,忽然变得好了很多,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到处捣乱。 妈妈这才跟我说,其实姥爹托外公跟她说过了,说大曾外孙像小米的魂,小曾外孙像小米的魄。对魂就是要夸,对魄就是要骂。如果对魄也夸的话,魄会做出更多恶事来。如果不常常严厉对待小曾外孙,他二十岁之前很可能做出杀人放火的事情来,到时候会万劫不复。 姥爹自己就是这么对待小米的魄的。 第一回在姥爹家的大门口遇到小米的魄时,我看到姥爹用那么恶劣的态度对待一个小女孩,确实觉得姥爹做得太过了,还为小米的魄抱不平。这一如我听到妈妈责骂弟弟的时候产生的恻隐心理。 我以我的观点去看世界,就如那个李嘉豪。我缺少那么多的人生经验,理解不了大人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当小米的魄被姥爹禁锢在后园里之后,我看到姥爹对她又是一副温和的态度,我更加不理解。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二十四章 离魂9 在我的记忆了,姥爹还在世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一个名叫冯小米的人。姥爹、外公、妈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这个名字。 也许是那时候我太小,记忆不是那么清晰。他们可能偶尔说漏嘴提过一次两次,但是我都忘记了。 总之,他们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避免提到这个名字。 等到小米被姥爹禁锢起来,埋在后园的时候,我依然对小米感到陌生。我偶尔会窃窃地溜到后园里去看看小米被埋的地方。由于那上面堆了许多牛屎,我只好捏着鼻子匆匆离开。 按道理说,小米和姥爹经常见面,我应该能碰到一回两回。 但是我几乎从来没有碰到过。或许姥爹总趁我不在画眉村的时候跟小米见面。 倒是在姥爹的葬礼上,有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前来悼念,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当然,那次我依然没有见到那个美丽的女子。 妈妈说。那个美丽女子来的时候,我已经睡觉去了。因为我在姥爹的尸体旁边翻跟斗,玩得太辛苦,所以那天早早地睡下了。 妈妈说。前来悼念的人会跪在草簿上对着姥爹的灵位磕三个头,然后坐到地坪里去。可是那天那位引人注目的美丽女子磕完头之后冲到了棺材前,抱住棺材哭得梨花带雨,吓得旁边吹吹打打的道士们忘记了吹号念经。 尚若然见了非常不高兴,再旁嘀咕道:“你又不是马家的人,怎么可以抱住棺材哭呢?你让我面子往哪里放?” 尚若然身边的外公和妈妈都没有帮她说话。 五六年之后,那个抱住姥爹棺材哭的美丽女子英年早逝。 很多人说她是五六年前冲撞了马老秀才的灵位。 但是妈妈说。那晚她看得真真切切。小米抱着姥爹的棺材大哭的时候,将耳朵紧紧贴在棺材上,似乎在听棺材里的人说话。在那一刻。她似乎跟棺材里的人达成了什么约定。在众人将她从棺材上拉开时,她破涕为笑。 姥爹去世的第二年,后园里埋着小米的地方长出了一株草。外婆在那个地方种了黄瓜秧苗,开始还以为那也是黄瓜秧苗其中的一株。所以没有管它。等到秧苗长大了一些,外婆这才发现那株草跟黄瓜秧苗不一样。 外婆知道这下面埋了小米的魄,不敢乱动这株草,便叫了外公去看。 外公一看,惊喜不已,对外婆说:“父亲的预言实现了。你不要乱动这株草,像看护其他的秧苗一样好好看护它,给它浇水。以后浇水的时候,你还要跟它说‘姥姥喝水’。态度要好一点。” 外婆迷惑道:“给它浇水不说,还要叫它做姥姥?” 外公笑道:“是啊。它是姥姥级别,你叫它做姥姥,它听着会高兴一点。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过了,抓住它之前要对它恶劣,抓住之后要对它好。我们尽量好地伺候它吧。以后它还有用呢。” 外婆便听了外公的话,每次在后园里浇水的时候都不会忘记它。 到了冬天,那草枯萎了。外婆担心不已。外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没有办法。 来年春天,那草居然又长出来了。外婆和外公欣喜不已。 歪道士听说了此事,也去后园里看。看了那株草之后,歪道士说道:“岳云,你知道这是什么草吗?” 外公摇头。 歪道士道:“这是月光草。” 外公道:“月光草?我父亲在世时说过,这里会长出点什么东西来的,但是没有说是月光草。” 歪道士道:“这月光草是由无止境的暗之力孕育而生。它能吸收月光,是一种拥有灵魂的草,也是一种拥有记忆的草。这种草一生只开一次花,开一次花之后会结三枚果子,结果之后立即会死去。三枚果子中白色的果子是圣药,听说可以起死回生;黑色的果子是奇毒,中毒者无药可医;还有一枚果子则宛如月光凝聚而成,是延续生命的种子。因此,月光草本身是由生命、魔力、灵魂构成的,死去时三者分别以果实的形态保留下来。因此月光草的记忆不会随着它的死亡而消失,它可以传承下来。在古代的花语中,月光草代表了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外公感慨道:“如此说来,这月光草简直就是小米的魄的化身啊。但是她长成了月光草又有什么作用呢?” 歪道士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你父亲早已考虑好了,我们只要好好照顾她,就别想太多了吧。” 姥爹去世五六年之后,冯俊嘉夫妇催促小米嫁人,找了许多媒人给小米介绍合适的人来家里见面。 小米也不反对,只要父母安排了,她就去见。但是无一例外的是,她见了之后就不满意。冯俊嘉夫妇问哪里不满意,她就说出几个非常牵强的理由来。冯俊嘉夫妇怎么讲怎么说,小米却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有一天,小米突然来到画眉村,找到外公,说是要去外公的后园里看一看。 外公便领着她进了后园。 小米走到那株月光草旁边。 这月光草在这五六年里春发冬枯,却一直还在。 让外公意外的是,当小米走进后园里的时候,那株月光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出了三朵花来。那三朵花一朵黄,一朵粉,一朵白。 小米指着那三朵花,问外公道:“岳云,你知道这三朵花的寓意吗?” 外公想起歪道士说的话,回答道:“我不知道。但是有人说,月光草代表了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小米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地说道:“这是在回忆之上开出的花。这三朵花中一朵寓意过去,一朵寓意现在,一朵寓意将来。” 外公好奇道:“哪朵寓意过去?哪朵寓意现在?哪朵寓意将来?” 小米微笑道:“我也不知道呢。不过这有那么重要吗?你父亲在世时跟我说,过去即是现在,现在即是将来,三者难以区分,互相依存。不过,它们都靠回忆的养分活着,它跟我是一样的。” “回忆的养分?” “一个最重要的人离开之后,另外一个人只能靠回忆的养分活着,靠着它想着过去,过着现在,望着将来。不然的话,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小米幽幽地说道。 外公知道小米的意思,不再说话。 小米道:“再过七天,它就会长出三个果实来。七天之后我会再来一趟。到时候我会摘走一个。第八天的时候,你要记得带剩下两个果实去找我,给我喂下。” 外公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第七天,外公发现那月光草果然结了三个果子,一个浑白如棉花,一个漆黑如木炭,一个透明如月光。小米如约来了外公的后园,摘走了黑色的那个果子。 第八天,外公摘了剩下两个果子去了冯俊嘉家。 还没有到冯俊嘉家,外公就听到了呼天抢地的哭声。 走到冯俊嘉家里,外公看到小米已经躺在堂屋里的门板上了。只有亡故的人才会放到门板上去。 外公顿时明白了。小米已经将那奇毒的果子吃下。 冯俊嘉见外公来了,哭得更加伤心。他必定是想到了马老秀才原来经常来这里的情景。 小米的弟弟已经长大,也站在门板旁边掉眼泪。 小米的母亲更是哭成了泪人,瘫坐在小米旁边,像一瘫稀泥。小米的弟弟怎么扶她都扶不起来。 小米的爷爷奶奶几年前已经过世,所以不在这里。 外公见此场景,忍不住身冷心寒,心想要是小米的魂魄能看见,必定不忍离去。外公不禁在屋里看了一圈,寻摸小米的魂魄现在所在的位置。可是外公什么也没有看到。 外公走到小米的身边,将手里的两颗果子塞入小米的口中,然后问小米的弟弟:“家里有没有温水?你帮我弄一杯来。” 小米的弟弟见外公往他姐姐嘴里塞东西,已经猜出个大概,急忙抹掉眼泪去弄温水。 冯俊嘉走了过来,问道:“你这是给她吃什么?” 外公道:“你别管这么多,我也不一定能将她救活过来。” 外公的名声虽然不及姥爹,但是一则他确实传承了姥爹一些本领,又做过许多为人称赞的好事,二则因为他是姥爹的儿子,多少借了一些姥爹的光环,所以知道姥爹的人多多少少知道外公,也相信他。 冯俊嘉见外公这么说,也不问这是干什么了,站在一旁焦躁不安地看着小米。 小米的弟弟将一杯温水端来。外公接过温水,将小米的嘴稍稍扒开,如同喂药一般将温水从小米的嘴里缓缓倒入。 一杯水全部倒完,外公将杯子交还小米的弟弟,然后坐在门板旁边。 冯俊嘉夫妇生出一线希望来,询问外公道:“小米能救活过来吗?” 外公看着小米的脸。虽然父亲身前留下种种暗示,小米也说过那番话,但是他心里没有底。 冯俊嘉夫妇见外公不说话,便安静下来,陪着外公一起坐在小米旁边,等候小米醒过来。 可是他们等到天黑了,门板上的小米没有任何动静。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二十五 离魂10 他们都有点耐不住了,可是都还静静地等待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就是挪动身子都刻意轻轻悄悄,不像是要小米醒来,反而像是怕吵醒了她。 女人在关键时刻还是比男人坚强。颜玉兰悄悄地离开了堂屋,过了半个小时回来,轻声对冯俊嘉说道:“饭已经做好了,人是铁饭是钢,先吃点饭吧。岳云也没有吃饭,你不吃他也不好意思吃。” 冯俊嘉点头道:“大家一起吃吧。岳云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明天我们就开始办丧事吧。” 于是,他们几人一起离开堂屋去吃饭。小米的弟弟不去,被冯俊嘉强行拖走了。 几个人一声不吭地吃完饭。又返回到堂屋里来。 冯俊嘉刚刚跨进堂屋。就被满屋的烟味呛得涕泪直流。他忙用手掌在鼻子前面扇动,咳嗽了几声,说道:“屋里怎么乌烟瘴气的?难道发了火不成?” 颜玉兰他们也呛得咳嗽连连。 外公却非常熟悉这种烟味。烟熏中带一点淡淡的香。这是他曾经在画眉村的铁铺里闻到的烟味。那个铁打出来的铁具都带着这种古怪的气味。 外公抢先走到前面去,果然看到一个脸型瘦长的人坐在小米的门板旁边抽烟。虽然他坐着,但是能看出他身高远远超过一般人。他一身青色长袍,仿佛私塾先生,手里拿着一个长烟斗,嘴巴在烟斗嘴上吸个不停。烟雾就是从他嘴巴和鼻孔里呼出来的。浓烟滚滚,仿佛他的肚子里着了火一般。 外公听铁铺的师傅说起过这个马脸的人,之前更是听父亲说起过这个人。于是忙打招呼道:“原来是您?”外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只好这么问。 那马脸长袍从浓烟中抬起头来。看了外公一眼,并不见外,感叹道:“你都这么大了!当年你父亲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你父亲比你还小呢。” “您怎么来了?”外公问道。 马脸长袍又吸了几口烟,吐出许多烟雾,然后悄声回答道:“我能不来吗?你父亲在黄泉路上等她等了五六年,要是她这当口出点差错,那可怎么办?”很明显,他像外公一样不想让冯俊嘉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是来……”外公看了看门板上躺得僵直的小米。 马脸长袍点点头。 这时,冯俊嘉他们几人才走到近前来。冯俊嘉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外公摆摆手,说道:“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 冯俊嘉惊喜道:“是不是马老秀才早就知道这一天,所以去世前已经托付了您来救我们家小米?” 马脸长袍一边喷出烟雾一边道:“算是吧。”说完,他抬手一招。一个鸟影子从外面飞了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梁上仙?”冯俊嘉惊讶道。 那只鸟他太熟悉了。虽然已经隔了许多年,但他还是记得。让他妻子怀一胎掉一胎的罪魁祸首,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马脸长袍将手放到肩膀前。梁上仙跳到了他的手上。 “它夺走了你们家主梁的人气,活了这么多年,现在是该还给你们的时候了。”马脸长袍看了看冯俊嘉,又看了看梁上仙。 “布谷--布谷--”梁上仙一边晃头一边啼叫,似乎是回应马脸长袍的话。 “还给我们?”冯俊嘉又咳嗽了几下。 马脸长袍点头道:“是啊。” “怎么还?”冯俊嘉问道。 马脸长袍站了起来,将烟斗叼在嘴里,他的头几乎撞到房顶的房梁上。外公和冯俊嘉他们都要将头仰起来才能看到他的下巴。他的长袍上有暗纹一明一灭,仿佛镶嵌了金箔一般。他将手放在小米的额头上,默默地感受小米的体温。 冯俊嘉和颜玉兰以及小米的弟弟看到这个高耸到屋顶的人,觉得非常恐惧。可是源于他们对小米的爱和关切,他们没有吓得拔腿就跑,而是将恐惧硬生生咽进肚子里,哆哆嗦嗦地看着马脸长袍的一举一动。 马脸长袍将另一只手一挥,那梁上仙立即腾空而起,拍了几下翅膀,然后像发现猎物的老鹰一般往下俯冲。它朝小米冲去,一下撞进了小米的口里。从小米的口里消失。 “布谷--布谷--”梁上仙的声音从小米的身体里传出来。 但是那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越来越远。好像小米的身体是无边无际的另一个空间,梁上仙正从小米的口中飞到无穷远的地方去。 渐渐地,梁上仙的声音消失了。 马脸长袍坐了下来,一手将烟斗拿了出来,在小米的门板上敲了敲。咚咚咚,仿佛他要敲开那扇已经卸下了的门。 外公他们静静看着马脸长袍所做的一切,不敢说话打扰他。 马脸长袍敲了敲门之后,一手扶着门板,将耳朵贴到门板上去,仿佛要听门后是不是有人的脚步声,是不是有人要来给他开门。 他伏在门板上听的时候,表情异常认真严肃。以至于外公和冯俊嘉的心也吊了起来,也跟马脸长袍一样变得认真严肃,仿佛下一刻那门板就会被下面一股力量掀开,然后从门板下面走出一个什么东西来。 外公心里还想着那个梁上仙。外公知道,它身上确实带着许多人气和人的敬畏。这是它偷来的。这梁上仙从小米的口里钻进去的时候,外公想起姥爹曾经说过的一种叫“入内雀”的怪物。姥爹说,那是他在保定的时候从赫连天那里听来的,赫连天则是在日本留学时听说的这种怪物。这种入内雀会活在人的身体里,有时候会从人体里飞出来。有人说入内雀会把人的内脏作为食物,最后吃空了才会从人体里飞出来。也有人说入内雀只是寄居在人体内,跟人相依为命。 外公心想,这梁上仙或许变成入内雀了,它应该不会吃空小米的内脏,应该会跟小米相依为命。 马脸长袍听了一会儿,眉头紧皱,似乎没有听到门后有什么响动。他将烟斗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地猛抽了几口。屋里的烟雾更加浓重了。 他将烟斗从嘴里抽出来,又在门板上敲了几下。这次他敲得更加用力,门板被震得几乎要跳起来。 敲完之后,他又将耳朵贴了过去。 他的耳朵刚刚贴上去,门板就仿佛被谁从底下踹了一脚,门板跳了起来,然后重重落下。 冯俊嘉他们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小米也被这剧烈的一下震得弹跳起来,然后落在门板上。 “哎呦……” 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都呆住了,包括马脸长袍也呆住了,仿佛他只知道敲门,没想到过这扇门会真的有反应。 小米在门板上蠕动了一下,然后将手缓缓移到脑后搓揉。刚才剧烈的震动让她的脑袋重重地撞在了门板上。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颜玉兰。她大叫了一声“小米我的儿啊”,然后朝小米扑了过去。随即是冯俊嘉扑了过去,然后小米的弟弟走了过去,将他们一家人抱住。 马脸长袍看到他们抱在一起,露出了欢快的笑容。 外公悄声对马脸长袍说道:“谢谢你。” 马脸长袍问道:“谢我干什么?” 外公道:“谢谢你给他们一家带来意外的幸福。” 马脸长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问道:“你是谢我这个?” 外公一愣,反问道:“那……那该是谢谢你什么呢?” 马脸长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堂屋的门口,然后佝偻下身子,非常费力地从门口将脑袋伸了出去,然后将身子从里面挤了出来。外公跟在他后面。 冯俊嘉一家还沉浸在对小米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中,没有注意到马脸长袍走到了大门外。 马脸长袍回头看了屋里抱在一起的几个人,说道:“如果是谢谢这个的话,那真没有谢谢的必要。悲欢离合,生离死别,酸甜苦辣,这都是人生的常态。现在欢喜,以后还有悲伤。得失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欢喜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得了之后,还是会失去的,什么东西都是这样。所以不要欢喜,也不要谢我。”纵引余划。 外公道:“你刚才看到他们惊喜的样子,不是也露出了笑容吗?难道你不为他们感到快乐和欣慰?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为什么来救小米呢?” 马脸长袍又露出笑容,说道:“我露出笑容不是因为他们一家重聚,而是想到你父亲终于可以和小米一起踏上黄泉路,一起去那边,一起再投胎转世,再续前缘。我是不会为其他人或喜或悲的。人生在世,如白马过隙,如蜉蝣一梦,瞬息之间而已。得了又怎样,失了又如何?” 外公一时之间找不到辩驳之词。 “绝大部分人生来没有任何记忆,死去不带走任何记忆,虽然有生生世世,转世投胎,虽然说前世今生,今生来世,其实前世的他跟今生的他已经断了联系,哪怕今生的果是源于前世的因,可是也如两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一般,也如戏台上的前一出戏和后一出戏。”马脸长袍又回头看了一眼,“戏台上的悲欢离合都是虚假的,飘渺的,我为什么要为他们而悲喜?”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二十五章 离魂10 他们都有点耐不住了,可是都还静静地等待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就是挪动身子都刻意轻轻悄悄,不像是要小米醒来,反而像是怕吵醒了她。 女人在关键时刻还是比男人坚强。颜玉兰悄悄地离开了堂屋,过了半个小时回来,轻声对冯俊嘉说道:“饭已经做好了,人是铁饭是钢,先吃点饭吧。岳云也没有吃饭,你不吃他也不好意思吃。” 冯俊嘉点头道:“大家一起吃吧。岳云都没有办法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明天我们就开始办丧事吧。” 于是,他们几人一起离开堂屋去吃饭。小米的弟弟不去,被冯俊嘉强行拖走了。 几个人一声不吭地吃完饭。又返回到堂屋里来。 冯俊嘉刚刚跨进堂屋。就被满屋的烟味呛得涕泪直流。他忙用手掌在鼻子前面扇动,咳嗽了几声,说道:“屋里怎么乌烟瘴气的?难道发了火不成?” 颜玉兰他们也呛得咳嗽连连。 外公却非常熟悉这种烟味。烟熏中带一点淡淡的香。这是他曾经在画眉村的铁铺里闻到的烟味。那个铁打出来的铁具都带着这种古怪的气味。 外公抢先走到前面去,果然看到一个脸型瘦长的人坐在小米的门板旁边抽烟。虽然他坐着,但是能看出他身高远远超过一般人。他一身青色长袍,仿佛私塾先生,手里拿着一个长烟斗,嘴巴在烟斗嘴上吸个不停。烟雾就是从他嘴巴和鼻孔里呼出来的。浓烟滚滚,仿佛他的肚子里着了火一般。 外公听铁铺的师傅说起过这个马脸的人,之前更是听父亲说起过这个人。于是忙打招呼道:“原来是您?”外公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只好这么问。 那马脸长袍从浓烟中抬起头来。看了外公一眼,并不见外,感叹道:“你都这么大了!当年你父亲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你父亲比你还小呢。” “您怎么来了?”外公问道。 马脸长袍又吸了几口烟,吐出许多烟雾,然后悄声回答道:“我能不来吗?你父亲在黄泉路上等她等了五六年,要是她这当口出点差错,那可怎么办?”很明显,他像外公一样不想让冯俊嘉他们知道事情的真相。 “你是来……”外公看了看门板上躺得僵直的小米。 马脸长袍点点头。 这时,冯俊嘉他们几人才走到近前来。冯俊嘉问道:“请问您是哪位?” 外公摆摆手,说道:“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 冯俊嘉惊喜道:“是不是马老秀才早就知道这一天,所以去世前已经托付了您来救我们家小米?” 马脸长袍一边喷出烟雾一边道:“算是吧。”说完,他抬手一招。一个鸟影子从外面飞了进来,落在他的肩膀上。 “梁上仙?”冯俊嘉惊讶道。 那只鸟他太熟悉了。虽然已经隔了许多年,但他还是记得。让他妻子怀一胎掉一胎的罪魁祸首,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马脸长袍将手放到肩膀前。梁上仙跳到了他的手上。 “它夺走了你们家主梁的人气,活了这么多年,现在是该还给你们的时候了。”马脸长袍看了看冯俊嘉,又看了看梁上仙。 “布谷--布谷--”梁上仙一边晃头一边啼叫,似乎是回应马脸长袍的话。 “还给我们?”冯俊嘉又咳嗽了几下。 马脸长袍点头道:“是啊。” “怎么还?”冯俊嘉问道。 马脸长袍站了起来,将烟斗叼在嘴里,他的头几乎撞到房顶的房梁上。外公和冯俊嘉他们都要将头仰起来才能看到他的下巴。他的长袍上有暗纹一明一灭,仿佛镶嵌了金箔一般。他将手放在小米的额头上,默默地感受小米的体温。 冯俊嘉和颜玉兰以及小米的弟弟看到这个高耸到屋顶的人,觉得非常恐惧。可是源于他们对小米的爱和关切,他们没有吓得拔腿就跑,而是将恐惧硬生生咽进肚子里,哆哆嗦嗦地看着马脸长袍的一举一动。 马脸长袍将另一只手一挥,那梁上仙立即腾空而起,拍了几下翅膀,然后像发现猎物的老鹰一般往下俯冲。它朝小米冲去,一下撞进了小米的口里。从小米的口里消失。 “布谷--布谷--”梁上仙的声音从小米的身体里传出来。 但是那声音越来越小,仿佛越来越远。好像小米的身体是无边无际的另一个空间,梁上仙正从小米的口中飞到无穷远的地方去。 渐渐地,梁上仙的声音消失了。 马脸长袍坐了下来,一手将烟斗拿了出来,在小米的门板上敲了敲。咚咚咚,仿佛他要敲开那扇已经卸下了的门。 外公他们静静看着马脸长袍所做的一切,不敢说话打扰他。 马脸长袍敲了敲门之后,一手扶着门板,将耳朵贴到门板上去,仿佛要听门后是不是有人的脚步声,是不是有人要来给他开门。 他伏在门板上听的时候,表情异常认真严肃。以至于外公和冯俊嘉的心也吊了起来,也跟马脸长袍一样变得认真严肃,仿佛下一刻那门板就会被下面一股力量掀开,然后从门板下面走出一个什么东西来。 外公心里还想着那个梁上仙。外公知道,它身上确实带着许多人气和人的敬畏。这是它偷来的。这梁上仙从小米的口里钻进去的时候,外公想起姥爹曾经说过的一种叫“入内雀”的怪物。姥爹说,那是他在保定的时候从赫连天那里听来的,赫连天则是在日本留学时听说的这种怪物。这种入内雀会活在人的身体里,有时候会从人体里飞出来。有人说入内雀会把人的内脏作为食物,最后吃空了才会从人体里飞出来。也有人说入内雀只是寄居在人体内,跟人相依为命。 外公心想,这梁上仙或许变成入内雀了,它应该不会吃空小米的内脏,应该会跟小米相依为命。 马脸长袍听了一会儿,眉头紧皱,似乎没有听到门后有什么响动。他将烟斗塞进嘴里吧嗒吧嗒地猛抽了几口。屋里的烟雾更加浓重了。 他将烟斗从嘴里抽出来,又在门板上敲了几下。这次他敲得更加用力,门板被震得几乎要跳起来。 敲完之后,他又将耳朵贴了过去。 他的耳朵刚刚贴上去,门板就仿佛被谁从底下踹了一脚,门板跳了起来,然后重重落下。 冯俊嘉他们吓了一跳,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小米也被这剧烈的一下震得弹跳起来,然后落在门板上。 “哎呦……” 一个声音响起。 众人都呆住了,包括马脸长袍也呆住了,仿佛他只知道敲门,没想到过这扇门会真的有反应。 小米在门板上蠕动了一下,然后将手缓缓移到脑后搓揉。刚才剧烈的震动让她的脑袋重重地撞在了门板上。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颜玉兰。她大叫了一声“小米我的儿啊”,然后朝小米扑了过去。随即是冯俊嘉扑了过去,然后小米的弟弟走了过去,将他们一家人抱住。 马脸长袍看到他们抱在一起,露出了欢快的笑容。 外公悄声对马脸长袍说道:“谢谢你。” 马脸长袍问道:“谢我干什么?” 外公道:“谢谢你给他们一家带来意外的幸福。” 马脸长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问道:“你是谢我这个?” 外公一愣,反问道:“那……那该是谢谢你什么呢?” 马脸长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堂屋的门口,然后佝偻下身子,非常费力地从门口将脑袋伸了出去,然后将身子从里面挤了出来。外公跟在他后面。 冯俊嘉一家还沉浸在对小米失而复得的巨大惊喜中,没有注意到马脸长袍走到了大门外。 马脸长袍回头看了屋里抱在一起的几个人,说道:“如果是谢谢这个的话,那真没有谢谢的必要。悲欢离合,生离死别,酸甜苦辣,这都是人生的常态。现在欢喜,以后还有悲伤。得失之间,其实没有什么值得欢喜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得了之后,还是会失去的,什么东西都是这样。所以不要欢喜,也不要谢我。”纵引余划。 外公道:“你刚才看到他们惊喜的样子,不是也露出了笑容吗?难道你不为他们感到快乐和欣慰?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你为什么来救小米呢?” 马脸长袍又露出笑容,说道:“我露出笑容不是因为他们一家重聚,而是想到你父亲终于可以和小米一起踏上黄泉路,一起去那边,一起再投胎转世,再续前缘。我是不会为其他人或喜或悲的。人生在世,如白马过隙,如蜉蝣一梦,瞬息之间而已。得了又怎样,失了又如何?” 外公一时之间找不到辩驳之词。 “绝大部分人生来没有任何记忆,死去不带走任何记忆,虽然有生生世世,转世投胎,虽然说前世今生,今生来世,其实前世的他跟今生的他已经断了联系,哪怕今生的果是源于前世的因,可是也如两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一般,也如戏台上的前一出戏和后一出戏。”马脸长袍又回头看了一眼,“戏台上的悲欢离合都是虚假的,飘渺的,我为什么要为他们而悲喜?”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二十六章 离魂11 “那……我的父亲呢,你为什么要为他感到高兴?他也是生生世世,转世投胎。跟别人没有什么两样。”外公问道。 马脸长袍站住了,说道:“我为他高兴,一是因为他的阿赖耶识生生世世苏醒,虽然他也前世今生,转世投胎,但是前世今生如同旧梦新梦,并无多大区别;二是因为他曾救过我……” 外公诧异道:“我父亲救过你?” 这时,冯俊嘉跑了过来,向马脸长袍道谢。 马脸长袍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马老秀才吧。” 冯俊嘉道:“马老秀才已经去世五六年,我如何向他道谢?” 马脸长袍拉长了脸。说道:“那还不简单,等你命归西天之后不就可以当面向他道谢了?哦,如果那时候他还在那边的话你才可以。” 冯俊嘉被他这一番话弄得不知所以,愣愣地站在一旁。笑也不是,哭也不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外公忙给他解围,拍拍冯俊嘉的肩膀,说道:“小米刚刚死而复生,身体虚弱。魂魄不稳,你去照顾她。这位高人是我父亲的旧友,我来照顾就可以了。” “哦。哦。”冯俊嘉点点头,朝马脸长袍和外公各鞠了一个躬,然后噔噔噔地跑回到屋里去了。 马脸长袍见冯俊嘉走了,继续说道:“是啊。你父亲曾在两千多年前的长城边救过我。” “两千多年前?”外公问道。 马脸长袍说道:“对你来说那或许非常遥远。对我来说那简直就像昨天。那时候秦始皇派蒙恬将军修万里长城,意欲凭借天险关卡来抵御剽悍的匈奴人。” “你……是修长城的人?”外公猜测道。既然他说他是被姥爹救的,外公便只能想象他是一个出汗流血的修长城的人,如孟姜女的丈夫杞梁一般的人物。修长城死了无数平民百姓,外公猜测马脸长袍或许是其中较为幸运的一个。 “不是。我是蒙恬将军的战马。”马脸长袍的脸上露出苦楚之色,“我随蒙恬将军南征北战、驰骋沙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后来修筑长城时遇到一次匈奴人的偷袭,我年迈体衰,奔跑速度不如以前,让蒙恬将军陷入重围。蒙恬将军拼死杀敌,终于从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回到大本营。回营之后,蒙恬将军便要将我宰杀,是你父亲的前世救了我,劝说蒙恬将军放过我,并将我养到老死。” “原来你们之间还有这段渊源。”外公感慨道。外公听姥爹说起过他跟赫连天的渊源,从而知道赫连天两千多年前是匈奴人,没想到这马脸长袍居然也是那时候就有交集。 马脸长袍道:“我死之后,不愿投胎转世,担心将生前的记忆遗忘,从而不能报答你父亲的救命之恩。我无法像你父亲那样生生世世将阿赖耶识唤醒,又无法像人精一样长生不老,所以暗暗下定决心,要一直不投胎转世,要永远偷偷潜伏在你父亲周围,暗中帮助你父亲。” “长沙猪崽的魂魄是您帮忙找回来的吧?”外公想起长沙猪崽走家的事情来,于是这样问道。 马脸长袍道:“算不得帮忙。将手指甲和脚趾甲还有头顶头发以及生辰八字丢入强火之中融化,这本是一种召唤术,不仅仅是召唤走家的人魂魄归来,也召唤看不见的力量帮忙寻找走失的魂魄。” “召唤?” “是啊。我还有另外一重身份,便是你们常说的牛头马面。” 外公惊讶道:“您是勾魂的牛头马面?” 马脸长袍笑了,说道:“是啊。你的粮官爷爷去世时,就是我来勾魂的。由于我一直没有投胎,渐渐对阴间越来越熟悉,所以这勾魂使者的差事便落在了我的头上。不过你别因为我而认定牛头马面就是一个牛头一个马面。其实牛头马面不一定是我这样,每个地方都有属于那个地方的牛头马面,跟土地公公一样。恰好那段时间我的管辖范围就在这里,所以一方面是关注你父亲,另一方面是职责所在。” “原来这样!” “当然了,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知道你父亲时日不多了。我提前来这里照顾他的身后事,免得出差错。后来果然你父亲提前几年去世了,一直在黄泉路上徘徊等待。如果他是正常归天,我想他身后不会有这么多不确定因素,但是既然赶着去世了,身后事他虽然早有安排,但是难免要出纰漏。所以我暗暗守在附近。我昨天得知月光草的果实被小米摘走,知道她算好了时辰,要追随你父亲而去了。她做得并没有错,先吃那黑色果实,会中毒而死,再叫你带来另外两个果实,又将她救活。那果实是小米的魄生长而成,且小米的魄经过秽物压制,已经温顺了许多,所以三个果实都吃下之后,不但她可以起死回生,还能让小米的魄顺利进入小米的身体,避免小米活过来之后仍然只是行尸走肉。” 外公打断道:“可是我给她喂下两个果实之后,她也不见活过来啊。这是怎么回事?” 马脸长袍道:“魂魄交接要在那人恰恰死去的瞬间完成。小米吃完毒果死去,第二天才有起死回生的果实,时间上已经拖得太久。小米的血液已凝,气息已断,四肢已僵。对于小米或者其他的孤魂野鬼来说,这个躯壳是一幢已经倒塌的房屋,即使没有本身的魂魄驻守居住,它们也无法占据。你想想,被鬼附身的人要么是身体虚弱,要么是精神萎靡,要么是将死未死之间,要么是在阴气极盛的恶地。只有两种情况,身体未死或者死尸聚气。这也是为什么世间如此多孤魂游鬼,又有如此多坟墓亡尸,却不见那些尸体被其他鬼魂附身的原因。” 外公连连点头。 马脸长袍赞赏道:“不过你想到了这一点,给小米喂下温水。温水虽然可以给尸体带来温度,可是仅仅这样是不够的。所以我带来了梁上仙,将它身上的人气交给小米,使得她的尸体获得人气,从而复苏。如此之下,小米的魂能离开小米,追随你父亲而去,小米的魄能占据小米,继续在这边活下来。” 外公问道:“小米即使能和我父亲汇合,可是去了那边之后转世投胎由不得人,谁知道以后他们是否能再次相逢呢?” 马脸长袍道:“他们在世之时就能灵魂出窍,死后对魂魄控制也已十分娴熟,不会像其他新亡人一样飘飘荡荡,渺渺茫茫。何况竹溜子也会给他们指引。我也会在他们转世之后制造机会让他们相遇,让他们的阿赖耶识再次苏醒。” 外公连忙说道:“真是太感激你了。” 马脸长袍摆摆手,说道:“这是我的使命。我依靠这点使命感而存在。你的父亲最厉害的地方其实不是玄黄之术,而是他能让我们心甘情愿地守护他,帮助他。好了,我还有事要办,西边那个村子里还有两个人等着我去勾魂夺魄,现在快到时辰了。就此别过吧。哦,对了,小米的魂已经将小米的记忆带走,小米的魄附体之后醒来,会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告诉她父母,叫他们不要惊慌,好生看管调养。” 外公给他鞠躬,他也不顾不管,哈哈一笑,绝尘而去。 外公见他离去,又回到冯俊嘉屋里来,见小米两眼无神,精神恍惚,果然跟马脸长袍说的一样,见谁都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小米,小米,你看看我,我是你妈妈呀。”颜玉兰抓住小米的胳膊说道。 外公上前劝解,说道:“她刚刚醒来,你就不要打扰她休息了。毕竟是死而复生,可能会有一些异常,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冯俊嘉点点头。 颜玉兰连忙去弄了一些热汤来,用一个小汤匙给小米喂。 小米一边喝汤一边看身边的人,看了冯俊嘉看颜玉兰,看了颜玉兰看她弟弟,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外公身上,久久不能离开。 颜玉兰用汤匙给她喂,她一口一口地喝,但是她一点也不关心汤是不是烫,汤是不是会从嘴边流下来。她就如一个庙里的木头菩萨一样看着外公,看得外公浑身不舒服。 汤喝完,小米突然问外公道:“你是马秀才?” 外公浑身一震,头皮发麻。 刚才马脸长袍还说小米的记忆已经被小米的魂全部带走,没想到这死而复生的小米开口第一句就是这句话!外公想起姥爹说过的小米剪的纸人…… 颜玉兰以为她喂的汤起了作用,欣喜道:“你看,你看,她记起来了!虽然她说错了名字,但是岳云跟他父亲有几分相像,她应该是记起一些了!”她将汤碗汤匙放下,用力地搓手,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欣喜之情。 冯俊嘉连连点头,又朝小米招手引起她的注意,说道:“那你再看看我们,能想起来吗?” 小米不搭理冯俊嘉,眉头皱起,又对外公说道:“你又有几分不像他。” 她歪着头上上下下将外公打量一番,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幽幽地说道:“糟糕,我记不起他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了!但我知道你身上有几分他的影子。” 外公的鼻子一酸。将小米的全部记忆带走,这似乎对小米的魄有些残忍。 外公安慰道:“不要急。你刚刚恢复过来,好好休息,休息好了,说不定就能记起来了。” 小米摇摇头,似乎灰心丧气,缓缓说道:“不会的。我感觉他已经走了。就在刚才,他来到了这里,把我带走了。我好像看到了他和我的背影。” 小米的目光从外公身上挪开,朝马面长袍消失的方向看去……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二十七章 梦中人1 外公见了小米的眼神,心中一惊,心想。莫非刚才马脸长袍不是独自来的?不然小米的魄如何能看到父亲和小米的背影?何况马脸长袍也说了,父亲和小米生前已经修炼过离魂之术,不会像其他亡魂一样飘飘荡荡,渺渺茫茫,他们能比较自如地控制魂魄。 外公还是心有存疑,如果父亲的魂魄来了,为何不跟他打一个招呼?不过外公又给自己寻了一个答案。葬礼上如果有人哭得过于伤心,就有人在旁劝道:“不要哭得这么伤心,你这样子,亡人都舍不得走了,耽误了上路的时辰!”或许亲人再见难免缱绻流恋,父亲不想这样。 不明就里的冯俊嘉安慰小米道:“孩子。你在说胡话呢,你明明就在这里,怎么可能被马老秀才带走呢?” 小米不听冯俊嘉的劝,双目凝视大门的方向。竟然落下泪来。 半年之后,小米寻到了香严山,香严山是这块地方出了名的尼姑庵。尼姑庵里的住持是一个非常有善心的出家人。这个住持偶尔还回生养她的俗世家里看看,照顾她尚在尘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倘若她在路上碰到捉鱼捉虾捉螃蟹的小孩子,便会掏出几毛钱来,要求小孩子将捉到的生灵放走,如果小孩子听了她的话,那几毛钱便会落到小孩子手里。如此几次之后。很多小孩子故意事先抓了小鱼小虾小螃蟹,然后在她要路过的时候假装撞上去。她便会将小孩子手里的生灵一一救下,而小孩子们的贪心得到满足,拿着钱欢天喜地地回家。纵夹在圾。 小米认为香严山的住持如此心善,必定会答应她的请求,留她在香严山出家。 冯俊嘉和颜玉兰早知道了小米的打算,千劝万劝,可是劝不住。 小米是半夜启程去香严山的。香严山相隔她家有四十多里。她要在住持和尼姑们开庙门之前赶到那里,跪在庙门前,以证明她的诚心。她听说很多想遁入空门的人慕名而去,可是几乎全部被住持拒绝。说那些人诚心不够。 那天,当一个清瘦的尼姑打开庙门的时候,她看到外面的石阶上跪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那女子的头发上结满了颗颗粒粒的露水,仿佛是从几百年前一直就在这里的石像。 尼姑立即去告诉住持。 不一会儿,住持就来到了庙门前。 那住持见了小米,问道:“你有何事相求?” 小米道:“我要出家。” 住持问道:“你为何要出家?” 小米回答道:“因为觉得世无眷恋。” “既无眷恋,活着就是了,不是非得出家。” 小米觉得自己说错了,于是改口道:“我要跟着师傅学习经文,普度众生。” 住持道:“普度众生更不能出家了。你还是回去吧。”她一扬手,然后转身要离去。 小米忙追问道:“为什么普度众生更不能出家?那师傅您出家又是为了什么?” 住持已经转身,背对着小米,她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出世在于度己,入世在于度人。进这个门的,都只能普度自己而已。” 小米的魄的性情掩饰不住了,辩道:“出家人五大皆空,应该是觉得世无眷恋才遁入空门,为什么您说活着就是了,不是非得出家呢?” 住持回答道:“遁入空门并非世无眷恋,五大皆空并非心如磐石。出家人眷恋的是万物生灵,空的是自己。等你明白了这个道理,再来找我吧。” 小米回到了家里,终日吃素,诵读经文。又过了半年,小米再次要去香严山。 这次她没有半夜出发,而是跟冯俊嘉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提起的。小米的饭菜跟家人的饭菜是分开的。她的面前只有用菜籽油炒的青菜。冯俊嘉他们该喝汤就喝汤,该吃肉就吃肉。 小米将碗里的最后一粒饭吃完,然后淡淡地说道:“爸,妈,弟,我还是要去香严山。” 冯俊嘉他们已经习惯了小米吃斋念佛,所以听到她再次提起的时候没有一点惊讶。他们的心态也发生了转变,没有以前那么抗拒反对。 冯俊嘉放下筷子,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这就去。”小米看着空无一物的碗,说道。 “上次你是半夜出发的,怕那里的住持不收你,这次是不是更应该表现得虔诚一些?”冯俊嘉建议道。 颜玉兰不说话。她知道丈夫已经同意女儿出家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心中还有不乐意,可是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她的弟弟站起来,闷声道:“姐姐,那我去帮你收拾一下东西。” 小米摆摆手,说道:“不用了。我这就动身,不用算好时辰,也不用带什么东西。此时想好了,此时就去。”说完,她放下了碗筷,拍了拍衣服,然后站了起来,一脸的平静,仿佛她要去的是一个熟识的朋友家,去去就来,所以没有必要弄得那么隆重。她朝她的每个家人笑了笑,然后跨门而去。 冯俊嘉和颜玉兰还有小米的弟弟愣愣地看着小米远去。等到小米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颜玉兰留下泪来。冯俊嘉轻声安慰道:“别哭,这或许才是她最好的归处。” 小米的弟弟也安慰道:“说不定香严山的住持还是不收姐姐,姐姐还会回来的。” 可是小米再没有回来过。 她在傍晚时分走到了香严山。香严山的尼姑们正在吃晚饭。小米坐了进去。住持看到小米来了,便叫尼姑给小米打了一份饭。小米接过饭碗就开始吃。 从那之后,小米便一直住在香严山了。 如此过了两年,住持终于给小米剃度。 冯俊嘉他们有时间会去香严山看看小米,小米并不拒绝,粗菜淡饭招待他们。 如此过了八年,住持身体日渐不支。 一晚,住持将小米唤至床边,问道:“十年之前,你是怎样突然开悟的?你第二次来跟第一次完全不一样。第一次来,你虽然说世无眷恋,其实还有眷恋执念。你虽然说五大皆空,其实是斩不断情缘。你要表现诚心,故意清早来到这里,跪在门前,其实诚心何须刻意表现?你第二次来是随心而至,无须刻意,我才确认你是开悟了,才收下你。我虽然知道你转变了,但是为何转变,我却不知道。” 小米答道:“以前我是将他当做人,如今我是将他当做佛。心境自然就不一样了。” 住持欣然一笑,在枕头上颔首道:“我的衣钵有人可接了。” 小米大吃一惊,连忙跪在床边,说道:“我修为不够,您万万不可这么说,这是要折煞我。这里还有许多资历高于我的人,您另择贤才吧。” 住持抚摸小米的头,慈祥地说道:“修行哪里是时间长短来判断高低的?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人的境界高低是顷刻之间的事。你的一念之转变,足够常人一生去参悟,就连我这么多年都未能想通,足可见你的修为!你不要担心,其他的人我会逐个去说的。” “万万不可。”小米连忙磕头。 住持伸出手,说道:“快起来。” 小米以头触地,俯身不起。 住持叹了一口气,说道:“唉,死到临头,我也可将我的往事说给你听了。你听完就知道我为何要将衣钵传于你了。” 小米一愣,抬起头来。 住持目光,如风中烛光,随时会熄灭。她说道:“我来这尼姑庵,起初也是跟你一样。我年轻时在省城长沙读师范学堂,在毕业的前一年遇上一个药商的儿子,我以为遇到了我此生想要寻找的人,于是放弃学业,跟他结了婚。后来,我跟着他去各地收药贩药。大概是一年之后,我有一回跟着去了南京,在一次盛大的酒会上遇到一位军官。我看到那位军官的第一眼就情不自禁地哭了。当时我身边很多人在跳舞喝酒,灯红酒绿,喧闹不堪,可我的心里安安静静地开出了一朵花。我的阿赖耶识在那一刻苏醒。我记起上辈子我最心爱的人就是他。虽然他的容貌有所改变,但我能确定他才是我真正想要寻找的人。” 小米坐了起来,眼神涣散。 “我走了上去,问他是否记得我。他看了我许久,摇头说不记得。但是我没有就此放弃,我找了借口在南京留下来,一直围绕在他身边,偷偷与他会。我希望我们在缠绵恩爱的时候能让他记起些许前世的情景,可是他一直没有记起。我的丈夫没有发觉,接下来他去了别的地方做药材生意,把我一个人留在南京。于是我更加大胆,将他接到家里来。我跟他说,我要跟他而去。他说我丈夫的父亲跟军中关系不一般,军队的军费和医药需要我丈夫的父亲援助,如果事情泄露,他会被他的长官处罚甚至暗杀。” “你们可以逃走啊。”小米说道。 住持摇摇头,说道:“我可以放弃一切,但是他不能。他还贪恋官位和权力。他没有想起前世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我就是一个陌生而多情的女人罢了,不值得他放弃一切。所谓前世情缘,对记起来的人来说就是心中的根,或是命里的痛,对已经忘却的人来说就是一个梦,一个睁眼醒来即已忘却的梦。梦确实在昨夜梦过,但是你已忘却,那个梦到底还存在不存在呢?”住持在枕头上侧过头来,像是问小米,又像是问自己。 后来小米当上香严山的住持,附近许多信男信女上山道贺,外公自然也去了。小米跟外公说了自己是如何被住持选中的,也说了住持临终前的那番话。外公听到小米说那忘却的梦时,想起了马脸长袍的那番话。他不为世人悲欢离合或喜或悲,应该就是将所有的悲欢离合当做是容易忘却的梦吧? 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梦中人。 可是那些梦醒的人怎么办? 马脸长袍不愿投胎转世,或许就是为了不做这些虚幻的梦而已。莫非一直待在那边,反而让他有种“醒着”的感觉? 外公无法回答。 小米也无法回答住持的问话。她只好问道:“后来呢?”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二十八章 梦中人2 “后来……”住持眯起眼睛,似乎已经把后来的事情忘记了,要重新记起来非常困难。似乎那段往事也是她做过的一场梦。 “对啊。后来您怎么来了这里呢?”小米问道。 “后来我们的事情被我丈夫发现了。不知道是我丈夫胁迫他,还是他自己害怕了。他跟我说,以前跟我在一起并不是喜欢我,只是逢场作戏罢了。我不相信他的话,还死皮赖脸地要跟他走。他却抛下我走了,再也没有来找我。他有意避开我,我再也没能找到他。我丈夫对我非常宽容,我知道我丈夫是真心爱我的人。我丈夫还想原谅我留下我,可是丈夫的父亲坚决要将我扫地出门。于是,我丈夫给了我一笔数额可观的钱,让我回到了娘家。我用这笔钱在香严山修了这座尼姑庵,在这里修行。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我说‘出世在于度己,入世在于度人’,说的不只是你,也是我自己。可是我这一生仍然没能将自己普度。而你已经超凡解脱,你的修为远在我之上,这住持的重任除了交与你之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选。”住持说道。 住持的床边燃着一根檀香。住持的话刚说完,檀香刚刚燃尽。 “现在……你可以答应我了吗?”住持问道,她也瞥了一眼那已经熄灭,但是烟灰还在倔强地保持原来的形状。 小米点点头。 住持脸上舒展出一个笑容,如同晦暗的檀香被点燃了一般。但是它又迅速暗淡下去,笑容不见了,脸上如同蒙了一层灰。 床边的檀香灰突然掉落在地,摔成了粉末。 住持圆寂了。 自那之后,小米便成为了香严山的住持。 小米在香严山当住持当到第五年,外公再去香严山的时候,小米已经不太认得外公了。由于之前小米的魂已经将绝大部分记忆带走,她对外公的记忆本不太深,要不是出家前见过面,小米根本认不出外公是谁。外公说起自己是从画眉村来的,以前在小米家里如何如何见过面。这位香严山的住持才“哦”了一声。 外公想起小米刚当上住持时他来这里道贺的情景,想起那时候小米说的话。外公心想,或许对于现在的住持小米来说,那些往事已经渐渐淡化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了。 小米充满歉意地对外公说道:“我一心念佛,快把以前的事情忘记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外公连忙说道:“不会,不会。” 小米手指捻动佛珠,眨了眨眼,问道:“你说你是从画眉村来的,我前不久见了一对夫妇,他们说也是从画眉村来的。那对夫妇是老妻少夫,老妻老得好像八十多岁了,少夫年轻得只有三四十岁的样子。好生奇怪!不知道你是不是认识?” 外公心想画眉村没有年纪差距这么悬殊的老妻少夫,便说道:“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画眉村不曾有这样的老妻少夫。” 小米不信,说道:“他们不会骗我吧?骗我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我也觉得奇怪,那男的说他姓罗,还像刚才你问我一样询问我是不是记得他。你我能记起来,他我想了好久也没能记起来。” “他说他姓罗?”外公问道。 小米道:“是啊。” 外公道:“不会吧?我们画眉村的人都姓马呢。”这话刚刚说完,外公就呆住了! 小米见外公呆住了,忙问道:“怎么啦?” “老妻少夫……莫非是……”外公头皮发麻。他想到了罗布斋。外公曾听姥爹讲过一些关于罗布斋的事情,知道罗布斋和姥爹的交情,也知道他是身外身。 “是已经忘却的熟人?”小米问道。 何止是熟人?简直是亲人。但是外公不想在小米面前说这些,免得她好不容易才忘记的事情又被想起。 外公连忙细问小米是如何见到那对老妻少夫的。 小米道,她那天正在禅房里抄写心经,忽然一对夫妇走了进来。香严山的庙不大,可是香客多,所以突然闯入的情况不少发生,小米已经习惯。 小米刚开始以为是一位老母亲带着儿子来这里拜佛,可是一看那亲昵模样和眼神,却有几分相亲相爱的味道。 那看上去三四十岁的男人见了小米,悄悄对那看上去八十左右的女人说道:“小米正在抄写经书呢,我们待会儿再来吧。” 小米上山之后,除了以前极为熟悉的亲人之外,别人都叫她做“师傅”,没人叫她小米。小米虽有法号,但是这里的人不习惯叫出家人的法号。 小米听他们说到她名字时的口吻就如亲人一样,觉得有些奇怪,便放下手中的笔,问道:“你们以前认识我吗?” 那对老妻少夫对视了一眼,有些惊讶又有些惊喜。那少夫悄悄说道:“看来她是真的忘记了。” 那老妻说:“这样也好。” 小米想了想,想不起在那里见过他们,但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小米想起前任住持去世前说的心中安安静静开出一朵花的感受。她感觉自己的心中也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似乎要破土而出。 可是她感觉自己心中那个要出来的东西不是一朵花,而是一个恶魔。它一旦破土而出,就会具有极大破坏力。 小米闭上眼睛,连连念佛。她心中的那块地方才恢复了平静。 “我们是画眉村的人,我姓罗。”那位少夫说道。 “哦。来庙里所求何事?”小米简单地回答道。 那位少夫道:“没有所求,就是来看看老朋友过得好不好。” 那位少夫说这话的时候,那位老妻已经抑制不住了,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小米面前,紧紧抓住小米的手,一双眼睛盯着小米的脸看,好像看着失散多年的自己的孩子一样。看了一会儿,那位老妻居然泪水涟涟。 小米见她如此动情,居然也跟着有了一丝伤感。小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悲伤的感觉。 那位少夫见状,忙拉着老妻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来之前不都说好了吗?不要太激动,不要掉眼泪,看看就走。现在她不是挺好的吗,你还掉什么泪水?” 小米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她看着那对夫妇从她的禅房走出去,走到了外面的阳光下。她突然有种不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忍不住从后面追去,追到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追过去干什么。明明是不认识的人。 她站在门口看着那对夫妇越走越远,忽然发现那对夫妇落在地上的影子深浅不一。那个老妻的影子正常,那个少夫的影子有些浅,淡淡的如同即将蒸干的水印一样。 “他应该不是人。”小米对外公这么说道。 那对夫妇走后,庙里的尼姑们还讨论了好几天,都猜测那对夫妇为何年龄差距会这么大,并幻想他们背后的故事。 外公听小米说完,忍不住从小米的禅房往外开,似乎他能打破时间的界限看到那对夫妇的背影一般。 外公心里清楚,那少夫并不是真正的人身,或许衰老的速度非常缓慢,而那老妻是普通人,时光催人老。那少夫没有骗小米,他确实是画眉村的人,确实姓罗。但是小米低估了他的实际年龄。 “或许像以前的住持说过的那样,他们是我前世见过的人吧?他们还记得我的前世,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小米说道。 那是外公最后一次听到罗布斋的消息。 又过了三年,一个年纪轻轻颇有气质的女孩来到了香严山,找到了小米,说要出家。 这些年里,有过不少人想要来这里出家,小米像之前的住持一样拒而不收。 那个女孩像牛皮糖一样粘着小米,非得要在这里呆下来。她主动帮忙干活儿,帮尼姑们洗衣,大清早扫地。 一天早晨,小米见她在庙门口扫落叶,想起当年自己跪在这里的石阶上请求住持收留的时候,于是心中一动,主动问那女孩道:“你为什么非得出家不可?” 那女孩道:“是一个梦指引我来到这里的。” “梦?我也常做梦,可是我不认为它们能给我什么指引。”小米说道。她确实经常做梦,梦到许许多多的事情,可是那些梦就如昨晚被风吹落的树叶一般,清晨醒来,便被负责打扫的人用扫帚扫走了,出门一看,石阶干干净净,仿佛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是看到石阶旁树上的叶子没有昨天那么茂密,又觉得缺少了什么。 “我的梦不同。” 那女孩要将石阶上的最后一片落叶扫掉,小米拦住了她,然后弯下腰去,将那片残缺的落叶捡起来。那片叶子已经被虫吃坏,但还脉络清晰,如同怪物的手爪。 小米看着那片烂掉的叶子,说道:“世界上没有两片同样的叶子。梦也是。每个人的梦都不一样,不只是你的梦不同。”纵木找才。 小米松开手,那片烂叶子如同再一次从树头跌落。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二十九章 梦中人3 “可我分不清到底我是那片叶子,还是梦才是那片叶子。you”那个女孩看着那片叶子说道。 这句话让小米颇为意外。她问道:“哦?那你说说你的梦看看。” “说来您一定不信。因为您也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我其实认识您。”那个女孩说道。 “你认识我?”小米当然不信她的话,小米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那女孩手握扫帚。说道:“是的。我从前小时候记事起就开始做梦,做连续的梦。我梦见自己出生在另一个地方,过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梦里的时间好像快一些,在我十岁的时候,梦里的另一个我就二十多岁了,后面梦里的时间越来越快。” 小米道:“梦和现实的时间不是同步的,有人黄粱一梦,梦里一辈子的事情不过一个晚上就能做完。” 那女孩点头道:“是的。我在不到十岁的时候,就梦到自己去了省城长沙读一个师范学堂,读到快毕业的时候,忽然遇到了一个公子哥,那公子哥是药商的儿子。那时候我还不懂男女之事。但是在梦里的时候跟那公子哥没有一点羞涩地做那些事情,兴奋得不能自己。以前我就不敢将自己的梦说出来,我尝试说过,但是被人说成是狂想症。神经病。十岁左右的时候我更加不敢说了,因为在那时的我看来,梦里那些东西难以启齿。要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子跟人说她梦里跟一个成年男子做那交合的事情,恐怕最亲的人也会认为她不知廉耻吧?” 小米吃了一惊。她当然还记得前任住持说的那些话,记得住持说她曾经在长沙的师范学堂读书,并且遇到药商的儿子的事情。小米安慰自己,或许这个女孩的梦只是一个巧合,刚好梦到她在师范学堂读书。也遇到一个公子哥而已。 那女孩继续说道:“这种梦我做了三四个月,然后在梦里遇到了一个英姿飒爽的军官。梦里的我看到那个军官便不能自己。现实中的我虽然涉世未深,但是我的价值观里自然而然认为一个女人应该从一而终,向往那种一见钟情并且白头偕老的美丽爱情。可是梦中的我完全不一样,梦中的我立即背弃了那位公子哥--梦中的我已经跟他结婚了,并且办过一场盛大的婚礼。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驻扎在南京的军官,甚至把他带到我的家里来做那种事情。每次我从梦中醒来,我扪心自问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可是找不到解答。我在现实中看到男孩子都会害羞,看到身穿制服的人会莫名其妙地紧张。有时候我想,是不是我在现实中太谨慎小心了。所以才在梦里那么放肆。” 小米惊呆地看着这个女孩。 一阵晨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起,又有一些叶子落了下来,落在石阶上。这些叶子是扫不完的。 “我在清醒的时候常常告诫自己不要做这样的梦,即使梦里没有约束,没有人看见,没有人听到,我也不应该这么做。可是到了梦里我就不由自主了,我疯狂地渴求那位军官,即使他几乎是用虐待的方式对待我,我也在所不惜。而在醒来之后,我常常质疑梦中的自己--那个军官明明是不喜欢我的,他只是为了得到我的**而已。我为什么要抛弃爱我的丈夫而乞求他的爱抚呢?” “果然,一番春梦过后,梦中的我在跟那军官翻滚在一起的时候,我的丈夫闯了进来。他发现了我和那位军官之间的秘密。他赶走了军官,却在我面前跪了下来,乞求我不要离开他。我想既然已经被他知道了,何不干脆跟了那军官呢?可是等我去找那军官的时候,那军官消失了。” “我梦中的丈夫依然希望将我留下来,可是我公公死活不愿留下我,要将我逐出家门。无奈之下,我只好离开了那里,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地方。我那痴心的丈夫还偷偷送来一笔钱,怕我在外面受苦。” “梦里的我觉得心灰意冷,于是用那笔钱在一座山上建造了一个尼姑庵。这座山就叫香严山。” “你一定认为我是胡言乱语吧?你从来没有见过我,我从未来过这里,我就说这座山上的尼姑庵是我花钱建造的。你肯定不信。”那女孩对发愣的小米说道。 “后来呢?”小米问道。她心里已经是波涛澎湃,但脸上依然波澜不惊。 “后来你来了这里,跪在这块石阶上,求我收留你。第一次我没有答应。半年之后你又来了,然后在这里留了下来。梦中自从我住进这尼姑庵之后,梦里的时间过得飞快。或许是出家之后心境淡然了,事情也少了,所以时间显得没有那么漫长,转眼即逝。收留你之后,我只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将后面的梦全部做完了。我梦见我快不行了,叫你到身边来,要将住持的位置交给你。” 此时,小米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认为这个女孩可能是在别处听到了前任住持的生平,所以用这样的话来骗她。或者这个女孩并不想骗人,但是她听说前任住持的生平之后,将那些事情幻想成了自己的梦。 人的记忆并不是稳定的,有时候会将别人说的话或者自己的幻想加入到记忆中去,久而久之,就会以为那是自己的记忆的一部分。 小米说道:“当然,谁都知道前任住持要将这个位置交给我,有些人也听说过前任住持的生平事迹。我想你或许是把真实与虚幻混淆了,把别人的记忆当做了自己的记忆。要不是前任住持将这个位置交给我,我现在也不可能是住持啊。” 那女孩听小米这么说,摇头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但是我还没有说完。” 小米道:“好,那你继续。” “我在梦中看见你跪在我的床边,拒绝接受住持这个位置。”那女孩说道。 小米浑身一颤。在她刚刚接任住持的时候,这个尼姑庵里不是没有人质疑她,甚至几乎所有的尼姑都怀疑是她苦苦哀求住持将位置传给她。因为有人看到小米跪在住持的床边,从而认为小米在那里乞求得到住持的位置。她们认为住持是心太慈,所以答应了小米。 没有人相信小米曾经拒绝过住持。因为这尼姑庵里没有人不觊觎这个位置。 可是这个女孩却说小米曾经拒绝接受住持的位置。 不但如此,这个女孩还说出了当时小米和住持的对话。住持是如何将一生经历说给小米听的,而小米是如何转变过来的,她说得清清楚楚。 小米不得不惊讶了! 这段对话除了她自己和已经过世的住持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这个女孩又说道:“梦中的我说完话的时候看了看床边燃烧的檀香,檀香刚好燃尽,我知道我大限来临,于是咽了气。在我咽气的刹那间,我的六根无比清净,尤其耳朵的听力超乎我自己的想象,因为我听到了香灰落地的声音,噗哒一声,声音响得很。” 此话一出,小米再也没有办法怀疑这个女孩说的不是自己的感受了。 “师傅……”小米忍不住轻声喊了出来。纵木央巴。 这女孩舒展出一个笑容。 “你的怀疑我一点儿也不见怪,因为我自己也常常怀疑自己。有时候我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弄不清真实和梦幻之间的界限。有时候我觉得我的真实生活才是梦,而我的梦才是真实的人生。我想我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另一个我所做的梦,或者两个都是梦,一个梦做完了,一个梦还没有做完。”女孩的脸上有了些许落寞。“我梦到自己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做梦了。我想弄清楚,所以找到这里来了。没想到这里的情景跟我梦中的一模一样!” 女孩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尼姑庵和树木。 良久,女孩问小米道:“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小米沉默许久,然后回答道:“我相信我在梦中。” 女孩原以为小米不会相信的,听到小米的话,有点反应不过来。 小米如实奉告道:“前任住持去世前,确实将我唤至床边,说了那番话,跟你复述的几乎一字不差。” 女孩目瞪口呆。她来这里之前确实打听过前任住持的生平事迹,她打听这些不是为了欺骗小米,而是为了印证自己的梦。她也曾怀疑自己是听说了类似前任住持这样的故事而将之幻想成了梦。她来这里确实是寻找答案的,她虽然坚持要留在这里,但心底对这种似梦似幻的答案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她嘴上说的坚信,其实只是为了防止他人将她误当成欺骗而已。 再肯定的东西,在所有人都怀疑的时候,也容易变成一个不确定的东西。 而当几乎所有人都怀疑,但有一个人肯定的时候,那个被肯定的人或许一时之间反而接受不了。 小米说道:“你做的是梦,是一个真实的梦,是一个照进现实的梦。前任住持的一生,就是在你的梦里度过的。这么说也许不对,毕竟是住持先去世,你后做梦的。但是谁知道呢?梦里的时间是没有界限的,没有前后的。” “我的梦……真实存在过?”一直很坚定的女孩此时有些动摇了。 “她是你梦里的人,梦里的你。”小米也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说法。 “您说……她是不是晚上也常梦到我?白天像我的梦里一样生活,晚上梦里却像我一样生活?”女孩眼神迷茫。 “对不起,她没有跟我说过。”小米抱歉地说道。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到底谁是谁的梦中人?”女孩惊慌失措。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三十章 梦中人4 小米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说道:“或许我也只是某个人的梦中人吧?” 女孩见她这么说,忙先撇下自己的迷惑。d7cfd3c4b8f3问她道:“您……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小米道:“我曾大病一次,醒来后忘记了生病之前的事。但是醒来的那一刻,我记得我曾有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人,我想记起他,可是他像烟一样消散了,此后他在我脑海里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最后我只知道自己有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可是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听了你的这番话这个梦,我想或许我从病中醒来的那一刻就是梦的开始。这世界还有一个我,她正在做梦,我所经历的一切,就是她梦到的一切。她仍然记得那个重要的人。陪伴在重要的人身边,但是梦里的我迷迷糊糊,混混沌沌,无法记起这些了。” 小米看了看地上的落叶。说道:“是不是那个做梦的我突然醒来,才知道此时的我经历的一切都是梦?而那时我发现那个重要的人还在身边?” 那个女孩愣住了。 小米哈哈一笑,说道:“从今以后,你可以留在这里不走了。” 后来外公再次去香严山,小米跟外公说起了这个女孩的事情。小米也说隐隐之间觉得外公能让她觉得亲近,所以喜欢将自己的一些所见所想说给外公听。 如此又过了一年,小米在一天傍晚向所有尼姑宣布,将住持的位置让给那个女孩。当时小米坐在草蒲之上。宣布这个决定之后说了一句在大家听来是莫名其妙的话:“好了,我的梦做完了。” 说完,小米便闭上了眼睛。 有人叫她的时候,她不再睁开眼睛。 一个尼姑急忙走上前去,在她耳边呼唤了几声,以为她昨晚没有睡好,此时打瞌睡了。可是小米无动于衷。那尼姑轻轻一推,小米就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尼姑庵里顿时炸开了锅!小米去世得太突然了! 只有当初那个女孩非常冷静,叫人去烧热水,叫人将小米抬回房间,然后她给小米擦洗身子。 这寺庙里的尼姑原本对小米的决定不太服气。为何这个刚来尼姑庵一年的年轻女子能当住持呢?可是大家此时见那女孩处变不惊,指挥得有条不紊,顿时暗暗敬佩起小米的慧眼识人来。 香严山的住持去世,山下自然有很多人来祭拜。外公更不用说。 小米入土后不久,尼姑庵的人便发现小米的坟头出现了一个很大的老鼠洞。尼姑们惊讶不已,不知道这是为何。 消息传到了山下,传到更远的地方。没有人能解释这是为什么。 只有外公知道其中缘由。 在小米入土之后消息传来之前的一个夜里,外公突然被老鼠吱吱吱的叫声吵醒。外公睁开眼来,看到房梁上一只胖胖的老鼠,那胡须就如钢针一般又长又直。 “竹……”外公正想叫它,它却刺溜一下从房梁溜了下来,然后朝门口跑去。它明显比以前胖了好多,但是外公还是能将它认出来。 外公急忙起床。顾不得披衣服就跟了过去。 竹溜子看起来很胖,却能自如地从门缝里挤出去。它一直往外跑,从睡房的门缝里挤出去之后,跑到了堂屋里,大门的门缝比较大,它更加轻而易举地溜了出去。 外公打开房门,又打开大门,一直追到了地坪里。 可是到了地坪里之后,竹溜子不见了踪影。 天上一轮明月如玉盘,大地被清冷而明亮的月光照耀,几近白昼。 外公站了一会儿,觉得浑身寒冷,便要退回屋里去。 外公刚刚转身,就听到身后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岳云兄,别走啊。” 外公转过身来,看到一个飘逸精瘦的年轻男人,下巴略尖,眼睛放光,看起来有些贼眉鼠眼,但居然不令人讨厌。 “你是……”外公问道。 不等那人回答,外公已经看到他背后的影子。他虽然是人形,影子却是老鼠的影子,老鼠尾巴高高翘起,甚至连钢针一般的胡须的影子都清清楚楚。 “在下姓竹,名溜子……”那年轻男人面带笑容,用打趣的口吻说道。 外公惊喜不已,忙说道:“原来是你!那你刚才叫我岳云兄,可是越了辈分了!你跟我父亲是一辈的!” 那年轻男人笑道:“不,没有越辈,我虽然跟你父亲是同一时期的,可是我做人的时间还不如你,所以叫你做岳云兄是应该的。”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说道:“你看,我现在其实还算不上人,我只是能幻化成人的样子,实际还是老鼠一只。” 外公为他感到高兴,说道:“你已经可以幻化成人,说明比以前要好很多了嘛!我父亲的坟墓出现老鼠洞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来过了。你这次来是要干什么呢?” 年轻男子说道:“这次来是看看香严山的小米,将她带到黄泉路上来。” “你是要让她也跟我父亲一起走吗?”外公立即追问道。那次小米一醒来就说他身上有父亲的影子,他就改变了对小米的魄的看法,他心中希望小米的魄也能跟随父亲而去,像她的魂一样。 年轻男子摇摇头,说道:“不会的。她是不可能跟你父亲一起了。小米的魂离开躯壳之后不久,你父亲就跟她一起投胎转世了。”他抬起手来算了算,继续说道:“时间好快!如今算算,你父亲和小米已经有十多岁快二十岁了吧。他们转世在相隔非常近的地方,从小便是青梅竹马,并且很早就互相认出了对方……嗯……我的意思是,他们认出对方在前世见过。” “你是怎么知道的?”外公问道。 年轻男子将脖子一缩,嘻嘻笑了两声,其神情就如一只得意的老鼠。他说道:“老鼠的消息比人可要灵通多了,当年我不会说人话,就猜出小米在‘君山’转世,故意翻动写了‘山有木兮木有知,心悦君兮君不知’的书卷,可惜你父亲没有注意到。你父亲和小米一起转世之后,我很快找到了他们,暗中守护他们。是我故意现身,引得你父亲来捉我,而我又在小米面前现身,引得小米来追我,从而让他们碰在一起的。不然他们没有这么快熟悉彼此,也没有这么快唤醒阿赖耶识。当然了,他们也记起了我,虽然我比原来胖了许多。” 他的脸上又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不无遗憾地说道:“要是你父亲在世时,小米的阿赖耶识苏醒得再早一些,他们两人也不一定会错过。” 他看了外公一眼,抱歉地说:“不过那样的话,你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他说话的时候,地上老鼠影子的尾巴不停地变换姿势。得意的时候摇来晃去,遗憾的时候蜷缩起来。 很快他又换上欢快的笑容,说道:“现在就不用操心啦,他们在恰当的年纪遇到了恰当的人。所以现在我能放心地离开他们,来护送小米的魄。” “太谢谢你了。”外公说道。 “哎,何必道谢,这不是见外了吗?我真正的修炼是从你父亲这里开始的,要不是你父亲,我恐怕早已阳寿耗尽,又转世为一只小老鼠或者猫猫狗狗了。再说了,我跟罗布斋一样已经是画眉村的人了,是亲人,怎么可以谢来谢去的?” 外公问道:“我父亲和小米转世的地方离这里近吗?我是否可以去看看他们?” 年轻男子道:“你父亲不让我告诉你,免得你们挂念。你也不用去看他们,他们曾经来看过你们,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外公惊讶道:“他们来过这里?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儿也没有发觉?” 年轻男子点头道:“是啊,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不然你还是可以顺藤摸瓜找到他们。到时候我就不好向你父亲交差了!其实啊,一些阿赖耶识苏醒的人都会回到前世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有些小孩子因为苏醒的记忆不是很多,往往小时候就说了出来,既让生父生母为难,也打扰了前世一起生活过的人。还有些聪明的人,他们在前世记忆苏醒之后,不会轻易说出来,而会偷偷的回到原来的地方看一看,不打扰惊动别人。你父亲和小米就是这样。” 外公很想知道父亲的近况,可是听年轻男子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只好遗憾地摇头。 “他对你们还是十分想念的,仍然会在你们觉察不到的地方看着你们,保护你们平安。哦,你还是把他当做已经过世的人来看待吧,我该说,他会保佑你们的。你父亲说,他生前做的一些事情泄过天机,逆过天意,不过幸亏不多,但是仍然会给他的子孙后代带来一些隐患,但是你们不用担心,他会在恰当的时候让你们逢凶化吉。”纵他团血。 泄露天机的人不但自己会受到反噬,身边的亲人也会受到一定影响。 后来舅舅在工地遇过几次险,我落过三次水,弟弟闯过几次祸,但都化险为夷,冥冥之中受到一种庇佑。 这也是为什么我感觉即使姥爹离世仍然受到他庇佑的原因。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 第三百三十一章 梦中人5 全文完 “那小米呢,她转世之后怎么办?”外公心里还是放不下小米,总觉得对她亏欠许多。||小|说||这也是几乎从来不进庙的外公偶尔去香严山的原因之一。 年轻男子身后的尾巴蔫了下来。像春季里的一根蕨菜。 “她恐怕与你父亲无缘了。她会忘记一切,重新开始生活。”年轻男子道。 外公轻叹一声。纵沟阵号。 年轻男子安慰道:“何须叹息,各人有各人的骨重,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或许小米命该跟你父亲有缘无分,现在魂魄分离,小米的魂占了‘有缘’,小米的魄占了‘无分’吧。这未免不是最好的结果。” 外公点头。 “好啦。我该走了。小米的魄还等着我呢。”年轻男子的影子的尾巴左右摆动。 “你以后还会来吗?”外公依依不舍。 “或许会,或许不会。”年轻男子笑道,然后转身离去。 待年轻男子的影子不见了,外公才感觉到身上的冷意,急忙回了屋关了门。 第二天早晨。外公看了看睡房里的房梁,又走到地坪里四处张望,想找到一点竹溜子昨晚留下的痕迹,可是房梁上一条抓痕都没有,地坪里一个脚印也没有。外公自言自语感叹道:“竹溜子不是给我托的梦吧?” 外公问家里人昨晚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家里没有一个人听到什么动静。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外公再没有姥爹和小米以及罗步斋竹溜子的任何消息。 后来我大学毕业又工作了三年,有一次过年的时候,我正月初二去画眉村给外公拜年,却遇到了一件怪事。 在我的记忆里,似乎每年过年的正月初一在自己家里,正月初二都会去画眉村。从没有改变过。以前可能会留下来住,但是外公和舅舅从老屋搬到新楼房之后,我就没有住过了。不过初七或者初八还会再去一趟。大学之后要赶着回学校,工作之后要赶着回单位,我在外公家呆的时间也就仅限初二那一天了。 于是,那年初二我给外公和舅舅拜过年,妈妈怕我时间不够,便催促外公先带着我去后山上给姥爹还有外婆拜年。他们的坟墓都在那里。 外公和舅舅领着我往后山走。妈妈也跟来了。外公一边走一边讲姥爹在世时是如何如何疼我,很多往事是外公讲过很多遍的,但是他每次见我还是不厌其烦地讲。舅舅在旁边听得不耐烦,叫他不要把那些话翻来覆去地讲。 走到了后山的半山腰。我回头看了看山下的画眉村,想起外公让我回忆起的种种场景。可是此时山下的画眉村不再是当年的画眉村。一幢幢红瓦水泥墙的楼房拔地而起,老屋的格局被完全破坏,虽然还有零零散散的几间老屋尚在,但是要么屋上的瓦破损不齐,像被扒了鳞的鱼;要么墙壁的泥砖被雨水洗坏,仿佛吹一口气就会倒掉。它们跟随着姥爹和外公这一辈人老去了,无法挽回。 对着这样的画眉村,外公刚才说的,我刚才想的,就如没有根基的梦一般漂浮在画眉村的上空,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外公也回头看了看山下的画眉村。感叹道:“一年跟一年不同,那些事情就像是在梦里发生的一样。” 我走到姥爹的坟墓前,略带寒意的春风从姥爹的坟前吹过,山上的野草摇曳不已。坟前一个碗口大小的老鼠洞清晰可见,那是竹溜子留下的。我隐隐觉得如果趴下来,那就可以通过那个洞看到睡在坟墓里的姥爹。姥爹自然是沉睡着的。而刚才外公说的那些往事,就是姥爹做的一个梦。我们在姥爹的梦中,就如小米在香严山一样,都是梦中之梦,都是身外之身,虚幻真实交替,不知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放了鞭炮,磕了头,道了拜年,我准备离去,妈妈却在姥爹的坟墓面前啰啰嗦嗦地祈祷,叫姥爹保佑他的曾外孙在外平平安安,多挣钱之类的。外公说道:“这些你不说他也会保佑的。” 然后我们去了外婆的坟上,再去了尚若然的坟上。 尚若然的坟墓和姥爹的不在一起。到底是谁不让他们俩葬在一起的,已经无从得知,好像是大家都没有经过讨论,自然而然将后面去世的尚若然葬在另一处。 拜过之后,我们回到舅舅的新楼房里休息。 快吃午饭时,一位老婆婆带着一个小孙女来到舅舅家。我并不认识那位老人和小女孩。听妈妈说,那是舅妈那边的什么亲戚,不过不太亲,她们也是今天来画眉村另一户人家做客,所以吃饭前来这边打个招呼。 老婆婆看起来跟外公的年纪差不多大。那小女孩看上去四五岁的样子,非常聪明活泼,胆子很大,不怕人,进了屋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在水果盘里抢吃的,还敢打比她大很多的孩子。 妈妈见了那小女孩性情活泼,便对那位老婆婆说:“这是您孙女吧?胆子好大哦,不怕大孩子打她吗?” 老婆婆一把搂过那小女孩,可是小女孩立即手打脚踢,从老婆婆的怀里挣脱出去。 我当时坐在旁边,她刚开始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挣脱她奶奶的怀抱时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她跑到水果盘旁边抢东西时还时不时回头看我一下。 老婆婆笑道:“她确实不怕人呢,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唯独怕一种东西。” 妈妈问道:“怕什么?” 我在旁猜测她怕的是猫狗之类的东西。 “她怕佛像。”老婆婆说道。 “怕佛像?”妈妈奇怪道。 “是啊。你说古怪吧?我也觉得古怪呢。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怕佛像呢?莫不是她前世是出家人?还是跟佛作对的魔王?”老婆婆说道。 妈妈道:“哪有这样的事!” 老婆婆道:“真的呢。她对佛特别敏感。有一次我们在别人家里住,我带她睡,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她就是不睡。她说挨着床的那面墙里有一个菩萨。我还以为有人在墙上画了菩萨像没有擦干净,就去那墙上看,可是什么都看不到。她非得说有,说在墙里面。好说歹说,实在不行了,我就说,那你拜拜菩萨了睡觉吧。她就朝着那面墙拜了几下,然后睡觉了。” “可能是小孩的幻觉吧?”妈妈说道。 “不。也是心理作用吧,第二天我找借口去隔壁家坐,看到那户人家有个房间供奉了一个佛龛,那个佛龛所在的位置刚好跟我们睡觉的房间只隔一面墙。我们之前没去那户人家坐过。” “居然有这种事情?”妈妈惊讶道。 我在旁边听了也觉得比较惊讶。 这时,一个十岁左右的大孩子朝着那个小女孩嚷了起来:“你的兜里已经装得够多啦!你怎么还在盘子里抓!不让我们吃了吗!” 那个小女孩一点都不畏惧,居然将手里的糖果狠狠朝那个大孩子的脸上砸去。那个大孩子慌忙抬起手来遮挡。小女孩趁机往前一冲,撞在大孩子身上,同时双手一推,居然将那大孩子推倒在地。 那个大孩子的头碰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可能这一下撞得太疼了,那个大孩子立即大声地哭了起来。 小女孩不但没有吓到,反而气咻咻地看着大孩子,似乎还不够解气。 妈妈见状,急忙放下手中的茶杯,去将那大孩子扶起来。 老婆婆见小孙女闯了祸,也不坐了,急忙上前拉住小女孩的手,要将她带走。 妈妈见老婆婆要走,忙对我说:“你去送送她。” 我便送老婆婆和小女孩出来。 小女孩见我靠近,急忙躲到老婆婆的怀里。 老婆婆惊讶道:“呃?她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好像有点怕你?” “他骂我!”小女孩对着老婆婆告状道。 我笑道:“我没有骂你啊。” “他骂我滚!”小女孩又说道,嘴巴撅起。 老婆婆笑呵呵道:“你看你是作怪吧?叔叔哪里骂你了?”然后老婆婆转过头来,抱歉地对我说道:“你别介意。” 我心中一惊。在老婆婆说她孙女上辈子不是出家人就是魔王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小米。小米先是魔王,后又出家。刚才这小女孩无缘无故说我骂她滚,我立即想起了小时候小米来找我却被姥爹大骂“滚”的情景。 莫非眼前的小女孩就是小米的魄转世?她虽然不记得前世了,但是对佛的惧怕也好、敬畏也好还没有改变?对姥爹大吼她“滚”的记忆还有印象? 老婆婆又絮絮叨叨道:“我以前见过你姥爹,你的眉毛鼻子还真像你姥爹呢。” 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我更加震撼了。如果这小女孩真是小米的魄转世,难不成是看到我身上还有姥爹的影子,才想起曾经姥爹叫她“滚”的吗? 震撼之后,接踵而至的是恐惧。 我怕这小女孩万一真是小米的魄转世,我怕她因为看到而记起姥爹,从而记起前世。如果她将一切遗忘的重新记起,不知道对她来说是惊喜还是灾难,不知道对她身边的人来说是惊喜还是灾难。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小米的魄虽然后来出家,性情大改,但是谁能保证那是永久的改变呢?如果她记起那些事情,对她来说也许是新的痛苦的开始,说不定她会去找姥爹和小米的转世,甚至去破坏他们,以求自己的贪嗔痴得到满足。 我决定避开这个小女孩。 但是离开之前,我问了老婆婆一个问题。 我问道:“冒昧问一下,您孙女的名字叫什么啊?” 老婆婆和蔼地笑着说道:“你叫她小米就可以啦。” 我的胸口一闷,仿佛耳边被人突然敲了一锣似的嗡嗡响。天地也旋转起来,让我几乎站不住。 我几乎要虚脱地对老婆婆说道:“您慢走,我就不送了。”说完立即往回走,害怕再多看那小女孩一眼,也害怕她多看我一眼。 回到家里之后歇息了好一会儿,我才勉强感觉走路平稳了。我去问妈妈,问她知不知道刚才那个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妈妈说不知道。我又去问外公和舅舅,他们也不知道。我又去问舅妈,舅妈说她们之间平时没怎么走动,也不知道。 我松了一口气,暗暗祈祷他们永远不会知道…… (全文完) 作者几句话(为了让各个平台的书迷看到,所以放这里了):这个故事就到这里了,可能后面会写一点番外,但也可能不写。因为我暂时不知道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至于下一部写什么,我在想,大家也可以多给意见,可以在我的微信(微信号是tongliang142)上留言。我不想匆匆开始,前期可能要考虑一段时间。所以新文如果要写的话,不会太快与大家见面。希望这段时间里大家还记得我。 谢谢大家陪伴我走到这里,这是我第一次连续每天三千字不断更新,并且坚持了快一年,说实话,我还是感觉挺累的,但是更多是感激,感激你们不离不弃。真的不舍得你们,但是到了不得不说再见的时候。我也希望我的新文能早点出来,跟大家早点再见面,希望那时你们依然支持我。再次谢谢你们!!!提前祝大家过年快乐!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复制本地址到浏览器看最新章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