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英雄路》 第一章 新生的野草 从深空中俯瞰厄尔斯，这是颗令人心醉的星球。星球表面大片的海水在恒星照耀下，散发出微弱而朦胧的光芒。整体深蓝的基调下，穿插着各种翠绿、深红、土黄、乳白的色彩，似乎造物主不经意遗留在人间的油画。每当有旅客乘坐飞船第一次经过厄尔斯时，总不免对着舷窗惊叹赞美一番。而这时，专业导游便会向游客介绍关于厄尔斯诞生的神奇故事： 大约五千年前，泛人类联邦找到了旧时代人类的遗迹，一套又一套蕴含强大力量的单兵装甲，在人类疆域的各个星球陆续被发现，装备了强力装甲的人类甚至拥有远超机甲的魔幻力量。 强大的力量诱发人类野心膨胀，几乎一夕之间，庞大的泛人类联邦分崩离析。一个逐鹿中原军阀割据的时代随之而来。 几百年后，乱世终结，战争最后的四大赢家在分割胜利蛋糕时忽然发现，在黄道星圈、北天帝国、南天星盟以及赤红星域的交界处，突然多出了一颗美丽的星球。这颗星球没有晶矿能源，亦没有珍稀金属矿脉，却地处四大人类势力范围的交界处。最终，这颗位置敏感、价值鸡肋的漂亮星球，成了各国流放俘虏和战犯的地方。 这几百年的纷争乱世，被后世史学家称为“战国时代”。 而那些引起时代剧变，却无法被人类复制的单兵装甲，被人们迷信地叫做——圣衣，装备圣衣的强大战士被称作——圣战士。 无独有偶，每件圣衣上却都各自刻着一个星座名作为名字，就好像旧时代大破灭前留传下的一部动态影画。 …… …… 在特殊的历史背景和地理环境下，厄尔斯堪称人类最混乱的星球。 这里有两种人：一种是宇宙各地潜逃而来的犯人凶徒，尤以赤红星区的狂徒居多；更多的另一种则是世代居住在这里的普通战犯后代。 不过厄尔斯土生土长的百姓们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城外荒野深处的暴躁野生动物吓不倒他们，城内三天两头的帮会火并亦不会同化他们。就像厄尔斯广袤荒野上的野草，他们自顾自生长着，不管旱季雨季，不管狂风暴雨，始终矗立在自己的世界，把自己炮制成标本，似乎永远不会改变。 当然，坚韧和顽固的只是厄尔斯人的性格。关乎生活条件，绝大多数厄尔斯人还是很渴望离开这个贫瘠混乱的星球的。只是在厄尔斯这样的星球，有能力和积蓄离开这里的早就离开了，剩下的要么是最普通的小百姓，要么是见不得光的各国逃犯。 这样，厄尔斯在众多人类行星中，就像断了前途的旧时代远古奴隶，缺乏生气却依然要维持生计。这里依旧有工厂，有商业街，有机场，机甲维修站，网络监管中心，甚至是交易和维护铠装的黑市。这一切都维持着厄尔斯人平稳或者说枯燥的生活。 应该有的，厄尔斯都有。一些不该有的，厄尔斯也有。只是有股子盖不住的麻木味儿，从工人的扳手，官员的西装，哪怕是黑帮打手的刀片上泛了出来。似乎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人生一眼望到底，没有变化没有波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留声机回放一样过完一生。 久而久之，整个人类世界都渐渐称呼成长于厄尔斯的人为野草。不知是夸赞野草们顽强，还是暗讽野草麻木的人生。 少年赖卜若就是这样一根厄尔斯的野草，不过他身上还充裕着生气。自诩为新时代青年的他，是一根还没长老的嫩草。 此时赖卜若正斜躺在软软的草坡上，嘴里叼着随手摘来的野草，似乎极沧桑地对着满天星光感慨：“明天就满15岁了，也不知老头给我准备什么礼物……” 少年的脸庞因故作沧桑而稍显滑稽。但他长得不丑，当然也称不上好看，皮肤偏白，却又称不上白净，个头不高也不矮。 乍一看去，赖卜若与世上千千万万个平凡少年一样，普普通通。 除了那双眼睛。那双一出生就略带灰色，被认定畸形变异的瞳孔。 于是，因为害怕被人当作怪胎，赖卜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习惯眯着眼睛观察世界 许是一人自言自语也有些没劲，少年拍拍屁股站起，准备回去休息，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冷漠、沙哑、让人一听就不禁浑身发冷的声音。 “别动……” 赖卜若猛地转过身去，然后张大了嘴巴。一把银灰色伯莱塔67S型手枪正顶在他眼前。 枪的主人是一名身型颀长，神情冷峻的俊秀少年，身着黑色紧身裤和黑色短夹克，看去不过比赖卜若大几个月。 威胁来得很突然，敌人看上去也很冷酷，但赖卜若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惊愕。 “真见鬼，这么荒凉的地方也有人打劫，还是只小嫩鸡。”赖卜若心中腹诽，把这当作又一件厄尔斯星上最稀松的抢劫事件，浑然忘了自己看上去比抢劫犯更显小的事实，称别人嫩鸡。 但是这次赖卜若猜错了。 “有没有纱布和止血药？”冷峻少年将枪口向下移了一移，对准赖卜若仍张大的嘴巴，继续冷漠发问道。 赖卜若终于也察觉到不对，哪有人抢劫会抢纱布和止血药的？不过毕竟是从小成长在混乱的厄尔斯，各种奇怪的人，赖卜若早已见怪不怪。于是他很镇定地递出打架专用止血药——赤红白药，一种赤红星域最常见的劣等止血药，随后摊开双手，耸耸肩，表示自己身上没有别的了。 冷峻少年上下扫了赖卜若几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迅速消失在荒野中。 赖卜若看着少年的身影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有些奇怪，那人瘸了腿还能走这么快？ 嘀嘀嘀—— 裤袋里的通讯器忽然响了起来：“小鬼，再不回来我就锁门了。” “知道了知道了……”赖卜若对通讯器嘟囔两声，不再多想刚才的事情，向远处隐约的湖东城走去。 …… …… 与此同时，厄尔斯另一端的伯明市，阳光灿烂。 星球公安总局局长郝南仁却沉着一张脸，立在不知什么动物皮制成的办公椅边，指着面前几名噤若寒蝉，小鸡似不敢做声的下属，大声咆哮：“一群废物！每年那么多经费喂猪了吗！连屁点小孩都抓不住！废物……”额上因暴怒而突出的青筋，也隐约随着他的吼声一跳再跳。 郝南仁也是厄尔斯的一根野草，但他是有理想的野草。作为厄尔斯的公安总局局长，他几乎已站在这颗星球权力的巅峰，以至于生出觊觎巨蛇行省公安厅长的微妙心思。 到了那时候，我就能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狗屁星球啦。郝南仁经常这样臆想。 不过就在一周前，厄尔斯各地接连发生的重大恶性凶杀案，几乎让郝南仁的这个梦想破灭。 其实本来在厄尔斯，死个把人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历史课本告诉我们，一旦遇害者和权贵二字搭上关系，那案件立刻就会转变为重大且恶性的性质。舆论铺天盖地，死了这么多大人物，若是不能尽快抓住凶手，郝南仁自然要成替罪羊，承担死者们背后势力的怒火。 幸好在某个星球议员的被害现场，探员们在桌脚下找到了一台不知被谁安装的针孔摄像头，通过摄像头的内置模块，大家发现凶手依稀是个黑衣人。收获这个所有现场唯一没被破坏的录像后，郝南仁和探员们一样兴奋了一阵。不过苦于录像画面模糊不清，警方最终弄出的通缉画像失真得厉害。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以及各大探长们陆续送回的坏消息，又想到上头昨天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郝南仁终于忍不住对下属发起火来。 “局长，马上还有记者见面会……”还是秘书和局长关系最亲近，在这时候壮着胆子细声道。 或许是联邦记者臭名昭著的毒舌名头起了一定的威慑作用，也或许是这男秘书真的和局长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亲近”关系。 郝南仁深深呼了几口气，终于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虑，努力堆出一副“案情已有重大进展，我很欣慰”的胸有成竹模样，向办公室外走了出去。 …… …… 湖东城中心，赤红大厦的外置巨型公共荧幕上，正在直播郝南仁与记者们的见面会，荧幕散发的荧光，几乎照亮了整个中心广场。 “请问郝局长，刚才您说凶手是一名神秘黑衣人，那您认为他还会有进一步行动吗？”一名记者抬起话筒问道。 郝南仁闻言一愣：“咳……这个……” 旁边秘书察言观色，立即附耳说些什么。 “咳……根据我们对凶手作案路线的研究，凶手下一步有极大可能在湖东城作案，这也可能是凶手的最后一站。” 在收到秘书提醒后，郝局长又轻咳一声，原本尴尬的语塞立刻被转化为了一种特异的官腔，装模作样向记者解释。 路过赤红大厦的赖卜若听到这段对话，停下来抬头望着大屏幕，不知怎么，心里想起了刚才在野外遇到的黑衣冷峻少年。 难不成那人就是最近被疯狂通缉的杀人狂魔？赖卜若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那我刚才不是险死还生？亏得小爷我聪明，幸好……幸好…… 赖卜若自恋一番想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作罢继续向前走去。 第二章 中老年与旧历 冼无昨是一名“中老年”人。说他中年是因为他才80岁出头，在人类寿命平均达到160年，高寿者愈200年的时代，是个不折不扣的壮年人。而说他老年则更简单——他看起来至少有一百二十岁。至少在赖卜若刚记事的时候，他头发就已经白了，并且眼角满布皱纹。不过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正是这张一瞧就能闻出浓厚历史沧桑味儿的脸，才能衬托出他绝世战士的坎坷与悲情来。 这话倒也不算太夸张，如果他能换身破旧军装，顶一顶金牛行省特产的细麦草帽，身型佝偻些，脸再晒黑些，或许还真有人以为，辛格乐那副著名《悲惨退伍老兵》油画里请的模特就是他呢！ 只可惜虽然这些假设都与冼无昨有些搭边，却与绝世战士的悲情坎坷毫不相关。于是冼无昨仍旧只是一个相貌平常，举止猥琐，一有空闲就蹲在红河大道的破旧茶馆门口，仔细扫描店外各色路过年轻女性的茶馆老板。 对于老头这种丢人到家的行为，赖卜若刚懂事时自然是极其鄙视外加鄙薄不屑的。奈何每次少年刚表露出一点不满的意思，都会收到以下个月生活费为要挟的警告。 其实近几年赖卜若本已不需要老头的生活费了，作为红河大道少年帮的帮首，收到的保护费足够他一个少年的用度。奈何从赖卜若有第一笔保护费收入的那月起，老头竟是开始收他房租。而给出的理由则是老头收养了赖卜若这么多年，已经快养不起他了，需要少年补贴一些家用。 这么拙劣且矛盾的借口，就算赖卜若当时才十岁出头，也是不相信的。 不过有什么办法呢？毕竟被老头收养了这么多年。 然后时间一久，少年也就习惯了老头的行为。 老头泡茶的手艺很不错，纵使老头总是色眯眯欣赏茶馆里的女茶客，茶馆的生意依然挺红火，并且老头在这里待了十几年，街坊邻里早就知道这色老头从来只过眼瘾，并不会乱伸咸猪手。 茶馆生意好，收入自然也好，所以每当月末茶客们结算了一个月的茶钱后，老头都会带着赖卜若出去大肆采购一番，只留下个月茶馆的基本用度。 其中花销最多的是老头在黑市上买来的各种奇怪草药，买回来后老头鼓捣调配一阵，便会让赖卜若在药水里泡一晚上的澡。懵懂少年当然不明就里，不过他总能感觉到老头是为自己好的，于是也从不多说，老老实实地任老头折腾。 只是少年不知道，他的身体在这些奇怪药草的作用下，一天比一天坚韧，生命磁场的性质也在向着一种塑性极强的完美方向成长。 …… …… 第二天清晨，赖卜若一大早就爬起床，迫不及待将老头吵醒。 毕竟十五岁的少年，哪怕是从小长于混乱之星的早熟孤儿，依然抵挡不了生日礼物的诱惑。 老头无奈叹了口气，从枕头下面摸出一条奇怪项链抛给赖卜若。 这项链其实很普通，之所以说它奇怪，是因为项链上的吊坠着实有些滑稽——三只方方正正的白玉小立方体，远远瞧去，像极了三颗骰子。 赖卜若摸摸这项链坠子，表情古怪。 而老头，兴许是因为被扰了清梦，没有兴致再睡，慢吞吞走下床，牙也不刷，愁眉苦脸走到茶馆门口，打开大门，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打量起早起上班的年轻女性们，企图以此抚慰他睡意恣流，满是伤痕的心灵。 不知为何，赖卜若突然觉得此时的老头，神情与辛格乐那副油画里的老兵像极了，眉宇间都渗出一股浓浓的惨淡味儿来，却仿佛又有股子说不出的坚毅。 不知是“绝世中老年悲情战士”突然间的惨淡打动了他，还是辛格乐的油画《老兵》太具魔力，本来不满意生日礼物正准备开口嘲讽的赖卜若，竟是默默地戴好项链，回厨房准备早饭去了。 两个人的沉默持续了一整个早餐时间，直到老头快要吃完时，终于打破沉默道：“今天不去黑市，晚上也不用泡药水，明天开始学新东西，今晚好好休息吧。” 今天是旧历－协约纪年550年3月30日，既是赖卜若15周岁生日，也是原本每月一度的采购日子。 …… …… 旧历之所以称之为旧历，据说是因为这套计时方法传承自大破灭前的旧时代：60秒为一分，60分一时，24时一天，7天一周，30天一月，12月一年。不论你身在哪个星球，星球的公转、自转周期怎样，都使用这套计时方法。 说起旧时代人类遭遇大破灭，一直是个谜。强如圣衣都能制造的旧人类，究竟遇到了什么变故，才会连大部分核心科技都被摧毁，只留下极少一部分幸存者，带着残存的文明重新发展，经过数万年休养生息，逐渐回复元气。 直到620年前，赤红星域外，阻挡新时代人类扩张步伐无数年，空间扭曲、碎星遍布的混沌星洋边缘，突然出现了一个空间通道。 无数丑陋的虫子怪兽在一群高等类人型智慧生物带领下，冲入了人类领土。 中低等的虫族生命力惊人，自称“神族”的高等虫族则更仿佛宇宙宠儿。最令人类平民恐慌的是，那些最强大的顶阶虫族的外貌居然与人类相同，战争期间时不时混入人类后方，肆意破坏。 数以亿计的人类死在这场战争中，甚至时有圣战士阵亡。战争最白热化的阶段，一直被人类认为无坚可摧的圣衣都被摧毁心核，无法修复。 人类大约猜测到旧时代破灭的原因。 战争持续了70年，后世记为“第一次人虫战争”。 最终，在古今第一圣战士，南星罗圣下的带领下，人类强行破坏了空间通道，艰难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外族入侵战争。 战后统计，人类在战争中被彻底破坏的星球37颗，接近赤红星域一半疆土。战死人数约193亿，41套青铜圣衣19套白银圣衣2套黄金圣衣的心核被摧毁、以及1套黄金圣衣解体。战争中赤红星域首当其冲，几近灭国，其他各国也是元气大损。 刚刚结束战争的人类急需一个强有力的政府，领导战后重建。 于是，在多方商议妥协后，《泛人类发展联合同盟协约》随之诞生。 人类联邦重新建立。 而为了更方便行政管理与军事执行，联邦疆域依照原有四大势力的范围，划分为四大星区，并依据战争中幸存的88套圣衣的名字，划分88个行省。 全新的协约联邦时代到来，该年称作“协约元年”。 第三章 新东西与没出息 协约历551年4月1日，赖卜若早早起床等在茶馆后院，这是平时泡药水的地方，昨天老头说，今早就在这开始教他新东西。 等了好一会，就在赖卜若忍不住要冲去老头房间之时，冼无昨终于姗姗来迟。 似乎察觉到少年心底正在酝酿的愤怒，老头也不废话，随手丢过一本看似古老的册子，趁少年翻看之际，偷偷溜走了。 果然，不出10秒，身后就传来赖卜若的吼声：“冼老头——这事你不给我说清楚，就别想我做午饭！” 发泄完情绪，赖卜若傻愣愣看着手中破旧古书的封面——刚刚用订书机订上去的简陋封面，印刷着六个苍劲有力，还残留新鲜墨香的大字——“四大名著残本”。 一股所托非人的感觉油然而生…… 《四大名著》赖卜若当然知道，这种传说流传自旧时代远古时期的名著，在大破灭之后就变得尤为珍稀。据说这部名著还是联邦各大区，那些最上层子弟的必修课。 不过赖卜若却是怒了，我一底层小屁民看这个有什么用？修养能当饭吃？风雅能买最新款绘架行省的漫画？ 越想越是愤愤不平，越想心底越是委屈，最后赖卜若只能恶狠狠地翻开破书瞪了起来，仿佛想用眼神杀死书上的文字一般。 然而兴许是旧时代远古的文化结晶拥有与生俱来的魔力，赖卜若不知不觉中竟是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住了。 “这部叫《红楼梦》的言情小说还不错嘛，就是那些诗词废话太多了些。”他心里这般评价着。 “再看看另一部怎么样……咦？居然还是写原始人战争的，不错不错……”赖卜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得全神贯注，全然忘了时间，也没发现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后院。至于刚刚的怨气，早被他抛到不知何处的虫族疆域去了。 …… …… “咚咚咚咚……”色泽鲜艳的厄尔斯胡萝卜在少年刀下渐渐化为丝状，宽厚均匀，都是标准的2毫米。但赖卜若的注意力并不集中，此时的他还在咂嘴回味刚刚看的言情与战争小说。可惜肚子不争气，再加上老头的威逼利诱，他只好放下手中原本被他仇视的破书，来厨房做午饭了。 由于从小就要负责自己和老头的三餐，赖卜若的手艺锻炼得相当不错。不过也因此，老头赖上了他做的饭菜，从而带来一系列的麻烦。 比如现在，受老头挑食影响，他不得不另炒一份胡萝卜丝。 又比如他还在接受“联邦十二年制义务教育”的时候，不得不每天中午赶回茶馆负责老头的伙食，要不然第二天他就别想有零花钱了。幸好赖卜若半年前因为一次打架事件被学校开除，如今已是解脱了那种风雨兼程回家烧饭的日子。 “噗——兹兹——”一捧胡萝卜丝放入无烟油锅里翻炒，继而发出噼啪的响声。感受着锅铲下的萝卜丝逐渐变软，他迅速撒下一些盐巴以及各式调料，一股胡萝卜特有的香味慢慢散发出来。 而老头倚靠在厨房门口，鼻尖微耸后长出口气，似满足，似垂涎。 …… …… 一顿午餐结束，吃得精光，颗粒不剩。赖卜若洗好碗筷，将碗筷放入碗柜边的消毒柜里，准备回后院晒晒冬日暖阳，接着看那《四大名著残本》。 不过这时吃饱喝足的老头叫住了他，一副没事找事，让人一看便忍不住想要挥拳的表情，说道：“上午什么事情你要我给你说清楚来着？哎呀——我还没说呢……这午饭就已经吃完了啊？” 言罢，老头还故意哀叹一声，然后转身泡茶。 表情骚气，说出来的话更是贱气。在如此骚人贱语的刺激下，赖卜若终于想起自己早晨发怒的事情，不过此他时已经没了怒气，只是无奈抬头，沉吟说道：“你知道我的理想的，虽然确实挺有趣，但看这些文学作品有什么用？” 然而老头正忙着泡他的宝贝茶，头也没回，敷衍说：“这名著可是六大势力核心弟子的必修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赖卜若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老头的说话方式，也不生气，只提高些音量，继续说道：“你也说了，他们毕竟是联邦最上层的子弟……” 言下之意：我这屁民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怎能同日而语？ 老头嗤笑一声，嘲笑质问：“那你这小屁民想干什么？” “我……我想当雇佣兵……”赖卜若有些不好意思，犹豫说道。 闻言，老头惊叫：“你还没放弃你那没出息的理想？” 据老头所说，佣兵是这个时代最潇洒同时也最低等的战斗职业。一来佣兵们大多独来独往，几乎一盘散沙，就算有少数大型雇佣军，但由于佣兵大都出身贫寒，缺乏体系，所以难形成系统的战斗力，各大区的正规军们往往瞧不起雇佣兵。二来，多数佣兵游走生死之间，自在散漫惯了，行为颇为粗野，因此也难给联邦平民留下什么好印象。 “怎么没出息了？”赖卜若仰头反问。 “哼，我看你是还想着5年前横扫湖东城黑帮的那个低等佣兵吧。”老头一眼看穿了赖卜若的心思。 被说破心思的赖卜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为理想顽强抗争：“那不是很厉害吗？” “没文化。”老头懒得理会这没见识的小子，撇嘴不解释，十足的不屑模样。 仿佛听到左胸处某件器官破碎的声音，赖卜若被一句“没文化”噎得目瞪口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但关乎理想大事，他仍不甘心，有些神经质地追问：“那有没有别的一些新东西，比如什么绝世神功？” 赖卜若知道老头不是一般人，至少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帮会来茶馆收过保护费，茶馆里也没人闹过事，哪怕5年前那佣兵横扫湖东城黑帮也没波及到茶馆，于是他才抱有一丝幻想，这样臆想着追问老头。 老头见少年思维脱线，索性直接转移话题，生硬地说道：“今后2年的日程帮你排满了，就别想着出去和那些帮会小子鬼混了。” 赖卜若在红河大道少年帮是一呼百应的帮首，但在老头面前却一直是个好孩子，此时听到老头如此强硬地表态，只好不作声，回房午休去了。 而留在客厅的老头，无奈摇了摇头，点燃一根烟，心里好笑：这小鬼居然想当佣兵，那些老家伙们知道了会怎么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子混帮会混野了，才会生出这样想法？ 第四章 科普教育 战争带来无数灾难，却同时也在客观上推动人类科技的发展。 比如受虫族入侵手段的启发，人类发现了更快捷的交通路径——空间走廊，并给它起了个贴切的名字——虫洞。 又比如，为防止顶阶虫族混进人类社会，绑定生命磁场的跨时代身份卡应运而生，因此受益，几百年来人类社会的犯罪率大大降低，至少发达星球的犯罪率是低了很多…… 但要问大破灭以来人类最重要的一次技术革新是什么。那么毫无疑问，是“战国时代”初期，人类模仿圣衣而摸索出来的“生命磁场”理论。 依此山寨出的“多功能单兵铠装”虽远不及圣衣强大，却可以大规模普及。 …… …… 此时的赖卜若就拿着一张K57型制式铠装头晕眼花地研究着。 时间已经过去半年，半年前红河大道那家开了十五年的茶馆突然关门了，街坊们只以为那有些猥琐的茶馆老板攒够了钱，准备养老。 然而，在所有人不知道的茶馆后院，少年赖卜若悲惨地被这老头持续虐待了半年。 第一个月，是纯人文学习。每天上午阅读老头扔给他的各种诗歌小说散文，下午则接受老头灌输宇宙各地人类的习俗。那时赖卜若就确定，老头以前一定在联邦上层社会混过，说不定就是个了不起的佣兵，要不然哪会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嗯，说不定这猥琐老头自己当佣兵时受了挫而怀恨在心，所以才百般贬低雇佣军。”赖卜若时常这样恶意猜想。 每天的人文知识学习其实与赖卜若稚嫩的佣兵理想相悖，但毕竟15岁的少年，心中总有填不满的新奇，所以这个月赖卜若也不算太难过，只当听老头讲故事。 不过这种状态维持到第二个月初便结束了。人文学习压缩到每天早晨2个小时，其余时间用来学习一切有关军事武装的理论知识。用老头的话来说，想要当一名好佣兵，必须先足够了解佣兵的世界。 说到学习，除了有关名人传奇故事的人文课，自小混迹厄尔斯街头的赖卜若，就没有及格过的课程。于是，少年的苦难生涯开始了，一边要恶补各种初等、中等、高等的数学、物理课程，一边还要学习老头扔来的《生命磁场初论》、《铠装之科学解密》、《当代军事及平民武装浅析》等等一系列他从没接触过的课程。 不过不知是老头课程安排得高明，还是赖卜若天生奇才，亦或从小泡的药水将赖卜若的脑容量改善了，少年这半年居然硬生生地学了下来。 课程无比枯燥，时不时还要挨老头一顿冷嘲热讽，但赖卜若自己清楚，这些内容对他帮助是极大的。尤其是随着知识储备的逐渐完善，他对这个世界武装体系的理解也越发深刻。现在他终于知道，半年前老头为何会嘲笑自己没文化，原来五年多前横扫湖东黑帮的佣兵，还真是一个小角色。 …… …… 经过近千年的发展，人类在铠装领域的研究已日趋完善。 然而在复制圣衣的道路上，人类依然有三大不可攻破的难关： 第一、圣衣那功能多样，且各方面指数远超人类当今最先进材料的制作原料。 第二、作为驱动心核，纯度高达E80级别以上的能量体。 第三、相当于人类机甲战舰的主控程序，圣衣心核上一整套，可以受人类生命磁场波动影响而变化的可塑性能量场。 铠装与圣衣的差距也主要体现在这三个方面。 圣衣可以支持全天候作战，而多数铠装只支持星球表面作战，少数高成本特制铠装在太空的性能也相当低下，远不如太空主战兵种——机甲。 圣衣的心核纯度超过E80，而无论人类怎样努力，最多只能将能量晶压缩至E79级别。这里面差别不光在由能量纯度决定的攻击效果上，E80以上的能量晶体因为纯度过高，已经有吸收空间游离能量，自动恢复的能力，而E80以下则不行，这是一个分界线。这也意味着装备圣衣的圣战士只要体力与场力（人们对生命磁场的简称）不竭，几乎就能一直作战下去。与之相比，铠武士们不仅攻击强度不够，还要时刻担心战斗持久力的问题。并且每次战斗之后都要充能，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最关键的一点，圣战士可以通过控制生命磁场的波动，与圣衣心核能量场产生共振，从而发出各种大威力战技。而铠装的晶核，则只能由人类用特殊手法烙印上固定印记，从而形成能量场，再由铠武士控制生命磁场来契合能量场印记，才能使用出战技。并且每个晶核只能烙印一个能量场。所以即使铠装是多晶核驱动，仍只能发出有限个战技，同时限于铠装晶核的能量品质，同级别战技威力也不如圣战士。 并且圣衣一旦被继承，就会与继承者生命磁场绑定，铠装就没这个功能。 不过，由于圣衣心核的能量场属性特殊，对圣战士的生命磁场有着不为人知的特殊要求，所以许多战士本身天才横溢，却无法继承一件圣衣。坊间传言，某黄金圣衣至今仍无人能继承。而铠装在这点上就没有限制，任何人都能装备任何一款铠装，区别只是你能够将铠装的威力发挥多少。 …… …… 赖卜若也在问同样的问题：“若有人运气好继承了圣衣，不一下就成顶尖高手了？” “当然不是，就算继承绑定了圣衣，也不是立刻能装备上的，这里面道道多着呢。” “而且圣衣与铠装从本质上来说，都是一种由心核或晶核驱动，能量场负荷运作的作战装甲。但是心核或晶核的能量场需要生命磁场来重塑或激发，且高等战技大多需要与体术、体感配合才能施展。若一个像你现在这样的残废继承圣衣，就算能装备圣衣，那和没穿也没多大区别，最多因为背了个乌龟壳抗打些罢了。”老头一脸鄙夷，一副教导白痴真无奈的表情，嘲讽说道。 不过赖卜若也清楚老头脾气，当下顺应老头，连称“受教了”，“不愧绝世战士”之类的奉承话。 老头被少年马屁拍得有些忘形，得意间哈哈笑道：“小鬼终于开窍了……明天就教你体术。” 赖卜若闻言，内心大喜，却不敢表露出来，于是强自憋笑，一脸扭曲的跑开了。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老头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臭小子——你敢诈我！” 第五章 流浪者之舞 数千年来，自圣衣出世，人类对其继承方式的可控性研究便未停止过，奈何生命磁场的属性很难被传统科学手段量化描述，一直没有什么进展。人类只能根据那些强大战士的经验，总结出体质增强对生命磁场的强度有促进作用。再加上圣战士或铠武士战斗时对身体的负荷极大，因此人类社会体术盛行。 而在帮会遍地的厄尔斯，哪怕小孩子间嬉闹，也通常模仿动作电影，打打杀杀的游戏那是免不了的。赖卜若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身体素质远比同龄人强悍，自小就是孩子王。某人当时并不知道这是那些药草药水的功效，只以为自己随便从动作电影上学来的简单体术，就让他打遍小学初中无敌手。 于是，赖卜若一直眼馋正规的体术，奈何作为联邦最下等的义务学校，“湖东义务初中”并不开设体术课程，所以少年只能将目标瞄准自家那神秘的老头子。 …… …… 类似昨日趁老头忘形之际提出要求的把戏，少年这些年来试过了不知多少次，终于是在昨天成功坑了老头一把，让他答应教自己体术，因此赖卜若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 本该朝气蓬勃的少年，此时正顶两个大大黑眼圈站在后院里，不过那双眼睛还是紧紧眯着，不知道是在补充睡眠，还是习惯性遮掩那对怪异眸子。 老头气哼哼走来，昨晚居然被这弱智白痴无脑臭小子骗了过去，真是太丢我绝世战士的脸了！ “啪——” 一本随意用草稿纸订成的册子，甩在赖卜若脑门上。少年惊醒。 “小鬼，打算怎么谢我？”老头的声音在少年耳边响起，“这可是我珍藏好久的祖传秘籍。” “信你有鬼！”赖卜若鄙视。后面几张纸明显是近两年的，除非老头祖宗从地里爬出来。 “不信还我。”老头耸肩。 赖卜若只好卖乖蒙混过关。 这本册子很奇怪。封面上五个大字“流浪者之舞”明显是老头自己写的，开头几页已经发黄，看上去至少存在十多年的样子，最后几页又是很新的纸张，似乎老头随手从别的书籍，撕下几页，东拼西凑出来的。 不过册子外表奇怪，里面的内容却很连贯，至少赖卜若能看出每页纸印刷字体和图像线条都是相同规格的。 “好了小鬼，你自己对着祖传秘籍看吧，有空再帮你矫正动作。” 老头挥一挥衣袖，施施然走了，留下赖卜若独自在后院嘀咕：“幸运孤儿？神秘老头？绝世秘籍？小说里好像都这么写的？不过这体术名字倒真是奇怪。” …… …… 时间一晃2年，厄尔斯湖东城红河大道。 茶馆后院笼罩在远处赤红大厦巨大logo散发的淡淡红芒中，如梦似雾，依稀可以看见一个少年在辗转腾挪。依照某些奇怪的套路，探脚，扭身，出拳，沉肩，送肘，扣腕……赖卜若的身形在光影模糊下不断扭曲拉伸着。 “就好像……瑞德星的桑巴舞娘？嘿嘿嘿……”老头在一旁看着，嘴里吐出不伦不类的话。 瑞德星是赤红星区首府，星球上的桑巴舞闻名联邦。 不过少年完全不理会老头，脑海里全是一幅幅三维剖面成像，努力地使自己动作不产生偏差。 2年前老头扔来的那本册子上，文字极少，整张整张的纸上都是人体图，正面图，剖面图，截面图……以及一大堆记录位置角度的数据。若不是早些时候被老头逼着恶补过，赖卜若能不能看懂这高端的体术秘籍还是个问题。 这套动作不复杂，却很难，很奇怪。 在演练这些动作的时候，除了那些姿势极其怪异，还会让人时不时产生一些错觉，正是这些错觉，使得赖卜若自己研究了5月才将将能完整地摆出一遍，还错误百出，极不标准。于是他只能忍着嘲讽去找老头帮忙。老头的指点很有效，仅仅两个月赖卜若就能分拆着将动作做标准了。又过约一年，赖卜若能完整地做出整套标准动作，只是不太熟练。直到现在，少年已经基本能熟练连贯地将动作标准地走一遍。 少年已经完全沉浸在那些错觉幻想中，一会感觉自己是在潘帕斯星的辽阔高原上飞奔的瞪羚，一会又像是法尔瑞星上含羞静默的修女，突然又好像是一颗飞驰在人虫战场的子弹…… 而一旁老头的神情随着赖卜若的动作变化渐渐凝重，皱起眉头不再说话，像是怕声音打断少年这神奇的状态。 昏红霓虹下，少年身体一遍遍跃动闪烁，越来越像那流传自厄尔斯的著名流浪者之舞。 沉浸在幻象中，赖卜若隐约察觉到自己的精力在飞速流逝，然后…… 然后便昏倒了。 …… …… “啊——” 第二天清晨，赖卜若醒来，头痛欲裂，浑身充斥着虚弱感。 歪头看去，透过房门能看到老头又蹲在茶馆门槛上，只是这次老头的眼神不在来往的女性身上。赖卜若又想到了辛格乐的《老兵》油画。 “嘿……老头……”沉默一会，赖卜若出声喊道。 他只记得昨晚演练体术时候，又陷入那种奇怪的幻觉难以自拔，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必须要找老头问个清楚。 老头不理他，自顾自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盒，拍出一根烟，点上，神情有些呆滞，皱眉吞云吐雾起来。 这糟老头受了什么打击？赖卜若很想挠脑袋但没力气，摸不着头脑，勉强侧身，抓住床头柜上的面包啃起来。 就这样，一个上午老头都没进赖卜若房间，直到中午午饭，老头才端着饭盒再出现在赖卜若面前。 “喂，被对面新来的寡妇拒绝了？”赖卜若精神已经恢复一些，心情不错，沙哑着嗓子笑呵呵问道。 “滚……”老头没好气，将饭盒按在少年手上。 赖卜若很少见到老头这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奇心驱使下追问：“那受什么打击了，老年痴呆？” “嗯……痴呆？” 谁知听了这话，老头眉头倒是突兀的舒展开来。 “原来不是他比我天才，是我老了，是我老了……”老头暗忖，有些释然，随后便东拉西扯，自夸一番，拍拍赖卜若肩膀，叮嘱少年今后继续努力练习体术云云。 少年知道这是老头恢复了正常又开始自恋，也就不以为意，打开饭盒往嘴里扒饭。 不过他不自知的是，经过昨晚的怪异幻觉，他对这套体术的入门比老头预想早了一年。 第六章 茶馆少年初长成 赖卜若一直很疑惑，在光脑这么发达的年代，小学生上课都只带一台教育光脑，为何老头会喜欢用古老的纸质书籍。 不过用老头理论来解释，网络在信息保密方面实在太不安全，他的好东西怎能轻易放网上给别人共享学了去？ “联邦通用的技击基础教程你都要用纸质书保密？”赖卜若忍不住抱怨。翻看纸质书实在麻烦，尤其还是在学习技击技巧的时候，内容陈述冗长抽象，远比不上一部视频的效果。 体术体术，通常意义下分为体和术两个部分。体代表锻体，即有增加身体强度之功效。术则代表技击。 “这里还有一些我收藏的技击教程，你接下来自己熟悉一遍就行。”老头没有解释他偏爱纸质书籍的怪癖，吐了口烟圈，悠然向赖卜若说道。 “只要熟悉一遍？”少年疑惑。按他想法，过去两年好不容易学完那流浪者之舞，现在老头应该狠狠操练自己技击技巧才是。 “让你熟悉就熟悉，哪那么多废话。”老头不耐烦。 赖卜若无奈，只得按照这些书上记载的技击教程一套一套地练习起来。 不知不觉，少年的战斗本能以体术“流浪者之舞”为骨架，大量各流派技击技巧为血肉，逐步丰满起来。 …… …… 时间又过去一个月，这期间赖卜若除了每天花两小时熟悉老头的技击教程，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花在那套叫流浪者之舞的体术上。连2年半来，一直坚持的人文和理工课程都暂时放下。 起初赖卜若还有些惴惴，害怕练习体术的时候出现幻觉，像上次一样不能自拔，最后晕过去。 幸好再次练习时，那种伴随他2年的幻觉突然消失了，相反，每次练习时都有一股暖意从身体深处泛出来，一丝丝渐渐溢满整个身体。在暖意包围中，赖卜若甚至感觉，自己身体每一寸细胞组织都在大肆汲取这种暖意，并飞快新陈代谢着。 流浪者之舞不复杂，4套共64个动作，比起联邦全民通用的基础体术也只多出16个动作。然而流浪者之舞对体力的消耗却比640个动作的体术还要大。 现在赖卜若就刚刚打完一遍流浪者之舞，脸上蒙着一层热腾腾的蒸气，与远处赤红大厦的logo光晕仿佛一体，呈现着迷蒙的淡红色。汗水已经完全浸湿了他的紧身背心，沿着背心下摆滴出。胃里腹腔中充斥着强烈的饥饿感，然而此时他又浑身暖洋洋的，连头脑也变得更加清醒，这种舒适的慵懒感觉让他提不起什么进食欲，只能拿出一支酷似牙膏的高热食用胶棒，愁眉苦脸往嘴里挤去。 高热食用胶很难吃，比劣质合成面饼更难吃。虽然难吃，但这种被戏称为“胃膏”、携带方便、热量极高的合成食物，却是联邦正规军才能配备的军用食物。就眼前这支赖卜若正龇牙咧嘴食用的胶棒，还是老头前段时间不知在哪个黑市鼓捣来的稀罕货。 …… …… 无数年来，人类的衰老速度大减，寿命延长了很多，可生长发育还是和旧时代远古的人类一样快速。 再过几个月，赖卜若就将十八周岁步入成年了，然而有一个问题。 赖卜若到现在还没有绑定身份卡，就连十多年前，赖卜若入学的时候，也是老头直接找红河小学的校长开后门送进去的。 按照老头的说法，厄尔斯这么落后混乱的星球，一个小屁孩也没什么用到身份卡的地方，何必麻烦呢？ 换下满是臭汗的衣服，赖卜若洗了个澡，走到茶馆门口坐在老头身边，晚风吹来，一阵清爽。老头没理会他，只是侧靠门沿上，挤着眼角密布的皱纹，时不时对着街对面的熟食店看几眼。路灯微醺的黄色光芒交织赤红大厦迷蒙的红色光晕，洒在老头脸上，漫天星斗照耀下，未老先衰的中老年茶馆老板闪现着几分神秘。 老头身边，原本脸蛋还有些微圆稚嫩的少年，经过两年多的体术锻炼，此时已经瘦了下来。整个身躯显得十分瘦削，看去略显单薄，仿佛飘零落地的树叶。可仔细看，又能发现瘦削的身躯上线条异常漂亮，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隐隐间蕴含着极锋锐的力量。 “明知那寡妇对你没意思，还整天色眯眯胡想。”赖卜若以为老头又在想女人，心情高兴下出言鄙视老头。 嘴上鄙视，赖卜若心里却知道，这不是真正的老头。尤其是近两年，随着老头对他的训练，老头给他的神秘感越发强烈。 不知具体功效，但隐约能感觉到对自己身体很有益处的草药药水。 对人类疆域各星球风貌习俗极了解的经验见识。 整个厄尔斯只有星球护卫军拥有，却被老头随意在黑市鼓捣到的高热食用胶棒。 传闻中那些不显于人前的古老家族才有的偏爱纸质书籍的习惯…… 开始赖卜若只以为老头是一个有些身世却家道中落的佣兵，受伤退役后找了个星球养老，又顺手收养一个孤儿陪他度过孤独晚年。 可最近一个礼拜，老头留给他的技击教程开始出现大量他从没听说过的流派，甚至在光脑上也没有搜到相关信息。 正如老头所说，在网络无孔不入的年代，光脑上搜索不到的，要么是垃圾场都不要的废物渣滓，要么就是被大人物们看中垄断的好东西。而老头的技击教程，练过的赖卜若知道，显然不是废物，而是很有用的好东西。 老头不一般，不是一般的不一般。 “熟食店隔壁的便利店没开门。”老头没理会赖卜若的嘲讽，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赖卜若疑惑摸脑袋。 这两年他恶补学习各种课程，再加深居简出，虽知对街新开了家便利店，但很少产生交集，连店老板都没照过面，此时听老头突然提起，很是疑惑不解，有些不以为意：便利店开没开门和我有什么关系？ 好像料到少年的反应，老头随即又递过光脑，点开一幅图片说道：“这是便利店的老板。” “啊——这……这……” 少年接过一看，惊叫一声，然后说不出话来，连一向眯得严实的眼睛也不小心睁大了一些。 只见照片上一个黑衣黑裤，神情冷峻的俊秀少年，握着把伯莱塔67S正对镜头。 第七章 联邦暗流及好奇害死的猫 自赖卜若十五岁生日以来的近三年时间里，除了开始那场惊动联邦的连环凶杀案，厄尔斯又恢复了以往几千年间的麻木状态。工人上工，学生上学，白领上班，赌徒上注，嫖客上妓女，老板上秘书…… 湖东城也没什么两样。少了赖卜若的红河大道少年帮依旧与别街抢地盘，街道巡警依然是秃了半个脑袋的中年胖子，就连每个路口红绿灯的等待时长都没有变化…… 要说红河大道发生的最轰动的事情，也只有开了十五年的茶馆，因为老板养老而突然关门的事件。或许在茶馆关门不久，那家新便利店的开张也算半件轰动街道的事情了。 联邦特勤部门USD二级队员，樱花学院特招三年未报到，却仍保有学籍的新生安之素，就是这家便利店的老板。 USD是联邦特勤部门的秘密小队，权限极高。而樱花学院则更是大名鼎鼎——联邦最好的高等院校，没有之一。 拥有这两重身份的安之素本是联邦顶顶厉害的天才，却为手头的任务烦恼了近三年。 因为……他找不到目标了。 这次来厄尔斯的任务出于八年前首都沐恩星，联邦中央银行内部的一起金融犯罪，五年前案件告破，罪犯们察觉事情败露后逃到了四不管地带的厄尔斯。虽说在与虫族的战争后联邦重建了，但四大星区之间其实还是有着各种历史遗留的矛盾，而位于四区交界的厄尔斯，也仅仅是挂名在赤红星区的行政范围，实质上则是个基本不受联邦法律管制的特区星球，用来缓冲联邦各势力间的矛盾。那些逃犯能在首都星进行金融犯罪而三年不暴露，原本就是一些精英大人物，背后也站着些其他星区的军政巨头，如今逃到联邦不方便干预插手的厄尔斯，用出金钱攻势便依旧活得极滋润。首都星当然不肯轻易放过他们，于是便有了安之素的任务。 其实像安之素这种人物，为了一件任务滞留厄尔斯近三年，本身便是一件不可思议的滑稽事情，找不到任务目标便更是巧合中的巧合，比中联邦星云彩票头奖的概率更小无数倍。 然而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宇宙间的奇妙也正因这些巧合、滑稽、不合逻辑的怪诞事物，才更加醉人揪心，才能在无数年后引无数后人喟叹唏嘘。 …… …… 远在厄尔斯政治中心伯明市，公安总局局长郝南仁的日子同安之素一样不好过。 自大概两年半前，厄尔斯重大连环凶杀案的凶手消失在湖东城区域，郝南仁就开始受到各方面的排挤刁难，差点提前进入退休生涯。 但郝局长不甘心，他还想继续他巨蛇行省公安厅长的野望。于是，郝南仁调出了凶手最后一次行凶后一个月内，湖东城地区的所有公共监控录像，试图找出凶手行踪。然而凶手似乎熟悉湖东城的所有安全监控装置，没有显露出丝毫蛛丝马迹。 但是，按照旧时代的古老谚语：悲悯上帝不会辜负努力者的汗水。郝南仁努力了两年，录像一遍遍的看，终于是在一个荒野景区摄像头的录像中发现了嫌犯踪迹。虽仍只一个背影，但画面中还有另一个面孔很清晰：直眉、眯眼、挺鼻、厚唇，却是那晚被安之素打劫的赖卜若。 必须找到这少年，他见过凶手真容。 绝境中的郝局长决定孤注一掷，沉默一会后开始拨打通讯电话。沉寂三年后，他将会爆发出属于星球公安总局局长真正的能量。 第二天中午十一点三刻，厄尔斯公安局犯罪调查科接到指令，事先部署前往湖东城的调查事宜。 下午一点整，郝南仁召开全局高层会议，分派各科室具体任务，并向星球督察递交调用警备铠装部队的申请。 下午两点一刻，一列麒麟牌全黑色车队驶入厄尔斯星球护卫队指挥部，十五分钟后，驻守太空港的星光级护卫舰启动，并载着24台突袭者陆战机甲向湖东城上空飞去。 …… …… 躺在床上，透过窗户仰望星空的赖卜若并不知道，他即将成为郝局长眼中破案升官的关键人物。此时他脑海里全是黑色的身影。他不知道老头是怎么弄到那晚的照片的，也许是偷偷在他胸口安了个毫米摄像机，这种事情时常偷拍女顾客的老头很擅长。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久远记忆里，赤红大厦巨型光屏里传出的一段对话，按照对话内容，警方苦苦追寻的凶手可能就是那名年轻便利店老板了。 一名星球通缉犯在城市中开了两年多便利店没被抓，哥们你开玩笑么？若是发达星球的人知道这件事一定会不可思议。 但这里是厄尔斯，厄尔斯的居民从不在乎什么通缉犯，他们只关心下个月要交多少保护费，闲暇饭后或许谈一谈哪个大帮会又被怎样推翻了。星球政府的威严通常只在伯明市周边才得以体现。 赖卜若很难想象黑衣少年是警方口中的杀人狂，毕竟如果黑衣少年愿意，他的脑袋那晚在草坡上就成烂西红柿了。而且那打劫也打得很不专业啊，连威胁的话都不说一句。十岁就与帮会狐朋狗友一起收保护费的赖卜若，心中有些自得的评价着。 看起来是得罪了大人物，要么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赖卜若替黑衣少年寻找被通缉理由。 成长于厄尔斯街头的赖卜若不太相信政府的通缉令，至少按联邦法律论，厄尔斯一半的成年男子该判15年以上监禁。而红河大道少年帮的每个会员也都知道，如果巡警醉后挑事，你必须比巡警更狠更厉害，否则就算受害者是你，也会被冤枉拘留。 胡思乱想中，萦绕着对黑衣少年的好奇心，赖卜若沉入梦乡…… …… …… 在联邦古老的传说中，猫原本有九条命，后来因好奇而陷入险境，只剩一命。 安之素就是这样一只猫，因为好奇接了任务，因为任务自己在这落后野蛮的星球浪费了两年半时间，因为时间拖了两年半，失败的概率越来越大，直到最近才重新有了头绪。 赖卜若也是这样的猫，因为好奇陷入胡思乱想，因为乱想而犯迷糊，因为迷糊所以决定第二天跟踪黑衣少年，反正老头那也没新的教学内容了。 安之素心情还算不错，脸虽然还是酷酷地板着，薄薄的唇角却微微翘起。前天终于发现目标的踪迹，现在只要踩完点，清理完生活痕迹，就可以直接完成任务回首都沐恩星了。愉悦之下，安之素迈着标准的偷步，无声无息向前走去，拐过街角…… 呼——！一只拳头迎面撞来。 眼看要被砸中，电光火石间安之素右脚一抹，腰部发力，悬而又悬躲了过去。 拳头的主人却不肯轻易放过他，肩膀一沉又向他靠来，安之素只得架起双掌，挡住这一击，而后左脚伸出，试图将对方格开，腾出反击的空间。 然而对方好像看破了他的意图，毫不理会他脚下动作，直接起身，顺势横摆着手臂，向他脖子砸去。 安之素只得左脚再抹，避开要害。欲要抬肘反击，却觉一股巨力砸在胸口，憋闷不已，同时一股拳风铺面而来。 一瞬间，安之素神经反应发挥到极致，偏头躲过攻击，然后双脚用力弹起，向后飞退，不愿与对手近身纠缠。 好不容易摆脱了攻击，安之素终于有空观察敌人，抬眼瞧去，大是惊讶，只见一瘦削少年正手拿一瓶赤红白药，笑眯眯望着他。 居然是那天被自己抢劫的野小子，安之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也忍不住抽了一抽。 第八章 命中相克 在遇到赖卜若之前，安之素从未想过，一个像厄尔斯这样乡下星球出身的同龄人，能在几招之内将自己迫退。这野小子不仅招式极连贯，每招的力量也很足，刚刚短暂交锋中的那一臂横摆根本没多少发力空间，却将自己打得胸口发闷。 这种看似违法物理规律的招式，不由让他联想到那些王牌铠武士甚至传说中的圣战士，在配合发动A级战技时使用的高等体术。 战技从威力上由低到高分为C,B,A,S四个级别。 这其中又分两类，一类为可以烙印在铠装晶核上，并且所有圣战士都能塑造的“通用战技”，简称“战技”。另一类为每名圣战士，依据心核特色重塑才有的独门战技，被称为“圣战技”，威力至少A级以上。而那些绑定了圣衣的幸运儿，也只有在能够用出圣战技后，才会被冠以圣战士封号，否则只被人们称为觉醒者。 或许是记恨赖卜若两人第一次交手时给自己的难堪，直到很久以后，安之素仍会当众称呼赖卜若“野小子”。而每当这时，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赖卜若都只微笑摇头，从不揭穿贵公子当年的丑事。 安之素觉得眼前的野小子分外可恨，眼睛眯成一线，咧嘴露出两颗虎牙，手里还摇着劣等止血药，分明在嘲笑自己打不过他。最可气的是对方原本又浓又直，像极了厄尔斯荒野上野草的眉毛，此刻都因为得意劲儿变得有些弯曲。 安之素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与漠视，不过就是体术厉害一些，有什么好得意的？ 然而他一向冷漠寡言，一时间竟找不到话语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只好故作冷笑，冷眼瞧着赖卜若。以安之素不通人情的思维想来，如此轻蔑藐视的神情，已足够让对方意识到他的不满，然后知难而退。 嗯……对方肯定已经注意到自己腰间外套内露出的银灰色手枪。 赖卜若确实看到了那把伯莱塔67S，但他没太放在心上。虽然黑衣少年退后了几步，可刚才短暂交锋中黑衣少年的“不堪一击”给予了他很大的信心，他自以为在这距离，黑衣少年不会有拔枪的机会。 于是，赖卜若看着黑衣少年表情由凝重变为僵硬的不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安之素的表情真的很怪异。嘴角好像吃了黄连，硬是扯出一丝弧度，两颗眼珠斜到同一边，眼角却没半点变化。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以为的冷酷不屑是的这样的生硬表情，他只觉得对面这野小子狂没边了！赤手空拳，居然不把枪放在眼里。 必须给他一点教训！ 安之素正要伸手拔枪，只听对面少年一声问句传来—— “你真是杀人犯？” “怎么？” 一句杀人犯的质问，若常人肯定是要惊怒难当，然而性情生冷的安之素却平静下来，冷漠反问，算是默认了。 “丧心病狂的杀人犯？”赖卜若追问。 “哼……”安之素冷哼，有些不耐烦。 “那晚打劫的时候怎么没杀我灭口？”赖卜若对黑衣少年的冷哼只当没听见，继续发问。 不想原本很平常的一句疑问，正好戳中安之素软肋。或许天生心软，也兴许太年轻还未被磨砺得冷辣酷烈，安之素执行任务时从不杀目标之外的人物，哪怕这点被上司多次诟病也未曾改变，加上他有个护短强悍的老师，也没人敢硬逼他着改变什么，不过这倒成了他的一块隐隐的心病。 安之素此时被点中痛处，愣是从赖卜若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嘲笑讥讽的意味，从而急于解释反击。但真正的原因又不好说出口，难道告诉对面的可恶家伙说“不忍心杀你”云云？那样多弱人气势，他正处年轻气盛的少年时候，当然不肯。 于是，憋了好半天，安之素终于开口：“没子弹……”原本的生冷神色竟也是有些讷然。 赖卜若不信，如果因为没子弹而放弃灭口，之前怎么没有扣扳机动作？他哈哈笑出了声。他上学时候在少年帮见多了世面人情，一听就知道安之素撒谎，并看穿了对方的顾虑，觉得这面瘫酷哥的性格真是比他的表情可爱太多。 生平第一次撒谎就被人揭穿，还是被一个很讨厌的野小子揭穿，纵然冰冷如安之素也脸上发红，像冰块上洒了红酒。 赖卜若自小混迹帮会，却不是个尖酸刻薄的人，眼看黑衣少年窘迫，也是岔开话题：“你不是厄尔斯人吧？” 安之素身为联邦特勤部USD最年轻的成员，心理素质自然极好，只稍一走神便恢复了正常，听到赖卜若发问，回答道：“不关你事。” “那你哪里人？”赖卜若厚脸皮追问。 “不关你事。”安之素依然一脸冷漠。 “来厄尔斯专门杀人？”赖卜若找话题，继续问。 “不关你事……”安之素有些烦躁，语气不自然。 “不用上学？”赖卜若不依不挠。 “不关你事！——”安之素叫道，青筋暴起。 赖卜若又乐，心想这冰块还真是不经刺激啊。 其实不是安之素心理素质差，也不是被赖卜若语言刺激。而是不愿使用武器欺负人、公平感十足的黑衣少年，被赖卜若问得不耐烦，想要揍赖卜若一顿，又发现自己还打不过那野小子，巨大落差之下终于恼羞成怒。 “那你知不知道怎么成为佣兵啊？呃……我是说哪里能弄到佣兵执照？”赖卜若开心过后，怕再刺激下去，黑衣少年恼怒冲动之下直接把他崩了，于是坦明自己来找安之素的目的。 没错，赖卜若来找这黑衣少年，其实只是想问问怎么成为合法佣兵。 或许因为冼无昨对佣兵的恶感和排斥，而故意没给这方面的资料让赖卜若了解，也或许是赖卜若看得太快漏掉了这方面内容，总之，赖卜若就是不知道去哪弄佣兵执照。后来赖卜若也问起过，但老头不肯回答。于是，昨天发现疑似外乡人的黑衣少年就住街对面后，赖卜若便把主意打到这上面来了。 第九章 傲娇的好人 安之素听见赖卜若总算不问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不知为何心下舒了一口气。要是这野小子再胡搅蛮缠，说不定今天就要掏枪破戒了。 “拿身份卡去佣兵协会做个测试，通过就行了。”安之素语速略快地回答，这种语气从一向冷漠的他口中出现，颇有些谢天谢地终于解脱的味道。 烦人鬼问完赶紧滚蛋啊，你不走我怎么做任务？再不完成，今年樱花学院的招新又错过了，特招拖三年没去报到，再不去被开除学籍可就惨了…… 在各方面奇特复杂因素以及傲娇少年的怪异思维下，联邦新一代天才安之素，在与赖卜若的第一次正式交锋中惨败，无论拳脚言语，最后只得在心里默默诅咒赖卜若。 安之素心情不好，赖卜若心情则更惨淡。 身份卡！ 一直以黑户身份存在这世界上的赖卜若，忽然想到一种北天星区金格星特产的作料：生姜。 难怪老头不肯带我办身份卡！难怪老头一直说身份卡没用！难怪…… 老头果真比自己这只混了几年少年帮帮首的嫩鸡老辣啊…… 赖卜若已然陷入恍惚。毕竟任谁发现一直以来坚持的梦想，因为家长欺骗阻挠而难以实现的话，心情都不会太好。 但是湖东城并没有佣兵协会的办事处，老头有必要因此骗他不办身份卡吗？就算办了身份卡赖卜若也无处去找佣兵协会呀。 不过此时的赖卜若却只注意了身份卡三个字，全然没想到其他问题，失魂落魄，转身就要离开。 “喂——” 安之素不想一句话便将那难缠的野小子变得这般不堪，颇为惊讶，下意识的喊出声。 赖卜若闻声，稍稍清醒，转头疑惑看去，咱关系这么差还用告别吗？ 胸口看似骰子的三颗方玉吊坠也被甩了出来，左一摆右一晃的，晃入了安之素的视线。 原本只是下意识喊他的安之素，看到赖卜若胸口的吊坠后，却突然变得惊愕，进而是凝重的表情。 “你胸口东西哪来的？”安之素沉吟一会，皱眉问道。他没想到居然有人带这种东西。 “哦？这个啊？”赖卜若瞧了瞧从未被他放在心上的骰子吊坠，更加疑惑了，“家里老头送的，有问题？” “你不知道仿圣衣饰品是联邦禁忌？”安之素随即想到赖卜若出身厄尔斯，心下又有些了然，大概这家伙是无意的吧。 赖卜若闻言却是大惊，似乎得了癫痫，右手食指不可置信地指向安之素，然后又哆嗦指指自己胸口，声音都因为惊恐而有些颤抖：“你……你说这是圣衣？” “是仿圣衣物品。”安之素眼角抽动，至于这么大反应？然后没好气说道，“准确来说你这是仿圣衣容器的装饰品，这些模仿圣衣有关的东西十八年前成为联邦禁忌了。” 赖卜若这三块方玉仿制程度很高，要不是圣衣与人绑定后容器会嵌入身体，而且一般圣衣间都存在排斥性，不太可能三件出现在一起，安之素都快以为这是三块真的圣衣容器了。 圣衣容器，顾名思义是盛放圣衣的空间容器。其形状各异，有戒指形的，有手镯形的，甚至有酒杯形的……不过大多数都是赖卜若胸口这种方玉样子的。坊间传言，圣衣容器使用的空间容器技术，人类到现在仍没有攻克。 向赖卜若一番解释后，安之素冷哼一声，略犹豫地提醒道：“你最好把这东西藏好了，今后被人发现可就惨了。” 言下之意，他并不在意赖卜若携带禁忌品，今天只当没看见。 赖卜若原本对眼前黑衣少年便有些莫名的信任与好感，再加对方似乎没什么动机要忽悠自己，于是点点头，将方形玉坠贴身藏好，向对方称谢，而后挥手告别。 安之素站在原地看着赖卜若背影渐行渐远，傲娇地心想自己真是一个好人，宽宏大量、以德报怨的大好人。随即又想到为躲避追杀，在情妇家蹲了27个月不出门的最后一个任务目标，不由感到人生无趣，还是刚才的野小子有意思。 …… …… 告别了好人安之素，赖卜若回茶馆找到老头。 “你送我那项链有问题？”虽然心底已经相信黑衣少年所说的话，赖卜若还是决定问老头个究竟。 “不是什么大问题。”老头依然是云淡风轻的不屑模样。 “联邦禁忌品——还不是大问题？”赖卜若原本发育期的浑厚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锐。 “才规定十几年的禁忌品——小问题。”老头听到赖卜若担心的问题，更加平静了，顿了顿接着说道：“你看贩卖人口，变性手术，男人卖肉这些，人类从有历史记载起就是禁忌了，不依然滋润存在联邦每一颗星球？” 即使从小被老头养大，赖卜若还是不太习惯老头时不时冒出的大逆不道的歪理，咽口水小心问道：“原本不是大问题，怎么又变成小问题了？还有中等问题？” “说了你也不懂。”老头平静微笑，鄙视赖卜若道。 赖卜若又软磨硬泡了一会，见老头始终不肯说，终于无奈耸耸肩，回后院练习体术去了。 …… …… 赖卜若走后，老头冼无昨没跟去旁观，自少年流浪者之舞入门后，便不再需要他指正了，他独自留在了茶馆大堂里。 偌大的大堂空无一人，关门近三年，茶馆每天都是如此冷清，哪怕逢年过节也没有亲朋走访，至多隔壁开小吃店的王叔王婶不时给赖卜若送些点心。 老头就坐在大堂最中间的一张方桌边，身前摆着台已显老旧的光脑，光脑投射出光屏，散发淡淡蓝色荧光，将不远处几张麻将桌照出些微阴森寒意。 老头皱眉打开一个页面，摸出一只奇形解码器与光脑连接好，便沉默不再动作。 等了几分钟，所等的解码器与光脑同步完成，老头探出干枯瘦长的手指，一边仔细盯着页面，一边噼啪噼啪地开始输入指令，页面上的内容也随着敲击声一页页飞速闪过。 不一会儿，似乎是找到了需要的内容，老头停下动作，看着光屏上的信息，眼角皱纹渐渐挤成团，表情严肃起来。 “运气有点差啊……” …… …… 后院，赖卜若练完体术，爬上墙头坐着休息，双脚悬空前后晃动。 厄尔斯十一月天黑得早，此时才下午5点不到，已是夕阳西下。 三颗方方正正，状若骰子的白玉被赖卜若拿在手中。这是他2年多来第一次细看老头送的礼物，只见三块玉上格子纹着不同纹路，沐浴在夕照之下，流光溢彩，甚是奇异…… …… …… 湖东城的某个角落，乔装过的安之素平静地清理完现场痕迹，拨通跨星区通讯器，语气平淡说道：“任务完成，下来接我。” 第十章 光辉繁荣下的阴影 伯明市，郝南仁下达完命令，静静地看着录像画面，心头觉得哪里不对。 不是感觉录像有问题，也不是认为凶手另有其人，而是觉得录像中的眯眼少年有问题，可具体问题在哪，郝南仁一时又想不出所以然。不过这难不倒他。随手打开光脑，他将录像中的少年图像扫描进光屏，点击使用了在公安局存档的公民基本数据库。 光脑搜索一会儿，光屏上弹出一个大大的窗口：“查无此人！” “黑户？” 其实黑户在厄尔斯是很正常的现象，但由于某种说不出的预感，郝南仁还是决定再好好查一下。他再次点击录像人物对比查找系统，将所有此少年有关的录像调了出来，一份份查看过去，然后在一份刚刚从湖东城传回来的录像里，发现了少年的身影。 画面中少年胸口摇晃着三颗骰子型玉坠，正眯眼迷惑地与画面外某个人说话。 郝南仁的眼睛紧紧盯住少年胸口的吊坠，禁忌品！是禁忌品！ 仿圣衣的物品是在十八年前那场大变后突然成为禁忌品，各星球本没有认真对待，真的去挨家挨户搜查，但如此公然地佩戴联邦禁忌作为饰品，郝南仁还是第一次遇见。他想顺带把这少年一起抓了，为自己的履历再添一笔功绩，可毕竟是厄尔斯第一笔禁忌品案件，思前想后，他还是将这少年的情况上报给了自己的上司。 本按他对上司了解，这份报告怎么也要一个星期才会有批复。不过世事意外，这次不到半小时，郝南仁就接到巨蛇行省公安厅长的远程视频通话请求。 想不到上面对禁忌品这么重视，郝局长有些惶恐，接通视频，恭敬道：“厅长，您找我？” “这人在你们厄尔斯？”厅长语气中带着股威严。 “是，刚发现就报告您了，您看？”郝南仁揣度上司心思未果，小心问道。 “收缴禁忌品，维护联邦法律威严，可用一切手段。”厅长透过视频电话，指着一名少年颈间三颗方玉坠子说道。 “是！不过这少年是现在一件重大案件的主要线索人物，您看是不是今后几天给您送去？”郝南仁问道。他没想到上司说出的话如此激烈，看来上面真的挺重视禁忌品的。虽然厅长的理由很扯淡，但这关我什么事儿？ “调用厄尔斯一切武装力量，所有空港进入二级警戒，许进不许出。”听到下属讨价还价，厅长好像不太高兴，冷哼强调了一遍命令，继而又说：“上面还拨了一艘附近的恒星级战列舰归你调配，马上会有人联系你。” 郝南仁开始听到上司冷哼声，还很是紧张，可听到后面，却是狂喜。 恒星级战列舰，那可是至少大区首长级别才能申请调动的庞然大物啊！ 自己这是运气来了！要升了！ 努力压抑住内心的兴奋，郝南仁也不顾什么连环杀人凶手了，信誓旦旦向上司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人生转折就在眼前，不过抓个少年，抢件东西罢了。至于上司牵强的抓捕理由，则直接被他无视了。 …… …… 巨蛇行省省会，拉斯星。 公安厅厅长，斯内克看过郝南仁的报告后，立刻便拨打了某跨星区电话，一个他深埋心底多年，联邦已很少有人使用的非视频电话。 身处他这样的位置，已经有资格接触一些联邦的隐秘。 人类社会自旧时代破灭后，政治构架几经变更。 通常人们只知道，最近两次时代大潮发生在五千年前圣衣出世的“战国时代”，各方势力重新洗牌。而后一院五家六大势力分据四方，成为联邦现在四大星区的前身，直到600多年前，虫族灾难突临，联邦再次成立。 可无论是在历史课本还是影视音像亦或博物馆中，都很少存在有关战国时代以前的资料，更遑论久远的旧时代，以及旧时代远古时期。因此，对于遥远的过去，人们只能从那些据传流传于旧时代及远古的文学作品中了解一二。或许是年代太过久远，联邦又饱经战乱，详实的史实资料已湮灭于历史长河中。也或许遥远的过去有一些引起时代激变，不可告人的秘密。总之，现在已几乎无人知道，一院五家其实是旧时代破灭后的第一批开荒者，而后一直传承至今。无论身处怎样激变汹涌的时代洪流，圣衣出世也罢，虫族入侵也好，这六大势力始终屹立不倒，冷眼旁观着人类社会更迭兴衰。 或许这些大时代剧变的背后，本身就站着他们的影子？ 有人说联邦不是联邦的联邦，这话听起来拗口，不过换个说法：联邦是六大势力的联邦，这样就好理解很多。当然实际情况并没有这句话说的那么夸张，但六大势力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他们推动着这个联邦或者说整个人类社会的进程脚步。 斯内克不知道六大势力对联邦掌控到了何种程度，但他能感觉到他所见联邦光辉繁荣下蒙着的那层阴影，阴影的主人是一只只看不见的大手，在人们不知道的角落，无声调控着联邦走向。 现在电话另一端的主人，就是这些大手之一。 “您要找的东西找到了。”斯内克不敢提称呼，语气很是拘谨。 “带回来。”通讯器内传出一道死寂不含生气的声音。 “是。”斯内克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力量？隔着遥远星河从通讯器中传来的语音都能影响到自己？ “附近那艘恒星战列舰先给当地官员用，你上面我去说”，好像有些不放心，冷寂声音又响起嘱咐了两句：“不行就杀光再慢慢搜。” 用恒星级战列舰执行任务，恒星级舰炮的威力足以摧毁小半个城市。斯内克心底发寒，听着“杀光慢慢搜”几个酷烈字眼，心想那三颗禁忌饰品有何特异之处，让电话那头的人不惜如此。毕竟用战舰轰击联邦星球城市的做法太过血腥残酷，事后想压下这事的风波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难道还是真的圣衣容器不成？随即又苦笑自己神经过敏，圣衣互斥，怎么可能三个容器挂在一起？ …… …… 遥远南天星区，一名身着奇怪装甲的中年男子放下通讯器，心想：终于露出了马脚，任你实力再强，在恒星主炮轰击下，你也保不住那少年，到时容器在偌大废墟中你一个人找得过来？ 但他又有些疑惑，东西本来只有两颗的，怎么变成三颗了？大概三个里面有一个是假的？ …… …… 厄尔斯星，在太湖州空港进入二级警戒前最后一架起飞的私人飞船上，安之素静静地看着这个星球，眼中有莫名光彩闪烁。 夜色渐重，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人们看不到的虚无中，缓缓笼罩向厄尔斯。 第十一章 铁幕降临 郝南仁的任务由抓捕凶狠狡猾的杀人犯，转为抢劫一名面相清秀淳朴的少年。虽然惊喜突然降临的高升机会，但对于任务，他仍保持着理智。 上面这么重视这次任务，想来不仅是对付一少年这么简单。想了想，他没有让已经就位，抓捕凶杀案凶手的部队回基地，而是让他们原地待命，然后联系了湖东城当地警力。 这件事情能在无声中不知不觉处理掉自然是好，按正常情况分析，湖东的巡警和治安中队对付一个少年应该绰绰有余，机甲和铠装大队只是为了做个样子，好叫上面知道自己完成任务时很认真，当然也用来以防万一。而护卫舰则是运完机甲就能回基地了。至于调拨而来的战列舰，在他的概念里只是上面给他镀金而已，毕竟恒星级战列舰的主炮火力是和宙斯母舰一个级别的，联邦已经多年没动用恒星级的主舰炮了。 许多人有着能够令自己疯狂的偏执爱好，或许金钱或许名望，或许权力也或许美色，但归根结底是一种病态……比如传说中的疯狂追星族，电锯杀人狂，啃草新青年…… 而在对更高职位的追求上，郝南仁同样如此。对此他显然不具备处理任务时的理智，他一个没有背景的落后星球官员，凭什么让阴影中的大人物们另眼相看，特意调拨战列舰给他镀金？要知道恒星级战列舰光每分钟航行消耗的E50能量，都以立方为单位。 他脑中只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一阵悦耳铃声想起，郝南仁的光脑收到视频请求。 接受请求，光屏上是一张再平凡普通不过的中年面孔，只是肩上顶着的一颗金星暴露了他舰队少将的身份。 “郝局长？”中年将军开口问道。 “是！是！”郝南仁急切地回答，内心火热，自己待会儿就有权调配一艘恒星战列舰了，虽然只是临时权限，但那可是恒星级啊，联邦一共才多少艘？ 然而，中年将军接下来的话却泼了他一盆冷水，从头到尾。 “本次行动郝局长力有不逮处，鄙人一定全力配合。” 话语生硬，但意思很明晰：这战列舰是上头怕郝南仁办不好事，专门派来扫尾的。 郝南仁清醒过来，一阵屈辱，不敢多言，咬牙应一声，心中对他那厅长上司是恨到了极点。 …… …… 湖东城茶馆后院，夕照淡淡洒在墙上。 赖卜若摆弄了方形玉坠一会，打完流浪者之舞后的奇异温暖感觉已经过去，肚子传来阵阵因饥饿而产生的隐约痛感。 重新将玉坠挂上脖子，将它们贴身藏好，少年收拾了好奇心，决定去觅食来充实自己肠胃的空虚感。 于是，他潇洒一跃，跳下墙头，单薄背影在夕阳余晖下稍显萧条。 飘逸潇洒的少年浑然不知，一张针对他和老头的铁幕正缓缓降临。 …… …… 来到堂前，老头拿着个双肩旅行包收拾东西，东拿一本旧书，西塞一块破旧解码器。 赖卜若看得奇怪，惊讶问道：“你这是要去环联邦旅行？” 老头翻个白眼，没心情和少年开玩笑，出言骂道：“臭小子滚开，饿了就出去吃饭。吃完车库会合。” 赖卜若不明就里，去车库会合干嘛？难道真要开那辆百年前产的古董BMW牌飞车出去旅行？ BMW本是联邦最著名的飞车公司，生产出的产品自然极好。但奈何放了几十年不管不顾不做保养，任是宙斯母舰也锈成垃圾场的巨型支架了。 不知老头葫芦里卖什么药，赖卜若无奈出门。 近两年因为赖卜若全身心投入老头安排的各种课程，他已经不再负责老头三餐，二人每天的食物来源基本都是隔壁小吃店和对面熟食店。 不过今天赖卜若心情不大好，回来后虽只问了关于胸口玉坠的事情，但他心底对于佣兵和身份卡的事情却还是很介怀的。可他毕竟从小自立，已然有了些城府，又是由老头养大，所以质问老头是否欺骗自己这种事情，思量之后最终没做出来。 心情不好，便要吃些好吃的。这种习惯据说从旧时代一些被称作“吃货”的人流传下来的。 他决定去市中心美食城犒劳自己一顿。至于老头，赖卜若扫了眼不远处桌上的卤肉包装袋，撇撇嘴大步出门。 …… …… “蛤蟆”队长是湖东城治安中队的队长，在这个小星球上的小城市，已算是很大的官了。至少湖东城每个帮会头子都羡慕他手下一个中队的巡警兵力，以及联邦正规治安部队的制式装备。 当然，蛤蟆也不可能是他的大名，他真名叫韩漠。韩漠这两字原本是很酷的，读来有股子冷意，可惜他长了一张又肥又丑的坑洼脸，这样一来，再如何清冷孤寂凛冽的名字都是没有丝毫气势了。再加上他平时贪婪无耻的性格作为，湖东城大大小小的帮会成员一起给他名字取了个谐音的外号：蛤蟆。 今天蛤蟆收到了总局长的直接指示——抢夺红河大道赖卜若那小子的玉坠项链。 蛤蟆队长有点不高兴，局长也太看轻自己了，抓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居然叮嘱自己小心行事。 不过毕竟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直接交待任务，无论如何也是要完成的，不然在局长那留下坏印象可不太好。 但这事也不用那么急，赖卜若那小子又不会突然飞掉。蛤蟆队长这样想。 于是，他施施然看了几份报纸，又施施然去情人家吃了顿晚饭，你侬我侬一阵，这才施施然随便联系了几名下属警员，集合任务。 …… …… 赖卜若也正好吃完晚饭。酥嫩软腻的神户星小牛肉真是棒啊……他一边赞叹，一边朝红河大道走去。 走了几分钟，少年突然想起老头先前交代自己去车库的，由于平时很少去那，他停下脚步仔细想了想，然后才掉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车库不在茶馆附近，距茶馆有好几个街区，中间还隔着中心广场与赤红大厦。 说是车库，其实是一个仓库，里面放一些平时用不着的东西，当然，它最主要的功能还是存放老头那不知何来历的百年古董BMW飞车。 嘴里小声嘀咕几句，吃饱喝足的赖卜若抛开烦恼，默默盘算着抽空去办个身份卡，然后找机会去星球中心伯明市的佣兵协会办理正式执照，再然后…… 少年沉浸在美好梦想的妄想中，步伐轻快，向前走，拐过街角，然后—— 一张又肥又丑的坑洼脸出现在他面前。 第十二章 最痛恨条子 如果对湖东城各少年帮的少年会众们做一个调查，他们最恨的人是谁，那答案一定是治安中队的蛤蟆队长——韩漠。 赖卜若也不例外。 若让赖卜若来例举，他能数出蛤蟆队长无数的恶行。 比如，这丑蛤蟆经常去老头的茶馆喝茶打麻将，而他升为中队长后就再没付过钱。 又比如，少年帮收到的大部分保护费要上交给这丑蛤蟆，作为“立会费”。 再比如，三年前那场打架退学事件就是这丑蛤蟆给学校打的报告，原因是那次打完架赖卜若忘了给他孝敬封口费…… 总之，赖卜若对这张脸是毕生难忘，做鬼也不会放过的那种。 现在这张蛤蟆脸突然出现在眼前，赖卜若唬了一跳，刚刚晚餐积累起来的好心情，瞬间散了个干净。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对这张丑脸狠狠打上几拳。可蛤蟆队长在湖东城权大势大，赖卜若也不想没事得罪他，因此就当没看见，打算绕过去。 但韩漠不想放过他，他还要完成局长大人交代的任务呢。 其实韩漠一直是对茶馆这老少二人心存一丝恨意的，这恨意起源于很多年前老头茶馆刚刚开张的时候。那时他还是红河大道的一个小巡警，听闻有新来的外乡人开张新店，打算去敲诈勒索一番，不料刚到茶馆，便看到新装修的大堂内横七竖八躺了一地人在痛苦呻吟。韩漠认出来这些人是当地一个大帮会的会众，居然都被打趴下了？当时，老头见韩漠走进茶馆，以为又来一个收保护费的，当然也不客气，直接一句“又来送死？还不快滚？”将韩漠吓出了茶馆。事后察觉的韩漠大感没面子，想要找几个巡警弟兄去警告报复一番。可是当晚传来消息，白天去收保护费的那个大帮会，被一个神秘人挑了，联想到白天所见，当下不敢再有报复念头，只是因此更感脸上无光，私底下对老头生出怨气。 快20年过去，步步高升的蛤蟆队长已然忘了当年怨恨产生的具体原因，但这并不妨碍他保留那丝恨意。而且当自己升为治安中队长时，终于觉得再也不用害怕茶馆老板，于是他经常特意拉一帮狐朋狗友去茶馆消费而不付账，而老头不知什么原因竟是保持了沉默。 至此，蛤蟆队长更觉这茶馆老板是怕了自己，同时自觉弱了老头威风，涨了自己威势，因此这几年他自我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好。 此时，韩漠自我感觉亦是相当好，见赖卜若绕路走，不禁哈哈笑道：“若哥儿这是去哪呢？”语调嘶哑难听。 见蛤蟆喊自己，赖卜若也不好装聋，只得停下脚步，问道：“韩队长有事？” “不不不，没事……没事……就想和若哥儿你聊聊”，韩漠阴阳怪气地说，然后又问：“若哥儿这三年不去学校干什么大事去了？” 赖卜若本来吃完饭心情不错，但看到韩漠这张坑洼脸后，想到当年被这蛤蟆欺压的往事，心情便变坏，此刻听他说出当年不堪回首的退学经历，心头更是一阵烦躁，加上从前在少年帮时快意惯了，当下忍不住冷笑道：“自然是给韩队长找蝌蚪去了。” 蝌蚪是帮会分子们对韩漠所收“立会费”的蔑称，针对的是韩漠“蛤蟆”的外号，赖卜若此时说来，嘲讽味十足。 这些外号蛤蟆队长当然也知道，但从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因此韩漠觉得大家还是怕他的，扭曲的虚荣心满足之下，便也没多追究。 可现在，赖卜若竟敢直接当面喊出。 简直太不像话！韩漠感觉自己权威受到了挑衅，内心愤怒。 既已撕破面皮，便再无扯皮必要。 “哼……今天找你有事，你最好配合些。听说你有一串方玉项链？”韩漠满脸阴沉，冷哼一声，道出来意。 见丑蛤蟆忽然问到他那奇怪项链，想起昨天黑衣少年对他说的话，赖卜若心中有些警惕，果断撒谎：“没有。” 韩漠收到命令时已看过赖卜若那方玉坠子的照片，知道少年所言不真，于是厉声质问：“你敢骗我？” “是没有啊？”赖卜若装傻。 “那你胸口戴的什么？” “噢！你说这个啊？这不是塑料骰子么？难道还是玉的？”赖卜若恍然大悟状，掏出方玉坠子一脸疑惑道。 韩漠知道自己被耍，眼角跳动，强压怒气掏出警员证亮了亮，而后挥手，恨声切齿：“抓住他！” 这几年他在湖东城当惯了土豪，挥手发令时赫然有种江湖大佬、土匪头子的蛮横气，而在发令前亮警员证，则是还有几分理智，不想留下什么警员私下斗殴的把柄。 几名巡警听到命令，哄然而上。 这几个巡警都是靠走韩漠后门才混到工作的普通人，连联邦最基本的通用体术教程都没练过，平时治安也全靠人多，此时一拥而上，仍是被赖卜若一眼看到了空当，三闪两躲就跳出了圈外。 他躲闪的姿势很怪异，一眼看去颇有些上蹿下跳的狼狈感，却是异常有效，六七名巡警连他衣角都没碰到。短短两三秒，赖卜若身体先侧再进，进而又退，退完横移，一下就出了巡警们的包围。其中间或伴随一些弯腰扭身屈体，细分开来竟是完成了十几个动作。 赖卜若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又为什么能做到，做到后又为什么如此有效达成了目的。他只知道这是近三年来体术训练的成果，这些体术是老头教给他的，这些体术很有用。这就够了！ 就像孩子崇拜父亲，凡人敬畏神秘，赖卜若一直对自家那位老头充满了无穷的信心以及……无条件的信任。老头给他练的那套流浪者之舞作用如何，在下午面对黑衣少年时已得到了充分证明，此时用来，赖卜若竟是没有丁点生疏感，极其自然，仿佛早已融会贯通。 虽然轻易躲过了巡警们的攻击，但没受到伤害不意味着不愤怒，尤其还是对一名自小混迹帮会的少年来说。此时赖卜若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幼虎面对试图偷袭自己的豺狼，平静地眯着眼睛，当年少年帮帮首的气质再度临身，冷眼盯着韩漠，然后说道：“你知道的，我们少年帮的人一向——最痛恨条子！” 第十三章 傍晚雨夹血 条子是对警察的蔑称，具体流传于哪个时代已无从考究，但在少年的帮会生涯，该词一般都用于帮会成员与巡警正面冲突时的开战宣言中。 此时浸染落日余晖，赖卜若一如过往无数次带领红河少年帮时的模样，冷冽吐出宣战词。 不过这次他身后再没一群少年，只一条被夕阳拉得狭长的影子静静矗立。 …… …… 湖东城上空大气层外，一大一小两艘战舰悬停星空。 两名中年男人立于较大一艘战舰的主舱中，静静看着面前光屏上的投影。 影像通过厄尔斯军用定位的高清成像卫星而来，播放的正是湖东城街头少年与巡警对峙的一幕。 “一帮废物。”郝南仁看到赖卜若轻易跳出巡警包围圈，不由恼怒，又担心给身边之人留下粗鲁的印象，只好低声咒骂。 自从当年连环凶杀案那次大发雷霆后，他就尤其喜欢骂下属“一帮废物”，似乎这个偏正词组的发音特别容易抒发怒气。 “有点古怪……”中年少将舰长的见识比郝南仁宽广的多，瞧出些不妥，这种身手放在人才泛滥的首都星或者各大星区首府星自然不算什么，然而放在一个联邦最落后之一星球的一个辍学少年身上，实在不太合理。 无关天才与否，教育和资源才是人才诞生的根本。说到诞生天才的概率，联邦2000多亿人口可比几大家族至多数千人的基数大多了。可无数年来五大家族人才辈出，至今依然屹立联邦星空。 少将舰长还想再观察下这少年更具体些的地方，光屏上的影像却闪烁起来，哔的一声归于虚无。 信号被屏蔽了！ 郝南仁与舰长同时皱眉，疑惑对望一眼，开始下达命令。 …… …… 小城街头，暮色四合，夕照漫洒。 一名少年带着一条影子悍然向八名巡警宣战。 治安队长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若是三年前，你带一群帮会少年对我说这话倒也还有些威慑，现在么……韩漠微哂嘲笑：“你再快能躲过我的枪么？” 少年闻言沉默，低头默默盘算这种概率。 下午他与黑衣少年对峙时，双方只隔四五步，因此他有信心不让对方拔枪。然而现在，韩漠已退出他二十米开外，他实在没有把握。这只毫无背景的蛤蟆能混上治安中队队长的位子，至少枪法是不差的。 韩漠见赖卜若不言语，以为吓住对方，趁势说道：“其实只要你交出东西我们也不会为难你，毕竟你后面有冼老板。” 赖卜若当然不相信，况且他也根本没怕韩漠。 过了一会，少年缓缓抬头，说道：“很多天来，我一直在疑惑一件事，这两年我练习的东西究竟让我变狠了多少？” 然后他稍睁开常年细眯着的双眼，细细看着韩漠脸上坑洼的不平，好像坚定了某种决心，又仿佛认清了某种现实。 这里的狠不是凶狠的狠，而是狠弱的狠，与生猛同意。厄尔斯人喜欢用单音节的词语表达强者某种干脆坚厉的特质，譬如当年老头随手收拾了一个帮派，就被道上人暗中唤作“狠老板”，以示敬畏。 平静的话语中夹杂着曾经少年帮头领特有的凶狠悍勇气，那股子坚厉起伏感，宛如险峰横插天际。多年来背后无所不能的神秘老头，带给少年如大山般的夯实底气以及无匹勇气。 最重要的是，从前遇到配枪巡警时带给他的不安直觉已然不见，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这是他的天赋，经老头证实的天赋。 于是，黄昏已无人的偏僻街角，一名身材单薄的瘦削少年，拖着狭长影子，凭着天赋直觉，径直向七名巡警以及一位配枪治安中队长横冲而去。 韩漠见赖卜若刚说完便冲过来，立刻拔枪射击。他举枪的动作很纯熟，似乎一种本能的动作。由此可知这些年他没有光顾着搜刮财务，傍身的枪法也是不曾落下。 沉闷中蕴满燥意的枪声，在日头落下前最后的时光中响起，黑魆深洞的枪口喷出一团火花，子弹高速射向少年胸膛，看上去必中无疑。 听着枪声爆裂，赖卜若浑身汗毛炸起。 他想起一个月前练习流浪者之舞而昏迷的那个晚上，想起昏迷前自己依稀化身羚羊，化身游鱼，化身修女，化身利箭，化身子弹…… 就是这种感觉！心底有个不知名的声音在呐喊。幻觉再度临身，然而转瞬又逝，但那种化身子弹利箭的幻觉却仿佛炮烙，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这些念头与感觉在他脑中只是一闪即逝，快过了世上大多数事物，其中也包括子弹。 一股沁凉暖意包裹住他的双脚，电光火石之间，他往一边闪去！ 沁凉是神清气爽，精神上的沁凉。 暖意是双脚发热，身体上的暖意。 倏地一下，子弹擦过他面颊飞驰而过，留下一抹血痕。 韩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在湖东城待了大半辈子，他相信也许有强大的战士可以躲避子弹，但决不相信那人会是眼前的少年，毕竟这少年是在与他作对中长大，直到被开除出学校的。 然而敌人之间不会相互理会惊愕茫然与不解。 赖卜若险而又险躲过子弹，感到左颊一阵火辣，不作丝毫停顿，迅速闪至离他最近的一名巡警身前，在巡警还疑惑于刚才场景的茫然眼神中，一记手刀狠狠劈下。 巡警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解决完一名巡警，赖卜若又迅速扑向下一名，一名接一名，他脚下就像炸开一团团火花，直接将他炸到巡警身前身后亦或是身旁。不到10秒，七名巡警已全数昏迷倒下。 刚才赖卜若速度如此之快，停顿攻击时又都将巡警夹在他与韩漠之间，因此韩漠并没有找到机会开枪，此时只是呆呆愣在原地，惶惶然颇有点不知所措。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变了脸色，一滴……两滴……下起雨来。 赖卜若平静走到韩漠面前，看着这只吓呆了的蛤蟆，忽然觉得这张坑洼的脸也不是那么丑了。 同情与怜悯真是人类的原爱啊……赖卜若心里这样感慨着。然后……一拳朝韩漠脸上挥去。 淅沥雨水混杂喷涌而出的鼻血，“啪嗒”落在赖卜若脸上身上，落在青黑的路面上，混作一团。 少年抬头望望天。 今日本晴，傍晚雨夹血。 第十四章 狡猾兔子与它的第二窝 旧时代远古有位着名的军事家说过这么一句话：狡猾的兔子从来不止一个窝。这句话后来在战国时代发展出一种全新的战术流派——游击战。而如今在赤红星区与混沌星洋交界处，通过不稳定的破碎空间通道小批量来到联邦的零散虫族，面对庞大人类部队的围剿，同样将这句话奉为经典。 赖卜若不清楚这么多典故，但这不妨碍他奔走在通往他和老头第二窝的路上。 由于老头和赖卜若很少去那个数条街区外的古老仓库，所以几乎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里还有个传说中的第二窝。 雨中，少年在急速奔行，脚底炸开团团水花，身上衣衫已经湿透。 赖卜若正思考刚才的事情，情况很显然，是胸口那三个骰子玉坠给他带来了麻烦。 他想到下午黑衣少年说的话，隐隐抓到点什么，旋即又开始糊涂，只是三件模仿品罢了，难道真有什么用处？或者说当年联邦将之列为禁忌品，是因为发现了这些仿圣衣物件的特殊功用？不过这也太扯了？ 算了不想了，一个治安中队而已。赖卜若刚刚一人战胜了韩漠和七名巡警，正是自信心膨胀的时候，背后又有老头撑腰，对一些疑惑也就不再多想。 嘴里咕哝，他脚下却不慢，先前战斗中突然出现在足部的暖意，已能控制自如。现在暖意汩汩流出，加持着他的脚步，速度不在高峰，但胜在持久，用于短程赶路那是相当的合适。 …… …… 当赖卜若赶到仓库的时候，老头已等在里面。不过老头正在忙活着，一些乱七八糟指甲盖大小的光盘被他胡乱往光脑里扫描着，同时另一只手翻找着一些破旧书册塞入双肩旅行包内。 见到赖卜若进来，老头抬头淡淡扫了一眼，瞧见赖卜若肩上沾着的点点血迹，说了声：“打过了？”而后便不再说话，兀自忙活去了。 赖卜若被老头的行为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就算被湖东治安中队盯上了，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吧？搞得跟举家搬迁似的。不过看到老头在忙，他也没问，只静静观察起这仓库来。 这个仓库赖卜若以前一共只来过两次，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上小学的时候，学校教学要用到光脑，老头不愿给他买新的，就带他来这挑选些旧零件，直接拼装了个次等品。虽说次品，倒也不算残废，至少赖卜若用它玩数码小游戏，一直玩到初三打架事件后被学校开除也没出过故障。 第二次来却是那次被开除后，老头说他既已被开除不用上学，便不再需要光脑了。于是扯着他到车库，乒呤乓啷把光脑拆了。当时的赖卜若那叫一个心疼，从今往后的寂寞之夜都没有数码游戏陪伴了！ 这仓库和他印象中的那两次并没有什么变化，墙还是灰白的墙，屋顶也还是四米高的屋顶，西面墙角立着的一座摆钟也还在滴答滴答地走着。除了刚才被老头打乱的部分，变化最大的，大概就是那辆百年BMW牌飞车又老了几岁，看上去又陈旧破烂了一些，然后是地上的灰又厚了一层，新鲜的脚印多了几串，以及自己脚边顺着裤管淌下的一滩水迹。 一切仿佛都没有什么改变，赖卜若不禁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这种感觉惹人伤感，同时让他生出一丝丝不安情绪，似乎将有什么大事发生。 …… …… 恒星级战列舰上，见到影像信号消失，舰长下令技术部尽快重新建立连接，而后便一言不发，思考着什么问题。 而郝南仁就比他忙多了，先是下令警备铠装中队60名铠武士进入湖东城，前去红河大道，而后又指挥星光护卫舰放下两支小队24台突袭者机甲。 当今联邦的武装除了普通兵种，主要分为太空战舰、机甲、铠装三大独立体系。 机甲制造原料要求较低，并且驱动能量只需E40以上的能源，是大型战争中性价比最高的兵种。 太空战舰，在圣战士出现前就是毁灭级的战略力量，即使在圣战铠武大行其道的今天，依然是对抗虫族母巢和副巢的主力。高级别战舰的舰炮威力是一般圣战士也不敢硬抗的。 铠装相较前两者体积微小，但对原料要求极高，同时驱动铠装的晶核要想承受战技印记的刻印，必须达到E50以上。E50能源和E80能源一样是个分界线。E80以上能源人类是没有获得途径，只有圣衣心核存在。而E50以上能源则是人类找不到这种级别以上的能量矿，必须通过高耗能的能量压缩技术才能获取。 不同型号铠装之间品质差距也极大，一般星球警备部队的铠装都只能镶嵌一颗E50－E59级别的晶核，而一些王牌铠武士的铠装，都能装配十颗以上E70的晶核。 所以，出于铠装制造和驱动成本的高昂，哪怕厄尔斯的铠武士都是装备的最低级的铠装，整个星球也只凑出了一个中队的铠武士部队。至于为什么突袭者机甲却只有2支小队24台，则是因为这些机甲是去年厄尔斯政府花费了极大代价，才使联邦批下来的最新款拟真战斗机甲。 其实郝南仁本未想过要派出这两支队伍，虽然那少年战胜了几名巡警，而且据调查其身后还有一位实力不错的老头，但在他概念里，使用机甲和铠武士部队执行任务依然是大材小用了，毕竟只是对付两个没有武装的普通人。 他想调一些普通部队来，可最近一个驻扎军营离湖东城也有6小时的车程，所以他还是选择早点结束任务，好回去休息。而至于湖东城本土的警卫力量，郝南仁刚在光屏上看了韩漠与巡警们的糟糕表现后，对他们已是失望透顶了。 …… …… 当老头忙完手中活计，收拾好双肩旅行包，赖卜若已经发呆感慨完毕，在原地无聊地转起了圈。见老头起身，他连忙迎上去，问出心中疑惑：“怎么搞的跟逃亡似的？” “你来的时候不是碰到巡警了么？” “一个治安中队而已，给那丑蛤蟆塞点蝌蚪不就行了。”赖卜若不以为意。 老头瞧他两眼，叹口气，打开光脑，探出光屏，一幅画面随着他手指跳动而逐渐展开。 第十五章 当年事 画面是在城郊，一名名铠武士，此刻趁着夜色向一座城市摸去，看那建筑模样，正是湖东城。铠武士的身后，一台台机甲轰然落地，随着吊装直升机的离去，平衡微调后，也向城市方向开动。 赖卜若张大嘴巴，已顾不得老头如何获得这些画面，也未去怀疑画面的真实性，只抬头愣愣望向老头，震惊不知言语。 他想不明白，缘何惹来如此强大的力量，追捕他和老头二人？ 或者这些部队是来抓别人的，比如那个黑衣少年？可既然是老头放出来的这影像……赖卜若最终还是排除了这丝侥幸。 老头却不管他这些震惊疑虑困惑，一反常态，和蔼地看着他的模样，看着他浓直如野草的眉毛，看着他眯紧一线的双眼，看着他厚唇下隐约可见的两颗稍尖虎牙，心想：真像，和他俩真像！就是那眼珠子奇怪了点…… “想不想听个故事？”老头点了支烟，一改往日的尖酸嘲讽，笑眯眯对少年问道。 赖卜若被他反常的表情看得有些发毛，又想到就在城外的铠武机甲，不由抱怨：“现在还不跑路，在这等死么？” “不急不急，故事一会儿就讲完了。”老头继续笑眯眯地说道。 “那说呗……”赖卜若没好气，有气无力回应。 “从前……嗯……”说出这个故事好像需要很大勇气，老头砸吧啜着烟嘴，“从前，嗯”了好几次，也不见说下去。 “你到底说不说？”赖卜若不耐烦。 “哈哈哈，其实我从前是个超级战士……电影里放的那种。”沉默了几秒，老头哈哈笑起来，然后指着光屏画面肯定地加了一句：“什么狗屁机甲铠武，统统不是问题。” 赖卜若猛翻白眼，不相信老头，打算去发动古董飞车。 “这其实是个很低劣很恶俗的故事。”老头又突然继续说了下去。 “从前……有些像我一样强大的战士，当然你是知道的，强大惹人嫉妒，于是有人编造一个莫须有的宝藏传言，设计将几名战士引诱了出来。然后……然后，战士们发现了坏人的阴谋诡计，双方大战一场。最终么……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两败俱伤。但肯定邪不胜正，于是最后一个幸存战士带着友人的遗孤，隐居星河不问世事。”说完他哈了口烟圈，故作惆怅的模样，烟圈一圈圈扩散变薄，最后消失不见，好似心中真的存在郁闷块垒，想将它们随烟尽数散去。 赖卜若却只是耸耸肩，直接无视了老头的神情：“虽然我相信我是遗孤，也相信你曾经可能是名很厉害的战士。但……” “但你能干掉外面那么多机甲和铠武士，未免太扯淡了点，所以……我们还是赶紧跑吧。”顿了顿，赖卜若一边一脸无奈，一边伸手去拉老头，预备上车，风紧扯呼。 但是老头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叫道：“急什么急什么？怎么感觉我刚才说的故事你没听？” 赖卜若有点生气，心想都快被机甲和铠武士们包饺子了，还有心情说故事？但见老头一副无赖相，又只得无奈解释：“不就是我爹妈为奸人所害，老头你天下无敌救出遗孤，然后含辛茹苦把我养大么？” 老头见少年听明白了，竟是眉开眼笑起来，嘴扯眉跳的模样，让赖卜若以为他犯神经质了。 傻笑几下，老头停下，继续对少年说：“其实故事还有一个意外，虽然诱饵是假宝藏，但战士们却在途中意外找到了真宝藏。当然喽，坏人是不知道的。” 说完，他把那双肩包扔给赖卜若：“包先背好了，别马上走得急忘了。”接着又拍拍赖卜若肩膀：“去发车吧，我看看还有什么忘带的。” 少年点头，背好包转身打开车门，忽觉颈后传来一阵剧痛，然后……然后便昏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 …… 一辆老旧的BMW飞车缓缓从一间仓库中驶出，绕过机甲和铠武士前来的方向，在夜色笼罩下混入街上不息穿梭的车流，默默向城郊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驶去。 车子是无人驾驶，驾驶位上放着一个大大的双肩旅行背包，后座躺着名偏显瘦弱，不算好看，但还清秀的少年。 车从城市角落驶出，逐渐加速。 这里靠近太湖，到了晚上经常空无一人。 现在老旧BMW飞车毫不减速的向太湖驶去，也不知道设定自动驾驶路线的人是怎么设计路线的。 然而，到了太湖，飞车居然平稳悬浮在了湖面上，竟是一辆水路两栖飞车。 其实飞车并不能真飞，只因其依靠能量激发磁力而悬浮于地表，减少了大量摩擦，提高行驶速度，这才被人叫做飞车。但因为固液二态介质的性质不同，大多数飞车激发的磁力仅能使之在地面行驶，而且离地面高度必须很近，一旦到水面上或是距离稍高，便无法运行。而出于此缺憾，一些特制的两栖飞车应运而生，只不过多数都相当昂贵。 此时，这辆两栖老旧飞车就载着瘦削少年和大大旅行包在湖面上左拐右绕，渐驶出湖面，往一座山坡上开去。 飞车向上爬行了好一会，待得太阳完全落山，才终于开到平旷的山顶，缓缓停下。 停车时的速度很缓慢，可或许真的太过老旧，车身还是明显地震了震，震得后座上昏迷少年茫然醒来。 …… …… 仓库里，老头叼着即将燃至尽头的卷烟，目送飞车离开的方向，得意自语：“果然还是太嫩……”然后等到再看不见飞车一丝影子，才转身回了仓库，开始翻找起来。 过了两分钟，一把窄长略显钝滞的武士刀被他插在脚边，他拍拍手上灰尘，笑道：“倒幸亏小鬼当年偷买了这把刀。” 笑容中是对世事阴差阳错的感慨。 原来这刀是赖卜若还在少年帮厮混时候，偷偷跑去黑市买的，只是这刀没买多久，他就因为打架忘记行贿，蛤蟆队长状告学校而被开除了。赖卜若第二次来这仓库时，老头也顺手把武士刀带来扔在了仓库里。 刀是有了，可惜不够锋利。 老头左找右找，没有找到传说中在发达星球绝迹，只在博物馆里才能找到的磨刀石，心想还是要回他那老旧茶馆。 老旧也有老旧的好处啊……这不，连磨刀石这么珍稀的物件都有。 第十六章 戏码与一夫当关 协约552年11月7日晚，厄尔斯湖东城忽然下起了雨。一个糟老头怀里抱着个用棉布包裹的狭长物体，撑一把五十年前流行的纯色墨绿油布伞静悄悄走在街头。 从城郊向闹市，星际时代炫目的霓虹，一级级依楼高逐层蔓延而上。赤红大厦的logo光晕笼罩中心广场，铺在路过老头的伞上，隐约泛出猩红。 老头低声咒骂几句，脚下加紧步子，心中盘算那载着少年的车辆还有多久驶出湖东城信号范围。光脑已被他关闭塞在随少年一块离开的旅行包里，到那时对定位卫星的屏蔽可就没用了，他也将暴露在监控之下。 他有些无奈，距计划的时间还有一段日子，这么早被发现，也只能归结为运气不好了。至于带着赖卜若，跑路回到某颗星球，想来飞船刚出厄尔斯就会被战舰轰成烟花？虽然他死不了，但赖卜若可不是他。而且联邦飞船要是因此被轰掉也是个损失，若再有残骸什么的，砸到厄尔斯荒野上无辜的花花草草就更罪过了…… 其实按照正常人类160年的寿命，老头年纪还很轻，但他自己清楚，当年一场大战后生命磁场的透支已使他步入暮年。这次来任务的不会有母舰，恒星级战列舰却很有可能。 说不定真会栽，如果真有战列舰，那舰长又不要脸用主炮连续轰击的话，老头暗想。 不过能死在这里也算是落叶归根？ 抬头瞄了眼赤红大厦外置光屏上的电子钟，离信号恢复大概还有6分钟，已足够他回茶馆磨刀，兴许还有时间泡杯木航星特产龙井。 龙井配磨刀石？真是浓浓的旧时代气息啊！ 老头好像一点没有将被机甲铠装碾成肉泥的觉悟，边走边胡思乱想，哪怕虑及死亡，脸上表情也似笑非笑，似乎自娱自乐的小笑话。 …… …… 山顶车内。赖卜若醒来，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情，心叫不好，迅速转头张望。 果然，老头不在车内。 赖卜若急忙爬到驾驶位上，试图发动飞车回湖东城去，然而按下电源按钮，却不见飞车有丝毫启动迹象，反倒是那蒙了厚厚一层灰的车载录音系统沙沙响了起来，一段熟悉的苍老而又猥琐的声音混合着灰尘杂音，于寂静车内响起：“哈哈，小鬼，让我猜猜你在干什么，发动飞车？嘿嘿，这你就别想了，车里驱动能量只够开到那……” 沙沙的杂音混合老头自称的首都腔，泛出股怀旧的味道。赖卜若双拳猛砸方向盘，眼睛有些泛红。 “哈哈，别生气别生气啊……”远在湖东城的老头似乎早料到赖卜若反应，录音继续响着：“要是你信我呢，现在就下车在山顶找个好位置，然后等着看我教训那些狗屁警卫部队。而要是不信呢……你怎么还不背包滚蛋？” 赖卜若当然不信，若是那样老头何必把他打晕送出来？这话就像潘帕斯瞪羚臀部放出的尾气，决不可闻，更不可信。他根本没将老头教训铠武机甲部队的说辞放在心上。 不过他也没照老头所言的滚蛋，他仍想看看老头那里的情况，心里存着股侥幸：老头这些年在湖东城无所不能，如今虽然肯定挡不住机甲和铠装的钢铁洪流，但能逃出去也说不定？ …… …… 宏远号恒星战列舰上，也许是技术兵的能力真的过硬，也可能是地面的信号干扰源突然消失，光屏上消失的影像又重新汇集。 镜头不断拉近。 铠武士们呈半包围阵型，向一条街道围去，其中分出几人将该街道封锁，后跟24台成突击阵型的突袭者机甲。 从光屏上看去，就像一只大手缓缓握向一只小鸡，而另一只手在后面拿把匕首，准备狠狠刺穿猎物。在这猎物周围，零散分布着一些黑点，那是被拦在街道外的人群。 画面中心是一座茶馆，处于街道偏北，一道人影从门内缓缓走出，手上拖着把狭长武士刀，武士刀的刀尖拖在地上。定位成像卫星无法采集声频样本，郝南仁和中年舰长却从那画面里感觉到了刺耳摩擦声。 刀尖于地面无声处发出铿然尖锐不平鸣声，冼无昨仰头望望天空，咧嘴勾出一道嘲弄的弧度。 战舰上郝南仁只觉画面中老头一眼就看透了厚广大气层，目光直击他脑海，没由来阵阵心悸。 中年舰长亦是感到画中人与他对视，却无郝南仁那般不堪，只蹙眉思考，似乎在哪见过这老头？ …… …… 坑擦——嘀嗒—— 磨刀声伴着雨滴声，凿在万籁俱歇的寂静后院，突兀而铿锵。 不过总有不合时宜，破坏氛围的人。比如现在正磨刀的那位老头，手上动作仍在，眼神却已飘忽，竟是全然没有享受这份动人心魄肃杀感的自觉。 我是不是该打个跨星区长途回去？或者还是发条简讯好点？可语气要扮成哪样呢？真是麻烦啊……老头内心纠结。 想要打电话或发简讯自然是要向某个人通知某件事，不知何种语气则是犹豫内容说到哪种程度。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老头想要临终前对某个挚爱进行凄美告别，然而只有某人自己知道，他只是顾虑在向某个讨厌的人叙述某件得意事情的时候，该不该用太嚣张的语气。 出于某种原因，老头陷入苦恼而开始犹豫不决，心想若不嚣张些实在是像自己怕了她，可万一真吹破牛皮，自己不小心挂了，还得指望那边帮自己报仇。而赖卜若这小鬼，老头觉得还是不要徒增烦恼去想这个可能性了。 他斜瞄了眼腕表，时间快到了。看看手上刀，刃口也差不多利了。心头盘算敌人的效率，机甲铠武大概已等在街道尽头了。 是时候出发了…… 老头拿起通讯器胡乱按几个键发送出去，而后“啪”一声捏碎通讯器，跺跺并不发麻的脚，长立而起，原本猥琐的气质，一时间颇涨了些英姿。 他右手倒拖着武士刀，在“吱嘎”刺耳的尖锐摩擦声中，缓步迈出大门。 似乎心有所感，他抬头往天空某处看了一眼，嘴角带着某种戏谑的笑意。而后，就像过去十几年品鉴年轻女性外貌的清晨一样，大马金刀地将武士刀扔在身前，一屁股坐在茶馆门槛上。只是这次门槛上的老头被夜色蒙上了一层浓重神秘的阴影，雨夜红河大道上也恰好未有行人女性。 他暗自有点得意，这么牛逼无敌的事情自己都能干出来，真是太彪悍了……可惜事后电视新闻上肯定放不出这一段。 随手点支华表牌高级卷烟，摇摇头遗憾没来得及泡的木航龙井，老头缓慢眯起一扯一片皱纹的眼睛，端详着远处徐徐出现的机甲与铠武士，有一点荧荧星火燃烧在他唇前7公分处。 赤红大厦被夜雨扭曲而黯淡朦胧的光晕下，一具血肉之躯蹲坐茶馆门槛，沉默傲慢不屑，极装X地吐出一口烟圈。 仿佛电影拍摄组在排演一夫当关的夸张戏码。 第十七章 基准五项与单刀 距厄尔斯无数光年，有一颗叫做沐恩的行星。 星如其名，沐恩星也确如沐浴着造物者最恩厚的惠赐一般，从新时代第一个历法即成为人类社会最核心的星球，任何统一年代均以她为人类首都。 当今联邦流传的一句俗语：“沐恩星，樱花园，四区六合五大家”，就相当直白地阐明了沐恩星在整个人类中的地位。 此时沐恩星北半球某大楼顶层，几道衣着色彩朴素，却用料极讲究的人影站立某房间中。 啪—— 一声脆响，爱珀公司全联邦限量1000台的“命磁”通讯器被捏得粉碎。不过即使是被揉捏得化为细末，这部贵族通讯器仍是比遥远厄尔斯某糟老头手中的通讯器夺目得多。 破坏这满溢精致科技美的罪魁是一只嫩白修长的手，手的主人是位面露威严的端庄美妇，丹眉凤眼，面若寒霜，看去不过三十多岁，内里气势却盛得仿佛炽烈恒星。 “当年情况特殊不回来也罢，现在还有心思和一群跳梁小丑玩些过家家的游戏……”美妇注视窗外都市繁华的夜景，哼声说道，声音中隐含怒气。 其身后一名憨厚中年壮汉闻言苦笑，上前两步： “师姐，这也不能怪师兄，毕竟那孩子快通内感了。况且南边人不老实给点教训也好。” “我知你们想要报仇，”美妇回头看壮汉一眼，平静道：“但事情哪那么简单？不然十八年前我就平了他南天军区大院。” 听美妇如此的说法，壮汉讪讪一笑，没有答话，心想南天军区大院不下五位圣战士坐镇，身后又有那两家撑腰，偌大联邦恐怕也就师姐师兄你们姐弟俩，敢如此轻佻不放其在眼里了。 一时间二人俱都沉默，房内他人也没再作言语。 约莫过去3分钟，墙角一名长相秀美，气质却颇为阴柔的年轻男子才终于打破这沉默，说道：“据师伯说，这孩子外五感尚未通达就已接近内感通晓，这种资质……说不定师伯当年传回的消息是真的……” 话一出口，却好像提到了什么禁忌，房内众人表情各异，均露古怪之色。 “也不知有几分真假……”威严美妇凝视遥遥万千灯火，仿佛俯瞰整个人类文明，摇头轻叹。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有些欣慰说道：“不过那孩子能这么早触碰到内感边缘，也不枉他浪费的这些年了。” …… …… 正常人类自一出生，就先天拥有或多或少的十一种不同感觉。 按照战国时代最伟大生物学家弗洛伊的划分，十一种感觉分为五外感，三内感以及三超感。并且人类对感觉的掌控大致分为三种阶段：初识，通晓，通达。 一般人出生发育完全后，通常能通晓五种外感，然后或多或少拥有其他一些感觉，但程度便各不相同了。 五外感为：视感、听感、触感、味感、嗅感。 三内感为：运动感（动觉）、平衡感（静觉）、机体感。 至于超感，则是传说中的存在了。 感觉受身体神经系统影响，并与脑波息息相关，即与生命磁场关系密切，因而圣战士和铠武士们想要掌握战技，也必须先对某种感觉的掌控达到一定程度。 一般情况下，通达某种外感是掌握C级战技的前提。通晓内感是掌握B级战技前提。通达内感是掌握A级战技前提，大多数掌握A级战技的战士，通达的则是运动感或平衡感，所以哪怕技击技巧再粗糙，格斗时也远超常人。而S级战技，则必须是通晓某种超感。 因此，在各大高校或军队的战训课程中，人体十一大体感是与战技、场力（生命磁场）强度、武装、身体强度并称的战力五大组成部分之一，称作“基准五项”。 基准五项是联邦综合评定个人实力的最主要指标。 …… …… 湖东城红河大道。 老头冼无昨蹲坐在门槛上，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看着夜雨折射街边霓虹，一时间有些感触，想到了当年某位前辈成名战技发动时的景象：千光万影，红绿橙蓝，这么闷骚不低调，简直就是他娘的“黑夜盛宴”。 如今这盛宴的主人在门口佝偻成一团阴影，大小金属人影的宾客们则躲在光影背后，若隐若现，静默不语。 喧宾夺主是常有的事，某位客人好像也没有客人的自觉，站定在茶馆外围开始发表讲话： “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出来投降。我会给你几分钟时间考虑清楚，希望你主动合作，争取宽大处理……” 说话的人是铠装中队队长。在他想来，找东西这种任务交给地方巡警便够，让自己带一中队铠武士来实在大材小用，最可气的是上头还不放心，增派了两小队突袭者机甲。但在星球督察和局长郝南仁面前，他是半点意见都不敢提的。 此时此刻此地，就数他官衔最大，当下不肯放过机会显摆炫耀起来。 不过这段喊话，像极了百年前盛行警匪片中龙套警察的经典台词，老头听着有些发傻，心想这是哪来的极品人士，半点脑水都不长？随即又愤愤不平，你们就派这白痴来抓我？太看不起人！ 蹲在门槛上的阴影自怨自艾不肯出声，外面的金属人影感觉到街道两边，一扇扇微开窗缝里透出的鄙视目光，终于也不好意思地停下音波威胁，慢慢包围靠近茶馆。 老头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翻翻白眼：“怎么不喊了？没见绑匪出来投降啊？” 目标不肯配合，队长有些恼怒，冷声警告：“我奉劝你……” “我也奉劝你，别再说废话烦我耳朵，不然我可不保证你的死法符合人道主义。”老头撇嘴直接打断，话中已闪现不耐烦。 前来抓捕的机师和铠武士们大哗，哪里跑出来这么嚣张的犯人？队长亦大怒，拔出K51制式铠装配备的伽马合金刀，当头就朝冼无昨劈下。 “当——”的一声。 沉闷的金铁交击声传来，在一片不可思议目光中，一把老式狭长武士刀架住了伽马合金刀。 吱——嘎—— 武士刀进而顺着伽马合金刀的刀刃，逆势而上，发出一串令人牙酸的摩擦音，瞬间便滑到那铠装队长的护手部位，刀尖一挑，便绕过障碍，直奔胸口。 “嘭——” 又一声闷响。众人未从刚才一幕中回过神，场中那队长的铠装晶核空间便已被击碎。 第十八章 肉躯之力 顾名思义，晶核空间就是铠装放置晶核的部位，这个位置不仅用于能源储备，更重要的是晶核能量控制整套铠装的媒介，进而对铠武士进行增幅。而为了与人体机能相同步，大部分铠装的晶核空间又都被设计在左胸位置。 冼无昨一架一顺一挑，最后一刀点在敌人胸口，将晶核空间击得粉碎。力量不大，却切断了铠装源自晶核的能量供给，高负重的铠装霎时就成了累赘，压在那队长身上。虽然以该队长的身体素质，负担几十公斤的K51制式铠装并没问题，但缺少了铠装增幅，他的战斗力便已基本被废了。 街道上静悄无半点声息，与没被封锁的喧闹临街仿佛两个世界。 铠武士和机师们震惊于眼前有些违反“基准五项”的一幕，开始忌惮任务目标的实力。 他们都清楚，刚才一刀被废去战斗力的队长平时有怎样的战斗力，那是从巨蛇行省省立军事学院毕业的优秀高材生，即使脑子蠢了些，但可以承受三十一倍标准重力（注一）的身体素质可是实打实的。 现在这位高材生在身受铠装增幅下的雷霆一击，被一名血肉凡躯的老头轻易化解，进而又被击毁晶核空间。这种局面带给这些专业战士的震撼，就像看到一个小孩儿用博物馆里才有的左轮手枪，打下了大气层外的宇宙战舰。他们不由怀疑，一直以来“身体、场力、武装、体感、战技”综合才能发挥最大战斗力的基准五项铁律是否正确？ 机师和铠武士们陷入各种莫名的迷惘不解疑惑，但冼无昨毫无其他杂念。 对他来说，刚才一刀好像过往十几年给茶馆客人们泡茶送水的动作一样自然，而且更多了种绝技珍藏久，终于见天日的兴奋感觉。 冼无昨好像起了兴致，不管已经被废，好像警匪片龙套警察的队长，右脚蹬地，猛地向前蹿出。 一名铠武士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中，看到一抹黑影忽然出现眼前，下意识挥拳想作攻击，却发现身上的铠装失去了能量驱动，变为一堆废铁压在身上。 嘣！嘣！嘣！ 宛如一只离弦的箭，冼无昨一蹿出就没再停顿，拦在面前的铠武士们均未作反应，便已被击毁晶核空间。只半秒左右，呈突击阵型的机甲机师们蓦然发现，任务目标已经跳出了铠武士包围，站在了他们面前。 似乎是刚才一冲没有冲过瘾，也可能是不愿直接面对机甲的热武器火力。这一刻老头并没有继续前冲攻击，也没有逃跑，而是转身又一蹿。 又几声“嘣——”的闷响后，老头回到了茶馆门槛边。 …… …… 远处某山顶，一名少年趴在茂密丛生的野草间，手拿夜视望远镜观察红河大道的情况。 “我操！”看到老头大发神威，赖卜若忍不住骂出脏话发泄。 此时他已经不再觉得老头把自己踢出来是让自己独自逃生了。在他看来，老头这么强大的战斗力，虽然要战胜这么多机甲铠武士还有点玄，但想要逃命那也是不成问题的。 虽然依旧有一丝担忧，不过这点担忧很快就被那种兴奋感压下去了。赖卜若混迹少年帮，自然内心也是极崇拜个人英雄主义的，此时见养育自己长大的老头如此厉害，不光兴奋街道上战斗场面的刺激，更兴奋自己将来说不定也能变得这般凶猛。 …… …… 大气外战舰上的郝南仁，还有那位中年舰长也看到了同样的场面。 感受到背后隐约古怪传来的笑意，郝南仁面色先是尴尬，进而愤怒，愤怒这些被整个星球好吃好喝供养着的铠武士们竟是如此不堪。 “突袭者小队听令，V字冲锋！” “铠装部队散开！” 郝南仁重新指挥，决定用装备了热武器的机甲主攻。 …… …… 红河大道，原本包围茶馆，却被老头震慑而面面相觑不敢动手的铠武士们，此时听到内置通讯器中传来的命令，如蒙大赦，或独自后跳，或拉住已经失去行动力的战友，哄然之下，包围阵型立刻便散了个干净。 而2个小队的突袭者机甲，则立刻聚成倒V字型，由两名小队长作箭头，向茶馆发起冲锋。 若是24台完整配置的突袭者，放到联邦大型战场，至少也相当于一个3000人小型步兵团。 厄尔斯的这些突袭者，由于归属和平星球的护卫部队，所以并没有装配重火力，只有左右臂各两挺机载机枪，也因此郝南仁才下达了冲锋命令。 然而，虽无微型导弹等配置而略显单薄，这些机甲却因为精简而尤为精悍，尤其是这时冲锋而起，机械腿践踏之下大捧水花飞溅，弥散于夜色之中，与赤色霓虹光晕交相辉映，悍然气势间弥漫出淡淡惨烈气息。 冼无昨眯眼注视冲锋而来的机甲，心想联邦对机甲的研究停滞了几十年，终于又有些进步。 不过，这些感慨终究不过一头巨兽平静等待无知小兽们挑战时的沉默不屑，他决不会无聊得因为感慨而走神，于是—— 刀光乍起！ 刀光是倒映赤色反光的红芒，于雨夜中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刀锋已到机甲双腿缝间！ 冼无昨双腿微缩，猛地弹起。 原本映着红芒的刀身被机甲巨大的阴影遮蔽，随着冼无昨疾速如幻影的弹跃，化身漆黑阴影之镰，直劈机甲左膝的传动杆。机甲传动杆是铰式结构，狭长武士刀仿佛预演过般，精准卡入结构的契合处。也不见冼无昨如何运力，手腕一抖，材质普通的武士刀居然撬开了传动杆的联结合金铰结构。 机甲左膝传动装置被破坏，动作迟滞的左腿没有跟上仍在高速前进的右腿，一时失去平衡。 轰——！ 高速启动的机甲来不及减速，轰然倒地。 紧随其后的一台机甲收速不及，与倒地的领头机甲相撞，随后的机甲也相继追尾或是紧急制动停下动作…… 一刀破去V字冲锋半路阵型，血肉与金属的对撞结果，如光子对冲的冲击波般，震得某些躲在远处偷看的人目瞪口呆。 肉躯也能有如此力量！？ 第十九章 长虹贯日 如果把那些正在暗处观察冼无昨的人的表情拍摄下来，或许不需剪辑就能评得首都电影节的年度最佳表情奖。 赖卜若瞪大眼睛紧贴镜片，不再顾忌遮掩他异样的瞳孔，空出的一只手擦擦嘴角，随后也小心翼翼扶上望远镜，怕错过下个镜头。 郝南仁面色僵硬，离嘴角不远那颗黑痣，只微不可觉一抖便不再动弹，然而紧握的拳头却在颤抖。 中年舰长眉头紧皱，暗自思索这个看去有些熟悉的人到底是何身份？ 赤红大厦顶层，湖东城市长与韩漠震惊对望，满脸惊恐后怕。 …… …… 某人看不到这些表情，刚撬开传动杆便立刻右脚点在机甲机械腿上，身子迅速横移。 V字阵型的另一半小队已注意到方才状况，见目标移动，立刻集体转向围拢，联邦机甲制式贝塔合金刀“呛”地出鞘，向包围中心砸去。 冼无昨见乱刀劈来，却不惊慌。 一声清喝，横刀迎上。 当—— 武士刀被贝塔合金刀砍出一道缺口，冼无昨也被机甲巨力砸向地面。 然而落地之前，武士刀稍朝下一点，就见被机甲团团围住的黑影，从这些高大机器的缝隙中蹿了出来。 力劈华山！ 蹿出包围的冼无昨动作极违反物理规律，身体猛地停住，并举刀借着转身而起的旋转腰力，重重劈下！ 吱嘎——嘭—— 突袭者脚背上的平衡传感器被拉出大大一条口子，里面断裂的各色线路发出噼啪爆响。机甲失去平衡，仰天倒下。 冼无昨被水花溅了一身，呸地吐口唾沫，向近旁另一台机甲冲去。 那台机甲的驾驶员正陷入震撼，击毁晶核空间，撬开机甲传动杆也就罢了，一把普通武士刀怎么能劈开突袭者护甲的？ 见眼前机甲毫不动弹，冼无昨也不奇怪，依旧一刀劈开平衡传感器，然后右脚踢出。 这一脚不慢也不快，看上去就如最普通的人们在夏日拍只蚊子，远处山坡上的赖卜若不禁担心，老头这是打高兴开始显摆了？ 但恒星战列舰的指挥室中，光屏上被高清镜头放大数倍的画面上，那只靠向机甲外壁的脚却裹着似乎裹着蒙蒙雾气。 中年舰长看着这雨夜本不该出现的雾气，眉头皱得更浓，悄然浮出忧色。 脚掌不紧不慢地贴在机甲腿壁上，包裹住脚掌的雾气嘭的散开，突袭者的机械腿明显发出一阵震颤，缓缓倒下…… 冼无昨现在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怎么没选修机甲课程，不然现在直接抢一台机甲就省力多了。 但他不抢机甲不代表机师们不怕他，目标既能劈开平衡传感器，若有机会一定也能劈开驾驶舱，到时候可不仅机甲丧失行动力这么简单了。 场面一时颇为怪异。一圈突袭者机甲小心谨慎，缓步后退，而场中一名老头，神情自若，四下睥睨。 此时，本已退出外圈的铠装部队察觉不对，赶回支援。 街道正中那老头却不露怯色，平静点燃卷纸烟草，看一眼同样小心谨慎靠近的铠武士们，笑笑不说话。 …… …… 胡海是刚从省立军事学院毕业，被发配到厄尔斯星球护卫队的新晋机师。相比队里其他前辈们，他常被批评行为过于冲动冒失，然而此时此刻，冲劲十足的年轻机师恰能拯救团队气势。 “大家上啊！他就一个人，怕什么？” 是啊！这老头再厉害也就一个人，还是个没穿武装的人！机载通讯器中的声音引起了机师们的共鸣。 就如艾略特在某剧本中说的那样：不管好事坏事，也不管强势劣势，勇气的积蓄通常都和同谋数量成正比。宛如输红眼的赌徒忽然中了500万大奖，机师和铠武士们顿时找到了继续战斗的勇气。原本因小心谨慎而压抑的氛围，在众人一声声发泄似的怒吼下沸腾起来。 胡海操纵的突袭者冲在最前方，两只机械臂内测打开缺口，露出黑洞洞的轻机枪管。既然目标体术如此强大，便用火力压制他的活动空间！再强悍的身体也不过肉体凡胎，绝无法直接硬抗机甲的攻击！ 跳动的火光从枪管口喷耀而出，驱赶着目标向铠装中队的包围圈中而去。 冼无昨当然看出了对方意图，不过他神色并没什么改变，轻松躲过弹流，反而加速朝铠装中队冲去。 虽然铠装体系已发展得较为完善，但在低端铠装面前，机甲依然极具统治力。 现在追赶冼无昨的是1个多小队突袭者，相比之下，K5系制式铠装中队则要好对付得多。 一头撞进铠武士们的包围中，冼无昨不作停顿，抡起武士刀就是一扫。 此时武士刀刀刃早已有了卷口，但在冼无昨手中仿佛依然锋锐，没有材质差距般，刀锋过处铠装纷纷开裂，铠武士们惊惶倒退。 场中腾出大片空间，冼无昨拧身跃起，武士刀刀背朝前重重一砸，胡海机甲的火力戛然而止。 …… …… 郝南仁面色涨红，脸部线条扭曲，一掌拍在桌上，当注意到中年舰长传来的怪异目光才稍敛怒气。 “我看还是用战舰吧……”舰长叹气说道。 郝南仁无言，开始他也预料任务可能不止抓个少年那么简单，但看现在拦在茶馆门口的彪悍老人，他仍是一阵心悸与茫然。光屏上播放的场景，充满了婴儿徒手硬撼科罗拉野牛的矛盾冲突感。 这是怎样的力量？似乎随便一把武士刀，在他手上便能忽略普通钢铁与军用合金间的品质差异？ “护卫舰压进，星光舰炮准备……”极度惊怒下，郝南仁下令使用战舰。 …… …… 大气外常年驻守厄尔斯的护卫舰缓缓靠近星球。 湖东城正在下雨，云块遮蔽了天空，但不妨碍舰炮定位与发射，现在所有战舰都配备生物信号定位系统，精准而方便，并且开始的信号干扰也已消失。 地面上的冼无昨不知什么原因，好像也感到头顶压近的庞然战舰，转身躲避，一条机械臂擦肩而过。他抬起头嘿嘿一笑，身周突兀泛起金色光芒。 金色光芒起初很微弱，在夜色与霓虹下摇曳如一支烛火。然而随着老头笑声渐响，哂笑变长笑，烛火亦光芒大盛如炽烈星辰。 “黄金圣辉！——”战列舰上中年舰长尖声惊叫，转而对通讯器大吼：“护卫舰撤退！快撤——” 然而已经来不及！ 咻—— 一条金光如箭矢般划破长空，消失于天际，随后青黑色的夜空中爆出一团巨大火球，火光中一艘战舰残骸失去平衡向下坠去。 仿佛长虹贯日！ 第二十章 左无弦阁下 “撤退！全体撤退！——” 地面上的机甲和铠武士们愣愣看了金光罩身的冼无昨良久，被耳边吼声惊醒，随即执行命令。不过到底是正规军，即使被眼前恍若神话的场面惊吓住，撤退时依旧井然有序。 轰隆——隆—— 护卫舰爆炸的声音终于传来，相比光速传播的画面，迟了好一会儿。 战舰残骸没有整个的落下，在烈焰燃烧中，船体首先失去平衡，而后才开始崩解，逐渐化为块块碎片落下。被天空巨响吸引的人们，抬头看到一道道拖着尾巴如流星的火雨。多数火红雨点并不能到达地面，在空中便已被剧烈摩擦而起的高温气化。 冼无昨没有追击撤退的机甲和铠装部队，而是静静凝视夜空盛大的焰火，沐浴在金色光辉中，沉默体会快20年没有感受的强大力量，毫无生涩疏离的感觉。他嘴角勾起，露出被茶渍烟渍涂满黑黄的牙，高兴的想着，接下来去那个老家伙的地盘应该混些什么好东西？ 咦？—— 突然间好像感觉到什么，冼无昨抬眼一瞥，却把自己骇了一跳。 一团巨大堪比护卫舰爆开后火球大小的阴影浮在天边，在火光照耀下分外明显。 “战列舰……我去你南军区大爷&￥@#&￥%#还真派来了……”冼无昨面色铁青，破口大骂。 …… …… 战列舰指挥室，听到中年舰长叫声的郝南仁也骇然惊叫。 “圣辉！——你说圣辉？黄金圣辉！？——” 中年舰长心中已翻江倒海，没工夫理会郝南仁，而是抓住操控台，双手颤抖着启动地表监控系统。 光屏上的画面切换成平视角度，一团金光在画面中闪烁。光芒掩映下，一道身影背后隐约闪现一双翅膀，挺立其中。 见到那双若隐若现的翅膀，中年舰长心中喃喃：“无弦阁下……是左无弦阁下……” 郝南仁见中年舰长不说话，心下着急，又不敢催促逼问。对方级别本就比他高，再加圣辉的出现，局势早已超出他的预计，说不定自己就是这次任务中的一颗棋子。然而，或许是出于人类对危险本能的感应，亦或混迹联邦政府多年后产生了直觉，郝南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舰长不答话的间隙，竟是忽然鬼使神差地又追问了一句： “黄金圣辉？不可能吧……” 舰长看郝南仁一眼，压下心中震撼，沉吟后说道：“圣辉确实不太可能……应该是我看错了。” 对方矢口否认，郝南仁心头更觉不妙，急声说：“目标铠武士过于强大，护卫舰损毁，已非我厄尔斯所能及，剩下的就交给舰长了。我先回去向督察述职请罪。” 说完这段官腔官调，郝南仁便离开指挥室，到舰内空艇平台上，搭载空艇向伯明市而去。 这次任务是巨蛇行省厅长下达，述职什么的当然是鬼话，不过给自己一个脱离事件的理由罢了。郝南仁已经决定把刚才的所见所闻全部烂在肚子里，而且升职的念头也暂时放下，当下还是低调远离这场风波漩涡的好。 指挥室内舰长看着郝南仁离开，犹豫一会后，摇摇头拨通视频请求。 …… …… 视频没有接通，一只略显干枯的手指出现摁掉了请求。 舰长霍然转头，却见一名魁梧老者立在眼前，笑眯眯向自己打招呼：“小洪最近可好啊？” 刚平静按捺心情的“小洪”舰长，此时被这突然出现的老者，又是惊出一身冷汗，敬礼结巴道：“宏……宏远号舰长洪正方……见过总司令……” 话语间全然没了联邦少将、恒星级战列舰舰长的沉稳冷静。 老者继续笑眯眯的样子：“小洪别紧张啊，这里就我们两个，喊我齐叔就好。” “是，齐叔！”洪正方还是有点拘谨，脑中盘算齐叔这般站在星空顶点俯瞰人类的存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这里，难道……？他想到一半，赶忙止住念头，碎碎念告诫自己，不该想的不要多想。 老者见洪正方一脸纠结，感觉有点好笑，面色和蔼地宽慰他道：“想到什么就说好了，在齐叔面前还有什么秘密？” 洪正方讷讷半响，然后开口：“齐叔……这次南区司令部派给我的任务目标……好像是左无弦阁下？” “既然猜到了，那你下一步准备如何？”老者的笑意变得古怪，表情似笑非笑。 “我……不知道，刚想请示首长。” “那不用请示了。我现在就命令你，用最高规格给他来一主炮。” 洪正方汗颜，他原本是想请示南区司令部取消这次行动，谁知自家齐叔就先提前否决了，但下面那位可是和眼前老爷子一样重量级的人物啊…… 老者见他犹豫，看穿了他的心思，于是又宽慰他说：“放心吧，这一炮还轰不死他。背后的几个老家伙，也只想看看热闹。” “至于南军区院子里的小家伙们，那是和平太久忘了自己是谁了。” 话说一半，老者有些自嘲摇摇头，笑道：“你知不知道为何学院在联邦地位如此超然？”语中“学院”二子原本平常，但在老者刻意加重的自嘲语气中，却忽如高山绝顶，使得洪正方顿生仰慕敬畏之情。 “好像除了为联邦培养尖端人才，还负责监管地方圣战士与高级铠武士？” “那你知道18年前的事？左无弦这无赖虽说档案中记载是失踪状态，但大家都知道他没死。当年南军区大院里的几个小家伙的手段浅显，可谁也不肯定自家有没有后辈掺合进去。学院官方没追究，左无弦个人却不好说了，毕竟他是学院的人，如今突然出现，哪怕追杀其他圣战士那也是合法的。” 听到这话，洪正方不可置信：“当年那事不说是顶阶虫族么？怎么和五大家与南军区有关系？怕无弦阁下报复？” “不是怕报复，是怕受无谓牵连，所以几个老家伙乐得南军区的人胡闹，这样左无弦就不会多追究了。万一他发起疯来，学院明面不会支持，但暗中出现个别周游联邦的黄金圣战士也不是不可能。” 老者没有解释前两个问句，只回答了最后一个，但就只这一个问题的解释，依然让洪正方瞠目： “那……那我还要攻击无弦阁下？” 既然要躲人家，怎么还主动迎上去？他疑惑。 “这不是我来了么。下令攻击吧。随便轰一炮方便你交差。”老者笑眯眯，继续说道，解释得极为轻描淡写。 说完，他身上也蒙起一层金色光辉。 第二十一章 恒星舰炮 化名冼无昨的老头，左无弦阁下，此时已出离愤怒了。 愤怒是某种情绪，类似无知稚童玩喜爱游戏，而突然发现对方耍赖破坏规则时生出的难平之气。 出离愤怒，则是发现裁判纵容小伙伴耍赖皮时，一种更夹杂了些委屈的心境。 当然，放在我们的左无弦阁下身上，委屈心情那是半点没有的，全都转为了熊熊怒火，决定教训教训那不公正的“裁判”。 方才战列舰上的老者一放出圣辉，地表的左无弦便感觉到了，本以为能避免战列舰的攻击，不过看着天空越汇集越大的能量光团，他已经大约猜到那老家伙的想法，因此更加愤怒。 世上为何会有善意谎言，因为有时一些无关结果的真相真的很让人不爽。左无弦一下猜到了真相，于是很不爽很想骂娘，但是头顶悬停的白光让他无暇张口。 夜空已被战列舰主炮的巨大光芒耀得宛如白昼。 又积蓄了几秒后，光柱终于倾泻而下，直落九天。 原本红河大道的位置骤然爆出一团半球形！剧烈的冲击波从地表升腾而起，各种残破的无机碎片翻飞着，跌撞着，辐向四方。至于有机物，则早已在无匹的高温下化为最本质的粒子了。 一时间，连原本淅沥的雨都停了下来，只剩无尽的风！越吹越急，越急越猛的风呼啸于附近的街区，随之扩散整座湖东城。气流裹挟着红河大道的残肢断臂飞舞而去，残破材料砸在各色建筑物上，发出沉闷响声。 地面强烈的震动、屋外怪异的啸声以及窗外忽然如白昼般的明亮，惊醒了夜生活的人们。人们纷纷探出门，探出窗企图探查真相，然而除了刺眼光芒，震痛耳朵的巨响，他们什么都感知不到。 若是从湖东城上空向下进行航拍，镜头中便会显出一团漩涡，一团以乳白为基色，混杂大量灰黑色彩，急剧扩散的混沌漩涡。 …… …… 远处山顶上的赖卜若，紧闭双目，但眼缝中眼泪还是如泄洪般不住流下。他方才正透过夜视望远镜观察湖东城的情况，原本看到老头迫退突袭者与铠装部队，已是兴奋激动的不能自已。奈何乐极生悲，老头所处方位，忽然冒出一团强烈金光，刺得他眼睛生疼，然后下意识间闭上。而待眼睛稍恢复后再看去，却是恒星主炮突兀而出，炫目光柱直落九天，刚恢复一些的眼睛顿时又被刺激得泪如泉涌，心脏一瞬间好像也停滞了。 只是他并不知道，那透过望远镜片，开始刺痛他眼睛的突兀金光就是传说中的黄金圣辉。 过了好几分钟，眼中的刺痛感终于渐渐消退，他却仍不睁开眼睛，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少年虽然从没走出过厄尔斯，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象到那浩大光柱的毁灭力。就像从没走出过母星的远古人类，依然能遥想到星河的无尽浩瀚，对于宏大的未知事物，人类总是不惮以最夸张的想象来揣度。 在赖卜若概念中，方才光柱的规模远超星战影片里的驱逐舰舰炮，那么威力也一定是大许多的。如此大威力的光柱轰击后，老头也肯定化为飘荡宇宙的分子残渣了，而生活了十几年的那条街道，那块街区…… 他已不敢想下去，更不敢亲眼去证实，此时他只觉脑中一片混沌，不知所想亦不知所惘。 扶着望远镜的双手剧烈颤抖，隐隐有汗渍溢出。 宛如沙场悍然赴死的勇士，赖卜若奋然放下手中夜视望远镜，缓缓起身，慢慢睁开眼睛，越睁越大，瞪得滚圆。 他看到远方城市高低参差的建筑群中，生硬地凹下去一个圆。 不需要望远镜，他知道那是光柱轰击过后留下的废墟。 没有哭喊，更没有屁滚尿流奔向城市，自小坚强的赖卜若只觉脑子混乱，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种本该与他相隔几个平行宇宙的事情会真的发生了。 乱由心生，心乱则身乏，山风吹来，荒野山顶的野草簇拥而立，少年颓然坐倒…… …… …… 赤红大厦顶层，湖东城市长与治安中队队长韩漠，不可置信地望着直径数公里的圆形废墟，霎时间只觉自己渺小仿若天地尘埃，吹之即散。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强烈到窒息的恐惧感，坐于星空上端的大人物们，对城市中这么多联邦公民居然毫不关心，就发动舰炮了？ 而星球外战列舰指挥室中，大人物之一的舰长也一身冷汗，苦笑望着魁梧老者，无奈道：“齐叔，这……” 自从踏入星空，从一个普通船员一直到战列舰舰长，洪正方在星河间飘荡已有几十年。几十年间，他从未执行过对星球地表攻击的命令，哪怕星洋战区的战场，联邦舰队也只负责清剿，偶尔侥幸通过破碎空间通道的虫族副巢。因此，在方才启动舰炮时，洪正方并没有多想，只是按照以往无数次一般，自然而然开启发射程序。直到此时，看着光屏上的庞大废墟，他才意识到对居住区发射舰炮造成的后果。念及此，不由冷汗涔涔，心中恼怒被南军区摆了一道，同时又有些埋怨老者，居然也不提醒他。 谁知老者也是一脸无奈苦笑，说道：“我本以为左无弦会反击挡一挡的，谁知这无赖居然不管平民死活，直接跑了。” 说罢，老者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挥挥手走出指挥室，人不知去了哪里，只有声音传来： “南军区那边你看着说吧……” 听到这不负责任的话，洪正方那在下属印象中，常年僵硬死板的严肃面孔，也开始不住抽动面部颧大肌。 “嘟……嘟……” 两声提示音后，视频通话接通，一英挺闪烁须臾后稳定停留在光屏中，肩扛三颗金星肩章，赫然是联邦上将。 “报告首长，任务完成!”洪正方敬礼汇报。 “听说动用了舰炮？” “是！任务过程遭遇不明高级铠武士！”洪正方心底微寒，才没过几分钟对方便已收到动用恒星舰炮的消息，厄尔斯这破落星球不大可能有对方的人，那自己舰上就很可能有南军区的人了。 “唉……我本还想通知你任务取消的，结果接个电话回来就收到舰炮发射的消息了……”上将叹气道。 洪正方则疑惑不解，任务是你们南军区发的，怎么又不希望我完成了？ 第二十二章 谜团 洪正方与南军区上将的通话很快便结束，毕竟按照联邦军制，南军区的司令部并没有权力调动赤红星区的战列舰，不过这种事情大家早都心知肚明，普通公民不关心也不了解这种真相，所以只要不是太出格，一般都不会有人追究。 南军区上将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任务情况，更多的却是表达对本次任务被顺利完成了的遗憾。 洪正方联想到通知自己任务的是南军区副参谋长，而刚接视频通话的却是参谋长，再结合方才齐叔的一番话语，知晓这又是一次联邦顶尖大人物们的秘密博弈，若非自己是战列舰舰长，一般联邦少将想来都没有参与的资格。 …… …… 南军区大院某间厢房内，檀香、木床、手工画、烛灯……一派复古风格。 一名身着奇形铠衣的男子端坐于原木椅上，浓郁的金属质感从他身上的每一寸溢散出来，与房间氛围格格不入，身前木桌上摆着台“命磁”通讯器。 说是通讯器，“命磁”其实是一种集个人通讯、数据处理、大众娱乐等多种功能的万能微型光脑，其中最显著特质是能够像身份卡一样与生命磁场绑定，进行“命磁”加密。这种通讯器爱珀公司限量生产1000台，是联邦真正大人物们身份的象征之一。 嘀嘀嘀—— 木桌上的命磁发出一串提示音，经男子食指一点，投射出一块光幕，光幕中的人影正是巨蛇行省公安厅长斯内克。 “东西呢？”不等对方说话，男子已发问。 “恒星级主炮轰击过后，都成了废墟，正在搜寻。”斯内克很紧张，神情十分拘谨。 “任务目标？” “下面人禀告资料库‘查无此人’，应该是身份卡湮灭在舰炮中了。”斯内克将郝南仁的报告内容结合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不过不知为何，郝南仁隐瞒了赖卜若原本就是黑户的事实，使得他并不知道，从一开始在资料库搜寻赖卜若，便是“查无此人”的结果，从而误导了他的判断。 “东西找到了送南军区来。”说完，男子挂断了通讯器。 另一端的斯内克呆呆怔了一会。 他知道那三颗方形玉坠不一般，但他与郝南仁一般不敢深想，一旦卷入得深了，说不定便再不能脱身。 …… …… 艾略特在诗作中说：每一颗星辰都是宇宙的宠儿，它们沐浴万千星光而生，又身披万千星光荣归虚无。 而按现代人的理解，有一种行星是人类与宇宙共同的宠儿，那就是自转周期与旧历计时方法相符度达到99%以上的居住行星。在这些行星上一日便是一昼夜，极大方便了人们的生活与作息。 这种行星在学术界被称作“旧历星”，全联邦一共七颗，其中六颗都是联邦最著名最发达的星球，要么是联邦首都或者大区首府，要么便是五大家盘踞之地。只有厄尔斯，作为旧历星之一，破旧落后得宛如天鹅群中的一只野鸭。 此时，厄尔斯的背阴面外，有两点金黄隐匿混迹在深空满布的星光中。 若你有台高倍望远镜，此时又没被湖东城的巨大冲击波吸引眼球而选择遥望星空，你就能发现，这两点金光并非某对双子恒星发出的遥远光芒，而是两个人影身上散出的辉熠。 圣衣的强大体现在很多方面，其中之一便是支持全天候作战，包括宇宙空间。这种现象很难用人类现在的科学解释，最终只能归结于旧时代人类登峰造极的全面科技。 左无弦一身黄金圣衣静立星空，星光与圣辉双重掩映下颇具威严，背部延伸出的两根金色光芒羽翅更添慈悲圣洁之意。然而他并没有半点神圣的觉悟，此时正扑棱双手，街头混混般指着对面老者，破口大骂：“齐嶙你这老王八蛋！恒星主炮说打就打，你家E50以上能源白捡的？” 魁梧老者齐嶙也是一身黄金圣衣，不过与左无弦有所不同，背部并无翅膀，而是足部靴子底下，浮着一团奇怪形状的金色云雾，像是整个人被托在这团云雾上。他长相魁伟，脾气却似乎极好，被左无弦大骂依然满脸笑意，和颜悦色地说： “我也没想到你已经无耻到不管百姓死活的地步，居然直接跑了。” 左无弦一听这话，再看对方表情，险些岔了气，冷笑：“不用假惺惺，要不你试试挨一下恒星级主炮。” 齐嶙摇头：“我还要替联邦镇守星洋战区，这把老骨头可是冒不得险。” “既然有你镇守，当年为何还找我定20年之约，现在又提前请我去星洋虫洞？” 听到左无弦这两句冷哼发问，齐嶙原本一直笑眯眯的脸色却是垮了下来，一时间语气颇凝重地解释：“你应该知道26年前星洋虫洞，自我修复突然加速的事情吧？” “这事开始我也没在意，但18年前其第二次加速后，修复速度已经超越边境战场对虫洞的破坏速度，于是我就想找你一起把虫洞结构再破坏彻底一些，谁知你恰好遇到那事……” 说到这里，齐嶙顿了一顿，刻意绕过某个话题，然后继续说道：“可是上个月我有事离开了几天……虫洞自我修复居然恰巧就第三次加速，最要命是主架被重塑了……” 听闻此言，原本低头冷笑的左无弦也霍然抬头： “虫洞主架重塑？！” “是的，主架重塑，现在除非……” “除非南星罗再世，否则至多二十年，虫子就能再次大规模入侵了。”左无弦皱着眉毛，思考主架重塑的后果，然后又有疑问：“主架又怎么会突然重塑？” “我怀疑有内奸，或者顶阶虫族。十八年前你那事好像也如此……？” 左无弦沉默，半响后才苦笑开口：“如果真有内奸可就难办了，能触及星洋虫洞的人一扯能牵连一大片啊……而且虫洞重塑这种事情，你就没多请几个来帮忙？能多拖两年总是好的？” “其他人要么找不到行踪，要么现在一点都走不脱，所以……”齐嶙摊摊手，表示无奈。 一时间，双方又陷入沉默。 第二十三章 雨夜蜕变 沉默通常是人们对无奈之事惯用的一种消极回应。 比如，面对街上持刀抢劫的歹徒，你没有能力与勇气见义勇为，于是沉默对之；又比如，一位话痨好友在你面前叽喳不停烦不胜烦，你若不好说他，也只能沉默对之…… 生活中使用沉默来消极对事的例子很多。不过此时立于星空的两位沉默者却非常人，作为站在人类种族最顶层的那些人之一，哪怕再无奈甚至宇宙毁灭，他们也必须迎难而上。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左无弦先出声招呼道：“走吧，星洋虫洞的事情能多拖一分钟也好……” 齐嶙闻言，却斜眼瞥了瞥脚下星球，仿佛目光能穿越空间透过云层，忽然问道：“那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说到某个少年，左无弦一下又来了心情，脸上表情不断变幻，最后翻翻白眼，耸肩道：“让他去死。” 说罢挥手潇洒飘然而去。 可怜厄尔斯地表那位不知情的少年，并不知道某个无良老头依旧活蹦乱跳，只以为他已分解于浩大舰炮光柱中了。 …… …… 湖东城区域，恒星舰炮轰击后的短暂时间内，傍晚开始的小雨曾短暂停歇了一阵，取而代之的是漫天残破材料汇集而成的涡流。然而，光柱轰击地表产生的冲击波，不仅波及地表与低空的小雨，似乎还能够波及到云层，此时湖东城周边的荒野上，乌云竟是汇集得愈发浓厚。 夜色黑沉，看不到星星月亮，原本黑青色的夜空已是黑得再没一丝光亮。 赖卜若颓坐在山顶，已经快5个小时。远处因为上半夜光柱轰击而喧闹沸腾的城市，亦是渐渐平静下来，灯火一盏盏熄灭，只剩废墟周围仍旧一片通明。 “轰隆——” 雷声从天边传来，几乎持续了一整晚的淅沥小雨骤然间大了起来，倾盆大雨，滂沱而下。豆大的雨滴如石子般砸下，打在野草间，打在山坡土里，打在赖卜若脸上，啪啪作响。 天地间一片迷蒙。 雨水从赖卜若湿淋的发间淌下，顺着他脸庞迅速滑落，赖卜若原本反常睁开的双眼，被雨水逼得重又眯起，睁不开半丝缝隙。不过他衣衫本就湿透，此时雨势加急，于身上倒是看不出变化。 许是急促的雨滴打疼了他，也或是啪啪的撞击声惊醒了他，赖卜若的嘴唇动了一动，雨水沿着嘴缝流入，顺着喉咙淌下。 “咳咳咳！” 赖卜若大声咳嗽，意识茫然间竟是被雨水呛到了。而后神志恢复清醒，方才意识惘然下的无意识自我麻醉消失不见，那些他惧怕的，刻意逃避不敢去想的事情，一股脑倒灌而回。就像某天清晨醒来，过往夜晚所有的噩梦都忽然被忆起，诸多神魔鬼怪、凶徒虫族纷至沓来，啃噬你的心神。少年此时的状态大抵便是如此。 不过他并没有哭泣。 在他近十八年的生命中，一大半是与强悍兼无赖的老头在一起，另一小半则混迹挥洒于少年帮的拳风脚影，特殊的成长环境配上厄尔斯人的倔犟顽强，塑就了他远超同龄人的刚强心志，以至成长过程中诸如欺辱、中伤、打骂、胁迫之类的不公与困境很少被他放在心上。十岁之后，唯一一次感到委屈难受，是三年前被蛤蟆队长状告学校从而被开除的事件，那主要还是因为老头因此事而收回他玩游戏的光脑，才会生出难过情绪。 他现在又一次委屈难受，“相比三年前的那次，难过一万倍！”他心中这般想着，用坚强的心志迫使自己不主动泪流，然后不知怎么，忽然想到当年被没收的光脑，继而想起了出发前老头丢给他的背包。 他爬回飞车，翻出背包，除去开始的夜视望远镜，只剩一堆书、一台光脑以及一张卡片。 打开光脑，一束蓝光射出，散布在滂沱夜雨中，模糊又清冷，苍老而充满中气的语音从波动的蓝色影像中传来。 “小鬼，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可能今后在另一个世界你有机会见到我。不过这些不是重点……” “那张卡片是宝贝——空白身份卡，听说过吧？你只需激活绑定自己的生命磁场，再自行输入资料就能用了。” “那堆书也是好东西，真的，文艺的，学术的，嘿嘿，还有些你成年才能看的……” “光脑是我亲自组装的，别看它长得丑，里面的零件可都是军用货。” “哎呀，忘了说重点了……我那辆古董BMW飞车可是祖传的，你别给我弄丢了，备用能量晶在车座下面，你可别怪我刚才骗你，不然你岂不是欣赏不到本战士的绝世英姿了？” 老头留言所说的另一个世界其实是指星洋战场，而赖卜若理解为了宗教中人死所往的虚无所在，也因此，这段留言在赖卜若耳中，分明是老头自知必死留下的遗言。遭逢大变的人最经不起刺激，少年原本已是强抑在眼中的弱酸性无色透明液体，唰的流了下来。 “欣赏你大爷啊！——”满腔悲恸愤怒不解委屈最后纠结为一句质问咆哮，喷向蓝色光幕。老头的留言也刚好讲完，光屏闪烁两下，很知趣应景地消散了。 讨厌的声音戛然而止，赖卜若只觉心中空荡荡，怔怔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大概是夜雨太冷，也或许内心空乏惘然之极，而下意识里遵从某些最深刻印象的举动，赖卜若竟是打起了那套“流浪者之舞”体术。 神秘幻觉又一次临身，潘帕斯的瞪羚化为了半羚半鱼的怪物，法尔瑞修女的双手高举祷告，战场疾驰的飞剪子弹破风而前……幻象快速轮转变化着，傍晚与韩漠及巡警打斗时的沁凉暖意再次包裹脚踝，然后好像突破了什么屏障，忽的爆发，蔓延向全身，并像能够影响到外界，使得赖卜若浑身包裹在一团雾气中。 一时间，他周身雾雨朦胧。 在这略诗意的环境下，那三颗玉坠竟也放出蒙蒙毫光，不随他身体跳动，反而紧贴他胸口，缓缓陷入胸口肌肉群中…… 第二十四章 证据与萌芽 若安之素在这里，看到玉坠嵌入胸口肌肉群的情景，定会知道这是圣衣与觉醒者，进行生命磁场和身体双重绑定的过程。不过为何三颗圣衣容器间没有排斥性，却是连他也不知道的了。 绑定的过程赖卜若毫无所觉，三颗方玉就像融化般，一半化入了赖卜若身体，一半停留在外面。这种超自然的现象，新时代人类至今未查明缘由，只好将之归于大量有关圣衣而无法科学解释的档案堆中，称为“圣衣未解之谜”。 其实若在平时，方玉融化触碰肌肤，赖卜若还是应该有感觉的，不过此刻，他浑身充满了融融暖意，精神上又有阵阵掠过的沁凉清爽感，加之闪烁轮转的神秘幻觉，使得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胸口的变化。 圣衣容器与人绑定后，如不满足一定条件，觉醒者并不能感觉到容器内圣衣的存在，也无法激发装备圣衣，因此，此时的赖卜若依然心无旁骛跃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恍若机器人般不知疲惫，赖卜若不停跳动间，不知不觉到了崖边。 他一脚踩空，失重感骤然而至，眼看坠下山去，却只靠单脚便平衡住了身体。他顿时从体术中清醒过来，心有余悸之下，连忙收脚，一屁股坐于地上。 …… …… 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也正泛起鱼肚白，大约快要天亮。 作为旧历星之一，计时与天色的同步大概是厄尔斯仅剩的优点了，赖卜若脑中没由来的冒出这个想法。 经过流浪者之舞的发泄，最主要是身体跳动过程中，精神的沁凉感仿佛将他的脑海洗礼了一遍。此时赖卜若仍旧悲伤，但是那些委屈不甘与愤怒之类的庞杂情绪，已然消失不见，重又恢复了平静。 抛开大变之后的伤恸不谈，此刻赖卜若正奇怪三件事。即使被老头逼着看了很多资料很多书，因而涨了许多学问，却依然不能改变他是个孤陋寡闻土包子的事实。 比如一个人生命磁场呈现符合圣衣特性，从而与圣衣绑定时的“嵌入式”现象，他就从没听说过，于是惊异胸口三颗半嵌入肌肉的骰子玉坠。 再比如他刚才只靠单脚，便轻易保持住悬于半空身体的平衡。这是通晓三大内感之一——平衡感后具备的特性。他知晓平衡感的境界划分，却不清楚某一境界后具体的特征，因此疑惑于自身突然而来的怪异能力。 第三个疑问他倒是有些头绪，当年老头强迫他读的某份资料上似乎写到过，当生命磁场浓郁到一定程度，便会激发人体内潜藏的生物质能，进而增加个人的身体素质以及战斗力。但是全身充斥暖意这种情况，已经是能够控制E70级别晶核的丙级场力的程度了，赖卜若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是不是错了。 就像在厄尔斯农场干了一辈子的老农民，哪怕看书知道了宇宙中有鱼翅这种美味，但当身临其会，仍会将鱼翅当成粉丝。 不过，不论赖卜若自身怎么浑噩，怎么孤陋寡闻，怎么猜疑自己，他的实力都在这个夜晚，因为各种因素的综合，而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奇迹般的变化。 既成的事实不会因为赖卜若的无知而改变，昨夜恒星舰炮的轰击当然也无法阻止星球的自转与公转。 一轮红日从远方地平线上缓缓升起。 清晨墨蓝色的云层里，矗起一道道细细线条，线条红得透亮，还隐约冒着金光，经过空气中水分子晶体的折射，大片大片的霞光铺向地表，一瞬间厄尔斯广袤的原野上骤然铺开一条红毯，红毯向前蔓延着，逐渐延伸至赖卜若所在的山头。 温暖的红毯铺到他脸上，打断了他对自己变化的猜疑思考。 壮丽的景色总是能激发人类心中美好积极的一面，他感受到晨光漫洒在脸上的暖意，用手撑地站起，然后对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只觉心胸前所未有的开阔，一时间原本平静情绪下的浓郁悲恸，竟暂时被压了下去。 “老头常吹嘘自己是绝世战士，我总不能给他丢脸……”联想到某个无良老头，以及老头自封的老土称号，他不由失笑，然后给自己下了个模糊得不算目标的目标。 不到一天时间，赖卜若几经起落，堪比艾略特那出著名的夜雨话剧，此时思想经过彻夜挣扎沉淀，终于豁然升华。 立于山顶，清晨微风抚过双颊，他摸了摸左颊被韩漠子弹擦出的伤口结痂，平静呵呵傻笑两声，拖着狭长高大的影子钻回古董飞车。 …… …… 湖东城原红河大道位置，残垣断壁，一片焦土。没有血流成河，亦没有哀鸿遍野，甚至遇难者的尸骨都见不到，只剩无尽的死寂，以及一些在废墟中进进出出，似乎在搜寻什么的太湖州驻扎部队。 处在恒星主炮轰击中心，一切有机质都被爆发出的超高温气化分解，飘散于风中了。 赖卜若停车走了下来，鼻尖抽动，悲哀地发现连原本厄尔斯特有的麻木味儿都不剩分毫，被朝阳开阔霞光压下的悲恸，霎时又喷发出来。 隔壁王叔王婶前天还说今天给我下饺子的；对街新来的寡妇运气真是不太好；那黑衣小子开的便利店肯定也没了；少年帮的小伙伴们只能星河轮回后再一起征战街头了…… 赖卜若点滴地回想着，回想红河大道上原本关于他的一切，当想到茶馆，想到那落伴他成长的后院时，他忽然发现，他竟是再无法在满目焦土废墟中，找到他那记忆开始的地方。 他呆立场中，满脸惶然不知所措，周围的武警以及好奇前来探查的其他街区市民，纷纷投来可怜目光。 “唉，又是一个吓傻的孩子，造孽啊……” 议论声，将他拉回现实，他紧眯的眼睛眨了眨，朝飞车走去。 既然家园已成废土，他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去外面的世界闯闯，好好的活着，将老头原本还有的几十年一起活出滋味来。若将来有一天上天能垂怜，便再去调查恶心下今天事件背后的大人物们，他这样悲观地想。 临上车前，他又捧了一把焦土残渣，小心翼翼放入双肩旅行包的夹层中。这些黑色粉砾，是他生命中前十八年记忆真实性的残据。 “一辈子的开端，总要留点活过的证据？” 脚边灰黑色的残渣粉砾轻微滚动，他自言自语，独立风中，倚着车门，望了已成虚无的故土最后一眼。 第二十五章 远行客 伯明市是厄尔斯的政治中心与经济中心，也是厄尔斯唯一一座达到联邦平均发展水平的城市，在近亿厄尔斯平民的眼中，这里就是天堂。 距“天堂”不远的荒野上，蓝天白云，一条笔直的公路直通天际，两侧三米高的透明硬质玻璃墙将公路与荒野隔开，防止荒野深处冲出暴躁的食肉野生动物。 公路上一辆已然剥落胶漆的老旧BMW牌飞车，以违反其生产年龄的高速度稳定行驶着。车内赖卜若开启了自动驾驶系统，双手抱头，偏脸看着车窗外极速飞退的野草与偶尔现行的野牛群，怔怔发呆。 关于人为何离乡远行这个话题，说法有很多。常见的有追寻梦想，探索世界亦或是充实人生等等。然而还有很多是无奈之举。比如某些为了家族利益而被牺牲，不得不远嫁星河彼岸的大家族小姐们；比如战国时代结束，各方不得不被流放于荒凉贫瘠厄尔斯的战俘们；又比如战争与宇宙灾难中，不得不移民其他星球的难民们…… 赖卜若的远行具体是什么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这次家园突毁的直接刺激，也许是他早已萌发过外出闯荡的念头，总之多种因素糅杂下，他现在已正式成为一名“远行客”。 飞车渐渐驶近伯明市郊区，车窗外的同行车辆多了起来，四面八方的公路也如蛛网般汇集一处，稍显密集。 赖卜若抬眼看着愈来愈近，已进入视界的城市高楼，心情苦恼。 苦恼的原因很朴实——没有钱。 这三字道尽了星空中多数人类几万年的心酸，赖卜若亦不例外。 原本他身上还剩些零散的联邦币，不过在这几天的远行中，都交代在沿途休息站的食品店中了。所幸飞车座位下老头储备的能源还很足够，足足半立方E40以上级别的能量晶，省下了他一大笔飞车充能费用。 难道真要去城市收容所，啃那些发霉黑面包？ 赖卜若看看旅行包里最后几块压缩饼干，挤着眉毛思考着。 在生产力已相对富裕的今天，联邦政府规定每个城市都必须开设收容所，接济那些暂时有困难的联邦公民或者星际游民。但厄尔斯并不是那些发达星球，财富本身有限，再加上现任督察的贪婪，星球上大部分城市的收容所已是名存实亡，只有伯明城作为厄尔斯的门面，收容所中还象征性地派发黑面包。不过新鲜的黑面包只有那些星空为家的星际游民才有资格享用，像赖卜若这般的厄尔斯土著，最多讨到一些发了霉的残羹。 飞车开进公路收费站，赖卜若没有联邦币，只好递上一小块E40能量晶。收费员将能量晶放在仪器上验过后，喜上眉梢，随即便放行让赖卜若离开。 E40以上的能量晶在民众中已相当珍贵，是大多数军用机甲与战舰的驱动能源，像民用的星际飞船以及地表飞车，最多使用E30级别的能量晶便足够。此时这一小块E40能量晶价值起码够赖卜若缴纳几十次路费，收费员只需自己贴上一次路费，便能将这能量晶据为己有，这也算联邦对这些辛苦收费员默认的福利了。当然，把能量晶当联邦币使用的大款很少有，尤其是在厄尔斯，许多收费员终其一生也未必遇到一次。 赖卜若并没有指望收费员会好心“找零”，他此举实属无奈，谁让自己身无分文呢？而且这块能量晶已经是座位下体积最小，看上去品质最差的了。他不由有些埋怨，心想老头也不知道给自己准备些启动资金之类的…… 飞车驶出收费站，此时正是上午，再加上伯明城远比湖东城繁华，道路上车流十分密集。赖卜若不是左无弦，已不敢使用自动驾驶功能。沿着路标手动行驶了一会，出现一条岔路，开进去，拐过一个弯，又拐过一弯……拐过几次弯后，耳边隐约开始出现喧闹声，继续向前开去，不一会儿又是一条岔路。 赖卜若看路牌，驶进右边岔路，喧闹声豁然加大，放眼看去，湖东城少有的20层以上高楼连成一片，道路上飞车人群川流不息，少年感慨：原来这就是大城市啊！ 调出导航系统，搜索附近免费停车场，对照着导航路线绕来绕去，终于在快要绕晕时，到达了目的地。 免费停车场很空旷，主要是这里靠近贫民区，拥有飞车的贫民并不多，而愿意将车停在这边的富人就更少了。将车随便停在一个车位处，赖卜若背包下车。 有光明的地方便有黑暗，阴影与光辉共生。这是数万年前新时代开荒时期，狄德罗那篇著名的《辩证法》中的名言。 赖卜若显然还不是很明白这个道理，刚开车进停车场时，他光顾着惊叹感慨大城市远处的高楼林立、缤纷繁华，而忽略了近处道路两旁的具体情况。直到此时，三个一身破烂，一眼就能看出贫民身份的混混将他拦在了停车场出口。 “小子——把值钱货都交出来！” 含糊不清，子音与母音不分的混沌威胁声将赖卜若拉回现实，对大城市的想象也不再那么单纯美好，他有些失望。 然而混混们更失望。 三人已经直接打开了赖卜若的旅行包，一堆破烂纸质书籍掉了出来。伸头往里瞧瞧，背包底部是一台看上去比破烂书籍还破的旧光脑，再仔细搜搜…… 一名混混脸上忽然露出喜色，感受着手里卡片状的物件，摸摸卡片大小，心想：能开飞车的果然不是真穷鬼，原来带了银行卡！ 他正盘算如何威逼眼前少年去银行提取现金，掏出卡片一看，却大叫晦气，手上哪是什么银行卡，赫然是张身份卡。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是张稀罕的空白身份卡。 其他两名混混搜完赖卜若的衣裤口袋，也连叫不走运，居然一块硬币都没有！ 三个混混很不高兴，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一个从停车场走出来的“款爷”，竟然毫无收获！ 其实也不能说“毫无”，但赖卜若背包里的“破烂”下意识被他们忽略了，殊不知那是真正的好东西。 三人骂骂咧咧，各自捶了赖卜若几拳，准备离开…… 第二十六章 “资本掠夺” 赖卜若好笑地看着三个混混搜身翻包，忆起自己当初在少年帮时也就收收保护费，和别街区的帮会抢抢地盘，却不曾干过公然抢劫普通公民的事情。 果然不愧大城市的流氓啊，搜东西都这么娴熟！他不无恶意地想着。 经历了几天前的事情，虽因浓重悲伤而变得有些冷漠，但赖卜若的心境却被锤炼得更加强大。毕竟无论是谁，要是遭遇过那晚的种种离奇，尤其是亲睹浩大光柱悍然撞击城市的画面，都会觉得眼前这种徒手抢劫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小场面。 这些混混并没有弄坏光脑和书籍，赖卜若原本也不想找他们麻烦，不过想到抢劫，再想到自己空空的衣裤口袋，他忽然发现——“抢劫”真是个来钱的好办法！ 这里的抢劫当然不是去清冷巷弄抓个独行路人，然后大叫：“交钱不杀！”赖卜若所想的其实是收些保护费之类的，而对象他也想好了——贫民区的混混们。 哪怕内裤被抢了他们也不敢报警自投罗网，实在是再好不过的目标。 当年少年帮由于成员多由少年组成，心性不如成年人狠辣，所以除了拼抢地盘、对抗巡警时，他们收保护费并不会用过激手段。不过这与红河大道居民们的配合也不无关系，毕竟是一群少年，权当额外给他们的零花钱便好，还省的给外街帮会交保护费。 此时赖卜若手段也很温和，他叫住三个准备离开的混混。 “喂——等等。” 混混们疑惑回身，这比我们还穷的穷鬼想干嘛？ 赖卜若神秘笑笑，对他们招手，示意靠近点。 三人心中奇怪，不想理这穷鬼，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凑上前去。 赖卜若指指脚下。 三人低头张望。 什么都没有呀？也没有什么异常？就连这穷鬼的裤脚都不带摆一下的！ 不过再仔细一瞧又不对，这人脚下怎么有裂缝？ 果然！ 喀拉——喀拉—— 赖卜若脚下地面如蛛网般龟裂而开，一寸一寸，不急不缓，直蔓延到约半径1米才停下。 三人抬头呆呆看着赖卜若，唇角唾液垂下，“嘀嗒”声传来，传说中的针落可闻，大抵如此。 赖卜若笑眯眯看着眼前吓呆了的三人，心情好极了。 从前混帮会虽与巡警斗，与别帮大佬斗，也算阅历丰富，但总是个半大少年，常人就算知道他是少年帮帮首，仍难对他生出敬畏情绪，总觉得少年的成就是靠背后老头撑腰，各帮会帮首刻意相让而得来的。不过也多亏赖卜若一向眯着眼睛，将那双颇为渗人的淡灰瞳子遮掩得好，让他的形象看去甚是和善。 但毕竟年少有些轻狂，此时此刻，难得看到他人对自己露出如此敬畏惧怕呆怔的神情，赖卜若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小地方出身，未经历太多复杂人性的他，还不知道这就是书中常提的人类原罪之一——虚荣。 不过管他呢，既然吓住了他们，趁此混点启动资金总是好的……赖卜若隐约觉得的那种满足感有些不妙，但哲学家说的好：宇宙是物质的。一想到自己的口袋与今后的口粮，少年的注意力便又全然回归打劫大业上了。 一边回忆老头敲诈自己所收保护费时的情景，赖卜若一边伸出右手，拇指与中指搭在一块儿，笑眯眯向三位混混先生搓起手指。 三人一瞧，立刻恢复清醒，作恍然大悟状，并连忙掏衣裤口袋，双手奉上孝敬钱。 嘿！老头这动作还真好用？ 赖卜若有些开心又有些伤感地想着，然后再想到方才吓住三名混混的地面裂纹，一时间庆幸、忧伤、遗憾等各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地面那些裂纹当然不是自然生成的，赖卜若双脚看似没有动作，实际上双腿肌肉已运用了流浪者之舞中某个动作的发力方式。甫一发力，那种令人身体发热，精神沁凉的暖意便立即出现。 那夜大悲大喜各种顿悟突破后，赖卜若虽对自己的多种改变仍一头雾水，但具体的心得却已摸索出一些。比方说，无论操控飞车做如何急剧的加速减速拐弯，车内他自己都能毫不受影响，违反古典运动学定律地保持住平衡。又比如，只要他按照流浪者之舞中的某个动作发力，暖流便会产生，进而遍布全身，集中精神，可以使身体具体部位的暖流波动起来，而使该部位不需肌肉的拉伸牵引，就能产生强大的力。 这些门道三个混混并不知道，因此在他们眼里，眼前这位不需动作发力便能踏裂混凝沥青路面的穷鬼……哦不，是神秘高手，简直比那些整天牛逼哄哄，到处招摇的伯明市护卫特警还要生猛一百倍！ 赖卜若伸手接过他的打劫成果，脸上摆出一副“要是敢私藏，你们就死定了”的冷酷模样，心底却已压下方才多愁感慨，乐开了花。 他的冷酷表情装得并不很像，比如细细眯着的眼角微向下弯着，嘴角肌肉绷得有些僵硬……但三个混混本就粗枝大叶，刚又受过惊吓还心魂未定，所以并不能看出来。 于是三人见到赖卜若表情，唬一大跳，以为高手嫌弃自己孝敬太少，不由心中惴惴。 其中一人反应似乎比另外两个快些，沉默不到两秒，便小心开口：“高手老大，您要嫌不够，我还认识几个凯子……”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出现了，剩下二人见同伴先说话，也凭空多生出了些勇气，张口叽喳地说起来： “老大也是你能叫的？嘿嘿……高手前辈，我可以代你去诈凯子，就不用您亲自出手了……” “瞧你贱骨头样，那个……高手大哥，我认识两个常来贫民区偷买毒品的白痴富家子，只要做上一票，绝对够你用的！” “白痴，那风险得多大……” “哼！你那几个凯子的身家，前辈能看上眼吗？” …… 三人居然为如何帮赖卜若而吵闹起来。 第二十七章 联邦黑户的新生 望着眼前三个活宝混混，赖卜若哭笑不得。刚才还吓得屁滚尿流，现在如何就能放这么开？看这架势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就不怕我一脚把他们像地面一样踩裂了？ 不过既然能给自己多弄些启动资金，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吧…… 赖卜若静静地盘算怎样再多做几票。 那几个富家子听起来不错，收益应该挺高，而且既然吸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抢了没心理负担。不过人家肯定有些背景，嗯……风险大，先否了。 再说这小子提的几个凯子，不知道身家丰厚不丰厚？嗯……全加起来应该也不少，不过自己一趟趟跑得话未免太累，还是让他们代收再来上交吧！ 赖卜若趁三人吵闹的空当简短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太贪心，对三人故作冷然说：“你们这样公然抢劫，漠视法律，还想贿赂我？不过既然……” 他故意停顿一下，然后才又继续说道：“既然你们有些诚意，就随便搞几个凯子的钱包来给我吧……” 语调顿挫，尾音悠长。三名混混听了只感一股高人风范铺面而来，当下不敢怠慢，连声应是，便要离开去完成任务。 见人要走，赖卜若轻咳一声：“咳咳……快去快回。” 说完他还拍拍其中一人肩膀，以资鼓励。 可是这三个混混思维纯朴，智商奇特，平时又看多了流行魔幻小说，却以为眼前高手的动作是在下什么魔法禁制，被拍的那名混混顿时产生一种浑身不舒服的错觉，于是更加惶然，对高手前辈各种保证，就差拿自己流氓职业生涯的名誉来赌咒发誓了。待见到赖卜若笑眯眯点头后，才肯离去征集孝敬钱。 不出一分钟，三混混就小跑着出了赖卜若视线，而他也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同时感慨以那三位二货青年的智商，是如何在贫民区活下来的。 亲自参与一出狗血剧，赖卜若怀着股顽童恶作剧时的特异喜悦。 可又感觉哪有些不对。 仔细一想，他拍头大叫：“不好！”原来是忘了告诉混混们呆会集合的地点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念头，原地等了起来。 …… …… 有人说，生命中最沉重的负担是无聊，具体有多少人认同这句话，赖卜若不清楚，但他现在等待过程中的无聊确实很令人压抑焦躁，尤其是他无聊之下还会时不时回想几天前的事情，使他心情更加烦躁。 而打发时间、排遣无聊最笼统的办法叫做转移注意力，通俗点说就叫没事儿找点儿事做。 找啥事做呢？只能待在原地附近，这事情并不好找，看书玩光脑？那么破的书籍和光脑，就算在贫民区拿出来那也丢人，赖卜若一脸苦恼。 不过想到背包里的书籍和光脑，他终于发现自己忘了绑定设置那张老头留下的，据说很高端稀罕的空白身份卡。念及此，已无聊至极的赖卜若，就像溺亡人临死前忽然被冲到了岸上，当下翻出那类似银行卡的普通卡片，研究起来。 激活绑定生命磁场？赖卜若回想老头的“遗言”，有些不敢确信，试探着激发身体的暖意，谁知暖意才一出现，手中卡片便微微震动起来，而他身体的暖意也没受他思想控制就开始震荡。 过了一会，似乎已收集齐所需信息，卡片停止震动，体内暖意亦平息震荡，随后自动散去。至此，他终于确定，这暖意是自己场力强度达到丙级的象征产物了。确定了这点，他却更难置信自己生命磁场的强度是怎么达到丙级的，丙级场力是激发控制E70铠装晶核的最低标准，是成为顶级铠武士的门槛，自己好像很容易就达到了？想不出所以然，赖卜若只好联系自己体内奇怪暖意诞生与蔓延全身时的两次情景，将一切归结于老头传授的流浪者之舞上了。想到流浪者之舞，心头一时又泛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赖卜若摇摇头，止住乱想，继续研究身份卡。 自行输入资料？ 摸摸卡片？没有什么微型开关按钮。 激发场力暖意试试？没反应。 将卡片放在太阳底下照照？没特殊符号。 咬破手指滴一滴血？血是越滴越多，可身份卡你倒是吸收啊！ 各种办法试过，卡片仍无动静，赖卜若有些泄气，再不顾形象问题，搬起破得好像要散架的光脑，自顾自在停车场出口处玩了起来，不过他仍不时抬眼张望，生怕被谁瞧了去。 一道人影从街角尽头倏忽而过，他神经紧张，猛地把光脑反手背在身后，抬头望望没有人后才舒了口气。不过在光脑被拿回身前的时候，数据扫描端口恰好擦过他上衣口袋，而口袋里摆着被激活却无法打开信息系统的身份卡。 于是，光脑弹出选项框：“是否进入公民个人信息终端？” 赖卜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立刻点“是”。 光脑光幕随之扩大，一张简单表格浮在赖卜若眼前，简略扫一眼，他开始输入信息。姓名、性别、年龄、出生日期、出生星球……这些基础信息很空泛，他都是如实填写。 简单信息输入完后，光脑嘀的一声，又弹出个选项框：“请核对个人信息，确认后将终身无法修改！” 赖卜若看两眼，点击确定。 光幕上闪过一串数据流，过了一会生成一串二十多位的公民编号：LBRJ5360330XYCHJS0518736251149，然后光脑摄像头自动探出，拍了张公民头像照片，存入公民档案中。 也幸亏这停车场建在贫民区，平时荒凉得紧，半天不见一个人影。不然，要是有个路人甲路人乙什么的，发现赖卜若能在自己的光脑上，随意进入公民个人信息终端，估计会吓个半死。 赖卜若却是嘀咕，不知道绑定了各人独一无二的生命磁场信息后，还要照片有什么用。 绑定好后，他将身份塞进背包里，与故土残渣粉砾仅一纤维布之隔的另一夹层中。 待做完这些，又打了几分钟游戏，那三名混混才终于再次出现。 第二十八章 萍水相逢 就在赖卜若公民编号生成的那刻，联邦中央数据基地，一台信息存储器的操控界面上，一条信息一闪而逝。 使用空白身份卡，最大的益处在于不用去特定部门。这样，在联邦中央数据基地被攻破之前，出于保密条例，他人最多只能通过公民信息存储系统，查探到你的基本资料，而无法触及其生命磁场特性及公民编号。 可惜身份卡每人只能绑定一次，并且空白身份卡是樱花学院的科研所独家出品。要不然联邦通缉黑名单上的那些巨恶们，只要弄一张空白身份卡便能改换身份，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东躲西藏了。 原本赖卜若绑定身份卡，只是在中央数据库中悄悄多添一条信息，并不会惊动什么人，其他人也无从猜测他真实身份。毕竟就算查到他出生星球出生日期等等，也无法确定他便是曾经湖东城红河大道茶馆的那名少年帮帮首。最重要一点，赖卜若相信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一定以为自己已湮灭在那浩大光柱中了，前些天就在废墟中进出，直到现在依然能在新闻报道中看到身影的搜寻部队，便证明了这点。 但巧合这种东西又出来作怪。 伯明市星球政府所在，赤红大厦某间办公室中，郝南仁一脸惊骇地看着眼前光屏。前一天还“查无此人”的眯眼少年，现在光屏上已经出现了其个人的基本资料！ 自那天从洪正方的战舰离开，这位星球公安局长心底便一直忐忑不安，害怕大人物们的某些动作将自己也卷了进去。可同时，他内心又涌出抑制不住的好奇心想一探究竟。他不敢去问自己的上司，只好自己偷偷关注些这方面的消息，其中之一便是每天对着公安系统存档的公民基本数据库，扫描一遍少年的图像。 原本郝南仁并没报什么希望，谁知居然真被他发现了异常状况。这种状况郝南仁当年接受警务培训的时候曾了解过，知道是空白身份卡的作用。而一想到这次大人物们的博弈与传说中的那所学院有关，郝南仁便更加好奇，同时后怕。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害怕惊惧自己差点便卷入这种洪流中，同时好奇被洪流围绕的少年身份。至少现在看来，那少年肯定没有死在舰炮下，而能逃过舰炮的人…… 郝南仁很想，却没深究下去，在联邦政府中混这么多年，他清楚自己现在所知便已然越界，接下来若不能闭嘴安分，厄尔斯荒野的野草们又要多些养料了。 赖卜若不知道郝南仁对他的关注，此刻他正好奇的对三名混混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还在这的？” 言下自然是问，三人为何直奔停车场而来。既然他没说集合地点，他们就没想着去别处看看，或者偷偷溜掉？ 三人听高手这么问，很是疑惑，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其中偏矮胖的一人挠头，轻声小意问道：“游戏里那些收发任务的NPC，不都停在原地的么？” NPC？他们把我当任务NPC？ “咳咳咳……”赖卜若觉得喉咙发痒，咳嗽起来。 今天他已不知咳嗽了多少声，先前是为了糊弄三人而装作小说中的高人模样，现在却真是被三个活宝呛得走岔气了。 不过在三名混混眼中，却以为高手前辈不满他们悔过诚意，才连声咳嗽。于是，胡乱忖度“高人”心思的三人，顿时有些心慌，连忙将“任务所得”递出，以期原谅。 赖卜若望着三人动作，不知怎么想到了五六岁时的自己，自己那时好像也这么傻？同时心底又一次感慨三人好运，如此低的智商居然能在贫民区如此快活地活到现在，难道伯明城真的是很有秩序城市？不应该啊，这三人刚还想打劫自己来着…… 接过三沓面额100的联邦币，赖卜若已不准备再与三人纠缠。可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他有种欺负别家幼儿小孩的负罪感，于是从那三沓联邦币中抽出几张，递还给三人，又咳一声，作高深状道：“咳……这是你们这次的奖励，如果今后有机会，我会再找你们的……” 说完匆匆转身，因为他发觉自己刚才的行为，就像星球政府征地强拆后，故作大方，实则只返还公民极少现金的行为一样无耻。他心生愧疚，又无法抵挡联邦币的诱惑，更加惭愧，只得匆身离开。 但“三傻”不这么想。高手前辈刚说什么来着？今后有机会再找我们？这……这是隐藏任务链啊！三人大为兴奋，又害怕高人今后发任务时找不到自己，于是高声自报姓名，期望赖卜若今后回来发布后续任务。 一个叫夏硫，一个叫丛良，还有一个叫刘莽。 街角赖卜若听着三人喊话，尴尬掩面速遁，决定再也不见这三个活宝。 …… …… 宇宙为何如此奇妙，各种学家们曾给过许多解释。其中哲人狄德罗的说法广受赞同：生命之真谛在于未知，而未知起于巧合。 这句话的意思赖卜若大致懂，无非是说巧合打破既定规律，如此造成万事万物的不确定，而这些不确定性又让我们对未来充满了好奇与期待。虽然一知半解，但决不能说有何深刻体会。 直到多年后，他再次见到夏硫、刘莽、丛良三个活宝时，联想诸多经历，结合种种际遇，才终于感慨间一朝顿悟，大醒大彻…… 暂不说这些，现在他刚获横财，正想着如何挥霍一下，心情谈不上高兴，只是种平淡的雀跃。 大诗人白子木曾唱过：“七晶甲，三圣衣，呼儿将出换美酒！”赖卜若不好酒，但好口腹之欲，于是他离开贫民区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人问路，寻一处美妙食肆所在。 伯明市最好的餐厅在哪儿？这问题许多人未必能给出准确答案。但若问伯明市人流量最大的美食街，每个路过的本地人都会告诉你——萍水街。 美食街到底冠名以萍水还是洪水，赖卜若不关心。他只是美美的吃了一顿，而后打包剩下的韭菜饼，拍屁股结账，准备离开找个旅馆睡午觉，放松下灵魂，思考下人生。 不过某些伟人的言论实在是有预见性。 这不，刚走到萍水街尽头，一转角，便是一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望了过来。 第二十九章 金风玉露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亮却星辰无数。”这句话曾是文豪艾略特所办酒会上，一名宾客所歌。整句话语调婉转，然则内容铺面有股豪放气。歌词原本意思是歌颂一对远隔星河的痴情情侣，心心相印远远胜过星空中貌合神离、各自运行的星辰们。 但语言所以奥妙，就在其含蓄多义曲折上，因此一句话一组词，原意被曲解那是常有的事。比方说，“小姐”和“鸡”，一个本是对年轻女性的敬语，另一个是指某种禽类生物，但在最下流的市井之中，却同为某些特殊行业女士的代称。 当然，语言的曲解未必全如“小姐”和“鸡”两词一般贬义化，刚那句“金风玉露”词，便是证明。 由于某位史学家在撰写当年某两人相遇情景的误用，这句话后世声名大噪，意义升华，多指两位极具潜力的年轻人偶遇之后，一发不可收拾，从此璀璨独步于宇宙星河。 …… …… 一过街角，便是一道笔直目光照在脸上，熟悉的情景，不由让赖卜若联想到数天前的某张蛤蟆脸，正是那张脸主人的出现，才开启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念及此，他心情大坏，循目光望去。 就算不能教训对方，也得在背后狠狠瞪两眼！ 然而这一望去，心却顿时软了下来。 一朵瘦瘦弱弱的小女孩，颈上顶了朵脏兮兮的小脸，正满眼惨兮兮望着自己。精巧柔嫩的小脸，配上煞景的污迹，以及那窝蓬乱头发，像极了风雨中飘零欲落的小白花。 少年人总是多些悲悯心，尤其是对于弱小可爱的事物，那更是多有怜惜。赖卜若最近饱受打击，但处世三观还没像三流电影里的反派们那样变得穷凶极恶，此刻见这小女生楚楚可怜的样子，坏心情尚未兴起，便已被满满的同情淹没了。 看看小女生，再看看手上打好包、本想作为下午点心的韭菜饼，赖卜若叹口气走过去，将手中塑料盒放于女孩身前。 小妹妹，哥哥只能帮你到这了…… 想到自己也还前路渺茫，说不定哪天也要像这女孩儿一般流落街头，他摇摇头，摸摸女孩儿头发，心里感慨着。 小女孩自赖卜若出现起，便一直看着他。 此刻赖卜若转身离开，她仍旧巴巴望着。 可惜这可怜目光太过柔弱，又不含丝毫恶意，某棵只对危险才有天生直觉的野草并没有感觉到，自顾低头想心事走路。 小女孩儿就这么看着赖卜若背影好一会儿，见对方快要消失在视野仍没转身，仿佛有些委屈，又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瘪瘪嘴抓紧放着韭菜饼的盒子，晃晃悠悠，蹒跚跟了上去。 …… …… 赖卜若对小女孩儿的后续动作一点不知情。 刚才见那可怜的小女孩儿后，他发现自己其实也与女孩儿一般，只是个流落星空下，没有方向的孤魂野鬼。 于是他沉默，忘掉了找旅馆睡午觉的事情，开始思考自己今后的人生方向。 其实说人生方向太过崇高，他本意只想找个工作混口饭吃。至于上午的打劫行当，他觉得想再遇上三个智商低下，还能在本地贫民区顺风顺水的神奇混混，实在比自己当选联邦总统的难度还要大些。而大肆打劫其他帮会成员……赖卜若抬头看看天空，心想自己在走出厄尔斯前，可不能被追杀，否则某天尸横伯明市街头，可就永远只能当厄尔斯的枯死野草了。 现在的他还不知道“基准五项”这么专业的词汇，但对个人战斗力的评判也有基本的感觉。他清楚自己现在场力虽然达到丙级，在普通军队也是场力方面精英级别的存在，但人家只要1名装配中型火力的最低级铠武士，就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联邦禁止民间铠装交易，但这东西就像毒品，一样禁之不绝。而在厄尔斯这样的混乱星球，大小黑帮的铠装总数加起来，大约有厄尔斯官方铠装数量的一小半了，其中大部分又集中在伯明市的黑帮手上。 既然打定主意要找正经工作，“半文盲”赖卜若只好来到了人才市场，一眼看去，吓了一跳。 视线可及之处，尽是黑压压的人头。 要说协约联邦时代最不缺什么，那一定是低端劳动力。 无数年来，联邦科技除了“生命磁场”与“虫洞”，因受战争催化而有过重大突破外，其他方面并没有什么建设性的进展变化。但既然是无数年，滴水都能穿石，绳锯尚能木断，联邦的物质文明依然发展到了一个相对较高的地步。于是，人类的劳动力被大量解放了出来，失业人口大增。 其实联邦还是有很多岗位空缺的，比如一些磁场紊乱，机械人与自动机械设备无法运转的地方，便常年高薪招聘工作人员，又或者星洋战区前线的新兵营也一直在招募新兵…… 当然，我们不能否认当今联邦还是有许多心思纯净、人格高尚、无私奉献、热血澎湃，一心报效伟大联邦的崇高青年，但我们也无法否认多数联邦人其实更加怕死的事实。 所以，同样是军队，四大星区的新兵招募处常年人满为患，而前线星洋战区的新兵营，除了一些去执行任务的雇佣军临时编入外，却几乎招不到人。因为此，联邦才只好每隔七年，从四大星区各自抽调一只军团去前线轮换，而每到这时，便是各大星区的新兵们焚香斋戒诚心祈祷的时候，各宗教组织的大型活动也多半顺应潮流，同期进行。 站在人才市场入口边缘，赖卜若久久不语。 他现在终于有些理解，为何网上有些人的工作一栏就是填的“找工作”。如此人山人海的架势，别说挤到里面招聘会的地方，就算要去那些张贴招聘广告的告示墙边，若非大毅力者，常人那是绝难挤到的。 还好有场力暖流，不然岂不是也要天天赶早来抢位置。 赖卜若心底庆幸，当下激起场力暖流覆盖全身，扎进人潮挤向告示墙。 几十米外，一名小女孩儿见赖卜若混入人流，嘟嘴眨巴眼睛，靠墙蹲下，看上去有点委屈。 第三十章 一街之隔 “拉比希街聘保洁员三名，吃苦耐劳，踏实肯干……待遇面谈，有意者请往伯明市城市管理所应聘。” 这街名怎么这么耳熟？ 哎呀——刚来伯明市那停车场不就叫“拉比希街公共停车场”么？去那儿当扫大街的……赖卜若汗一个跳过，看下张告示内容。 “聘高中私人数学教师一名，时薪220，有实力者请联系XXX，通讯号XXXX……” 这个看起来不错，工作环境也应该比刚那个扫大街的好很多，薪水就更不用说了。但自己初中没毕业就被开除了，即使在老头逼迫补完了各种初中高等的数学物理课程，可要应付那些应试卷子……赖卜若心虚再汗一个，跳过看下张告示。 “聘高级随身保全人员二名，要求不畏艰险、看淡人生、云淡风轻、心理素质过硬等基本素质，坚持贯彻领导先走原则……” 赖卜若满头黑线，这不就是招聘传说中的肉盾保镖么？真是太没人性，下一个！ “狼烟雇佣军三师四团第二步兵营招人，包吃包住包装备，包佣兵执照……” 咦——雇佣兵？ 看到某雇佣军的四包招聘广告，赖卜若一拍脑袋，猛然惊醒。自己怎么就忘了这茬，伯明市设有佣兵协会的办事处，去那儿测试混份佣兵执照，不就能接佣兵任务了？亏自己一直以来的理想还是当佣兵呢！ 想通这节，自以为前路明确的赖卜若自然不肯再挤在人堆里受罪，逆着人流挤出招聘市场。路边随便逮个人一问，就问到了佣兵协会所在。而为了省些联邦币，他决定步行前往。 身后不远处，终于等到赖卜若出现的小女孩儿，紧紧跟着，生怕某人再次消失在视线里。所幸伯明市规划得还算不错，女孩儿在大街上居然也没有跟丢赖卜若。 …… …… 高大雄伟，气势磅礴，不同凡响，美轮美奂…… 当觉得这些词已不足以形容眼前的这栋建筑时，赖卜若只好以“卧槽！”来表达内心的震惊茫然不解之情绪。 他从没想过，佣兵协会的办事处，居然会设在每座赤红星区城市的地标建筑——赤红大厦之中，而且占据了赤红大厦整个的一到五层。联想到问路时路人那一脸的鄙夷瞧不起，赖卜若终于知道那些奇特神情从何而来，连这地标建筑一到五层的职能都不知道——一看就知道是外乡来的“乡巴佬”了。 赖卜若对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有些丧气，但他还是整顿好心情，走进了大厦。 好歹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这里，怎么也不能辜负这么长时间里浪费的体力以及问路时的白眼不是？其实他本不必如此，只需拦一辆出租飞车，报上佣兵协会办事处，便可免去这许多麻烦。不过某人如今没有收入来源，囊中羞涩，中午冲动犒劳自己一顿后已有些后悔，自然不肯再做浪费。不过他这行为可是苦了身后某个跟踪的小女孩，两小时路程对赖卜若不算什么，对女孩儿来说可是相当费劲了。当然了，若非赖卜若步行，女孩儿也是跟不上他的。 进入赤红大厦，忽然安静了下来，衬得外面城市更加喧嚣。 “一街之隔，便是两个世界。”他没由来的想到艾略特剧本里，描写贫民区的这句话，不过现在只算一墙之隔吧…… 不知什么原因，大厅里人很多，但异常安静。甩甩脑袋，将这些奇怪的想法抛出脑海，赖卜若到机器边刷身份卡，领到排队号码，与其他人一般坐在公共座椅上沉默等待。 门外一名小女孩儿怯生生探头朝里看了一眼，见到如此多人在里面沉默如水，似乎被压抑氛围所惊吓，将脑袋缩了回去，然后便安静等在门边。 …… …… 就在赖卜若走进大厦之时，街边一辆BMW产，加长型豪华轿式布鲁特6系飞车的后座车窗缓缓摇下。 一名满脸肥肉的大胖青年，眯着那双本就被肥肉挤成细缝的眼睛，透过车窗细细瞧着赖卜若背影，沉思不语。 “少爷？” 驾车的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同时看起来极得信任，没有顾忌地开口询问。他隐约能感觉到，刚才少爷观察的那名少年身上有些不谐，但具体哪里不谐，他又说不上来。按理说自己阅历决不比少爷差的，既然现在少爷好像有些头绪，而自己却看不透，便应该是那方面的事情。 “李叔……我好像感觉到了同类的能量场波动……” 胖少爷好像并不肯定自己猜测，语气有些犹疑，但仍指着自己胸口解释说道。 而老者李叔透过后视镜看到胖少爷的动作，尽管已有预料与心理准备，依然止不住骇然。 “少爷……会不会看错了？” 疑问与质疑是人们面对不可思议事物时的通常反应之一。老者知道少爷既然说出了口，即使不确定也至少七成把握，但与其胸口同类的能量场波动……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其实我心里也有些没底……”胖少爷苦笑一声，说道：“不过这次学院派我来的任务，李叔应该能猜到吧？” “前些天的恒星舰炮轰击平民居住区事件，赤红星区给出的消息消灭是当年那事情的顶阶虫族余孽，不过军情处的情报显示其中有南军区和左无弦阁下的影子……”谈到某人，李叔似乎也颇有顾忌，不再言语。 “不是虫族，应该是左师叔与齐家有什么协议……”胖少爷摇头解释一句，继续说道：“至于调查南军区，我隐约感觉只是附带的……好像主要是想让我关照关照一直跟着师叔的那个孩子。” 李叔原以为少爷主要是来厄尔斯调查南军区，并联系那位传奇人物，没想到少爷猜测这不是主要任务，当下也更是惊讶。 “院长说话也不说清楚。”胖少爷抚额抱怨。 第三十一章 少爷与土鳖 作为联邦新晋豪门花家，资历最老且最忠诚的管家，一路看着花家崛起的李叔有着足够深的城府，知晓以飞车后座上少爷如今的身份地位，如果还有让少爷不确定并且需要自行猜测内容的隐藏任务，那一定是涉及到联邦最深远秘密的任务。 既然是关系联邦最深远的秘密，他自不多问。但这不妨碍他心底猜测，刚少爷注意的那名少年与本次任务有什么关联，或许真是圣衣觉醒者？至于圣战士，下意识里他并没往这方面想，毕竟这少年看上去最多刚刚成年，如果这时便已领悟圣战技成为圣战士，恐怕当年同龄时期的南星罗圣下也不及他。 咔—— 李叔走神之际，那胖少爷打开车门下了车去。 李叔听到开车门声，也急忙下车跟上。 也不管身后加长型飞车堵在大厦正面，两人就平静缓步走着，向进入大厦的大门踱去。胖少爷在前，老者李叔紧随在后，两人走路时俱都安静，不发出声音，看起来很是低调。然而那毫不斜视的眼神，以及眉宇间带着的淡淡孤寂与淡漠，却于无声静默处显出极大的矜持与骄傲。 其实原本加长轿式飞车停在大厦正面并不影响什么，但保持赤红大厦门口广场的空旷与整洁，是大厦保安人员的分内工作于是，当下便有两名保安准备上前劝说，但当他们看到正面车窗上一朵隐约模糊的樱花标记时，又一起退了回来，保持沉默。其他保安奇怪询问，二人无奈解释。解释之余不乏依旧不解的新人保安，面对这种情况，保安们却都似乎产生了极大兴趣，开始对新嫩后辈们进行联邦基础的政治教育。 行进中的两人当然也注意到了身后动静，但这种平日发生于联邦各处市井间的闲谈，并不能引起他们兴趣，何况被八卦对象本身就是他们。 气氛奇怪微妙的大厦前广场上，两名看去身份很是高贵的神秘人物，在一群保安的议论指点八卦之下，镇定自若，施施然走进赤红大厦。 大厅中无聊排号等待的或佣兵或雇主们，目光四处扫描，立刻注意到了进门的两位贵人。 笔挺的比格纳特利西装裁剪得恰到好处，不松一丝也不紧一分，不长一毫亦不短一厘，一眼瞧去，浑身上下竟是找不到半点褶皱。所迈步子的间距大约也是各自腿长三分之一，为最悠闲舒适的步伐间距。再看二人眼神，直视前方，平静无波，似乎不光目中无人，更是没将这整个佣兵协会办事处放在眼里。 这是大人物，一线星球来的大人物。有经验有见识的一些佣兵或雇主，内心下起结论。 而花家少爷和李叔则一进大门就注意到了某位少年，但他们目光仍只是外人不可觉的微一偏移，便恢复原状。 花少爷是不想惊扰对方，到底是不是老师交代的那孩子，呆会去楼上总监办公室，全方位观察的效果比现在好得多。至于管家李叔，则完全是跟随自家少爷举动。既然少爷没多瞧一眼，我也不用多瞧一眼。这便是他的想法。 进入内层电梯，白胖花少爷和老管家一齐转身，正对电梯门。门合上前的瞬间，花家少爷的眼神却是恰巧和赖卜若对在了一起。 …… …… 赖卜若已在大厅里静坐了一个小时，安静的佣兵协会繁忙程度却超乎他想象。 不过他并不无聊，手里一本雇佣兵基本知识手册才将将被他翻了一半。 手册开端简要介绍了佣兵协会的性质宗旨，而后便是大幅叙写的协会发展历史以及现状，一幅地图、一张表格、几张图片印刷在手册中间一张可拉伸的折叠长页上。 地图是联邦星域的微缩地图，纸面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几百个各色的小点，代表如今协会登记在册，被联邦所认可，成建制的正式雇佣军的驻扎地点，其中不包括大量逍遥自在，甚至兼职盗匪的独行佣兵。 表格则简明清晰得多，六列八行，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依次介绍了当今联邦最大的八支雇佣军的具体情况：团队名称、团队宗旨、总部所在、规模、主要势力范围、以及团队特征，诸如纹身、口头禅、代表人物之类。 几幅图片更加简单，所幸便是排名前三的三大雇佣军的团队标徽，以及剩下第四到第八名，五支雇佣军所组成“五团联队”的标徽。 又翻过一页，上面介绍了雇佣兵的总体实力。三大雇佣军与五团联队常年活跃于星洋战场前线，有效缓解了联邦军队压力。军情处预计，若此八支雇佣军全体投入战场，可有2支联邦军团的兵力。若算上其余小型雇佣军及独行佣兵，佣兵总体军力可愈3支联邦军团。 看到此，赖卜若终于有些明白，为何佣兵协会能占据赤红大厦1到5层如此黄金的位置。联邦军队四大区加起来才18个军团的编制，而雇佣军的实力却能抵上其中六分之一，虽然佣兵相比正规军似乎一盘散沙，但因其规模之大，联邦政府早就不得不将其放入影响社会平衡的重要因素中了。再加上雇佣军给钱就肯卖命、不拒高危任务的特性，使得濒临星洋战区的赤红星区对他们尤其优待。如此想来，赤红大厦作为赤红星区的官方行政建筑，被佣兵协会占据一到五层，也不是太让人不可思议的事情。 赖卜若摇头暗叹自己土鳖，悲哀自己从前真是被老头骗得够惨，雇佣兵的地位就算不高，也没有老头日常嘴里贬低的那么不堪。 旋即又忆起大约三刻钟前，走进大厦的一位白胖青年。那步伐，那气势，那目中无人的欠揍样，哦，还有那一侧低调神秘的管家模样的跟班老头，这才是少爷呀……最后那胖少爷在电梯关门前，似乎还看了我一眼？ 第三十二章 申请与窥视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轮到赖卜若。 他内心有些紧张，又有些激动，压下胸中的那些微妙小情绪，走到柜台前，在工作人员自然又不失职业化的笑容中，道明自己来意。 “呃……那……那个，我是来办佣兵执照的。请问有什么手续？” 他原本以为自己心境早已被捶打得足够强大，不想在人生又一个第一次面前，那些所谓坚硬冷厉静默的特质统统被传说中的“第一次”冲击得片甲不留，从而说话都有些不连贯。 工作人员是位青春和善的年轻女性，此刻她微圆脸蛋上两颗明亮的眼睛微带笑意，正笑看着面前这清秀少年的拘谨模样，职业生涯不知第几次联想到自己初次申请工作时，说话也是如此结巴不大连贯。 “请把身份卡给我。”工作小姐面带微笑善意说道。 赖卜若小心翼翼递过绑定还未多久的身份卡，祈祷老头这所谓的宝贝千万别中看不中用。虽然绑定过程看起来很正常很顺利，谁又知道会不会出故障。 工作小姐见赖卜若递个身份卡还犹犹疑疑，怕被人抢了似的，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年轻女性的奇妙心理下，大感赖卜若可爱有趣。 “嘀”一声。 身份卡在设备上一扫而过，光屏上显出赖卜若的基本资料，而后设备又似乎射出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光波，赖卜若左肩正面稍微一热，便看到光屏上所显示的“生命磁场符合”的字样。当下又不禁偷偷赞叹起联邦生命磁场方面科技的先进高端来，而柜台小姐则向佣兵协会的信息系统中输入赖卜若的基本资料。 由于联邦个人隐私保密方面的一些条款，身份卡刷出的信息，在任何电子或场型设备上，都无法被复制粘贴。因此工作小姐才只好手动转移输入客户的数据信息了。 “双亲（父/母）：无” 看到这里，工作小姐了解到眼前的羞涩少年竟是名孤儿，内心更加柔软，觉得对方如此可怜可悲的身世下，居然还成长得这般可爱有趣，真是很不容易。然后她决定稍后不收赖卜若的小费。某飞往遥远星洋战区的飞船上，某无良老头不知道自己的培养又帮着赖卜若省下了一笔消费。 而赖卜若看着工作小姐为他输入信息，那种小地方出身所无法避免的无知的淳朴善良则又冒了出来。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无论他曾经在少年帮经历了多少风雨，捶打出了相比同龄人多么沉静的内心，但都只拘于湖东城的帮会江湖——苍茫星空下微不足道的一粟。所以在他狭窄世界观的概念里，联邦政府或者诸如佣兵协会这些大型机构的工作人员，应该都是如湖东城的韩漠中队长一般贪婪无耻的家伙，因此也不知道眼前工作小姐所做的实属分内之事，只以为自己撞了大运，碰见了传说中的大好人。 无知的纯朴，无知的善良，再加些无知的内疚，最后化为一句“谢谢”，脱口而出。 其实在这混沌不明的联邦社会，少年此时的这种特质未尝不是人类大众脱离精神野蛮的一丝曙光。 工作小姐诧异又感激地看了赖卜若一眼，奇怪少年为何会在此时说谢谢？ 虽然平时客人业务结束后都会对她的服务道声谢谢，但在业务办理过程中，如赖卜若这样的她却还是头一次遇到，讶异之余也不免一丝感激。像这般体贴别人的纯朴孩子不多了……不明内情的工作小姐如此善意想道，然后专心工作。 不一会，信息输入完毕，工作小姐伸手按了个按钮，而后便有一小块塑料磁牌从某个口子冒出。 工作小姐将塑料磁牌交给赖卜若，简单交代他去三楼某房间进行某几项测试，然后伸右手摊手掌，一脸严肃。 “先生，小费200元。” 赖卜若吓，这么简单两下业务就要小费，还这么多，那些落魄佣兵不用混啦？ 正犹豫要不要给，那工作小姐却是噗嗤一笑，摆手说：“逗你玩呢，小朋友快去吧~” 遭到调戏，赖卜若尴尬，内心略愤然，我长得有那么年轻？ 临走偷窥一眼工作小姐的胸口，一块铭牌，上有二字：“黄桃”。 …… …… 大厦五层，厄尔斯佣兵协会负责人、分管总监冯铭的办公室。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站在大型光幕投影面前，静静看着影像中内容，一言不发。 当到工作小姐调戏少年客户时，其中较胖那一人哈哈笑了出来：“啊哈，两人都很可爱啊？” 小心陪在一边的冯铭闻言，干笑不语，盘算明日随便找个由头将那女职员开除出协会。 光幕影像很清晰，连少年左颊一道早就凝结，快要自行脱落的血痂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幕中少年没有坐电梯，而是顺着大厅到楼梯口，拾级而上。 到了二楼，大厅里人数比一楼更多，而且大多看上去都是正式雇佣兵。影像里那少年东瞧瞧西看看，似乎对眼前的情景很是新奇，但又有种小马驹面对神秘草原时的谨慎与保守，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兴许是着紧自己的测试，少年只稍驻足，便又沿着楼梯再度拐上，向三楼去了。 一到三楼，豁然开朗，整个三层竟是个环形训练场，摆放着各种训练器械，东南方向角落有个单独格开的房间，大约占了整层六分之一的面积，赖卜若了解那就是测试的房间了。 花家少爷见对象到达三楼，看了李叔一眼。 李叔会意，招呼冯铭一块出了办公室，从专用电梯下到三楼测试房间侧门处，李叔让冯铭等在门外，自己进去了。 三楼测试房间，里面原本负责测试的工作人员早已收到消息离开了，赖卜若正兀自好奇，便听见侧墙传来“喀拉”声，一道与墙面几乎无缝拼接的侧门被打开，一位满身显贵气的老者走了进来，头上银黑夹杂的发丝油光毕亮，闪闪耀人。 第三十三章 测试 联邦上层的那些大人物们都知道，花家那位姓李的老管家远非一名家族管事那么简单。此人在中年落魄时结识了现任花家家主、当时还是联邦一名普通护卫舰船员的花不语，二人虽相差三十多岁，却志趣相合，异常谈得来。而后二人便一头猛扎进联邦上层变化不定又势不可挡的滚滚涡流中，一路爬升至如今花不语联邦上将的地位。 或许在普通大众眼中，只有花上将一路走来平步青云的传说故事，而看不到每支书写传说的笔杆后都有条影子。但那些少数洞彻历史真相的大人物们不会犯这种错误，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位老者的手段与实力有多么可怕，再加上老者背后站着当今联邦如日中天的花家父子，因此，无论是联邦政府的高官政客，还是手握军团的高级将领们，都从未敢怠慢过此时赖卜若眼前的老者。哪怕五大家族行走在外的年轻子弟随从管家，甚至樱花学院的名教授高材生们，每每遇见老者时，都会恭敬的称声“李叔”。 守在侧门外的冯铭总监并不知道李叔和花少爷的真实身份，先前二人找上他时出示了樱花学院与联邦第一舰队的双重任务指令，已足够他将二人当成行省省长级别以上的大员来对待。不过也因此，他倒没多惊骇李叔亲自为房间内的土包子少年做雇佣兵测试的事件。 联邦俗语，虫族新生幼虫不会惧怕南星罗圣下的威势。此时赖卜若对待老者的情形大抵也如此。从眼前老人着装的雍容华贵却又对比鲜明的无波神情中，他隐约猜测，对方应该是联邦传说中某位低调隐于公众视线之外的大人物。可从另一个角度分析，他又很是疑惑。那种大人物专门为自己测试？或者佣兵协会的测试人员本就是这位老者？好像都说不大通。而且老者除了那身衣着外，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感到普通甚至凡庸。相比之下，湖东城韩漠中队长那种些微地痞式的小人物，反倒能给赖卜若的感官与直觉带来更直接的刺激。 其实赖卜若的直觉还是感到了老者平静下的那股隐隐积威，但在他的印象中，这种积威却算不得什么，至少自家老头当年偶尔无意造成的压抑氛围，就比现在的威势强烈得多。左无弦释放的压力尚且对他无明显影响，更遑论李叔那股在他眼中可以忽略的隐约积威了。 阴差阳错之下，赖卜若少有的摸不准他人的大致地位身份。不过现在房间里除了他就只有老者，自己的测试由对方主持，这事应该错不了。于是他还是恭声问道：“先生，我是来进行雇佣兵执照考核的，您是——？” 李叔看着七步外少年的沉静模样，心想不论这少年到底是不是圣衣觉醒者，也不管他是否是那位院长暗示少爷所关照的孩子，单凭在自己浓郁生命磁场外放情况下能这般自如，今后只要运气不差，便一定能有一番作为的。 “先躺这上面。”李叔心思一闪而过，而后平静指着一台类似医学上古老CT扫描机的仪器说道。 赖卜若依言躺下，见到老者按下某几个按钮，然后便是一个圈圈套着自己来回移动。 他心下有些讶异，还真像湖东那家医院里的CT扫描机？ 据记载，医学上依靠CT（即电子计算机X射线断层扫描技术）诊断病情的手段已经延续了万年多，似乎自大破灭后人类重建伊始，这技术就开始流传了。然而无数年过去，人类在这方面还是没有多大的突破，哪怕仪器这么多年改进下来，虽然性能大增，但却连外形都沿用最早的版本。 在湖东城时，老头便时常吐槽人类万年多的底蕴和创造力，全都用在延续寿命、生命磁场和虫洞之类的几个方面了。其他哪怕飞车，也是花了无数年才磨出一个两栖技术。 扫描进行的很快，很快赖卜若便听到那老者叫他下来了，但控制光脑并没有生成什么数据单，而似乎是把刚才的数据保存了，要等到所有测试验完才会一块儿生成。 接下来，在老者指引下，赖卜若又接连测了视力、听力、嗅觉、味觉、触觉、运动能力，平衡能力…… 这些测验弄得他很疑惑，这是在做体检么？莫非还要抽血检测HIV？不过早在新时代伊始，艾滋便已不是什么绝症了，这大概得益于旧时代人类巅峰的科技发展？ 赖卜若一边做无聊测验，一边微微有些走神。 其实老者是在测赖卜若的体感。这些测试说穿了本质就是针对“基准五项”做的一个评定，刚刚的扫描便是检测人体的身体强度以及场力强度。 本来按照惯例，只需要测一下赖卜若的外五感就可以了，但想到这孩子可能的特殊性，李叔还是带他做了内三感的测验。而至于三大超感，不说联邦根本没有相关的测验设备或者方法，就算有，通晓超感的情况也几乎不可能出现在离18周岁成年还差几个月的少年身上。要是那样，岂非每年都能出个南星罗左无弦之流的人物？虫族当年也早就被人类打屁滚尿流了。 对于内感的测验，老者虽抱有一点预想，但也谈不上多少期待。毕竟外五感测下来，赖卜若没有一个达到通达程度的。不过在测平衡能力的时候，赖卜若异常的表现，还是将他吓了一跳。 这是……通晓平衡感？ 李叔微一愣神。不过先通晓内感，然后再开始通达外感的例子也不是没有，他过往百余年生命中，见过的此类人物也不在少数，因此他情绪很快便回复了过来。 但这个发现对他的疑问还是极有价值的，能在这种偏远落后没有系统化训练的星球通晓内感，该少年很可能便是那与左无弦阁下有关系的孩子。 体感测完，测试算是基本结束，老者又询问了赖卜若有没有铠装圣衣之类的武装装备，算是例行公事。 赖卜若略作停顿，然后便老实回答没有。 至于基准五项最后一个标准——战技，赖卜若连武装都没有，老者也就没有问的必要了。 啪啪啪—— 老者将体感测试结果和武装、战技结果输入光脑，点击“确定”，然后光脑开始突出数据单。至于体感、武装和战技的结果需要人为地输入，则是因为这三项靠机器的硬性标准没有办法评定衡量，所以便只能靠人来评判了。 嘀嘀两声，一张数据单飘落老者手中。 第三十四章 自省 老者震惊的看着手中的数据单，五楼办公室里的花家胖少爷，也震惊望着光幕上映着的数据单。 姓名：赖卜若 年龄：17岁7月08天 性别：男 身体强度：58g 生命磁场（场力）强度：丙级，E76 体感状况：平衡通晓 武装配置：无 战技掌握：无 二人的目光都集中在58g和E76几个字符上，只觉一个看起来从未有过正规训练的少年，身体素质和场力素质如何能达到这种程度。一时间，饶是以天才之名闻名联邦的花少爷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底是时代变化太过疯狂，还是自己跟不上时代？ 按联邦科学院划分，人的场力强度分为完美、甲、乙、丙、丁、不入流六个级别。其中丙级代表生命磁场能控制E70以上晶核的程度。赖卜若数据单上的E76，则代表其最高可以控制E76级别的晶核。 这些划分是有讲究的，当生命磁场浓郁到一定程度时，可以引动人体潜藏生物质能的实质化，也就是赖卜若先前体内的沁凉暖意。这种特异的能量流，学术上称作“场流”，关于这个学术名次，赖卜若还不知道，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场流的掌握。 当人体场力强度达到丁级E60时，体内局部便会生成场流，这时人类也才能够控制场流去契合自己铠装的晶核，从而使用出C级战技。换句话说，那些场力强度低于E60的铠武士们，其实都没有发挥出晶核的真实能力。哪怕是场力达到E59，没有场流的存在，你也契合不了E50晶核上刻印的能量场，使用不出晶核上刻印的真正战技。至于B级以上战技，则需要强度更大的场力来契合晶核或者重塑圣衣心核。 许多场力未到丁级的铠武士，其实只是靠着生命磁场本能的逸散，将晶核能量激发，使得铠装对自己的力量形成增幅，其他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厄尔斯铠装中队中的铠武士们，便基本如此。 同理，发动战技时装甲会带动人体产生庞大的加速度，这时也需要身体强度达到一定程度，才能负荷战技的发动，否则强行发动战技只会让自己白白受伤，严重者甚至直接身体崩溃。 圣战技威力的下限是A级，只有当能使用某项圣战技时，圣衣觉醒者才会被承认，从而冠名圣战士。因此，能否使用A级战技，基本便是圣衣觉醒者与圣战士的分水岭。 而要发动A级战技，抛开是否体感满足条件，以及能否领悟掌握不谈，发动时其对身体最基本的负荷要求便是场力强度达到E80的乙级，身体强度达到64g。 一直以来，觉醒圣衣者本身多是天资卓绝之辈，但因为受伤等意外，无法达到这要求，而做了一辈子圣衣觉醒者的人也是存在的。即使多数觉醒者并不需要担心自己将来能否达到这个程度，但在赖卜若这种年纪，身体和场力两项素质便能够如此接近圣战分水岭，又有幸觉醒圣衣的存在，无一不是同时代跃出星河，笑傲星空的传奇圣战士。哪怕异禀如花少爷自己，达到E76也是19岁的事情，而58g则更是快21岁才达成。 换言之，赖卜若在某些方面已经接近圣战士水准了。 但他自己并不知晓这些，而是正奇怪于老者的惊异神情，测试结果关系到自己佣兵前途，赖卜若本沉静的内心不由也有些惴惴，小意问道：“先生，我达标了吗？” 李叔听到赖卜若问话，反应过来，看向赖卜若。他面部表情已恢复，不过眼神依旧有些异样，看得赖卜若心里略有发毛的感觉。 “不错，拿着回楼下给工作人员，执照他们给你办。”他面部表情已然恢复，不过眼神依旧有些异样，看着赖卜若并将数据单递了过去。 赖卜若被老者的眼神盯得心里有些发毛，心想佣兵协会的人怎么一个个都如此古怪，于是加快脚步离开了房间。 回到一层大厅，赖卜若又要重新排号，他便坐在金属条椅上，拿着数据单看了起来。 不远处最密集的人堆中，一小女孩儿看见他重新出现，吁了口气，可爱地拍拍自己胸脯。 不过赖卜若注意不到这些，此时他对着数据单沉思了起来。 刚在楼上，测试老者的表情变化他都看在了眼中，当时虽被对方看得些微不自在，但毕竟混过好几年少年帮帮首的位置，他还是敏锐直觉到自己一定有某方面的数据不同寻常，因此才让对方一直平静如深井的表情产生变化。 首先是体感一项，上面所写，让他联想到了自雨夜后自己再难失去重心的神奇状态，心知那状态便应该是所谓的通晓平衡感了。不过他以前对所谓的体感并没有了解，也不知道通晓了这平衡感在人类整体中算是什么样的水平。 然后又是场力强度，这点他已有预料，毕竟自己先前全身充斥沁凉暖意时，他就回忆起了当年老头抛来的某本纸质书籍上的内容，知道那是场力到达丙级，可以开始掌控E70级别晶核的标志。同时也知道这股沁凉暖意，本质上是生命磁场浓郁到一定程度，引动人体内潜藏生物质能实质化的具体表现。 最后是58g的身体强度。58g代表身体能承受58倍的标准重力加速度。标准重力加速度是传自旧时代的概念，不过人类发现，联邦七颗旧历星的重力所产生的落体加速度，与标准重力加速度高度吻合。因此不少人猜测，旧时代人类发源的母星便是一颗旧历星，不过最悠久的《通史》残篇记载，母星早已毁灭于大破灭时代的战争中了。 赖卜若看着自己58g和E76两项数据，猜测大概是这几个字眼让检测的老者产生了异样情绪。他记得当年自家老头交代要看的某本杂乱纸质书籍上，明确写过人类这两项指标理论上的极限时81g和E100，不过具体有没有人成功过，书上却没提到过。 毕竟是纸质书籍，不可能包罗太多能容，赖卜若虽看了不少，但对复杂联邦的各种体系仍是难了解得面面俱到。就像此时，虽然知道两项数据理论上的极限值，但缺乏对联邦的整体了解，他并不知道大约有多少比例的人在这方面超过了自己。万一发达星球有什么技术能使人轻易达到更高的程度，或者身体强度和场力强度在达到某个瓶颈，例如70g和E90前的提升难度很低，那么自己数据单上的几个字符，便是一文不名了。说不定刚才老者是在奇怪他怎么如此“孱弱”呢！ 虽然自己当初躲过了韩漠的子弹，并轻松放倒了那些巡警，但从小在湖东城长大的他，还是对外面的世界，尤其是对那些发达星球抱有了极大的敬畏。 这大约就像老头给自己的《四大名著残本》中那言情小说里，某姥姥进大观园时心情，他如此自嘲地想着，知道自己此刻的胡思乱想，不过因为见浅识薄而产生的不自信罢了。 不过虽然自省过程中没有明确自知的底气，他那些考虑其实还是颇为细致的。他知道，这已不再是老头当年一句“没文化”的问题，而是社会阅历的欠缺。 “请MR83912号客户至3号窗口办理业务，请MR83912号客户至……”大厅上方电子合成音又一次响起。 赖卜若听见轮到自己，起身离开金属条椅。旁边一看上去像是雇主、站立等待的中年妇女觑见空位，立刻抢上坐下。 三号窗口就是赖卜若开始申请并登记基本信息的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员还是那位年轻的叫做“黄桃”的美丽小姐。 两人面对面坐着，赖卜若想到先前被调戏时的情景，不由有些微的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只沉默将数据单卷起从窗口递过。 黄桃见少年不言语，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笑，低头看少年的测验数据单，准备往光脑里键入信息，不过这一看之下，她却被单子上身体强度、场力强度、体感状况三项后面的字眼刺得有些眼晕…… 第三十五章 一张数据单引发的对话 黄桃干这份工作也有几年了，她虽年轻，但见识过的各色雇主、佣兵却着实不少，经她手申请佣兵执照的人也有许多，其中发展最好的一个，三年内已是晋升四等雇佣兵了。 可是看着眼前这份几乎媲美二等佣兵的基准五项测试数据单，她还是喉咙发紧，颇有路边偶遇联邦总统时的不知所措感。她呆怔看一眼这清秀少年，才机械地转过头开始键入信息，努力试图收拢逸散不集中的注意力。 赖卜若本在一边安静等着，被黄桃这么突然异样得看了一眼，心中那对自身实力猜测的胡乱念头又冒了出来。从测试老者到这工作小姐，看到自己数据单时都表现出异样的神情，看来自己真的很可能在某项上比较突出，不过突出到何种程度呢？ 原本比同龄人沉静许多的赖卜若，又开始默默盘算琢磨着自己的定位，然而由于认知上的缺陷，他再次陷入了瞎猜不可得确切结论的思维怪圈而不自知……直到黄桃将一张磁卡透过窗口递到他面前。 看着面前的磁卡，赖卜若清醒过来，心想这就是佣兵执照了，长得倒和身份卡差不多，只是佣兵执照不绑定生命磁场。 其实当年身份卡刚出世时，联邦各大部门都是不单独发行证件执照的，而是直接在身份卡的内储信息中印上标记。只是后来人们发现，身份卡里储存的信息实在太多，再加上扫描身份卡的仪器携带太不方便，于是不多久便又都重新发行单独的磁卡证件了。 收好佣兵执照，赖卜若对黄桃说了声“谢谢”，而后离开大厅。 身后不远一小女孩儿偷偷跟上。 …… …… 大厦五层，李叔带着冯铭回到了总监办公室。 胖少爷皱眉看一眼冯铭，后者察言观色，知趣退出门外，老实守在门口。也幸好总监办公室附近没什么人，不然要是有员工走过，发现他们本地的最高上司像服务生一般候在门外，他可大丢脸面。 办公室内，李叔知道冯铭没胆子偷听，于是开口征询。 “少爷，您看……？” 话不说透，但胖少爷已理解他的意思。 “应该是跟着左师叔的那孩子，没有左师叔的调教，觉醒圣衣还能说是走了狗屎运，但这么优秀的基本素质，除非……除非他是比本少和南星罗还天才的怪胎。哈哈哈……”胖少爷下了个结论，然后自恋地哈哈笑着，否定另一种可能。 “但他若是觉醒者，按理在场力达到E60时便使能用场流，激发圣衣容器，装备圣衣了，他为何却说没有武装？”李叔怀疑问道，又补充一句：“我看他不像隐瞒撒谎。” 胖少爷闻言却摆摆手，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激发圣衣容器不还要掌握那鸡肋战技，双场掌控么？听老师说，左师叔连身份都没告诉他，没教他这所谓‘D’级战技也是正常的。” 双场掌控是唯一不需要额外通达外感，或是掌握内感之类才能掌握的战技，一般正常人类，只要有人教导，基本便能很快学会。但这战技又很鸡肋，因为这是圣战士激活圣衣容器内的圣衣，以及重塑圣衣心核发动战技时才要用的技能，普通铠武士们场力契合晶核时并不需要这样。因此大家才把这学习条件尤其简单，又作用局限的双场掌控称作“D”级战技。 “不过毕竟是无弦阁下在厄尔斯收留的孤儿，我们是直接插手联系那少年，还是……先问一下阁下？”李叔又问，话里已隐隐触及少爷任务背后的深远秘密。 胖少爷听出了老管家的话外音，知晓对方是想顺带为花家谋些利益，但他还是摇头解释：“连老师都不知道师叔去了哪，我们怎么问？不过老师他们确实没和我说什么额外的事情……” 说道这里，他又咂了咂嘴，神情似乎有些懊恼道：“有时还真挺羡慕鱼师兄，不翘例会总能从几个长辈那多了解些八卦秘闻。” 李叔见少爷埋怨，也不多说，呵呵笑了两声，以示安慰。他知晓少爷口中的鱼师兄是少爷在樱花学院的某位学长，是当今联邦最负盛名甚至隐压少爷的天才人物。而对于樱花学院内部的秘闻，则是联邦上层最忌讳的禁忌，所以他没继续追问。 …… …… 樱花学院是现今人类最古老、历史最悠久的教育机构，也是联邦最好的高等院校，其本身在无数年中便已被人类看作单独的一脉传承。悠久的历史让樱花学院保留了一些古老的传统，比如其内部圣战士之间，多以“师兄师弟师叔”之类的古老名字相称呼，而非一般人所用的“学长学兄”。 如果说沐恩星是人类疆域的核心星球，那么樱花学院便是人类文明的核心传承。作为联邦唯一显于人前的六大势力，其实力超过五大家的任一家族，并且从新时代人类开荒重建起，就坐镇沐恩星，维持平衡着人类社会的秩序。哪怕在混乱激变、军阀互讦的“战国时代”，各大势力也由于学院的威慑而很少侵入黄道星圈。 花少爷和李管家的话题到樱花学院便止住了，各自沉默思考着什么，过了约莫五分钟，胖少爷“啊哈”一声，拍拍桌子走了出去，李叔跟上，然后二人一起离开大厦五层，乘专用电梯向更高层去了。 二人走后，冯铭回到办公室，眼神闪烁，犹豫十几秒钟后，伸手拨通协会内部电话。 …… …… 黄桃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心想基础素质如此强悍的青涩少年，莫非是传说中某个联邦大家族叛逆偷跑出来的子弟？ 赖卜若青涩么？这话要是问少年帮已消逝于恒星主炮的少年亡魂们，或者是湖东城的那些个巡警，他们一定会给你否定的答案。但黄桃小姐却在与赖卜若的短暂接触中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以至于多年后落魄于家乡某酒吧的她，一眼就认出了街边横倒在地的当年少年。由此看来，第一印象这东西对人的记忆感官还真是有十分深刻的影响。 嘀嘀嘀—— 通讯器响起，是内部总监办公室的号码，黄桃接通电话，总监声音传来，让她去五楼办公室谈话。 正好手上没业务工作，向当值的一层经理说明确认情况后，她便关闭了三号窗口，上楼去了。 敲门，“请进”，黄桃开门走进总监办公室。 冯铭笑着打量她两眼，脸上溢满了一种似乎和善的表情，开口说道：“小黄啊，最近工作怎么样啊？” 老套的家常式废话开场白，黄桃心中腹诽，不过不敢表现出来，安静乖巧应了声是，一边盘算起总监找自己谈话的目的。自己最近并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应该不是升职加工资之类的好事，但要说惩罚处分之类的坏事，自己好像也没做错什么事情。 思考不出头绪，她便又开始考虑起总监的为人，以期从对方的行为习惯中推测出这次谈话可能的内容，使自己预作准备，呆会儿能应对更从容些。仔细回想着与总监为数不多的见面，她的第一第二第三……乃至第N印象开始发挥不同的效用，最终得出结论——总监应该是好人，嗯，至少不太可能是坏人。 第三十六章 总有不平事 联邦谚语：知人知面不知生命磁场，俊美外表下很可能是颗顶阶虫族的心。 黄桃小姐已踏入社会岗位好几年，但或许上天垂青，她幸运地没遇过多少对她存有企图的伪善之人，也未遭受过多少重大的委屈，因此她对这句谚语并无多么深刻的体会。凭着为数不多几次，还是在协会内部的重大会议上才有的见面，她轻易的给冯铭总监打了个好人标签。 “嗯，小黄啊……”冯铭见黄桃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也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于是主动继续话题道：“你还没谈对象吧？” 这话有点微妙，尤其是当从一位中年离婚男上司口中，向着某位年轻漂亮的女性说出的时候，则更易令人产生邪恶不纯的联想。黄桃警惕地看了一眼自家协会的总监，心想他问这种话题干嘛，莫非……有什么企图？不过按照平时协会内同事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这冯铭除了贪财势力点，好像并不是色狼，也没什么特殊癖好。 “嗯，没有呢。”内心确定了总监不会有什么非分举动后，黄桃应声答道。 “那小黄最近工作有没有遇到帅哥呀？”冯铭努力想使自己的问话更亲和些，但他并不习惯和颜悦色地对下属说话，今次只因忌惮某二位大人物才试图用和善手段对待下属，加上平素对上级时又多用阿谀奉承语气，因此，这个“呀”字的尾音说得极生硬，颇有点怪腔怪调，激得黄桃莫名不自在。 “如果看上了我可是能帮帮你的！”他又在“的”字尾音上加重了语气，黄桃似乎能看见自己皮肤上一粒粒的微小突起。这就是传说中的鸡皮疙瘩？她恶心想道。 不过这话倒是让她突然想起了刚刚那申请佣兵执照的少年，再加上上级问话，不能不答，所以黄桃还是温顺应道：“那就先谢谢总监了。” 冯铭听见这话，作出一副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的样子，捏细嗓子又问：“是哪位如此幸运得了我们会花垂青啊？” 这文绉绉的语调，要是放到话剧里，那是一等一的合适，但放在日常谈话，却让听者产生一种说者做作的感觉。黄桃见冯铭说话语气越来越怪异，也是有点奇怪，不由怀疑自己先前的好人论断，暗自揣度这总监是不是个伪君子甚至变态狂，要不然怎么说话突然变得如此娘娘腔？可对方夸了她一句“会花”，属不属实暂且不论，但作为一名正常年轻女性，她还是很在意这种夸赞的，当下也不好违了总监话题，于是随口回道：“很多呀，比如刚才一个少年就不错。” 提起赖卜若，倒也不是有意为之，主要是因为这少年是她最新接待的一个客户，给她的印象比较深刻，且方才谈话中又恰巧突然想到，因此她顺口便说了出来。 冯铭与黄桃客套这么久，其实就是为了将话题引到先前少年身上。两位带有樱花学院与第一舰队双重任务指令的大人物，来他这居然就只为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平凡少年？并且还为此将自己支开，不让自己接触到任何多余的信息？冯铭心里有些不平，但更多是对联邦上层隐秘的觊觎，身处厄尔斯佣兵协会的分管负责人，他深知在这个社会信息的价值与重要性。通过下属职员进行窥探，本身便无多少风险，再加上原本就打算将这下属开除出去，那他更是不用怕被大人物们发现他的企图了，事后只需找个借口，派个下属佣兵去对这傻女人随便威胁一下，便不用怕她乱嚼舌头。 黄桃小姐还不知道背后已有一把刺刀指向她，只听得总监问：“哦？那少年哪里不错了？” 她下意识便回答：“哦，他挺可爱的，而且他的基础数据……” 说道这里，黄桃停住了嘴，她想起干这行前，翻来覆去背诵到快呕吐的佣兵协会会章上的守则：在无特殊因素下，工作人员不得泄露任何客户的资料。至于违反守则被揭发的下场，反正黄桃她自己所知道的人都是消失了。 “嗯？那少年数据怎样啊，很不错么？”冯铭见黄桃停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继续追问。 “抱歉，总监，守则有规定不能无故泄露客户资料。” “没关系的，这不是我问你呢么，也算有故了啊？况且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黄桃鬓角隐隐溢出冷汗，心里压力很大。毕竟在协会内混了几年，得罪上司的后果她也听说过，但她依然不肯说，警惕地看着冯铭。如果这次泄露了，对方会不会以此为把柄，今后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冯铭见黄桃不肯配合，脸色也冷了下来，威胁质问道：“你真不肯说？我虽无权开除你，但毕竟开例会时我可以发起革职投票，并且多数人是我下属……”言下之意，要是黄桃回答不令他满意，他便要在例会上找借口发起投票，并利用自身影响力将黄桃开除出协会。 黄桃面色发白，不知说什么好。她有些动摇，不过那少年清秀的脸庞似乎有股魔力，使得她每到嘴边的话语又都忍了回去。嗯，那少年看基础数据肯定是个大家族出来的，比总监更不能得罪，而且违反守则被他抓住把柄搬弄是非不是更惨？她找了个不怎么可靠的理由支撑自己，似乎一下又硬气了起来。 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总监冯铭，想了些冠冕的言辞借口，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守则内容是协会这么多年依然能被联邦容忍的最大理由，我们无理由也无权擅自破坏。如果您想我消失，我明天就辞职好了。” 说完，她似乎惊异于自己方才言辞之锐利，又好像泄了勇气，惨白的脸色变得胀红，转身跑出了总监办公室。 身后冯铭看着她，自顾冷笑：“愚蠢的冲动。” …… …… 黄桃离开佣兵协会后，心里开始后悔委屈，觉得自己刚才太傻太冲动，但毕竟年轻人，舍不下面子回去认错，况且认错也不一定有余地挽回，于是决定直接买票离开伯明市。临行前她发狠大骂：“虚伪男死变态，有什么了不起的，今后姐发达了回来整死你……” 路人侧目叹息：“唉，好端端的姑娘家也不知遇上了哪家负心汉……” 星辰尚有明黯亮淡，联邦又哪少不平事？ 而原本置身事外的赖卜若，此时却碰上了另一件不平事。 第三十七章 迎熊救妹 联邦当年曾流行过一段时间以星际游民为题材的影片。游民多是独行流浪的雇佣兵，少数为周游宇宙各地的旅人，其中不乏一些热血冲动、正义感十足的四有青年。不过在联邦整体冷漠的社会大背景下，这些四有青年却被当时的民众封了个“星侠”的响亮称号，而星侠影片也成为游民题材电影中最卖座的类型。赖卜若当年读书未被开除时也看过这些影片，尤其他当时作为少年帮帮首，更是有数不清的激荡共鸣。不过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真会遇上电影中的戏码桥段。 他本在路上走着，思考后面几天的安排，忽然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喧哗。若按平时性子，这种大街小巷的市井热闹，他是不愿多围观的，这可以贬称为人情淡漠，也可以被褒奖为心无旁骛。但赖卜若养成这习惯时，其实只是想多省点时间去带领少年帮的小伙伴们抢地盘。 不过今次有点意外，回头一瞥间，他恰巧发现事件的主角居然是先前在美食街偶遇到的那朵可怜小女生。好奇之下，他挤进人群内圈，瞧见一雄壮如狗熊的大汉在那恶狠盯着小女孩儿，出言威胁说：“你还不肯回去？信不信我打死你？” 信不信我打死你？赖卜若内心讶异地咀嚼着这句话，心道大城市人的作风果然强悍，从先前三个混混熟练的抢劫手法到这打手样人物语气自然又极彪悍的公然威胁，处处违背着联邦所倡导的平等和谐。 “嘿，这是怎么回事儿？”他拍拍边上一老兄肩膀，操一口从老头那学来的标准沐恩腔，好奇打听事情经过。 他没有立刻上去帮那女孩儿，虽然主观上对那朵可怜的小女生抱有极大的同情与好感，但沉静性子下他还是决定具体了解下情况。毕竟当年他第一次参与湖东城帮会群殴时，看上去也如现在这女孩儿一般幼小可爱、人畜无害。 边上那老兄似乎也是走出过厄尔斯，有些见识的人。听到赖卜若的沐恩腔，不由肃然起敬，顶着大光头热情问道：“兄弟是首都人？怎么会来厄尔斯这破地方？” “呃……学校社会实践，了解联邦落后星球公民的生存现状。”赖卜若打了个哈哈，重新强调他刚问的问题：“这大个子和那小女孩儿怎么回事儿？” 音量稍有些高，后边一大婶听到了，凑上来爆料说：“还不是督察家那荒诞公子又要造孽……” “哦？怎么造孽了？这大个子还是星球督察的儿子？” “咳，兄弟，那大个子是督察公子的保镖。据说公子喜欢幼女，经常从人贩子手中买些年轻女娃儿，这小女孩想必是逃跑时被保镖察觉追上了。”光头老兄刚被后边大婶抢白，当下不再示弱地解释道：“这事儿前年也有过一次。” 赖卜若惊讶，心想老头当年所说的人贩子果真这么猖獗？心下疑问，嘴上顺口便也问了出来。 “嗨！小兄弟，你们首都人是不知道，厄尔斯太落后，除了隔几年一次的换届选举，平时从没大人物关注一眼。没了人管，星球上的高官们个个都像旧时代远古的国王皇帝，参与贩卖个把人口算什么……”前面一大爷回头插嘴，说一半又仿佛醒悟了什么，警惕地左右看看，轻声干咳道：“咳咳……中午喝多了，刚说的话你们就当没听见……” 众人了然，露出“放心吧，我们懂”的神色。 赖卜若见众人神情，感到有些好笑，不过他也大致了解事情原委。至于厄尔斯高官们到底是不是因为不被大人物关注才敢为所欲为，那就不好说了，说不定其中本身就藏着什么猫腻。 众人说话的时间，场中情形却没发生什么变化。 那像狗熊的壮汉威胁过后，就见小女孩儿低头搅着手指不说话，看看四周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他也不担心小女孩儿突然混入人流逃走。他内心一边嘲笑那些假惺惺爱心泛滥却又堵住女孩退路的围观群众们，回想督察大人的教诲：“愚民的麻木人生只要有闲谈八卦就够了”，一边安静等着小女孩主动开口跟自己走。毕竟自己当众用武力带走这小女孩总会落人口舌，即使他不在乎，但身为保镖，维护主家声誉是分内的事，虽然督察家的公子早就没声誉可言。 女孩儿两根食指已因为搅动而摩擦得通红，听见周围嗡嗡的议论声，头几乎已贴近胸口。过了一会儿，就在观众们都快等不耐烦，嗡声变高的时候，她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迟疑了一下，抬脚向壮汉小心迈出了一步，手上还紧紧抓着一个餐盒。 壮汉保镖见她终于动作，笑笑转身。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小女孩儿亦步亦趋跟在壮汉身后，脸上是害怕的神情。 赖卜若看着场中情形，沉吟考虑良久，终于运起场力暖流，加速追了上去。也索性这条街道很直很长，而且对方可能是因为搜寻时偶然找到女孩的原因而没有飞车接应，他还能见到两人身影。 …… …… 壮汉领着小女孩走了十几分钟，抄近路走一条街中小巷时，忽然感到身后似乎有人跟着自己。 他年轻时在便在伯明市打黑拳，后来躲避仇家进了星洋战区的新兵营，训练三年后在当时驻守战区的联邦第十三军团某个侦查营呆满八年，幸运地活了下来并且身体健全。这份履历使得他刚退役时便收到老家厄尔斯督察的邀请，担任督察唯一儿子的首席保镖，而后把这份工作一直干到现在。 他相信自己的感觉，那是几十年积累下的经验，是在残酷战场上培养出的直觉感应。 于是他停下脚步，回头冷然说道：“别跟了，出来吧。” 没人回答他，也没人站出来，只有不远阴影处飞出一道影子，疾速冲来—— 那是一条笔直如刀的手臂，臂端是只紧握如石的拳头，他匆忙交叉双手护在胸前，而后便听到了自己右手小臂骨开裂的声音，疼到几乎麻木的痛感钻心而入…… 第三十八章 你以为你谁? 小女孩儿惊喜地看着面前站定的人影，双眼睁大发出明亮的光芒。 赖卜若也看着面前面容脏兮兮的小女生，感慨自己怎么一时冲动管了闲事。不过救都救了，就这样吧，他安慰自己，心想当年自己说不定也是如此被老头捡来的，而后生出一种沉湎、伤怀、不知从何说起的复杂情感。于是他揉揉女孩儿的糟糟头发，背上旅行包，牵起她白嫩却惹了乌黑尘泥的小手，不看刚才被他一拳击倒在地的壮汉，施施然走了。 边走他边想，自己有当年老头几分的悠然神态？ 地上的壮汉在二人走后才反应过来，不管已快失去知觉的右手，用左手拿出通讯器，咬牙发出一条简讯，然后心神放松之下，面色惨白昏了过去。 …… …… 黄昏，伯明市某街人行道上拖着一大一小两条身影。一名脸上脏兮兮，却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可爱气息的小女孩儿，双手紧紧抓着一名衣着简朴、面容清秀，眯眼迎着夕阳的瘦削少年。少年背后是一只大大的双肩旅行包，陈色颇为老旧，里面鼓囊囊好像放满了东西，与他单薄身型形成鲜明对比，包上的logo显示这是某著名品牌几十年前推出的限量款产品。而小女孩儿则是两手空空，不，也不能这么说，她破破的衣服口袋里还硬塞了一个……一个餐盒？ 周围行人好奇地打量着这对怪异的组合，忖度这对怪异少年孩童组合的身份故事，思量着如何将之转化为下班无聊后的谈资。 二人俱都沉默不语，一路走到现在依然没有谁先打开话题。 赖卜若是因为陷入了对某些往事的追忆，从而忽略了某个刚救下来的小女生。而小女孩儿则是太过紧张胆怯，一路几次张嘴却都没有说出话来，最后索性只偷偷抓住赖卜若衣角，紧紧跟着。 咕……噜…… 肚子的叫声传来，赖卜若惊醒，看看小女孩儿拍自己脑袋，心想自己真该死，没有安慰这可怜小女生也就算了，居然直接忽略了人家，以至人家饿了肚子。于是他拍拍小女孩抓着自己衣角的小手说道：“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小女孩通红着脸，讷讷低下脑袋，不敢抬脸看赖卜若，但低头看着路面的眼睛却明亮了起来。 两人朝美食街走去，赖卜若见小女孩儿羞涩不语，便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不知道。”女孩儿小兔子般抬脸瞧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语调紧张而不连贯地说道。 “不知道？”赖卜若皱眉，有点搞不清状况。 “没……没……没取过。”小女孩听到赖卜若疑问，急忙解释，情急之下更加结巴。 赖卜若有些了然，大概是这孩子从小被拐走，在人贩组织的基地里没被取过名字，只以代号相称？他知晓了小女孩儿没有名字，再看着她纤小柔弱可爱如风中小白花的样子，不知从何升起一股冲动，脱口而出说道：“那你今后就叫朵朵吧。嗯……姓赖，赖朵朵。” 朵朵是个极可爱极好听的名字，不过在前面加上个“赖”字，就有点不伦不类的感觉。但是两位当事人都没意见，于是女孩儿的大名就这么正式被定下来了。当然在往后的岁月里，由于顺口方便好听等各种的原因，包括赖卜若在内的大部分人，还是叫她“朵朵”的。 女孩儿听赖卜若给自己起了名字，似乎很高兴，一时间忘了胆怯和害怕，抬头盯着赖卜若的眼睛，重重“嗯！”了一声。赖卜若心情也不错，他忽然觉得这小女孩儿应当就是造物者赐给他的礼物。不对，应该是故土毁灭后的弥补，他这样想。然后没有去伤感从前的痛楚，而是眯眼微笑，露出两颗雪白隐约的虎牙，扯扯女孩儿有些打结的头发，笑呵呵大步走了起来，畅快迎向夕阳。女孩儿甩甩头，好像也被感染变得开朗，跟着赖卜若呵呵笑了起来，然后蹦跳跟上步若流星的瘦削少年。 …… …… 然而命运有时就像根搅屎棍，我们还总握着带屎的那头。 四辆飞车从二人一边的街道呼啸而过，又接连相继刹车停下,发出“吱——嘎——”的刺耳摩擦声响。 一名衣衫华丽，面色有些蜡黄的青年走下当先一部飞车，而后十五名彪形大汉也相继走出车门，呼啦啦地围在赖卜若和小女孩身前。其中带头青年仰着朝天鼻，肌黄脸颊上吊着两只浑浊的眼珠子，侧身斜视赖卜若时有股纯正的骄狂气。 但赖卜若好像没看见他，只自顾自感慨：“这些人好厉害的车技，超速那么多急停，居然没有追尾。” 被无视的感觉很不好，尤典建，就是面色蜡黄的青年，现在就很愤怒。 他走到赖卜若正对面，凝视着赖卜若，以增加自己的存在感，然后嚣张地说道：“小子，**知道我谁吗？” 赖卜若看看他，没有生气那刺人的语调，再看看他身后一溜横排的保镖，联想到先前被他击倒的壮汉，大概猜到了这臭屁青年的身份，也猜到了对方带着众小弟来找自己的目的。 但他不怕，先前一拳击倒那壮汉后，他的自信又回来了，在佣兵协会时被老者和黄桃异样眼神关注后而产生的犹豫自省也消失不见。他明悟，即使外面的星空有更多更强大的存在，至少自己现在相比大多数没有武装的厄尔斯人，已足够强大。至于自己究竟到了何种程度，今后见识多了自会知道，何必现在纠结。对于此事，他倒没有埋怨老头当年给自己看的书本内容怎么不完善之类。 何况自当晚见识了那浩大恢弘明亮无匹的主炮光柱后，他就觉得世间凡是涉及到暴力的字眼与手段，其实都不过如此。而暴力的受害者，哪怕再悲惨也及不上湖东城那方圆数公里废墟里的残渣焦土了。 他相信，对方在没有装备铠装的铠武士在场情况下，能躲过韩漠子弹的自己，武力上有绝对的从容，只不过要注意身边小女孩儿的安全，大意下弄坏了联邦未来的花花草草可是不好。 想到这里，他看一眼抓着自己衣角，使劲往自己身后缩的“花草”小女孩儿，开心笑了起来，笑眯眯看着面前的嚣张青年，平静问道：“那你以为你谁？” 第三十九章 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你以为你谁？ 这句话最多出现在小学生互相斗嘴吵架的场合，有时那些阴影中的帮会老大们谈判时也很喜欢用这句话。赖卜若与这两样都搭过边儿，因此这话在他口中说出来是极其自然，就像当初老头蹲在茶馆门槛上窥视过往女青年一样平静和谐。 平淡的笑容，平静的话语，其中溢出的是铺面的嘲讽与不屑，扑打在面色蜡黄青年的脸上，激得他怒火熊熊。 “你敢瞧不起我？!——”尤典建尖声叫道，拖着又长又刺耳的尾音，刺得身后十五位面部刻板的保镖也禁不住耳根抽动。 尖锐的叫声吸引了路边的行人，厄尔斯人麻木却爱瞧热闹的天性发挥了出来，将当事的十几个人围得团团转，就像先前小女孩的遭遇一样。甚至有几辆飞车临时停靠在人行道边，然后走下几个人加入凑热闹的大军。 有人也围观过先前小女孩儿的那次事件，因此认出了藏在赖卜若身后阴影里的娇小身影，开始向旁人窃窃私语。 “看，就那小女生，是从督察家跑出来的，不久前被尤督察家公子的保镖捉了回去。”路人甲炫耀道。 “那现在怎么又在这少年身边，还被尤公子带人堵了？”边上一路人乙疑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路人甲摇头。 “嗨，那少年我认识，好像是从首都星来的，一口沐恩腔可标准了，先前那女娃儿被带走时他还和我一起围观呢。”一开始那位光头哥们居然也在人群中。 “咦？那可就奇了怪了，不过这两孩子说不定要倒霉了。” “是呀是呀，怎么……” 周围路人甲乙丙丁们听到光头兄的话，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赖卜若听着尖叫声吸引来的看客声音，从低声私语渐汇集成喧闹的嘈杂议论，没有被众人瞩目的紧张与怯场，心想言辞攻击时果然要配上平静的笑容，才能发挥最大的轻蔑与杀伤力，就像从前老头鄙视自己时一般。于是他依然平静微笑，眯眼直视着眼前青年的眼睛，轻轻摇头，说道：“没有瞧不起您，不过您是谁？” 尤典建听到赖卜若口上否认，但依然能感觉到对方隐藏在笑容里的不在意，心情更加恼怒，大声吼道：“**不准笑！我他妈……我他爸是尤冈刀，是这他妈星球的督察，懂吗？！” 他平时说话一般只带一个“我他妈”，现在接连几个“我他妈我他爸”，自以为已表达出了足够的愤怒，然而赖卜若依旧只是微笑：“那到底你他你的是谁？” 尤典建怒不可遏，伸手想抓赖卜若衣领，却被身旁一干瘦保镖拦住了。 干瘦保镖是尤家的护卫领队，他知道眼前的少年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害。先前他那绰号“大熊”的副手的伤势，让他震惊不解了很久，在厄尔斯居然还有能裸装一拳击碎大熊小臂骨的人？这点哪怕他自己也相差甚远。 不过有热武器就不用怕了。他抹过腰间微突的部分，感受着黑西装下暗藏的白鹰68手枪，他升起笃定的信心，拦住已被激怒的自家少爷，代替开口道：“这位小先生，你先前打伤了我们的人，并抢走了我家少爷的玩具，我们是来向你要债的。” 言语间听上去很客气，但其中“玩具”“要债”的字眼却显出一种天经地义的高人一等。 赖卜若很讨厌这种感觉，并且对方居然把那么可爱的小女孩儿当玩具？这种漠视的行为使他收敛了笑容，反问：“讨债？什么债？” “自然是玩具债和手臂债。” “我要是不还呢？” “那我们就卸了你四肢，削成人棍，然后浸在重金属盐水中，炮制成傻子。” “哦？就像你身后那白痴少爷？” 众人哗然，这小子怎敢如此嚣张？ 尤典建更是愤怒地直接打开了保镖拦住他的手，冲上前抓住赖卜若领子，身后保镖们一时间竟没来得及阻拦。他瞪着滚圆的眼珠，对赖卜若大声吼道：“**敢骂我傻子？！**——**知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赖卜若没有说话，却睁开了一直眯着的眼睛，冷冷看了尤典建一眼，瞳孔中的淡灰色射出一种生气到极点才能酝酿而出的刺骨冷意。自记事十几年来，除了自家老头，大到湖东城的巡警队长帮会头目，小到学校同学老师，谁曾敢抓过自己衣领？尤其这白痴少爷还喷了自己一脸口水，他厌恶地想着，决定不再扯嘴皮子，要用更具效率的拳头。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付诸行动，而是重又眯上眼，侧过身柔和地摸摸赖朵朵的头发，抬头往人群中扫一眼，看见了人群前几排那光着头的哥们，高声叫道：“嘿！光头兄，帮我照看下我妹妹！” 然后他指指“光头兄”，轻拍赖朵朵的小脸蛋，微笑说道：“朵朵啊，先躲光头大叔那里去，哥哥办点儿事。” 于是赖朵朵乖巧地点点头，小心翼翼松开抓住他衣角的小手，一步三回头地走到人群中去了。 人群中那哥们莫名其妙，怎么两小时不见，小女孩儿就成了那沐恩星来的清秀少年的妹妹。难道真有传说中失散多年的兄妹？愣神间他并没有考虑到此刻庇护小女孩儿，在事后可能带来的后果。 而交代事宜的这几秒，保镖们因为自家少爷的亲自动手并不方便出生干涉，尤典建却是被刚才赖卜若的眼神莫名的吓住了，楞到现在，此时见小女孩儿往人群中走去，才反应过来叫道：“**还敢让她躲走？**也知道安排后事？” 回答他的不是声波振动钻进他耳朵的语言，而是一只铿锵如铁、紧握如石的拳头。拳头的前部突出两粒如电钻钻头般的指节，径直砸在他脸上。 一蓬鼻血飙向天空。 就像那天的韩漠一样，可惜今次没下雨。赖卜若遗憾地想着，然后看到那蓬鼻血星点洒落在地，洒落他衣服上，于是又一拳砸在正仰脸倒退的尤典建脸上，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花儿就这样红。”他嘲笑说道，浑然没想过自己此时的语言神态，在外人看来有多么……装X。 第四十章 城乡有差距 尤典建被连打两拳，脚下踉跄着步子直退。众保镖见主子受难，呼啦一声，团团将他围住护驾。 “他敢打我？他妈的他敢打我？你们几个干什么吃的？！”尤典建被干瘦保镖扶住后，不顾留着的鼻血，立刻高声尖叫，指指赖卜若，又指指自己，再指一圈周围保镖，一副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模样，连他平时说得最熟练最顺口的“他妈的”三字都因愤怒恐惧而走音颤抖。 周围保镖们听到少爷叫骂，悻悻不语，沉默鄙视地猜测着自家少爷究竟是多少智商。间或还有几道愤恨的目光看向赖卜若，恼怒自己本月的奖金就这样被那少年两拳打飞了。 干瘦保镖是众保镖头领，也愤恨望向赖卜若，不过与其他人不同，作为尤家实力最强又资历最老的保镖，他是从小看着尤典建长大的，此刻他倒真是因为心疼少爷才产生的愤怒之情。 他怜惜地看了尤典建一眼，然后看向被他那怜惜眼神激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赖卜若，哼声说道：“现在就算你肯还债，也还不清了。” “还不清就不还，你能怎样？”心中有底气，赖卜若话语也自然强硬。 “现在还嘴硬，看来是乡下来的。”干瘦保镖不理解赖卜若底气何来，却正好蒙中赖卜若出身，他讥讽：“还不清就弄死你，好叫你知道城乡有差距，乡巴佬。” “乡巴佬”三字，是极带歧视与侮辱的词汇，若是那些真正的大人物们，哪怕再愤怒也是不会用。但在这保镖眼里，却是能够最好体现他和他家少爷高赖卜若几等的词汇。 是啊，城乡有差距，赖卜若不在乎地想，不光财富教育医疗，大城市真是连流氓恶徒家丁都嚣张许多？ “城乡差距？想让我看大城市的奴才和少爷一样白痴软弱么？”他反唇相讥。当年作为少年帮的帮首，不光要打架厉害，明嘲暗讽的嘴皮子也是必修课。 “哼。”干瘦保镖说不过赖卜若，便不再多纠缠，直接挥手命令：“抓住他，先打烂嘴巴。” 众保镖冲上，冲得义无反顾，因为他们这次匆忙出来几乎都没配枪，同时也都不知道先前壮汉的伤势。而知道赖卜若大约实力的干瘦保镖则躲在后面，右手扶在腰间，随时准备拔枪。至于为何不直接掏枪，则是还些微忌惮一丝联邦法律，毕竟督察在厄尔斯虽说一把手，但还有许多势力人物可以制衡，无法一手遮天，因此如果能靠人多解决那少年而省去许多麻烦，自然是好事。 赖卜若看着嗷嗷冲上的十四个保镖，没注意到后面还有一人伸手抹向腰间突起，只是左脚迈出，摆出流浪者之舞的起手姿势，将场流激发运至全身。场流所引发精神上的沁凉感使他思维清晰，反应异常敏锐，能明显感觉到的暖意则充斥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使肌体破坏力大幅增强。 不等众人将他围住，他便当先蹿起，助跑几步，右肘微抬，掠至某冲在最前的保镖身边，小臂笔直弹出，指并如刀，重重劈下。手刀快速而巧妙地避开了那保镖的双手防护，径直切入，斩在对方颈上，竟是将人直接劈晕。 后面一保镖紧跟而上，却恰好被赖卜若倏然轰出，先前已收缩蓄好力的左拳击中胸口，强大冲击力下，上班期间久不换洗的西装被震出明显一蓬灰尘，身体倒飞而起，将身后另一同事撞得踉跄倒退数步。 重拳，手刀，尖肘，背靠……赖卜若一连放倒5人，忽然察觉背后一阵如芒在背的针刺感。 “砰——！” 枪声响起，区别于贵重的能量枪，古老火药热武器特有的硝烟味飘溢而出，赖卜若侧体疾倒，险而又险躲过擦着左臂呼啸击中地面的子弹，外衣左袖破开一道口子。 有枪！ 他当即双脚弹起，想要躲入混战人群中不给对方瞄准机会。谁知刚跳起，就撞到一堵肉墙。原来剩下的9个保镖，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围在了他身体其他三面，只在朝向枪口的方向留下一个空当。 干瘦保镖哈哈一笑，持枪指着赖卜若，噘嘴比了个“biu”的音节，眼神瞟向他衣服的破口，微笑说道： “啊哈，花儿该这样红。” 声音中充满了胜利的掌控感。 尤典建亦捂着鼻子大笑，声音因口中吐出的气流受手掌阻挡而模糊不清： “哈哈哈，再嚣张啊？再狂啊？**现在倒是来咬我啊？” 说完他还想上前做些什么额外的侮辱动作，不过被干瘦保镖空着的另只手拦住。 赖卜若沉默不理会二人，皱眉思考脱身对策，然而看着另外三面，每面叠了三层的人墙，他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有些绝望，就像飞船残骸坠入星辰间永恒的黑暗。就算他场流加持下爆发力再强，也不可能在子弹击中自己前撞开叠了三层的保镖。 他抬眼观察四周的情形，试图找到脱困的机会。 那些围观的群众，听到枪声后，倒是后退了几步，不过没退几米，便又一点不怕的样子停了下来，轰地议论开。赖朵朵在人群中担忧地看着自己，被身边光头紧紧拉住。 尤典建则“啪啪”拍着大腿，另只手高兴指着自己叫嚣：“快他妈卸了他胳膊，两条都卸了……”脸上蜡黄的肌肉扭曲几乎打结，那是种变态莫名的快感。 好在无人动作，赖卜若松口气，对方好像不会立刻开枪。 尤典建发怒：“你们他妈的怎么不动？信不信明天就开了你们？！” 围住赖卜若的保镖们不语，内心对尤典建讨厌极了，但没敢表露出来。 “少爷，我们没带刀子。”干瘦保镖轻微动了动嘴唇皮，小声解释，注意力则主要集中在赖卜若身上。 听到解释，尤典建愤怒并不平息，跺脚重新思考该如何折磨赖卜若，嘴里一连串“他妈的”冒了出来，语调各不相同。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