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唯尊》 第000章 楔子 夜色森森,晦暗无月,点点星辉,照临世间。 一处巍峨高山之上,有一座飞檐画壁的华美宫殿,内中上首坐有二人,各分宾主。 主位之人年近中途,白面长须容颜清俊;客座之上,一人面如锅底,獠牙虬髯状似恶鬼。二人形貌虽然不同,却都是锦衣玉带,身上九章粲然,座下众卿相随,一派王者气象。 黑脸王者端起酒盏,举在胸前,他容貌凶狠,言辞间倒还算文雅:“小弟冒昧搅扰,还望王兄莫要见怪。” 白面王者神情淡然:“无妨,你我俱是一般,何必虚礼?” “王兄,这天下,恐怕又要不太平了……”黑脸王者又自斟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白面王者依旧不动声色:“有何大事还能劳动你我?” “王兄请看。”黑脸人大袖一挥,宫殿屋顶顿时如若无物,夜幕星空一览无余。他手指向北方,正是紫薇垣的所在,那里星光灿灿,其中十颗大星尤为夺目。 “原来你说的是他们……”白面人杯酒沾唇,旋即又放了下来,伸手指了指天空,闭目说道,“天下大事,自有和尚、道士去管,你我何必趟这浑水?” “王兄说得是……”黑脸王者嘴上如此,眼中却不停闪烁异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后再无闲言,宾主尽欢。 第001章 仙市起纷争 “尝闻海上有仙山,尽在虚无缥缈间。 安比百灵玄妙法,无拘无束度长年。” 这首四句道情,乃是天州大陆一位名卿才士所作,唱的是陆地东隅、大洋西岸的一处福地――百灵山。此山东西横亘五百里,南北宽约三百里,山内灵机充溢,珍禽芳草无数,乃是一等一的修行妙处,世人尊之滨野第一福地。 此山四面低矮,中心高耸,呈现天星拱月之势,内中又有九峰最胜,成九宫之形排布,并称百灵九顶。此时,就在这九宫正中一峰百灵峰的半山腰,人潮攒动摩肩接踵。 这处半山腰,高悬天中五百余丈,地面平整光滑,毫无半点起伏,居然是一块方圆三里的巨大平台,看其形制,绝非天然造就。 台上支起数十茅屋,各自挑出一道布帘,或写“长青妙丹”、或书“玄阳宝刃”、或画灵禽异兽,更有奇装异服之人,在内频频向外拱手邀客。――原来这一天,便是百灵门一年一度的门内仙市,各脉炼己弟子齐聚一地熙熙而乐。 仙市之中处处热闹,唯有一座茅屋,却是极为冷清。倒也不是位置不好,左右两侧各有一家器坊,来往生意应接不暇。然而对于这间店铺,路上过客只要朝内匆匆瞥上一眼,便会自行走离而去。如此时间稍久,山中一些胆大的雀鸟,便纷纷落下屋顶,寻觅着未曾除净的草籽啄食。 茅屋内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容貌甚是清俊,手中翻着一本道书,仪态安详毫无焦虑之色。他身穿一套雨过天青色的道袍,肩膀上停着一只黑色凤蝶,将人衬得越发秀逸。 此人姓张,单名一个源字,乃是“百灵九顶”之一、忘形洞天忘形宫的暂代宫主。不过这名头听起来虽大,实则整个忘形宫中,一共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张源,至于另一个,则是忘形宫的真正主人,张源的师父无稽真君。 日头渐渐移向天中,张源放下书本,伸了个懒腰,捏起肩上的黑色凤蝶,将其抛在空中,手指画圈逗弄着。 “深意道兄,师傅说你带着祖师深意。这小铺今天过了半场,都还没有开张,你说,莫不是其中也别有深意?”蝴蝶哪里能说话,只是绕着他的指头上下蹁跹,以此回应。 “师父闭关已有半年了,也不知他的伤势是否好转一些。我的修为也提升到了炼己五阶,距离炼己七阶、迈入上品也相去不远。只是门内大比在即,若还依着往常的法子,倚靠梦中入道,恐怕必会误了师父的期望,也丢了我忘形一脉的面子。也只有摆这么个摊子,指望换上些修行丹药,结果还是门可罗雀……” 张源自言自语着,言辞虽似有些窘迫,神情却是淡然微笑,依旧不急不缓地挑逗着黑凤蝶。 正玩闹间,茅屋外传来一阵笑语声,只听一个年青女子说道:“师兄你看,这个茅屋里的道友好生俊俏,不知是我灵门哪一脉的?” “师妹说的是哪家?噢?就是这家?――品鉴!这算什么营生?”一个粗豪的男声响起,他的关注点显然与师妹不同。 张源一听,二人说的就是自己,便停了玩耍,起身拱手示意。来人一男一女,女子凤目柳眉,称不上天姿国色,却也很有几分俏丽;男子长身玉立,手里摇着一柄折扇,长得眉清目秀,与他的声音完全搭配不上。 二人迈步向着张源走来,忽然路边一名行人拱手一礼,拦在二人面前:“二位道友请了,莫非不知此处来历?” 女子嫣然一笑,还了一礼:“惭愧。我兄妹二人偏居一隅,还望道兄为我等解惑。” 那人指了指张源身边的黑色凤蝶:“此人或许认得的不多,但此物可是大大有名。整座百灵山,能有通灵蝴蝶为宠的,除了忘形宫张源之外,再无二人可想。” “原来是忘形一脉,那可是威名赫赫,我等正好去亲近一番。”清秀男子闻言大喜,只是脚步却又被牢牢挡住。 “道友说的那是从前,自从半年前,无稽真君闭了生死关之后,忘形宫就只有他一个炼己弟子出入。你说那生死关可是容易出来的?忘形一脉就此没落,怕是指日可待。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吧。” “还有这事?道兄说的是。师妹,我等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道友明鉴,这张源可是个灾星。想当初小时候就破国破家,如今又克破了他的师父,也不知……” 三人越行越远,声音渐不可闻。张源却是愣住了,原来自己在他人眼中,竟然是个灾星! 想想说得也是,他本是天州一个诸侯小国“桓国”的太子,只是还未等他束发,便遭了国破家亡之难,若不是无稽真君路遇,携他上山修道,也不知此时会沦落到何方。而半年之前,无稽真君之所以身受重伤,也是为了去救他。这般一想,连他自己都有些忍不住要相信了。 平和心境终是被打破了。张源苦笑一声,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万众称羡的“仙二代”,有着无稽真君的名号在上,便是筑基鬼仙也会给他几分面子;可如今,自己的师父只是伤重闭关,并非身陨道消,结果自己在仙市开个小铺子,居然都被人过而不入。 最可恼的是,方才那劝人离开的,他还认得分明,当初几次三番跪求一晤的,岂不正是他?――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堪为一叹…… 蝴蝶在他面前挥动几下翅膀,两个红色的圆形斑纹,就仿佛一双大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辉。张源被它一逗,重又笑了起来:“你放心,我可没那么容易就灰心丧气,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首先一件,就是无论如何,都得在门内大比之中,取得十名之内。” 他嘴里并没再说,心中却是加了一句,这一辈子我定要活出个自己的精彩。 张源并非仅仅是少年老成,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两世为人。他曾是地球上一名秉持正义的检察官,年甫三旬便遭了黑枪报复,再睁眼时,就成了逃难中的王子,因此才有了远超实际的心理年龄。这一点是连无稽真君都不知道的,他对此一直有些愧疚,所以每次想到师父受伤,心中便会生出强烈的自责。 收回悬停半空的双手,他重又拿起道书,盘坐茅屋之内,一页一页地随意翻着。时间还早,此时收摊未免不值,何况他可不信,百灵门之中就没人需要鉴定灵物的。 说起来,百灵门原本并非一个宗门,实则是修行理念独立于玄、魔二道的异类,世称外道旁门。他们历来都遭玄魔二教围攻,直到出了一名无上大修,这才震慑了玄魔各宗,并在他的主持之下,将遗存各地的百余脉外道仙修聚居一处,自称“灵门”,如此方才有了百灵山鼎立一方的今日盛况。 这些法脉毕竟良莠不齐,最强者如忘形宫,世代皆有地仙真君,可据百灵九顶之一;弱者连人仙真人都未必见得,当然只能坐守山门了。 张源的目标就是那些积弱的法脉,他们囿于能力眼界不高,而忘形宫自来便是传承最丰之地。何况忘形一脉法门特异,得传承者便如天生,所以对于灵物的鉴识,张源绝不输于那些丹器符阵传家、轻易不现身的老古董们。 他的想法可谓不错,但许是流言广播,直到太阳西斜,也未曾见到一个人影上门。张源捏着书卷沉吟良久,终是决定收摊。摸了摸乾坤法戒,内中还有一块上好的玄玉,本是备着修习制符,但若实在无法之下,也只好先去换了丹药再说。 仙市之内,果是令人眼花缭乱,各门各摊多少总有些吸引人的物事,即便再弱的法脉,炼己境的丹药兵刃,总也能拿出几件。因此除了张源的小铺,再也没有一处杳无客踪之地。 诸般交易,多以丹、器、符为主,偶有杂项与禁制――阵法乃是大件,非常人能布设,耗费的灵物更是价值不菲,普通修者岂能开销得起,只得施用阵法简化后的各种禁制。 这其中,尤以丹药最为抢手。其余终是外物,或能制胜,但到底成不得长生,唯有一身修为,才是仙道中人的根本。丹药或许不能炼性,终究也是修命的助益,况且灵门大比不日将启,更是带动了回复真元、治疗伤损类丹药的销售。张源看了数家,不是价格一路攀升,就是早已丹尽楼空,一路走来,竟是毫无所得。 “你等怎地胡言乱语?此物怎会只是寻常玄银?你倒是拿一块玄银出来,同样大小的,比比重量不就知道了?!” 张源正左右环顾,耳中传来一声咆哮,声音听着很是有些耳熟。循声望去,只见一家茅屋之外,熙熙攘攘围着许多人,各自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他想了一想,摘下肩膀上的黑凤蝶:“你且躲在我的怀中,莫要随意出来。”说着将蝴蝶往衣缝里一塞,向着人群挤去。 人群之中有一人,正兴致勃勃口水横飞,张源见了心中一喜,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袖子,随后高高拱手:“这位道兄劳驾。小弟方才路过,不知此地因何众人围观?” 那人本有些不喜,见是问他这事,顿时又兴奋起来,甩着膀子手舞足蹈:“这位道友,你算是来着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笑话。你可知这茅屋是哪家的么?解离谷!居然有人敢在这里闹事,还说此地主事有眼无珠不识宝贝。嘿,谁不知道除了忘形宫,就数解离谷的眼力最高了,这事一定有好瞧的。” 原来如此。张源探身一望,内中肇事者,乃是一男一女,仔细瞧来,竟是中午差点进了他铺子的师兄妹,怪不得刚才觉得耳熟。那师兄手中高举一块明晃晃的银色金属,对着茅屋中的主事之人破口怒骂,茅屋中人亦是怒目相向。 “哪家小辈,竟敢来我解离谷门前放肆!”一名红脸长须老者从天而降,足下踏着一柄火红色的长刀,头顶红光大放,冉冉升起一粒赤色圆珠。 他两道细眼微微眯起,扫了一眼闹事的师兄妹,又在那块银色金属之上停留了片刻,这才冷冷一笑:“真是笑话,手持这等品质不纯的玄银,居然还敢来我处寻事,莫非清静日子过厌了不成!” “你看看,果然是这样的吧?炎光真人也这般说了,可见定然是那两个年青人的不是。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非要学人招摇撞骗,这下撞上南墙了吧。唉……” “道兄说的甚是,炎光真人一向眼光超绝,定然不会有误。亏他们两个模样端正,想不到是这种人,也不知是哪一脉的弟子,真是给自家师长抹黑。” “谁说不是呢……” 人群中的舆论一边倒,竞相指责那对师兄妹。那师兄听了血色上脸,师妹更是泪泫欲滴。 炎光真人上得一步,指着男子手中的银块,厉声说道:“看你二人的模样,恐怕也是初犯。也罢,老夫就不擒拿你等了,且将这块玄银留下,权作薄惩。” 师兄妹二人面红耳赤,想要交出银块,心中却又不舍,引得围观之人愈加指责。 喧闹之中,突然一声清啸响起,伴随着响亮的鼓掌声,在场之人随即便又听到一阵喝彩:“妙极!妙极!精彩!精彩!果然是一出热闹好戏!” 第002章 细语难上真 一名十八、九岁的英俊男子,在围观者的注目之下排众而出,一只黑色的凤蝶在他身周飞舞环绕。他依然拍着手掌,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炎光真人斜眼望去,却是不识此人,但他人老成精,又岂能听不出其中讥讽之意?不由得心中恼怒。 想他已是大丹圆满,说不定何时就能身现玄光,面皮之事最为要紧,被一个小辈当众嘲弄,传扬出去,定成一番笑谈。如果不是百灵山内禁绝同门攻杀,只凭这短短的一句话,他便有足够的理由下重手。 茅屋主事仔细一瞧,张源的人他是不认得,但那只蝴蝶却是听说过,急忙凑到炎光真人跟前低声细语。 炎光真人听了主事回禀,血红老脸不禁抽了一抽,只不过幅度极小,外人并不能清楚看见。他一双细眼不停打量着张源,脸色连连变换,颔下的胡须捋了又捋,险些扯下几根。 良久之后,炎光真人老脸渐渐舒缓,语气也和善了许多:“原来小友就是忘形宫新一代的守宫弟子?老夫倒是眼拙了。方才小友那般言语,不知有何高论?只是事关真人名誉,还望莫要妄言才是。” 张源轻笑一声,这老头的言语,初听倒是客气,实则内中藏了一个软钉子。自己若能说出一番道道,那就还则罢了,如果这讥讽只是无事生非,保管老头当场就会翻脸。 不过他既然敢站出来,心里早就有了笃定的打算,而且还要趁着这个机会,打响自己茅屋的招牌。仙市还要持续数日,只要经营有方,定能换得所需的丹药。 张源微笑不敛,对着炎光真人拱了拱手:“前辈海涵,晚辈方才孟浪了。只是对于这位道兄手中物事,晚辈却有些不同意见。不过既然前辈认定是劣质玄银,那姑且就算是玄银吧。” 他顿了一顿,这番话不进不退,说得围观众人摸不着头脑。这效果让他很是满意,若是一下子就说透,也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只有更多的人记住了自己,才能保证之后的经营更为顺利。 张源等议论声稍息,略略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说道:“依前辈之言,这位道兄显然是犯了欺诈同门之罪,此为百灵山十大禁中第七禁,以其未遂之行,当以双倍价值偿还。如若按前辈的建议,却是实在轻罚了,又将门规禁令置于何地?” “诶!”炎光真人连连摆手,老脸上竟然露出了慈和的笑容,“年青人嘛,谁没有过荒唐的岁月,看他们像是初犯,何必按门规处置?” 张源猛现恍然之色:“真人果是好度量,而且所言确实有理,‘初犯但凡有所悔悟,依例当减’,此说应上禀掌教真君斟酌才是,还请真人携着晚辈与这位道兄一行。” 炎光真人呵呵干笑:“哪用得着这么麻烦,这次不过是老夫私下网开一面,何必惊动掌教?玄银交予老夫,你等就可以散去了。”说着就要动身去夺男子手中的银块。 “慢来!”张源脚步疾动,赶在炎光真人下手之前,将青年男子拉到身侧,“前辈且自重!此地同门众多,如何能算得上私下场合?莫非前辈就不担心,此事传出去惹来非议不成?还是与晚辈同去一见掌教才是。” 炎光真人老脸一沉,笑容尽数收敛起来,一边向前跨步,一边森森说道:“老夫另有要事,哪里有工夫与你等小辈啰唣!速速交出手中劣银,老夫不再与你等计较!” “哼!”炎光真人此举正合张源心思,他就势拉起男子往后退去,鼻腔中哼声大作,“我本敬你是同门前辈,这才不在大家面前说透,与你留了几分余地。只是想不到,给你脸面,你偏偏不要!想不到堂堂炎光真人,竟是一个贪婪无耻的小人!” 炎光真人脸色连变,脚下也放缓了一下,他还未曾决定如何应对,茅屋之中冲出一个紫红脸膛的大汉,大声吼了起来:“哪里来的混账!竟敢对我师尊不敬!看老子如何活剐了你,大不了上刑堂领罪!” 来者手提一柄巨大的铁锤,怒发冲冠气势汹汹,围观众人大多为之气夺。反观他的目标,张源却是泰然自若气定神闲,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几眼,“啪啪啪”地鼓起掌来,脸上满满的都是嘲讽之色。 “妙极!妙极!果然不愧是九顶之一,不仅欺诈同门,更还有杀人灭口的心思,——解离谷行事这般霸道,我想问问,掌教真君知道么?至于炎光真人之前所说的‘另有要事’……诸位同门相信么?呵呵!反正我是不信的!” “伶牙俐齿的小贼,吃老子一锤!”被张源一顿讥刺,大汉显然怒极,挥舞着大锤便迎头砸下。 “且住!” “放肆!” 两声厉喝同时响起。前一声乃是炎光真人所发,他大袖一挥,洒出一片红砂,遮挡在大汉身前。随即便有一道青色光芒从天而降,其形有头有尾四肢分明,便如世俗间常言的鬼怪一般。青光落地倏然不见,却见红砂之上爆起阵阵涟漪,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爆响未息,又是一道黑光落下,与前一道青光相似,只是这次却不闻嘈杂。红砂之上闪起一道黯淡的黑色,立时便如有灵性的活物一般,飞快地退回了炎光真人的袖中。 红砂退去,青黑二色光芒也未再行追击,只是静静地悬停半空,却又锋芒直指大汉眉心。众人正奇怪是谁出的手,又见一道白光落在青黑二光之上,形成了三角之势。 三光陡然大放,在场众人一时不察,顿觉双目刺痛,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唯有炎光真人修为高深,并不惧怕这灼目的光华;还有就是张源,他早已伸手遮住了双眼,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百灵山十大禁第三,严禁残害同门;仙市律例第二,严禁持械私斗。炎光真人,你这门人二者俱犯,看来解离谷是不想再在仙市呆下去了。” 光华散尽之后,三角正中走出一人,青氅白袍玄色法冠,又有黄红两色缀为衣边,面目却是极其丑陋,脸色更是森冷瘆人。 张源心中暗笑,他之所以敢与真人言语交锋,正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仙市虽然有利于各支法脉交流感情,但同时也是纠纷滋生之地,交好的长辈早已关照过他,场内定有真人一流坐镇护市,千万不能无故滋事,否则便是掌教嫡传,也难逃过“法办”二字。 见到来人所用的法门,他心中更是大定,这分明就是横心洞一脉的秘传。这一脉也是“九顶”之一,更是历来便与忘形宫交好,只不过眼前之人他却并不认识。 炎光真人被来人问住了,这事真不好办,都怪自己的弟子太过于冲动,正想解释一二,却被张源抢了一个先。 “禀真人,晚辈忘形宫弟子张源,要告发解离谷欺诈同门、又企图杀人灭口之事,还望真人容晚辈一言。” “允。讲!”来人对低阶弟子的态度,显然并不平等,只是开口说了两个字,便冷眼默立场中。 对此张源并未在意,他拉过师兄妹中的男子,接过他手中的银块,递于来人眼前:“上禀真人,这位同门以此灵物出售解离谷,却被诬赖是劣质玄银。晚辈看不过去,这才与炎光真人辩驳,本意使他知难而退,却不料险些成了他徒弟的锤下之鬼。还望真人明察。” “哦?竟有此事?”来人丑脸一抽,显得更加狞恶,伸手接过银块,仔细掂量了一番,却又有些疑惑,“像玄银,手感过重,似是不纯。——解离谷无误。” 众人闻听这般判断,顿时又指责起那对师兄妹,更有甚者捎带上了张源,说他们三个串通作案,幸亏有护市真人明断云云。 张源也不急着辩白,等众人议论之声稍低,他才摆手说道:“此宝确实与玄银有些关系,只是若非深谙器道之人,恐怕也辨别不出,多是会明珠暗投。”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炎光真人,那张老脸上的红光竟然褪去了几分,似乎有些心虚发白。“只不过解离谷是以器道起家,炎光真人更是个中高手,又怎么可能认错?所以晚辈斗胆告他一门合伙欺诈。” 护市真人扫帚眉一扬,也来了兴致,指着银块问道:“你讲,此是何物?” 张源闻言微笑,这正是他最想要的结果,在仙市官方面前品鉴灵物,只要最终结果受到首肯,明日定会被众人追捧,毕竟这可是相当于地球上的政府宣传。 “此物名为‘沉山银’,本是精纯玄银,又受了石魑木魅精血滋养,再经历至少千年,如此才会蜕变成形。此宝效用与玄银类似,都是制器佳财,只是内中更有金、木、土三气精华……” “好,本真人已知!”护市真人对着解离谷冷冷一笑,又问张源,“如何证明?” “此宝遇石则入、遇木则驻,真人只需要取巨石、大木各一,再把大木插入巨石之中,然后将此宝置于石上。至多半个时辰之后,劈开巨石,若是沉山银,定然留驻木上,届时真伪自知。” 护市真人深深看了张源一眼,转头问向解离谷诸人:“炎光,你可还有话说?” 第003章 定约同忘乡 看着炎光真人老脸上尴尬连闪,张源心中一阵得意。 他重生以来已有五载,除去最先的逃难旅途,一直就是在忘形宫中饱食高卧,师尊曾言这是上乘修法,却令他毫无成就感;数月之前仅有的一次历练除妖,又不意身陷险地,逼得无稽真君下山来援,最终身负重伤。他虽然嘴里不说,心中一直有着挫折感,这次能凭三寸不烂战败一名人仙真人,又如何不会欣喜若狂? 炎光真人久久不语,护市真人又是一声冷笑,随手在围观人群中指了二个:“去取巨石大木来,一试真伪。” 炎光真人这才急了,一摆手拦住二人,腆着脸讪笑道:“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年老体衰,偶有走眼。黄真人何必这般较真?老夫认错了还不行么?” “哦?呵!”黄真人并不给他面子,“认错?我看,你应该是认罪才对。” “你……” “二位真人且慢。”张源适时插嘴,他可不愿看见两个人仙扯皮,落实实务才是最重要的。他一把将那名师兄拉来,指着他问道,“既然是解离谷有错,请问这师兄妹二人出售的沉山银,又该如何处置?” “无妨,我买。”黄真人抢先出口,让炎光张了一半的嘴不得不再合上。他又凝视了张源一眼,目光饱含深意,“你叫张源?修为几何?” “回禀真人,晚辈炼己五阶。” 黄真人点了点头:“慧眼识宝,不惧大修!不错!很好!” 已然安静的围观人群,顿时又议论了起来。他们大多原本以为,无稽真君闭了生死关,张源便成了没娘的孩子,谁知一山落去又见一峰,有了黄真人这番称赞,显然就是得了横心洞的支持。因此一些弱势法脉又开始考虑如何讨好,纷纷表示来日必定要去光顾张源的茅屋。 张源一边应对着真人的问话,一边侧耳倾听着旁人言谈,心里越发欢喜,暗叹得了受民众信任的官方支持,果然一切处境立即不同,这才是广告的最好效果。他正志得意满,一声炸雷般的怒啸响起,转头一看,正是那名提锤大汉。 “黄真人,晚辈不服!我解离谷即便再有错,他小小炼己弟子,身为同门后辈,又如何有资格辱骂人仙真人?晚辈斗胆,请求与他同上忘乡台!” “放肆!”黄真人怒喝一声,头顶飞起一颗圆珠虚影,五色焕然遥照大汉。 “真人息怒,且容晚辈一言。”张源心中另有计较,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借着这次的机会,好好扬名一番,也省得他人总是背后指点,说他是坐食前辈余荫。 他转向提锤大汉,露出微微笑意,拱手行了一礼:“请问这位道兄如何称呼?不知修为进境如何?” “老子姓邹,名叫苍明,修为……”抬头看了一眼黄真人,只觉阵阵压力如潮涌来,知道不实说不行,“如今已是炼己八阶。” 张源呵呵直笑,双手再次鼓起掌来:“果然是一位英雄好汉!以上品炼己境,挑战我中品炼己境!你既然不服,先前为何不说,直到听了我的修为,这才提议同上忘乡台?存心不良,可见一斑。” 几句话说得围观人群纷纷点头,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照理说,这样不公平的挑战,我完全可以拒绝,只不过这样一来,显得我忘形宫胆小怕事。所以,我答应了!门内仙市还要延续八日,之后各位同门定要修炼一番。既然如此,不如就约在一个月之后,到时候也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以弱胜强!” 大汉闻言大喜,他的心思果然都被张源猜中了,正是要凭借修为的优势,好好折辱对手一番,即便张源不答应,他也能嘲笑对方不敢面对强手,现在的结果更是他最想看到的。“既已约定,何不击掌为誓?”说着高高竖起右手。 “张源,你来!”张源正要击掌,却被黄真人一声叫住,带着疑问走到黄真人身边,却见他挥出一道无形屏障,将交谈之声内外隔绝。 黄真人压低声音,也不再是之前冷冰冰的语调:“你这小子,大哥嘱咐我关照于你,你却偏要惹事出头。你可知道,忘乡台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生死擂!没有深仇大恨谁会上去?上去的又有几个人是囫囵下来的?那小子明显是想坑杀你,你怎么还会飞蛾扑火?” 他的语速又急又快,让张源目瞪口呆,原来变脸神功不仅地球人擅长,就是天州的仙道修者,也有精通此道者,——想不到一个表面冷言寡语之人,其实竟然很可能是个话痨!他回了回神,笑着对黄真人说道:“真人莫要担心,晚辈可是惜命得很,若无把握,也不会应承下来。” 黄真人神情不变,目光依然忧虑重重:“你可千万要小心,解离谷毕竟也是‘百灵九顶’之一,虽然不以攻伐之术见长,却也秘传无数,绝对大意不得。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黄家老哥俩,如何与你师父交代?” 张源连连点头,示意自己一切明白,黄真人这才撤去了屏障,由着他二人击掌成誓,旋即冷冷说道:“约战已成,在场皆是见证。一月之后,生死天命,皆由自取。若有偷奸赖战者,即为百灵山之耻!” 议论之声顿时又起,有说张源豪气的,有说他不自量力的,有好奇张源后手的,有悲叹忘形宫将要灭绝的。方才想要交好张源的各支法脉,又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是认为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此时正是套交情的最佳时机;另一方则认为张源从无善战之名,冷眼作壁上观才是正理。 张源听着,心中不由发笑,果然在这个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墙头草,哪边风强哪边倒。他暗暗下了决心,到时候一定要让他们大吃一惊,让这些看低自己的人全都后悔。 一场闹剧了结之后,两位真人分别离去,围观众人没了热闹可瞧,当然也是各自散开。张源迈起步子正要离开,却发现身边挤上来两个人,正是那对售卖沉山银的师兄妹。 那师兄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一边抱着拳,一边嘴里轻声嘀咕着:“张道友高义!我等惭愧……”他的师妹也是一般模样,显然是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忘形宫茅屋之外的言语,有些无地自容。 张源摆摆手,他并不在乎二人的谢意,何况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也利用了这两个人的窘境,为自己的买卖打响了一炮名声,算起来彼此互不亏欠。“举手之劳罢了,二位道友莫要放在心上,一切还请自便。” 师兄还未开口,师妹一听此言已是急了:“不行不行!师父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要不然我们修行到了人仙关口,恐怕过不了欲念焚心之难。” 张源饶有兴致地看了女子一眼,微微摇头笑道:“你倒是有趣。我看二位道友精神还有些涣散,显然也只是炼己弟子。连筑基鬼仙这一道关卡还未跨过,居然就想着晋位成身人仙,你就不觉得好高骛远么?” “哪有哪有?师父说了,如果不能志存高远,一辈子也成不了仙道呢!” “呵呵,这倒说得也是。”张源笑着,突然想到了前世地球上的一句明言,当即脱口而出,“不想成就天仙的修者,不是个合格的修者。” 女子嘴巴撅起,轻轻跺了跺脚:“你还说我好高骛远呢,自己居然想的是元真天仙,这和人仙之间,还隔着玄光地仙和晦明神仙两大境界呢!到底是谁好高骛远啊?” “好好,是我是我。”对于女孩子的撒娇使性,张源最是无奈,唯有随口敷衍,“说起来,二位跟着我究竟意欲何为?” 男子终于抢到了开口的机会,粗豪的声线配上温雅的言辞,很是有些诡异:“其实也没别的,就是张道友是开品鉴铺子的,想来与人鉴定应当是要收费的。刚才那块沉山银,如果不是张道友援手,恐怕也卖不出应得的价钱。所以,这不就想着来支付鉴定之资么?” “原来如此。”张源恍然大悟,“我定的鉴资,为宝物价值的十中取一,二位道友可有异议?”他见二人颇有难色,显然卖出了一个不菲的价钱,这才显得十分之一异常巨大,让他们心中不舍。 张源暗笑,贪之一念果然难以抗拒,他们也不想想,若不是自己的“仗义直言”,恐怕不仅得不到一文钱,甚至还要背上一个欺诈同门的恶名,日后还有谁会愿意与他们结交?不过自己原本也没打算收这笔钱,索性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吧。 这样想着,张源又说道:“规矩虽是如此,但我今日已经关了铺子,方才的行为不过是业余即兴而为,并不算在经营之内,所以二位也不必再给我钱财了。” 男子重重喘了一口气,显然心事大定;女子却是还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问道:“这怎么可以?那么大一笔钱呢!要不……这几天我们给张道友打下手吧?” 张源注视了她一会,联想到茅屋外的第一句话,不禁冷汗直流。这个女子究竟是想报恩呢,还是看上了自己的容貌?总觉得答应下来会有羊入虎口的感觉,不妥不妥! “这就不必了。若是二位有心,大可以这几日为我宣传一二,只要客人源源不绝,张源便承二位的情了。二位道友,就此别过!” 说完高高拱手,转身大步洒然而去。 第004章 人虫相问道 次日开张,果然如张源所料,铺子里人来客往川流不息。 上午的两个时辰还算好,虽说张源忙前忙后,到底还有几分休息的时间。到了日过天中之后,许是昨日的作为被彻底传开,连一些筑基鬼仙也现身芦篷,拿来品鉴的物事更是五花八门,其中还有不少看似珍稀、实则价值低微的“西贝货”。 张源几乎是脚不沾地,不得已之下,只好在关门之前,写下一块木牌,上书“价值玄金一两以下者,恕不详言”,第二天一早摆在了门外。 这玄金一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天州世俗通行铜货,千枚铜钱为一贯,其值与白银一两等同;百两白银可铸一枚大锭,乃与一两黄金等价。 仙道中人与此类似,只不过他们所通行的,却是玄铜、玄银、玄金,乃是金银铜中的精华,天然罕见,多为人力炼制,百斤俗物只能炼出区区一分。此三物皆是制器良材,所以价值倒也一直平稳。 玄金一两之宝,张源便可收得鉴资一钱,换成俗物即是黄金千斤。这笔钱财若是在地球上,足可成为亿万富翁了;便是在天州仙道之中,除去豪门贵族,也没几个筑基鬼仙能用得上玄金交易。 告示一出,果然轻松不少,九成来客只需三言两语便能打发,剩下的不到一成,多是一些不可轻易得罪的前辈。 仙市共设九天,除去头一天无客上门,又留下了最后一天另行采购,张源的小铺一共只迎了七天客。但这短短七日,却给他提供了极其可观的收入,乾坤法戒中玄铜玄银随处都是,便是玄金也攒起了一斤有余。生意之兴旺,就是许多丹道法脉,也是比之不上。 除此以外,还有不少灵物价值过高,物主难以交付鉴资,张源自然也不会客气,只要能分割的,一律取下十分之一,不能分割的,则收了等值的其他灵物抵价。他做事极其公平,绝无额外贪心,是以客人也都毫无怨言。 眼看第八天已经日落西山,张源打发走了最后几个客人,摘下门口的店招牌,又将茅屋门窗紧闭,取出一颗明珠照亮厅堂,坐在桌案之前,盘点起这些天的收获。 乾坤法戒光芒连闪,刹那之间,大量珍宝便将小小条案尽数遮住。张源一边点着数量,一边按其功用,分门别类收入法戒:“千年火参一支、寒阳砂半两、七叶梧桐三尺、避水珠一粒、风生涎一合、九曲乌丝半卷、无情丹半瓶……” 他数了许久,从最初的兴致勃勃,渐渐变得意兴阑珊,对着飞舞盘旋的黑色凤蝶,深深叹了一口气:“呵,想不到竟有如此之多的财货,恐怕一些最弱势的法脉库藏,也未必就一定比得上,我如今可成了地地道道的富家翁……” 如果是在前世的地球上,得了这么多合法收入,恐怕他会乐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但此时却生出了一些别样的滋味:“深意道友,你说我等修仙所为者何?权倾世间?还是富甲天下?或者是生杀予夺的满足感?坐拥三千后宫佳丽的荒淫无度?如果只是这样,那和做一个凡间皇帝又有什么区别?深意道友,你可有以教我?” 蝴蝶在他面前扑扇着翅膀,上下来回飞舞不停,张源不由得自失一笑:“我却是痴了,问你这无知无语的灵虫,岂不是问道于盲?罢了,罢了,由他去吧,反正做个富家翁也是不错。” 他伸手正要收回桌上灵物,黑凤蝶突然落在了他的手前,从他的掌中飞快掠过,六只脚爪紧紧抱住了一朵三色花苞。 张源一见,顿时着了急:“唉!深意道友,那是三月兰,价值高得很,可不能乱碰!你要吃花蜜,我另外给你找就是了,快快把它放下。” 蝴蝶却是对他不理不睬,兀自抓着花苞飞来飞去,柔弱的叶瓣在虫爪之下,已是有些不堪重负,隐隐现出了几道折痕,似乎再加一点力量,便会渗出汁液。 张源很是心痛可惜,这朵灵花的价值,在他所有收入之中,足以排在前三之列,如今却要被一只蝴蝶弄坏,偏偏这只蝴蝶是他自己豢养的灵虫,实在令他有些哭笑不得。“算了算了,既然你喜欢,索性就拿去吧,大不了我就当没接这份单子。” 他说完便要继续去收理其他灵物,就在这时,黑色凤蝶抓着那朵三月兰,翩然落上了他手背,将花苞就地一放,旋即飞腾而起。 “深意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让你拿你偏要,诚心给你反倒弃之如敝屐,身为灵宠,怎么能这般不听话呢?”张源说着说着,突然一愣,又仔细瞧了瞧黑色凤蝶,脸庞抹上一丝不可思议。 “你……你莫非是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修道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被他人掌控?随性逍遥自我超脱?是了,你最喜花蜜,却不食此花,莫非还有不为外物所缚之意?”蝴蝶这次没有乱飞,落回张源的左手背上,一对触角不停地上下颤动,仿佛便是点头一般。 张源哈哈大笑,渐渐又转成嘿嘿轻笑,最后变作了呵呵苦笑:“道友这回答倒是轻巧,只是天下诸事,若不倚仗外物,恐怕要多付出不止一倍的努力。便拿二十日后的忘乡台约斗而言,邹苍明以趁手法器攻我,我若纯以自身修为应对,必定难以招架。” 他停了一会又说道:“再者你看那炎光真人,身为人仙却为了一块沉山银而不要脸面,可见外物功效之大,实在难以被人忽略。道友此议,恐有不妥。” 蝴蝶摩擦着触角,一时没有再动,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张源见了大乐,也不打扰于它,左手停稳不动,只用右手收取灵物。就在他要收到三月兰的时候,蝴蝶突然又飞了起来,仍旧飞到三月兰边,蜷曲成卷的口器骤然伸直,便向花苞缝隙刺去。 张源一惊,却也没有阻止,毕竟自家灵虫如此聪灵,远比一朵死物花苞来得要紧,他正猜想着,深意吃了花蜜之后会不会发生奇特的变化,蝴蝶却又猛然停住了动作,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口器。 还没等张源想明白其中涵义,蝴蝶再度伸出口器,未及花苞又再收回,如是反复了数次。张源看得着急,开口问它:“深意道友,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蝴蝶翅膀轻轻一拍,口器又是伸缩一回,身子却是飞起在了空中,离花苞越来越远。 张源一边看着,一边喃喃自语:“吃?不吃?留?不留?”他毕竟曾是地球信息时代的人,各种脑筋急转弯、禅语打机锋也读过不少,虽然并未悟透其中深意,却也猜到了几分,“深意道友,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吃不吃、留不留都只在于你自己的选择?” 蝴蝶触角上下一颤,旋即又左右乱晃,似乎这个答案沾了一点边,却又不完全正确。张源又沉吟了片刻,实在没有更多头绪,也就只得罢了。 将桌上的灵物收尽,张源逗弄着蝴蝶,神态又恢复到仙市第一日的云淡风轻:“深意道友,你境界高深,我现在可达不到。眼下有两件大事要办,如果不借助外物之力,恐怕难以达成既定目标,所以你的意见只能往后推一推了。不过你也放心,我会时刻记在心间,时常提醒自己的。” 他一手抹过乾坤法戒,一沓金黄色的纸张出现在他的手中。张源将之打开成扇形,数了一遍,恰是三打天罡之数,——这是一位制符法脉传人赠予的精制黄符。 又取出一支装饰精美的毛笔,——笔头是七红三白的兼毫,笔杆是碧绿如玉的翠竹,——这是一支玉竹祥云火光笔,乃是一位筑基鬼仙留下的抵价之物,算得上是一件制符佳器。火光兽毛不惧真元紊乱,祥云马鬃又有缠护灵机不泄之能,最是利于初学乍练之人。 张源将蝴蝶放在肩膀上,笑着自言:“‘忘形九录’,我得的传承,可不止‘识’门一道,‘符’法也随之一同开启了。那邹苍明想要仗着修为欺压于我,却不知能不能挺过符箓的轰击?” 忘形宫的道法包含极广,皆因传承来源不凡,乃是上古真人、南华庄周的梦蝶化身一脉遗留。眼界既高,是以包罗万象,所谓的“忘形九录”,便是指的“道、术、识、丹、符、器、阵、灵、神”。 道者玄功、术者咒言、识者杂记、丹者外药、符者箓法、器者宝具、阵者制禁、灵者驯物、神者降真。这九门传承,几乎涵盖了天下道法的林林总总,可算得上是仙道总纲。只可惜也不知因何缘故,开山祖师之下,再无一人能够得传全部九门。 张源的师尊无稽真君,号称百灵山千年第一天才,却也只得了其中七门。唯有张源受法之时,现出九蝶齐飞的异象,可还是有一只黑凤蝶,不愿融入他的识海,不过这也足以称为祖师之下第一人了。 只不过由于修为所限,诸项传承都被上了禁制,如今张源所能使用的,除了完整的“识”门之外,只有“道”门炼己卷、“术”门三道咒法、“符”门的十道初级符箓,其余皆是不可窥觑。 张源回想了一番传法之后师尊的兴奋与看重,更加坚定了为师门增光的决心。他深深呼吸了几口,将一应杂念排出脑海,执起玉竹笔,对着一张金黄符纸仔细看去。 第005章 夤夜制灵符 茅屋闪起一道朦朦胧胧的青光,仿佛被雾气笼罩的油灯。只是这光焰虽不分明,却又丝毫没有黯淡之感,甚至比高悬屋中的夜明宝珠,更要明亮几分。 “成了!”张源长吁一口气,搁下了手中的符笔。案边散落着几张黄符,其上各自书写着一些难解的文字,又都并不完整,其中一张透着灵机,只是显得非常散漫,——这些俱是之前的失败品。 张源制作的符箓,名曰“遗情”,效用有些古怪,并非直接杀伤性质,而是能让一人短暂忘却一切愁苦烦恼之事,因此另有一个别号“忘忧符”。这符箓一般都是在身受惊吓之后,用来平静心神,只是张源突发奇想,有了一个怪异的主意,这才乘兴连夜赶制。 “没想到制作符箓居然这么困难,一个多时辰才成功了一道,而且还报废了五张黄符……这还是号称最简单的符法么?”张源看了一眼屋中的滴漏,已是戌时将尽,他感叹了一回,起身伸了一阵懒腰,走了几步散散筋骨,又重新坐回案前。 他拾起地上的失败品,一一总结着其中纰漏。“这一张下笔不稳,应该是第一张,后来的都没这个问题;这是第二张吧,真元输入有些失误,第三张也是这样,可见对于真元的精细操控还不够熟练;第四张结体有些错,应该是过于紧张导致压力太大;这张最可惜,只有符尾少点了半分,导致最后灵机涣散无法凝形。” 他细思了一番,并未发现更多纰漏,这才静气凝神,重又拿起符笔,揭过一枚黄符,下笔疾书。几分钟后,又是一道朦胧青光亮起,张源志得意满地拿着两枚完成品,一一做着比对。 “按地球上的算法,上一枚花了大约一刻钟,写到最后已经有些真元枯竭、气行不畅;而这一枚只用了不到五分钟,整个符箓流转一气完满无瑕。原本以为的成功品,现在看来最多也就是个残次处理品,也不知道如果继续画下去,还能不能有更深层次的进步……只可惜,这些黄符数量不多,还要画些别的符箓,才能达到立体化攻击的程度,可不能全部浪费在遗情符上。”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张源再度执笔书符,却是换了另一种符箓。这一忙便是整整一夜,即便仙修之人精力充沛、无须每夜睡眠,这番操劳也让他有些形神不振。 不过最终的收获还算可喜,日上三竿之时,三十六枚黄符尽数用完,一共得了十二枚成品,恰是三一之数。这般成功率,若让外人知晓,定要惊掉大牙,须知寻常制符新手,十符未必能成其一。但张源也不过是略略惊喜,他可听说,自己师尊初学乍练之时,便有近乎过半的成面。 十二枚符箓共分四种,两枚“遗情符”、两枚“紫霞破障符”、三枚“护体金光符”、剩下五枚则全是攻击用的“疾电符”。 欣赏了一阵之后,张源将符箓尽数收起,这些可是要留在忘乡台上使用的,此时还不是曝光的时候,否则若是引来防范,到时候可就不美了。 他打开茅屋,门外已有数人在排队等待。左右看了一眼,一拍脑袋,居然将关门歇业的事情忘记通告了。急忙闪身回屋,找出一幅白纸,写上“今日歇业”四个大字,往竖在门口的木牌上一贴。排队之人眼见如此,都是有些扫兴,只是如今与七日前不同,张源已是名声在外,若想随意寻他生事,还得掂量掂量那些与之交好的鬼仙。 看着诸人郁郁之色,张源也有些不好意思,四下拱了拱手:“各位同门,真是抱歉。想来众位也应该知道了忘乡台之约,所以小弟也不得不去采购一些保命克敌之物。劳动各位白跑一趟,实在心中有愧。若是小弟二十日后有幸得胜,必将坐守忘形、恭候各位道兄大驾。”这番话说完,诸人心中舒服了许多,各自抱拳一一别过。 张源拉上门,轻轻点了点肩上的蝴蝶,便想着去仙市之中寻宝捡漏,却不曾想到,有了他自己开的铺子,此届仙市之中,哪里还会有什么疏漏的宝物。 还没走出几步,空中一片阴影当头罩住了他,昂首一看,一只翼展丈许的金鹰在顶上三丈之外来回盘旋。 张源见此不惊反喜,这只金鹰他认得已久,上面一定还坐着一位青衫翠袍的清秀羽士。他提高声音,悠然喊道:“青蘅道兄,小弟听说你已闭关,怎么突然有兴出关?莫非是修为更有进境?” 金鹰绕了三圈,突然敛起双翅,如箭一般落在地上。鹰背上果然跳下一名男子,眉清目秀不输女儿,青衫翠袍俊逸超卓。 他快步走到张源面前,一巴掌打在张源的脑门上,脸上剑眉倒竖、怒气冲冲:“你是不是不要命了?竟然答应了邹苍明,上那忘乡台上一战?!” “呃?青蘅兄今天是来找我的?” “不错!我这次出关,就是特意来找你的!否则怎么可能还没窥破鬼仙之境?”青蘅抬起右手,又想打张源一掌,举到半空,突又停住,狠狠地在空气中劈斩了一下,“忘乡台是什么去处?那可是给门中,怀有深仇大恨者,生死较技之所,岂是可以轻易上去的?” 顿了一顿,他终是忍耐不住,抬手再给了张源额头一掌:“况且你可知道,那邹苍明绝非等闲之辈。他与我同年修行,别看我现在领先一阶,可他也得了解离谷秘传的锤法,真要打起来,我未必就能轻易胜得,何况是你?” 说着说着,公冶青蘅又狠狠地一跺脚:“而且此人外表看似莽撞,其实性子最是阴狠,却又极为尊师。此番你折辱了炎光真人,他心中必然深恨于你,上了擂台定会下毒手。唉……你怎得会如此不智,应了他的邀约?” “青蘅兄,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张源心中感动,一把抱住了青蘅,在他的背上捶了两下,“咱俩这五年的交情,果然不是盖的!既然你不忘兄弟,我也不与你隐瞒,你且随我进屋,我给你看几样东西。” 青蘅面露疑色,跟在张源身后进了茅屋,片刻之后,二人再度出来之时,已是再无气急败坏,只是还有一些忧虑未尽。 “源兄,若真按你的想法,确是有可能出奇制胜。只不过忘形宫如今有难,解离谷也不会坐视,定会趁机欺压平阳猛虎、落羽丹凤,这却不可不防。” 他沉吟了片刻,摸了摸腰间,手上多出了一块碧绿的玉佩,其上雕琢着三只鹰隼,俱是栩栩如生。“这是我公冶家秘制的灵禽佩,只需滴一点血,便有自行护主之能。你且拿去,若是得胜无损,再还我便是。” 张源接过玉佩,上面还带着公冶青蘅的体温,显然是平时贴身佩戴之物。他心中更加感动,不禁发出一声长叹:“人生在世,唯有总角之交才不带功利之心,得一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足胜趋炎附势者万人!青蘅兄,你放心,这块玉佩我定当完璧归还!” “谁是你的青梅竹马?我可不好那一口!好了,天色也不算早了,仙市已经开放,我陪你过去挑选挑选,看看能不能再觅得一些制胜之宝。”公冶青蘅一把抓住张源,拉着他快步走向仙市,硕大的金鹰紧紧跟在二人身后。 张源的手被他拉得有些生疼,急忙挣脱开来,揉着痛处苦笑:“你说你这性子,怎么就改不过来呢?要是再这样下去,日后怎么与金翔化身一体?你可别忘记,鹰隼的性子可从来都是最冷静的。” “怕什么!”公冶青蘅满不在乎,“我改不了就让它改呗。你是不知道,最近它的脾气可是急得多了,等我修成人仙,定能与我相同!” 张源怜悯地看了一眼金鹰,公冶青蘅作为朋友没得说,但身为主人……咳!咳!实在不好评价。 仙市的最后一日,竟比前几日更加拥挤,或许是都有抓紧机会淘买最后一笔的心态,成交比率更胜于前。张源与公冶青蘅一路走过,竟然少有买卖谈不拢的,许多铺子甚至成了不二价的处所。 “嘿!我就知道会这样!”走出一家铺子,公冶青蘅幸灾乐祸地笑着,“源兄以前一定没有关注过,这最后一日,想要采购灵物,可是一件极难的事。” 张源的面色也有些不好,他本以为,这里也会像地球上那样,最后一天来一出“降价大甩卖”,但却没料到,情况恰恰相反。仔细想了想,这才明白过来,地球上的天朝,一向是厂商愁卖,必须想尽办法讨好顾客;但天州的修行灵物可不同,你若不要总有人缺,是一个不愁卖不掉的卖方市场。特别是作为最后一天,若是不买,想要再遇上这种集中的大卖会,至少也要再等一年。 失策!失策!张源惋叹,早知道就该选在第二日前来采买,如今怕是多出了钱,也未必能得到好物。若不是因为乾坤法戒内的多是天然灵材,无法直接使用,他真想扭头就走。 公冶青蘅看他有些失意,竟是神秘地笑了起来:“源兄莫要着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刻没有,不代表待会没有;此处没有,也不代表他处没有。” “哦?还请青蘅兄赐教!”张源心中一动,眼中带上了期待。 第006章 禁林逢拦阻 公冶青蘅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留意自己,拉着好友缓缓踱到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这才说道:“源兄,百灵山诸法脉共分四等,你我‘九顶’居首,‘十八峰’次之,‘三十六岭’再次,余者皆是四等小脉。我要说的事,只有‘九顶’、‘十八峰’之人才可列席,他人尽皆不可与闻!” 张源眼睛一亮,前世他也看过小说,这种桥段无非指向一个所在。他压低声音问道:“青蘅兄,言下所指,莫非是世间所谓的‘黑市’?” “胡说!”公冶青蘅秀目一瞪,举手便往张源额头打去,“仙集雅会,岂能以‘黑市’目之?源兄,你这话说得实在不妥!” 张源闪身让过,挠了挠头。对于这个一起玩大的兄弟,即便他再凶自己,也完全生不起气来。 公冶青蘅收回手,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过,你说他是‘黑市’,还真有几分相像!其实也就是一个小规模的品鉴易物之会,独在一年一度的仙市收官之日召开,只不过忘形宫一向超然,往年从不参与,所以你当然也不知道。这次就跟我走,保准让你一开眼界。” 公冶青蘅将张源拉上金鹰脊背,二人说笑之间,金鹰振翅而起,并未再入仙市,反倒是笔直冲向山崖之下。这鹰飞行速度极快,五百余丈只不过是眨眼之间,到了地表却又并不落下,一头扎进一处小树林中,七拐八弯也不知走的什么路径。 张源看得仔细,不由得心中一惊,这从树林,竟然是百灵山有名的禁地之一,门中前辈三令五申不可进入。他幼时也曾想要入内一探,然而却遭了无稽真君的惩戒,罚了他面壁禁足三月。期满之后也不知怎么地,猎奇之心竟然淡去了许多,此事便也无疾而终了。 公冶青蘅见他面色有异,心思略转便尽数明了,不由呵呵笑道:“源兄莫非还为当初禁足之惩耿耿于怀?放心放心,今日此处并无禁令,不过也只是对二十七上脉如此,余者依旧不可妄入。” 张源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仙集雅会的举办之地,必然便是这方禁林的某处。 公冶青蘅还要再与张源叙说,却猛地皱起了眉头。他轻声低啸,金鹰随声留步,略略侧过身子。朝着身前树丛端详了几眼,他突然抱手一礼:“不知哪位道兄法驾在此,公冶青蘅若有唐突失礼,还请现身一见。” 树丛之后悠然转出二人,前行之人面目清朗,却长了一只鹰钩鼻子,显得颇为阴鸷;身后跟着一人,低头哈腰,形容极是猥琐,显然只是个伴当长随。 “我道是谁如此张狂,竟然不顾山门禁令,妄自冲突禁林。原来是解语峰公冶大公子,怪不得有如此底气!不过,你那身边随从又是何人?莫非也敢不将百灵禁令放在眼里?!”阴鸷之人语气森然,似乎对于他来说,“百灵九顶”也不过泛泛。 公冶青蘅面色顿时一沉,他之前还向张源夸口,不会受到阻拦,谁料竟真有人驳了他的面子。以他的性子,如何受得了这般质询,当即冷笑道:“你等又是何人?莫非不认识忘形宫张源张公子?” “回禀公冶大公子,我二人乃是今日的禁林值守。”那伴当躬身说道,却没有丝毫的恭敬语气,“小弟还真不认得张源公子的样貌,不知可有凭证?再说了,即便是‘九顶’传人,难道就能随意破坏山门禁令不成?” 公冶青蘅冷冷一哼:“我不与你多说,且去将你家队正寻来。” 猥琐随从对着阴鸷男子一指:“今日值守队正,正是罗卿罗公子。” “罗卿?这个名字似乎听过……”公冶青蘅琢磨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人,“你就是那个云飞崖的庶出天骄?” “庶出……”罗卿轻声重复了一遍,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若说之前是阴鸷,现在便是凶狠,“我最讨厌这两个字了!说!你二人为何胆敢违抗禁令,若无充分理由,定要你二人好看!” “理由?呵!去问你罗家师长就知道了!”公冶青蘅被他这么一顶撞,面子上更是觉得下不来,索性也不再回话,脚下轻轻点了点金鹰,“翔弟,我们走。” “大胆!队正未曾同意,尔等如何能走?!”猥琐随从身形一掠,挡在了金鹰面前,腰间宝剑已然拔出在手,当头一剑向着金鹰斩去。 金鹰早已通灵,狠唳一声身影急停,宝剑斩在了鹰喙之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连带着还劈落了数点脸颊上的绒毛,痛得它又是连叫几声。 公冶青蘅心中一痛,自从修行以来,这只伴灵犹如他的兄弟手足,何尝受过这般伤势。 “好贼子!受死!”他怒喝一声,手上连连摆出几个奇异的姿势,如同百鸟翔集,又仿佛飞禽争斗。随着法诀的变换,他的背后浮起一团虚影,竟与脚下金鹰一般无二。 张源拍了拍公冶青蘅,对他摆了摆手,抬手指向那猥琐随从:“这家伙虽说是个猥琐小人,终究也是百灵同门。如今已经得了惩戒,青蘅兄万不可再伤他性命,要不然可就要惹上一身骚了。” 公冶青蘅定睛一看,方才还骄横跋扈指手画脚之人,此时已然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上,丹田之上贴着一张黄符,不停地放出丝丝电光。看他那般粗喘不息、却又动弹不得的模样,显然其中痛苦非常。 公冶青蘅惊诧地看了张源一眼,见他轻轻点头,便知道是这知交好友做的手脚,只是他何时出的手,如何自己竟没察觉,这也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符箓?!”罗卿目光一缩,逼视着鹰背上的张源,“想不到众人口中‘破落大屋下的天才’,竟然还懂符箓之道!不过即便你再有这种符箓,我又岂会放在眼中?”说着,手中一晃,亮出一柄明晃晃的青锋长剑。一朵剑花挽尽,刷刷刷,一气三剑接连刺出。 公冶青蘅不敢怠慢,急让金鹰向后退开。他已认出罗卿这招剑法,乃是罗家剑道中的撒手锏之一,名曰“轻舟一丈风”。看似与凡俗快攻无异,实则乃是仙传,其中另有妙用。 只见随着罗卿脚步变换,树枝之间不断留下剑影。若是常人如此,剑光不过一晃而逝,但此时却是不然,每道剑影俱是滞空不灭,一眨眼间,竟是化成了数不清的青色剑刃。 罗卿高喝一声,顿时无数剑影恍如一阵有形有相的飙风,推动着他的身子疾速前冲。长剑虽在掌中,人身却仿佛顺风快舟,被数丈长的青风一托,带着千钧之势直刺而来。 长剑锋锐!剑风森寒!每一道剑影都有切金断玉之能!罗卿舍去了公冶青蘅,只将张源作为目标,千万道剑光挟着斩灭一切的威势,将张源紧紧笼罩,打落下了金鹰脊背。 眼见张源被剑光吞噬,公冶青蘅目眦欲裂,身后的金鹰虚影再度升起,脚下金鹰痛呼一声,身躯渐渐缩小,双爪紧紧扣在主人的背心,竟是化作了一对翅膀。 “还我兄弟命来!”公冶青蘅清秀的脸庞,浮出道道金色花纹,嘴唇则是乌黑一片,与金鹰别无二致。他腾空而起,双手宛如爪形,指甲生出三寸有余,对准剑光中心便要击下。 人还未至,身下剑光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数不清的电光盘绕其外、噼啪作响,刹那之间又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条粗若水缸的电流巨蛇,反过来将剑光吞入腹中。 一声轰响过后,电流剑光尽数不见,尘土飞扬之间,公冶青蘅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哈哈大笑:“青蘅兄,他没能要了我的命,又如何能够还你?”顿了一顿,又是一阵惋叹,“只可惜昨晚花的工夫,今天尽数浪费了,‘疾电符’一张不剩,怎么应付忘乡之约……” 公冶青蘅双翅连挥,将眼前尘土扫净,只见地上坐着一人,身上满是剑痕,衣衫褴褛有如乞丐,正是张源;边上还卧着一人,面朝黄土背心朝天,体表焦痕一片,却是那名罗家天骄。 公冶青蘅大喜,怪笑一声有如鹰唳,翅膀一振扑了下来,双手紧紧抱起张源。见他除了衣衫尽毁之外,并无严重伤痕,这才怪叫道:“你这小子,既然无事,何必吓我!”说着伸爪就打,却又意识到并非平时肉掌,急忙收了回去。 张源摇着头,取出一件衣袍换上:“刚才其实也很凶险,若不是恰好昨夜画过‘护体金光符’,恐怕我现在不会比那位好多少。” 他顿了一顿,上下打量了公冶青蘅一番,怪笑着说道:“我说青蘅兄,你这样子……咳!咳!真是有个性啊!能不能变回来再说话啊?” “还不是想要救你!”公冶青蘅瞪了他一眼,默掐法诀,身上异状尽数散去。金鹰也变回了原样,只是看样子虚弱了不少。“这法术对于炼己境是项禁忌,伴灵事后大损元气,至少得恢复一年,看来这下我筑基的日子又要推后了……” “那不正好?”张源想了一会,又笑起来,“我们兄弟同赴大比,而且还能一起参与一年后的‘三教’论道,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你倒想得开……”公冶青蘅抚摸着金鹰,还是有些不乐。 张源拍着他的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嘛。” “这倒也是……只是金翔如今体弱,剩下的二里路,只有靠我们自己走了。” 第007章 雅会巧立援 树林的深处,隐着一间不大的木屋,却并非平房,而是一栋精致小巧的二层楼阁,檐下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泥金大字“点金阁”。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禁地。张源心里想着,他一路行来,小小树林并无太多值得一探之处,即便东拐西绕,在公冶青蘅口中,也不过是用来护卫的法阵罢了。 小楼规模不大,但雕梁画栋、朱漆金饰、白玉铺地、琅玕为阑,可谓极尽奢华。张源啧啧连声,对着公冶青蘅指点道:“这栋楼阁这般奢侈,看来里面住的,必是豪富世家。” “这你可猜错了!”公冶青蘅笑了两声,面对张源疑问的目光,声音又低了下去,“我只知道每年一度的仙集雅会,是在这里一楼操办,至于平日的用途,却也是一点不知。但肯定不会是住人的!” 二人并肩走入其中,内里已有了一些先至之人,朝他们各自看了一眼,便又自行其事去了,并无一人前来打搅。 张源举目一扫,不禁赞叹主人用心良苦。一层的正中间,四边不靠地放着一张圆台,其外摆着数十交椅,俱是绕着圆台围坐,并无上下尊卑之分。 “果然风雅,这般摆设,定是让人遗忘法脉强弱之别。若是人人持心如此,岂不是能永葆和睦?”公冶青蘅闻言撇嘴,似是对张源的看法很不以为然。 又等待了半个时辰,已是日上天中交了午时,门外再无一人进入。这时,紧闭的二楼小门缓缓打开,一名老者踱步而下。众人一见立即站起,全都向着老人拱手施礼——“拜见掌教真君。” 这老人便是百灵山的牛耳,玄光地仙百灵真君。他执掌宗门已有数百载,世人都已只记得他的传承封号,再也没人提起他的真实姓名。久而久之,宗门新生便连他的法脉来历,也多数不知了。 老人鹤发童颜,身穿青边月白道袍,手握一柄银丝云展(云展即拂尘),颔下垂着五绺长髯,须发衣袍无风自动,更加显得道骨仙风。 他环视一周,皱纹密布的脸上泛起慈和的笑容。虚虚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诸位皆是我百灵新秀,翌日当为中流砥柱。每年一会,都能见到更多新面,可见我灵门大兴指日可待,实在令人老怀宽慰。” 他在每一名弟子面前都停留片刻,笑语几句,颇有邻家长者之风。到了张源面前,百灵真君老眼一亮,兴奋地说道:“你莫非就是忘形宫张源?此会历来只有‘八顶’,今日总算是齐了!来得好!来得好啊!” 张源知道,百灵真君与自家师尊一向私交密切,早就在洞天之中见过自己,现在又是这一番做作,无非是给自己张目罢了,让他人不敢小瞧于己。既是如此,他也索性装作不认识老人,假意客套恭敬了一回,引得百灵真君连连点头。 巡视一周之后,老者飘然上了中央圆台,趺坐其中缓缓言道:“今日雅会,实则与仙市并无不同。唯因此中灵物甚为稀有,若是法脉传承不力,恐怕暴殄天珍、难以物尽其用,是以只邀我灵门二十七上脉弟子相见。诸位传承,皆是起自立门之初,俱是千万之选。还望谨守言关,此中详情,莫要与外人道也。” 不等众人回应,百灵真君又道:“今日雅会,众贤毕至,诸位若有自家用不着的灵物,还望莫要敝帚自珍,彼此交换定当另有收获。老夫身无长物,唯能抛砖引玉,便以一匣白露朱砂奉上,诸位若需,尽可自取,只须留些与他人便是。” 说着,手上多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匣,盖子一揭红光四溢。张源看在眼里,果然是上佳的书符灵物。 张源没有急着起身,朱砂他暂时还不缺乏,何况这小小一匣又有几何,不如看看他人行事,再定行止不急。不大一会,便有数人上台,各自取出贮物之宝,看似都取了不少,却不见木匣中的朱砂浅上一分,张源这才明白,那不起眼的木匣也是一件深不可测的宝物。 “掌教真君果然阔绰,白露朱砂也算价值不菲,他居然一毫回报不取,任由各人取用。”张源轻叹一声,却引来了公冶青蘅的白眼,显然在笑话他大惊小怪。 “你这个笨蛋。”公冶青蘅抬手拍在张源额头,“掌教真君这是提携后辈弟子的无私奉献!再说了,以地仙真君的家底,又如何在乎这么一些小物?” 张源揉了揉额头,想想说的也是,便也上去取了不少,只不过他与别人不同,特意走到掌教真君面前,手中呈上一物,正是前一夜深意玩弄的三月兰。“真君清风亮节、雅量高致,弟子别无所敬,唯有此物用之不上,正合真君赏赐他人,还望真君明鉴我心,勿要怪责弟子轻狂才好。” 百灵真君接过三月兰,此物却是适合鬼仙破关晋升成身。他饶有深致地看着张源,不停地点着头。张源的心思如何能瞒过老人,他已经看明白,送物是假,示援是真。有此一举之后,除去久与忘形一脉不睦之人,摇摆的中立派都会暂时撤身观望,不至轻易趁人之危。 张源退下之后,公冶青蘅又是一番责怪,嫌他多此一举,自然又让他的脑门受了一番“蹂躏”。张源只好回他一句“你不懂的”,结果又惹来一顿“胖揍”,暗中解释明白之后,又被说是“心思太多”、“玩弄权谋”,张源也唯有哭笑不得而已。 之后的流程便与寻常物物交易并无不同,实在乏善可陈。其中又多的是天生灵物,连半成品都没几样,好在张源身价阔绰,特意拿了几种稀罕物件,委托公冶青蘅帮忙交换,这才得了不少精制符纸与养真疗伤的丹药。 雅会行至一半,张源已有些困乏,不仅源于前一夜的专心操劳,更加是因为实在无聊得紧,别人对各种灵物孜孜以求,但他偏偏不太在乎,或许也有他身家远超炼己境的缘故。 台上正有一人,拿着一块其貌不扬的木棍,在那边自吹自擂,台下众人却都兴致缺缺,并无应和之声。那人还待再说几句,突然“点金阁”的大门被人推开,一名中年男子排众而来。 此人丰神俊朗雍容华贵,衣袍甚是端庄,不像道袍反似官服,身周祥云拥簇,真真是一副仙庭天官气相。若非脸色阴沉怒气森森,手上又提了两个昏迷不醒之人,早就被人交口称羡了。 “罗玉明拜见掌教真君!”他到了台上,将原先之人赶了下去,把手上伤者丢在地上,对着百灵真君躬身一礼,“本侯现有冤情,还望掌教怜悯!” “哦?”百灵真君双目大睁,“谁人如此大胆,竟能让长信真人喊冤?” 罗玉明一指地上二人:“掌教请看,此二人俱是我云飞崖弟子,今日奉法旨值守禁林,不意竟被人打成重伤,还望掌教为我罗家做主!” “哦?竟有此事?你且细细道来。”百灵真君云展一拂,一道清风托起二人,送到他的面前,仔细查看之后,发现只是昏迷过去,并无性命之忧,神色立刻放松不少。 “究竟何人所为,本侯也不知晓。”罗玉明嘴上这般,脸色却似确定了真凶,他转手抖出数枚金色绒羽,浮在圆台半空,“此物乃是现场所留,即便不是行凶者遗落,定然也大有干系。”说着,双眼谢谢瞟向了公冶青蘅与张源这边。 他虽口里不说,行动却表明了自己的猜测,有心之人只要一见,便能揣度其中意味。顿时四下议论纷纷,无不指向忘形宫与云飞崖的旧怨,更有人道出解语峰与忘形宫一向交好,内中未必没有隐情云云。 公冶青蘅如何受得这些言语。他听在耳里,恼在心头,气血上冲俊目通红,霍地站起大声应道:“长信真人何必这般做作,不如明言就是我与张源兄弟所为,晚辈二人虽说不才,却也不至于不敢承认自己的行事。” 公冶青蘅又四下扫了议论之人一眼,嘈杂之声随之消弭了不少。他高昂着头颅,声音冷淡:“这羽毛便是我的伴灵金翔所脱,地上那二人也是我与源兄打伤的。不过他们俱是活该,若不是看在同门的面子上,便是就地打杀,或许也是有的!” 罗玉明冷笑连连,指着公冶青蘅说道:“打伤同门还能振振有词,解语峰一脉果然好霸道!莫不是忘了云飞崖也是‘九顶’之一?还是说与忘形宫同进退,便目空一切了?这是何等所在,你这小辈竟敢大放厥词,莫不是连掌教真君也不放在眼里?” 百灵真君看了双方一眼,老眼一翻,竟是不发一言,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样子。 公冶青蘅还要再说,张源却站了出来,语气平静温和:“晚辈张源,有一事不明,不知长信真人可否赐教?” “你……讲!”众目睽睽之下,罗玉明如何能不让张源问话,那样岂非显得他气魄不足?自是一口应承。 “请教真人,今日雅会之事,禁林各位值守可曾得知?若是不知,难道是真人未曾交代?这岂非有失职之嫌?若是得知,这两位道兄为何又不让我与青蘅兄入内?莫非他二人眼中没有我忘形宫与解语峰?即便如此,又何至于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张源说着,抖手抛出了破衣烂衫,指点给众人观瞧,“这便是我当时所着衣物,若非我恰好有护身之宝,恐怕现在的身子,就会和这件袍服并无二致了。当此之际,若要自保,请问真人,难道手下还能轻纵不成?真人如今不问缘由便兴师问罪,莫非二人所为,皆是真人指使不成?!” 台下顿时一片嘘声,似是又有许多议论,只是被长信真人双目一扫,立刻又成了无声的哑炮。罗玉明并未置言,脸色却如三九寒冬陷落冰窖一般,青青白白连成一片。 点金阁一时陷入了静默之中,气氛诡秘怪异,所有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正中央的老者身上,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判决。 第008章 决意闯化生 良久之后,百灵真君缓缓开口:“上辈的恩怨自有上辈解决,小辈的事情嘛,还是留给他们自己处置才是。我等老朽,何必置身此间!长信真人以为然否?”说完,也不顾罗玉明青白如洗的脸色,闭目假寐起来。 长信真人显然气得不清,但掌教真君下了决断,又如何能够反驳?只得猛甩大袖怏怏而去。被他这么一搅合,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仙集雅会,反而有了些许生气,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又是连续数人,张源一件灵物也未看中,他已有些意兴阑珊,只等着雅会结束,正在这时,台上一点金光,突然吸引了他的视线。 “诸位道友,此印乃是小生山外历练偶然所得,虽能感知其中灵机,然而多番尝试,也未能解开其中妙用。是以取出交换,以期有缘之人能得其中三昧。”台上站着的,是一名容貌寻常的男子,此人青衫儒巾,状似乡间秀才。他一手平举,掌心托着一枚小小的金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咦?这金光好生刺眼!”台下一人高声喊道,“道兄莫弄玄虚,快把金光收了,也好让我等好好观察观察!” 青衫儒生摆出一副为难之色:“这位道兄,非是小生要弄玄虚,实在是这金印自己发光,我也操控不得,奈何?奈何!” 那叫喊之人更为好奇:“这么说来,倒是一件奇物了,贫道颇有兴趣!不知道兄欲换何物?” “此印拇指大小,印钮为一麒麟,雕工甚精。通体玄金铸就,约有半斤之重……”青衫儒生言语踌躇,显然有些打不定主意,“小生以为,既有灵机,必是异宝,不可以玄金分量限之,然而其中玄奥又实在难测,是以不敢开出高价……道兄如要,便以玄金一斤为限。” “咝……”台下立时想起一阵吸气之声。若是真像儒生所说,这个价格其实也算公道,只不过对于炼己境而言,玄金终究距离有些遥远,便是一钱也是难得,何况是一斤之多。 百灵真君也睁开了眼,伸手一招,将金印摄入手中,把玩一番之后,点头笑道:“果然是至纯玄金所制,这个价格倒也不算离谱,你这孩子倒是好运气。”既是得了百灵真君的鉴定,台下更无异议,却无人响应,一时有些冷场。百灵真君嬉笑一声:“你等若是再没人愿要,老夫可就要掏腰包了啊。” 百灵真君如此一说,一众弟子更加小心,更有几个用手捂住了嘴,生恐发出不该有的声音。点金阁中万籁俱寂,众人正面面相觑,一声清朗的男音蓦然而起:“真君且慢!此印晚辈要了。” 公冶青蘅拉了拉身边的张源,以为自己的好友是在说笑话。可他怎知道,自从金印现世的那一刻起,张源的双眼便不曾离开过,对于别人而言的刺目金光,在他眼里视若无物,一早就将此印形制看得清清楚楚。 这件金印张源太熟悉了,或者说这具身躯太熟悉了。他从小就一直见到,还曾偷偷拿了把玩,更是几乎成了它的主人。这件金印别人不知道来历,他可是明明白白,这分明就是他的传家之宝——桓国的传世玄金宝玺! 张源推开公冶青蘅的手,几步跃上圆台,一抹乾坤法戒,托出数十块散碎玄金,将整个手掌都完全铺满,被金印的光芒一照,也是光辉四射,仿佛给他的手掌镀上了一层金身。 张源将手上的玄金塞到儒生掌中:“道兄请了,不知这些玄金,可能换得此印?” “够了!够了!”儒生连连点头,将金印往张源手中一丢,忙不迭地下了圆台,似乎生恐他反悔一般。 “道兄请留步!”张源接过金印并未细看,便将儒生叫住。儒生以为他心生悔意,正要辩驳两句,却听问道:“敢问道兄,此物究竟从何得来?” “哦,道兄原来是问这事?”儒生立刻心中大宽,“数月前小生下山游历,偶经一处凡间村镇,恰遇一个魔教妖孽杀人行凶。小生不及制止,他却更想要取我身躯修法,被我一怒之下将之反杀,此印便在妖孽遗物之中。” “你说什么?!”张源如遭雷击,怒喝出声,连公冶青蘅都吓了一跳,那儒生更是摆出了防身之势。张源深吸一气,勉强平和了语调,声音中却带上了明显的颤抖:“张源一时失态,道兄海涵。还望道兄赐教,那妖孽来历如何?” “看他衣着,似是云州化生门弟子,张道兄若要寻根,还请自便。”儒生一边说着一边退入了人群。 张源抱拳行礼道谢一声,便要下台归座,却被百灵真君喊住了:“看你对似是对这金印极为熟悉,莫非知晓其来历?” “此是张源俗家旧物,真君莫笑弟子念旧。”张源的颤音越发明显,但百灵真君却仿佛听而不闻。 “无妨,谁人没有父母亲眷,念旧亦是你的好处。”百灵真君重又眯上双眼,口中轻声嘀咕,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张源说道,“云州化生门……魔门名列第十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地仙真君亦有一二,不可轻忽!不可轻忽啊……” 张源的脚步顿了一顿,握着金印的手掌捏成了拳头,他暗自下了一个决心,即便难如登天,他在有生之年,也要将化生门斩草除根! 归入座中,公冶青蘅开言问他:“源兄,看你脸色已是气极,不知有何大事,能否告诉兄弟?” 张源的拳头捏得更紧数分,半晌方才回应,话语里一字一顿,尽是咬牙切齿:“我、要、去、化、生、门!” 公冶青蘅惊愕地看着他,一是哑口无言。方才百灵真君的言语,分明是想劝张源,不要轻易去化生门惹事,想不到他的决心这样强,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疏懒冷静的张源么? 公冶青蘅又怎知道,此刻张源的心中早已悲愤交加。这事虽不是他神魂亲历,但身躯内的记忆做不得假。 当日国破之时,国君、王后、太子三人,各自由数名高手保护,分成三路出逃。这枚金印原本国君已经给了幼年的太子,但王后顾虑幼子身怀重宝,反而更易惹祸,便在分手之际,亲手将金印索要了过去。 没有了宝气在身,追兵果然少了泰半,即便如此,张源幼躯也染上了暴病,这才成全了地球来的灵魂。但若是真让他带着金印,恐怕最后只有死无全尸,又何谈附体重生、拜入仙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王后便是他的再生父母。 自从离别之后,张源再没有得到过王后的消息,如今金印再现,岂不是说……张源不敢想、更不愿想下去,但理智告诉他,恐怕记忆中的华贵女子,早已经遭了化生门的毒手。他的神魂对那女子只有些许的感激,但肉体却无法自抑地激动起来。拳头捏得嘎巴作响,脖子上露出条条青筋,双目之中更是血丝密布。 母亲……无论是地球还是天州,张源的母亲都早早与他分离,他原本以为自己久已忘却了这两个字,但在这金印的面前,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无动于衷。 公冶青蘅见张源状态不对,伸手紧紧拉住他,唯恐他一时控制不住暴起伤人。“源兄。源兄?源兄!”连续三声呼唤之后,张源方才扭头看向他。“你既然决定要去化生门,那我自然要陪你走一遭……” “不必!”张源一声打断,“这是我俗家私事,化生门凶险诡谲,你不能去!”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公冶青蘅也来了脾气,“你也知道那里危险,多一个人岂不是多一份力?再说了,你我可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如果是我要去那里,你会不会帮忙?!” 张源盯着公冶青蘅的双眼,那里没有任何功利,只有澄澈的真挚,再想到他放弃登仙的机会出关告诫自己,那拒绝二字又岂能再说出口?只得微微点头,算是答允了下来。 百灵真君微微睁开一眼,斜向二人的座处,脸上浮出欣慰一笑,旋即又暗叹一声。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这般不涉利益的好友,只是随着年齿日增,诸位好友陨落的陨落、坐化的坐化,如今竟然只剩下了一人,而且还闭了生死关。若他出不了关,从此便是阴阳两世,若他出了关,恐怕便要举霞飞升,终究也是天人两隔。——修仙修仙,修到最后只剩了孤寡老儿……只盼这些小辈,莫要步了前人的后尘。 半晌之后,再无一人上台,百灵真君大袖一挥,一股清凉之气涌入台下众人的身体,参会之人当即感觉到头脑一清,再没有百无聊赖昏昏欲睡之感。 百灵真君站起身子,朗声说道,声音似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今日仙集雅会至此全功,望诸位日益精进,我等来年再聚。”伸手一指,楼门自开,众人一一拜别。 张源正要走,却见到百灵真君向他暗示了一眼,便也不多言,只是装作沉浸心绪之中,拉着公冶青蘅留到了最后。 百灵真君关起楼门,看着他二人,抚掌笑道:“你二人很好!很好!”说完也不再开口,只是左右来回打量。 公冶青蘅有些摸不着头脑,张源也不明白,特意将自己留下,难道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称赞不成?但地仙真君所为总有寓意,他便也不多问,任由老人随意查探。公冶青蘅知道张源一向有智,再者他也不敢与掌教顶嘴,自然也有样学样,安静默坐。 半晌之后,百灵真君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性子还算得上沉稳,总算孺子可教。既是如此,老夫便指点你二人一番。老夫知你二人欲往化生门一行,本想阻止一程,不过看来也是无益,既然如此,索性便帮你等一把,只是你等需要答应老夫两个条件……” 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张源心境也平和下来,静静地拱手躬身,向着老人施了一礼,语气也异常淡然,仿佛之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还请真君明示,只要不违本心,定无不从之理。”公冶青蘅也是一般示意。 百灵真君抚须轻喝:“好!那你等务必记住,‘三教论道’完结之前不许去,这是其一;身登鬼仙之前也不许去,这便是其二!你等可能办到?” “这是为何?!”血仇缠心,张源怎肯轻易答应。 “一来,你二人皆是二十三岁以下的菁英,来年还不到两纪,正合‘三教论道’的规矩;二来么,老夫若想助你等避过化生门的地仙真君,却也不是不可,只是此举必须有筑基修为方能承受。既已说明,你等可愿意?”百灵真君不动声色,显然早已智珠在握,这两个小辈都不是无智莽夫,如何选择一问可知。 果然如他所料,张源与公冶青蘅对视一眼,皆是再施一礼,口中高呼:“喏!” 百灵真君也不再留人,将楼门重新指开,放他二人出去:“你等且自去罢。若是老夫所料不错,只怕禁林之外,还有一番风波,老夫却是不宜插手了,还望你等好自为之。”说完平地生云,冉冉升入小楼二层。 张源脚步不停,他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谁还要找麻烦。他连化生门也敢一闯,又何惧这门内龃龉?即便是有山崖挡路,他也决心一力破开! 第009章 再遇忘乡约 没了金鹰代步,出林比入林的时间多花了许多,直到夜幕降临,张源和公冶青蘅这才到了禁林边界。 脚还未曾踏出林子,张源便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他一直记得百灵真君最后的那句话。 百灵门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各支法脉关系自有亲疏,有不少是在立门之初,便已矛盾重重,甚至还有些人命官司纠缠其间。忘形宫虽然超脱,但也不能例外,门中最大的对头,便是云飞崖,如今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解离谷。 云飞崖罗家,本是世俗一国的侯爵,以军功起家传世多代。在一次行军途中,意外开启了一处上古真仙的遗藏,之后又抗旨不遵,未曾将真仙遗宝上缴君室,惹下了一纸满门抄斩的御旨。 但那侯门幼子,早在安排之下,携带着真仙道法离开了国境,数十年后修道有成,回返国中杀尽君族报得大仇。是以他们虽居山野,却一直带着富贵气、军旅气,想将百灵山打造成一支仙修大军,却被忘形宫历代宫主所阻。 解离谷则是一群器道疯子,其中之人性格各异,却又大多不谙人情,只以器道为毕生追求。他们剑走偏锋、不依寻常法门,更有成一器则毁一器之说。只要是制器异材,便会想尽一切办法收入囊中,这才会有炎光真人欺诈之举。 除了这两家之外,张源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脉会寻衅挑事。罗家的宗旨一贯与忘形宫相悖,这且不去说他;但假如是解离谷……张源挠了挠头,那就实在有些无妄之灾了。 他与公冶青蘅各管一边,二人警惕地出了禁林。夜色之下,一袭白衣分外显眼,一名容貌精绝的女子,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林外,对着二人打了个稽首,反倒让两个男子的戒心,显得有些猥琐。 “这位仙子请了。”张源还未开口,公冶青蘅已是踏前一步抢先说道,“不知仙子芳踪何来?” 女子清丽绝伦,夜色之下,身着白衣,犹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一般:“小女子是长信真人之女,闺名罗婧。二位道兄想必便是张源与公冶青蘅吧?打伤我罗家子弟者,罗家必有以报之,是以小女子斗胆,想请二位道兄共赴忘乡台一游。” 公冶青蘅闻言惊退,旋即又踏上一步:“仙子何必如此?此间颇有一些误会,我等不如坐下,慢慢交流一番,总好过忘乡台生死无情。” 罗婧神情冷漠:“我意已决,无须多言!大比之后,一月为期!”说完足下升起一阵怪风,卷起她疾速而去。 “仙子稍等!仙子稍等!”公冶青蘅追了两步,眼见不及,返身责怪起张源,“今天真是倒霉,要不是带着你,又怎么会惹了这位仙子。旁人都说你是灾星,我原本还不信,不想竟还真有几分道理!” 张源被他一通抢白说得哭笑不得,一把将他远远推开:“去去去!你这见色忘友的无义小人,真要想和她好,就把我的头割了去,她一定会接受你。” 鼻子里又重重一哼,“之前还说什么一起出生入死,见了个美女就丢了魂,万一化生门里也有这么一个漂亮妹子,你岂不是要转身投敌?速去速去,莫要来日坏了我的大事!” 公冶青蘅连连讪笑:“得了得了,我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就惹来你这么多抱怨。你也知道我性子急,何必与我计较?不过说真的,这仙子真是漂亮,活了这么多年,总算见到一个配得上我的女子了……”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了罗婧离去的方向。 张源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看来这世上还真有一见倾心的事,自己这兄弟从来不近女色,现在竟似着了魔一般。无论于公于私,自己都必须提醒他一句,以免陷身其内不可自拔,“青蘅兄,你看看就行了,不要多想别的。这位仙子即便再美,终究是罗家之人,和你解语峰,怕是搭不到一伙去。” 公冶青蘅摆出一副苦脸,冲着张源一摊手:“源兄源兄,我与你何仇?竟要这般点醒于我?何不让我多做一会醉梦,以全兄弟之谊?” 二人又是一番笑闹,浑然不将罗婧的忘乡之约放在心上,直到忘形、解语二峰交际之路,这才分手各归。 张源踏入洞天,一座道观映入眼帘。道观很大,足有百余亩,宫阁楼台数之不尽,却不以雕饰为能,放眼望去,一片天然原木之色。门楣正中悬着一块牌匾,竟是大违常规,原木为底,焦墨为题,上书三个飘逸大字——忘形宫。 抚摸着宫门立柱,张源有些感慨。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原本对此并无特别的感觉,但这九天没有回来,乍眼一瞧,竟生出了别样的宽慰。这与半年前的山下游历又有不同,那次全当是离家旅游,而这几天却好像寄居邻舍、过家不入。 他攀上道观最高的楼阁,极目望向道宫深处一座小院,那里是无稽真君闭关的静室,黑灯瞎火一片寂寥。“也不知师尊的伤势好些了没有……”他站了许久,眼见并无任何动静,方才死了心,回到了自己的居处。 黑色凤蝶绕着夜明宝珠不停盘旋,在张源怀中藏了一整天,此刻的它显得特别顽皮,时不时对着夜明珠扑一下挠两下。张源看着灵蝶的活泼模样,心中积压的愁绪、恨念又散去许多。 “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泛若不系之舟……”他轻轻念诵着,这是他在地球上就喜欢的庄子名句,到了天州竟然也能看到同样的篇目,根本不用避讳。 “这几天所见所闻,便是高高在上的人仙、地仙,也各有自己的凡心欲求,以此推之,这世间何来无求之人?即便是我自己,喜欢这句如此多年,还不是一样有着欲念贪求?唉……” 看着蝴蝶叹了口气,不大一会,张源又微微勾起了嘴角,“或许只有这无知无语的天地生灵,才能放开一切,追求南华祖师的逍遥大道吧……这么说来,我自求我的,又何必履足前人的脚印?” 如此想了一会,他的心气总算彻底平和。这才取出一沓仙集雅会上换来的符纸,又拨出一些白露朱砂,用紫炁清露细细化开,玉竹祥云火光笔饱饱蘸满,心中回忆了一遍“护体金光符”的运笔,重重一笔落在符纸顶端,点出了一个完美的符头。 书了三、四道符箓,倦意上了头,张源便不再勉强,也不管成功了几枚,望着枕头上一倒,就此昏昏睡去。 如此这般,睡醒了制符,倦意来了便躺倒,间或猎取几只山间禽畜,一晃眼便过去了整整十天,那一沓近百符纸,此时已只剩下最后三枚。这并不是他速度慢了,实在是因为睡觉的时间太长,两天才醒六个时辰,又如何快得起来?不过这是他功法上的“梦中悟道”,倒也不好苛责。 这十日间,他已将自己所会的符箓尽数制了一遍,却发现其余九符再无问题,唯有一道“飞升符”,无论如何都成功不了。张源自有一番执拗,是以这最后的三枚符纸,也要用来尝试此符。 飞升符他已试了数次,此番落笔已是驾轻就熟,符头符身一路运笔酣畅淋漓,到了最后的符尾,这才凝重了起来。一笔斜斜点出,符纸上猛然闪起一阵白光,数不清的细小祥云喷涌而出,将张源团团裹住,托起三尺有余。 “唉……又失败了!”张源重重一叹,每次写到符尾,他都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即便真元再充沛,结果也是如此,“这飞升之法,原本就需要先天之炁,可我才炼己中品,先天之炁才刚刚开始蕴育,远未达到驱使的地步,更何况是要搬运到指尖,最后凝落在符纸上呢……看来我还是太过性急,行功得炁终究不等于可以应用……”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怔,识海之中掠过一丝灵光,仿佛有些东西一直被他忽略了,细细追究了良久之后,他猛然大笑起来:“有了有了!既然行功之时能够得炁,何不一边行功一边书符?反正这符的行笔早已纯熟,只要得了先天之炁立时可成。我何不心思贯注行功,书符全凭肌肉记忆……嗯!这个办法可以一试!” 若是无稽真君在此,听了他的想法,定会狠狠教训一顿。修仙之道,世间至难,逆天延命,鬼神妒谗,便是谨慎行功之际,也常常有个三灾六难走火入魔,又如何能够像他这般异想天开、分心二用? 只是此时的张源,却没有人监督提醒,他只凭着一时心血来潮,便要行这前人避忌之法。他也隐隐觉得其中或有不妥,便不做尝试,直接拿起符纸落笔行功。 符头符身一切如常,到了符尾斜斜一点之时,张源顿时暗叫不好。这一笔落在纸上,他的心脏猛地一震,仿佛胸口被大锤敲击了一般,五脏六腑之间,蕴育不久的先天之炁,仿佛开闸泄洪一般,顺着任督二脉疯狂流动,不时便有一些散入其余经脉之中。 张源大惊,这一点一滴的先天之炁,都是得来不易,若是就此散失殆尽,便相当于散功一般,不仅炼己五阶不保,就是初入中品的四阶,恐怕也难以稳定。 然而此时他已没了退路,为今之计只有继续行功,先天之炁能保住一点便是一点,只要境界不退,迟早还能重修回来。至于是否影响忘乡台约战,他已经不敢再去多想。 他勉力止住心中的悔意,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手中笔势不停,却是如龟行一般,仿佛握着的不是半两毛笔,而是千钧山岳。他的真元更是不敢停留,甚至还加快了运行速度,一呼一吸便完成一个周天,极力收敛着散失的先天之炁。但这并无用处,反而更加速了先天之炁散入经脉的步调,等他发觉之时,已是停都停不下来了。 符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张源的真元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他只觉面前白光一闪,便再也睁不开眼,倒落地上人事不知。 第010章 离石显神威 百灵峰之上,离地八百余丈,设立着一座百丈见方高及半人的青石平台,周围遍植松柏槐柳,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看着好不阴森。台子的一角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折向山巅,路旁竖着一块碑石,上刻三个阴文红字——忘乡台。 此台平日里绝无人踪,这一刻却是人潮涌动,数不清的身影顺着小路从山下挤来。这些人别无他事,俱是来看热闹的,只因今日有两人,约在忘乡台上一战。这二人又都是“九顶”后辈的佼佼者,张源更是忘形宫的一根独苗,是以不少无关的法脉,都抱着一副隔岸观火的心态。 人群之中有一老者,蓑衣斗笠、腰悬鱼篓,形如凡俗一渔翁。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指着忘乡台问道:“乖孙,你可知道这忘乡台的来历?” 童子懵懂地摇了摇头,渔翁摘下斗笠扇了几扇,脸色颇为肃穆:“这忘乡台啊,便是我百灵山的生死擂台,自从树立至今,也有四、五千年了,非有深仇大恨者,一般不会约战于此。这千年之间一共只用了不到百次,活着下来的却连三十人都没有,可见其中酷烈。” 渔翁望了一眼山间小径,并未发现特别之人,便抚着孙子继续说道:“前人曾有打油诗云:‘身上忘乡台,乡音莫挂怀。一朝不慎处,生死必重来。’此台之上,多有怨气,是以位置特殊。若说那仙市位于山腰,这忘乡台便是落在了心脏处,借灵峰心火,渡化亡者忿恨。乖孙,你可明白了?” 童子点了点头:“爷爷,听说那张源后来又和罗家郡主约定了一场,他是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典故啊?” “这就不好说咯……”渔翁重新戴上斗笠,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突然一笑道,“嘿!别人的生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正好多看一场热闹!” 祖孙俩正说着,忘乡台上跳上一人。高大魁梧、紫面虬须,手中倒提一柄与人等高的巨大铁锤,脚步踏在青石台上,撞击出“咚咚”巨响,正是解离谷的邹苍明。 他举目向人群中扫去,并未看到张源的身影,又抬头看了看天,已是巳正时分,日头渐渐移向天中。将铁锤往地上一杵,他透了透衣衫,哈哈大笑起来:“张源小儿果然怯懦,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曾现身,想必定是害怕避战了!” “急什么?”当日镇市的黄真人在高空现出身形,冷冷说道,“午时未至,不算避战。耐心候着!” 邹苍明不敢与黄真人争锋,又不愿露出心怯,脑筋一转,倒也让他想出个办法,就着铁锤大柄一拄,歪歪斜斜地闭目养神起来。 时间不断流逝,眼看便要到了午时,张源却一直没有出现。黄真人虽能堵住邹苍明的嘴,却制止不了围观门人的非议,便是他自己,心中也生出了几许怀疑。 “爷爷!那个张源到底还来不来啊?我都等乏了。”童子看得无聊,吊在渔翁臂弯上,来回荡着秋千。 “爷爷也说不好。按说忘形宫一脉一诺千金,不过要是依着爷爷,明知必败,还不如躲上几年,说不定别人也忘了。”渔翁挺直身子,极目远望,眉头突然一耸,指着小路眉开眼笑道,“来了!来了!这不就在路口了么!嘿嘿,这下果真有好戏瞧了!” 身边众人听他一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路口处两名俊逸的青年男子款步而来,其中一人身边飞舞着黑色凤蝶,可不正是张源?只是他的青袍着土、步伐虚泛、身子也有些摇晃、一条胳膊更被公冶青蘅搀扶着,显然状况不怎么好。 黄真人飘然落下,头顶透出一粒五彩圆珠,光华一转,罩在了张源身上,旋即又敛回体内。他紧锁眉头询问道:“经脉微损,真元亏空。怎么回事?” 张源苦笑着摆摆手,挣脱出了公冶青蘅的搀扶:“多谢真人关心,晚辈行功不慎岔了气,并无大碍。只是还得多谢青蘅兄,若不是他请出公冶府主,强行开了洞天法禁,恐怕晚辈直到现在,还躺在忘形宫中昏迷不醒呢。” “既有伤损,不妨改日。”黄真人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人,多是颤巍巍地低下头去。 “不可!”张源勉力高声叫道,“晚辈身躯无妨,这约战之日乃是由我所定,岂能任意更改?”抬手接过空中的灵蝶,往公冶青蘅怀里一塞,“青蘅兄,助我上台!” 公冶青蘅轻叹一声,他一路之上不知劝过多少回,但张源执拗之劲一起,便是他也要避让三分。点了点头,将张源扶到台下,用力一托,抛上台去。 邹苍明眯着的双眼骤然圆睁,看了看眼前轻咳不已的张源,面现哂笑:“掐着午时正点,又作出一副病态,果然是博同情的好手段。只不过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算是白废心了。” “不必。”张源佝偻的身子勉强直起,深深吸了两口气,“你我之间,本没有约战忘乡的理由,不过既然上了此台,生死便当置之度外。你尽管出手,张源绝无悔意。” “好!看招!”话音未落,邹苍明突然提起大锤,手握锤柄底部,将之高举过顶,锤头之上一片幽黑。 他口中发出一声怒吼,脚下三步跨出,瞬间便迈过了丈余的距离,凑近到了张源的身边。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暴凸青筋骤现,并未多做别的动作,直直一锤朝着对手头顶砸去。 张源目光一缩,心中暗赞一声,好快的身手,果然不愧公冶青蘅推许。 虽是有些心惊,但这一锤路线分明,显然只是邹苍明的试探之手,即便锤上力度惊人,又岂能轻易命中?脚掌轻轻一踏,张源已然后纵了丈许,大锤落下之时,连他的衣角,都未能扫到半分。 招式未能建功,邹苍明不怒反喜,手舞巨锤一阵大笑:“不错不错!果然值得老子练手!正好当作宗门大比前的热身。”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追向张源。 张源身子刚落地,便见到邹苍明大步追来,二人之间的距离并未拉开,自己还在大锤攻击范围之内。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急忙一个闪身,飞快向着侧后掠去。 张源的身法名为“入梦无痕”,出自“忘形九录”中的“道门”传承,本是炼己境中的一项绝艺,施展开来无痕无迹,最是难以捉摸。然而,此刻的他,竟是难以摆脱邹苍明的追袭。一来,对手出身亦是不凡,脚下步法并不输他多少;二来,却是他自己的问题,真元行岔难以为继。 张源只觉得胸中憋闷,一口真元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肺经到处蹿行。原本飘忽不定的身姿,猛然坠落地上,步伐踉跄如履寒冰。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的嘴角泌出一丝血迹,显然是脏腑受了暗伤。 邹苍明又是一阵哈哈狂笑,锤头射出道道乌光,仿佛巨锤转眼间变大了两倍有余。他脚下一停,恰恰落在张源的身前,两人相距不过六尺,正是巨锤威力最大的范围。 “你这小子,刚才的身法还真是溜啊。现在怎么又不逃了?你给老子再逃啊!再不逃的话,就试试老子的‘离石锤’!别以为就你忘形宫厉害,我解离谷今天就要把你们按在胯下!”嘴里做着挑衅,巨锤上的乌光更亮了几分,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在了其中。 邹苍明的言辞粗鲁,顿时引来了不少旁观之人的鄙夷,便是坐观好戏的老渔翁,也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然而嘘声方起,空中便响起一声冷哼,一道道如潮热浪,伴着窒人心肺的威压,降临在了众人身上。众人急忙抬头,只见炎光真人浮身云端,眼中微微现出一丝得意,当即俱是哑口不言。 面对乌光迸射的巨锤,张源并未再移脚步,此刻的他手脚无力,别说对手已到眼前,便是再离开十丈,对于他来说,恐怕也不过是多苟延个一两分钟。 邹苍明也看出了张源的状况,笑得越发狂放,手中巨锤快速旋转,竟是有如长棍一般,挽出了一圈幽黑的“锤花”。 “老子劝你,还是趁早认输。就凭你那炼己五阶的修为,难道还想接住老子的神锤?给你个机会,跪下舔干净老子的鞋底,老子今天就放你一条生路!” “你……欺人太甚!”张源口中怒喝,但若细看他双眼,却是冷静非常。只见他一手掐起法印,嘴里念念有词,“太阴无量,洞照炎光。寂寂虚德,归真伏阳!”念罢,对着手上道诀吹出一气,立时便在身前筑起一道,八尺见方、一尺余厚的寒冰墙壁。 邹苍明一见,脸上闪过一丝讶色,手中的巨锤也停了下来:“凝冰化壁?你这小子,竟然还会这么一手?有意思!真有意思!老子倒要看看,这冰墙经不经得起老子一锤!”一边说着,巨锤已是径直落下。 一锤砸落,冰墙颤了几颤,竟是屹立未倒。邹苍明稍退一步,脸上惊讶更浓,抬手又是一锤砸下。 轰然一声巨响,一点拇指般大小的碎痕,跃然出现在冰墙正中。随即,一抹乌光闪起,那一点不起眼的碎痕,便如燎原星火一般,向着冰墙四面八方各处延伸。 三息不到,转眼之间,原本坚硬厚实的冰墙,就在乌光闪耀的巨锤之下,化作了点点冰晶,四处飞散。被空中阳光一照,冰晶反射出点点星光,有如夜空之中的银河,横亘在台上二人之间。 张源心中一颤,冰墙会碎,本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竟会碎得如此之快。邹苍明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眼见巨锤没了阻碍,笔直对着自己砸来,张源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第011章 一剑斩苍明 邹苍明得意非常,没了冰墙的阻隔,巨锤之前已是一片坦途。他可不信,炼己五阶的张源,在这短短的时间、距离之内,还能翻出什么花样。笑容在他的脸上盛放开来,他似乎已经看到,张源脑浆爆出的那一瞬间,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但他的预想并没有实现。巨锤及身,金光乱闪,一股大力将他托起,竟是带着一人一锤离地三尺,远远抛落到了忘乡台的另一边。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张源吐出了一口黑红色的血液,双手一颤,落下了几张黄色符纸。符纸之上,俱是闪过一点金光,与先前抛离邹苍明的一般无二,只是细小了无数倍。 “幸好福祸相依,昏迷之时突破了六阶,若是不然,刚才那一招可不好应付……”张源看着地上的残符,心中一阵庆幸,脸上却又浮起一丝苦笑,“只是,我若无伤,或许只凭身法,就能甩脱对方的追袭……” 方才那一击,他已没有了其他办法防御,只好临机变法,强行发动了五枚“护体金光符”。这是他昏迷苏醒之后,才得的一项“符”门传承,名为“五气同根”,可以同时发动五枚相同的符箓,换取三倍于单枚符箓的威能。 此法看似鸡肋,实则极为强大,须知符箓施展,皆要咒文法诀配合,急切之时,又哪有时间供人一一掐诀念咒?只是,这秘法对修为要求也颇为严苛,炼己六阶不过是堪堪可用,还要受到巨大的真元反噬。张源本就是带伤之身,勉强用出此技,立时便雪上加霜,相当于是用重伤,换取了一条性命,虽是赚了些,却也并不值得如何欣喜。 张源摸了摸乾坤法戒,内中还剩五枚“护体金光符”,即便是一枚一枚吟诵,面对邹苍明的“离石锤”,也只能挡住一击,第二击还得再寻别法。至于“五气同根”,莫说只能抵挡一下,便是再有五枚让他施展,恐怕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眼中精光连闪,寻思着还有什么办法,可供自己逃脱危险,甚至最终转败为胜。 忘乡台的对面,邹苍明一掌撑地,鱼跃而起。刚才虽是受了金光反震,但他并无大碍,仅仅是手臂上擦破了两块油皮。然而,他落地的姿势实在不雅,面孔朝下、口鼻先行,标标准准的饿狗寻食。这让他自觉面子大丢,握着巨锤的手抖动个不停。 “符法?!臭小子!竟敢算计老子!老子要你死无全尸!”邹苍明怒吼一声,疾步赶到张源身前,手中大锤黑光散去,隐隐泛射出丝丝暗金光芒。他并未贴近张源,反而停在了一丈开外,甚至看都没有再看对手一眼,举起大锤便向地上狠狠砸去。 一锤落下,巨锤上的丝丝金光,顿时连成一片,在锤头之上盘绕游转,仿佛一条小小的金龙一般。这金光只转了三圈,便聚起了一片白色的烟尘。烟尘初时只有锤头大小,霎那间便吞没了邹苍明的身子,又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将张源也遮蔽在内,数息之后,更是遮天蔽地,整座忘乡台上,除了白色烟尘,再无其他可看。 “解金锤?!”空中响起黄真人的嗓音,一张丑脸被惊讶填满之后,显得更加奇形怪状,“炎光老儿,你竟然传了他这门锤法?!看来解离小辈,当数此子称先了!” 炎光真人则是笑语连声:“过奖过奖。不过黄真人,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张源了么?” 黄真人颇为无奈。为防作弊,忘乡台上早已开启了无上禁阵,便是他成身人仙,也无法以神通窥探,只能全凭肉眼观看。然而此时一眼望去,唯有白蒙蒙的一大片,又哪里能看见其中的人影? 他略略沉吟,低头看向台前,公冶青蘅的脸上也有着担心,但又不见焦急之色。他知二人关系亲近远胜于己,当即放下心来,却也不与炎光搭话,只是抱手静观台上的一切。 围观之人虽是不齿邹苍明的品行,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手段颇见高明,一时之间喝彩阵阵、如潮不息。 正当此时,白色烟尘之中,突然亮起一道金光,将内外照得一气通明;随后又闪起一道蓝紫色的光芒,烟尘触之如雪奉阳;最后又飞起一条巨大的龙卷,在场中转了几转,便将所有的烟尘尽数扫落,忘乡台上重现清明。 方才看不见时还好,此时重睹战况,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邹苍明所立之地,早已是狼藉一片。便以锤击之处为原点,垒台的青石纷纷裂开,最中心的几块更是化作齑粉。 一锤尘飞!一锤石裂!一锤台破! 紫膛大汉身处台中,双手执定人高巨锤,脚下踩着碎如砂尘的青石,仿佛仙庭天神矗立其间。 台边鸦雀无声,数息之后,喝彩之声重又升起,远比之前更为响亮。 再看张源,他此时又退开了不少距离,足足离了三丈开外,他身上金光浮动,更有一层紫气笼罩其上,巨大的龙卷在其身周缭绕不息,——若非嘴角溢出的血丝,定会被人误作真仙下凡。众人见了,也是一通赞叹。 张源听着场外的喝彩,却是有些哭笑不得。方才那一锤威力极其不凡,台下之人只见到了扬尘碎石,他在台上却是不同。地面剧烈颤动,犹如地震余波,整个人都难以控制住身躯平衡。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不算什么,可那飞扬的尘土,并非无用之物,内中还裹挟着数不清的碎石,视线迷蒙之处,便有杀机暗藏。 张源弯腰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却是将嘴里的尘土洗了个干净。身上一抖,落下了三道黄符,金光、紫气、龙卷,随着黄符灵光散尽,立时化作了乌有。 “果是好招!若非我事先准备了‘护体金光符’、‘紫霞破障符’、‘风卷龙升符’,恐怕便要丧命在这招之下了。”张源努力直起腰,勉强对着邹苍明露出一个冷笑,“只是,这般杀招,想来耗费真元巨大,不知邹兄又能施展几次?” 邹苍明脸色青白连闪,张源的话正说到他的软肋。而且他这一招不仅消耗巨大,更有一个外人不知的弊端,——这门锤法看似威猛,实则只能解金裂石,砸不得草木、破不得血肉,唯有烟尘遮蔽下的碎石激射,才是令人防不胜防的阴狠杀招。然而,在张源的精妙符法之下,这些却尽成了无用之功。 “杀你这病秧小子,又何须解金再击?”他心下生寒,嘴上却不露怯,“只用离石锤,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小弟也有一招,请邹兄评鉴!”张源正说着,脸上漾起一片潮红,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 邹苍明原本挥舞大锤还在警戒,眼见此景心头大喜,三步一蹿,便到了邹靖身前五尺之内,手中铁锤改砸为扫,锤头泛起一团黯淡金光,向着邹靖腰间打去。 “天心正道,风雷奉诏!敕!”张源抬起头,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嘴里快速念出九字,三枚符箓凭空立现,两枚分别射向邹苍明的耳边与头顶,第三枚却又化出一道龙卷,将张源远远推开一边。 张源刚闪开锤头金光,邹苍明耳边的符箓便发作起来。也没有任何异象,只有一声剧烈爆响,将场外围观之人也震得灵台昏沉。再看场中的大汉,其势更加不堪,双目失去了焦点,手中的巨锤斜斜倚在石台上,耳边还流下了一丝血痕,整个人更是一动不动,仿佛全无知觉。 张源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这一切都是他之前就计算好的,何况邹苍明不过是一时失聪,又怎可能就此心慈手软。抬手一指对手头顶的符箓,一道手指粗细的闪电从天亟降,对准邹苍明的百会大穴,猛地钻了进去。 雷电为天下间至刚至烈,一入人体便如洪峰过境,无论皮肉、经脉、骨骼,俱是无法阻挡分毫。从百会而至涌泉,一路摧枯拉朽,直至隐入地面。 此时的邹苍明肌肉扭曲面目狰狞,一身须发尽数枯焦,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是处处灼伤,七窍不断渗出血液,口鼻之间白气森然。但他并没有倒下,被这雷电一击,反而好似如梦初醒一般,单手握起地上的大锤,一步一步,向着张源缓缓踏去。这般模样,若不是众人眼见成因,必会将之视为地府逃出的凶魂恶鬼。 张源闪身退向另外一边,他虽身子虚乏,但比之对手还好了不少,他手中捏成一道法诀,防范着邹苍明的突然袭击,口中沉声说道:“邹道兄,今日就此罢手如何?我亦未输,你也没败,皆大欢喜岂非妙事?” 任谁都能看出,此时的张源占尽胜势,如此表态实为难得。但邹苍明并不领情,脚下的步子反而又紧了几分,手中的大锤也高举过顶,似是想要再施一次解离谷秘传锤法。 张源暗叹,自己当日不过是揭穿欺诈骗局,根本算不得与他有深仇,可邹苍明显然是想与自己不死不休,人心难测何至于此。 “罢了!你既非要与我一见生死,我又岂可妇人之仁?遗梦忘忧,极乐无愁!”酝酿已久的精血喷向虚空,一枚黄符从邹苍明脚下蹿出,其速更逾闪电,对准额头一气贴下。 点点绿芒从黄符之中洒出,向着邹苍明的七窍迅速涌去。大汉脸上本是愤恨交加之色,随着绿芒的入体,渐渐转怒为喜,便是手中巨锤也懈怠落地。 张源毫不动容,衣袖拭去嘴边鲜血,手中道诀再作一变,口中轻轻吟诵,其声有若蚊蚋,显是不愿被人听见:“玄机暗藏,妙用万方!上玄真剑玄机剑,斩!” 话音甫落,忘乡台上云尘翻滚,无数剑气似从虚无而生,聚拢一起化作一柄朴实无华的三尺长剑,对着邹苍明一斩而下。 第012章 精血最难全 邹苍明没有死。 张源牢牢记着,无稽真君曾经对自己说过,灵门势弱,不比玄魔,无论哪一脉,只要是门下弟子,便是不可轻忽的财富,只要对方没有叛门之举,不到万不得已之际,切不可自相残杀。 但张源也没有轻易放过他。 此人心怀奸狡、挑衅生事,未必就没有解离谷的暗中授意。这门内龃龉,几与地球上的职场政治类似,他虽说并不惧怕,却也不愿被人纠缠。况且他曾为司法之人,深知死刑并无惩戒恶人之效,若要让人追悔莫及,远远及不上生不如死。 剑光一闪,剑气飞渡。四道似有若无的锋锐之气,笔直射向呆立台上的紫膛大汉,绕着他的双肘、双膝轻轻一旋。霎时间,鲜血飞溅,两臂两腿尽数截断当场。 被断肢剧痛一激,邹苍明悠悠醒转,面容扭曲、双目无神地看了下自己的痛处,顿时惊呼:“不!我的手……我的脚……师父……” 他高高抬头,望着天空中的炎光真人,嘶声厉吼起来。然而,忘乡台有着禁制隔绝,无论他如何呼喊,又岂能改变重伤的现实。血液汩汩流淌,不过片刻之间,便再也无力支撑,双目一翻,昏死了过去。 看着倒落血泊之中的对手,张源的兴奋只持续了瞬间,他突然想到,假如今日不是借着病躯设局,假如邹苍明能够更加谨慎几分,假如自己并没有因祸得福突破炼己六阶……或许,躺在那里的,就该换成自己了…… 自己上山,为的是能脱离尘世、逍遥不老,但这番争斗,又与当年的灭国之战,有着什么本质的区别?仅有的不同,不过是当年的挑衅方获胜称王,而今日的情形恰恰相反罢了。 自己今日饶了对手一命,当年的自己身受追杀,至于异日再有这般,却不知又将如何? 他顿时意兴阑珊,一翻身下了高台,也没有招呼任何人,大袖轻甩,向着来路而去,口中轻诵,回响山间。 “忘乡台上忘乡愁,难忘故国十二州。水榭清歌今不再,梦中何处是宫楼……” 望着张源远去的背影,公冶青蘅愣了一愣,急忙从怀中掏出灵蝶,大步追了上去。 高天之上,一朵白云之中,隐隐浮出两道人影。其间的中年男子,对着身侧的窈窕少女问道:“婧儿,如何?” 少女并未立即回答,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之后,方才冷冷说道:“尚可。” 罗玉明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袍袖一展卷起风云,遮蔽住二人的身形,倏忽之间便消失无踪。 忘乡台边,一众围观之人犹自鸦雀无声。血腥之事他们见得多了,甚至自己也做过不少,然而在门派擂台之上,终究是未曾遭遇。 内中有一女子,正是当日售卖沉山银之人,望向远处渐渐模糊的身影,仿似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微微扯了扯身旁男子的衣袖,语带轻愁:“师兄,张道兄他……” 男子面沉如水,目光凝重非常,扭头看了看忘乡台上的重伤之人,拼命压低自己粗豪的嗓音:“师妹,莫要多说。张道兄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保持距离才好。” 人群之中有一童子,见了满地鲜血异常紧张,想看却又不敢多看,只好抱着自家爷爷的手臂,不停嘟囔着什么。 老渔翁慈和不再,脸色出奇的严肃,一把抱起童子,不让他随意乱动:“乖孙,你可切记,日后若有同门寻衅于你,就该学今日张源的做法。呵呵,留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无论别人如何议论他,张源已是听不到了。在公冶青蘅的扶助之下,他终于回到了忘形峰上。 一脚踏入忘形洞天,还没看到宫观大门,张源便忍不住一头栽倒,鲜血如同不要钱一般,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公冶青蘅见此大惊,忙不迭地取出几瓶丹药,又是外敷又是内服,折腾了小半天,方才止住了血。 公冶青蘅将张源扶到床上,轻轻一掌拍在他的额头,跟着悠然一叹:“源兄,你这又是何苦?身负伤病,却非得坚持上台,你若真要延期数日,也没人会啰嗦什么。如今可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般伤势,也不知何日才能恢复。你说,我给你的灵禽佩为何不用?” 张源忍着胸腹伤痛,勉强摆了摆手,深吸数口空气之后,终于调匀了呼吸,手中取出灵禽佩,递给了公冶青蘅。 “青蘅兄,你是世家嫡脉,未必明白此中奥妙。我若今日示弱、或是用了你家的宝物,恐怕日后便有无数麻烦寻上山来。现下虽说伤损颇重,然而终究能让心怀叵测之人,窥不破我的虚实底细。即便想让小辈出手寻衅,恐怕还得多思量思量。” 他本有些兴奋,突然想到一事,目中神采疾速敛去,脸色也变得更为苍白:“只可惜,今日为求一胜,我已几乎动用了所有手段……如此一来,恐怕两个月后的宗门大比,或将再添变数。” “宗门大比?”公冶青蘅接过玉佩,摇着头一声嗤笑,“就你现在这副身子,莫说两个月,恐怕就是给你四个月,都未必能够彻底痊愈。一旦大比落选,我看你如何与无稽真君交代。” 张源闻听此话,整个人猛然一震。他先前只顾着,要作一番长远打算,却将这事有所忽略,此时想来,竟是有些因小失大了。他微闭双目,陷入了沉默之中,思索着如何才能摆脱当前困局。公冶青蘅见他状似入定,便也不再逗留,轻声与之告辞,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一番静坐,足有数个时辰,月上中天之时,张源才睁开双眼。 公冶青蘅用的丹药品质上佳,胸腹处的外伤,已经不怎么疼痛了,体内受损的经脉,也好了一小半,唯有缺失的精血真元,需要长时间的蕴养。 真元倒是还好,忘形洞天本就是灵机生发之地,自然能够加速恢复。然而精血却是不同,无论人仙,一身总有定数。此血不仅事关强健与否,更是牵涉寿元长短,一旦亏损,整个人身从内而外,俱会虚乏疲惫。况且又是最难补益,即便是仙修秘法,若无上等灵药辅助,也只能空耗时光由其自满。 张源凝神寻知了自身的病根,也是大感头痛,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不觉之间,也生出了一些悔意。他再度沉吟片刻,伸手抹过乾坤法戒,一件又一件的灵药珍宝,接连不停地出现在了眼前。 “我就不信,这么多灵药丹丸之中,就没有一样能够补益精血的!”张源一件件地过手,却是一次次地失望,连续十余件宝物之中,莫说补益精血,便是能胜过公冶家丹药的,也是丝毫没有。 又检视了二十余件灵物,张源无奈地放开了手,一拂手指,将乾坤法戒中的所有物事,尽数取了出来。目光扫过之后,心中不由得大为沮丧。 他捡起桌上的一物,正是那枚细小如指的传国宝玺,握在掌中揉捏了一通,平平托在眼前,眉头皱了又开、松了再紧,脸上神色反复不定。 “唉……这下亏大了……”张源终是深深长叹,紧盯着金印上的麒麟,细细打量之后,握起了拳头,“今日果真有些不智了,若按寻常办法,这亏损的精血,恐怕得花上半年之久,才能弥补回来。这不光是妨碍了宗门大比,便是对于筑基脱凡,也大有影响,岂不是耽搁了报仇雪恨的日子……” 他正自言自语,手心之中突然滚烫难耐,仿佛如抓火炭。摊掌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只见那小小的金印,散射出灼热的赤光。 此印本是玄金铸就,如何能够闪耀赤光。虽然是张源家国传承之宝,年幼之时曾经多次把玩,也没听说过会有如此异变。他百思不得其解,却是提起了万分小心,此时重伤未愈,若是再受外物侵袭,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他伸出二指拈向小印,想要将它放到桌上,然而这块小小的玄金,竟似在手掌上生根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拿不起来,待要收回手指,居然也粘在了上面,千方百计也难以甩脱。 张源不禁又惊又怒,真元略凝,便要冲击金印,忽听耳中传来一阵女子语声,刹那间,万般恼怒皆化作了融雪,再也难以提起半分。 “源儿、源儿,你可能听见?” 这语声又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这具身体,陌生的自然是来自地球的神魂。他觉得有些荒诞,这个说话的女子,理应已经死去了才是,为何还能与自己耳语。 他本待弃之脑后,但身体却作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似乎是怕吓到了对方,喉咙间的声音压得极低:“母后!你在哪里?你怎么上得百灵山?又是怎么进的忘形洞天?母后,你可知晓,源儿想你……” “傻孩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温柔中带着些责备:“别的事情你先不要多想,静下心来运转功法,引导金麟印上的赤霭,在体内循行一遍,对你的伤势大有好处。” 张源听着她的话,当即趺坐于床,双目缓缓阖上。突然,他的双眼再次睁开,视线之中带起数点寒芒。抬手托起金麟印,与自己的目光齐平,直视印钮麒麟双眼,脸上不带一丝感情。 “此印母后随身携带,如今辗转归于我手,想来母后已遭不测。你究竟是谁,竟然妄图欺骗于我,到底存了什么居心?说!” 第013章 宝印有真灵 女声明显一滞,旋即满是难以置信地说了起来,甚至带上了几许哭腔:“源儿,源儿?源儿!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连娘亲的话也不相信了?” “呵!”张源冷笑一声,全身真元凝于手心,将金麟小印层层叠叠地包裹了起来,只要稍有异动,便会以万钧之势对其碾压。“还想欺骗我?!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打算对我做什么,但你冒充我的母后,就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你若是再不想坦白,也就不用说了。” “你……你这不孝子!哪有你这样威胁娘亲的儿子?呜……”女子的哭声渐渐响亮起来。 张源声色不动,却是将手中的压力更添几分,脸上带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也罢,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且问你一事,若能答上,便算我的不是。你可知,我幼年之时,与母后几日一见?” “桓国祖训,皇子与生母,三日一见。” “不错!祖训正是如此!”女子的回答异常坚定,张源也为之喝起彩来,只是转口话锋一变,“只可惜,你还是答错了。父王母后异常恩爱,禁不住母后的哀求,便违逆了祖训,是以我幼年之时,每夜俱是卧于母后宫中,从未有过例外。你这妖孽,还有什么话说?!” “这……”张源的话语,显然出乎女子的意料,她沉默了一刹那,似乎是在消化这惊人的消息,接着便是一通恹恹之声,嗓音竟也变得稚嫩许多。 “真是没劲!原本以为还能戏耍一下,想不到小小年纪,竟比你爷爷的爷爷心思还多。算了,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本宫便是你手上金麟印的器灵,世代护佑你张家的保护神。” “果然如此。”张源暗暗会心一笑,他早有些猜测,只不过还要得到对方的亲口印证,但他可没打算这么简单就认同,玩心一起,便打算恶作剧一番。 他厉声问道:“你方才冒充我的母后,如今又要伪装国宝器灵了么?你既然说护佑我张家,那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国破家亡?若不能好好解释,定要给你好看!” 女子瞬间语塞,半晌之后徐徐言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世间万物,又岂有不朽者?何况你张家血脉并不纯净,又如何能够驱使本宫?本宫与你张家先祖结缘,上千年间,能够察觉本宫存在之人,你是第三个。” “血脉?”张源皱了皱眉,他可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便是《忘形九录》中的“识”门传承,也从未提到过。这不禁引发了他的好奇心,看着金印沉沉思索。 ”不用再想了,你肯定不知道。“女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嬉笑一声,似是在讥讽他孤陋寡闻:“这血脉二字,对于仙修之人并无太多限制。只要身具仙根,便是贫贱人家,也有飞升天阙之日;反之若无,纵然是仙修世族,也只不过是一抔黄土。” “那你的意思是……”张源愈发好奇,催着女子继续说道。 女子咯咯娇笑,仿佛很是得意:“血脉一说,本是出自妖修一系。天下兽禽鱼虫,皆是上古灵怪后裔,一切神通传承,皆在自身体内,只需力求自身返祖,便能超凡脱俗。唯独你们人类,虽具天生道体,却反而没了这一能力,真不知得失究竟该如何算法。” “妖修……”张源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曾听无稽真君提起过,所谓妖修,便是由草木鸟兽、鱼虫龟蛇之类,吞吐天地菁华,历经悠长岁月修炼而成的精怪。其中大能者,甚至能够化身人形,混迹于世俗之中,更有甚者,还能渡劫飞仙,成就长生妙道。只是没想到,在这个群体之中,居然还另有一层秘密。 张源略加思索,立时察觉了女子的自相矛盾:“你说血脉一说只存于妖修,为何又提起我张家?难道我张家还是妖修后裔不成?真是胡言乱语!” “非也非也。”女子受了斥责,竟然也不生气,反而耐心解释起来,“你张家的确是实实在在的人类,不过本宫可不是。本宫出身高贵,若无天大理由,又岂会侍奉你张家这一小小桓国?” 她略顿一顿,恰恰拦住了张源的话头:“本宫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现在时机未至,却是不能直言相告。你只需要知道,本宫绝无害你之心,方才让你吸取赤霭,也是一片真诚好意。” “你既是心存好意,又为何冒充我母后?还有,这赤霭究竟是什么?这两件事,你若不能解说分明,我还是难以信你。” 女子咂巴了几下嘴,似是有了些不耐:“罢了罢了,本宫便直说了罢。你那母后身遭不测,最终还留了一丝残魂,附在了本宫印身之上。假扮她一则为了取乐于你,二则也是为了渡化残魂。至于那赤霭,便是你母后身死之前,吐出的几口精血。” “你……”张源闻言,立时大怒,身为人子,岂能蚕食母亲精血?当场便将真元凝固,打算破坏金印。 女子却是毫不着急:“这些精血若是不用,再过得三年五载,自然成了废物。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你又何必拘于俗礼?再者若是你娘亲在,试问她若见了你这般模样,可会心甘情愿助你疗伤?” 张源沉默片刻,却也不得不承认女子所言有理,几次三番思想斗争之后,终于还是下定了疗伤决心。女子自是兴高采烈,当即便传了他一篇补益精血的法门,由着他自行修习去了。 三天之后,张源再度睁开双目,检视自身之后,不得不暗赞一声,这赤霭功效果然神奇,原本需要花上四个月,甚至半年之久才能恢复的伤势,居然在区区三天之内,便尽数痊愈了。只是一想到母后身陨,他又不得不生出些悲思哀愁。 正思索间,黑色凤蝶从门外飞入,翩翩环绕一阵,停在了张源的面前,一对触须连连颤动,似是要说什么话。 张源与它相处日久,已是能够稍解其意,站起身来便往洞天外走去,启门一看,果然有着许多人,等在了忘形峰上。 离他最近的,便是解语峰的大公子——公冶青蘅。此时他正对着其余诸人,不停说着什么,眼角无意间瞥到张源,面上立时喜色洋溢,一下便脱身出来,一掌按上了他的额头。 “源兄,你总算出来了!这几日里,为了不让众位道兄,打搅了你行功疗伤,我可是费了不少的口舌!你说说,该如何补偿于我?” 张源有些不明所以,自己的人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竟然能让探望之人,也排起了长队。他疑惑地看了公冶青蘅两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眼见他这副神色,公冶青蘅若是还不明白,又如何能称得上总角知心。他拍拍张源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可在别人看来,却难逃“幸灾乐祸”四字。 “源兄,你莫不是忘记了?当初仙市收摊之日,你可以答应过诸位道友,若能侥幸赢得忘乡约战,定会大开府门为人鉴宝。诶?莫非邹苍明伤害到了你的识海,年纪轻轻便得了善忘之症?这可不行!不如随我去老爷子那边诊治一番?” 被这么一说,张源这才想了起来,自己当日确实说过。虽然对公冶青蘅的调侃有些腹诽,但他也知道,能够连续三日,在洞天之外守候自己静修,这样的情谊又岂是常人所能为的?不过自己既然伤势痊愈,也就到了兑现诺言之时,好在排队之人也不算多,当即一拱手,将众人邀入了忘形洞天之中。 如此又折腾了半天,这才落得了清静,唯有公冶青蘅还留在洞天之中,并无离开的迹象。张源知他必定有事,却是存心要与之戏耍,便假装不知,一味灌他茶水。 公冶青蘅终究没有沉住气,他将茶盏一推,打了一个饱嗝,伸着懒腰说了起来:“好了好了,不能再喝了,否则待会就走不动路了。” 张源只作不知,假模假样地反问:“青蘅兄何必急着走?小弟重伤初愈,还想着能与你抵足同榻、挑灯夜谈呢。”说着又要提壶续水。 公冶青蘅凑到他身边,趁着张源不注意,劈手夺过了茶壶,将一壶上好香茶,尽数倒在了地上:“就你耐心好,我比不过你。算了,我还是实说了吧。昨日我从老爷子那里,打听来一个消息,估摸着你一定会有兴趣,所以才赖着不走,就想着让你主动问我,不料还是没能成功。” 张源暗暗一笑,就公冶青蘅那脾气,与检察官比耐心,岂不是自讨苦吃?想当初地球上,他就有个口头禅,“你说与不说,逮捕令总在那里;我问与不问,居留证还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的功夫,他早就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过公冶青蘅既然服了输,还是要给他一些面子,否则恐怕自己的额头,又要无辜挨上几巴掌了。 “哦?常春真人说了何事?竟让青蘅兄这般着紧?”张源知道,公冶青蘅口中的老爷子,便是解语峰公冶世家的家主,也是公冶青蘅的亲爷爷,——公冶常春。 张源问话出口,公冶青蘅反而不急着说了,端起自己的茶盏放在唇边,微微晃起脑袋,似乎正在欣赏香茶妙韵。 他这般做作,落在张源眼中,不由得大觉好笑,自己这个兄弟,简直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当下清声咳嗽,指着他手里的茶盏,缓缓说道:“青蘅兄,茶盏里都干了,可还需要再续一杯?” “呵呵,不必,不必。”公冶青蘅放下茶盏看了看,也觉得有些讪讪,急忙转移了话题,“源兄,你如今精血受损,宗门大比可是难了不少,不知可曾想过寻人救治?” 张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汤,轻吹一气,细细啜饮:“不瞒青蘅兄,小弟的伤势已然尽好。” “哦?”公冶青蘅一愣,旋即拉过张源的手腕,片刻之后大喜言道,“果然是大好了,却不知是何人的通天手段?算了,各人皆有境遇不同,源兄不必与我言说。不过无稽真君的伤势,源兄可曾有意求医?” “当然想过!”张源眉头一挑,这可一直是他的心事,“只是师尊闭关之前曾言,他是玄光地仙之身,等闲不会重伤,然而一旦有损,却也不是常人所能治疗的。地仙修为、无上丹道、攻伐大术、稀世灵药,须得这四者聚于一人之身,方有可能炼制救命灵丹。” 公冶青蘅点点头:“不错不错,不过你可知世间之人,谁有这般能为?” 第014章 巧计寻灵丹 “师尊曾言,世间能救他者,只有一手之数。玄门有二:丹霞山霞衣夫人、琉璃寺无忧上人;魔门灵门各一:炼神教古辉真君、情山无愧老人;还有一人则是海外散修无色真君。”忽然灵机一动,张源紧紧抓住了公冶青蘅的手臂,“莫非无愧老人回山了?” 公冶青蘅抽出手臂,一边揉着一边摇头:“非也非也,不备先生未归,无愧老人怎么可能回山?”他住口不言,直待张源目光暗去,这才笑着说道,“不过你猜的虽然不对,却也相差不远。我听老爷子说,三天后,‘天一楼’欲开丹道大会,地点便定在阳平城,届时将会有一位丹道宗师现身。你可有兴前去一观?” “阳平城?百灵山往西五百里?”回想了一下识门中的地理图,张源脸色微微带喜,“这距离倒也不远,只是消息确切么?” “消息是从老爷子嘴里出来的,定然不会有假。”顿了一顿之后,公冶青蘅却有些犯难,“只是你若去了,又怎能请动丹道宗师?这却是一件大为难处。” 张源也是神情一沮,又是瘪嘴,又是叹气。公冶青蘅说到了关键,即便见到了丹道宗师,他一个小小炼己境,又如何能够让对方俯身一顾?除非是同门的无愧老人,只是公冶青蘅又分明否决了这个可能。 他沉吟半晌,心念再度坚定起来:“不管如何,还是先去见一面再说吧。或许能够结个善缘,一切都未可知。” 公冶青蘅振衣起身:“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走到那里,差不多也要二三日呢。”张源自然无有不从,二人一蝶一金鹰,就这么离开了百灵山。 两日之后,一座大城之前,出现了两个俊秀男子,俱作道家装扮。随行的还有一只神骏的金鹰,另有一只黑色凤蝶,围着二人上下翻飞。 张源看着眼前的城池,心中颇有一些震撼。 此城外墙高达十丈,俱是青砖筑就。其长一望难尽,打听之后,方知足有十里之遥。墙上卫兵来往不绝,兵刃之上杀气腾腾。不时更有马匹驰骋而过,旋风带着马蹄声,不断侵袭着行人的双耳。 还在地球的时候,张源曾经爬过长城,也去过西安古城,更游览过紫禁城宫闱,然而,没有哪一处的城墙,能和眼前的阳平城相提并论,即便记忆中的桓国宫城,也远远逊色于此。或许,这是仙修中人相助,才能有这样的奇迹吧。张源心中这样想着,便要进入阳平城东门。 “走错了!”公冶青蘅一把将他拉住,转身朝着北方走去。张源有些奇怪,难道过城而不入? 却听公冶青蘅又说道:“阳平乃是凡俗大城,仙修之人不能轻涉。天一坊是仙道第一商会,怎么可能会不遵守这项规矩?说是在阳平城,其实必然是在城北十里外,那里有一处仙道集市,正合丹道大会之用。”张源这才知道,仙道中人还有这般禁忌,想来必是保护凡人之用。 二人都贴了神行甲马,虽然不能腾云驾雾,却也步履极快,说笑之间,已是到了“阳平仙市”。 张源原本以为,既要远避尘俗,仙市入口定会选在山谷之间。没想到此地竟然别出心裁,大大方方地设在了官道歧路,只要将真元聚于双目,便能看破迷阵虚妄,进入真正的仙道领地。 丹道大会的会场,寻找起来实在太过容易,只因仙市中的行人,几乎各个都在谈论此事。张源二人依言寻去,原来便是一处天一坊的店铺。 店内一名伙计眼尖,二人虽然衣着素净,但形容举止俱是不俗,心知定是有些来历,当即便迎了出来:“二位上真恭安。不知小店可有二位心仪之物?” 公冶青蘅扫了一眼,大堂之中并不见任何出奇的宝物,便摇着头问道:“此地物品颇为平常,并不见什么好货。源兄,我等还是走罢。” 张源顿时对公冶青蘅刮目相看,他本以为这个急脾气,定会开门见山,没想到也会迂回战术。如此,自然是要配合一番:“青蘅兄所言甚是,我等再换别家。” 伙计心中更加惊讶,他可知道,这大堂中的物事,寻常的炼己散修,莫说是要买,便是看看也觉得是福分,想不到今日竟被鄙视了。这二人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的,还要高了不少,如此贵客,又怎能放过?急忙拦在了店铺门口,冲着二人点头哈腰:“二位上真,若是一层不中意,何不上二层一观?” 张源脚步一停,目光在伙计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绽开笑容,手上多了一块玄银,怕不足有一两余,在伙计面前掂了一掂:“二楼真有可观之物?若是能让我兄弟二人满意了,这块玄银便是你的了。” “是!是!”伙计见得玄银,心中早已乐开了花,他一月所得,也不过如此而已,这还占了他身具修为的缘故。若是那些凡人伙计,银子分量虽有数倍,却没了那个“玄”字,价值相差何止千倍。侧身当前引着二人上了楼,一边小心问道:“不知二位上真,究竟欲购何物?若能告知小人,也好为二位上真尽快搜罗。” “这……”张源作出一副为难之色,看得公冶青蘅一肚子好笑,“我要的东西,恐怕你搜罗不来……” 伙计心中颇有些不服,这二人也不过就是炼己境,自己连筑基鬼仙也见过不少,如何便满足不了他们?真有大言欺世之嫌。“上真哪里话来,别看小人修为低微,但在这天一坊阳平店中,也算小有职权。只要店内有的,除非镇店之宝,小人总能寻来。” 公冶青蘅如何会放弃凑热闹的机会,紧跟着就接口说到:“源兄,小二哥既是如此说了,你不如便直言了罢,或许真如他所言也未必啊。” 张源一点头,果然自家兄弟,时机恰好不过,于是将玄银摆在伙计面前:“我师尊乃是地仙真君,只是新近受了重伤,是以我便想着,为他谋求一副疗伤丹药。” “地仙真君?疗伤丹药?……”伙计声音越说越低,这样的要求,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应承的,莫说店中没有,便是有,也必然是镇店之宝。他觉得眼前的玄银,已然与自己没了缘分,顿时精神恹恹,再也没了先前的兴奋。 “小二哥?小二哥?”公冶青蘅推了一把店伙计,“莫非你家店中没有?” 店伙计懒懒地点了点头:“上真所言不错。若说人仙真人所用的宝物,本店来者多有。但地仙真君……实在有些无能为力呢……” “唉……这可如何是好?”张源见店伙计虽然失望,目光却不停扫向自己手中的玄银,已然明白了对方的心性。虽说他早已得到了一些信息,此时却也装作一无所知,“真是可惜……若非无愧老人云游在外,我等又何必各处寻找?罢了,罢了。青蘅兄,我们还是走罢。”转身便要下楼去。 店伙计突然双眼一亮,听对方的意思,没有成品也无所谓,只要寻得丹师即可,这不正好撞上了?虽然店东说要保密,不过救人本是积德行善的事,自己透露一点又有何妨?只是就怕他们不愿给玄银……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开口便将张源喊住:“上真,若是寻找成丹,小人真是无能为力。不过关于丹道宗师的信息嘛……”说着眼睛便往玄银瞄去。 张源也不二话,直接把玄银往店伙计手里一塞:“只要一切真实,区区玄银算得了什么?不过若是假的……哼!你以后就不用离开仙市了。” “唉!唉!小人明白!本店顶层,昨日便住进了一位丹道宗师。” “那你还不快快给我们引见?”公冶青蘅眉头一竖,把个店伙计吓了一跳。 “可……可……可我没有那权限啊……” 公冶青蘅又要发火吓他,忽听楼上传来一阵幽远的声音:“小二,将两位贵客送上楼来,丹师前辈有意与他们一见。” “是!掌柜的!”店伙计一听,立时又来了精神,“二位上真,请随小人上楼。” 顶楼只有一间静室,已是房门大开,中门却是紧紧闭着。外间站着一人,背对门口,店伙计见了急忙过去行礼,口称“掌柜”。此人转过身来,原来是一名须发斑白的中年男子,与张源二人见过礼后,挥退了店伙计,坐下之后,方才开口问道:“二位可是要寻丹道宗师?” “正是。还请钱掌柜与我兄弟二人引见。”既然对方已经知晓,张源也没了作伪的必要,直接承认下来。 钱掌柜仔细打量了张源二人,点头呵呵笑道:“二位小友,竟能提前得到确切消息,看来出身不凡呐,不知可否相告?” 公冶青蘅脸色一变:“钱掌柜,你管的多了些吧?” “呵呵,小友莫怪。”钱掌柜脸上的笑容不减半分,“丹道宗师万金之体,安危至关紧要,若无此问,岂不奇怪?我观二位并无风尘之色,想来宗门距离不算太远,而附近最近受伤的地仙,似乎只有忘形宫无稽真君一人。只是忘形宫历来单传,二位却是……哎哟!老夫却是忘了,解语峰、横心洞历来与忘形宫交好,不知是公冶公子,还是黄公子?” 张源与公冶青蘅对了一眼,皆是相视骇然。这钱掌柜也实在太厉害了,一眼便将二人的来历瞧出了七八分,如今便是矢口否认,恐怕也没人信了,只好将各自身份叙说了一遍。 钱掌柜笑意晏然:“二位小友到得此处,实在也算有缘。不过老夫想问,若要求丹,二位可有何物交换?” 张源目露希冀:“我等实在不知灵丹价格,还望掌柜明示。” 就在此时,中门忽然一开,内中飞出一物,却是一个小小玉盒。匆忙一瞥之下,张源并未看到内中人影,但见一片橙红霞云弥散其中。 钱掌柜接过玉盒伸手揭开,一阵异香从中散出。张源二人稍稍一嗅,顿觉真元活泼、身心安泰,上下四万八千毛孔,无一不感松弛。睁眼细看,一枚龙眼大小、洁白如玉的丹药,静静地躺在玉盒之中。 第015章 求药遇妖修 “蟾桂闲云丹!”丹药甫一露面,张源立刻双目圆瞪,紧紧盯住一眨不眨。 钱掌柜抚了抚颔下胡须,脸上微现惊讶之色:“张小友目光如炬,竟能一眼辨明此丹名目。莫非无稽真君曾当面服用此丹?”略一思索,便是摇头自我否决,“此丹能够治疗神仙中人,地仙若是服用,绝无伤病不痊之理。看来小友传承非凡,果然与众不同!” “惭愧惭愧。”张源连忙谦逊几句,“请教钱掌柜,不知此丹如何售卖?” 钱掌柜侧耳朝向中门,时而颔首、时而瞑目,显然是在倾听传语,不大一会功夫,他便笑着说道:“丹师大人与老夫言说,此丹炼制极其不易,尤其九目玉蟾和金蕊银桂最为难得。今日相逢也算有缘,只需小友玉蟾一枚、银桂七枝,便可取丹而去。若是没有这两件药物,恐怕便得玄金万两了。” 张源惊愕难言,这两样条件太过古怪。前一个条件太过低廉,那两样灵药虽说稀罕,可惜用途狭隘,总价不会超过千两玄金;至于后一个条件,玄金万两足可换取市价五枚宝丹了。 钱掌柜见他沉默不语,知道他未解内中妙意,便缓言补充道:“丹师大人曾言,灵药虽贱价,却贵在一个难得;宝丹售高价,也无非就是一个难得。此间取值,尽因‘时间’二字。小友可曾明白?” 张源更加没了声息,公冶青蘅本要插口,听了钱掌柜这般说辞,也是郁闷归座,气氛骤然僵冷下来。 张源心中暗叹,自家身家,全部加在一起,恐怕也难超过玄金百两,这还得将所有灵药灵材尽数兑现,才能得到这个价钱。且不说远远不够,便是价值足够,又哪里来的时间给他折现?看来这宝丹虽好,却是实在无缘了。 他侧首沉思,右手五指轻轻敲击着左手掌心,皱着眉头问道:“钱掌柜,这枚丹药,恐怕我等无力购买。不知是否还有略低一品的灵丹?譬如蛟虎玉髓丸、龟蛇续元膏?” 钱掌柜闻言怫然不悦:“小友莫不是在说笑话?世间地仙真君所用灵丹,无一不要‘机缘巧合’这四个字,哪里能够任君挑选?丹师大人还会在此停留五日,你若有心购买,大可回去借贷,只要你师父伤势痊愈,还愁无钱还债不成?” 一语点醒梦中人,张源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自己身为地球来客,居然没能想到信用消费一说,看来时间过得久了,脑子有些僵化。便也不再多说,拉起公冶青蘅告辞而去。 等到二人走得远了,房内中门再度大开,一个平凡的身影款步而出。此人看似极其普通,然而若是细察,却又觉得根本看不清形貌特征,一切都好像古人诗句——“山色有无中”。 他伸手一拂,灵丹玉盒如同鹅毛一般,随着袖风来回飘舞;转手一招,玉盒悠悠落在掌中,随即便又消失无踪。他抬头看向钱掌柜,面色似笑非笑,语声忽男忽女:“此事你且亲自走一遭,务必确保成功,若是不然,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了。”他见钱掌柜神色有些拘谨,于是哈哈一笑,“不必担心,本座会亲自出马,保护你的安危。” 钱掌柜脸色一白,急忙低下头去,口中轻声应道:“弟子遵命。”脚下一蹬,身影蓦然不见。 张源二人出了天一坊,神色之间俱是凝重如铁。公冶青蘅拍了拍张源的肩膀:“源兄,你真打算回山借贷么?” “不然又能如何?”张源比他还看得开些,毕竟当年也刷过不少次的银行卡,他唯一担心的,则是山门中人不卖无稽真君的面子,时限之内借不到足够的玄金,“师尊待我恩重如山,只要有一分可能,我便要尽力而为。” “好!老爷子那边,我亲自帮你说,虽然借不来万金,三五千金应该不难。”公冶青蘅咬了咬牙,他一直不喜欢爷爷逼他修炼,但为了自己的兄弟,他也准备豁出去了,大不了过了这段日子以后,一年闭关十一个月。 二人又逛了几间售卖丹药的铺子,依然一无所获,心中明白不得不行借贷之法,索性也不再多逛,直接离开了阳平仙市。 脚下生风,一气走了百余里,公冶青蘅突然停下了脚步。张源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却被他给了一个噤声的回应。张源与他早有默契,如何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下便将真元凝注双目两耳,向着四周探查过去。 张源虽然胜过邹苍明,但毕竟修为境界毕竟不足,探查能力自然比不上公冶青蘅。公冶青蘅抬起头,遥遥望向半空之中,视线所及之处,正对一棵巨大的枯树。 “阁下是何方高人,一路尾随我兄弟二人,不知有何赐教?”枯树之上并无声响,公冶青蘅却丝毫没有放松,缓缓转动身子,向着树旁望去。 张源的目光并未跟着公冶青蘅,他清楚知道,公冶青蘅其实也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刚才的问话,不过是诈术罢了,想要避开敌人的偷袭,还是需要二人通力合作。 他全神贯注地查探着四周,突然心中传来一道意念,竟是金麟印器灵的声音。“张源,快走!这里有妖气!” 张源心中一跳,妖气?这样说来,附近岂非有妖修存在?他急忙取出金麟印,用意念与之沟通道:“器灵,你说的妖气在什么位置?” “本宫虽是器灵,却也有名有姓。”张源的称呼让器灵有些恼怒,娇嗔起来,“本宫姓金名凌,你可莫要忘记了。” 张源不由默然,此时危机将至,这器灵居然还纠结在名字之上,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的思想难以揣测这些异物。然而,此时有求于她,却是不得不稍加屈从,只得重问一次:“金凌道友,请教妖气位于何方?” “你们两个都是笨蛋,可不就在枯树离地三尺的枝条上?”金凌虽是回答了张源的问题,却又顺口辱骂了一声,实在令人有些绝倒。 张源心机一动,既然知道了方位,何不假作不识,顺便转守为攻?他将心中想法告知金凌,却又惹来了一通讥笑。“你这小子真是异想天开,那道妖气应有筑基鬼仙修为,你二人又如何能够应付?依本宫所见,还是快快离开险地,才是此间上策。” “筑基鬼仙?”张源也是一讶,他们所走的乃是官道,周边并无森林荒野之类,如何惹出了一个筑基妖修?此事若真如金凌所说,却是危机临头,一旦不能尽快脱离,恐怕将要面临大敌,甚至还有杀身之险。 他急忙回头,拉起公冶青蘅向前疾奔。“青蘅兄,若是我所见不错,追踪我们二人的,应当是一个筑基妖修,速速脱出此地再说。” 公冶青蘅心中疑惑,自己修为胜出张源足足三阶,为何反倒是他,率先察知了对方底细。不过此时不宜细究,全速脱险才是第一要务。 二人未曾奔行几步,身后便鼓起一阵怪风,色作灰黑、嗅带腥臊。此风一卷,带起了数不清的落叶砂石,立时迷住了二人双眼,再也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忍住眼泪,彼此拉着手,二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发现身周一丈之内,竟然无处不是黑风。至于一丈之外的平静气象,虽然勉强能够看清,却是无法跨出一步,只要身体触及风壁,瞬间便有一股大力,将二人重新推回怪风中心。 知晓了当前的困境,公冶青蘅着急跺脚,张源反倒沉静下来。果然金凌所言不差,这般以风困敌之法,绝非炼己境界所能,即便是自己用出旋龙符,也只能卷人上天,没有办法如同这般附骨随身、只困不杀。 “不知是哪位前辈,与我兄弟二人戏耍?还望现身一见。”筑基妖修大多未脱原形,但是灵智已开,人类语言虽不能说,却尽数懂得,只是野性不去,未必愿意与人交流。张源举手问讯,心中实则也未曾抱有希望,只是单纯聊尽人事罢了。 “好小子!面对困境,竟然毫无惧色。若非老夫身负使命,还真想与你结交一番。”张源身前的旋风蓦然一滞,随即向着两边划开,从中伸出一对前肢,居然并非禽兽爪蹄,反而是一双人类的手。 眼前出现之人,让张源与公冶青蘅大为惊疑,只因此人数刻之前,还与二人谈笑风生,不意眼前却是冷笑森然。 “钱掌柜!你设此困局,莫非是要挑衅我百灵山么?难道就不怕我灵门怒火?!”公冶青蘅戟手一指。天一坊虽然号称天州第一商会,但无故谋害宗门弟子,这份罪责却也是不能够承受的,只要风声传出,相关之人必定没有好下场。 钱掌柜冷笑一收,摆出一副苦相:“小友所言甚是,然而老夫也是身不由己。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将两位小友,彻底留在此处,方能保住老夫的性命。” 公冶青蘅怒气大盛,身形一晃便要冲上前去。 张源前跨一步,一把拉住了公冶青蘅的手臂。他可还记得,金凌方才所说的妖气,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个疑问:“钱掌柜,你究竟是人是妖?” 第016章 奇丹炼血气 那钱掌柜本已凝风在手,正要对二人作出攻击,被张源这么一问,身形立时顿住,脸上苦涩之意更浓。他无语片刻,苦笑一声说道:“老夫若是妖修,又岂能化形人身?自然是出身人类了。” “那你怎么会有一身妖气?”张源见他心有所动,似乎被说到了痛处,自是不依不饶追问到底。 果不其然,钱掌柜听得此问,良久长叹一声,手中的黑风也尽数散去,面容仿佛老了数十年,中年相貌瞬间变作了耄耋老者。他微仰额头,眼神虚泛,显然是在追忆什么,嘴里颤声说道:“二位小友命在旦夕,又何必多此一问,徒增老夫烦恼……” 公冶青蘅正要插言,却被张源拉在身后:“钱掌柜,你若有苦衷,不妨说与我兄弟二人一听。我二人的身份,钱掌柜也是知晓,天一坊虽大,总强不过‘灵门九顶’去。只要我等能够帮忙,定然不会坐视旁观,何必徒结冤家?再者说,纵然今日我兄弟二人葬身此地,钱掌柜又能确定灵门查不到真凶?恐怕回去之后,便要弃家舍业了吧?” 钱掌柜闻言更显颓丧:“小友说得甚是,老夫岂能不知此节。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奈何师命如山,老夫不得不从。二位小友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如在此明言,老夫定当亲自效劳。” 张源掏了掏耳朵,轻弹一指:“既然如此,钱掌柜不如说明理由,为何要取我兄弟性命,也好让我二人做个明白鬼。” “这……也罢!便说与你听就是。家师打算炼制一样奇丹,名曰夕霞血照,需以血气极旺之身为其中主药,小友正合要求,是以老夫不得不得罪二位。”钱掌柜一边说着,手中气劲再度凝结,话音甫落,挥掌一推,一道黑风向着张源二人拦腰截去。 “小心!”张源用力一推,公冶青蘅向一边平平飞出;脚下又用力一蹬,朝着另一边疾蹿而去。这般一分开,恰恰躲过了飞袭而来的黑色怪风。就在二人分离之际,张源压低了声音,冲着公冶青蘅快速说道:“扰乱视线,或有机会!” 公冶青蘅身在半空,团身一旋,稳稳落在金鹰背上。张源方才说的,他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不知内中究竟有何玄虚,却也深知,自己的好友并非信口开河之人。手中一掐法诀,座下金鹰双翅一振,立时便有数不清的金色羽毛洒下,以铺天盖地之势,裹向空中的钱掌柜。 眼见金羽席卷而来,钱掌柜并不惊慌,轻拍腰间乾坤布囊,飞出一柄赤红宝剑。此剑一出,立时燃起熊熊大火,焰光足有尺许之长,将一柄寻常制式的宝剑,变作了巨锤一般,对着金色羽毛聚集成的云朵笔直烧去。 张源脸色一变,此时他的手段还未准备完成,正需这团羽云遮蔽牵制,若是就此被焚烧破去,兄弟二人束手之期不远。那剑上火光看来极其不凡,而兽毛禽羽又是最易点燃之物,恐怕撑不得几息时间。不由得心中大为焦急,掐诀念咒的速度,也不禁加快了几分。 公冶青蘅却是不慌不忙,他岂能不知自家道法的缺陷。口中大喝一声“来得好”,抬手掷出一物,直入宝剑光焰。光华幽幽,雾汽蒙蒙,乃是一粒深蓝色的圆珠。 圆珠去势凶猛,钱掌柜却夷然不惧,并手一指宝剑,焰光更盛一层,飞在空中煊赫辉煌,几乎可与天上太阳争辉。火焰将蓝珠整个吞没,只留一个轮廓可见,若非亲眼觑得,定会以为,本就是一粒火中宝珠。 “正要你如此!”公冶青蘅嘿嘿一笑,伸手虚虚一抓,犹如握珠在手,随即又用力一捏,口中高叱一声,“爆!”随着他的法令,火中蓝珠亟然一顿,急急震颤了两下,猛地爆散开来。顿时,一股无边无际的水汽,在半空之中弥散开来。 被这水汽一冲,赤红火剑当即威风大减,剑上焰光大败亏输,从一尺有余缩到了半寸来长,宝剑本体也隐隐显现了出来。钱掌柜哀苦之色更浓,这柄法剑乃是他心爱之物,遭此一击,恐怕受损非轻。他心思一转,刚要变招,却听到公冶青蘅的声音再起。 “金云育水!” 公冶青蘅双手挥舞,仿佛金鹰振翅,天上的羽云受他号令,倏然分散开来,笼罩在了滔天水汽之外,犹如万军围城,将一柄赤红火剑,团团困在了包围之中。阵势方成,羽云金光大放,水汽受了金光照耀,愈加威势不凡,将焰光压制地若有若无,宝剑本体也随之振动不休。 “不好!”钱掌柜暗暗叫苦,他本以为凭着修为差距,这两个晚辈足可以手到擒来,没想到交手不过两三回合,自己的法剑反而有了碎身之险。当下再不敢托大,一边加大真元输送,同时又祭起了一柄木制如意。 “青蘅小心!那是如意紫芝!”张源眼力卓绝,当下便认出了如意的来历,手中法诀掐变更快,“老家伙想要五行相生,吸取你的水汽补益火剑,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 公冶青蘅闻言一懔,点头应承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双手如翅一抬,金羽卷起水汽,往后连连退去,再也不作乌云摧城之态,只是虚虚笼住火剑,不令其冲入羽云之中。 钱掌柜这才变色惊讶。这如意紫芝乃是天生灵物,并非人力造就,其中蕴含着绝大的木元,任何水行之物,只要被其一碰,便会受到极强的吸力,再也难逃分毫。而且紫盖朝阳,本身又极其亲近火元,无论灵火凡火,只要得其一片残屑,威能便可强化数倍。若非此物实在稀少,恐怕丹师都会人手一件。他本以为祭出此宝,便能逆转场上局面,不想竟会被人看破。他深深看了张源一眼,心中却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如意紫芝在火剑身边一绕,残余的些许水汽,果真荡然无存,剑上焰光受了木元滋养,转眼便重获新生,虽然不如先前可与日月争辉,却也恢复了尺长火芒。赤剑插在紫芝柄上,斜斜指着金羽水云,焰光不时吞吐伸缩,仿佛一条吐信毒蟒。 钱掌柜双目逼视公冶青蘅,缓缓说道:“小友果然师出名门,竟能与老夫斗得不分高下。只是未闻灵门三代有筑基鬼仙,想来你也不过炼己上品,而老夫筑基已久,这般消耗下去,你又能支撑几时?不如你发下咒誓,只要不揭穿此事真相,老夫便放你离开,只捉你同伴一人,你看如此可好?” 公冶青蘅嗤之以鼻,啐了一口:“你这老货,休想离间我兄弟情谊!我看你虽有筑基之境,却只能发挥炼己圆满的实力,定然是身上带伤。恐怕坚持不了的不是我们,而是你自己罢?” “是了,是了!”张源也插口说道,“这老货自承人类,却身带妖气,定是被一个强力妖修打伤,自己报不了仇,只好来欺负欺负我等后辈。真真是老皮老脸,不知羞耻!” 这话正说到钱掌柜的痛处,他山根紧皱、眼角连抽,心中已是怒极:“小辈敢尔!肆意妄言,侮辱老夫,你日与你等不死不休!” 也不顾身上沉疴,对着火剑连指七指,立时便如火泼热油,化出了一条丈许长的火焰大蛇。火蛇抬首就是一口烈焰,对着金羽水云径直烧去,空气之中,也散发出阵阵浓烈的焦味。 公冶青蘅的那粒蓝珠,原本也不是件凡物,对付这样的火蛇可谓轻而易举。然而偏偏就有如意紫芝,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都能转水为火,实在令他忌惮不已。只得掐诀念咒,连连施为,将火焰引出木元范围,这才勉强将之扑灭。 这一轮较量,双方看似势均力敌,实则公冶青蘅有苦自知。钱掌柜的如意紫芝,木元极其浓厚,影响范围足有近乎两丈。是以为了遮蔽对方的视线,他的金羽水云也得铺开两丈有余。以他炼己九阶的修为,若是水云不动还好,但凡一动,便得消耗大量真元。 他装作不敌,退到张源身边,瞥了张源一眼,压低声音轻轻问道:“源兄,你还需要多久?这般下去,即便我带了一些还真丹,恐怕也支持不了多长时间。若是实在不行,我们不如寻机撤退了罢。” “只要再坚持一盏茶的时间便好。”张源见公冶青蘅面露难色,突然想起一物,一抹乾坤法戒,捏在手中递了过去,“你若不提,我几乎忘了,若只是真元不济,却也不算难事。” “呀!定真符!”公冶青蘅接过一看,立即恢复了笑容,“有此符箓,再加上我的丹药,应付一盏茶的时间绰绰有余。我可就等着看你怎么整治他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了哦。” “放心,绝对不会!”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发笑。 钱掌柜见二人不将他放在眼中,心中怒意更盛,挥手一道真元送出,火蛇又是一道烈焰吐出。 公冶青蘅这次学了乖,也不刻意拦截火焰,只是将水云略退了几寸,与木元之间隔开了一条缝隙。待到火焰离开了木元范围,这才骤然加强水汽,将之爆散成数颗小火球,落在水云之上,立时杳然无踪。 钱掌柜几次施为,尽数被公冶青蘅抵挡了下来,可谓徒劳无功。他不由得老脸惭愧、恼羞成怒。他并非全无绝招,只是一直顾忌不利于伤势,这才没有全力施展。而今几番受辱,他再也忍耐不住,决计即便伤势恶化,也要将此二人拿下。 他伸手一招,火蛇焰光尽数敛去,重新化作一柄赤红宝剑,与如意紫芝一起,飞入他的掌中。他一手握住宝剑,一手执定如意,脚下虚空连连踏步,留下的脚印光芒粲然,组成了一副白日星图,俨然便是二十八宿中的翼宿。 第017章 火德分影现 “驾雾腾蛇,翻江化泽!”翼宿星图刚一完备,钱掌柜便迫不及待地念诵起法咒。只见天空之中,太阳立刻暗去了不少,露出了二十二颗大星,星光直射半空脚印,正是南方翼宿。 钱掌柜腾身顺行东方,一气踏出九步,结成一副尾宿星图,口中大喝“插翅飞虎,吞海食陆!”立时便引来东方尾宿九星,将星光洒落在他脚下。 “搬山封豕,无初莫止!灵明神猿,窥后知前!”他又往北踏出两步,往西踏了三步,随着他的施法,室宿、觜宿也各自将星光散下,将他的脚印化成了真实的星芒。 四宿星图结毕,钱掌柜双肩一晃,也未曾跨出一步,却已然落在了四宿之中、紫薇垣的南方。他将如意紫芝祭在半空,望天拜了三拜,拿起赤红宝剑,割开左手中指,挤出两滴鲜血,一滴抛向天中,一滴按在眉心,闭起双眼,高喝一声:“四火归真,法相临身!火德星君急急如律令!” 高空一声霹雳响起,却不见有闪电落下,四副星图应声齐震,脚印化作的大星,一颗一颗疾速飞起,向着钱掌柜身上印去。翼宿落在了头顶,室宿分作两足,觜宿钻入丹田,尾宿覆盖住了背脊。四宿齐聚之后,又是一阵星光大闪,随即便隐没不见。 钱掌柜双眼猛然圆睁,射出两道半尺长的精光。他花白的头发变作了火红,眉心上的那滴鲜血,结成了一枚火焰般的印记。整个人气质大改,原本和气圆滑的生意人,全身散发出凛凛威势,有如千军万马从中,斩杀而出的威勇大将。 “咄!何方妖孽,竟敢在本君面前撒野!”钱掌柜取过如意紫芝,将它抵在剑柄之下,伸手一抹,竟然连接在了一起,“祝融其名,炎枪为实。此刻不出,更待何时!”话音落处,火剑、如意顿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支尖峰如火的五尺短/枪,悬浮在钱掌柜的面前,向着四周虚空,散射出滚滚热浪。 公冶青蘅急忙吞下一粒丹药,举起张源给他的定真符,贴在自己的胸口,声音也变得有些着急起来:“想不到这个老货,居然修炼的是降真请神之法!还是五行星官中的火德星君!如果他真是重伤之身,这般作为,岂不是不要命了?!源兄,你可好了没有?虽然这个只是火德星君的法相分影,我也接不了他几招啊!” 张源掏出两枚黄符,一步凑到公冶青蘅身边,将符分别帖在二人身上。对着公冶青蘅点了点头,轻声耳语道:“青蘅兄,一切准备就绪,你只要假装节节败退,将他再往前引诱三尺距离,一切便看小弟表演了。” 公冶青蘅会意,双手结成一道法诀,原本散成包围之势的金羽水云,顿时便如受了牵引一般,尽数聚集在了他的面前,形成了一枚直径五尺的球体。这大球内部是无尽的水汽,外部则覆盖着金鹰铁羽,金光灿灿、寒意森森,单从外表与气势而言,并不输于祝融短/枪多少。 “金水相生,漂木熄炎。”公冶青蘅法诀对着钱掌柜一指,金羽水球立刻便直飞而出,别看它看似臃肿,速度却是绝对不慢,三息未过,便已到了目标面前。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此时的钱掌柜,已非本人的意识,而是火德星君的分身法相。他冷冷一笑,探手取过祝融短/枪,手腕一颤,抖出五点枪花,结成一朵五瓣梅花状的火焰,对准水球中心疾刺而去。 噗!一声闷响,枪花刺入了水球之中,金鹰铁羽竟似破麻布一般,毫无阻拦之力。 “不好!”公冶青蘅大叫一声。这些羽毛,都是他伴灵金翔的本命翎羽,若是真被烧个干净,没有三年五载,绝对无法恢复。想到此处,他只得变动法诀,叱了一声,“收!” 霎时间,水球之上的金鹰铁羽,尽数散落下来,随着一道旋风,飞回了金翔身上。剩下的水球却也神奇,没有外物承托,竟然凝而不散,碧绿澄澈悬浮场中。内中一点梅花状的火焰,在水球之中仿若无物,来去自如。这火焰上下滚动之间,就有大量蒸汽溢出水球,不过数息工夫,水球的内部,便被烧出了一条条弯曲折绕的孔洞。 公冶青蘅面色数变,他早知道这火焰厉害,却没料到竟能以寡胜众,大违水火生克之理。他又连掐数道法诀,原本硕大的水球,随之渐渐缩小起来,颜色也越来越深沉。碧绿、浓绿、蓝绿、湛蓝,直到色作宝蓝之时,火焰的行动终于慢了下来,而水球也已凝成了两个巴掌般大,恢复了一丝蓝珠的模样。 公冶青蘅额上渗出了点点汗珠。他伸手抹了一把,心中终于有了些放松,虽说张源要他诈败,不过若是太过轻易,恐怕对方未必会上当。况且假如自己能够胜了,也有利于心境的提升,日后更是多了一样谈资。 他手中法诀并未停止,水球也依然不断地凝聚着,然而随着水球越来越小,梅花火焰的反抗力也越来越大,到了一掌之握,再也凝缩不得,任凭公冶青蘅如何掐诀,也无法缩小半分。 他眉头皱了一皱,旋即又放松了开来,怀中掏出一枚符箓,却不是黄纸所制,而是泛着玄蓝幽光。“禁!”法符一展,无火自燃,水球渐渐有了凝固之相,似要重新化做蓝色宝珠。 火德星君吁出一气,腮边赤须无风自动:“原来是水凝珠,怪不得能够禁锢祝融真火,倒也算难得了。不过本君劝你还是放手为妙,若是不然,后悔便在眼前。” “哼!胡吹大气,谁人不会?我还真想看看,你怎么让我后悔。”公冶青蘅自然不会伏低认输,手中握住已然固化的水凝珠,争锋相对毫不让步。 五行之中,火性暴烈,火德星君自然也逃脱不了。被公冶青蘅话语一激,立即须发倒竖横眉切齿:“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祝融真火,给我爆!” 此言一出,张源心头一突,扭头看向公冶青蘅手中的水凝珠。只见那梅花般的火焰,在蓝珠中心猛地一跳,竟是挣脱了宝珠对它的束缚。 张源不由得大骇失色,从之前的情况便可看出,这祝融真火非同小可,内中蕴含的能量,绝不会输于山林火灾,如若不然,也不会令水凝珠无法建功了。这般巨大的能量,存在于枪花大小的体积之中,原本就已经非常不稳定了,如今体积又被压缩掉了八成,性质当然更加危险,恐怕未必会逊色于地球上的压缩炸弹。 “青蘅兄!快把珠子丢掉!”毕竟是来自地球的灵魂,张源转瞬之间,便转了好几个念头,他见公冶青蘅似乎还茫然不知,急忙厉喝提醒,“要爆炸了!” 公冶青蘅耳中听得,低头一看手中宝珠,顿时也吓了一大跳,急忙用力挥手掷出。他这一掷,不仅用了肉体的力量,更是附上了自身的真元,将这枚难得的宝珠,笔直抛向了半空中的火德星君。 轰! 一声巨响过后,空气中弥散起冲天的烟尘。看着眼前小型的蘑菇云,张源与公冶青蘅,心中都是一阵后怕。如若提醒得再慢些,如若公冶青蘅心中有一丝恋栈不舍,恐怕二人此时已然被炸上了天空。好在二人的行动果断及时,而对面的火德星君,又无法操控爆炸的时间,这才得了自作自受的结果。 “真是可怕……”公冶青蘅拍了拍胸脯,脸上满是惊恐,“源兄,你说,那个老货死了没?” 张源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这可不好说,如果是他本身,定然是绝无侥幸的可能。不过青蘅兄莫要忘记了,刚才的可是火德星君法相分影,本就是离中精火中怪,恐怕未必那么容易就被消灭。” “那……我们要不要趁机离开?” 张源笑笑,伸手一指蘑菇云,轻轻说道:“无妨,趁着刚才爆炸的机会,小弟已将诸般布置,转移到了他的脚下。”顿了一顿,声音骤然升高了起来,“不怕他不死,就怕他龟缩着不敢出来。” “小辈!你说谁龟缩着不敢出来?!”伴随着火德星君愤怒的咆哮,一道赤红色的怪风,在蘑菇云的中心升起。这风带着炎炎火气,更胜于三伏暑夏的熏风,就地来回一转,莫说是小型的蘑菇云,便是高天之上,也再无一片云彩,四周重现朗朗乾坤。 张源早已有所预料,对此也并无疑色,反倒是火德星君,如果被火焰炸死,才会让他感觉奇怪。他伸手一指,目光射向火德星君脚下,口中吟诵:“天心正道,风雷奉诏!敕!”三枚符箓就地飞出,一变龙卷,一作雷霆,一化闪电,——赫然便是当初忘乡台上,对垒邹苍明时所用的组合符法。 狂风、巨响、电流,三者尽数消失之后,张源才发现,对手并未如同当初的邹苍明,反倒是精神矍铄,意态更显猖狂。 “好,好!你这小辈,真是一副好心肠。”火德星君哈哈大笑,“风助火势、雷击火生,真真让本君痛快!既然得了你的帮助,本君答应你,定会留你一具全尸。” 张源一愣,这才明白自己的失策,不过若非钱掌柜请下了火德星君,这三道出其不意的符箓,定然能够建立奇功。如今却只能寄望于剩下的后招,也不知能否治得了对方。 第018章 妙符制天官 地上打斗激烈,九天之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罡风层中有着两人,俱是仙风道骨,此刻一坐一立,正相视对峙。 站着的那人,正是天一坊中的神秘仙修,面目依然神秘难辨。他的目光之中,分明射出了两道怒火,却又隐藏着深深的忌惮。 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个面容富态,带着一些童颜的中年男子。此人一副世俗员外打扮,身下一张黄藤凉榻,不借外力虚浮天中。他面前摆着一张小圆茶几,桌上列着一壶二盏,其中雪白如玉的茶汤,竟是无火自沸,清香沁人。 面目模糊之人盯着对方打量了半晌,突然失声惊叹:“原来是你!传闻宫道友云游在外不知所踪,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地现身,看来世间流言不足为信。” 中年员外并未起身,就在榻上微笑拱手,指了指茶几说道:“道友远来辛苦,想必定然口渴了,何不坐下同品清茗、以为一乐?” 神秘人迟疑了片刻,伸手一指,虚空之中现出一张太师椅,隔着茶几,摆在了中年员外的对面。他一步跨出潇洒坐下,伸手拿起一盏清茶,放在鼻子之下,深深嗅了一气。“好茶!莫非是千山雪峰顶上的冰息雪雾?如此一壶,价值千金,道友倒是大方得紧。” 中年员外颔首轻笑:“道友好眼力,此茶正是冰息雪雾,至于价钱,却不必在意。钱财本是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世间凡人都有这般觉悟,你我仙修数百载,难道还看不穿么?” “说得好!”神秘人又呷了一口茶汤,用力拍了拍手,“不过道友花费重金,若说没有目的,恐怕你自己都不信。究竟有何事,不如直言当面。” 中年员外斜靠榻上,转动着手中茶盏,眼中颇有些玩味之意,直到神秘人用目光再三催促之后,这才悠悠说道:“明人不说暗话。道友此行去向,老夫早已尽知,此行特为阻你一程。若是能够给老夫一个面子,不如就此停歇,日后也好笑脸相见。” “你……” 中年员外摆手打断了对方发言:“小儿辈的事,以道友身份,亲自出手岂不过了?” 神秘人刚刚抬起半寸的身子,顿时又落了下来,面色沉凝若有所思。他眼中射出两道精光,直透脚下罡风虚云,向着数里外的地面斜斜望去。片刻之后,突然大笑起来:“大事定矣,贫道当然要卖道友一个面子。” “什么?”中年员外却是坐不住了,伸手抹过胸前虚空,一面古镜跃然而出。镜面上现出三条人影,彼此纠葛缠斗不休,正是张源三人此时的境况。“果然是好手段!竟能将请神之法修至小成。不好!看来老夫不得不破戒了。”举起茶盏便要往下泼水。 神秘人冷笑一声,轻轻一弹中指,员外手中的茶盏,立刻重如千钧,偏偏又触手生根,再也甩脱不得。却听那时男时女的声音说道:“不过是小儿辈的事,以道友身份,亲自出手岂不过了?” 高天之上的暗斗,张源当然毫不知情,即便他知晓,此时也没有精力分心他顾。火德星君果然不愧是五行正神之一,即便只是一条法相分影,放在人间也是威能赫赫。自己处心积虑设下的符法阵势,在对方面前,竟然直如无物。风雷三符且不去说他,之后的流沙泥沼也是眨眼即破。祝融短/枪上的火焰,虽是未曾及身,也将护体金光消磨掉了大半。 “罢!”张源手中扣起一枚符箓,神色之间极为不舍,这便是那枚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宝贝,“原本还想留作大比的杀手锏,但是如果最后一道阵势也阻挡不住,恐怕也只好用在这里了……” 手中“飞升符”扣而不发,他双眼紧盯着对手的脚步。身边的公冶青蘅已是强弩之末,若是自己最后两样手段也无济于事,二人或许当真要陨落于此。难道自己的重生,只是多了五年可有可无的生命?张源心中不甘,不说他内心深处,还存着再临地球报仇雪恨的想法,便是这方世界,也有着国仇家恨,等待他去解决。再者,还有一直关爱自己的师尊…… 火德星君又向前走了两步,祝融短/枪焰光腾腾,手中渡去一道真元,五尺长的枪身再起变化,弹指之间又长出了一倍有余,双手执定威风凛凛,真如三军之中走出的大将一般。“你等还不束手就擒!虽说这具身躯,限定了本君活捉你二人,但若再行抵抗,徒增皮肉之苦!” 再走两步!再走两步!张源心中暗暗祈祷。这地下他已布置下了玄机剑,虽然火德星君已经进了埋伏圈边缘,但如果此时便发动,以对方的身手,未必就逃不出去。而自己的机会就只有一次,一旦无法成功,就只能动用手中的“飞升符”了。这宝贝炼制不易,宗门大比就在眼下,自己未必能够再制一枚,若能留在手中,十名之内手到擒来,若是就此用掉,把握可就没有那么大了。 上苍似乎听到了张源的祈祷,火德星君果然又连进两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张源双瞳一凝,如此良辰,岂容错过!“遗梦忘忧,极乐无愁!”口中真言一诵,虚空之中闪出一道灵符,正正贴在了火德星君的额头。数不清的翠绿光芒,从灵符之中蜂拥而出,对着火德星君的五官七窍一一钻去。 张源顾不得观看遗情符的效果,伸出剑指一点地下,口中再诵另一道真言:“玄机暗藏,妙用万方!上玄真剑玄机剑!斩!” 火德星君被遗情符一镇,当即便神情呆滞了起来,一动不动任由脚下剑气喷涌。呼吸之间,滚滚剑气便凝合在了一起,化作一柄古朴无华的三尺飞剑,悬在了他的脖颈之间,剑尖直指咽喉要害。 这一剑却没有立即斩出。张源真言诵毕,手中捏着道诀,这才有暇观察战况。他突然发现,被遗情符定在当场的火德星君,竟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的头发迅速褪去了火红的光泽,眉心上的火焰印记,也变得越来越淡,整个人的精气神,更是一蹶不振。焰光灼人的祝融枪,从中断为两截,重新变成了赤红宝剑与如意紫芝。三息之后,符箓上的绿芒尽数入了他的七窍,再看此人,哪里还有一丝天官正神的仪态,分明就是那个头发花白的天一坊掌柜。 “源兄,这是……”公冶青蘅的状况并不太好,水凝珠中蕴藏着一丝他的心神,爆炸之下也影响到了他本人,连累他吐了数口逆血,此时看来,哪里还有世家公子的做派,颇见几分狼狈。 张源皱着眉头,显然也思想不透,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不过看来他又恢复了真身,这样也好,或许未必需要痛下杀手。不过防范工作还是要做得彻底些,青蘅兄,你可有封印他人修为的宝贝?” “哈!那是当然有的,你也不想想,我公冶家是干什么的?”公冶青蘅一边说着,手上已是多出了一条银色绳索,往空中一抛,绳索化作了一条银灰小蛇,径自刺入了钱掌柜的紫府上丹田。 被这银绳钻入大脑,钱掌柜终于苏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一柄古朴肃杀的长剑,顶在自己的咽喉。他并未感觉到有什么恐惧,只要自己能够动用本命宝物,再有几柄这样的飞剑,也难以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心念一起,神魂自动,紫府之中,本命宝物翩然欲飞。突然只觉灵台之中一阵剧痛,体内真元散入四肢,再也无法凝聚起来。他急忙内视观察,这才发现,一条银光烂然的长绳,捆缚在本命宝物之上,将之五花大绑了起来。他毕竟是天一坊的掌柜,眼光传承可不一般,细辨之下,立时大骇:“缚灵索?!这莫非是公冶家的缚灵索?!你……你难道是公冶家的嫡传子弟?” 张源法诀微变,玄机剑闪起一道精光,将钱掌柜照耀得老泪横流:“果然不愧是商坊掌柜,真是一副好眼力,只可惜实在晚了一些。不过我兄弟二人,也不想随意造下杀孽,钱掌柜如果能够配合,也不是不能放你一条生路。” 钱掌柜呆了一呆,自己可是筑基鬼仙,而对方不过是两个炼己小辈,想不到竟然阴沟里翻了船。有心与他们硬挺到底,无奈攻守易势,人为刀俎而我为鱼肉,蝼蚁尚且贪生怕死,何况他至少还有百载寿命,又怎么愿意枉死剑下。便缓缓点了点头:“你等问吧,老夫知无不言。” “你究竟为何要擒捉我二人?”张源可不信,世间还有用人炼制的丹药,钱掌柜之前那一番说辞,在他看来,只是不太高明的藉口罢了。 “老夫已然说过,捉你只为炼制丹药。”看到张源眼中疑色,钱掌柜苦笑一声,“老夫知你不信,若非见过丹方,老夫也不会相信。况且这夕霞血照丹,对于仙修之人毫无用处,只能救治凡俗一切时疫,若非师尊亲命,老夫怎会为难你等?” “时疫?!”张源轻讶一声,而那罡风之上亦是惊呼。 中年员外惊声出口,双眼望向神秘人:“道友,令徒所言,莫非是近日弥漫青、扬二州的无名时疫?” 神秘人原本还信心十足,不料最终的结果令他大失所望,脸上便有些不好,听到对方问讯,声音也是极为生硬:“若不是为治那病,贫道何须捉人炼丹、有伤天和?” “如此说来,倒也难怪了……”中年员外眼中闪烁一阵,掏出一枚玉符,“此方乃老夫好友所撰,道友不妨一观,只可惜内中几样灵药,天州实在难寻。” 神秘人接过玉符,原本还有些怀疑,凝神一观之后,立即面露喜色:“此方绝妙,贫道自愧不如!那几味灵药贫道皆有,既得此方,又何须炼制那上古奇丹?贫道妄为,还望道友海涵。”伸手对着罡风一拂,一道灰蒙蒙的光华从袖中射出,片刻之后卷来一人,正是真元受制的钱掌柜。 第019章 归山坐分赃 忘形宫中,公冶青蘅站在张源屋内的桌子前,目光流连不舍。桌上满满的都是各色灵物,以各色初品灵药灵材为主,玄银玄铜为副,最为珍贵的,则是一柄上品法器飞剑,以及数瓶功效各异的灵丹。 “这些都是那个半老头儿送来的?”公冶青蘅摩擦着双手,他对其中几件灵物很有兴趣,不过这些名义上是给张源的,他虽然知道自家兄弟定会分润,却也不好意思随意直接囊卷,只好不停施放出羡慕的目光。 张源看着他的样子,也是忍俊不住,抓起他的手,便往桌上一按,对着桌上的东西随意一指:“青蘅兄,你我什么关系,何必惺惺作态?喜欢什么尽管拿去,别忘了当日可是你我携手,才能脱出那番困境。飞书上说是送我的,又何尝不是送给你的?” 公冶青蘅嘿嘿直笑,当下也不废话,直接就把中意的灵物收入了囊中,一边嘴上还在抱怨:“源兄,你说那个半老头是不是莫名其妙?原本还要擒拿你我,失手被困之后,竟然又能脱身,如今却又送来这么些东西,说是赔礼之用……我看他也不是没事闲得慌,难不成是找个理由砸钱玩?” 张源又是一阵莞尔,公冶青蘅这个兄弟,虽然从小聪颖,却不大喜欢在小事上动脑子,再加上性子着急,有时候的言语实在令人捧腹。“青蘅兄,你莫非忘记了,钱掌柜可是说过,自己是奉师命而来。之前的打斗,恐怕是他的师父不方便放下身段;之后的奇妙脱身,定是那未曾露头的大修所为。依我所见,恐怕另有大修与之对峙交易,否则未必这般轻易罢手。至于说这些灵物嘛……” 他存心憋了一憋,果然公冶青蘅面现好奇。“那钱掌柜也是个妙人,知道你我定然心中不平,便主动送礼道歉,好堵上我二人的口舌,时机挑得更妙,只与我等回山差了一脚之速。换言之,其实就是精神赔偿,收了也就收了,没必要多去计较。至于师长那边,如实回禀即可,虽然不必挑唆报复,却也不可不防人心叵测。” “精神赔偿?这个词好!”虽然从未听说过,但公冶青蘅何许人也,心思一转立即便明白了其中深意,“以后但凡有人得罪了我,大可以让他多多赔偿精神损失!不过源兄你的处置还有一处瑕疵,不可忘记让人调查调查,时疫究竟是否存在。” 张源微笑不言,这事他又怎会没想到,调查证据可是检察官的必修课程。只不过一来他是孤家寡人,没有手下可用;二来公冶青蘅日后,必定要主持家族事务,须得时时让他自己动脑才行。有了这两个理由,他才没有说出口,想要看看自家兄弟的反应。果然公冶青蘅也算机敏,并没有让他失望。 公冶青蘅手里不停,嘴上也不停:“源兄,我可有一件事,一直没有搞懂,这一路上憋得难受,还望你能指教指教。”也不等张源回答,他自顾自继续问道,“你那遗情符,怎么就能让他附灵离体,若不是没了火德星君护佑,恐怕最后的玄机剑,也未必就能奈他何。” 此事也是一直盘绕在张源心头的困惑,虽然有着几种猜测,却也并不能保证正确无误,只好迟疑回道:“我也奇怪呢,按说传承之中,也没提能够破除降神之术,最大的可能,大概是钱掌柜身负重伤,灵台一直不稳,才给了可乘之机。说来拿钱掌柜的师承定然不俗,若是不然,以寻常鬼仙之躯,身受重伤之下,又如何能让我兄弟二人陷入苦境?我观他最后脱身的手段,恐怕不是成身真人所能施展的。” “你是说……他的师尊是玄光真君?”公冶青蘅咋舌不已,地仙之境玄妙非常,又岂是他二人小小炼己所能窥测的,“罢了罢了,这事不去想他,还是让我家老爷子去操心罢。”说着手一停,指了指桌上的灵物,“我要的东西已经够了,这些都是你的了,可千万不要和我客气啊。” 张源一看,又是大乐,果然是自家兄弟,一点都不和自己客气,拿去的物件,恰好价值一半。只不过他可不在意,除了那件上品法器飞剑之外,剩下的东西全不在他眼中,自己的富庶早已凌驾于一般鬼仙之上,又如何在乎这些炼己境界的灵物。 将灵物尽数收起,只留下了飞剑在手,张源照着剑身轻弹一指,一阵如龙清吟响彻耳中。“好剑!那钱掌柜果然人情练达,赔礼也恰到好处,知道我需要一把宝剑,自动送了上来,这让人想计较也计较不成了。” 公冶青蘅闻言一想,也是骇然,自己拿的那些灵物之中,确实有几件是急需的,虽说世家月例丰厚,却也不是短期内能够尽数获得。由此可见,那半老头儿的确下了一番心思,最难得的是,他只用了最短的时间,便揣摩出了二人所需。 张源持剑在手,沉吟片刻又道:“以钱掌柜筑基之境,未必能够看出你我功法玄奥,便是寻常人仙真人,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原本我还只是推测,如此一来,却能肯定,他背后之人,定然是一位地仙真君。” “真是这样的话,倒有些麻烦了……”公冶青蘅面上现出一丝凝重。 张源却是嗤笑一声:“有什么麻烦的?你可见过地仙真君欺凌炼己后辈的?我虽然没到他们的境界,不过想来无非还是那么几样,面子、劫难、无形约束。只要地仙不出手,有了这柄上品法器飞剑,即便再有筑基鬼仙发难,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公冶青蘅看着宝剑,心中若说不羡慕,却是违心之言。天州仙修虽多,法宝数量却并不算丰富,寻常炼己境界,能有一两件下品法器,便算得上师门厚待了。至于上品法器,许多筑基鬼仙也未必能够得到一件。若非他本身不擅用剑,而张源偏偏又有一道玄妙剑诀,恐怕他早就下手取走了。即便如此,他对张源的自信依然有些怀疑,上玄真剑固然厉害,配上上品飞剑威能大增,也未必就能对完好无缺的鬼仙,造成致命威胁。 “我知你心中定有不服,以为我说的是大话狂言。”张源轻抚宝剑爱不释手,目光未曾离开剑身,却将公冶青蘅的反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下便提出搦战,“实则对于上玄真剑,我自己也远未把握透彻,若是青蘅兄不怕危险,大可以与我对练几回。” “好好!正合我意,这都有一年多了,你我兄弟没有好好对练了。” 公冶青蘅那副得意的样子,张源不看也知,他嘴角一斜:“前些年你欺我身无修为,那是我忘形宫法门奇特,如今不过相差三阶,难道还能让你随意蹂躏?邹苍明的可是前例哦。” “不曾战过,又怎能知晓?正好当作宗门大比前的特训。”公冶青蘅心急难耐,拉起张源的手,便向忘形峰后山冲去。 解语峰与忘形宫世代交好,公冶青蘅与张源更是一起长大,对于道宫中的区域,熟悉程度不在张源之下。忘形宫位于忘形峰中,却又不在忘形峰上,实则是一处洞天宝地。洞天之外一座孤零零的忘形峰,洞天之内却别有奇景,一前一后两座等高山峰耸立其间。道宫便位于前山之上,后山却有一处山石垒就的平台,从小便是二人打斗玩闹的场所。据无稽真君所言,那处平台本就是试法之地,地质坚硬无比,不惧道法轰击,用作擂台最是合适。 二人站在石台之上,公冶青蘅抬手便放出了自己的金鹰。他毕竟是解语峰主嫡孙,纵然伴生灵禽身受重伤,经过一个月的丹药调治,已是好了大半,重又恢复了大小随意的神通。虽然生死之战还力有不能,但友情切磋却已没了大碍。 金鹰一离衣袖,立刻化作一丈大小,公冶青蘅脚尖一点,轻轻落在金鹰背上,口中发出一声清啸,便有一道金光,从金鹰翎羽之上升起,将一鹰一人团团包裹了起来。“源兄,此乃金翔重伤之后领悟的新神通,此光坚固而不失柔韧,护身之能堪称一绝,若无筑基修为,绝无击溃的可能。我便用此招,领教你的玄机剑诀。” 张源摇摇头,上玄真剑来历非凡,威力更加不能按照修为境界限制。玄机剑只是其中要求最低的一招,却也必须炼己中品以上,才能勉强修炼。至于后续的剑诀,他虽有剑谱,却丝毫不得要领,是以公冶青蘅说是玄机剑诀,却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他虽自信上品法剑定能轻易破防,不过这毕竟是兄弟间的切磋,又不是生死相搏,何必不留情面。当下收起飞剑不用,乾坤法戒之中飞出一柄长剑,剑身古朴无华,正是之前玄机剑所化的模样。然而这剑虽说锋芒熠熠、光可鉴人,却并无丝毫灵机附着,一望便知仅是俗世宝兵。 公冶青蘅眼力颇佳,如何看不出来宝剑的变化,语气之中便有些不悦:“源兄,你怎能拿这般凡兵欺我?难道是看不起我?” 张源微微一笑,手中变换了几道法诀,便将宝剑往空中一抛:“青蘅兄,莫要大意,此剑虽是凡兵,剑诀却能化凡为真,你且看好了。”话音未落,空中的宝剑便散碎如粉,一星一尘,尽皆融入了虚空之中。 第020 文字论短长 三天之后,公冶青蘅第十二次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袍到处都是灰尘,发髻也微微有些散落。座下的金鹰更是不堪,腹部的白色绒毛,已然尽数成了黑灰色。 三日之间,他与张源一共交手了二十四场。 前十二场的时候,张源的玄机剑虽然玄妙,却还有着各种缺陷,尤其以布设与发动的时候最为明显,虽说剑势出人意料,却也并非全然躲避不过。而这剑诀最耗真元,以张源如今炼己六阶的修为,也只能勉强变化三次,再多就会觉得经脉空乏生疼。是以只要避开了这三剑,公冶青蘅就能将他轻易拿下。 然而,随着短时间的频繁使用,张源对这门剑诀的操控,也是越发得心应手。从最初掐诀抛剑,到后来的随手成法;从最初的真言运剑,到后来一字突现;从最初的痕迹毕露,到后来的悄然变招,——他的剑诀,无时无刻不在大跨步地进步。 而公冶青蘅的场面,也从最初的一招获胜,渐渐变得艰难起来。八场之后,双方便能互有攻守,十六场之后,局面便彻底倾倒向了张源一边。前八场他无一不胜,最后八场则是无一不败,最关键的是,张源从头到尾,都没用其他法术辅助。最后一场的时候,依然只凭一招玄机剑,便将他瞬间击败,此事让这解语峰的天才,心中实在有些难以平衡。 “不打了,不打了!”公冶青蘅往身上贴了一张“净尘符”,对着张源连连摆手,“你这剑诀太过分了,明明灵机在前,却偏偏能从身后冒出来。还好只是凡间兵刃,否则我怕是要伤痕累累了。” 张源收起剑,走过去捶了公冶青蘅一拳:“你这家伙,前八场的时候,那股子得意劲去哪里了?见势不妙就抽身闪人,还能留个平分秋色、分庭抗礼的成绩。这么多年了,真没看出来,远来你竟然这样滑头。” 公冶青蘅翻了个白眼:“我这哪能叫滑头?明明是懂得审时度势好不好?再说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邀我比斗,根本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做陪练。既然你已经彻底熟悉了玄机剑,又何必再揪着我不放?” “呵呵。”张源也笑了起来,他原本就是存着这个想法,也没指望对方蒙在鼓里,所以即便被当面揭穿,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当下便对着公冶青蘅拱手一礼:“青蘅兄,多谢你屈尊试剑,如今小弟剑诀小成,日后但有所托,定然不敢辜负。” 公冶青蘅将他手臂一抱,这一礼就没能成:“我们俩谁跟谁啊,何必这般虚礼。不对!你刚才说什么?剑诀小成?这么厉害还只是小成?你……你不是骗我的吧?”眼中的目光突然变得古怪起来,用一种看待妖兽的态度,打量着眼前的兄弟。 “呃……我没跟你说过么?这剑诀要求极高,玄机剑不过是其中第一式,而且即便是这第一式,若要大成,恐怕也得接近成身修为方可。”张源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索性便将这秘密说了出来。他也不怕公冶青蘅觊觎剑诀,毕竟解语峰传承法门特异,一身神通并不倚借外物,唯有自身肉体与伴生灵禽,才是重中之重。 公冶青蘅这下真是被惊到了:“这么厉害?说得我都想学了。” 张源哈哈一笑,手上多出了一本书册,材质非皮非纸,色泽古意盎然:“青蘅兄若是真愿意改弦更张,小弟又何惜区区一项剑诀?你我共参也是妙事。” 公冶青蘅舔了舔嘴唇,猛地将头扭向一边,脸上满是不舍之色:“源兄,你速速将此书收了起来,若是再看下去,恐怕我会道心不稳。” 张源本就是与他打趣,听他说得这般严重,也被吓了一跳,急忙收回乾坤法戒。 公冶青蘅自然有所感知,扭回头来,却又露出了疑惑之色:“源兄,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可无论是祖上传下来的书卷,还是我家老爷子的口述,可从来没听说过,忘形宫有这么厉害的剑诀。难道是你宫中祖师不屑于学不成?” “这可不是忘形宫的传承……”被问到这事,张源脸上的笑容倏然敛去,视线转向了前山,目中似乎隐隐看到了那座小小院落,脸上也露出了担忧之色,“青蘅兄应当也听说了吧,我师尊负伤闭关之事。其实当时是我奉命离山历练,意外进入了一处上古遗藏,险些失陷其中。后来师尊曾言,那处实为上古大修所设秘境,有着洞虚断宙之能。师尊为了救我,运用了逆天大神通,破开了虚宇流宙,却遭了宇宙二界的界力反噬,这才不得不闭关疗伤……” “莫非这剑诀……”公冶青蘅已是有些明白,心中推测脱口而出。 “正是。”张源郑重点头,“这门剑诀,便是那处遗藏外殿所存。师尊阅后曾言,此乃上古失传道法,一旦大成之后,足有斩天裂地之威能。这并非我忘形宫中传承,你若真想学,大可以一起参研,完全没有改换门庭的后患。” 公冶青蘅心中大动,时而低头沉吟,时而抬头看看张源,寻思良久之后,才努力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学了。想我公冶世家的道法,也是上古一脉传承,玄奥之处未必逊色于这门剑诀,只不过我家法门,若无鬼仙之能,根本无法修习,如今你别看我手段不少,其实不过是些基础炼体之法罢了,待到筑基之后,你我再行比过,定让你刮目相看!”他越说越振奋,脸上的自信,便是张源也能感受得到。 公冶青蘅见张源忧色不解,略略一想,便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家师尊,便开口安慰道:“无稽前辈功参造化,此次闭关定然有惊无险。与其在这里白白担心,还不如想想怎么报答他的传法之恩才是。我记得在禁林曾言,你我同赴一年后的三教论道,莫非你对此次宗门大比,早已信心十足了不成?” 张源见他转移话题,如何不知其中好意,稍稍收敛心情,顺着此话说道:“修行之道,亦是修心之道,我虽不知各家法脉如何,但若不能胸怀自信,又如何能够争拿十人之数?青蘅兄莫非另有情报?” 公冶青蘅点点头,抬手一拍金鹰的脑袋,便有一枚金羽落下。他接过羽毛,两指信手一抹,立时泛出点点金光,在空中凝结成了一篇字迹。张源看得有趣正想询问,公冶青蘅已知其意,微微摇头说道:“此法是我解语峰秘传,却是不能教你。其实只是公冶家子弟的秘信法门,并无太多用处。” 张源听得明白,说穿了,这其实就是一种,需要借助法术的高级密码。于是也不再好奇,凝眸向那篇字迹看去。 “罗婧,女,十六岁,炼己九阶圆满。云飞崖嫡脉,罗家家主长信真人之女,罗家内称‘小郡主’。十二岁入门,次年入道,三年间直升炼己九阶,堪称不世天资。修习罗家世传《风云变》,传闻已有小成之境。与之对敌时,切忌为风云声色所扰,若能尽除风云,定有奇效。实力推测为全山第三……” 张源轻声读了一项,立刻了然于胸,这篇文字不是别的,根本就是对百灵山杰出弟子的介绍。一阅之下,让他油然生出了当年审查新人简历的感觉,若非是公冶青蘅拿出来的,简直就像穿越回了地球。 公冶青蘅见他面色有些呆滞,以为是被这篇文字震惊了,心中得意溢于言表:“源兄,你看这些资料如何?这可是我解语峰,通过各种渠道,竭力搜索而来。有了此物,胜算当能添上几成。” 张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浏览着,这篇文字颇长,足足列出了数十人,修为境界上至炼己圆满,下至炼己四阶,每一脉最多两人,几乎是将各脉弟子杰出者,尽数罗列在了其中。然而片刻之后,他却是噗嗤一笑,再也看不下去了。 “源兄,莫非其中有何不妥?”公冶青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略略翻越之下,也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差谬。但他知道,自己这兄弟,几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如此大笑,定然另有缘故。 张源勉强止住笑声:“青蘅兄见谅,倒也不是有什么差谬,只是我方才想到,若是你将这份资料尽数传播开去,定能让我得胜几率再高几成。” “这怎么可能?!这虽只是各人表面实力,打探起来也不算容易,若是流传开来,岂非遗惠于人?”公冶青蘅说着,突然醒悟了过来,急忙寻找起张源的名字。 只见文字上写道:“张源,男,十九岁,炼己五阶。忘形宫守宫弟子,无稽真君门下嫡传。十四岁入门,修习梦中开悟之法,十八岁入道,直晋炼己三阶。擅符法,通剑诀,曾于忘乡台上击败解离谷邹苍明。然观其法门,并不甚强,实为谋算伤人。对阵此人,当以浑厚真元堂正相迎,定令其无法筹谋。实力推测为全山二十七……” 公冶青蘅越读越呆,不自禁开口骂了出来:“这……这特么是谁写的?源兄你若排在二十七,那我又该排在哪里?不行!等我回家就去收拾这几个小子!” 张源一把拉住他,忍着笑说道:“没有这个必要。其实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若能寻机传扬出去,正好让对手小看于我,届时岂不是可收奇兵之效?既说我善于筹谋,索性便遂了他们的意,现在就筹谋一番。” 公冶青蘅面色一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020章 文字论短长 三天之后,公冶青蘅第十二次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袍到处都是灰尘,发髻也微微有些散落。座下的金鹰更是不堪,腹部的白色绒毛,已然尽数成了黑灰色。 三日之间,他与张源一共交手了二十四场。 前十二场的时候,张源的玄机剑虽然玄妙,却还有着各种缺陷,尤其以布设与发动的时候最为明显,虽说剑势出人意料,却也并非全然躲避不过。而这剑诀最耗真元,以张源如今炼己六阶的修为,也只能勉强变化三次,再多就会觉得经脉空乏生疼。是以只要避开了这三剑,公冶青蘅就能将他轻易拿下。 然而,随着短时间的频繁使用,张源对这门剑诀的操控,也是越发得心应手。从最初掐诀抛剑,到后来的随手成法;从最初的真言运剑,到后来一字突现;从最初的痕迹毕露,到后来的悄然变招,——他的剑诀,无时无刻不在大跨步地进步。 而公冶青蘅的场面,也从最初的一招获胜,渐渐变得艰难起来。八场之后,双方便能互有攻守,十六场之后,局面便彻底倾倒向了张源一边。前八场他无一不胜,最后八场则是无一不败,最关键的是,张源从头到尾,都没用其他法术辅助。最后一场的时候,依然只凭一招玄机剑,便将他瞬间击败,此事让这解语峰的天才,心中实在有些难以平衡。 “不打了,不打了!”公冶青蘅往身上贴了一张“净尘符”,对着张源连连摆手,“你这剑诀太过分了,明明灵机在前,却偏偏能从身后冒出来。还好只是凡间兵刃,否则我怕是要伤痕累累了。” 张源收起剑,走过去捶了公冶青蘅一拳:“你这家伙,前八场的时候,那股子得意劲去哪里了?见势不妙就抽身闪人,还能留个平分秋色、分庭抗礼的成绩。这么多年了,真没看出来,远来你竟然这样滑头。” 公冶青蘅翻了个白眼:“我这哪能叫滑头?明明是懂得审时度势好不好?再说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邀我比斗,根本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做陪练。既然你已经彻底熟悉了玄机剑,又何必再揪着我不放?” “呵呵。”张源也笑了起来,他原本就是存着这个想法,也没指望对方蒙在鼓里,所以即便被当面揭穿,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当下便对着公冶青蘅拱手一礼:“青蘅兄,多谢你屈尊试剑,如今小弟剑诀小成,日后但有所托,定然不敢辜负。” 公冶青蘅将他手臂一抱,这一礼就没能成:“我们俩谁跟谁啊,何必这般虚礼。不对!你刚才说什么?剑诀小成?这么厉害还只是小成?你……你不是骗我的吧?”眼中的目光突然变得古怪起来,用一种看待妖兽的态度,打量着眼前的兄弟。 “呃……我没跟你说过么?这剑诀要求极高,玄机剑不过是其中第一式,而且即便是这第一式,若要大成,恐怕也得接近成身修为方可。”张源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索性便将这秘密说了出来。他也不怕公冶青蘅觊觎剑诀,毕竟解语峰传承法门特异,一身神通并不倚借外物,唯有自身肉体与伴生灵禽,才是重中之重。 公冶青蘅这下真是被惊到了:“这么厉害?说得我都想学了。” 张源哈哈一笑,手上多出了一本书册,材质非皮非纸,色泽古意盎然:“青蘅兄若是真愿意改弦更张,小弟又何惜区区一项剑诀?你我共参也是妙事。” 公冶青蘅舔了舔嘴唇,猛地将头扭向一边,脸上满是不舍之色:“源兄,你速速将此书收了起来,若是再看下去,恐怕我会道心不稳。” 张源本就是与他打趣,听他说得这般严重,也被吓了一跳,急忙收回乾坤法戒。 公冶青蘅自然有所感知,扭回头来,却又露出了疑惑之色:“源兄,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可无论是祖上传下来的书卷,还是我家老爷子的口述,可从来没听说过,忘形宫有这么厉害的剑诀。难道是你宫中祖师不屑于学不成?” “这可不是忘形宫的传承……”被问到这事,张源脸上的笑容倏然敛去,视线转向了前山,目中似乎隐隐看到了那座小小院落,脸上也露出了担忧之色,“青蘅兄应当也听说了吧,我师尊负伤闭关之事。其实当时是我奉命离山历练,意外进入了一处上古遗藏,险些失陷其中。后来师尊曾言,那处实为上古大修所设秘境,有着洞虚断宙之能。师尊为了救我,运用了逆天大神通,破开了虚宇流宙,却遭了宇宙二界的界力反噬,这才不得不闭关疗伤……” “莫非这剑诀……”公冶青蘅已是有些明白,心中推测脱口而出。 “正是。”张源郑重点头,“这门剑诀,便是那处遗藏外殿所存。师尊阅后曾言,此乃上古失传道法,一旦大成之后,足有斩天裂地之威能。这并非我忘形宫中传承,你若真想学,大可以一起参研,完全没有改换门庭的后患。” 公冶青蘅心中大动,时而低头沉吟,时而抬头看看张源,寻思良久之后,才努力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学了。想我公冶世家的道法,也是上古一脉传承,玄奥之处未必逊色于这门剑诀,只不过我家法门,若无鬼仙之能,根本无法修习,如今你别看我手段不少,其实不过是些基础炼体之法罢了,待到筑基之后,你我再行比过,定让你刮目相看!”他越说越振奋,脸上的自信,便是张源也能感受得到。 公冶青蘅见张源忧色不解,略略一想,便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家师尊,便开口安慰道:“无稽前辈功参造化,此次闭关定然有惊无险。与其在这里白白担心,还不如想想怎么报答他的传法之恩才是。我记得在禁林曾言,你我同赴一年后的三教论道,莫非你对此次宗门大比,早已信心十足了不成?” 张源见他转移话题,如何不知其中好意,稍稍收敛心情,顺着此话说道:“修行之道,亦是修心之道,我虽不知各家法脉如何,但若不能胸怀自信,又如何能够争拿十人之数?青蘅兄莫非另有情报?” 公冶青蘅点点头,抬手一拍金鹰的脑袋,便有一枚金羽落下。他接过羽毛,两指信手一抹,立时泛出点点金光,在空中凝结成了一篇字迹。张源看得有趣正想询问,公冶青蘅已知其意,微微摇头说道:“此法是我解语峰秘传,却是不能教你。其实只是公冶家子弟的秘信法门,并无太多用处。” 张源听得明白,说穿了,这其实就是一种,需要借助法术的高级密码。于是也不再好奇,凝眸向那篇字迹看去。 “罗婧,女,十六岁,炼己九阶圆满。云飞崖嫡脉,罗家家主长信真人之女,罗家内称‘小郡主’。十二岁入门,次年入道,三年间直升炼己九阶,堪称不世天资。修习罗家世传《风云变》,传闻已有小成之境。与之对敌时,切忌为风云声色所扰,若能尽除风云,定有奇效。实力推测为全山第三……” 张源轻声读了一项,立刻了然于胸,这篇文字不是别的,根本就是对百灵山杰出弟子的介绍。一阅之下,让他油然生出了当年审查新人简历的感觉,若非是公冶青蘅拿出来的,简直就像穿越回了地球。 公冶青蘅见他面色有些呆滞,以为是被这篇文字震惊了,心中得意溢于言表:“源兄,你看这些资料如何?这可是我解语峰,通过各种渠道,竭力搜索而来。有了此物,胜算当能添上几成。” 张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浏览着,这篇文字颇长,足足列出了数十人,修为境界上至炼己圆满,下至炼己四阶,每一脉最多两人,几乎是将各脉弟子杰出者,尽数罗列在了其中。然而片刻之后,他却是噗嗤一笑,再也看不下去了。 “源兄,莫非其中有何不妥?”公冶青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略略翻越之下,也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差谬。但他知道,自己这兄弟,几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如此大笑,定然另有缘故。 张源勉强止住笑声:“青蘅兄见谅,倒也不是有什么差谬,只是我方才想到,若是你将这份资料尽数传播开去,定能让我得胜几率再高几成。” “这怎么可能?!这虽只是各人表面实力,打探起来也不算容易,若是流传开来,岂非遗惠于人?”公冶青蘅说着,突然醒悟了过来,急忙寻找起张源的名字。 只见文字上写道:“张源,男,十九岁,炼己五阶。忘形宫守宫弟子,无稽真君门下嫡传。十四岁入门,修习梦中开悟之法,十八岁入道,直晋炼己三阶。擅符法,通剑诀,曾于忘乡台上击败解离谷邹苍明。然观其法门,并不甚强,实为谋算伤人。对阵此人,当以浑厚真元堂正相迎,定令其无法筹谋。实力推测为全山二十七……” 公冶青蘅越读越呆,不自禁开口骂了出来:“这……这特么是谁写的?源兄你若排在二十七,那我又该排在哪里?不行!等我回家就去收拾这几个小子!” 张源一把拉住他,忍着笑说道:“没有这个必要。其实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若能寻机传扬出去,正好让对手小看于我,届时岂不是可收奇兵之效?既说我善于筹谋,索性便遂了他们的意,现在就筹谋一番。” 公冶青蘅面色一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021章 茶馆赌赛忙 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百灵山宗门大比,已是越来越近。 虽说这宗门大比,几乎每年都有一次,但此番事涉三教论道,百年之中也不过三次。而且三教论道的时间也不固定,全由少清洞天开启,方才能有一番盛会。因此,最近的百灵山,再也不复平日里的静谧修行,反而热热闹闹有如世俗年节,顺带着山门内的小小仙市,生意也火爆起来。 此仙市并非百灵峰山腰那处,那里只有一年一度,才会开门迎客,平日里都归掌教座下弟子修行之用。这处仙市位于百灵山的山门附近,规模远远不如。说是仙市,实在也有些抬举,实则不过是一间小茶馆与几处小店面。 此处远离百灵九顶,反倒是与四等法脉更为接近,是以常客都是些三、四等法脉的弟子,修为最高的,也只是筑基鬼仙。这些弟子自知仙道无望,修行之时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更潇洒地度日,因而反倒比上二十七脉,更加懂得享受。 这处仙市,最早其实只是一间茶馆,后来由于生意兴旺,便引来的摆摊之人,再往后,自然也就有了小小铺面。这些铺面虽然都不大,内中装饰却远胜于百灵峰上的茅屋,若非金碧辉煌,便是淡雅精制,与其说是仙道所居,不如说是凡俗富贵人家。 内中只有一处例外,便是那中心的小茶馆。竹制的小屋数百年如一日,即便偶有修葺,也是整旧如旧。茶馆内的器具,亦是流传了几百年的物件,虽说在世俗足以称为古董,不过在仙修眼中,这点时间,也无非是三四代人罢了。 茶馆的招牌很奇特,就叫“小茶馆”,而且凭良心说,确实并不大,独层的平房内,一共也就摆了四张桌子。但生意也的确称得上火爆,每日里接待的仙修,少说也有七八十人,多的时候更是高达百数。 这些下脉弟子修行不力,对于各种八卦奇闻,却是热心关注,因此小茶馆也成了整个百灵山中,流言传闻最丰富的场所,不过换个角度看,又何尝不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处。 最近的一段日子,小茶馆内最引人关注的话题,自然是迫近的宗门大比。来往的各路客人,即便由于各种原因,自己无法亲身下场,却也乐得旁观瞧个热闹,更有些心思不正的,甚至开起了地下盘口,专赌各家弟子的前程名次。 一名中年仙修,坐在靠门的位置,静静地品着杯中劣质灵茶。同桌的另外三人,却是眉飞色舞神采激扬,激烈争论着此次大比的热门人选,几次都险些将唾沫,喷入中年人的杯盏之中。也不知为何,中年人并未与他们置气,反而竖起了一只耳朵,倾听着各人所言。 “何道兄,你先前所言,实在是老生常谈。”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对着另一个佝偻老汉,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的观点,如果放在半个月前,或许我也只能道声‘服’。然而时至今日,却不得不给你纠正一番。” 老者原本热情的面孔,顿时垮塌了下来,鼻子里重重冷哼一声,绝无一丝好声好气:“李道友若有高见,何不当着大家伙的面,明打明地说出来。若是果真有理,老汉服你又有何妨?不过若是没理,也不要怪老汉不给你面子。” “呵呵!”肥胖男子神秘一笑,似是正中他的下怀,“我所说的,自然是有根有据,不过看何老兄很是不服,要不我们赌赛一把,评判便交给在场的所有道友。我们两个谁获得的支持更多,就算谁胜出,何老兄敢不敢应战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不过你想赌什么?”何老汉说到最后,眼中流露出一丝警惕。 李姓肥胖男子哈哈一笑:“我想要的东西,何老兄难道还不清楚?当然是你那枚百年老龟甲了,就不知你舍不舍得?” 何老汉心中确实不舍,不过被身周各人期待的眼光一围,也只得咬咬牙,掏出了一枚雪白赛玉的龟板,“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要赌老汉的宝贝龟甲也行,不过得拿你的暖玉扳指抵对,你可答应?” “这有何不可?”李姓肥胖男子笑容更盛,脱下左手大拇指上的红色玉扳指,摆在了龟甲边上。他的笑容分明不怀好意,何老汉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一揪,直觉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 不过既然话已出口,即便再有不甘,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何老汉一拍桌子,双眼瞪地滚圆:“你说我老生常谈不合世情,那快把你的意见,说出来给大家伙听听,也好辨个真假高低!” “何老兄不必动怒。”李姓肥胖男子抬手虚按,随即便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到何老汉的面前,“何老兄,你说的其他几人,我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对于张源和公冶青蘅,实在有些不同的看法。说起来,其实也不是我的观点,都是这本小册子上的资料,让人不得不信服。” 何老汉接过小册子,翻过目录一看,便找到了公冶青蘅与张源的页码,快速翻找过去,当场朗读出声:“公冶青蘅,男,十九岁,炼己九层圆满。解语峰公冶世家嫡脉,常春真君亲孙。七岁入门,十五岁入道,修习公冶世家秘法,已趋炼己境大成。据闻曾闭关欲窥仙道境界,却又突然莫名出关,不久后伴生灵禽金翔身负重伤,短期失去筑基可能。数日前下山,随后又仓皇回山,身上伤势严重,随即闭关疗伤,疑遭筑基鬼仙追杀。主、禽皆带伤势,秘法当难生效,实力可谓大损,推测实力由原本全山第六位,降至全山第十九位。” 何老汉话音一顿,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周围的人群却不干了,吵着要他朗读张源的资料。可是,何老汉心中牵挂宝物或要失去,又哪里来的心情继续。李姓胖子却也不管不顾,显然是胜券在握,心中得意至极。倒是同座的另一人,皱了皱眉头,似乎看不下去,拿过小册翻读起来。 “源,男,十九岁,炼己五阶。忘形宫守宫弟子,无稽真君门下嫡传。十四岁入门,修习梦中开悟之法,十八岁入道,直晋炼己三阶。擅符法,通剑诀,曾于忘乡台上击败解离谷邹苍明。然观其法门,并不甚强,实为谋算伤人。对阵此人,当以浑厚法力堂正相迎,定令其无法筹谋。数日前,曾与公冶真元共同进出山门,亦负伤闭关,据称伤势更胜公冶青蘅。推测实力由原本全山第二十七位,降至全山第三十五位。” 读完之后,那人眉头皱得更紧,将小册子递还李姓男子,口中问道:“李道兄,这卷书册是何处得来?此中说法是否属实?” “梁道友请看。”李姓肥胖男子也不多言,笑着接过书册,一手拆去书上封线,轻轻一抖铺成扇形,指着骑缝之处点了一点,只见一名青衫儒生,时而挑灯夜读,时而伏案疾书。 “咝……”梁道友倒抽一口冷气,这个标记在整个百灵山都赫赫有名,在场谁人不识,“想不到竟然是青衫书院……而且还是内部藏书!李道兄,你如何得来的这个宝贝?” “我与书院一位师弟交好,此卷是书院赐予大比弟子的,用来仔细备战。前日师弟拗不过我的恳求,方才借来阅读两天,若非今日话题到此,我可不会担着干系拿给大家伙看。” 众人俱是上前围观,啧啧称奇不停。却听李姓男子再度言道:“青衫书院的名望如何,在场诸位心知肚明。虽然书院不是九顶之一,却在调查研究之上别有心得,信誉更是一顶一的好,可谓是十八峰的翘楚。既然他们的内部藏书都这般说了,难不成还能有错?” 在场诸人一阵默然,却也唯有点头应是。何老汉的面色青黑如铁,颓然陷在竹椅之中。李姓男子却不饶他,追着问道:“何老兄,你觉得这场赌赛,究竟是谁人胜了?” 何老汉嘴角抽动了两下,摇头叹了一气,起身推开众人,径直离开了小茶馆。李姓男子哈哈一笑,戴起扳指收起龟甲,对着其他人拱了拱手,继续喝起茶来。 同桌的中年仙修,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一言,即便众人讨论得再热闹,仿佛也与他毫无干系,只是自顾自地静坐喝茶。此时他却突然有了变化,从怀中摸出一枚极为精致的符箓,伸指在其上虚写几字,默诵了几句真言,那符箓便无风自燃,内中飞出一道虚影,望着天外疾速而去。随后,这中年仙修便转身离开。 这显然是一枚传讯灵符,却不知是送向何方。众人见中年仙修如此举动,皆是恍然若悟,各自动用不同的传讯手段,将方才所见所闻尽数传出。一时间,小茶馆的上空,落霞与灵光齐飞,符影共长天一色。 解语峰上,公冶世家。公冶青蘅坐在自己的静室之中,心神有些不宁。虽是与张源定下了九实一虚之策,未得回信之前,心中总是不大安稳。 突然,天中一道符光落下,公冶青蘅探手取过,秘传法诀随手一掐,便有一篇文字浮现眼前。这篇文字极短,他一眼扫去便尽入眼底,当即哈哈大笑,重新取过一枚特制灵符,却是忘形宫的宝物,信手写了八个字,法诀一掐将之化为灰烬。 忘形洞天,忘形宫中。张源正闭目冥思,突然一声促音在耳边响起,他悠然睁眼,只见一枚灵符漂浮在自己面前,上书八字——“妙计已售,且待佳音”。 他欣然一笑,身子却不动分毫,重新闭上双眼,再度神游天外。 第022章 登仙九阶难 一个半月匆匆而过,自从那日联络之后,公冶青蘅便再无一分异动,静心闭关修行。原本他是大为不愿的,但张源说了一个理由,却令他不得不折服。——既然用了诡计,自然要将一切做好,如果被人见到你在外游荡,那卷书册上的心血,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张源自然也是如此,而且事实上,他远比公冶青蘅更需要闭关。当日他硬挺带伤之身,赴约忘乡台上,之后虽然得了金凌相助,血气经脉尽数痊愈,但终归只是大病初愈。更何况修为晋升是在昏迷之中,也未曾能够锤炼稳固。再加上紧接着,便与筑基鬼仙钱掌柜斗了一阵,虽然表面未有伤损,实则已经影响到了修行根基。 所以,这段日子里,张源放下了一切外务,专心巩固自身修为。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打坐练剑,间或制作一些符箓,——钱掌柜见他用过符箓,猜测他修习符法,是以精神赔偿之中,各种制符灵材琳琅满目。唯独梦中悟道之法,他却不敢轻动,担心一梦初醒,便过了大比时限。 张源只有炼己境六阶的修为,对于百灵山三四等法脉而言,绝大多数都认为,炼己境只要顺其自然,不必苛求也能稳固。但他的传承可不一般,《忘形九录》中的“道”门炼己卷,便清楚地记载了,炼己境的修炼程度,事关日后修行高度。对于这种说法,他当时便明白了,仙道高深境界,便如同地球上的各种高楼大厦,而不起眼的炼己境,正相当于至关重要的地基工程。 天州仙修法门,曾经历过数次大变,张源还记得,当日传法之时,无稽真君曾经与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太古之时,大道至简,一朝顿悟,立地成仙,可惜此法最重悟性,中人以下俱难学也;上古之时,乃言修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四炼成圣,次第而升,然则各家多为隐语,故世人虽有道心,未必能明也;中古之时,道法衰亡,修行传承,几为断绝,有大能先辈,为广增弟子开阔山门,是以另立境界,详解道功,乃有今日仙家昌盛之景。” 如今的一切修行门派,其实都源出中古,境界划分也是自此而来。 无稽真君曾言:“今世境界,自入门起,凡有八阶,两两相合,以应四炼。炼己、筑基二境,便是其中最基础者,与上古炼精化气相等同;之后乃有成身、玄光,正是炼气化神之旨;更有晦明境,却已是炼神之法。此五境又称“下五境”,可与世俗凡尘相交通,至于更在其上的‘上三境’,自古惯例非在仙境不可言说。” 在下五境之中,筑基鬼仙以上直至晦明神仙,每种境界各分三阶,唯独炼己境细分为九,可见其中紧要。 炼己三阶之前,虽然号称仙修,其实却无异凡俗,至多是身强体健大力过人,是以称为下品;从四阶至六阶,乃是真元生养之期,身躯之中蕴含了真元,才能动用各种术法,故此称为中品;七阶直至九阶圆满,又是另一种关键,肉身需要从后天返归先天,直到圆满之后,才能仙根明朗仙基成就,所以被尊为上品。这九个阶段,次第由凡入仙,循序渐进,宛如皇宫攀梯朝阙,是故又合称“登仙九阶”。 虽说登仙九阶,都是为之后的修行打下基础,但其中也有主次之分。一阶祛病、二阶强身、三阶固体,这下品阶段,若是世俗武道一流高手,只要身无暗伤,通常十日之间便能完成。四阶化元、五阶聚真、六阶润脉,中品阶段的修行,从内气转化真元开始,再在真元之中埋下一丝先天之炁的种子,最后则是改造全身经脉,以利于先天真元的运转。七阶铸骨、八阶塑肉、九阶归复,到了上品之时,则要将全身肉体,尽数脱去后天气息,一日不成先天之躯,一日不得窥觑仙道。 这其中,前三阶对于仙修基本不成问题,第九阶也无非是个水磨功夫,最为艰难要紧的,却是第五、第六两阶。只因真元先天种子的强弱、全身经脉改造的完美程度,对于以后的仙道成就,都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张源就处在这个关键时期。 他默坐冥思,心神内视,整个人的肌体全部松弛下来。视线之中,再也没有平日起居的小屋,只剩下一片深沉的黑暗。但这黑暗并不可怕,反而有着温柔的包容力,让身处其间之人,时刻感到安心。 但张源并未迷失其中。他笔直地往前冲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极远的尽头,现出一点微弱的光芒。这般景象他经历了不少次,早已知道那处光芒,便是黑暗世界的出口。出口之外,存在着一个迥异的世界,内中的一切,全都会随着修为而改变。那里极其神秘,却又并不陌生,每一处都是自己的肉身内相,仙道称之“元神内景”。 进入光芒之后,便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球形房间,连接着数条通道,随着张源的一呼一吸,房间也在一胀一缩,此处正是丹田要地。张源肉躯深吸一气,内景丹田之中,立即有数不清的小小光点,在内中突然闪现。靠得近的光点彼此融合,体积也随之变大,刹那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混元球体,将整个丹田充塞一满,而在这团透明球体的正中心,赫然有一缕不停变幻的颜色,正是微弱难辨的先天之炁。 张源心神一动,刚凝结的真元便随着功法运转起来,而他的内视之眼,也紧紧附在真元之上,顺流而下进入了任脉之中。 经脉之中与丹田又有不同。丹田除了经脉通道的开口,本质上还是一个有限界的房间。但经脉却只有脚下的道路,却根本不存在其他方向的边际。真元通过之时,其下的道路便会随之闪烁,而真元球团中心的那缕先天之炁,也在不停跳动,似是与之应和一般。最为玄妙的是,一闪一烁之间,经脉通路便会扩大一丝,虽说微不可察,但元神之中自有切实感应。而那先天之炁,也在伸缩跳动之时,无声无息地增长了些许。 任脉下行,一路通畅顺遂,不一时便入了另一处房间般的所在。此地共有五处通路,三条略宽两条狭窄,张源心知,那两条下行狭窄之路,乃是冲脉别支,却非此时循行之道,他的选择,只有沿着脊柱上行的督脉。实则仙道妙法,一旦入门之后,也无须人刻意引导,脉络之间自有一股奇妙引力,会带着真元继续前行。 督脉通路与任脉相近,亦是一条宽敞大道,只是上下顺逆有别,行进难度高了何止一倍。顺任而下若是有如大江东去,逆督而上则宛似攀缘峭壁,每行一步都是阻力重重。 张源心中不起波澜,他此番内视,不为破关不为精进,只是想要检视暗伤,虽说日常感应并无异常,终究不如元神内照来得妥帖。督脉逆行虽说关卡无数,那团真元却终是艰难地入了灵台之中,固然路上消耗了不少,但沿路上的十二重楼,也被打磨得圆润了几丝。 灵台之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此处无边无际、非明非暗,内中时而显过一副画面,却都是张源历来的境遇。真元到了此处,再也不似之前勇猛无前,反而收敛温柔起来,一边缓缓转动,一边改变着颜色,渐渐地与内部先天之炁,再无任何分别。便在此时,真元球团突然裂开,分成了九个不同的真元团,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八种颜色围着正中的透明真元,略略跳动了两下,向着四面八方轰然散去。 张源的元神却没法分割,只有选择了其中的无色真元,途径了面上数条经脉,回到了任脉之中,最终一路往下入丹田,与此同时,另外的八色真元,也完成了自己的路线,尽皆汇入丹田之中。九色真元凝聚一起,形成了一团九色变幻的真元球团,随即向着丹田外壁轻轻一撑,化作了烟云雾气,不知不觉间,丹田也为之增大了少许。 如此这般,张源又运行了十数次功法,元神随着不同颜色的真元,将体内的经脉尽数行走了一遍,确认了不存在任何伤损之后,这才缓缓收功睁眼。 黑色的凤蝶飞在他的眼前,似是在等着主人醒来。张源取出一朵灵花,笑着逗弄蝴蝶:“深意道友,别人家的灵宠,各有各的神通,你跟着我也有不短的时间了,虽然灵性通透,却从未见过你争斗发威,不知究竟有何深意?”蝴蝶自然不会回答,他却也不失望,任由手中灵花被它采食一空,这才懒懒散散地打开了房门。 门一开,便有一只小麻雀钻入房中。忘形洞天的洞门法禁,对于任何生物来说,都是一道难以逾越的禁区,除非得了主人允许,或者精谙出入之法,否则绝无例外。是以突然见到这么一只不速之客,张源也是又惊又惧,难道说洞天法禁已然失效,若是如此,恐怕日后不得安宁。 带着心中疑虑,张源伸手一抓,将麻雀握在手中。刚要下手研究,只听“腾”地一声,麻雀骤然变作了一封书信。张源嘴角一咧,心中已然知晓真相,不由得暗骂一声:“公冶青蘅这小子,竟然在我面前捣鬼,看来下次见面,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轻轻一点悬浮面前的信封,一页信笺从内飞出,其上绘有棕、白、黑三色羽纹,果然与麻雀相似得很。书信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句话:“源兄,多日不见,可有吃惊?三日之后,看我大放异彩,你也莫要让我失望了。” 这小子果然性急,宗门大比还有三天才会开始,现在就等不及了么?张源会心一笑,将信笺搁在了一边。 第023章 大比启灵阵 三日之后,百灵大比。 这一天不是个好天气,山外世俗凡间,到处都在下着稀稀拉拉的雨水,路上尽是泥泞湿滑,行人都不见几个。 然而百灵山上,却是另一番景象。正中央的百灵峰上,一道清气直冲云霄;围绕其周的另外八顶,各自射出色泽不同的气柱,以为中央清气的辅助;再往外数,十八峰、三十六岭亦各现异象,山峰顶上氤氲凝结,化作种种灵禽神兽奇花瑞草,拱卫在九道冲天气柱周边。 黎明之时,天空原本还在落雨,被这九道气柱一冲,层层叠叠的乌云,转眼间四散消弭,云气下降之后,又成了外峰凝形的材料。随即,东方涌现一缕紫气,飘飘荡荡笼在了百灵山的上空。一轮红日猛然跃出,九道气柱为之一盛,将天中紫气,尽数融化成生发灵机,山上万物仿佛阳春复苏,洋溢着勃勃生机。 张源离开道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卯时,公冶青蘅早就在忘形峰下的路口等着他,身边还带着另一名少年。这少年大约十五六岁,身着一身青色儒衫,身材倒是高得很,比公冶青蘅还超出半个头,张源目测大约总有一米八五以上。二人正谈笑晏晏,毫无等人的着急形色。 张源挥舞着手快走几步,来到二人面前,打量了少年许久,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认不出来,只好询问公冶青蘅:“青蘅兄,这位师弟是谁?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公冶青蘅噗嗤一笑,拉住张源手臂,指着少年说道:“你再仔细看看,虽然大家三年不见,多少也能有些印象。” “这……”张源又仔细审视了一番,猛然一拍脑袋,满是难以置信,“难道是‘小萝卜头’?好小子!三年不见,长这么高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青春期发育,实在太强悍了。” 少年被张源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没听明白“青春期发育”,却也知道是在说自己的成长。他笑着点了点头,脸色有些腼腆,举手对张源行了一礼:“张师兄,小弟徐承心有礼了。” “自家兄弟,何必讲究虚礼。”张源摆了摆手,一把抱住徐承心的手臂,不让他俯下身来,随即扭头看向公冶青蘅说道,“上次那件事,看来是托承心弟弟办的吧?青蘅兄,你这次可是与平常判若两人了,竟然能忍这么久,莫非是想让我吃惊一下?” 徐承心笑容不减,转向公冶青蘅:“公冶师兄,这场东道,可是你输了。” “不错不错。”公冶青蘅无奈一笑,“源兄,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件事和小萝卜头有关啊,我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这还不容易?”张源一指徐承心的衣服,给公冶青蘅解释道,“这青衫明眼人都能看出,乃是青衫书院的学子装,承心弟弟出手又是儒家礼仪,再加上满脸的书卷气,出身法脉一望可知。你我所谋之事,又不能让长辈知晓,想来你也只能利用自家人脉,不过就凭你的急脾气,除了当初我们这些一起玩大的兄弟,又有几人能与你深交?再者承心弟弟当年虽说未曾表明师承,但以他文辞温雅,也最适宜拜入儒门,现在又与你同来迎我,这般明显之事,我若还猜不透,岂不成傻子了?” 公冶青蘅心中咀嚼一阵,突然品出了些别样滋味,俊目一瞪佯怒道:“源兄,你这可不厚道,居然拐弯抹角说我傻子,亏我还真心待你。” “别,别。说得我和你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一样。”张源哈哈一笑,又问向徐承心,“承心弟弟,我倒是有些好奇,上次的事情,你把自己设定在了什么位置?” 徐承心脸庞一红,怯声回道:“回张师兄,小弟原想落后二位兄长,可惜实在没有理由,最后只能身居十三位。” 张源又是一惊,重新打量起自己这位多年未见的小兄弟,良久之后才叹道:“若是我没记错,承心弟弟今年不过十六岁,想不到实力这般高深,自贬之下也能稳居第十三位。不过这个数字不太好,听着有些不吉利。” “嘿嘿,小弟也没办法。”徐承心挠了挠头,“就是现在这个位次,都被座师大骂了一顿,如果再压低,大概就会被逼闭关了呢。再说了,我也不厉害,罗婧和我同岁,但我知道,自己是绝对打不过她的呢。” “诶,她是世家嫡传,你却是从外门开始,又岂能一概而论?”张源拍了拍徐承心的肩膀,和声宽慰着,带着二人踏上了山路,“以弟弟的资质心性,来日超过她也并非不可能。” 徐承心侧头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一脸郑重:“张师兄所言有理,小弟受教了。” 张源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我们都是兄弟,这样说岂不是生分了?若是你不嫌弃,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张大哥吧,师兄二字叫的人太多,听着不像自己人。” “是,张大哥。”徐承心略一迟疑,便应了下来,神色间轻松了不少。张源看在眼中,终于合上了当年那个跟屁虫的印象,自然也是笑着点头。 “果然还和当年一样啊……”公冶青蘅在边上发出长叹,颇有些哀怨气象,“你个小萝卜头,就只听源兄一人的。我让你别喊师兄,你全当作耳边风,源兄一说,答应得这么快。” 徐承心被他一激,四个字脱口而出:“公冶大哥……” 三人这般笑闹,不多时走上了百灵峰的山道。初时一切还好,过了山腰之后,诸峰景象渐渐显现眼中,看在三人眼中,自然为之目眩。尤其是张源,虽然已经习惯了天州的生活,但这般通天彻地的手段,依然让他心惊神迷。 “这阵法……真是气势磅礴!”以张源的传承,当然看得出山上的奇景,实为阵法衍生产物,只是“阵”门未解,却认不出究竟来历。 “这可不仅仅是气势。”徐承心低头轻声说道,“小弟从书院典籍中得知,这阵法是我百灵山的护山大阵,名为‘九真玲珑界’,以中央九顶接取天中星力,联通天相地脉,一旦全力发挥,阵内自成世界。那些花草鸟兽看着好看,实际上可是恐怖到了极点,每个都有着自己的天赋神通。就比方说那只毕方吧,记载中便有它引导天火降凡,杀灭入侵来敌的事迹。” “如此说来,这百余山头,岂不便是百余神兽?”张源面色不变,心中却是大为震惊,据他所知,百灵山虽是大派,但与玄、魔二教相比,却是弱小了许多。他一直存疑,为何玄魔二教竟会放任这外道宗门的存在,如今看来,未必是对方心存良善,恐怕忌惮的成分更为居多。 公冶青蘅迈前几步,转身对着众山一指:“源兄此言差矣。区区神兽,岂可与这百座灵峰相比?神兽虽说天生威能不俗,但既为肉躯,终有力竭之时。而我百灵山这百余灵峰,勾连天地之间,只要地脉不断、天星不绝,便能任意释放自身威能。将它们比作百只神兽可是极大的不妥,若是比作百余窝,那倒是差相近也。” 徐承心被他说得好笑,不过对这个观点也是同意,这让张源更加讶异,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以往自己对百灵山的种种观感,大概都是一些假象。自己脚下的灵山,或许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即便有些秘密,也不是他这区区炼己境所能接触的。对他而言,当前的首重要务,便是今日开幕的宗门大比,自己可是给师尊承诺过,定会夺取大比前十。况且若是失败,恐怕忘形宫的九顶地位,也会岌岌可危了。心中这般想着,便也不再分心旁骛,嘴里虽然与两位兄弟应对不停,内心实则已是专注于脚下。 山顶之上是一座大殿,气派庄严而不富丽,匾额上四个大字——“百灵仙府”。大殿极为空旷,内中散布着许多蒲团,共分白黄赤青黑五色。白色蒲团只有一个,位在深处正中,八个黄色蒲团列于其前,十八个赤色、三十六个青色、数十个黑色蒲团,则依次往外排开。 白色蒲团后方,摆着一张香案,其上摆着八足百兽香炉,三炷素香插在炉中。香案上方,悬挂着一幅墨笔人像,此人身着淡青衣衫,一手执剑,一手指天,并不见其面容,唯以背影示人,在袅袅香烟之中,宛如下凡真仙。 大殿之前已然聚集了数十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张源举目一扫,只见远处站着一位老者,朝着自己忻然微笑。他还未及反应,公冶青蘅已是苦着脸说道:“源兄、小萝卜头,我家老爷子唤我过去,就不陪你们聊了,待会大比的时候,大家场上见吧。”说完便向着老人走了过去。 “张大哥,小弟也得了师门召唤。”徐承心知道张源不喜欢俗礼,随意拱了拱手,见他孤身一人,心中不禁有些同情,“大哥要是一个人寂寞,不如与小弟同往,反正令师也在闭关之中,必定不会责罚于你。” 张源呵呵一笑,若是平常聚会,他倒也不会拒绝。只是今日乃宗门大事,连解语峰常春真君也现身于此,眼观各处人马,显然也都是分脉聚集,掺入他人行列,不仅是对别人的不尊重,更是对自家的不自信。 咚! 徐承心离开后不久,一声嘹亮悠扬的钟声响起,在诸峰之间回荡不绝。此声虽然响彻人心,但并不让人觉得刺耳,反倒有着清心宁神的效果,数百仙修寂然清静,山野鸟兽也鸦雀无声。 终于开始了。张源握了握拳,抬头看向山巅大殿。 第024章 有客不速来 钟声一响,百灵峰顶清气开。 钟声二响,九峰接引星光来。 钟声三响,万兽千禽上天台。 三声如雷钟声响过,百灵九顶气柱升入高空,向着四周弥散开来,结成一个半球状的天穹,将整座山脉笼罩在了其中。各种氤氲凝结的鸟兽花木,也随之腾空而起,化入穹顶之中,仿佛一匹绸缎上刺绣出的各色花纹,然而神异的是,这些图案并不死板固定,反而四下飞舞游动,宛如活物一般。灵峰山林之中,更有数不清的飞禽走兽,同时向天咆哮吼叫,点点灵机从它们体内散出,汇入天穹之内,穹顶鸟兽图纹愈发灵动了几分。 百灵仙府之中,一股浩大威严的气势从中升起,在众人身上一扫,修为低下的弟子,尽皆心头乱颤,几乎有了下跪膜拜的冲动。好在这气势只是一拂而过,并未在他们身上久驻,这才未曾让众人丢了脸面。 张源在这气势之下,几乎也要把持不住,正觉精神恍惚之间,乾坤法戒闪出一点微弱金光,小小的金麟印自动飞出,紧紧贴在了他的胸口。印上金光一现,迅速转化成一点紫色晶芒,直射他的印堂穴,钻入了灵台之内。随即,紫芒变淡,面积却疾速增大,撑起了一道薄薄的护膜,遮挡在了张源识海之外。有了这一层保护,别人在气势威迫之下尽露颓像,唯独张源,挺立的背脊又直起了几分。 “呵呵呵呵!”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大殿中传出,漫天气势亦为之一散,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从中款步走出,正是百灵山掌教、玄光地仙百灵真君。张源一眼望去,发现老人今日的穿着,与平素相差甚大,惯常的青边月白道袍,换成了一件百灵霞云法衣,银丝云展倒是执在手中,不过另一手还托着一件五色玉圭,——没了逍遥散仙的模样,却有了天师下界的气派。 随着百灵真君气势的一放一收,一众弟子的心头,犹如云开月明,困扰内心的凡尘琐事,也好似被清扫一空。众人哪里还不知道,之前的所为,其实是掌教刻意赠予他们的好处,各自行礼高呼“拜见掌教真君”。 张源见其余弟子面色惊喜,也知其中有异,正想发问,便听到金凌打着哈欠说道:“那老头儿倒也有趣,想出了这么个办法,给门下弟子涤荡尘心。不过你可不一样,一旦心尘被他人清扫干净,自己又如何能够忘形而去?所以呢,本宫就自作主张,帮你拦了下来。” 听了这个解释,张源也明白了过来,虽然金凌是自作主张,不过毕竟是一番好意,自然是要道谢一声。金凌也不在乎,光芒一敛重新钻入了乾坤法戒。 百灵真君转过身子,背对诸峰弟子,手中云展一拂,身前虚空聚起一朵五彩祥云,祥云之上摆着一张香案,与大殿中的一般无二。将云展收入袖中,老人双手捧起玉圭,对着香案躬身拜下,身后众人也随之行礼,香炉中的三炷素香,燃起三束袅袅青烟,笔直飘向穹外天际。 百灵真君三拜礼毕,垂首高声祝祷:“百灵山第十代掌教启禀祖师:维天州黄始历三万七千零六载,值我百灵山立派万年之际,有少清洞天现世临凡,斯为人会,亦乃天兆。特以大比之形,择美质良材,以对玄魔二教,共分天地降赐。特此恳请祖师垂怜、颁谕法旨,以佑我灵门永继、外道长存。” 祝词诵毕,三缕香烟突生奇变,不再笔直向上,反而就地纠结缠绕,时而细如丝线,时而如乌云弥布,仔细看去,竟然是在虚空之中,作起泼墨画来。不过片时,画面立成,一名背立执剑之人虚踏空中,正是那大殿中的画像。 这人像缓缓转身,张源好奇想要看看面容如何,却见他脸上白光四射,目光甫一初级,便刺得双眼生疼,只好老老实实垂下头来。 人像在空中停留了一段时间,众人也不敢随意抬头,但分明能够轻易察觉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亮,显然是人像散发出的光芒。突然所有的光芒一下暗去,仿佛昏暗的房间熄灭了灯光,即便各人修为在身,也难以避免讶异丛生。 张源抬首看去,空中的人像已然不在,三缕香烟既非笔直也非扭曲,只是顺着风自然而然地到处飘荡。但在方才人像的所在,留下了一点微微的白光,百灵真君脚踏祥云纵身飞上,迟疑了片刻伸手点出,那团白光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轰然爆裂了开来,无数光点朝着各方撒去,将整座百灵山全部笼罩在白光之中。百灵真君眉头一抬,显然是发现了一些东西,伸出的手掌改指为握,随着他手臂缓缓收回,一柄白光耀眼的宝剑,从虚空之中被抽了出来。 百灵真君须发皆动,老眼中闪过几点泪光。他抬臂一举,宝剑直指天空,原地转过身子,对着香案之下的各脉弟子,颤声说道:“祖师赐宝,以励魁元!此次宗门大比,最终夺取魁首者,便能获赐此剑。此剑品质极佳,乃是上品宝器,其中定有不凡妙用,还望诸弟子各加努力,莫要忘记祖师教训,护持我灵门永继外道长存!” “灵门永继!外道长存!”听到大比魁元,能够得到上品宝器飞剑作为奖励,各脉年青弟子早已心怀踊跃,恨不得当场较技,是以百灵真君口号一出,当即便竞相高呼起来。 “这老头儿倒是好手段!”金麟印虽然回了乾坤法戒,金凌却没断绝心神沟通,她口中轻啧,不过却似乎带了些讥讽,“不过他这般弄鬼,却也不是普通人能看出来的。若非本宫在此,恐怕你也要入了他的彀中。” 张源也在眼热宝器飞剑,被金凌这么一说,又怎能不开口询问:“金凌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怀疑,这是掌教真君糊弄大家不成?” “糊弄倒也不至于,那柄飞剑确实是上品宝器不假,只不过和上界仙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上品宝器在天州确实珍贵,却也不是绝无仅有,据本宫所知,就算是灵器,在这世间应当也有存余。所以对于上品宝器,也就是成身人仙比较稀罕,地仙真君未必如何看重,何况是上界仙人,又怎会这般郑而重之地跨界赐宝?” “这……”张源沉吟道:“或许是怕下界后辈,拿了太过珍稀的宝物,导致怀璧其罪吧?” 金凌嗤笑一声:“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你可会保存小猫小狗眼中的宝物?上品宝器,在上界仙人的眼中,恐怕连猫狗玩物都不如,又有几个会浪费实力跨界转赠?无非是那老头儿弄出的障眼法,哄哄你们这些后辈弟子罢了。” “这倒也是……”张源久经政治,当然一点就透,立时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不过即便只是障眼法,只要没人拆穿,依然能够凝聚弟子人心,也不算无用之功。”金凌“嗯”了一声,便不再响起。 众弟子热情洋溢之间,天庐穹顶颜色一变,一条身长百丈的青色五爪巨龙,从上空探出脑袋,在百灵峰上盘绕了一圈,便朝着山门蜿蜒飞去。 “咦?此时有客,却不知是谁?”百灵真君眼现疑惑,自言自语之时,身后蓦然现出二人。这两人形貌迥异。一者是容貌清秀的少年,发色带着一丝暗红;另一人则貌似耄耋老妪,却又前凸后翘身材曼妙。二人立在百灵真君身后,气度竟是分毫不让,显见也是得了玄光妙旨的地仙真君。 少年气色颇为高傲,下巴翘起,斜视青龙所向:“掌教师兄在此稍候,待我前去一见便知。” “莫要莽撞。”百灵真君嘱咐了一声,少年便迫不及待,纵身化成一座小塔,飞腾上了天空。百灵真君担心少年行事冲动,又转头唤过老妪,“劳烦韩师妹同行,切勿让仇师弟闹出事来。” 窈窕老妪颔首轻言,声音如出谷黄莺百转流泉:“师兄安心,妾身省得。”言毕莲足微摆,数条彩色飘带在她脚下舞动不休,生出一股大力,托着她追随少年而去。 受此搅扰,大比之事不得不暂停下来,不光百灵真君皱眉,一众法脉长幼都在猜测来客是谁,便是时常无视外人的张源,也生出了些许好奇的心思。 没有让众人等待多久,山门处的青龙再度飞腾天中。龙尾一点大地,撑起一条立柱;龙身在云中一横,变做了一道横梁;最后龙头往地上一镇,一扇盘龙山门就此大开。百灵真君心中一懔,这些弟子们不晓得,他可再清楚不过,这可是“九真玲珑界”迎客的最高规格——青龙拱卫,却不知来人究竟什么身份,竟然让眼高于顶的仇师弟,也默默同意了此举。 来人未见,声音已至,一阵澎湃声浪,如同洪涛拍岸一般,从山外滚滚涌来:“百灵老兄,你这宗门大比,居然不请老道我来观礼,莫非看不起这醉酒道士?” “原来是酒中仙!道兄乃是享福之人,如何想到来我这贫寒山门一逛?”百灵真君语气中不乏惊喜,但细心的张源却发现,他的眼角分明抽搐了几下。 第025章 玉珠验良材 “百灵老怪,你这可是过谦了,你这百灵山若说是贫寒山门,那老道的酒坛子又算什么?你是不是拐着弯骂我寒碜啊?”不过一句话的时间,滚滚声浪便已近了许多,几乎就在百灵峰边。话音尽净之时,一个醉醺醺的邋遢道士,倚坐在巨大的酒杯之中从天而降,落在百灵真君面前。 百灵真君老脸抽了两抽,收起飞剑玉圭,随意拱了拱手:“你这老酒鬼,今日乃是我百灵门私事,可不是什么公开大典,你却为何摸上山来?是了是了,定是怕来年胜了你家玄门弟子,特地前来打探情报的。” “诶,百灵老怪果然心思灵巧,老道来由一眼便知。”醉道士并不讳言,毕竟到了他们的玄光境界,已是天州一等人物,行事或可遮掩,却基本不会谎言欺骗,“不过那只是老道的师兄,千求万恳之下,答应下来的事情。要说老道我的本意,其实还是为了你那点千芳竞萃。你可别说不舍得啊,否则老道可不依你!” 一座小塔紧随酒杯而至,浮空一转,化作了仇姓红发青年。他一现身,便指着醉道士喝道:“老酒鬼,别人怕你,仇某可不怕你!既已入了我灵门大阵,可再也由不得你了,如果你还妄想偷取情报,别怪仇某下手狠辣,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师弟不可鲁莽!”窈窕老妪亦是疾速飞至,拦在红发青年身前,不过她对醉道士也没什么太好的脸色,虽然并未谩骂,却也不加礼遇,“老酒鬼,妾身不知你动用了什么法子,竟然骗取了青龙信任,给你拱卫开门。不过刚才只是无人值守的死阵,若是由妾身与师弟掌阵,不知你又能如何?” 醉道士面色一紧,老妪所说丝毫不差,若是单对单迎上他们二人之一,或者只是对付一个无主死阵,他是根本不会担心,但若条件改变的话,他可是绝对会闻风而逃。当下连忙摆手示好:“二位道友何必动怒,老道喝多了,与我一般见识,可不是丢了二位道友的脸面?” 红发青年冷哼一声,不做回答。醉道士又转向百灵真君:“百灵老怪,其实我师兄那事,老道是根本不关心,小兔崽子们打生打死,也是他们自家的际遇。你们几位也知道,老道平生除了杯中之物,其他一概毫不留心,真要让我操心宗门大事,那才是扯淡了去。”他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老道倒是有个办法,既能应付我师兄,又能满足几位的要求,就是不知百灵老怪你舍不舍得了。” “跟我来。”百灵真君略一斟酌,便明白醉道士意下所指,手中多出一个酒瓶,引着他上了半空,“只要你这老酒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区区千芳竞萃,你大可以敞开了喝。而且老夫近日又得了一新方,酿成了三瓶龙雀汤,只要你发下心魔大誓,便是给你尝尝鲜,其实也无不可。” “龙雀汤?你这老怪还有这等好酒?难不成专门候着我的?”见百灵真君颔首称是,醉道士两眼发光,中指弹出两点鲜血,分别射向地下与空中,“老道酒中仙,若与第三人透露今日所见一切,来日定当天劫溃体……” “慢着!”百灵真君出言打断,“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这老酒鬼可不怕死,加上一条,‘永无酒喝,嘴馋而死’。” 醉道士脸上一苦,但见百灵真君的意思,如果不加这条,别说龙雀汤,便是千芳竞荟,也是别想喝到,只得垂头丧气地发下了誓言。“我说你这老怪,比以前更狠毒了,这般阴狠的誓言,究竟是怎么想到的?算了算了,老道誓也发了,是不是该给酒喝了?” 百灵真君取杯斟了一盏酒,递给醉道士,却不将酒瓶给他,记得醉道士抓耳挠腮、三尸火冒。“着急什么,如今既然化敌为友,何不一边看着小辈大比,一边品尝杯中美酒?” “这倒也有趣,”醉道士眼中亮起精光,“的确是不错的下酒菜。不过老怪你不怕我酒后吐真言?” “酒后吐真言?别人恐怕会如此,不过老酒鬼你嘛……老夫还是信得过的。” 百灵真君望空一指,层云之上蓦然造起一座三层楼阁,尽是洁白玄玉为质,绝无任何金银俗气。楼阁之中飞出上百蒲团,向着百灵山诸峰射去,尤以百灵峰上所落最多,除了炼己弟子,几乎人人脚下皆有一个,托起众修往楼阁飞去。 醉道士心中骇然,这一手神通,他是做不到的,或许也有百灵真君示威警告的意思,不由得咋舌称叹:“没想到你这老怪,虚空挪物的本事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看来地仙排位,又要有一番变动了。” “小道而已,不足挂齿,何况虚名于你我有何益耶?”百灵真君淡淡一笑,声线平平不显起伏,与刚才的扯皮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楼阁中飞出的蒲团,一共分成三种颜色。玄色蒲团最多,回归之处乃是楼阁底层;金色蒲团次之,全都落在了中层;白色蒲团最少,一共只有寥寥十余人,尽数在楼阁顶层降下,围坐在百灵真君身边。 醉道士抿了半口美酒,百灵真君还没给他酒瓶,他可不敢一口饮尽,徒增馋虫诱惑。瞧了一眼蒲团上的来人,晃晃悠悠地点着脑袋说道:“百灵老怪,你这家底也算不错了。地仙十余人,人仙三十余,筑基鬼仙足有近百。看来坊间童谣‘灵门兴,天人见’,果然谶语不虚。” 百灵真君摇了摇头,手中酒瓶抛了过去:“又怎能比得过玄魔二教?二教任取一门大派,恐怕都不输于我倾山之力。老酒鬼,你也算老夫在玄门内的唯一好友,可别暗地把老夫卖了啊。” 醉道士两眼迷蒙,吐出一口酒气:“老怪你还担心我?你们真要打起来,老道肯定是有多远跑多远。只要不打到老道身上,我管你们玄魔外道啊。罢了罢了,莫说这些扫兴话,快让小兔崽子们动起来,再把你的私藏美酒送上来几瓶,咱们喝酒看热闹!” 百灵真君露出微笑,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这番话说完,日后纵然真要大打出手,玄门也少了一名不世高手,何况还未必能打起来呢。目光一扫,各脉愿来的长辈,已经差不多都来了,不愿来的自然是空座回楼。 当下也不再等待,他手中抛出一枚玉珠,迎风一长,便有一丈之径,向着地上飞速砸落。眼见即将落地,百灵真君用手一指,地下立即泥石翻涌,眨眼之间结出了金剑、火云、古松、海潮、石山五种小雕像。又是一圈灰色光芒闪过,将这五件雕塑圈在一起,变作了一个五足底座,将天上落下的玉珠牢牢托住,整个过程竟是无声无息。 百灵真君从楼顶跃下,悬空站在玉珠上方,冲着一众后辈弟子和蔼一笑:“今日大比,旨在来年三教论道,是以要求与往年不同。这第一轮,便是检验诸位修为年龄心性,只要手按玉珠,坚持半炷香者,便算过关。其中共有三不取:年过二十三者不取,修为不足炼己五阶者不取,心性不够坚韧者不取。此关滋味并不好受,诸弟子切记量力而行,但觉不合规则者,莫要随意尝试。如若不然,受了玉珠惩罚,休要怨天尤人。” 玉珠一次可以检验五人,令张源有些意外的是,百灵真君的排序方案,居然是从四等法脉开始,九顶弟子必须等到所有人其他人检验完,才能亲身上前,而像他这样的九顶嫡传,更是排在旁支之后,换言之,张源就是最后的两三批之一。 看着山巅数百人,张源觉得有些头大,虽说一炷香看着不多,但若是累积成几十炷香,那也长达好几天。这山巅此时人气混杂灵机涣散,绝对不适合坐下行功,至于制符之类,更加无从谈起,可若是枯坐静等,又实在让他觉得无聊透顶。 感受到张源的心思,金凌赏了他一个讥笑:“你这呆子,那老头儿说的是坚持一炷香过关,你难道以为所有人都能坚持过关?那样的话,还需要这个玉珠干嘛?若是我所料不错,马上好戏就要开始了。” 正说着,玉珠边上便发生了骚动。一个面容娇俏、身材矮小的女子,刚将右手按到玉球上,立即就有一团烈火从球面升起,沿着她的手臂,迅速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呼吸之间便烧去小半边衣服。女子被火焰烧过的躯体,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原本的玉肤藕臂,足足肿大了三倍有余,简直成了一道世俗小吃“火燎猪爪”。 女子呻吟不迭,百灵真君却面色发冷,双目精光直射她的内心,看得女子浑身发颤。“这是哪家的小辈?妄图隐蔽年龄蒙混过关?修行之人,除了魔教的‘骗’道法门,首重一个‘诚’字,特别是要对自己诚信。若是不然,即便蒙混一时,日后也必定过不去心魔一关。谁家的弟子谁家带回去,以后若是再犯,定当重责不饶!” 空中楼阁底层之内,一名中年道姑脚踩一只木制白鹤,翩然飞落地下,一把抱起受伤女子,重重叹息一声,也不再回返楼阁,直接向着一座外围灵峰飞去。 百灵真君飞身回返楼阁顶层,坐下之前冷冷扫了山巅年青弟子一眼,顿时又有十余人,带着犹豫离开了队列,脸上交织着不舍与惧怕。 “呵呵,果然是场好戏。”张源轻轻地自言自语,就地趺坐,冷眼旁观起来。 第026章 问心最为难 那名女子被灼伤之后,没过多久,又有一名年青男子,从玉珠上倒飞出去。落地之后,众人发现,此人肉体上没有任何伤痕,但整个人颤抖不止冷汗淋漓,显然是心神遭受了重创。 醉道士半眯着的双眼略微睁了睁,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连着倒了两杯美酒,一口灌下腹中:“我说百灵老怪,你这炼器功力又提升了?这个玉珠还有迷心幻阵的功效?用来逗逗晚辈,倒是有些意思,什么时候借给老道玩玩?” “喝你的酒吧!再啰嗦,老夫就把你的酒杯撤了。”百灵真君虽然骂了一句,但笑容也随之绽放,显然对于自己的作品,也感到颇为得意。 第一轮的五人,一共只有二人成功过关,第三个出局者实则已经几乎撑过,却在时间将尽的一刹那,被玉珠弹飞出去,实在颇为可惜。 第二轮只用了半炷香,场上五人便尽数落败,二人心神失守,二人真元岔气,还有一人则身受寒冰凝血之苦。百灵真君对之没有一点点的同情,甚至还当场责罚了寒冰凝血之人。 第三轮与第二轮消耗的时间相差仿佛,区别只是五人都是心神受创。随后第四轮通过一人、第五人通过一人、第六轮全军覆没…… 一连过去了六轮之后,诸弟子也将这玉珠的性能,基本揣摩透彻了。 底座上的金剑、火云、古松、海潮、石山,实则为五种五行酷刑,分别为万剑穿心、毒焰焚身、顷刻枯荣、寒冰凝血和泥体石胎。凡受此五难者,皆是企图隐瞒年龄蒙混过关,除了第一个女子之外,无一不被百灵真君罚下封元苦工之刑。 连接底座与玉珠的灰光,则有检验修为的功能。若是修为不足炼己五劫,触摸之后全都难以抑制体内真元混乱,不过毕竟是宗门勘验,仅仅是将应试者行功岔气,并未造成经脉损伤。但是百灵真君也不曾放过这些弟子,尽数剥夺了半年丹石之用。 最显眼的玉珠,显然便是与心神考验有关,可是无论成功过关者,还是功败垂成者,对考验详情全都是讳莫如深,无论是谁都无法撬开他们的嘴。也唯有败在这一关的弟子,百灵真君才不会再加为难,似乎对他而言,能通过者才是奇迹。 公冶青蘅和徐承心,此时已经聚到了张源身边,冲着场内的下脉弟子指指点点。 “掌教真君早就说了三不取,而且这玉珠显然难以蒙蔽,你们说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铤而走险?” 徐承心没有说话,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不忍。张源却不在意,反正那些人与他没什么关系,权当一场热闹看:“这就是人性。身受五难之人,他们都存着一个侥幸之心,说不定玉珠也有万一失效之时呢。真元岔气之人,说得好听叫做勇往直前,说得难听叫做不自量力。至于心神失守,具体原因不详,我也不好评价。不过他们和我们不同,下脉出身若是不拼一把,恐怕筑基便到头了,面对前程,诚、智二字又算得什么?从这个意义而言,却也情有可原。” “可凭他们的资质,受了这样的伤,以后恐怕更加艰难吧?”徐承心又看了一会,脸色更加悲悯。 公冶青蘅摇摇头:“源兄刚才说得不错,正因为他们原本就艰难,所以才敢于一搏。再说如果资质好了,又岂会沦落到下脉去?” “凡间有句俗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张源目光微微眯起,“他们又何尝不是光脚之人?以我看来,再过几轮,一旦到了‘三十六岭’的弟子,必定会人数大减。这种连续伤损的热闹,就不会轻易再现了。” “张大哥,你现在怎么这般心硬了?”徐承心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太习惯。 公冶青蘅歪了歪嘴:“小萝卜头,你可错看他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除了他认识的人以外,你可见他怜悯过别人么?” “这……”徐承心方寸纠结,不过细细想来,张源的为人,似乎真如公冶青蘅所言。对于外人,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礼貌;一旦面对自己兄弟,却什么玩笑都可以开。 张源拍了拍徐承心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怀念:“承心弟弟,听哥哥一句话,‘处卑微而需谨慎,唯强者方能慈悲’。以我们现在的修为,能够对待自己身边好些,就算是不错了,至于更多的,即便你想,又能改变什么吗?便如眼前这些受伤的师兄弟,即便你有玄金万两,又能帮助其中几人?但若你成了玄光真君,只要开口教导几句道法,或许就能让他们受用终身。” “这……”虽然还有些无法接受,但徐承心知道,张源说得并没有错,终是点了点头,默默地看向场内。 空中楼阁之上,醉道人刚将酒杯沾到唇边,突然又放了下来,猛地一拍大腿,高呼一声:“‘处卑微而需谨慎,唯强者方能慈悲’!说得好!老道直到成就地仙一百年后,方才悟出这个道理,而且还没法说出口,想不到区区一个炼己后辈,就能讲得这么明白!百灵老怪,这个小辈不错,不如让给老道做弟子如何?就算老道承你一个人情了。” “哦?你说他啊?”百灵真君神目扫了张源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显得有些不怀好意,“这个晚辈名叫张源,你想让他做你的弟子,老夫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就怕你惹不起人家的师父。” 听到这么一说,酒中仙兴趣更甚:“哦?老道看他的身边,并没有师长相伴。你且说说,究竟是谁,还能让老道招惹不得?” “呵呵!”百灵真君笑容越发神秘,吊足了醉道人的胃口,直到对方有了恼怒的迹象,这才轻轻吐出了三个字,“无稽子。” “俺地个娘来!居然是那个老怪物?”醉道人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美酒,直接喷了出来,若不是百灵真君设防及时,几乎便要污秽了身上衣衫,“难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他们忘形宫一脉,从来都是些怪物,看来以后迟早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行!我得告诉师兄去,千万要小心这个后辈。”说着便不管不顾地要站起身来。 百灵真君也不阻拦,只是玩味得看了看他:“老酒鬼,莫忘誓言呐。” “不就是天劫溃体么?老道自知前途有限,早就没想过能渡劫成功,死就死了呗。”醉道人毫不在乎地说着,抬脚就往阁楼外走去。 “嗯,果然英勇之人。”百灵真君淡淡夸奖一句,却是嘲讽意味十足,“永无酒喝,嘴馋而死……” 酒中仙刚抬起的一脚,骤然定在了半空,上身晃了几晃,勉强转过身子,一脸的苦涩笑容:“你这老怪,真真居心不良!老道不说了还不行么?为了弥补老道受伤的心灵,快快将你山中美酒尽数拿来,若不能让老道醉死,就算你没有本事。” 百灵真君连连摇头:“老夫就自承没本事吧,龙雀汤和千芳竞萃,可不能再给你喝了,还得留着一些招待别人呢。” “别!别!”醉道人一屁股坐下急声哀求,“老道说错了还不行么?再给一壶,一壶就好!”片刻之后,接过百灵真君递过来的酒壶,他才咧嘴笑开,一边喝着美酒,一边打量着张源,“百灵老怪,你说待会这小子,能不能过了你设的关啊?” “前两关根本没有问题,至于问心关……”百灵真君面色渐渐凝重起来,良久之后,迟疑着开了口,“老夫也不能确定。这个法宝品级甚高,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老夫这个炼制者,实则也无法操控这一关。”抬眼看向醉道人,恰好碰上对方的目光,各自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张源。 四个时辰匆匆而过,若是在山外,定可发现太阳早已过了天中,但百灵山上有着阵法天穹覆盖,亮度自始不变,而且修行之人本就精力过人,也没人感觉到疲惫。 开始的几轮测试,还有不少心怀侥幸之徒,但随着百灵真君再度调高了责罚,便有不少人主动退出了大比。而三十六岭以上的法脉,又早已知晓了此次大比的真正目的,各自只推出了最为杰出的二三弟子,皆是深有自知之明,只要感觉到心神不济,便会立即收手,以免伤了自身根基,因此速度反而提升了不少,此时已是轮到了青衫书院弟子上场。 “张大哥、公冶大哥,小弟先去了。”徐承心站起身子,拱手施礼告辞。 张源也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担心,放松心情,哥哥们相信你一定能行的。”徐承心闻言腼腆一笑,紧张之色退散了不少,迈步入了场中,一手搭上了玉珠。 公冶青蘅声音也有些发颤:“源兄,你说小萝卜头能过关么?” “不知道。”张源摇着头,目光并没有离开徐承心,“但我相信,他一定能行的!说起来,青蘅兄也会问出这话?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对自己没信心吧?” 公冶青蘅呵呵一笑,没有再多说,目光锁紧在徐承心的身上。 与之前的几轮一样,第一第二关没人失去资格,白色玉珠微光一转,便进入了第三关问心关。没有多久,一人长叹一声,收手离开了玉珠;片刻之后,又有一人选择了自己退场;时间过了一半之后,玉珠边只剩下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徐承心,而他的脸上,早已是满头大汗,面色更是青白不定。 第027章 故国一梦回 公冶青蘅握紧了拳头:“源兄,小萝卜头看起来不太妙啊……” 张源神色不变,但心中也很是担忧,他怕的倒不是徐承心落选,却是害怕另一件事。徐承心从小就看着很是柔弱,但接触久了才会发现,这个孩子内心其实格外坚强,最容易钻入牛角尖中。所以,张源担心的是,徐承心因为师长与好友的期望,不顾一切地拼命下去,最终损伤了自己的修行根基,那可就是大大不妙了。 “不管如何,我们现在帮不到他,所以只有选择相信他。相信他,也就是相信上场的我们自己。”张源语气平淡,但内中坚定的情绪,也感染了公冶青蘅,让他紧张的心情舒解了不少。 正说着,第四个人也选择了离手放弃,公冶青蘅见得如此,更是为徐承心捏了一把汗。自从和张源商议下了计策,他可是一直想着兄弟三人,共同脱颖而出。若以徐承心本身实力而言,应当并非太过艰难之事,假如在此失败,实在令人惋惜。 徐承心的面色越来越差,甚至连身子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就在张源二人都以为他要失败的时候,玉珠上的白光悄然隐去,原来半炷香的时间已经结束。 徐承心长吁一气放下手来,双眼之中目光涣散,退后了一步,却是步履踉跄险些跌倒。张源二人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半拖半走地回到了先前的位置。 “承心弟弟,你究竟遇到什么了?”张源已经用真元检查过徐承心的身体,并无任何实际伤损,甚至连经脉中的真元,也是鼓荡有力。 徐承心嘴唇蠕动了两下,似是欲言又止,公冶青蘅在一边也问了几声,他才回道:“两位大哥,其中情形一言难尽,不过恕小弟不能言说,内中缘由,待二位哥哥上场之时,一试便知。” 张源拍着徐承心的背脊,眼中凝重了许多,再有一轮,就该轮到他和公冶青蘅了,心中忐忑与期待交加,也没法再多说什么。 半炷香的时间飞快过去,这一轮的结果令人震惊,五人之中居然过关了四人,倒让张源放松了不少。 “青蘅兄,到我们了。”张源一拉公冶青蘅,当先一步迈向了玉珠。 玉珠的五行底足,对应了测试五人的位置,惩罚形式虽说不同,但力度却是基本一致。不过张源本就在年龄线之下,自然也不用去考虑,随意选择了一处站了上去,视线余光一扫,正是火云之地,至于公冶青蘅,则是站上了古松的方位。 待五人站定,手掌尽数触摸到玉珠之上,青赤黄白黑,五色光华立刻浮现在玉珠表面,瞬息之间,便将张源等人笼罩在了其中。 张源静静地站着,随着赤色光华一起,玉珠表面传来一道滚烫的热流,让他感到略微有些不适,不过倒还在他的忍耐范围之中。热流从掌心钻入,顺着手掌上的骨骼,进入了他的体内。他刚生出些疑惧,那热流便传入了腿骨,顺着脚掌进入了地上的火云。 抬头看向身侧的公冶青蘅,只见对方也转目过来,张源当即明白,这便是第一关的考核,若是骨肉年龄不符标准,恐怕那热流便无法受到火云引导,进入身体的瞬间便会爆发开来。 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虽然未曾言语,却默契地同时转回了头去。 玉珠上的白光微微一敛,随即底座上的灰光大放光彩,张源顿时察觉到,一股宏大难敌的灵机,顺着手臂上的经脉,涌入了自己的体内。这灵机有着极强的破坏力,刚一进入经脉,便让他产生了肉体撕裂的痛楚。张源心中懔然,当即静下心神,运转起《忘形九录》中的“道”门功法。《洞真上玄齐物坐忘经》在他体内周流,每搬运一个周天,便带走一部分外来灵机,整整三个大周天后,手臂上的感觉才恢复如常。 张源呼气睁眼,半炷香已经燃去了十分之一。扭头一看,公冶青蘅的表情很是轻松,似乎第二关根本未曾给他造成困扰,张源心思一转,立刻明白过来,修为境界之差,每次运转的灵机总量,自然也是大有差别,若是堪堪达到了炼己五阶,想来速度应该还及不上自己。心中这般想着,目光一扫之下,果然发现还有一人正在瞑目运功。 等到那人双目睁开之时,底座上的灰光才刹那消隐。张源不由得内心一紧,之前两关但凡符合硬性要求,就能顺利渡过,接下来的才是真正考验。之前询问徐承心,便是想要获取一些情报,以便早作防备,然而不知为何,那些过关之人,尽皆对考验讳莫如深,是以即便是他传承非凡,也不敢说有必成的把握。 “来就来罢,且让我看看,到底有些什么玄虚。”张源心下一横,双目紧闭,任由玉珠发出的白蒙蒙的光华,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霎时间,他眼前一黑,再也感觉到一切外物。 …… “源儿!源儿!快醒醒!”一个女子焦急地呼喊着,声音钻入张源耳中之时,身上还被轻轻拍打了几下。 这是……这是母后的声音!迷迷糊糊之中,张源突然一个激灵,难道是金凌?不对,自从揭穿了器灵身份,金凌便再也没用过别人的嗓音,一直都是稚嫩的萝莉声,而自己的母后,金凌曾言早已身遭不测,这声音应该只存在于记忆中,如何又再度现世了? 母后的声音越发急切,手上推动也加了几分力气:“源儿!快醒醒!敌军攻破皇城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场景为什么似曾相识?张源微微睁开双眼,眼前是一间摆设精美富贵逼人的屋子,虽然视线很是清晰,但思维却更加迷乱,嘴里不由自主地说了起来:“母后,您说什么?” “源儿,敌军压城,桓国不行了,我们要准备弃城出逃……”眼前的女子果然是记忆中的桓国皇后,只是此时的她,根本不见平素的雍容华贵,焦躁急迫外显脸上。 张源心中愈加迷惘,自己不是应该正在百灵峰巅参加大比么,如何会到了此处,而且眼前的母后,为何又起死回生了?这一切难道是在梦中? 他的疑问刚刚升起,便被桓国皇后一句话击破了:“源儿,莫要再睡了,母后知道你正在梦乡,然而时间紧迫,若是再睡,恐怕难以逃得性命。”一把抱起躺着的张源,转身交给身边的宫女,“快点服侍太子更衣,洗漱之后速速请太子上殿议事。”说完便急匆匆地推门而去。 “太子,奴婢为您更衣。”两个小宫女熟练地给张源换着衣服,张源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脚小了许多。是了,自己今年才十四岁,又如何会有成人的四肢。这个道理非常明显,然而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正常。 不停想着心事,张源木然地漱口洗脸,在一群宫女太监拱卫之下,来到了皇宫正殿。 殿上正在议事,肃穆的气氛却难以掩盖宫外的喧嚣。龙座上是一名中年男子,正是桓国国君张峥,他一直眉头紧皱,根本就没有过舒展的时候,眉宇之间更是隐现怒容。他身边的女子,正是桓国皇后李氏,同样是愁云锁黛、花容蒙霜。 殿中大臣分列左右,却也没有几人,在宽广的大殿之中,显得零零落落。此时正有一名武将出列禀事,这人须发花白,盔甲破败,脸上满是血污,毫无面君之时应有的整洁,言辞甚是直接,也不似军中文臣手笔:“陛下,到底是战是降,您就给老刘交个底吧,也好安兄弟们的心。若是战,大不了就是赔上全军性命;要是降,早些决定了,也好留下些青壮种子。像您这样几次三番贻误战机,实在令军中兄弟们心寒。” 文官行列中当即跳出一人,指着朱姓武将骂道:“刘磐,你竟敢当廷斥君!战况不利怎么不去自我反省,反倒推到陛下头上?欺君之罪,其在不赦!” 刘磐一抹脸上血迹,反手一个巴掌扇去,虽说被那文官闪身躲过,未曾打在脸上,却也推了一跤,好不狼狈。“微臣不敢推诿罪责,然而还望陛下反思,之前数次临阵主导,结果又是如何?听了这些禄蠹们的主意,不战不和不降,结果又是如何?说实话,今日老刘也是没了辄,好赖不过一死,索性与陛下挑明了,至于如何发落,随您处置!” “放肆!”龙座上的张峥怒容乍现,抓起案上的一件瓷器文玩向下丢去,哗啦一声摔得粉碎,“这桓国是朕祖宗所留,即便从朕手上失去,也无非和丢了一件器物无异,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小武夫在此置喙!来人呐!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殿外立时冲进来两名带刀侍卫,一左一右抓住刘磐的两条手臂,用力一扯便要拉走。刘磐虽是桓国的成名勇将,又如何敢在龙庭上大打出手,眼看便要被拖出殿外。 “住手!”张源甩脱身边的太监宫女,疾步冲到刘磐身边,一把拉住侍卫的手臂,两名侍卫自然不敢与太子动粗,况且本就同情刘磐,自然顺水推舟松手放人。 张源牵着刘磐的手,重新走回大殿正中,对着张峥行了一礼:“父皇息怒。刘将军历来忠谨,今日言语虽有不敬,却也是事急辞乱。儿臣虽说不知兵事,却也晓得几分事理。这些年来,父皇宠信之人,无非是些阿谀文臣,但凡有些不顺意者,多被父皇寻衅贬斥。若是太平年间,如此倒还无妨,可是兵临城下还要诛杀大将,却实在不是为君之道,还望父皇三思而行。” 一段话说完,张源又是一阵恍惚,这番言行,简直就不像他自己要说的,就如同是身体中的记忆,自然而然地行动了起来。 第028章 护孤有忠臣 张峥身为桓国国君,何曾被人在朝堂之上连续斥责过,不禁当场大怒,想要再丢一件文玩,却是一时寻之不得,只好狠狠地拍着几案:“逆子!你这个逆子!竟然当堂讥讽君父,还要留你何用!速速将他拿下,贬出城外!” “陛下不可!”大殿中的文臣武将,俱是大惊失色跪倒在地,皇后李氏也是移步跪下,“陛下与臣妾恩爱廿载,膝下唯有源儿一子,后宫佳丽虽多,却也只得了些公主,若是今日将源儿贬黜,日后谁来继承桓国大统?” “大统?”张峥冷冷发笑,“今日过后,桓国能否存世都是个问题,还谈什么大统?” 李氏大急,眼角渗出了泪珠,俯在地上不愿起身:“猛虎嗜血,犹不食子,请陛下三思。” 张峥扫视了殿上群臣与皇后一眼,突然满面颓色,挥了挥手:“罢了,让他进来吧……想当初朕何尝没有中兴之志,怎奈世事如棋,朕却不是局外之人,亦不过是个局中棋子。若非那些大国逼凌,朕又如何会屡下昏招?散了吧,散了吧……” 殿上的大太监轻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退朝?” 张峥摇了摇头:“今日往后,再无桓国,朕又如何忍心,让列位臣工殉葬刀兵之下?不如从此风流云散各寻出路,是逃也好,是降也好,俱由各人自己抉择……” 大太监疑惑丛生:“那陛下您又何去何从?老奴自愿服侍陛下终身……” “朕?”张峥停顿了片刻,“自然也是要逃命的。还望诸公念及多年情分,莫要将朕的去向,泄漏于外人知道。散了吧……散了吧……” 大太监连连摇头,心中虽对张峥的选择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尖着嗓子高喊一句:“退朝!” 皇室三人回到后宫,张峥命人搬来一个木箱,打开一看,内中竟是各色贫民装束,原来他早已有了逃亡的心思,安排了手下做过了各种准备。他一手拉过皇后李氏:“梓童,你我先去更衣,趁着皇城未破,速速逃出都城才是。” 李氏迟疑了一下,看着张源问道:“那源儿……” “源儿朕另有安排,朕自知是昏庸之人,他却有明君之资,待他长大之后,或许还有复国之望,是以我等三人绝不能同行一路。”张峥沉思片刻,颇是语重心长,目光之中更是精光闪闪。他从腰间解下一物,递到了张源的手中,“这传国宝玺是正名重器,再加上我家麒麟儿,来日定有重现光辉之时。” “陛下,你让源儿带印,岂非让他身陷险境……” 张峥打断了李氏的话语,拾起一件农家女衣,强行塞入她的怀中:“朕意已决,休要多言,速速去更衣罢。” 张源握着金麟印,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此时已然没有大殿上的怒气,但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目光之中不怀好意。便在这时,张源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还在这半大孩童的体内,怀着孺慕之情望向自己的父亲;另一半却是冷静地分析着,这君王所言,或许并无一点真心,——对于敌军而言,桓国印玺不现,如何算得上破朝伐国?——种种安排,恐怕只是为了让这当堂指责他的逆子,做那调虎离山的肉饵。 脑中一道白光炸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张源耳边响起:“亲父谋子,汝愿忘乎?” 两半的张源猛地合到了一起,他的面上浮现出苦涩笑容,当初年幼或者不明,如今想来,这般情形岂不令人心寒;但他的心情却又极其平静,帝王世家自古便少有亲情,忘与不忘又有何区别?再者若无此事,又岂能衬出李氏取印的拳拳母爱?想及此处,肉身大震,苦笑迅速褪去,与心情一般平静无波,淡然地回答:“若无狠父,焉知慈母?此事绝不敢忘。” 话音甫落,白光便即消散一空,眼前重又陷入黑暗,待到张源双眼重见光明,却已又是另一番景象。 黑盔黑甲,乌骓连环,身前是数十黑衣骑士,犹如滚滚乌云翻涌,向着自己包围而来。身边只有一人,青衫凌乱衣染血痕,花白的须发在风中乱颤。 “刘伯……”张源记得,他刚与刘磐商议完,二人暂时抛弃君臣名份,以伯侄相称避免嫌疑,只是才翻过一道山,竟然便被追兵赶上。 “源儿勿慌,一切都有伯父。”刘磐眼中满是慈爱,哪里还有殿上责问张峥的怒意。这也难怪,他一生忠心耿耿,在这国破家亡之时,眼见嗣君早慧,身有大器之材,怎会不倾尽心血。 他四下环视面色凝重,右手虚拦,摆出“闭门谢客”式,左手将张源拉至身侧护在腋下,缓声询问:“尔等何人,意欲何为?” 众骑勒马驻足,却是一言不发,各自掏出兵刃,刀枪剑戟不一而足,刘磐本不在意,然而两架劲弩出现,却让他心神震颤。他带兵数十年,如何不知这军中利器的厉害,即便自己勇冠三军,弩阵之下也难逃性命,好在只有两架,尚能应付一番。 一名青年骑士越众而出。此人衣着并无不同,唯独手中宝剑耀眼之极,剑身之上镶嵌数粒暗金色的宝石,时不时反射几点光芒,仿佛夜空暗星一般,一望可知,必是骑将之流。 他扫了一眼张源二人,鼻腔冷哼出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一点左右手指轻挥:“张家余孽,多说无益!上!” 被点之人越众而出,一人手提长枪,一人横握大斧,兵刃飞舞,口中高喝,驰马而来。 “来得好!”刘磐处惊不变怒吼一声,足下猛点腾身而起,竟与马上二人平齐,右手大袖一抖卷住斧柄。那骑士运劲猛夺,不料居然纹丝不动。使枪骑士见二人僵持,暗道有机可乘,枪尖一抖,划着枪花扎向刘磐腰际。 刘磐哈哈大笑,右手大袖轻透,有如灵蛇一般在斧柄之上又卷了数道,身形一转,向着使斧之人飞了过去,轻轻巧巧躲了过去。 “吃我大磐崖手!”刘磐沉声怒喝,左掌从袖中探出,泛着青灰之色,粗糙不平有如岩石。这一掌时机极佳,正是长矛力竭之时,正正印在脑门之上,便如千斤巨岩压过,顿时凹陷扁平,一声不吭身死当场。 黑马驮着尸体转身要跑。刘磐如何肯让,双足一蹬,踏在马背之上,一边击断了马背脊梁,一边借力飞身,右手大袖一松,转眼到了使斧骑士面前,同样一掌将此人送归黄泉。 部下连死两人,黑甲骑将亦是动容。当下宝剑轻挥,斜指张源,麾下众骑大喝出声,各自舞动起兵刃,催发战马一拥而上。 刘磐这才变色,大袖横展,卷起一道劲风袭向右侧敌骑;左手直推,带起一片尘土罩向左方来敌;同时扭身急退,挡在张源身前。 一时间十八般兵器晃然耀眼,更有两支劲矢破空飞袭。刘磐奋起勇力,大袖中飞出一条蛇影,将两支弩箭凌空抽落,袖中竟是暗藏了一条蛇皮长鞭;左手一架一磨,又是两条性命。他正欲挥鞭击敌,忽觉手中一轻无处着力,定睛一看,却是为首骑将宝剑连挥,将那坚韧如钢的长鞭斩作了数截。 未容他惊讶,众骑兵刃再举,刘磐心中大恨,运起十二分气力,将一应长兵拦在身外,更是抽冷踢起地上死者兵器,刺穿了三名骑士的胸膛。 这一轮拼杀极耗气力,便是刘磐勇力超绝,也有强弩之末的感觉,内劲一时运转不到。恰在此时,寒风扑面,剑光夺目,正是骑将趁隙攻来。这一剑极险极巧,与刘磐的第一掌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若他不想张源丧命,一应腾挪转换便会尽皆封死,不然便只有硬接一剑。刘磐无奈,只得气凝双臂,顾不得宝剑锋锐,十字交叉强行格挡上去。 “不要!”在张源的惊叫声中,一节断臂冲天飞起,鲜血如喷泉一般溅射而出。 老将军左手前臂已然只剩半截,血液毫无休止汩汩涌出,发髻也在剑风之下散乱不堪,花白的发丝披落在腮边,间隙之中犹可看见,由于痛苦导致扭曲的脸庞。 刘磐左臂微微颤抖,身子却是屹然不动,牙关紧咬怒目圆睁,双臂上的肌肉绷紧,恍如虬结古松。黑甲骑将抬手抽剑,意图再行攻杀,不料手中宝剑纹丝不动,竟是被刘磐右臂肌肉牢牢夹在其中。 刘磐突然哈哈大笑,声音有如洪钟大吕震人心神。黑甲骑将座下马匹,本是万中无一的宝驹,被这笑声一震,立刻烦躁异常,连连打起了阵阵响鼻,其余骑士更是不堪,轻者止步不前,重者更是转身欲退。 刘磐止住笑声,怒视敌军,喝问出声:“尔等如此精锐,老夫却从未在战场上见过,想必定是韩国禁军秘队之流,是与不是?” “呵!”黑甲骑将哂笑出声,右手持剑不放,左手轻抚宝马脖颈,使其恢复冷静,方才反问道,“是便是了,你这老儿又能如何?” 刘磐目眦欲裂:“既然如此,今日老夫即便身死,只要将尔等屠尽,也算不亏了!” 他怒视着黑甲骑将,目光之中却是没有一丝暖意,冰冷如霜令人心寒。右臂肌肉保持紧张,将对方的宝剑禁锢在骨肉之中,左臂却是迅速放松转眼柔化,原本岩石般的手臂,变得圆润白皙纤细,与少女一般无二。 第029章 成道须忘形 随着左臂的柔化,刘磐的脸色也在疾速变化着,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终却是定格在紫黑晦暗之上。他抬起左手,断臂伤口处的血流逐渐缩小,却又绝不停止,一点一滴不断渗出,流速反而比之前更快几分。 正将刀斧及身,刘磐吐气开声,左手断口周围已然与脸色一般发紫。他抬手环身一扫,数不清的紫黑色血珠,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向四面八方,恰恰将所有来袭的骑士笼于其间,无一缺漏。 “不好!”黑甲骑将距离最近,反应却是最快,举起左手飞速打出数掌,将自身要害全部护住,血滴未至便被掌风击打地四散飞射。其余骑士显然技逊一筹,耳闻警告,却已措手不及,无一例外尽被血滴袭上身来,幸运者不过身中十余滴,不幸者则成了数十滴紫血的目标,其中更有不少是被黑甲骑将掌风逼开的。 骑士身上的黑甲,乃是百炼精铁所制,寻常兵刃绝对无法造成伤害,然而刘磐的血液却不知有何古怪,一与甲胄接触,立即融出一个个小洞。钢铁甲胄已是如此,何况肉体凡胎,眨眼之间,本是气势汹汹的黑甲兵团,全都成了浑身溅血的人肉筛子。 望着惊讶莫名,撒手撤剑的黑甲骑将,刘磐无力地摇了摇头,双颊灰白难掩颓色,幽幽叹了一口气:“可惜,居然被此人逃过一劫……”言毕却是再无声息。 便在这时,脑中的白光再度炸开,苍老的声音悠悠问道:“旁观无力,汝愿忘乎?” 张源一怔,这一段回忆中,他确实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刘磐为了保护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若以心情而论,这种弱者的卑微,当然让他很是不爽;可从感情而言,他又怎能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抛掷脑后? 叹息了一阵,张源抬头迎向白光,语声坚定绝无动摇:“忠臣救命,如同再造,此事岂能忘却?!” 语声一落,白光崩溃,无边的黑暗又一次将他席卷,片刻之后,眼前换来的,是一片钢筋水泥、玻璃幕墙的高楼大厦。 “这……这是地球!”张源暗暗心惊,算来已经有五年了,对于这般景象,他曾经也朝思暮想深切怀念过,总以为再度遇见,定会激动得热泪盈眶。可如今看来,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的陌生,——游子归乡身似客,或许便是这种心情了吧。 他想要四处随意走走,看看这些年来的变化,然而身子一动,竟然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控制行走的方向。 张源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无意之中,视线触及到了身上的衣服,不由得又是一惊,这身衣着分明是他当年检察院的制服。“难道……”张源抬头四顾,之前未曾细看还没发现,周围的景象居然早已铭刻在他心中,他清楚记得,最后的那一天,自己就是走在这条道路上。 “下一个十字路口,应该会有一辆保时捷右转弯,然后直接停在马路边。”张源喃喃自语,他猜测,这一次恐怕将要让他重新体验死亡的感觉。所以他决定自行验证,如果是真的,即便在这里无法改变既有事实,也能提前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马达轰鸣,尘土飞扬,张源刚转头看向柏油马路,便被一阵飞灰扑了个满头满脸。在魔都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中,保时捷之类的名贵汽车,基本上是开不起速度的。尤其对于那些跑车车主,张源一向不太感冒,视之为装逼卖炫的傻缺,如果是体制内人员,说不定还有请他们喝茶的可能。然而这一次,即便是吃了一嘴沙尘,他还是颇为兴奋,至少这能验证,自己的猜测应当没有差错。 “又要吃一粒花生米啊……”兴奋归兴奋,枪子的味道毕竟不好,终究还是让张源有些郁闷,“如果按照之前的规律,这次大概也会问我,是不是要将这段回忆遗忘掉。说实话,这实在不是令人高兴的记忆,可每个人的记忆,特别是这种印象深刻的,往往算得上是一种财富,那究竟要不要顺水推舟就此忘却呢……”他心中不禁万分纠结,“算了,待会再说吧……” 卡宴转过弯便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跳下来两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向着张源走了过来。别看他们衣冠楚楚,张源可是知道,他们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人,身手远比检察院和法院中,那些荷枪实弹的法警来得厉害许多。 他皱了皱眉,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自由活动的能力,仅仅能够控制着脸部的肌肉,做些微笑、皱眉之类的表情动作。“还是难逃一死啊……要是条件充分,一道风卷龙升符,就可以请他们全部见上帝去,可惜不仅身上没有符箓,就是念咒的可能也不存在……” 西装男子中的一人走上来,拍了拍张源的肩膀:“这位先生你好,请问你是一中检的张源检察官么?” “呃?你认识我?抱歉,我对你没有什么印象呢。”这话是身体自行说出,当初的张源不知内情,对这一次会面并没有戒心,而现在即便有了警戒,却又逃跑不能,只能按照既定的剧本,排演这木偶话剧。 西装男子很有礼貌,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态度颇为谦和:“我只是个打工仔,张检当然不会认识我,不过我们老板您一定认识,他想要请您吃顿饭,希望您能够赏脸。” “你们老板是谁?”张源如同当年一样,皱眉露出一丝疑色。 “真是抱歉,看我这脑子。我们老板是XX实业的刘总,您应该有印象吧?”西装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拨打起手机,“您如果不信,我让刘总亲自和您说。” 电话接通之后,西装男子轻声说了几句,便将手机交到张源手中,张源拿起一听,果然是曾经打过交道的刘XX,谈了几句话之后,便接下了邀请。 西装男子带着他走向卡宴后门。张源心中暗叹,当初的自己真是天真,居然认为普通朋友就不会伤害自己,这一去,从此便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车子一路开向郊外,出了市区之后,张源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头,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好在XX大酒店的么?怎么开出市区了?” 身边的西装男子冷冷一笑,一下肘击砸在了张源的背心:“张检,你先睡一会,等醒过来就会到了。”拼命挣扎了几下,张源终究还是陷入了昏迷。 一盆冷水淋头,张源睁开双眼,身子倒在地上,勉强支撑起来,果然身处当初丧身的那座烂尾楼。眼前还是那两个西装男子,一人手中提着水桶,另一人把玩着一把五四手枪。 依然是之前与他说话的那人开了口,只是他一边邪笑,一边擦拭着手中的枪支,即便当年的张源再天真,也知道情况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张检,知道为什么把你弄到这里来么?想不到吧,前阵子你起诉的许老大,其实是刘总的亲兄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西装男子蹲下身子,枪口抵住张源的太阳穴,声音压低了许多:“他们两个从小父母离异,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至于你们为什么会调查不到这件事,当然是因为刘总在国外的经历,也就是说呢,你们被刘总的假履历给骗了。好了,我只是个小小打工仔,如果你下了阴曹地府,想要伸冤告状的话,千万不要找错人。再见了,正直的检察官先生。” 一声枪响,纵使张源再有不甘,也难以抵敌这悲惨的命运。就在视野模糊的一刹那,所有的一切定格不动,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低语:“秉公受屈,汝愿忘乎?” 这一路上,虽然肉体昏迷不动,但张源的神魂一直清醒着,他早已想得明白,无论这段记忆再如何伤痛,一旦忘却便生生割裂了两段人生。与其日后为了穿越的过程而苦恼,不如全盘接受下来,任其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淡化而去。 他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坚定毫不动摇:“人生在世,无论悲欢,俱是难得历练,岂可随意忘却?便是你再来百遍千遍,我也一样会说不!” 苍老的声音沉默了,定格的视野继续行进,光线快速地暗了下去,一切重新归于黑暗。 张源站在无声的黑暗之中,心头渐渐生出了孤寂。他猜不出还将面临哪段记忆的考验,但他感觉,这寂寥的世界里,自己已经度过了许久许久。“人呢?怎么没反应了?你要是再不给考验,我就安心修炼了。”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张源摇头一笑,盘腿坐下运转起了《洞真上玄齐物坐忘经》。 真元刚刚搬行一个周天,苍老的声音猛地炸起,险些让张源走岔了经脉:“汝之所承,忘形为名。一丝不忘,何以成道?” “你……”张源本想破口大骂两句,但这问题却令他沉下了心。 正如对方所言,忘形一脉虽为外道,却是玄门南华化身所传,大抵与忘情天道颇有些相通之处。祖师忘却了人身,方才有了蝴蝶化身;而张源的师尊,忘却了正经面目,方才得了无稽子的道号;这之间的历代传人,或多或少,无一不有忘却之事;至于自己,又该忘却何物? 这一沉思,再也不觉得时光飞逝,良久之后,张源隐隐觉得抓到了些什么,仿佛黑暗之中,现出了一点萤火,却飘飘缈缈难以捉摸。 第030章 奇行讶地仙 云崖舒卷,玉宇隐现,霓裳舞袖,玉液飘香。百灵峰上空中楼阁之内,觥筹交错笑语连声,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 顶楼之中,共有十数坐席,俱是地仙真君一流。主座首席正是灵门掌教百灵真君,紧挨其旁的,则是仇姓红发青年与韩姓窈窕老妪。客位只有一人,便是玄门正道之中,大名鼎鼎的一位高人——酒仙真君醉道人。与楼下二层的热闹景象不同,这些地仙此时俱是全神贯注,视线焦点尽皆聚集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醉道人的酒盏,握在手中已有足足半炷香的时间了,内中美酒满满溢溢,竟然没有喝下去,发生在这酒鬼身上,实在是一件稀罕的奇事。 百灵真君眼角余光瞥过,不由得为之一乐:“老酒鬼,你这杯中之物若是再不喝下去,怕是要变成‘昔酉儿’了。” “哦哦,老道竟是忘了!”酒中仙举杯一饮而尽,眨巴着眼睛问道,“百灵老怪,你那‘昔酉儿’却是何物?” 百灵真君笑而不答,两手食指伸出,从外向内由分而合。醉道人想了片刻,指着百灵真君笑骂道:“你这老怪,竟然咒老道美酒变陈醋,真是该打!” 百灵真君又掷去一瓶美酒,正是古方龙雀汤,酒瓶悬浮空中,无人手执却自行倾侧,在醉道人的盏中,再斟下满满一杯琼浆。“我说老酒鬼,你这半天神思不属,莫非看上了我灵门哪个漂亮女弟子?” “胡说八道!不当人子!”醉道人啐了一唾,仰首饮尽杯中佳酿,咂巴了几下嘴,“你这老怪又不是不知,老道对男女之事,从来不放在心上,也就这杯中物与后辈良材,方能引来老道关注。方才这半炷香,老道之所以未饮半滴,实在是被那张源惊到了。” 百灵真君点点头:“老酒鬼说得不错,此子竟然手扶问心珠,整整站了一炷香的工夫。早先还偶有冷汗抽搐,这后半炷香的时间,居然没了一点异样,与无事之人并无不同。” 醉道人转着手中酒盏,一时并未再斟酒:“老怪,你说那小子,会不会是进了那种状态?” “你是说顿悟?”百灵真君酒盏到了唇边,却又再度放下,脸上若有所思,“这倒未尝不是一种可能,若真是如此,却不知他能悟出些什么?” “无论悟出什么,总是一件好事,可惜这小子不是我玄门中人呐……”酒中仙惋惜叹声,直接拎起酒瓶灌入嘴中。 张源闭目默坐黑暗之中,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同一个问题至少已经问了五六遍:“汝之所承,忘形为名。一丝不忘,何以成道?” 之前的几次,张源没有任何回答,只是静静地思考着。这一次他却不然,双目缓缓睁开,内中精芒四射,似乎心中已有了一个确定的想法。 他的鼻翼微微翕动,稍稍抿了抿嘴唇,看向远方黑暗深处。那里曾经是白光炸开的源头,同时也是苍老声音的来源。那究竟是何物?玉珠的阵法?还是自我的内心?张源不知道,而且他也并不在意。 他缓缓开口,语声平淡而肯定,似乎根本不将问话之人放在心上:“忘形传承,并非忘情。皮相可忘,内心绝不可违。我所忘者,不关记忆,而是地球天州两世之别。彼张源非此张源,此张源即彼张源!” 此话一出,张源立时感觉到,内心深处似乎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被自己悄然打破。整个人从内而外一阵轻松,如同洗净污泥,又好像挣脱了枷锁。 苍老的声音再也没有说话,整个黑暗世界猛然震动起来。咔咔咔,一声又一声清脆炸响,张源的头上脚下胸前背后,所有的黑暗,全都块块碎裂开来。耀眼的光芒,从黑暗的裂隙之中渗透过来,给整个世界着上了明亮的外衣。 张源眼前一亮,哪里还有什么黑暗与光明,更没有任何记忆的片段,自己的身前还是那个白色的玉珠,而自己的双手,依然紧紧贴在玉珠表面之上。 “源兄,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的,是公冶青蘅关切的问候,张源举目一扫,场上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手扶玉珠之上。在场的所有同辈弟子,全都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向自己,其中有惊讶、有羡慕、或许还有一些恐惧的成分,就如同是看到一个稀有的灵兽一般。 张源急忙收回手,迈步一跨险些跌倒,原来是他静立太久,双腿早已麻木了过去,公冶青蘅与徐承心急忙分开,一人一边搀扶住他,将他带出场外。 “我应该过关了吧?”张源轻声问道,公冶青蘅与徐承心同时点头,他不觉也有些忻然,“青蘅兄,你呢?” “我当然过关了。不过可比不过你,坚持的时间竟然整整翻了一倍!”公冶青蘅应了一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张源箕踞坐下,呵呵一笑:“过关了就好,时间长了也没加分,我是遇上了奇怪的情况,不得不坚持下去,你以为我愿意静立那边,给同门当怪物看么?” 徐承心连连点头:“张大哥说得对,过关了就好,要是按公冶大哥的说法,我可是要惭愧无地了。公冶大哥,你下来的时候,可不像我那样狼狈呢。” 三兄弟说笑着,又是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最后一轮的五人,也是结束了测试,成功者四中有三,罗婧便身居其一。 众弟子尽皆测试完毕,玉珠表面白光连闪,将底座上的灰光全数驱散,金剑、火云、海潮、古松、石山倏然崩解,依旧化作泥土,散落在山石之间,看不出任何异象。白光向着地面一冲,玉珠借着反向推力,高高向上飞起,望着楼阁顶层直射而去。 “大比初试,今日已毕,三日之后,再行二试。”随着百灵真君号令出口,云中楼阁下两层中,鬼仙人仙纷纷落下,带起各人弟子,步行下山回转家门。顶层中的地仙真君,都是更加方便,山门中的禁飞法令,却与他们无关,或施风云、或展袍袖、或祭法宝,携起座下弟子飞行而归。 张源三人原本商议共同下山,前往忘形洞天游玩一番,刚要启程,张源的耳中便听到百灵真君的话语:“张源,你且留一下,老夫有话问你。”不得已,他只得辞别二人,孤身留在了百灵峰上。 众人渐渐散尽,云中楼阁缓缓降下,顶层殿门之处飞出一道青光,落地生根迎风凝固,赫然变作了一架青玉雕梁飞虹桥。“你且顺桥而上,到得殿中自有好处。”百灵真君的传音又至,张源不敢违逆,应了一声便踏步登桥。 这桥虽说又陡又长,但张源走时却绝无任何劳乏之感,每一步踩下,反倒是鼓荡丹田真元,刺激着功法自行运转,一步之下,竟是更胜于平常整整一舔的冥思打坐。他心中称赞,却不显露形色,只是脚步迈得渐小,刻意延长了上楼的时间,原本一刻钟便能走完的路程,生生被他多花了一倍的时间。 他这般作为,又怎能逃过地仙法眼,到得楼顶,迎面而来便是百灵真君的哈哈大笑:“老酒鬼,你看这孩子,可是机灵得紧,想着法儿的给自己增加修为呢,果然不愧是忘形一脉的种子。”将张源叫过身边,指着醉道人介绍,“张源,你来,此老别号酒中仙,人称酒仙真君,乃是玄门不世高人,先见礼罢。” 座上只有二人,除却百灵真君,另一位必是正主,张源立刻应声行礼:“晚辈末学忘形宫弟子张源,见过真君前辈。” 醉道人正要开口,却被百灵真君拦在了前面:“老酒鬼,晚辈见了礼,你这做长辈的,无论如何也该表示表示才对。” 酒中仙讪讪咧嘴:“老道身无长物,你这老怪还这般欺我。罢了罢了,老道惹得起你,可惹不起那一位。张小子,接好,这个小玩意,就算是见面礼吧。”怀中一摸,抛出一个不盈一握的青皮葫芦。 百灵真君眼珠一瞪:“老酒鬼,你居然舍得将这三江两气葫拿出来,日后可莫要后悔。”急忙催促张源,“还不快些谢谢前辈,此宝大非同小可,内中存须弥芥子之法,有方圆万里之地,可收天下无形之物,尤其水火不侵最为要得,若是日后觅得机缘,天火真水探囊可取。” 张源先是一呆,随即大喜,百灵真君都如此说了,他怎会不知是一件稀罕宝贝,拜谢之后伸手接过,略加把玩之后,更觉爱不释手,当即又要再谢,却被醉道人摆手拦住。“此宝虽有灵器之能,终究未曾蕴育性灵,不过是宝器中的极致,在老道手中也无非是用来装酒,恰好其中酒浆饮尽,又有何可吝啬之理?” 张源鼻头微皱,葫芦上根本没有一丝酒气,心知酒中仙所言无非是一个藉口。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自己与之相差太远,对方若有谋算,完全无须阴谋绕行,想来当是与自家师尊的交情。 心中相通,便也不再纠结,当着二位地仙之面,将葫芦收入乾坤法戒,这才正色问道:“二位真君在上,不知唤晚辈前来有何要事?” 第031章 云楼问心魔 自从踏上登楼金桥,张源的心思便一直有些异样,若说不紧张,那一定是骗人的。他心中的秘密难以对人演讲,尤其是异世穿越,恐怕即便是说出了口,也未必会有谁能够理解相信。 只是,那玉珠到底是百灵真君的法宝,说不定会存在什么别的玄奥,能有些偷窥试炼记忆的手段。若是自己与常人无异也就罢了,偏偏两个兄弟已经告诉了,他足足在场中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是其他同门的两杯有余,这就难免让人生出些好奇心,保不准地仙真君也会做出些羞人的勾当。 缓缓登桥,延后见面的时间,不仅仅是为了抓紧机会提升自己的修为,同时张源也在内心盘算,若是事情真是最差的那样,是否有办法遮掩一二。只可惜无论怎么想,他的实力也太过低微,面对地仙真君的威能,怎么也翻不起浪花来,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坦言一切?说实话,这是他不太愿意的,万一被当成了地球小说中的域外天魔夺舍,那可就谁都救不了自己了。 云中楼阁的顶层内,虽然饮宴早已散去,但铜炉中的烟气袅袅,不知名的奇异香味,沁得人身心俱醉,再添上百灵真君的珍藏佳酿,酒香熏香彼此交缠,更加让人觉得放松惬意。但张源可不敢敞开心肺,他腹内有“鬼”,即便勉强抑制住了胸中忐忑,又得了一件上好宝物,终究不敢多言,只能作出一副正色,问出一句老生常谈:“二位真君在上,不知唤晚辈前来有何要事?” 百灵真君默然轻笑,他有些奇怪,这孩子平素可不是这般,面对自己从来都是一脸的淡然,怎得今日竟是严肃如此?转念一想,立时了然,虽说他与自己熟稔,但酒中仙毕竟是初次谋面,许是面对一位玄门真君,不由自主地紧张了吧。 招招手将张源唤近身边,慈声询问道:“莫要担心,今番唤你上来,实是因为你与他人大异,竟然能在问心珠边,坚持一炷香的时间。老酒鬼虽说不是灵门中人,却也不能彻底算是外人,再者老夫也是惊奇,是以便想问问你,幻境之中究竟见了些什么。” 他见张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便又添了一句:“这问心珠造就的幻境,也算得是心魔斩关之法。自古心魔不问,假若你有不便之处,不说也就不说了罢。” 张源斟酌片刻,觉得百灵真君神情非伪,那不停喝酒的醉道士,更加不像是个存心不良之人,想来那珠子应当没有窥视之法,便理了理思路,将那两段天州的记忆,原原本本地叙说了一遍。 百灵真君沉吟不语,这两段记忆虽说不短,怕是也不能支持一炷香的时间,看了醉道人一眼,发现对方也向自己投来了疑问的目光。有心再多问两句,却又被先前自己说的“自古心魔不问”给束缚住了,即便他定功非凡,心中也难免有了些波澜。 正在二位地仙两难之时,却听张源又说道:“晚辈本以为此次测试就此过关,谁料之后又有了变化。那黑暗中的苍老声音,反复询问晚辈一句话,‘汝之所承,忘形为名。一丝不忘,何以成道?’晚辈被他问得发怵,生恐自己的道途就此断绝,不得不坐在黑暗之中用心思考,或许这才是耽误时间的关键。” “哦?”醉道人抿了一口酒,顿时来了兴致,“那你后来如何脱身而出?莫不是想出了些什么对辞?”话语一出,立觉自己问得孟浪,百灵真君还未开口,自己这玄门中人,如何越俎代庖,瞥了一眼旁坐的老者,不见任何责怪之色,心中方才大大安定下来。 张源也没有任何异色,他既将这事说出,后续的对辞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无论面前二人谁开口,他都会顺水推舟述说圆满,一则以解二人疑心,二则正好寻机问询,自己的所思所得,有没有入了岔途。“回禀前辈,晚辈沉思良久,方才想通了一个道理,‘忘形传承,并非忘情。皮相可忘,内心绝不可违。’以此为对,方才破碎了黑暗世界。还望前辈指教,晚辈之举是否妥当。” 张源这话却是瞒下了后半句,他可不愿承担被人当怪物看的风险,好在面前的两名地仙并未生疑,各自微微颔首,似是颇为赞赏。 片刻之后,百灵真君点着头说道:“此事你应对不差,显见得道心已成,日后修行定是一帆风顺,却需得牢筑根基,莫要一味图快,影响了来日成就。老夫建议,一年之内,切勿筑基,既是为了来年论道准备,更是为了你前途着想。你可不解之处?若是无有,便自去罢。” 张源一直担心,生怕自己的秘密被瞧出端倪,若不是得罪不起地仙真君,早就有了离开之意,如今蒙了百灵真君的恩准,自然是胸中大快。不过他思虑周密,自己师尊闭关有日,若是修行没有难关,谁都不会相信,便顺口提出了平日中的几点疑难,既能为自己解惑,更能消除对方最后的狐疑。他的思维模式来源地球,与天州之人大不相同,所提疑难多是发前人所未想,倒让百灵真君眼前一亮,受了一番尽心提点,方才迤迤然退出楼阁。 张源离开楼阁之后,身后金桥悄然崩碎,化作点点金色灵光,散入顶上穹庐之中。楼阁顶层之内,却是一阵云海翻腾,虚无之中又现出了两条身影,正是仇、韩二姓地仙。 韩姓老妪老眉横锁,脸色似有些不豫:“师兄,这孩子言语不尽不实,定是隐瞒了幻境中的一些事情,何不以问心珠窥探一番?” 百灵真君淡淡说道:“韩师妹的共情之法果然奥妙,连老夫也未曾察觉他的隐瞒,只是你观此子,可有不利我灵门之心否?” “这倒未曾发现。只是他隐瞒了一部分幻境,却也是事实……” 百灵真君微微摇头:“既然无有不利灵门之心,别事又有何妨?问心珠中所现,虽为幻境实则记忆,每个人皆有自己隐秘之事,又何必尽窥为快?”说着,白色玉珠从袖中飞起,散发着点点白芒。他伸指虚划几笔,结成一道玄妙符文,浮在玉珠之前,闪烁着道道霞光,顷刻之间便将玉珠掩没其中。“老夫已将玉珠存录的幻境尽数消除,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仇姓红发青年柳眉轻皱,似乎颇有些不以为然:“师兄,你对张源是否太过优待?” “非是优待,只是若让你置身其中,师弟可愿让为兄窥探隐秘?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莫要寒了门下弟子之心。”百灵真君神色不变,言辞却是语重心长了许多。 醉道人来回看了看这两个师兄弟,抄起桌上一瓶美酒,起身向外走去。与仇姓青年擦身而过之时,轻轻哂笑两声:“老道今日才知,你师兄弟二人差距何其之大,若以斗法而论,他未必胜于你,若以宗门论,你永远得不了那个封号。好了好了,老道先去客房了,你们也不必跟着,熟门熟路走不岔的。”也不理红发青年如欲噬人的目光,抛出一个寸高酒盏,呼吸之间长大了数十倍,跃身其中飞空而去。 望着远去的身影,百灵真君哭笑不得,虽说醉道人所言属实,但在自己师兄弟面前,实在难逃挑拨离间的嫌疑。看了看仇师弟铁青的脸色,心知他气得不轻,只是自己被拿来与他比较,却也不好宽慰什么,只好冲韩师妹使了个眼色,让她寻机开解开解,莫要使得师弟道心受阻,影响了来日成就。 袖中抽出银白云展,百灵真君左右挥拂两下,空中楼阁微微一震,轻飘飘地向地上落去。随着与地面越来越近,楼阁下的云层竟是愈发浓密,渐渐地吞没了底层厅堂,不一会又将中层掩去,只剩下了顶层,孤零零地悬浮半空。若是仔细看去,这楼台居然与峰上矗立的“百灵仙府”,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百灵真君一人在前,身后跟着师弟师妹。三人出了楼台,已是落足百灵峰巅,百灵真君云展连挥,云海涌动更是激烈,数息之后,一座三层楼阁,便被云海尽数淹没,伸缩之间,化作一朵手掌般大的小小祥云,被百灵真君收入袖中。 三人正要移步仙府,突然俱是面色一变,扭头向着东方看去。穹顶之上,鸟嘶兽吼,青龙从中再次探出头来,小山般的脑袋重重一点,龙目之中露出凝重之色,随即血盆大口微微咧开,却似有些喜意,一声清吟响过,转身钻入了穹顶之中。 “想不到竟会在此时出世!”百灵真君暗中掐指,片刻之后哈哈大笑,“真是天佑我灵门!师弟,三日后的大比二试,不知你如何安排?” 韩师妹掩口轻笑:“师兄你可是高兴糊涂了?他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无非是设下擂台打打杀杀罢了,至多就是添一条规矩,‘同门之间,只打不杀’。”仇师弟欲言又止,满脸的尴尬,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既然如此,那便取消了罢。老夫已有一个更好的主意,足以考量各个弟子的行止修为。”百灵真君眼中精光一射即敛,双目化作了两片平静无波的深潭。 第032章 茗香知雅意 空中楼阁内的后续,张源并不知晓,事实上,即便知晓,恐怕他也不会在意。双方的层次相差太多,几乎便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那些地仙真君是善是恶,对自己是尊重还是践踏,至少目前来说,他只能默然承受。不悲不喜,有时候未必是境界高深,或许也可能是现实的无奈。 登上忘形峰,张源终于舒了一口气,可以坦然面对后果,并不代表过程之中不会忐忑。他下山之时刻意缓行,到得自家的地盘,总比平时常时多花了三成时间,而这段时间之内,假如地仙真君通过问心珠窥视他的隐秘,并且想要擒拿于他的话,大概有十个他,也早该被抓上山去解剖研究了。如今没有发生任何事,想来应当是安全了。 忘形洞天之外,聚着三个人,其中二人自然便是公冶青蘅与徐承心,另一人是个女子,张源觉得有些面熟,仔细辨去,原来是当初售卖沉山银的旧识,那对师兄妹中的俏丽女子。 “你好。”公冶青蘅与徐承心是自家兄弟,根本不需要虚礼,这声问好自然是对那个女子的。张源看到她的时候,就开始考虑要如何开口,仙子太过高抬、师妹太过亲近、道友又过于疏离,而且也不知她的来意为何,思来想去,也只有省略去所有称呼,虽说随意了一些,终究能用测试时间太长、自己身体不适以为托辞。 女子一愣,刚到嘴边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面对眼前俊秀男子的招呼,她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与他见了寥寥数面,也就初识之日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被师兄约束,远离这位忘形宫嫡传。虽说也曾开过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毕竟也只能算路人一流,却不想他竟然如此随意,几乎与熟识一般,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回答才好?略一迟疑,张源已经到了身前,疲惫外显的脸上,勉强挣出一丝笑容,清澈的眼神看得她心神慌乱,也顾不得寻思到底该称“道兄”还是“师兄”,脱口而出两个字:“你好。” 张源笑意更浓,这是来到天州以后的第一次,有人如同地球上那般和自己打招呼,他拱了拱手,咧着嘴说道:“这位师妹,好久不见。”一边掐诀打开了洞天法禁,伸手邀请三人进入洞天。 女子定了定神,张源的一声“师妹”,让她有了决断:“张师兄,好久不见。”看了看洞天入口之处,公冶青蘅与徐承心的背影,她不觉有些羞涩惊惶,微微低着头说道:“方才大比检测之时,我见张师兄足足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不知身子可有妨碍?若是无事的话,我这就回去了,洞天还是不进了罢。” “多谢师妹关心,我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略略有些劳乏罢了。不过师妹既然来了,何不进去小坐片刻?若是就这么走了,被他人知道,恐怕要责怪我不尽地主之道呢。”张源微微摆手,却是执意请她一坐。这倒也不是看上了她的美色,若以眉眼而论,这女子也不过是中上之姿,远远比不过罗家的那位小郡主,只是张源在这天州,一向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难得有人来探望自己,当然会是满腹喜悦。 女子见张源又请了一次,便也不再坚持己意,稍稍俯了俯身,算是小施一礼,一步迈入了洞天门户之中。 “这里好漂亮!”面对跃入眼帘的湖光林野、仙鹤白鹿,女子惊喜出声,这毕竟是灵门九顶之一的洞天,又岂是她所在的四等法脉所能比拟,纵然把那座小小山包上的所有物事揉捏一起,也未必能及得上忘形洞天的一角之景。 张源呵呵轻笑,指了指视野尽头的一座道观:“这里不过是洞天外围,还请诸位再移玉趾,入我忘形宫中坐叙。” 四人俱是炼己有成之士,脚程展开之后,虽然比不得飞天之速,却也远不是世俗善走者能比,忘形洞天虽说极大,不一时便也到了宫观门前。 女子又是一脸惊奇。对于这闻名已久的九顶法脉,她一直有过猜测,但无论如何,总脱不出奢华贵气、富丽堂皇之类,谁曾想眼前略有破败的原木道观,竟然便是代代有高人的超然所在。若非先前路过的洞天美景,以及意境深奥的匾额题字,实在令她难以相信。 说笑着进了静室,张源泡上了一壶茶水,却是摆在桌中只泡不斟。见三人眼色古怪,他自然笑着解释道:“此茶乃是这洞天中的灵物,每五年只得三十片芽叶,我昨日也只是第二次采收。此茶颇有些玄妙之处,却有一样缺点,出色太慢,而且还经不得二次冲泡。我等一边聊着,一边坐等茶汤着色。” 公冶青蘅眼睛一亮,嘿嘿奸笑两声:“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翩然一梦’?我倒是听老爷子提过,他可是推崇得紧呢。” 张源摆手逊谢道:“常春真君谬赞了。这茶叶再好,也不过有助于炼己筑基之境,又如何能入得他老人家的法眼?”说着想起了什么,转首看向女子,笑语问道:“说起来也是好笑,我与师妹见过三面了,却至今不知师妹芳名,若是师妹方便,还望不吝赐教。” 女子掩面轻笑,她却是早已知道张源的大名,只是不知张源是太过洒脱,还是贡高自矜,从来未曾问起自己的名号。她原以为自己并不在意,不想真被他问到的时候,心中竟然有些暗暗欣喜。“小妹姓陈,闺名婉如。远不及张师兄威名赫赫,恐怕诸位从未听过。” 徐承心眉头一拧,此女姓名他竟有耳熟之感,翻手摸出一本小册子,正是记载各脉超卓弟子实力之物,随手一翻目录,果然有此女名姓,却是在第三十三页,比之张源还高了两位。他将书页一展,置于桌案之上,笑着对三人说道:“林师妹莫要自谦太过,上了小生的名单,又岂能算是无名之辈?” 张源与公冶青蘅大为好奇,此书之中,除了他三人之外,其余诸人的实力大多属于客观分析,可信度可谓极高,各自目光扫过,只见上面写道:“陈婉如,女,十七岁,炼己七阶。四等法脉天长洲弟子,修习《天长诀残篇》,曾独自诛杀炼己高阶灵兽一只,估位排名第三十三。” “呀!”公冶青蘅惊叹出声,这俏丽女子看着柔柔弱弱,想不到也是弟子中的高手,他之前只关心了高过自己之人,却从没关心过不及自己者,今日险些走了眼。最为关键的是,陈婉如并非九顶十八峰的弟子,甚至都不是三十六岭的传人,以区区四等法脉残篇功法,竟能力压许多上品高手,可想而知其中不易。 陈婉如看了这册书卷,摆手笑笑:“小妹可不是什么高人。这本册子的抄本,小妹却也见过,总觉得其中评价太过随意,未必做得准数,便是在座三位师兄,实力又岂是此书所括?尤其是张师兄,小妹自忖,在师兄手下可走不过五招。” 张源呵呵一笑,却也没有多作解释,他可打听过了,若以往年旧例,这大比的后一项,便是擂台斗法,眼前的陈婉如虽说认识,也不过比泛泛之交略略好些,机关密谋还是不说为好。公冶青蘅见张源不提,知他心中自有丘壑,当然也不会多口。至于徐承心,从来以张大哥马首是瞻,更是不会胡说什么。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静,陈婉如尤其尴尬,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居然让三位同门尽皆缄口不言。心中想着另觅话题,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又如何放得下脸面,主动开口寻话说。 恰在此时,茶壶之内溢出一阵浓香,打破了四人间的无语之境。张源面上一喜,轻呼一声“好了”,伸手便将茶壶托了起来,八分真元凝聚掌上,化作清风往外一逼,原本熏人欲呕的浓郁香气,均匀地化散入了四周虚空,带出一丝丝淡雅幽芳,在四人鼻孔周围萦绕不休。 陈婉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初时的浓香实在有些恶俗,令她心中颇有些不喜,纵然张源夸过了口,若是让她饮此恶物,绝对也是万分不愿。不料那茶壶只在他掌中一转,怪味立时便雅致脱尘起来,有春兰之幽、夏莲之洁、秋菊之隐、冬梅之傲,却又绝不似其中任何一种,闻此茶香,虽未入口,却也知晓定是上等佳茗无误。 一边的公冶青蘅,早已击节赞叹起来:“刚才这浓郁怪味,转成清雅幽香的一刹那,果然如同噩梦变作好梦,无声无息又彻彻底底,陡然之间竟是让人无所适从,如痴如醉如梦如醒。的确是无愧了此茶名号,真真是‘翩然一梦醒黄粱’。” 张源淡淡笑着,给没人斟了一小盏,茶壶不大,四盏斟完再无余滴。“请。”他伸手作势环敬一圈,将茶盏置于鼻下先吸一气,随后分成三口饮尽,其他三人见了他的样子,知道此茶定有特别饮法,自然是一一学步。 茶汤见了空气,香气有与壶中之时不同,虽然味道不变,却是隐隐约约依稀难辨,仿佛梦醒余韵一般。一入鼻窍,立时钻入肺管之中,循着经脉一路飘移,在五脏六腑之内穿行了一遍,这才徐徐散尽。 三口茶汤更是奥妙。第一口接着香气的路线,渗入脏腑之内,一出一进涤去了不少尘污杂质;第二口直入下丹田,催动着真元在经脉骨肉之中运转,又是挤出许多污秽,并着脏腑杂质,在诸人指尖之上,凝出一粒粒黑丸;第三口却是直透脑门,在灵台之内晃荡一阵,顿时令诸人神智清明,灵觉更加机敏了几分。 “陈师妹,我观你另有心事,此行恐怕不止探望一事,不知可否告知我等?”灵茶饮尽,张源轻声开言问道。若是进入洞天之前,或许他还相信对方只是单纯探病,只是看了徐承心的册子,他便知道,此女行事绝对不会简单,想来当是为了后面的大比。 他面带微笑,视线直指陈婉如的明眸,目光平静如水古井不波。 第033章 茶会细商谈 嗅着茶盏中的余香,陈婉如暗暗赞叹。她不是个柔弱的女子,至少不是表面这样的柔弱,相反她很有自己的想法,至少对于自家师兄当初的那一句,“张道兄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保持距离才好”,她是极为不认同的。 这位张道兄是个聪明人。从初识的那一天起,陈婉如便有了这个看法。她自诩也是个聪明人物,所以当然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并不需要她去操心。果然,张源发问了,如果面对的是个痴愚的傻蛋,恐怕还要自己突兀地提出来。 “张师兄果然慧心灵质。”陈婉如笑着放下茶盏,面目在水汽的遮掩下,有些模糊不清,更显得高深莫测,“小妹得了个消息,有人想要借这次大比的机会,下手对付师兄。” “哦?”张源略微有些吃惊,这消息连公冶青蘅与徐承心,都未曾有过提及,这个四等法脉的女子,如何就能提前知晓? 他脑中一转,已是有了几分判断:“此事倒是不出奇,如今我忘形宫势弱,许多人都暗中窥视着,想要咬下一口,不过有这胆子的,想来也出不了那几家。云飞崖应当不会,否则以罗婧的骄傲,一旦得知此事,定会种下心魔,影响日后前途。十八峰以下,又没地仙真君,即便师尊闭关,这虎须也不是他们敢捋的。真要说来,不忌惮我师尊与掌教真君的,恐怕也只有九顶中人了,我猜猜,是不是某人吃了教训,却依然贼心不死?” 陈婉如轻轻鼓掌:“张师兄确是猜着了,只可惜只猜到了一半,另一半若非小妹意外得知,也是不会相信的。师兄还记得一个叫罗卿的么?” “罗卿?”张源却是想不起来,自己的对手之中,似乎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公冶青蘅见他发愣,急忙提醒道:“源兄,你竟是忘了?禁林!禁林啊!” “原来是他?”张源这才醒觉,这个被他几张符箓撂倒的对手,根本就没放在他心上,“他不是罗家旁支么?难道还能违逆嫡女罗婧的安排?” 徐承心此时插入话来:“张大哥有所不知,这罗家旁支与嫡脉之间,向来不怎么对头。这罗卿小弟也听说过,号称是罗家旁支第一天才,偏偏罗婧身为嫡女,各种资源远超于他,是以一直压他一头,而他的内心自然也是不服的。若是能够寻个机会反算罗婧一回,很可能他会非常乐意。” “哦……这就难怪了。两个贼子凑到一块,我虽不惧他们的手段,但若是被他们暴起暗算,倒也是一桩麻烦事。”张源若有所思,沉吟一阵,复又笑语晏然,“多谢陈师妹特来告知,此情为兄记在心头,若是日后有需为兄之事,师妹务必不要客气。” 陈婉如温柔一笑:“那小妹这里就先谢谢张师兄了。公冶师兄、徐师兄,你们二位也要小心,擂台之上万一遇到那二人,恐怕他们会拿你们出气呢。” 公冶青蘅身为世家嫡子,虽然脾气急切,但心思转得也快,自然也是猜出了二人的谜面,当下挥挥手,一脸的不以为意:“放心吧,若是之前,或许还会互有胜负。不过如今么,他二人一个折了双臂、一个伤了丹田,只要不是联手欺我,又有何惧哉?倒是小萝卜头,真要小心一些。” “你们说的另一人是邹苍明吧?”徐承心也是个聪明人,不然也进不了青衫书院,这段听了许久,也是明白了过来,“对付他解离谷,正是我书院的手段最为适合。倒是那罗卿的快剑有些麻烦,不过胜负也在五五之间。” 陈婉如一惊,那本册子她也见过,以她原本的见地,总觉得公冶青蘅与徐承心二人,或许会是张源的软肋,不曾想自己竟是料错了,二人的实力或许只是略输张源一筹。心念急转,也是猜到了几分:“那本册子……莫非是你们做的?” 张源笑而不语,将桌上茶壶反扣,倒出了一枚碧绿脆嫩的茶叶芽片,乾坤法戒一闪,另添了一枚新茶进去,再次沏入滚水冲泡起来。 若将灵门九顶当作太极八卦图,居中的百灵峰,毫无疑问便是阴阳太极,而围绕周围的八座山峰,当然便是乾坤八卦。忘形峰的对角,便是罗家的云飞崖,以先天卦象而论,便是天然相反,以人事而论,更是相爱相杀,缠绵了足足数千年之久。 罗家与忘形宫不同,他们并没有自己的洞天,族中建筑依峰而建,峰顶是罗家家主寝宫,其外的房屋,俱是按着世俗军营规制,纵横分明壁垒森严。 峰顶的宫殿,挂着一块牌匾,其上四个大字,乃是“冠军侯府”,若是张源见了,定会大吃一惊,莫非这罗家竟是霍去病的后裔不成?这显然不是,天州虽有三皇五帝夏商周,却并未有一统之势,遑论刘姓的汉朝。只是罗家先祖的境遇,确实与霍去病颇有些相似,追敌千里、斩首无数,为国君打下了好大一片江山。这是罗家世代夸耀的荣光,即便后来尽戮皇家,却也没有忘记留下这块牌匾,每次新修府邸依然高高挂起。 此时这座侯府的正殿之中,也是开着茶会。参与者只有二人,一个是罗家当代家主长信真人罗玉明,另一人则是他的女儿,罗家全族的小郡主——罗婧。 罗婧沏着茶,壶里是家中苦心搜罗来的上等灵茶——连云白雪。滚水一落,雾气腾腾如千里连云,叶上白毫舒展如同雪花飞舞,茶汤的颜色也是泛着淡淡的乳白,一见便知不是凡间俗物。 罗婧端起琉璃盏,恭敬地送到父亲手中。罗玉明轻呷一口,很是满意女儿的手艺,一向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上,也微微渗出一丝笑意:“这茶沏得不错,可见最近心性更加沉稳了。” “父亲说的是。”罗婧垂手退立,并不肯多说什么。 罗玉明又啜了一口茶汤,幽幽问道:“为父知你还在怨我,让你压制自身修为一年,不许直接晋入鬼仙。不过此事乃是宗门大事,更加牵扯到我罗家利益,为父也是不得不为。再者你受了家中太多恩惠,若不出手,也会贻人口实。” 罗婧依然不做别语,只是应声道了个“是”。 “罢了。”罗玉明表情收起,脸上重新换回一副阴冷,“待你日后做到为父的位置上,自然能够明白为父的苦衷。”顿了一顿,见罗婧没有反应,知她心中怨气未平,便不再询问,只是自顾说着,“为父方才得了消息,三日后的比试,已然不是擂台斗法,而是各寻机缘。” 罗婧闻言为之一动,抬头看向罗玉明,冷冷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灵动的目光,只是言辞依然简单,不愿多吐一字:“怎么说?” 罗玉明看着自己的女儿,如出水白莲一般的容色,却承袭了自己的阴沉表情,心中的滋味也颇为古怪,索性低头喝了一口茶,眼观茶叶白毫舞动,似是想着心事:“‘亭云福地’出世了,就在今天散场不久。掌教真君做主,三日后,你等过关之人,都要进入福地之中各寻机缘。” “亭云福地?”罗婧重复了一遍,脸上若有所思,“如何排名?” “这不必你等操心,亭云福地本就玄妙非常,门外玉璧自会显示内中得利的前二十人。”罗玉明双目稍阖复开,内中神光一闪,慑人心魄,“若想切实保证自己的排名,唯有一个字——争!” 罗婧神色平静半晌不语,最后点了点头:“女儿明白。” 罗玉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见她并没有任何柔软的意态,心中终是一叹,摆了摆手:“你回去修炼吧。传人唤罗卿来见我。” 罗婧行礼告退,没有多久,殿中进来了另外一人,英俊的面容不输于长信真人,阴鸷的神色更胜过罗玉明数分。 罗玉明手中茶盏尚温,杯中溢出的云雾,在他身前堆积如块,几乎将他的躯干尽数淹没,只有头颅显露在外,让人清晰可见。“罗卿,你可知罪?”一口饮尽杯中香茗,云雾顺着鼻腔吸入体内,罗玉明冷冷问了一句。 罗卿一躬身,脸上并无任何改变:“伯父之言,恕侄儿不知。” 罗玉明冷冷一笑:“你真当本侯可以欺瞒不成?你与邹苍明的勾当,岂能瞒过天下人的耳目?” “天下人或许瞒得过,只是伯父圣明,一查可知。”罗卿身子不起,声音同样冰冷。 罗玉明深深望了这个同族侄儿一眼,相比自己的女儿罗婧,这个侄子或许更像自己,只可惜血缘实在太远,再如何扶持,终究入不得罗家核心,却是实在可惜了。心中想着事,语声更加没有人味:“罗家不兴拍马之事,只看你本身的能力如何。” “能力之外,更要嫡系血脉。”罗卿竟是丝毫不让。 罗玉明放下茶盏,对这桀骜的侄儿,冷眼相待:“本侯知道你有怨气。今日寻你来,也不是为了阻拦于你,只是要告诉你一声,三日之后的大比,并非原先设定的擂台,而是亭云福地各觅机缘。你可明白了么?” 罗卿眼睛一亮:“多谢伯父指点,小侄心中有数。” 挥退了罗卿,长信真人掐着手指,沉声自语着:“沉寂了这些时日,也该热闹热闹了。你们这些小辈,就放手去闹腾吧,只要无碍这灵门根基也就是了。” 语毕,视线透过窗上轻纱,尽头之处有着两座高峰,正是百灵峰与忘形峰。 第034章 玉楼小试心 三天,三十六个时辰。 这点时间,对于仙修中人而言,与三个或者六个时辰也并没有太大区别,张源练了几趟剑、写了几道符、又浅浅入定了一回,便将这些时间尽数打发了。 临将出发之时,他突然捉住了飞舞的黑蝶深意,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逗弄了一阵之后,突然缓词慢语:“深意道友,我知你灵性不输于人,若是再想别的,或许有得陇望蜀不知餍足的嫌疑。然而大比终究有些风险,我如今的手段几乎全都暴露于人前,到了关键时刻,如果你有什么特别的技能,还望不要吝啬,只要能够达成目标,我日后定有报偿。”他见黑蝶并不挣扎,便又添了一句,“你若答应了,便在空中绕个圆圈。”抬手抛出蝴蝶,果然轻轻巧巧地舞了一圈,重又落回肩头,张源的脸上绽出了一丝淡淡微笑。 到得百灵峰顶,已是来了大半同门,剩余之人也在陆陆续续地攀上山巅。想象中的擂台并不存在,反倒是初试时的云中楼阁,堂而皇之地落在场中,内里不时飘出真真美酒醇香。 初试过关之人,一共有着五十之数,大约是三一之比,不可谓不激烈。但是换种角度看,却也是一种保护后辈的手段,先将一些能力不足的门人剔除在外,也好免去斗法时候的许多血花。 张源三人结伴等待了片刻,稍许聊了几句,人数已经齐聚,许是受了掌教真君的通告,这一日再没有任何一家长辈到场,五十名年青弟子聚在楼阁门前,到底有些少年心性的,扎在一堆指指点点。 三声钟鸣响过,百灵山诸峰异象纷呈。虽是已经见过一回,但万兽同呼的场面,依然让这些少年激动不已。各自的眼中流出兴奋与紧张,憧憬着接下来的二次大比,再无一点喧闹的场景。 楼阁顶层踱出一人,白须白发满面慈祥,正是灵门掌教百灵真君。他身上并未穿着三日前的祭礼装束,而是换成了平日的青边月白道袍,简约之中更显随性。只见他云展轻拂,楼阁之外的云海,分向两边涌动,露出中间一条青玉小径,连接着白玉阶梯,直通楼阁第一层。 见到一众弟子面露不解,百灵真君老脸慈笑,指了指小径阶梯:“今日之比,不同往年,尔等且先上了玉楼再说。”众弟子一听,俱是欣喜不已,他们前一次可曾见过,有资格登上玉楼的,最次也是筑基鬼仙,何尝想到不过几日,便能亲身入阁一游。当下便有鲁莽之人,挤开人群直往里冲。 青玉小径只宽二尺,堪堪能让一人步履其上,若是二人同行,便都只能侧着身子,假如其中一人肥胖些,定会有一人被挤下云海。云海之中到底如何,这些炼己境的弟子当然不知,百灵真君也未明言,不过看他只让人通过这条小道,可想而知不会是什么好处。 “源兄、小萝卜头,我们快些走吧。”眼见已有近十人抢上了小径,公冶青蘅便生出了些焦躁,出言催促着自家兄弟。 张源缓缓摇头,将这提议驳了回去:“不急不急,何必忙在这一时?若是我所料不错,二次大比已经默默开始了。修行之人最重心性,你看前面这几个,哪里顾忌了同门之谊,蛮横抢道与凡间地痞何异?假如学了他们那副德性,恐怕未必会有好果子吃。” “张师兄说的是,于我心有戚戚焉。”三人身侧响起一个温柔女声,不看也知,正是容姿俏丽的陈婉如。她镇定地看着云海楼阁,竟是没有前行的意思。“掌教真君已然说了,我等都须上这玉楼,又何必作出气急败坏的样子,无非就是晚走几步罢了。” “陈师妹说得是,倒是我着急了。”公冶青蘅微现赧然,身形安定下来。 人群之中另有几人,也是视若无睹一步不移,张源好奇望去,为首一张阴鸷的俊脸映入眼帘,竟是败于自己手下的罗卿,这让他对此人又高看了一些,心中警惕更加了几分。 争抢之下,登楼的速度大大减慢,但若每个人都随序而动,五十人上楼也不过就是半刻钟的事情。初时的混乱过后,众人自发排起了长队,张源四人排在了最后,在他们之前的,正是罗家庶出天才——罗卿。 入了玉楼之中,一众弟子发现,内里并无太多花样,也不过就是数十个蒲团,先到者已是落了座,最后十人却是发现,竟然已经没了自己的位置。 张源摸着鼻梁苦笑一声:“青蘅兄,这却怪我,一时忍让,竟然让你陪我无座可入。瞧我们的模样,倒像是侍立的奴仆,有辱你公冶家的名望了。” “诶,源兄说的哪里话来。”公冶青蘅原本有些小小不快,但让张源抢先说了,反倒不能发作出来,“在家每日里打坐已是够腻烦了,如今站着四处逛逛,却也是一件美事。” 他二人这般对答,落在了身前另一人的耳中。此人也是没座位的,哪里听得他们的虚词,鼻腔重重一哼,往前迈开了步子,寻了一名蒲团上的瘦弱男子,一把将之推开,沉身坐了上去,抬头看向了张源二人,竟是露出了几许挑衅的目光。 公冶青蘅被他一激,也是有些忍耐不得,当下目光四扫,眼中突然一亮,便要进身上前。张源早知其意,一挥手拦在了他的身前,眉头拧成一团:“青蘅兄,你要干嘛?” “自然是夺几个座位,不然心里没事,面子上却过不去。” “胡闹!”张源将他的手臂重重一拉,险些扯坏了袖子,随后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说道:“青蘅兄,你却是疏怠了!莫要忘了,这楼中座位,是谁安排的,那人又岂会不识数?若说无意疏漏,我是更加不信,你再想想,是不是有些奇怪?” “源兄的意思,莫非是说这些事件,俱是掌教真君特意安排的不成?”公冶青蘅心中一懔,连忙欠身谢道,“真是好险,若非源兄机警,险些着了那老头儿的道。只是不知他这般作为,却是为了什么缘故?” 张源暗暗一叹,公冶青蘅虽然聪慧,到底是世家嫡子,而且族中和睦并无倾轧之事,是以这些歪门邪道一时想不明白,哪里能比得过自己,在地球上和某些腐败分子斗智斗勇,外加还读了不少黑化书籍。 说不得也只好提点他一番:“青蘅兄,你可还记得,我等五十人,俱算得百灵山晚辈中的一时翘楚,日后若非栋梁也必是中坚。虽然各自法脉有别,终究还有一个灵门大义,若是你身为掌教,可能容许各家法脉彼此攻讦?”顿了一顿,复又长叹一声,颇有些沧桑之意,“这些做派也难怪你不知,无非是些凡俗心术罢了。” 他们轻声议论之时,玉楼内的座位又有三处换了主人,抢夺之人沾沾自喜,被夺之人唉声叹气。徐承心一向是服气张源的,更兼还是修习的儒门外道,见他未动,自然也不会去做强霸之事。陈婉如的心思,在张源看来,也是颇有机巧,当然也不需要特意提醒,一眼便看穿了这些把戏。剩下的两人,其中一个正是罗卿,另一个男子则是孤身孑立意态冷然。 这人莫非是罗婧的双胞胎弟弟?张源心中暗暗吐槽,不过再仔细一看,却又感觉了许多的不同。那盘坐蒲团上的女子,是冷淡高洁如同白莲;而这独立无语的男子,却是冷漠孤僻仿佛雪山。 “陈师妹,前几日便想问了,你家师兄怎么没来参加大比?”公冶青蘅与徐承心二人,和此世的自己相差无多,几乎都偏于宅男之列,想来交际不会如何广阔,特别是对于这种高傲孤僻之人,以他们心中的傲骨,更加不会去特意结交。张源思来想去,觉得只有陈婉如,或许能够得知一二。 陈婉如甜甜一笑:“我师兄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今年的大比和他没什么关系。不过小妹大胆一猜,张师兄想问的,应该是那边的一座雪山吧?” 自己的心事被人一点而破,张源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好意思,顺势便承认了下来:“不瞒陈师妹,我确实对此人有些好奇,假如这二试需要对抗,此人或许是个潜在的大敌。即便不能拉拢,也尽量不要得罪。” “张师兄的感觉倒是不错,只是你为何不肯下一番功夫呢?”陈婉如娇声轻叹,似有所指,一反手多了一本小册子,正是青衫书院整理出的弟子资料,翻了十几页,手指其中一条人名,“就是他了。别看排名二十开外,小妹却觉得,他也是韬晦深沉之人,真实实力未必输于三位师兄。” “薛杉……”张源瞳光一凝,轻声念诵了这个名字,果然那男子微微侧身,视线向着自己射来,眉头不动却能隐约看见中心的微褶。 果然是他!张源心中一动,拱手微笑为礼。薛杉似乎对他的举动有些讶异,略一迟疑,也是回了一礼,随即转身,再度将背影丢给了张源。 “十八峰”祈年殿的冬使?张源笑意绽放。看来倒是个有趣的人。 第035章 福地有别情 玉楼轻轻一震,内中站着的十人,不由得上身一晃。张源走到楼门便,探头向外一看,这一座高大的精致楼宇,整个儿被下方的云海托起,拔离地面飞在了半空。 这是要去哪里?张源心中生疑,与他一同观看的几人,面色也是各自改变,显然也是疑窦丛生。他们的这般做派,被近处的同门窥探到,自然有人离席观望,不多时便将此事传播了开来。 未等众人议论出个结果,玉楼已是缓缓停住,百灵真君的声音在大厅正中响起,却不见这个老人的身影何在。“今日大比,天佑灵门。亭云福地,现世寻真。故此原本议定的擂台斗法,如今撤销不论,众弟子自行进入亭云福地,各觅己身机缘,排名以福地仙缘榜标示为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原本各家准备的手段,多是为了应对擂台比斗,以单人对垒为主,如今入了福地,却是不知将要面对什么,这些后手未必还能奏效。即便他们仙修有日,终究是些少年儿郎,面对未知的所在,好奇之中难免深藏着恐惧,当下便有不少人三五结伙起来。 玉楼外的云海蓦然升腾,滚滚云雾涌入厅中,迷住了一众弟子的视线,待得视野重开,已是不见了身外玉楼。脚下俱是嶙峋怪石,耳中只闻怒涛拍岸,极目远处俱是无边无际的大水。张源一惊,旋即又想到一件故事,立时心有所悟,拍了拍犹在惶恐的徐承心,将自己的小团队聚在了一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张师兄,这里是莫非是书上所记的‘海岛’?”陈婉如环视了许久如梦初醒,眼中尽是不可思议,问话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起来。 张源点点头并没有说话,他相信百灵真君将众人移至此地,定然不会不闻不问,或许用不着多久时间,便会开口解释一切。 果不其然,众人惊讶渐定,百灵真君露出身形,手托巴掌大小的云海玉楼,面带笑容浮空虚立,身后跟着红发青年与窈窕老妪,神色间却都是喜忧参半。 “尔等猜得不错,此地正是我百灵山三百里外的东海,此岛之上,便有老夫所说的亭云福地。”百灵真君伸手虚点,指尖显出一道炫彩华光,射向离地三尺处。华光一闪,隐约现出一面镜子的形状,只是那虚实不定的感觉,却又像极了世俗口中的海市蜃楼。“师弟师妹,速速助我!”仇、韩二位地仙对视一眼,俱是微微点头,各自伸出一指,一灰一红两道光芒,与百灵真君的炫彩华光汇聚一处,呼吸之间光芒连闪,原本飘忽虚渺的镜面,渐渐凝实起来。这镜子晶光内敛,似清水又似琉璃,透明粲然不可名状,一望而知必是难得的宝物。 短短片刻光阴,百灵真君已是大汗淋漓,颔下白须沾了汗液,看上去有些板结。巨大宝镜彻底固定,他才深吁一气,真元绕着体表一转,将这些多余的痕迹,尽数清理了干净。 宝镜之前的礁石地上,突兀地升起了一座巨大的石碑。或许说是石碑还不太恰当,这块巨石宽有两丈、高却不过一丈,更像是富贵庭园的影壁,抑或者可称为天造的石屏。石壁分成左右两片,正中有一行大字,却是竖着写的,作了两片之间的国界线。这行大字色做青白,与玄黑本质的礁石石壁大异其趣,却又是分外显眼。 “亭云福地,仙缘天成。”张源一字一顿,将这八字缓缓诵出,他心中有了些明悟,这石壁并非后人添加,应当是福地伴生灵物,其上的两排一共二十列的空位,想来当是显示仙缘前二十位的名单,只是不知这仙缘究竟应当如何算法,难不成会将各人所得,尽数公诸人前? 百灵真君似是看穿了一众弟子的疑虑,指着石壁徐徐说道:“这石壁天榜非是人力可改,其中有天地道法妙用,会按各人修为,计算所得积分。譬若炼己下品之人,但得一枚五年生的灵药,便可折算一分;若是炼己中品,则须十年生药方才有效;至于炼己上品,非二十载以上者,俱不计入其中。设若同样取得一枚百年灵材,炼己下品之人或可得百分,中品或得三十分,上品可能只得十分而已。然则灵物若与功行相契,却又有额外计算,不可一概而论。” 一众门人闻言大奇,不意此处竟是如此古怪,修为高低未必能决定各人成败,禁不住又是一阵嘈杂。百灵真君挥手洒出一片静心法诀,止住了众人的口舌,这才继续说道:“但凡上了此榜之人,必是仙缘卓著者,绝无人为舞弊的可能。还望诸弟子多加勉力,却也莫要太过贪心,须知天生灵物,皆有护持之辈,所得越高者,其中风险也是越强。尔等皆是我灵门后辈翘楚,内中分寸需要多加斟酌。” 老人停顿了片刻,突然又想到一事,不得不再开口嘱咐:“尔等俱是我灵门菁英,日后定会成一脉栋梁,却须得谨记一事。灵门势小,远不及玄魔二教,时有覆门灭法之危,是以同门无异同胞,万勿随意攻伐。即便矛盾深重,最好也是点到即止,得饶人处且饶人。”说到最后,竟是有些意态萧索,不知他心中想到了些什么。 掌教真君陷入追思,一干弟子不得法旨,如何敢自行进入,然而从兴奋的目光中可知,他们早已是跃跃欲试,便是张源等人,听说福地仙缘众多,也是忍耐不住了心中好奇。 “师兄,时辰不早,还是速速送弟子们入内罢。”韩姓老妪轻轻扯了扯百灵真君的袍袖,后者恍若大梦初醒,连连点头不迭。 百灵真君轻拂掌中玉楼,楼下云海滚滚涌出,其速有若天河落地势不可当,将五十名弟子强行托起空中。“最后还有一事,入此福地者,至多可在内中停留一月,时限一到,必须任由福地驱逐离开。切莫存了侥幸心思,动用手段强留其中,如若不然,将会永世不得离开,切记切记。”一手虚虚上托,顿时云海裹住了所有弟子,径直钻入了镜面之中。 仇姓红发青年眉头紧皱,似乎颇有些担心:“师兄,此举是否有些托大?莫要忘了,这福地入口并非一处,若是让玄魔二教寻得其他门户,这班弟子恐怕有些难过。” 百灵真君微微颔首:“此事老夫岂会不知?只是这班后辈俱是在山门中长大的,少有遭遇过风险,如今也是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世道人情了。” 仇姓青年面目纠结,颇有些不以为然:“即便他们需要历练,这一步恐怕也跨得忒大了些,若是被玄魔二教杀了几个,岂不让人大大心痛?” 百灵真君摇了摇头,却是不再言语。韩姓老妪一扯红发青年,附在他耳边说道:“你也忒没有大局了。你心中的忧虑,掌教师兄岂能不知?然而这些年来太平日久,这门中法脉之间的龃龉,却是日趋激烈。无稽道兄一闭关,他的弟子竟然被人逼着,订下了两场忘乡约战,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不需外人凌迫,这百灵山便要从内倒散了。” 仇姓青年略一沉吟:“此事也不难办,我等行使长老之权,直接将这约战取消了,岂不是简单明了?” “你这脑子……”韩姓老妪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上,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又能坚持几时?师兄这次的算计甚深。若是人人平安归来,自然算是皆大欢喜,日后我百灵山又能多出一批高手;若是有人丧命玄魔二教手中,岂不是正好将矛头一致对外?内事虽说未靖,却也未到崩殂之地,只要能让各脉生出兴亡之心,可不又能安定一段日子?” 红发青年恍然大悟,对着百灵真君深施一礼,满脸都是惭愧:“不瞒师兄,小弟平日对你多有不服,总以为你平庸无能,误了前代掌教的美意。今日方知,若是让小弟执掌这一山门,太平时日或者还能无事,却又怎及得上师兄深谋远虑、见微知著,真是让人羞愧难当。” 百灵真君摆手笑笑:“你我一脉兄弟,何必如此客气。”说着抬头望向远方的百灵山,轻声一哂道,“那个老酒鬼就要来了,切记一切如常,莫要让他看出什么来。” 说话之间,西方天际划过一道青铜色的流云,其速迅疾有如流星,到得近前方才能够辨明,竟是一个等同人高的青铜酒盏。酒盏内传出一阵嬉笑,更有香醇佳酿偶尔洒落,但凡被淋到的凡人,定会沉疴尽痊身躯康健。 人影未至,声音已到,酒盏中传出醉道人的话语,破开了百里虚空,如同就在百灵真君的身前,最奇的是,沿途之间却又无人听闻一字。“我说你这老怪真是狡猾,怪道昨日赠了老道十瓶美酒,原来是偷偷将门下娃娃送进了福地,如此行事藏头露尾,自己说说是不是该打?” 百灵真君呵呵一笑:“‘身者神之亭,意者月边云’,这些小儿未经人事,心性差得太多,老夫此为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又关美酒何事?” 醉道人跃下云头,收起青铜酒盏,凌空虚画一指,酒盏内立时生出了满满的琼浆,抬头一口灌入腹内。“你也莫要虚言诳我,实话与你说了罢,你这处门户现世算是晚了,那南边的炼魔宗,早在三月之前便觅得了一处。至于其他几家,恐怕也不会落于人后。老怪你看,这个消息如何,是不是值当满饮一杯?” 百灵真君闻言一愕,脸上的担心一览无余。 第036章 初涉亭云界 树在山中,云在天中,人在有无之中。 张源脚踏祥云,一进亭云福地,便有了这么一种美好而荒谬的感觉。山中的树、天中的云,自然是美好的景色,但虚实不定的身躯,却实在只能说是荒谬了。 好在这样的情形,只坚持了几分钟而已。双脚踩上踏实的大地,张源心中也平静了几分,伴随着洞虚传送、随机落点而来的不安定感,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别看在自己面前,公冶青蘅永远是一副急冲冲的模样、徐承心则是言听计从的小软蛋,实际上张源很清楚,这两个兄弟,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有急智,后者多谋划,想要让他们吃亏,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于小团体中的最后一人,他是更加不会担心,那张俏丽面孔,配上伪装下的温柔笑颜,再加上不输于自己的心机,许多人被她卖了,大概都会帮着数钱的吧。——想当初自己也没能看出来,这样的能力,按地球上的说法,显然是典型的扮猪吃老虎。 张源降落在一座小山上,不过看那舒缓的坡度,或许说成小土坡更为合适。山上的树不少,却没有成林,疏疏落落彼此间隔了不少空隙。这样的环境让他有些无从着力,按照地球读过的小说来看,天材地宝往往是生在高山悬崖、河谷川流、深穴古洞、以及森林沼泽之中。至于眼前这样的土坡,再加上零零散散的不知名树木,恐怕即便生出了灵药之类,也会被过路的獐子野兔驴马牛羊,当作丛生的牡丹,一通大嚼聊以充饥。 一边摇头叹息自己没有主角逆天强运光环,一边目光四处扫射探查周围环境,这两件事在张源的身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统一,便是他自己,内心深处也有着赞叹,合而为一真是一种高效率的办法。 “也不知道这处福地,面积究竟有多少大……”张源有些暗火,难道这所谓的仙缘,真是要靠路边撞上的缘分么?这可不是什么好想法,简直有消极怠工的嫌疑。他不认为什么都不努力,天上就会掉下铜锣烧,自己这段时间的顺遂,也是靠着日常的勤奋修行而来,更何况,他身边也没有那个缺了耳朵的万能喵。 环视了一圈之后,张源发现,自己的视野之内,除了自己之外,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是个好消息,但同时也是个坏消息,——好处在于如果遇上了仙缘,绝对没人会和他争抢;坏处则是,假如撞上了传说中的妖兽灵兽,同样也没人会成为他的帮手。嗯,不对,或许自己是有帮手的。张源摸了摸衣襟之内,还好,蝴蝶还在。 将蝴蝶放飞空中,张源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深意道友,看来这次算得上是迷宫冒险了。”心中回想着地球上的游戏与小说情节,他总觉得自己缺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思路整理了半天,终是记了起来。冒险成功的两大要素,一是过人的运气,二是较为准确的地图。运气这项已经遭了他的否决,那么显然,他缺了一份地图。 “还得自己画地图么……”张源有些头大,他在地球上,是专业的法学出身,和地质绘图工作是完全不搭边的,虽然平时也会画几笔国画,却也只是撇撇兰、点点梅罢了,真让他画地图,实在是一把抓瞎。 意识到了自己缺少的物品,他也只有苦笑一声,无论如何总得尝试一下。乾坤法戒之中,取出数张制符的黄纸,玉竹祥云火光笔上,饱蘸名贵的白露朱砂。笔尖往黄纸上轻轻一勾,圈出了一个不太规整的圆环,便是他脚下的小土坡。 仔细观察了一下树枝的长势,确定下了东南西北,张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纸上点着红点:“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些是树林……”片刻之后,忽又将之揉成一团,心中满是无助,“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去旁听一下绘制地图的课程……不过我们学校有这门课么?这倒是个问题……看来地图也没法弄了,只能像个没头苍蝇那样,到处乱逛一番了。最关键的是,即便能够与他们取得联系,也难以确定一个地点碰面,真是麻烦的事……” 他直起身子,却发现黑色蝴蝶不知飞去了何方,这让他更加郁闷,虽然至今未曾发现什么特殊能力,毕竟算是自己的灵宠,万一这树上有些什么黄雀树蛙之类的,白白做了它们的吃食,至少在感情上,还是绝对难以接受的。 “深意道友,深意道友?深意道友!快点回来啊,小心别被吃了……”他才喊了几声,一只黑色凤蝶便从树林的边缘飞了过来,正是他担心寻觅的灵宠。“这里不比忘形峰上,说不定会有些什么危险,你可莫要随意乱飞了。”刚刚责怪了两句,黑蝶便扑到了他的额头上,头上触须对着眉心印堂轻轻一点,张源立时感觉到,自己的灵台之中多了一些信息。 “这……这是附近的地形图?”他不觉讶异万分,黑蝶飞出去这么一会功夫,居然便将附近地形查探了明白,即便自己会画地图,也远远及不上这样的效率,“难道……这是你的天赋技能?”蝴蝶并不能回答,只是翩翩飞舞了一阵,随后又将触须印上了他的额头。 这次的信息就复杂了许多,其中有鸟有虫有花有树,张源耐心整理了片刻,方才明白了其中涵义,这一切景象,居然都是这片稀疏林子里的存在。这些鸟兽虫草,都是外界常见的品种,对于张源而言,并没有任何危险,为何黑蝶还要再给他一个提醒? 他又细细一想,突然念及那些鸟兽眼中的迷茫,这才有了一些猜测:“深意道友,莫非你是想告诉我,你有自己的特殊能力,足以避开这些天敌?”蝴蝶依旧无声无息,却上下飞舞得越发欢快,显然是张源的猜测得了它的肯定。 张源大喜过望,想不到平日一无用处的灵蝶,竟然给了自己这样的惊喜。对于灵宠的品级划分,天州的惯例大多是看攻防之能,然而张源却没有这种想法,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实力需要强大,灵宠的能力偏向辅助,才是最合理的搭配方式。 既然有了探路的宝贝,张源也不打算再停留此地蹉跎时光,与黑蝶深意说了几句,便由着蝴蝶在前引路,自己落后几步,警戒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小土坡并不大,从山顶走出树丛,也不过就花了一刻来钟,之前视野被树木枝杈遮挡了不少,下得土丘之后是一条宽逾十丈的大河,张源这才发现,这亭云福地的地域之广,或许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一眼望不到边啊……远处天边还有些阴影,看着像是高山,这条河水宽有十丈,想来应当有个源头,只是不知会在何处……”他突然想到,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么一个月的时间里,恐怕根本逛不完一处角落,“这下看来会有些麻烦了,也不知青蘅与承心落到哪里,想找个人聊天打发时间都没有,要是发生些意料外的状况,也没人能够彼此商议……” 虽说感觉颇为头痛,但既然来了,终究还是得寻求一下仙缘,即便他根本没有贪求的欲念,也得要完成师尊的意愿。向前又走了两步,却见黑蝶深意并没有移动,触须左右不断抖动,忽然沿着树丛边缘,绕向了土丘的另一边。 张源原本走的是山阳一面,随着深意一绕,却步入了山阴背影,他有些想不通,如果蝴蝶刚才发现了什么,为何不直接从坡北下山,反而还要来回折返,兜上一个大圈子。只可惜黑蝶虽是灵性无俦,却终究不会开口言语,没法子给他解惑,只好推到了灵虫的怪癖恶习之上。 黑蝶这一路飞得并不算快,晃晃悠悠很有些不稳当,时而还停下片刻,似乎是在辨查方向。张源跟着前行,心中又惊又怕,山阳之地平凡无奇,这山阴之地竟是危机重重,只是经过了五棵大树,便遇见了六七只毒蜘蛛、一条尺余长的花面蜈蚣、三只颜色鲜艳明显有毒的树蛙、以及两条行走如飞尖头短尾的怪异毒蛇。 他早已拔剑在手,并非平常日用的凡间兵器,而是钱掌柜赔礼送的上品法器。剑上泛着幽蓝光芒,却又散出逼人热意,这一直让张源有些疑惑,此剑究竟内蕴的是哪种属性,难道是地球上的一氧化碳火焰不成?入手之后研究了一个月,终究未曾揭开谜团。 虽说他不能发挥此剑全部威能,但到底是上品法器,即便只是持在手中劈砍,也远远不是这些毒虫所能抵挡的。斩除了三只蜘蛛、一条蜈蚣、一只毒蛙之后,剑上的蓝光热意越发强烈,最后遇见的两条毒蛇,竟然只是围着张源绕了半圈,便匆匆忙忙地逃入了树洞。 “果然是柄好剑。”张源越看越喜,忍不住轻轻弹了弹剑脊,一声如龙轻吟响起,被稀稀拉拉的树木一挡,不仅不曾减弱,反而有了穿云破石之势。张源不由得一惊,这树丛边缘就有着不世出的毒物,中心之地难保没有灵兽妖魔,如今这剑音高响,岂不是有了诱敌之效?若是真来上一两头强悍怪物,自己可不就要自作自受了? 他正自己吓着自己,灵蝶深意猛然一滞,仿佛发现了原定的目标,双翅连振如箭射出,正对着幽深黑暗的树丛深处。 第037章 暗穴谨慎行 深意在前疾飞,张源一路跟进,又杀了几十条各色毒虫,外加两只不知名的奇形鸟兽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周围的树木明显比外缘要密集许多,巴掌大的卵形树叶,被偶尔路过的阴风一搅,荡起阵阵刮骨般的沙沙声。这些树的品种,张源并不认得,但空气中弥漫的树汁味道,像极了地球上的枫糖,甜得有些发腻,郁积在人胸中,勾起呕吐的欲望。 深意双翅背立,停留在一块青石上,石面上生着苔藓,却不是绿色的,而是泛着水银似的光泽,倒映着黑色的凤蝶,一正一反,全都面朝着一处黑漆漆的洞穴。 张源一时有些搞不懂,深意究竟是要自己收了那块石头,还是想要让自己进去洞中。他不是特别纠结的人,既然想不通,索性便按风险大小加以选择。洞穴之内,从来都是藏宝的好去处,不过谁也难保,其中不会有些意外的妖魔;而那块镜面般的青石,既然灵蝶安然停留其上,应该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主意已定,想到就做,张源伸手一拍,磨盘大小的石头,便进了他的乾坤法戒之中。 灵蝶飞在身前,触须点动几下,在黝黑的洞口处振了振翅膀,却没有立即飞进去,似乎内中有些存在,让它心生些许忌惮。张源看到这副模样,心底也有些犹豫,深意明显是探查到了什么,或许就是令它难以抗拒的异宝,若说自己心中不好奇,那无非是自欺欺人,只是看灵蝶逡巡不前,估计内中的风险也是不小。 沉吟片刻,张源终是决定,无论内中的奇遇如何,终究不如自己的性命宝贵。抬手点了点灵蝶细弱的躯干,柔声劝解道:“深意道友,内中究竟藏有何物,竟能让你如此留恋?只是你可需要想清楚,若是风险太大,危及我二人性命,还是早早放弃为妙。若是风险在我二人承受范围之内,你便头前带路,我随你入内一观。” 原本想要劝说灵蝶放弃的话语,一出口不知为何,竟然变成了“任君选择”,张源也有些讶异,对于这只灵虫,自己居然会无条件地信任,真有些主仆颠倒的味道。不过话既出口,他也不会反悔,他相信,这只伴随祖师传承而来的小家伙,定然不会谋害自己的性命。这算不上什么理由,仅仅只是他的直觉,但仙修之人的直觉,本就有着趋利避害的功能。 深意听懂了张源所言,翅膀轻挥悬停半空之中,六条虫足不停地摩挲着,显然内心也在做着挣扎。这天人交战的过程,并未持续太长时间,灵蝶双翅向下一压,头上触须用力一碰,转身便向着洞穴之中飞去,颇有些壮士临行的风采。 灵蝶的决然看在张源眼中,他内心一紧,这内中的风险,似乎正在自己承受范围的临界点上,不由得更加警惕起来,伸手一摸便多了几枚符箓,夹在指缝之间,以备不时之需。 洞穴之内没有光源,外界的光明到了此间,仿佛遇上了不可穿透的屏障,只能进得数尺,便再也无可为继。张源皱着眉,又是一件麻烦事,这洞穴不知内深几许,更不知其中地形如何,若是没有照明,万一脚下踏空,想来不死也得受伤;可若是点亮身周,却又分明成了一个活靶子,若是有些妖魔怪兽,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恐怕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心中这样想着,脚下便有些迟疑,此时距离洞口,不过丈余之遥,借着洞外的光亮,还能勉强看清身周三尺,若是再进去一些,或许连转身返回也是一件奢望。前方的灵蝶似乎察觉到了张源的犹豫,折转飞回到了他的面前,额头上的两条触须左右晃动,仿佛在询问他为什么止步不前。 这个小家伙,对内中的存在念念不忘,似是已经无视了其中的风险,张源苦笑着说道:“深意道友,你看这里黑暗无光,再进去几步,便会伸手不见五指。你飞在半空或许无恙,而我却没办法探查脚下的虚实。要是我用夜光珠照明,万一引出了妖兽之类,岂不是白白葬送了你我两条性命?不若就此放弃算了。” 灵蝶身形明显一顿,随即又一次扑上了张源的额头,两只前足在山根上摩挲擦拭,弄得他奇痒难耐。张源正要斥责,忽觉眼前一亮,洞穴之中再也不是漆黑一片,虽然并无色彩,但黑白影像已是各自分明。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就和地球上的黑白电视机极其类似,记得纪录片中看到过微光夜视仪也是如此,不过现在自己的双眼,可比那种高科技产品灵敏多了,几乎能够称得上“无光夜视仪”了。 “真是想不到,道友还有这种本事。要是以后穷得没饭吃,只要凭着这一手,做个半夜穿墙入户的飞贼,大概也是没问题的了。”张源又惊又喜,也不管灵蝶是否能够听得懂冷笑话,只是一味轻声说着,小心翼翼迈着脚步,跟随在深意的背后。 嗖! 一声破空轻响在黑暗之中传出。张源心脏一跳,扭头转向声源来处,目光中灰白的洞壁上,垂下着许多钟乳石,与地面长出的石笋,形成了犬牙交错之势,在阴森的黑幕之中,仿佛择人欲噬的长牙猛兽。这些突出的岩石,遮挡了他的视线,那造出破空动静的存在,根本就没能被他寻到。 张源脚步不停,保持着匀速的步伐,他心中明白,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前进还是止步,都有可能落入对方的陷阱。然而这里的环境限制了他的视野,而且交错丛生的岩石,也不利于宝剑的挥舞,还不如跟着灵蝶继续往前,或许能够找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 紧了紧握着上品法器飞剑的手,他感觉到一点潮湿,心中明白,这是手心的汗液,如果任由其肆意流淌,绝对会有碍控制的精准,对于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战斗,必定是一桩有害无益的事。暗中运起真元,在手心之中微微一转,立时便有淡淡的水汽,顺着剑柄逸散虚空。 嗖!嗖! 连续两声破空轻响,便是前方引路的灵蝶,似是也被惊动到了。张源目光锁定着之前的声源,果然被他看出一丝端倪,在灰白洞壁的映衬下,一道黑影分外显眼。它从石笋背后蹿出,迅速没入一条钟乳石后,随即又从钟乳石后飞出,落入地上的石笋从中。 黑影又细又长,与洞外树丛中的毒蛇相仿佛,但又是笔直如棍,根本没有蛇类的蜿蜒姿态,即便是在飞窜途中,也显得有些过度僵硬了。 打人不过先下手,打怪也是一样。张源自认没有战士强健的体魄,如果任由对方猝然发难,自己未必能够承受得起。之前是敌暗我明没有办法,而如今既然已经发现了对方的行踪,双方皆明的前提下,如果再不学法师那样掌握先手,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一枚指缝间夹着的符箓,无声无息掷在空中,张源默诵了一句真言,手中剑尖一点,指向了两条石笋间的缝隙。符箓飘飘悠悠落入其中,他轻呼一声“敕”,几道蓝光闪光从石笋间暴起,同时带出了一股焦糊的烤肉香味。 这枚符箓正是疾电符,虽然威力算不得强大,但胜在发作快速,而且高压电流通过生物体内,会产生火焰灼伤的伤害,即便敌方不惧火伤,还能造成短时间的麻痹。他用这符箓退过罗卿、败过邹苍明,也算是用出了一些心得,是以修养的一个半月之间,早已制作了数十枚,存在身上随时备用,如今一出手,果然立时建功。 张源暗呼好运,他刚才的行为,其实颇有些冒险的意味。他是在赌博,赌这黑影与地球上的洞穴生物一样,久处黑暗之中,视觉会产生退化,只能凭借红外热感应探测猎物。虽然在天州这个仙道存在的世界中,借鉴地球上的物理学和生物学,显得有些荒谬愚蠢,然而刚才那枚不带热量的符箓,一击命中目标,说明这种想法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张源轻声自语,随即毫不停留,跟在灵蝶身后,加快脚步抽身而去。他也明白“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但是他更知晓,疾电符的杀伤力并不算太大,那条隐藏夜色中的黑影,究竟会有什么能力,谁也说不清楚。万一符箓只伤未杀,自己贸贸然过去查探,恐怕会中了骄兵诱敌之计。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击即退,给对方一个威慑,说不定还能求个两安无事的局面。 “希望那家伙知道好歹,不要记仇追我,要不然我会再给它一个好看。”张源手中宝剑斜劈,斫下了一段石笋尖顶。这一剑之下,自打入洞之后的紧张焦虑,竟然驱除了绝大多数,灵台之中一阵清明,双眼的景象愈加显得清晰,便连真元运转,也活泼流畅了许多。 “怪道前人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但生死之间更有大机缘。即便这洞中没有任何宝物,只论这次道心突破,也算是来得不亏了。”他念头连转,脚步一刻不停,只是与之前相比,那背影显然越发挺立,向着四周的黑暗,散布着前所未有的自信。 第038章 离云显异能 黑暗洞穴之中,果然是步步惊心,虽说初时所见的那道黑影,并未再做尾随,但之后张源行了几十丈,手上宝剑竟然几无停歇之时。 蝎子、毒蛇、蛤蟆、蜈蚣、蜘蛛,在这洞中应有尽有,可谓是五毒俱全,外头树丛中的毒物,已经算得上体态健硕,但与洞内的同类一比,竟是连小巫的资格都算不上。各种毒虫伸展肢体,最小的也在三尺开外,至于各类毒蛇,更是没有比人矮的。若非张源已是炼己中品,养出了真元可以施行道术咒法,仅仅只靠凡间武艺,定然早已殒身虫吻。 除了五毒之外,蝙蝠自然也是不会少的。对于这种黑暗之中的猎食者,张源仅仅瞄了一眼,看到它们露出唇外的两粒长牙,便知道俱是些嗜好血肉的饕餮怪兽。凝冰化壁、风卷龙升、护体金光,数种手段并用之下,这才将半人高的吸血恶魔驱除了干净。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令他讨厌的。在他斩除的各类怪物之中,最麻烦的一种,却是他从来未曾考虑过的。肥嘟嘟、慢吞吞、粘乎乎、滑溜溜,往昔所见不过指头长短的蛞蝓,在这个不知名的黑暗洞穴里,一条一条都长达近丈。 对于看似无害的鼻涕虫,张源本没有太过在意,如果不是经过之时,其中一条的脑袋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了四五排细碎的牙齿,险些撕下了一块他的大腿肉,恐怕他根本不会与之动手。 如果没有这次交手,他更加不会相信,不起眼的鼻涕虫,竟然堪称这处黑暗世界里的王者。持剑砍去,剑刃会被皮肤上的粘液带偏;雷电击中,仅仅能让它们团缩一瞬;大风席卷,对于肥胖沉重的虫躯根本无能为力;凝冰化壁倒是有些用处,可以把这些虫子冻僵变脆,然而一旦将之打碎,用不了多久,每块碎肉便会生成一条小虫,彼此吞噬之下,很快又会长成几条大型的成体。 “我靠,这究竟是鼻涕虫,还是蚯蚓啊,居然还能断体重生……”对于这种特性,张源很是头痛,内心已经有了退意,但更加无奈的是,就耽搁了片刻工夫,不仅去路上堆积了许多,便是来路也被肥硕的虫躯堵塞殆尽,几乎难以找出一块下脚的地方。 “威威煌煌,离元混光!”张源法剑倒持,左手连续变幻了四个道诀,每道法诀对应了口中两字。这门咒法自从他修成以来,一直未在实战中用过,方才飞剑得了真元之助,热意大盛之下,面前的蛞蝓似是受了惊吓,这才让他想起此法。 “五焰离云,起!”张源轻声一喝,指尖亮起五点浓淡不同的红光,分作金赤、胭脂、朱砂、桃红、血竭,俱是热气腾腾。他手指轻弹,五点红光分别落向了五方,之前凝冰化壁遗存的碎冰,与这红光一触,立刻融做了虚渺雾汽,笼在了他的身周,团团红云将之牢牢护持在内。 “离元归真,燃!”张源法诀又是一变,红云之上突然焰光大放,十丈之外亦为之大现光明。原本仿佛百无禁忌的巨型蛞蝓,被这炙热焰光一烤,竟然一个一个瑟缩不止,转头向着黑暗中逃去。 之前被它们堵得憋屈,险些命丧虫口,此时占了上风,张源又如何肯放过它们。手上法诀再做一变,水汽结成的红云立时化虚为实,他身周三丈之内,但凡未曾逃离的巨虫,再也脱不出樊笼,只惊得胆小者吱吱乱叫,凶狠者磨牙霍霍。 对于巨虫的威胁求饶,张源一概不作理睬。这道术法施展缓慢,威力却是颇令他满意。那五点红光来历不凡,乃是强行拘来的五方五火精华,木中火、水下火、燧金火、地脉火、更有一点火中之火焰心火。再辅以天中水汽,取坎离交汇之意,变火为云、以云送火,修为精深之时,足以凭之焚城化野。 “利于水者不利于火,古人诚不我欺也。”四周火光熊熊,张源不禁怀念起演艺中的孔明先生,只是对于这些巨虫,他可没有半点杀生造孽的觉悟。 这些鼻涕虫原本气势汹汹,但被火云一烤,俱是现出了凄惨萎靡之态。身处不同火焰中的巨虫,惨象亦是各自不同。 东方木中火最擅夺取生灵精气,内中巨虫被之一烧,也不见身上明焰,但惨白的表皮染上了点点异样的胭脂青红,润泽的身躯佝偻成团,隆起块块褶皱,竟与凡人燥火入心之症相仿佛,不须多久便从口中吐出紫红虫血。 北方水下火最为阴狠,纵然海底万丈,亦能日夜不绝。内中巨虫身染此火,无论如何翻滚颠仆,亦是难以熄灭半分。这血竭色的火焰又能以水汽为助,偏偏蛞蝓的躯体又充满水分,正是其难得的佳养,不将之烤成肉干绝无止息的可能。 西方火云色作桃红,看着粉嫩可爱,却是酷烈难当。此火名为燧金火,乃是天下锻金炼器的性灵所生。这火焰没有其他好处,唯独能够消磨杂质返璞归真,一团团肥虫为之一煅,只能留下寸许长的血肉精华。 中央护持张源的,乃是金赤明艳的地脉火。这火与其他又有不同,能以火中燃料分化五行,着火之处不痛不痒,甚至惬意舒适,而此中的巨虫,亦是仅有的一群毫无惨叫者。然而这温柔的背后,却是巨虫的躯体化作了五色荧光,散入虚空之中。 这四种火焰还算不得最强,南方的焰心火才是火中翘楚。此火色如胭脂,并无其他特异,就与凡间灯焰灶火相同,只是烈性有天壤之别。巨虫只要接触到了胭脂色的火焰,眨眼之间便只剩下几点灰烬。 张源暗暗点头,这道术法远胜想象,倒也不亏他费心修习。借着火光,他欣然发现,原本埋伏窥视的各色毒虫,竞相朝着四下退去,倒是给他减少了许多麻烦。 “只可惜这门道法终究只是仿品,不但施展之后无法随人行动,就是这施法用的五种火引,也都是奢侈的消耗品,以我的修为,五年也只能凝出一套罢了……”眼见巨虫焚杀殆尽,张源心中生出了奇怪的惋惜,旋即又自失一笑,自己真是有些贪心了,这样强大的法术,足以越阶杀敌,若无一点限制,忘形宫恐怕早就称霸天州,又或者是被其他门派围攻而灭。 火焰的光芒渐渐隐去,张源捡起地上留下的几团血肉精华,暗暗下了一个决心:“日后等我修为高了,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真正的五焰离云,那可是天地生成的灵物,根本没有这些限制,即便自己用不着,也可以留给传人护身。至于在这之前么……师尊留下的这些火引,还是要节省着点用才好。” 有了火烧巨虫的那一幕,之后的路途竟是顺遂了许多,可能是毒虫之间也有自己传信的通道,一路深入的深意与张源,竟然再也没有遭遇任何拦阻,轻而易举地来到了一处岔口歧路。 灵蝶在三岔路之前停了下来,左右来回晃悠,似乎它也确定不了,究竟该走哪条路。张源自然也不敢随意选择,便坐在一边把玩着血肉精华。说来此物也是异宝,明明出自生灵血肉煅烧,却一点没有肉质的触感,反而坚硬通透有如上等的红宝石。但是握在手中,张源能够感觉到,这其中蕴含着勃勃生机,如果能够取出来,小指头大的一块,大概就足以治疗成千上万的贫血患者。 洞穴刚被火烧过不久,冷暖气压相差太大,是以一直有着强风,从洞外吹灌进来。烤肉的香味伴随着张源走了一路,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风力渐渐小去,烤肉香烟也是徐徐散去。 张源狠狠伸了一个懒腰,那香味实在有些诱人,只是联想到巨虫活着时候的模样,他就不禁大倒胃口,正要庆贺不必再受诱惑折磨的时候,另一股冲人的气味,猛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这什么味道?好臭!”张源忍不住锁眉皱鼻,一手捂住了口鼻之地,却根本就是无用功,完全没法遮挡臭味的侵袭。他忍着腹中的恶心,寻找臭味的来源,蓦然发现这一切,竟是从洞穴深处翻涌上来。 就在这时,徘徊许久的灵蝶深意,突然展开了身形,朝着右边的洞穴疾飞过去。张源心生犹豫,这臭味的来源,正是此处洞口,但若是放任灵蝶不管,他又有些不放心,况且等到离开洞穴,还是需要灵蝶为他探路的。 希望下面没有危险吧。张源暗自祈祷,他有种感觉,若是不跟着灵蝶下去,日后自己一定会后悔。这没有任何根据,只是他虚无缥缈的直觉,但正如相信灵蝶深意,他同样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这像是尸臭!”张源的身体忽然回忆起来,在那个兵临城门的盛夏,死去的兵士来不及掩埋,桓国都城之中,到处弥布着这种腐烂的气味。即便身处皇宫内院,十四岁的少年也无法避免,更不敢随便熏香,香气与臭味混合之后,只会更加令人反胃。 被翻出了糟糕的记忆,张源刚刚大胜的亢奋心情,瞬间冷却了下来,掏出一枚符箓,往自己胸口一贴,却不激发内中真元,一步一步随着灵蝶,向洞穴更深处走去。 第039章 尸洞获奇珍 自从进入了这处黑暗洞穴,张源的心神一直比较紧张。前半程各种毒物层出不穷,让他疲于应对,而岔路之后的一半路程,更加令他不敢疏忽。 这段路途并没有任何虫兽对他发起攻击,便是毒物蝙蝠出没的痕迹也不存在,张源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恰恰相反的是,他现在前往的所在,很可能是一个极端恐怖的怪物,在这洞穴之中,强行占据下的领地。 灵蝶依然不停往前飞行,仿佛根本不知疲倦。张源相信它对自己没有恶意,可是关于可能存在的危境,这只灵虫究竟是否知晓?张源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他决定问上一问:“深意道友,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你知不知道,这下面,很可能存在一个强大的怪兽妖魔,要是我们遇上了,肯定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抚了抚有些散乱的发髻,张源突然想到,蝴蝶哪里有骨头,这样的说法根本没有恐吓的效果,立即改口说道,“翅膀也不会剩下。” 黑蝶在洞穴的黑暗之中,翅膀上的斑纹泛着微微的彩色荧光,张源的话一出口,它的行动明显一顿,显然是听懂了主人所言,或许还被吓到了。它缓缓挥翅,折返回来,降落在了张源的嘴唇上,六只虫足二上四下,牢牢巴住主人的嘴唇,似是想要将之缝合到一起。 张源温柔挥手,小心翼翼地将它赶开,抿了抿有些麻痒的嘴唇,正色问道:“我晓得道友能够听懂我的话,所以还要再问一遍,你究竟有没有把握,我们下去之后不会遇到危险。如果没把握的话,不如就此回头出去,如果有有七成以上把握的话,那你就继续往前带路。” 灵蝶在空中上下乱舞了一阵,显然那小小脑袋里也有些纠结,直到张源快被转晕的时候,它才作出了决定,身形一震,继续往洞穴深处飞了过去。 “好吧,既然答应了你,我就舍命陪君子吧。”张源无奈耸肩,只好继续随着灵蝶深入,不过他也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这只灵性超群的黑蝶,舍生忘死向内前行。“唉,真是不科学,外面只是个土坡,里面居然又是溶洞,又是隧道的,根本就不符合喀斯特地貌的特征嘛……” 这段路程很是曲折,张源一边走着,一边心中默数,一直走过了二十三道弯之后,眼前总算看到了尽头。 洞穴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大厅,正中摆着一个古旧的蒲团,洞壁四周竖立着几个木料架子,其上摆着些瓶瓶罐罐武器玉片,显然是一处修行洞府。或许张源应该大笑三声,但他却宁可自己没有下来,脸上抽搐不停,胸口起伏不定,一弯腰竟是呕吐了起来。 洞里这些东西,其实只是分量很少的摆设,更多的却是满地的尸骨、碎肉、以及各种腐烂的内脏。这些骨骼身量巨大奇形怪状,一望而知绝非人类,有些已是单纯的白骨,有些上面还挂着些许皮革筋肉,看那不整齐的断口,明显不是用刀切割的,更像是某种动物的牙齿所留。 张源也算见识过两军对垒尸山血海,但这洞里的骨肉实在是太多了,不足五十平方丈的圆形洞府内,堆积的头骨足有数百,上百根如剑般的肋骨直指洞顶,为数更多的则是碎成了骨片,平铺在了地上。除了正中蒲团周边三尺,以及洞口通道,其余的地方俱是白骨铺就,张源目测,骨堆顶端距离蒲团,至少也有两三人高的落差,可想而知,那些露在外面的头骨,恐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其余的大部分,或许早已被深深埋在了骨堆之下。 “难怪这里充满了尸臭,如果这么多尸骨还没腐臭,那就只能说明,皮肉被吃得太干净了,不过这……呕!”一脚踩上了一块腐化的肝脏,张源险些滑倒在地,用手一撑,却又摸到了一条动物大肠,内里还裹着一些黄白之物,令他忍不住又吐了出来,只是腹中空空,唯有一些清水落在白骨堆上。 愤愤地甩脱腌臜之物,撕下一块衣襟擦了擦手,狠狠地丢向了角落之中,他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洞府内的事物。“这里住的,到底是人还是怪物?”他越看越是生疑,中间的蒲团明显是按照人类体型制作,四周木架上的玉简、武器、丹药瓶,也是人类的规制,可若是说内中住的是人,却又实在难以想象,且不论那大如人头的牙印,只要是个人,无论再怎么邋遢,也不至于将自己的洞府糟蹋成这样。 张源更关心的是,这里究竟有着什么,居然让灵蝶深意耿耿于怀,舍生忘死地想要进来。他目光一扫,已是发现了深意的所在,这只黑色凤蝶,此刻正驻足在一卷图籍之上,不停摩挲着前肢,仿佛是在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 “这是什么?”张源忍着恶心,小心地绕过几团内脏腐肉,挑着干燥些的骨堆落足,一步一步挪到了深意所在的木架边。见他过来,灵蝶翩翩飞起,露出身下的图卷,由着他抓在了手中。 解开图卷上的系绳,张源抓着木轴轻轻一抖,图卷立时展放,却不是顺势往下,反而扭曲着横向拉申开来。他打眼一瞧,不由呆在了当场,原以为这会是什么功法秘籍、奇形法宝,谁能料到,装帧精美的卷轴中,竟然什么也没有! 不错,就是什么都没有,完全空白的一张白纸!张源愣了,脸色很是不好,自己这番辛苦,难道只值得一卷白纸?“深意道友,这是什么意思?!”他心中生恚,手中一松,将图卷弃之不顾,指着灵蝶冷冷问道。 话刚出口,张源便心生歉意,他已经发现了卷轴的不凡,不单是会自行选择打开方向,而且脱离双手之后,更能浮空不落,若说这图卷没有玄虚,恐怕放到天下都说不过去。 黑色凤蝶落上了他的手掌,一分一寸慢慢爬到了中指边,张源一心寻思图卷的奥妙,并未注意到深意的所在,猛然只觉得中指指肚一下刺痛,低头一看,已是溢出了一滴鲜红的血液。灵蝶两只前足轻轻触上血滴,竟是一点不散地抱在了怀中,双翅一扑,带着血滴撞上了空白的图卷。 霎时间,图卷浮出丝丝黄光,离着纸面三寸之远,交缠织造出了个小山头。紧跟着又是无数绿色光丝闪现,零零落落覆盖在了小山表面,转眼便长出了一棵棵的无名大树。随后出现的,是揉成一团的墨光,笔直撞入了黄色小山的北面山腹,看着就像一个深邃的洞穴。 “这……这是地图?”只要智力正常的人,此时也能猜出画卷上的图案,更何况是张源,他立刻想到了之前蝴蝶的作为,当即明白了之前自己的失误,“原来还是件需要滴血认主的宝物,我刚才倒是疏忽了,险些错怪了深意道友,还望道友莫怪。”出语真挚,行礼恭敬,灵蝶随之翩翩起舞,显是并不放在心上。 张源伸手抓住图卷立轴,空中的立体小山顿时消失无影,图卷表面灵光轻闪,一条又一条的彩色线条,在其上交叉纵横,竟是显出了一副简单而详细的平面地图。他细细查看过去,终于在西北的角落上,寻到了细致的小山投影,此处与整副地图相比较,怕是连千分之一都未必有。 “看来这亭云福地果然极大,一个月之内逛遍全境,显然是根本不可能达成的。算了,反正我现在有了地图,总比其他人多了一些优势,走到哪里算哪里,多少总该撞上些仙缘。”张源正欲收起地图,卷面上的图文又是一变,山川水脉尽数隐去,现出一篇墨书文字来。 “洞明子晓谕后辈有缘人:贫道修行一生,以山川地理入道,上登千山下涉百川,欲将天下地理尽入一图,以成万世不移奇宝。然天地无垠而人力有穷,虽付万载苦心,却难尽八方妙境,至此方悟己身之虚妄、己道之绝途,由是功行日减、诸衰齐至,想来大限不远矣。然当年之宝已具雏形,却不忍其随余埋没黄土,特将之封存宇外福地,静待有缘人自取。此宝别无他用,唯能显现诸般地形,若宝主亲身所历处,更能洞影图形,惜乎仅可用于福地洞天,若天州世界,则无能为力矣。宝名见微,望后来人善待之。” “见微图……洞明子……”张源读了墨书文字,不由得心潮澎湃起来,浑然忘却身处黑暗洞里、白骨堆中,出神遐想前辈风姿,“万年啊……这前辈的修为,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最后的结局,竟然也只是一抔黄土,长生之道莫非真是虚妄?” 心中的绝望刚一冒头,张源急忙将之掐断:“能活万年,总比千年要强,能活千年,又比百年好上许多。再说了,我修我的,又岂能用别人的标准衡量自己?至少我已经知道,万年寿数并非不可期许,又何必去纠结是否终究一死呢。” 这一念想通,他立时惊觉,对着见微图深鞠一躬,给那不知多少年前的先人前辈,行了一个外门弟子的礼。随后仔细看了周围地形一眼,将图卷收了起来。 第040章 白骨化邪妖 见微图一闪而没,入了乾坤法戒之中,就在这一刹那,张源的心头没来由地一突,只觉得黑暗的洞穴之中,又添了许多的阴森气息。 他环视四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心中自我安慰,莫要自己吓到了自己,但眼角余光瞥到了黑色灵蝶,心中却更加凝重了一些。只见深意的双翅迅疾振动着,频率之高几乎快要赶上了苍蝇蚊蚋,哪里还有蝴蝶的安适逍遥气度,当下愈发仔细地探查起洞穴。 “莫要浪费时间了!速速将周围的古修遗留收拾干净,此处洞窟恐怕将有大变发生,本宫可不想给你陪葬了。”灵台识海中响起了金凌稚嫩的萝莉音,语速也比平日快了三倍,若非直接出现在脑中,恐怕张源都未必能够分辨出来。 张源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抬手扶住身边的木架,用力掰扯想要连根拔起,不料却是纹丝不动,只好不厌其烦地抱起内中各色图卷,一件一件收入指间的戒指。手上行动不停,他心思却没有专注于此,分出大半问询着金凌:“金凌道友,能否与我说说,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金凌却是不愿告知:“不要多问,待会你就会知道了。本宫要积攒力量,或许还得靠着本宫的能力,才能让你逃脱一难。你一定要记着,洞窟中央的蒲团莫要忘记取了,这可是攸关性命的大事!” 张源面色渐沉,对于这个器灵的遮遮掩掩,他实在并不喜欢,只是毕竟是桓国遗物,而且还有着母后的遗泽,他一直不忍心做些什么。然而到了如今危机关头,居然还与自己打着哑谜,这却令他有些难以接受。一边收拢着架上遗物,一边寻思着找个机会,与之好好“沟通沟通”。 堪堪收取了一大半,洞外传来一声隐约难明的吼声。这声音张源从未听过,既不像狮吼、也不似虎咆、没有龙吟的威严、不如鹤唳的清越,倒有些仿佛人类中的疯子,撕扯着喉咙仰天叫喊,只是那其中隐隐蕴含的暴戾,却又根本不像人类所能拥有的。 张源一惊,下手的速度又提升了几分,对于那些遗物,再也没有心情小心轻放,只是一股脑儿地扫入戒指中,期间也不知碰歪了多少法器、打翻了几枚玉简。 洞壁四周的木架子一共有四个,短短的半刻钟之间,他已经搜罗干净了三处,只剩下最后一个,那其中尽是些玉石雕就的瓶瓶罐罐,更有形制相同的符箓,封贴住瓶口空隙。张源一见而知,这些俱是丹家的做派,想来内中所存,必定是古修封留的丹药。那符箓纸张已有了些旧色,但看那些符文,笔画间依然渗透出丝丝灵韵,想来封印当无大碍,内中的丹药并未失效。 能被万寿仙修郑重收藏的,谁都知道必定会是些好东西。张源眼中一热,便要迈步上前,不想一提脚,竟是不曾离开地面,至于那一步,自然是无法跨出。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已是变生肘腋?他心中忧疑,低头看向脚面,原来是自己之前未曾注意,一不小心踢进了一只兽头的眼眶之中。这头额生独角的异兽颅骨,早已是枯白得有些发黄,角根处粘连的几丝毛皮,也现出了风干的迹象,也不知究竟存在了多少时间。 这只异兽自颈部以下,尽数埋没在了骨堆之下,但只要看着水缸般大小的脑袋,也能联想到其下的身躯之庞大恐怖,再加上压在骨躯上的各色残骨,便是张源一人在与一小座骨头山较劲,饶是他仙修有日,又如何能够抗衡这万钧之力。 仔细地将脚退了出来,张源心中暗骂一声,这究竟是什么变态存在,竟然将这么一处古仙洞府,生生整成了地狱景象。小心翼翼地绕过兽头,举手伸向眼前的丹瓶,也顾不得分辨瓶上标签,只是一味往手中抓去。 乾坤法戒收取物事,需要动用灵台神魂,虽然每次消耗地很少,但数量多了总有些费神。张源这一路入洞,原本就绷紧着心弦,根本未曾有过一些放松,而那架上的遗物,看着稀稀落落,实则总数不下上百件,在他又收取了七八瓶丹药之后,终于感觉到了大脑发胀难以为继。 指尖正要点上下一瓶,他的动作骤然一顿,金凌的声音再一次炸响:“向右避让三尺!”张源一听,顿知危机临身,脚下不敢用力,生怕陷入骨粉之中,急忙变指为掌,对着洞壁狠狠一拍,腰肢奋力一扭,转着圈脱离了原地。 身形落地,张源凝神细看,不由得亡魂大冒。一只水缸般大的颅骨,呲着满嘴的利齿,横侧在丹瓶木架之前,看那位置,正是自己先前所站,若不是闪身避开,恐怕腰腹间的皮肉,已成了这具骷髅的嘴下之食。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亡灵天灾?”张源竖起法剑,剑尖斜指兽颅,满心都是戒惧之意。他突然感觉有些古怪,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地球上的游戏中曾经多次见面,难道天州世界也存在着亡灵种族? 兽颅没有咬到张源,似乎也有些恼怒,缓缓将头转正,空洞的眼眶中,两点碧蓝的火焰幽幽跳跃。大嘴猛地张开,仿佛正在无声的咆哮,额头上的独角闪烁起惨白色的光芒,将整座洞府罩上了一层白纱。 “小心!这是一头蛟骨化妖!它在点化洞中亡魂,要是再不逃命,过不多久就会有骷髅大军包围你我。快走快走,把那个蒲团带上!”金凌的催促声又加快些许,甚至连本宫自称也忘记了使用。 张源情知状况危急,身上真元一运,激发起胸前符箓,在身周凝出一圈灿烂金光,正是他早已准备妥当的护体金光符。金光刚发,他想也不想又是祭起一枚符箓,半封闭的仙府之中,诡异地升起一道旋风,在他背后一卷,推着张源凌空飞越,落向正中间不起眼的蒲团。 巨大头颅晃了晃,见到张源的目标方向,显然很是愤怒,下巴重重地往骨堆上一磕,扬起漫天的白色骨粉,一节节身躯骨骼,缓缓地从骨堆之中抽离出来。这般举动声势浩大,张源忍不住回头一看,情不自禁为之骇然,原以为水桶大的颅骨已是恐怖,但比起掩埋其下四爪分明、盘曲扭结、难辨其长的蛇形骨骸,实在算得上是可爱萌物了。 蛟骨大嘴怒张,又是一阵无声咆哮,四只短爪频拍骨堆,尾巴用力一甩,整个身子绷直如弦,似箭一般直射张源背心。张源眼见敌势凶猛,自忖无法单凭金光力抗,无奈何只得操控龙卷,偏转了四十五度,险险避开了蛟头一击。 虽是角度有所改变,但与蒲团的距离却也拉近了不少,他甩手又是一枚风卷龙升符,趁着蛟骨收身蓄势无从发力之时,借着两道旋风合力,笔直扑向地上的蒲团。 这一次蛟骨果然没法追袭,但那两点幽蓝火眼,却仿佛带着嘲讽之色。只见它蛇尾一摆,扫起无数碎骨,向着蒲团边的空地之上洒落而去。这些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骨头,原本早已是残损不堪,然而被那蛟骨一触,居然又似生出了活力,在半空之中拼接联合,眨眼间一只牛头蛇尾、背生双翼、三足四臂的奇异骨怪,便凭空现出了身形。 这只骨怪能够飞行,速度远远胜过张源,便是蛟骨也逊色不少。它双翅一挥,追过了半程;再次一挥,便与张源齐头并进;第三次挥翅,已是超出了三个身位,一边晃晃悠悠地继续前飞,一边转过头来睨视着张源。 牛头的嘴巴微微咧开,从张源的角度看去,根本就是一个嘲讽的笑容。他倒吸一口冷气,若是这骨怪有蛟骨的一半实力,恐怕自己就难逃毒手了。 然而,他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即便理智提醒反抗无望,但在绝境之中,又如何甘愿等死?再者,他的骨子里,原本就带着一丝疯狂,否则在地球上,就绝对不会妄自招惹财大势大、官匪勾结的黑帮老大。 “拼了!”张源身形不停,并指一点法剑,默默念诵真言,真元在手上一阵流转,上品法器飞剑立时亮起耀眼蓝光,将洞窟之中的惨白世界,驱散开了一个小小角落,宛如浓郁阴云之中,偶然探出的一点天青。 飞剑散尽之时,他已距离骨妖不远,来不及再做任何调整,当即口吐厉喝:“上玄真剑玄机剑,起!”青蓝光芒蓦地消散,同一时刻,骨妖身边三尺的惨白虚空,无数的剑气纵横四溢,将积郁其间的浓云阴霾,切割得支离破碎。 碧蓝飞剑一闪而逝,重新握入了张源的掌中,但就这么一息之间,奇形骨妖已是静止不动,任由张源从它身边超车而过,白骨造就的身躯,被张源身后的旋风一刮,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在虚空之中飘飘洒洒,最终散落一地。 趁着蛟骨惊愕之际,张源抢到了蒲团边,探手一抓便将蒲团收入了乾坤法戒。蒲团下的地面现出一副图纹,立刻吸引住了他的视线,即便身外还有蛟骨怒视,他依然为之一阵晃神,只因这是一种上古奇阵。 “别看了!这是一副长程洞虚阵,可以在福地之内穿梭虚宇。”金凌居然十分清楚,出言提醒道,“快把玄玉填到那五处空位中。那头蛟骨妖马上就要自己动手了,而且……还有更加可怕的东西,就要回到这个洞里来了!” 张源连忙点头,取出五块巴掌大小的上好玄玉,按照金凌的指点,置入阵法空隙,洞虚法阵立时升起火焰般的光芒,看上去随时都能破空而去。 然而那蛟骨也到了近前,丈余之距在那庞然大物的眼中,显然算不得什么。两只前爪高高扬起,只凭后爪支撑整个身躯,独角怪头利齿怒张,照着张源凶猛扑来。 “不好!”张源不由胆寒,暗道自己莫非要丧身此处。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他指间跃出,带着威严堂皇的气势,向着蛟骨反迎而去。 金光飞腾半空,毫光四射耀人眼目,中心似有一物,看去不盈方寸。虽说肉眼难以辨别,但张源心知肚明,这绝对不是别的东西,定是那个骄纵萝莉的寄身之所、桓国历代传世宝玺——金麟印! 第041章 骨洞三尸行 金光中化出一只麒麟脑袋,铜铃大的眼珠子里,射出两道神光,直接打中了蛟骨额上的独角。原本威风赫赫的蛟骨,受了这微不足道的一击,竟是浑身上下震颤不已,骨节之间显是有些松动,胸前的肋骨更是摇摇欲坠。 “嚎啊……”一声怪叫震耳欲聋,却不是盘缩骨堆的蛟骨所为。脚下的洞虚法阵还未能完全发动,这声仿佛近在咫尺的怪吼,很可能便是金凌口中更为恐怖的怪物。张源即便胆子再大,也不得不心生惴惴,更何况,剔除了偶尔发作的骨子里的疯狂,他其实是个很谨慎很惜命的人。 扭头向着洞窟入口看去,首先进入视野的,是一条笔直僵硬的黑影。这才没过多久,张源自然不会忘却,初入洞穴之时曾经险些遇见的埋伏,只是没有料到,那外洞的弱小家伙,竟敢悄悄潜入这最深处的洞府。沉心一想,却也并不奇怪,如果这洞府有一个主人,那么洞外的所有怪物,恐怕都是同一个上峰的手下。 黑影接着蛟骨的行动,同样是一头撞向洞虚法阵,显然它们存着一个心思,即便不能杀死张源,至少也得破坏掉法阵的运行。但金凌显然不愿意被困此地,金光麒麟把头一晃,脑后一绺鬃毛脱落,瞬息之间延长了几十倍,织成了一条金光灿烂的毛线绳索,顺着黑影就势一卷,立即捆了个结结实实。张源定睛一看,果然是一条异种小蛇,却不知为何骨节僵硬,浑然没有同类的阴柔。 金凌的声音及时在脑中响起,为他答疑解惑道:“这条怪蛇并非活物,而是尸炼之妖,本宫的麟鬃缚妖索毕竟只是虚宝,恐怕困不了它多久。好在洞虚阵已然准备妥当,只要撑过五息,便能远走高飞。怕只怕那怒吼高叫的家伙,不是轻易能够对付的。” “你先护住法阵,我想办法也给它制造一点麻烦。”得了金凌的首肯,张源摸出五枚同样的符箓,忍痛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红精血,挥手一撒,五枚符箓悬空飘起,结成一个五芒阵型,接着大声喝道,“五气同根,疾电归真,给我开!”竟是不计精血亏损,用五枚疾电符,使出了他的传承符阵。 随着他的真言出口,五枚符箓高速旋转起来,如星如轮直射洞虚法阵之外,紧贴着法阵的华彩焰光,布下了一道细密的雷网,其中的每一道闪电,足足都有拇指般粗细。 张源的施法极快,只用了两息时间,雷网刚刚成形,洞穴入口便又有了动静,一个人影佝偻着腰背堵在了洞穴入口。 对方显然是想将张源堵死在洞府之中,但他似乎没有想到,这入侵的来客,竟然发动起了隐藏着的洞虚法阵。眼看着焰光将要包裹住张源,人影勃然大怒,嗷嗷怪叫着一步踏了过来。 一步,仅仅只有一步,这奇怪的人影便到了法阵边缘,他伸手就要拍灭焰光,却直接打在了雷网之上。顿时电光四射,顺着他干瘪枯瘦的手臂,一路蔓延到了肩膀之上。电光所过之处,青黑色的皮肉寸寸开裂,随之化作齑粉。只剩下莹白如玉的一条臂骨,兀自不愿死心放弃,强行分开雷电的束缚,向着内里的焰光抓来。 “一不做,二不休!”张源虽然被这鬼怪般的人影惊得不轻,但他更加知道,如果此时没有其他作为,恐怕难以逃脱这怪物的魔掌。一抬手,从焰光间隙之中,又掷出一道符箓,却是他根本未曾用过的“锐锋符”。只见这道符箓一脱手,便化作一柄七尺巨剑,剑锋所指正是怪物的肩膀。张源“斩”字出口,剑光往下一落,那条玉骨手臂立时脱离了肩膀,巨力之下,便连怪人本体,也被推开了数丈之距。 但那手臂却并未落地,反而继续向前进了几分,看那怪物不声不响、毫不在意的模样,张源心知定是对方搞的古怪,只是事到如今,他却没了办法,总不能冒着洞虚宇力爆发的风险,在法阵轨迹之内施展道术。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焰光外的一层薄薄金光,重又聚成了金色麒麟首,大嘴一张咬住了白玉骨臂,随即如风卷叶,裹带着骨臂钻入了焰光间隙。 这一阵交手来回极快,从怪人怒吼出现,到金麟夺取骨臂,一共也不过化了三息的时间,但张源知道,这一次实则比对垒蛟骨更为凶险,自己的性命几乎又在黄泉岸边打了一个转。隔着焰光,他模糊地看见,独臂怪人连声怒吼暴跳如雷,一把抓碎麟鬃缚妖索,捏起尸炼蛇妖,向着蛟骨甩去。旋即,华彩焰光将他完全包起,眼前再也没有蛟骨、尸蛇与怪人,只有一条光怪陆离、却又支离破碎的古怪通道。 “总算是逃出来了……”灵台中响起金凌的喘息声,张源微微一笑,这个萝莉虽然骄纵,却终是救了自己一命,日后真该好好交流一番,想来她毕竟只是法宝器灵,说不定能够被自己改造成娇憨可爱的萌妹纸呢。 “辛苦道友了。”张源诚挚地回应道,“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恐怕我会死在那里呢,只是若能提醒得再早一些,或许连这些惊险都能避开了。”一把抓出衣襟中的灵蝶,轻轻点了点触须,“深意道友,你这次险些害苦了我……” “生死之间有大机遇,是以本宫才不便多说。至于深意,你可莫要怪它。”金凌的声音透着一股慵懒,似乎没有什么精神,她将张源的谢意尽收,却不认同对于深意的批判,“这次如果没有它,你也得不到那件见微图,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上古宝物;再说若是不入那个洞穴,假如在外界撞见了那头僵尸,你也根本没有办法逃脱。反倒是那个洞穴里的洞虚阵,才是唯一的一条生路。” “僵尸?”张源沉凝片刻,将黑蝶重新置于肩头,“道友莫非是说最后的那个怪人?也对,那具身躯皮肉干枯,被雷电击碎之后,连一滴血也没有,果然不像是活人。只是刚才对付它的时候,道友看来颇为轻松,为何又认为在外界我们会不是他的对手?嗯,对了,他在那个洞府之中,莫非是洞明子前辈的遗蜕?道友莫不是因为这个,才心存恐惧的吧?” 金凌似是被这一连串的发问说懵了,沉静良久,才喘了口气说道:“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让本宫要怎么答你?罢了,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吧。那具僵尸身上的衣着,只是近百年来的样式,而药瓶上的封印磨损,足足有千年以上,所以他定然不是洞明子,看他生前并未打开这些丹药,想来死前的修为并不高。” 又是停顿了片刻,她继续说道:“只是那处洞穴乃是难得的聚灵之地,你收取的见微图,更隐有调节地脉的异能,所以短短百年不到,就蕴育出了一具木肌石骨尸,实力足与筑基鬼仙相提并论,你别看本宫应对轻松,实则也是托了你那一道剑符的福,若不是设局埋伏,任由它施展手段的话,就凭不惧炼己境五行法术的天赋,你又能奈它何?” 张源略一思索,却还有些疑惑:“若以玄机剑对之,可能斩杀了它么?那锐锋符的效果,可比上玄真剑差多了,如果不是怕飞剑遗失,我可不会用那个。” “不能!”金凌断然否定,“木肌石骨不惧法器,除非你有灵器飞剑可用,否则绝难斩杀。纵然上玄真剑强横无俦,却也不能改变剑器本质,既破不得防,又如何造成伤害?反倒是锐锋符虽显剑形,实为天地灵机着相,不在法器之列。”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若是让它再修炼千年,造就冰肌玉骨之体,便是灵器也要无功了。喏,这节白骨给你,虽然看着恶心,却也是件炼器佳材,莫要轻易浪费了。”说话间,面前金光一绽,托出了白骨手臂。 张源收起骨臂,还待发问,金凌已是有些不耐,闷声闷气地回绝他:“本宫方才用力太过,体内灵机消耗不小,如今已是累了,需要沉眠三个月。在此期间,你莫要呼唤本宫,本宫也没法助你,一切都要小心自持,莫要被人杀了,连累本宫流落尘泥。最后再与你说一件事,这虚宇通道并非可以久待之地,你须得笔直前行,见到同样的焰光,便是出口所在,速去速去,莫要迷失在了其中。”言毕再也没有回音,显然是立即陷入了沉睡休眠。 得了金凌的关照,张源自然不再停留,只是那小小的印玺,在他的心中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改变。原先以为只是传家遗宝,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却不料竟是能够自动护主的奇物,再加上内中骄纵傲气的器灵萝莉,他已能够认定,这枚金麟印,至少也是一件上好的仙修灵器。 在乾坤法戒之中,给金麟印单独划出了一个范围,既是方便日后自己取用,同时也可凸显此宝的地位,想来那自称本宫的器灵,应该会满意的。张源收回心思,一边前行一边在这支离破碎、又光怪陆离的通道中,寻找着出口处的华彩焰光。 虚宇通道他曾走过一次,也正是那次,才导致了师尊的负伤闭关。但通道中的景色,他却从未仔细看过,因为当是太过紧急,全是无稽真君带着飞行,纵然有千里之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更何况虚宇通道往往不会超过千丈。 这通道说它光怪陆离,只因内中景象繁多,每一处风景,便是世间一处所在,各种色彩交杂在一起,或明或暗或浓或淡,简直能够耀花人眼;说它支离破碎,同样也是这个原因,各种景象一块一块罗列其上,几乎与乞儿的百衲衣并无区别,而且时不时还彼此碰撞一下,散碎成更多的小小角落。 第042章 强运知是谁 虚宇通道内的各处风景,看在眼里似乎极美,但张源清楚知道,这些都只可远观,而不能亵玩,若是不知好歹地靠近过去,便会身受虚宇之力,说不定就被“发配”什么稀奇古怪的地界去了,更有可能的是,会被狂暴四溢的虚宇之力撕成碎片。 所以,他只是双眸随意瞄几下,脚下却坚决走着笔挺的直线,绝不轻越雷池一步。如此行进,以他的脚程而言,自然很快就看见了前方的焰光。一脚踏入其中,他才放下了半颗心,整个身子没入之后,另外提着的半方寸,才彻底归入灵田。 “这下总算安全了……”张源长吁一气,那古怪的骨头洞穴里,三个尸妖实在把他吓得不浅,虽然它们没有成身、玄光大修的慑人威势,但招招不离生死,却远非平日对面言谈可比。即便是当初面对不怀好意的钱掌柜,也远远不如根根能够活动的白骨,给人的震撼巨大。 虽然金凌已经确认过,他刚才通过的洞虚法阵,是一处长程阵法,但张源依然有些不放心,万一金凌眼花看错了怎么办,再说她毕竟只是器灵,若是阵法之中多出几个不易察觉的小变动,恐怕她也未必能够分辨出来。他已是冷静下来,取出收藏在乾坤法戒中的见微图,轻轻一抖现出了一副地理图。 骨洞小山位在西北,他刻意先寻去,果然还能隐隐看出山包的轮廓。随后他一寸一寸地观察着地图,最终庆幸地发现,自己现在的位置,已是整个福地的东极,几乎算得上完成了一次横跨。更令他高兴的是,这周围一马平川,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草场,虽然撞上仙缘的机会少了许多,但同样也表示,这其中的风险也降到了极点。 地上的青草长势极盛,铺了厚厚的一层,脚踩在上面很柔软,不输于皇宫中上等的绒毯。张源玩心渐起,想起了当年地球上的春秋游,一群半大小子黄毛丫头,经常在草地上铺一块塑料桌布,打牌、下棋、玩桌游,而这样简单的乐趣,自从到了天州,几乎再没有过,即便他有两个兄弟,也没人会陪他这样浪费时间地胡闹。人生在世,总是有目的性的,——而天州的仙修,将这句话诠释得尤其透彻。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虽然这里没有塑料桌布,但他的心却是与当年没了两样,只是尽情享受着,逃出生天之后的难得惬意。“这福地很大,想来即便我往西北走,也未必就能碰上那三个怪物,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妙。”他渐渐躺倒在地,任由天光洒落全身,任由和风抚弄青丝,只是随意地想着,“就往东南去吧,当初地球上就住在华夏东南,说不定这东南方便与我有缘,或许还能再撞上些仙缘。” 在草地上翻滚了小半个时辰,张源恋恋不舍的爬起身来,他知道自己终究是闲不得的,福地内外还有着许多双眼睛,或满怀期许、或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如果只是一味偷闲,最终得到的,只可能是失望与讥嘲。拍干净屁股上沾染的草叶,随意选了一处方向,他信步走了出去。几十步之后,见微图上的缩略平原,在东北方向上多了一块。他心中暗笑,果然自己走差了,但有了这卷微缩全息地图,哪里还需要吃力地强辨方向,无论正误,总是会显示得一清二楚。 右转了九十度,这回是绝对不会错了。选择东南方,张源也并不是全然的无的放矢,他仔细地看过见微图纸面上的线形地图,在那之上,绝大多数的地域都只是随意几笔彩色线条,但却还有几个地方,有着文字标注的地名,其中一处便在东南端。 那处名叫荆棘谷,很普通的名字,甚至普通到让张源以为,自己又穿越到了地球上的某个大型游戏中。然而他刚才逃出生天的那个黑暗洞穴,在这地图上都没有资格加以标注,与此一相比较,便可也猜到,这个名称平庸的荆棘谷,绝对不会是一处平庸的地方,而想要寻找仙缘,也只有去这些不平庸的所在,才会有更大的可能。 “还好有这副地图,否则迷路的可能性,绝对超过八成。”张源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自己的运气绝对不差,才进了福地没有一天的工夫,便得到了一份随身的精密地图,各种上古物品更是收罗了数十件,相信自己的积分,即便不曾独占鳌头,至少也该是遥遥领先的第一集团。 联想到骨洞中的风险,他更加心存庆幸,即便其中有着自己的努力,但更多的,恐怕还得归功于幸运二字。若是没有上品法器、若是没有获得金麟印、若是蒲团下面没有洞虚阵,这一切,恐怕都要进行改写。 他喃喃自语着:“看来我还是有些主角相的,这般强大的运气,如果不是身具光环,恐怕根本就难以解释了。”说着自嘲一笑,曾经的他一直鄙视强运成功之人,但如果真轮到自己身上,这样的馅饼还是多来几个的好,——看来,自己修行了五年,终究还只是个凡人,根本没有超凡脱俗的自觉。 唤出灵蝶深意在前探路,他把见微图仔细收起,这可是件惹眼的宝贝,别说这些同辈弟子,即便是功行深厚的仙道前辈,一旦知晓以后,恐怕也会生出不太好的心思。自从解离谷的炎光真人,给他诠释了什么叫为老不尊后,他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些道貌岸然的老者。虽然至今也没有更多的佐证,可以证明他的推论,但同样没有足够的证据,供他作出反证。 一路上,孤独的张源,整整走了一天一夜;福地外,几位地仙真君,整整等了一天一夜。 百灵真君起初的担心已是渐渐平息,那些孩子便是真遇见了玄魔二教的弟子,也是一场难得的历练。他内心有个想法,想要看看,自己的山门弟子中,究竟谁的福缘最好,能够第一个在亭云福地内,收获一份难得的仙缘。仙修大业,并非仅仅看的天资苦功,于福缘二字之上,也是至关紧要的,纵有不世天资百载苦修,未必及得深山古洞里的上界仙丹,至于说偶得法宝玄功,造就以弱胜强、越阶杀敌的怪物,更是层出不穷的故事。 亭云福地入口处的天成石屏,有着探查显示仙缘之能,但如此宝物,也有一个缺陷,只能每日子时,才会更改一次统计数据。不过百灵真君本就没有指望,在一天之内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作的是坐等三日的准备。有了掌教的榜样,仇师弟与韩师妹自然也不会轻易离去,虽说摸不透师兄的心思,至少在外人面前,总得保持一致才行。 外人正是酒中仙醉道人,他到了此处之后,也并未离开,只是自顾喝着酒,偶尔打趣几声,也不知心中存的什么主意。白天的时候也就罢了,入夜之后,仇师弟终是忍耐不住,对着邋遢道士翻起了白眼:“你这个老酒鬼,到底想要干什么?” 酒中仙醉眼惺忪,神秘一笑:“老道蹲守在此,心思总与你家掌教一般,呵呵,呵呵!” “你这破落货,莫要在老夫面前卖弄玄虚。”百灵真君眼角一跳,他与醉道人虽是积年的交情,但毕竟分属不同,玄门、外道终是有着间隙。这老酒鬼或许没有不堪的心思,但却难保那一方的几个领头人,暗中颁下了阴私之计。到了他们这一步,真要上阵动手,或许除了师弟仇那样的莽撞人,真还找不出几个来,但若能在小辈的事情上,落了对方的面子,却是一件舒心畅意之事,他还真怕自家的杰出子弟,被其他的天才群起围攻。 醉道人哈哈大笑:“百灵老怪,老道还以为你能继续装傻,果然一扯到宗门大业,你这心思就不沉稳了,如此心性,又怎能勘破飞升妙道?可惜可惜,日后灵域恐怕要少一故友矣。” 百灵真君微微摇头,他自知醉道人所言不错,然而对于这百灵山,他却终究放之不下,即便自己不能霞举,只要能够看着宗门日日强盛,他也足以老怀宽慰此生无憾了。他凝了凝神说道:“老酒鬼,老夫知道你想要看看,究竟谁福缘最佳,也可回覆那些个老鬼,为自己门下早作准备。只是今日却也由不得你,你若不能发誓隐瞒,可休怪老夫不念多年情谊,将你驱离千里。” “也罢也罢,小儿辈事老道何必插手。”醉道人思虑片时,果是应声发了誓言,自然是“永无酒喝,嘴馋而死”的版本。一则是顾念老友情分,二则他也好奇,这灵门之中,究竟是否有福缘深厚的晚辈,纵然日后无法明言,总会有其他方式暗示一二。 如此半宿无话,到了交子时分,百灵真君眼帘一抬,双目中神光如电直逼天际。却见九天层云之上,豁开了一道逼狭的裂口,一颗不知名的小星,蓦地精光大放,竟是胜过了紫薇北极,成了天中一等一的明星。 然而,这般情形并未存续多久,石屏之上的大字,在星光大放之时,也随之闪起黯淡光芒。“亭云福地仙缘天成”,字画之间光芒流转,恍如大江荡漾,又似长河宛转,由上而下一气呵成。待到流光填满字迹之后,却又倏然一暗,反变作彻彻底底的幽深黑暗,将周边光芒尽数吸入了其中。天上那颗偶成的明星,仿佛也为之一引,星光直投罡风层云,洒在了石屏之上,闪烁频频摇摇欲坠。 百灵真君目光一扫,咧嘴无声大笑起来;醉道人酒眼圆睁,双唇再也闭不起来,刚入口的佳酿,顺着嘴角淌落一地;仇师弟与韩师妹面面相觑,脸上似笑似惊。 第043章 进退维谷口 四位地仙,一朝失态,却不是因为别的,怪只怪这石屏之上,第一榜首,仙缘积分实在是太过惊人。倘若此宝并非天成之物,他们定会以为,内中被人做了手脚,生出了这虚高不实之数。 三千七百四十一! 一日一夜,榜首之人竟然得了如许高分,纵然是炼己下品弟子,也得是近四千棵五年生的药材,更何况进去的弟子,至少也是炼己中品、五阶以上的修为。 百灵真君笑声渐止,老眼完成了月牙,两道白眉来回乱颤,显是内中高兴坏了:“快看看,这孩子是谁。”话音刚落,数字之后华光一闪,亮出两个字来,“张、源……张源?是这孩子?”他又是一阵狂笑,走到近旁拍打着醉道人的手臂,险些打翻了青铜酒盏,“老友老友,此番即便你想要上报,怕是也得掂量掂量。那老家伙的火气,可是没谁吃得下来。” 醉道人抬手抹去嘴边流酒,面上苦涩一笑:“老怪你说得不错,那家伙……”似是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颤不寒而栗,急忙噤口不言,只能连连摇头。 仇师弟还在发呆,韩师妹已是回过神来,面露疑色大惑不解:“师兄,往年一个月之后,魁元榜首也不过就这些分数,这孩子只用了一天,便达成了他人一月之功,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问老夫,老夫又问谁去?”百灵真君笑语不绝,双手一摊,“或许是入了一处药园,或许是得了前人遗藏,总之这是件好事。” “也有可能是杀了几个魔门崽子、抢了几个玄门小辈。”仇师弟声音冷淡,眼中的光芒却是炙热。 百灵真君和醉道人各自摇头,没有理他,只有韩师妹老脸微沉,娇嗔骂道:“师弟尽说痴话。这福地仙缘,讲究的是一个‘撞’字,强抢他人手中之物,并不能计入石屏积分。想你当年也不是没有进去过,难道竟是忘了不成?此事断无可能!” 仇师弟挠了挠头上红发,讪讪一笑,知道自己说错话:“我还真是忘了,师姐莫要挂怀。” 张源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地仙真君的话题中心,此刻他正安静地观望着眼前地势。 荆棘谷既然带了一个“谷”字,自然是夹在高山之中。事实也正是如此,两座高耸入云的悬崖,将这处谷地牢牢拱卫起来。悬崖纯是岩石峭壁,张源有着深意施展的明目法术,便是在这三更半夜,依然能够清晰看见,山体之上并无植物生出,莫说是古松怪藤,就是长草也看不见一根,——显见得除了飞腾之外,上下绝无通路可行。 山岩之上了无生机,谷地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齐人高的植株长势茂盛,更兼彼此之间间距极短,枝枝交汇、叶叶重叠,一派绿意幽深。这荆棘二字,便应在了此处,休看这些矮树清秀可爱,实则枝条之上,长满了芒针尖刺,在夜色星光之下,更映出淡紫轻红,显然绝非无毒之属。 “这该怎么进去了呢?”张源到达此地,已经有了小半个时辰,期间也曾想过各种办法,譬如护体近光硬闯、譬如凝冰冻结荆棘、譬如飞剑斩断树枝,除了五焰离云实在太过珍贵,不舍得轻易施展,其余能动用的法子,几乎全都试了一遍。谁曾想,这些矮树荆棘,看着不起眼,却是坚韧无匹,飞剑斩去只能留下浅浅白痕。其上的尖刺亦是锋利难当,护体金光撑不住三步,便会轰然四散。最可怕的是针刺上的剧毒,即便是寒冰冻结,也会被迅速融成一滩黑水。 果然是有名有姓的地界,比那骨洞更加难闯,这些荆棘虽然不如尸妖凶戾,会对人行追杀之事,但它们同样无法被人引开,只要深深扎根在此,便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张源手握五枚温热赤玉,正是五焰离云的引火之物,他有心入谷一探,但想到师尊为了磨砺自己,一共只留下了三套火种,之前更是用去了一套,是以迟迟难以下定决心。“罢了!”张源一咬牙,翻手将火种收起,“所谓仙缘,并不在于强求,若是为了难以预测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却要丧失一项保命的后手,反倒是落了下乘。万一连五焰离云都难以建功,更是白白的浪费亏损,反正地图上有名姓的地方还有几处,不如换个地方碰碰运气。” 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去,却意外发现,自己的眼前站着一个青衣男子。此人面目平凡温婉微笑,身上青色道袍绣着数枚叶片,对着张源高高拱手:“道友真是好雅兴,星夜观树,摇头感叹,莫非此林有何不妥?” 张源心中大惊,此人何时到得自己背后,竟然令自己毫无所觉,若是他心存恶意,自己岂非成了不明不白的冤死鬼?况且此人并未见过,绝非百灵山中弟子,难道外面又放了其他人进来?心中大懔,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微露淡笑还了一礼:“在下并非雅人,实为俗夫一个。进入这亭云福地,也是为了撞一撞仙缘,想来阁下亦是一般。” 青衣男子不置可否,依然是笑脸相对。张源见他并不否认,便继续说道:“在下偶然来到此地,见这荆棘谷中植被丛生绿意可爱,原本想要入内一探,或许能够得遇前人遗泽。只可惜这里的荆棘树,看似平凡,却刀斧难伤、冰水无功,尖刺更是锋利不下法剑,再加上其上蕴含剧毒,实在是无解之事,因此正要离开此地另觅机缘。” 这一番话并无一词虚言,尽是据实相告。张源心中寻思,自己既然打算抽身离开,索性卖一个好,勾起对方好奇的心思,即便原本还有什么不妥阴谋,想来也会转向谷中,如此便能和平收场,彼此各行其道,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果不其然,青衣男子惊讶失声:“荆棘谷?道友莫非知道这谷地的名字?” “呃……”张源本待承认,却突然想起,此事涉及见微图,却不方便直言相告,立即改口说道,“这倒不是,只不过是在下看见,这处山谷之内,唯有荆棘茂盛,便自作主张胡诌了一个名称罢了。” “原来如此……”青衣男子面露失望之色,“既是如此,那在下便留在此处研究研究,道友还请自便。” “如此,在下便告辞了。”张源刚刚迈出一步,突然又收了回来,“在下却有一事,相向道友打听。”说着取出一本小册子,正是灵门弟子大比资料,却不是流传在外的版本,而是他与公冶青蘅、徐承心的私货,其上不仅有他们三人的正确评价,更有各人的画影图形,世间一共只存三本。他翻开公冶青蘅与徐承心的那两页,指着二人的画像问道:“不知道友可曾见过此二人?” 青衣男子细细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张源大喜,忍不住追问道:“还望道友告知他二人行踪,在下不胜感激。” “好说,好说。”青衣男子摆摆手,“我曾于万寿庄见过其中一人,又在清源海见过另一人,只是时隔数个时辰,不知他二人是否还在那边。” “哦?此地西南方的万寿庄与西北方的清源海?”这两处也是见微图上有名有姓的所在,张源喃喃自语,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突然他一个激灵,惊觉过来,这两处地方中万寿庄,或许会有庄名匾额存在,那清源海的名字,眼前之人又如何得知?更何况依图上所示,三地相隔足有千里,而亭云福地又不许成就仙道之人进入,就凭炼己修为,又如何能够一日走遍? 却听青衣男子呵呵轻笑:“果是被我诈出来了,荆棘谷三字,并非道友随意取的名字,而是确确实实知道得清楚,我说得对与不对?”说着竟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眸光清澈犹如孩童一般。“道友不必遮掩了,你定然见过‘见微图’,不然也不会知道荆棘谷、万寿山、清源海这几个地名。” “你究竟是谁?又怎么知道见微图的?”张源心头巨震,这件宝贝可是不能轻露人前的,若是此人到处传播,以后恐怕会有无数麻烦上门,难道自己要做杀人灭口的勾当?他一直秉持的观念,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大感犹豫。 青衣男子退后几步,向着张源深施一礼:“小人京季生,拜见小主人。” “小主人?道友是说在下?”张源一愣,这变化他实在有些看不明白,自己这边还在想着要不要杀人灭口,对方却是反过来主动认主了,这算是哪门子的节奏?突然想到了对方的名字,脑中灵机一动,若有所悟,“京季生……荆棘生……难道你是这片荆棘林的……” 未得张源吩咐,京季生并没有起身,但他回答问话却不马虎:“小主人猜得正是,小人便是这片荆棘林的灵机化生。” 见到对方弯着腰说话,张源这才醒悟过来,急忙让京季生免礼:“道友既然是此地的精灵,又为何称呼在下为主人?还望为在下解惑。” “因为小主人身上有老主人的气息。”京季生一挥手,山谷中的大片荆棘,立时分开了两边,中间让出了一条路来,“小主人请随小人来,老主人还有一件宝物,特地留在小人住处,专为等候小主人的到来。小主人若想搭救两位同伴,也需拿到那物才行。” 听着京季生所言,看着他挥手移树,张源却是踌躇不前。那山谷腹地,显然是眼前人的地盘,他现在似乎毫无敌意,但天晓得究竟存心如何。若是进去,对方翻脸又该如何;可若是不进,如果对方所言不虚,岂不是误了公冶青蘅与徐承心的性命? 进耶?退耶?实在是两难的选择。 第044章 墨璧问死生 京季生解释了几句,施了一礼,转身就向着谷内走去,也不管小主人是否跟在身后。 张源终是跟上了京季生的脚步。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是灵蝶深意,趁着他一不注意,从衣襟之内飞了出来,随在京季生的身边绕前绕后。之前的小土坡上,在深意的领路之下,虽说在骨洞之内受了些惊吓,终究得了不少的好处,所以对于灵蝶的选择,张源心中已是相当重视,再与救人的言语相互唱和,哪里还能安然待在荆棘谷外。 小路两边的丛生荆棘,在谷外的时候看着,枝枝挺立剑拔弩张,然而随着京季生的步履走过,这些尖刺利齿,无一不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娇弱模样,随着谷口灌入的阵风,轻轻地来回摆动,便是初春的杨柳,也不过如此罢了。 京季生没有回头,但他既是谷中荆棘所蕴育,自然在这地界,有着与众不同的特异天赋,每一棵荆棘,都是他的耳目手足,无须他亲眼观瞧,便能将谷中一切,窥觑得清楚分明。张源的犹豫,他看在眼里;张源的跟随,他也看在眼里;张源对荆棘异状的啧啧称奇,他更是看在眼里。一勾浅浅的微笑,浮现在他的面容之上,伸手挑逗了一下灵蝶深意,感叹老主人总算是等到了传承之人,而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孤寂等候,终于也算到了头。 京季生的心情一好,便忍不住摆弄起身边的荆棘。他一边迈动着步伐,一边舞动着双臂,两边的荆棘随着他的双手伸缩扭动,竟似跳起了舞蹈一般,让身后的张源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张源并没有沉醉在其中,即便跟入了谷内,他依然保持着警惕,双眼不停地四下扫视,果然被他看出了一些玄妙:“京道友,你这谷中,莫非还布下了法阵不成?” 京季生一扭头,平凡的面貌在恰当的浅笑衬托下,悄然间也带出了几分帅气。他轻轻点点头,伸手一指远处一棵舞动得最为欢快的荆棘,缓声细语答着:“小主人说得不错,这十丈范围之内,便以那棵荆棘为阵基之一,摆下了天一辟火阵,足以防范一般世俗凡火,虽对天下灵火无效,却也能保日常平安。在这谷内,诸如这般的阵基,足有近千之数,阵法亦是各有不同,若有来犯,绝难轻易进出。这些都是当年老主人的手段,小人仅有操使之能,却不知其中具体奥妙。” 张源略略挠了挠头,庆幸自己之前并没有乱来,否则即便五焰离云能够奏效,却又能够烧掉几棵,总是浪费后手罢了。他随即又摆了摆手,淡淡说着:“道友不必称我小主人,我实在也听不惯。观你修为,应当远胜于我,若蒙不弃,你我大可朋友相称,又何必分什么上下尊卑。却不知你口中的老主人,究竟是哪家大修?” 京季生也不矫情,当场便换了称呼:“道兄厚意,岂敢不从?不过道兄得了老主人的遗宝,难道还不知老主人的名号?” “莫非是洞明子前辈?”张源一怔,想到了一人。 谁知京季生竟是连连摇头:“洞明子前辈乃是老主人的好友,见微图也是他托老主人代管,看来道友果然不知老主人的名姓。既是如此也就罢了,显是机缘未至,日后定有分教,道友且随我将那物取了去。” 他三番五次地提到遗留宝物,早已将张源的好奇勾起,如今又摆明洞明子并非老主人,却让张源更加奇怪,自己究竟从何处得了什么传承之物呢。正思索间,眼前的荆棘林已是到了尽头,这一路未曾花费多久,其间荆棘树绝对没有数千,张源觉得古怪,回头一看,身后的小路曲折弯拐,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哪里能够看得到全貌。 京季生发现了他的诧异,微笑着解释:“不过是缩地的小法门,道友不必大惊小怪。” 缩地?还是小法门?张源暗暗一动,这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施展的,至少自己接触过的几个地仙真君,都没有当面使用过。 京季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及时送上了自己的解释:“道友莫要忘记,我可是这片林子的精灵,只要荆棘不灭,我在其中便可以轻松施展些手段。在这谷地的范围之内,寻常的玄光地仙,也是奈何不得我的。”说完身上放出一道光华,内中显出成千上万、数不胜数的荆棘枝叶,更有一股凌人的气势压迫下来,果然是地仙真君的身外玄光。 玄光一放即收,京季生又多说了两句:“我的本事,也就只能在谷中动用,若是离了这荆棘谷,那可就一文不名了。”声音突然有些黯然,“毕竟我只是老主人当年,随手点化出的精灵,并没有任何的修行能力。” 张源连连咋舌,随手点化出一名地仙,这需要如何大的神通,至少他在很长一段的时间内,都是需要仰望的,因此对于那位隐去踪影的“老主人”,他更加不敢相膺齐列,心中的好奇与崇敬,一并高涨了许多。 两人一蝶的驻足之地,是一间小小木屋,檐角四翘、吊足悬空,很平凡很简单,但能在无数异种荆棘的环抱下,造出这么一间小屋,显然主人绝对不会是平凡简单的人物。 “这间屋子是老主人当年住过的。”京季生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木屋的房门。 张源在屋外做过许多设想,猜测过里面究竟是富丽堂皇,抑或是淡雅超尘,甚至根本就是一座须弥洞天,但他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这间屋子,从外到内,都是平凡无奇。结果偏偏就是这样。 屋内的面积很小,与外表看来并没有差别,换算成地球上的尺寸,大概也就二十来个平方。里面收拾地很干净,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收拾,除了中间悬浮着的一枚玉璧,整间屋子竟然空无一物。 既然京季生曾说,老主人留了东西给自己,想来也只有那枚玉璧了。张源心中想着,目光自然而然地凝注在了玉璧之上。 果然京季生带着张源走了过去,轻声指点着:“道友且将见微图取出,不然无法收取亭云璧。”拒绝接过张源递来的见微图,他又指着图卷上的木轴说道:“还请道友运转真元至此,其中自有妙用。”张源依言而行,顿时图轴之上流转出亮丽毫光,随即玉璧亦是放出一般无二的光芒,两者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玉璧本是朴实无华的墨玉,与见微图的木轴颜色相同,但随着两者呼应越发急促,中心处空洞处,竟是亮起了一团白色,一点一点打着圈,绕上了玉璧的环身。 张源只觉得玉璧如同一只古怪的眼睛,紧紧凝视着自己,仿佛想要看穿自己的内心。他猜测内中或许有幻术之妙,急忙敛心伏性,不再去看玉璧的光华。但这般举动并无用处,一个声音在他内心深处,悠然回响起来。 “杀一以救万,其可行乎?” 张源一愣,这算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他抬头看向京季生,只见那个面目平凡的青衣男子,正站在玉璧的边上一动不动,脸上带着浅浅微笑,却是诡异地一成不变。玉璧与卷轴依然在释放着光芒,但那些光芒再没有灵动的感觉,唯有那团白色,在坚定而缓慢地绕圈环行。 张源明白过来,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时间在自己的身上,被刻意放缓了许多,想来定是那老主人的传承手段,而那个古怪的问题,应该便是传承考验。 杀一、救万,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张源几乎想都不想,便要脱口而出,只是临出口时,他又犹豫起来,这问题难道真的那么简单肤浅? 杀一,杀的是谁?救万,救的又是谁?不提众生平等、人权无价,只要在这个问题上,附加一个国籍的前提,那就足以令天下人的答案五花八门。——杀敌国一人,救我国万人,或许是人人情愿。杀我国一人,救敌国万人,难道想要做汉奸?杀我国一人,救我国万人,得看被杀者的亲疏远近。杀敌国一人,救敌国万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究竟与我何干? 粗粗一想,便有了许多古怪。若是再扩开思路想去,杀一之后,若是惹出报仇之事,兴许当初救下的万人,根本难以承受,甚至还可能牵连到更多的无辜。更何况杀一救万若能成立,那么杀一救千呢?杀一救百呢?杀四十九救五十一呢?推而论去,竟成了荒谬之言。 张源一时想去,竟是陷入了痴迷。他想到了爱因斯坦、想到了斐迪南大公,又想到了隋朝风流炀帝、想到了地球历史上的无数权臣名将,这些人绝大多数死去之后,都能救得万人以上,可那后续的改变,兴许便会导致更多人的死亡。 他狠狠地摇了摇头,对那个发问的声音嗤笑了一声,坚定的回答道:“杀一以救万?狗屁道理!我不为也!” 此时的张源,已经绝了得到传承的心,自己的回答,很可能会忤逆那老主人的心思,可若是让他违心持论,他更是绝不会愿意。 玉璧的光芒幽幽闪烁,图轴上的光芒幽幽闪烁,映出张源目中的精光,同样也在幽幽闪烁。 第045章 取宝救同门 墨色玉璧的光华徐徐黯淡,图轴上的光华慢慢收敛,张源眼中的精光,一丝一丝越发明亮起来。 屋中的光源各自散去,露出四处角落里的黑暗,张源微微浅笑,看着身边的京季生。青衣男子的面上有些惊愕,转眼间变得更加恭敬,深深施了一礼:“恭喜道友,得继老主人遗泽。” 张源笑容不变,轻轻抓过身前的见微图,指尖触到图卷的那刻,仅剩下的黯淡光芒,顿时尽数消失。玉璧仿佛也失去了灵机,刷地往下掉落,京季生一讶,挥手发出一道柔风,谁想竟然根本无力阻挡。眼看就要摔碎地上,张源一招手,玉璧蓦地消失不见,下一瞬间,乖乖落在了张源的手中。 屋外的天光早已隐没,张源探头看了看,不知道自己在屋中耽搁了多久,若是耽误了自家两兄弟的危机,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不由得皱了皱眉,额头上拧出了一个锁结,却有些清逸的好看,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京道友,我刚才究竟花了多长时间?”虽然心中牵挂,但张源依然不动声色,仿如无事人一般,淡淡而温和地询问着。 京季生脸上惊色未除,恭谨地回答着:“道友大才,远比老主人预想的速度快了许多,从进屋开始算起,一共花了五个时辰。” “怪不得天色都暗了,原来又过了一个白天。”嘴里似是回应,又似是自言自语,张源微微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璧与见微图,好在得了这两个宝贝,否则恐怕真要耽误事。 他刚才取宝之时,已经得了一些信息。这枚墨玉制成的亭云璧,乃是与福地同时伴生的灵物,虽然并无丝毫攻伐之能,却能在福地之中随意窥查各路,只是他功行不足,因此还需要见微图的配合,并且只能查知自家熟识之人,对于外敌之类,根本无能为力。 这件宝物还有一个妙处,只要能够窥见对方,便能与见微图一起,在这福地之内任意洞虚。这对于张源的能力而言,原本只是一项鸡肋,毕竟若是他不能窥探到别人,又如何能够发动起来。然而如今的状况,公冶青蘅与徐承心身陷险地,正在他可见的范围之内,恰恰于这救人之事,颇有一些妙用。 只是,这宝贝配合之法,张源却是未曾得到,只好再发一问:“京道友,这两件宝物需要如何搭配?你家老主人是否曾经有过交代?” “此事不难,道友请看我的手段。”京季生说着,右手食中二指并于一处,化作一根荆棘枝条,却是柔软的新生嫩枝,弯曲交织随心所欲,与上好丝绳一般无二。这嫩枝又分出两芽,一段栓起见微图上的丝绦,另一段穿过了亭云璧中的圆孔,也不见有什么异象,已是结出了一个漂亮的绳结,将这两件宝物,组成了一幅玉璧为饰的精装图轴。 割下两条嫩芽,京季生的脸上一白,显然此举伤动了元气,但他毫不在意,面上满是发自内心的欣喜,抚掌笑道:“万年囚牢,终于一旦得脱。还望道友念着我的好处,应允我一件请求。” 张源眉毛一抬,心中猜到了一些,却还是要听听对方自言,若是真如自己所想,答应了倒也无妨:“道友有何心事,不妨与我明言。” 京季生又要躬身施礼,却被张源摆手拦住,知道必须自己明说之后,对方才会作出决断,便也不再强求,顺势起身说道:“我本是老主人点化精灵,生来便是为了保护亭云璧,如今道友取走了此物,还望能够带我出得外界,一逞自由之心。” 张源心道果是此事,看来无论人兽精灵,天下万物总是一般,内心深处俱是要追求自由惬意的,当下也不推托,拱手应了一声:“此事自然无妨,不过道友并未入得尘世,恐怕不易分辨人心,不如随我同住一段时日,三年五载之后,再行自去游历不迟,道友觉得可好?”他这话有些私心,有这么一个地仙高手随同,至少在亭云福地之内,并不需要忌讳太多;同时也是一番好意,他并不希望这个淡雅的精灵,不小心染上了魔道,最终落个凄惨下场。 京季生也是心肠剔透,连忙应着,却又多说了几句,令张源略有些郁闷:“我一身功行,都在这谷中荆棘,在这福地之内,随着远近不同,能发挥的实力差别极大,上至地仙顶峰,下至炼己中品,若是出了福地,恐怕还得寻一处寄身所在,才不至于烟消云散。”走出屋外折下了一根荆棘枝条,递到张源手中,“此物道友且为我收好,待我出了福地,还需暂时寄托其上,务必慎之慎之。” 张源心切好友安危,耐着性子说了这么些,已是有些焦急,连忙按照取宝时入耳的法门,施展起寻天索地之术,不多时,见微图上现出两个黄点,分别落在万寿庄与清源海上。看着这法术的效果,他不觉自嘲失笑,名头听起来惊世骇俗,实际上根本和地球上的游戏地图,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传承中说得明白,“蓝光安逸赤光危,碧绿仙缘不可违。若遇鹅黄须谨慎,福中带险一身随”。张源见到代表两个兄弟的光点,闪烁着明亮鹅黄,心中安定了许多,正和京季生打趣,猜测二人能够遇见什么机缘时,突然青衣男子眉心褶皱,露出了明显的厌恶之色。 “真是大胆!这些个不开眼的家伙,居然敢追到荆棘谷杀人!”虽然声音不大,但京季生的言辞之中,已是满含怒意,“道友少待,我去将他们打发了,再与道友一同前去救人。” 张源心中一动,不知那追逃两方,是否会有百灵山弟子,若是真有同门牵涉其中,不妨略加援手,当即也笑道:“我与道友同去,或许可解纷争,彼此结一善缘。”京季生笑笑,有些不以为然,但也并未出言拦阻,伸手对着荆棘从一划,拉着张源一步跨出,已是身在谷口之外。 荆棘谷外,悬崖脚下,一个男子正在疾速飞驰之中。他发髻散乱偏向一边,嘴唇上染着不正常的殷红,目光略有些混浊,身上的衣衫带着许多孔孔洞洞。即便外观颇有些狼狈,但他整个人精神不失,时刻散发着阴寒冷漠的气息。 “薛杉?”张源没想到,自己的随便开的脑洞,居然正中靶心,眼前的逃跑之人,分明就是自己的同门,云海玉楼中的那座雪山。只是根据推测,此人的能为应当不在自己之下,那将他追击得如此狼狈的对手,又会是哪一方的神圣。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姓名,冷漠的雪山扭头看来。他虽然万事不关心,但对于张源还是有些印象,当然也仅止于玉楼中的那一缕善意。他并未停下脚步,身后的追袭转瞬将至,自己完好之时尚且不是对手,况且现下的实力,已是十中不存三四,即便加上这个有些眼熟的同门,也未必就是那些人的对手。他的骄傲不允许拖累旁人,因此也仅仅是瞥了一眼,便又撒开了双腿。 薛杉前进的方向,正是之前张源入谷时走的小道。京季生出来的时候,用的是最上乘的缩地法门,远不比先前一步一步的前进,是以此时他与张源二人,并未站在小道之上,恰好放开了一条通路。 张源皱皱眉,京季生显然不喜欢看到染血,若是再让薛杉深入,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反正这里是那个荆棘精灵的地盘,他可以轻松发挥地仙巅峰的实力,根本不必担忧追袭来客。主意已定,便轻声说道:“京道友,那人是我同门,还望能够加以援手。” 京季生浅浅一笑,回了声“好”,对于他来说,只要保障谷中清净,又哪管谷外血浪滔天。举手一挥,无数的荆棘重又回归原位,将薛杉的去路尽数挡住,只留下一条小径连接着三人。 薛杉大惊,勃然变色,以为张源想要暗害自己,却听得不带烟火气的清朗声音:“此地乃是清净所在,不可妄带浊血进入。念在你是张道友的同门,我便帮你打发了此事。” 薛杉一愣,他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张源也是一愣,他可不记得自己通报过姓名。京季生微笑这眨眨眼,张源看得明白,那是暗示私下再说的意思,便也不再追究。 前面的薛杉刚刚停下脚步,后面的追兵旋踵而至。那二人身高五尺,蓬头跣足,兽皮拦腰,手腕脚踝俱是戴着许多银环,一看便不是天州中土之人。他们的银环也是古怪,行走之间无声无息,脚步停下之后,反倒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二人的相貌极其相似,几乎可谓一般无二,显然若非孪生必是兄弟。其中一人略显急躁,叉着手便开言骂道:“兀那蛮子,抢了我们兄弟的宝贝跑了这么久,终于愿意送死了?快快把脑袋送上来,让小爷砍了做尿壶!” 另一人却是沉稳了许多,目光中隐现疑色:“弟弟别急,那两个似乎和先头的蛮子是一路,我们可是要小心些。” “唉?难道是帮手?”他一转头,指着张源二人问道,“你们两个蛮子,也是和蛮子一伙的么?” 张源顿时觉得自己满头黑线,这样夹缠不清的话语,真是有些桃谷六仙的味道,偏偏此地名叫荆棘谷,难道日后天州之中,会出现一对“荆棘谷二仙”? 京季生在一边却已是乐得不行,平凡的脸上再也不是一味清淡,呵呵大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南边来的小蛮子,怎么能唤我们是蛮子?我们如果是蛮子,那你们岂不是蛮子的蛮子,莫不是要叫做蛮蛮子?” 第046章 嬉笑化敌心 小蛮子明显一惊,奇道:“咦,你这蛮子,怎么知道我们兄弟叫蛮蛮?” 京季生张着的嘴巴一滞,他毕竟只是荆棘精灵,言辞应变之道,终究远不如人,虽然这两个蛮子也是胡乱搭话,却令他更加无从应对,滴溜圆的嘴型几乎能塞入一颗鸡蛋。 张源也是一呆,却是为了这两个蛮子的姓名,他还记得,《山海经》中就有一种异鸟,名字就叫蛮蛮。“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他搜索着灵台中的记忆,一边顺口诵读出来。 “哥哥!这个蛮子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小蛮子挠了挠头,看着身边的沉稳蛮子,“不过又好像很耳熟的样子。” 大蛮子一巴掌拍在弟弟脑袋上,伴着银环的撞击声,拉长声音说道:“这话当然耳熟啦,可不就是村东李先生一直念叨的?他还总说,当年给我们起名字,就是根据的这句话。” 小蛮子也拍着自己的脑袋,一脸恍然大悟:“哥哥说的是!”转头又看向张源几人,“你们这几个蛮子怎么知道这句话的?难道是李先生请来的?” 这话问得张源双手微颤,让他想到了地球上的著名段子,觉得自己不比“猴子请来的逗比”好多少。只是这两个蛮子看着年龄并不大,而且说话颠三倒四,似乎真是有些智商上面的缺陷,而张源对于各种残障人士,一直抱有比较深切的同情,所以他也不忍见到京季生动手,万一弄出了血腥场面,就实在有些可怜了。 他定了定神,反正应付这样的浑人,也无非就是顺水推舟、因势利导、引蛇出洞这些个话术手段,便随口反问道:“你们两个还记得村东的李先生?那还记不记得,应该怎么称呼李先生?” “记得……”两个蛮子一听,立刻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神情也老实了许多,回话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几丝颤抖,“我们得管他叫李叔。” “那就对了,我就是李先生来找你们的。”张源暗中直乐,脸上却更加严肃,装出一副乡村学究的模样,“我与你们李叔乃是八拜兄弟,而且我还是他哥哥,所以你们得管我叫大大。” “凭什么啊?你说李叔是你弟弟就是了么?有什么凭据没有?”两个蛮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着。 张源呵呵连笑,对着他们招了招手:“你们可曾听说过四个字,——张三李四?”两个蛮子连连点头,不知他扯得到底是哪门子的亲戚。却听他继续说道,“你家李叔就是那个李四,而我,就是张三。老三比老四大,所以我是他结拜哥哥。” 小蛮子拍着额头,惊呼一声:“这话说得对!李叔是李四,你是张三,所以你是我们的张大大!” 大蛮子却想了一想,摇头说道:“这可不对,村子里还有好多户姓李的,为什么李先生就是李四?” “那你们村子里,还有比李先生更加出名的李姓人家么?”见两个蛮子连连摇头,张源忍住笑说,“那不就得了,李四多出名啊,天下人十个里面,至少有七八个人知道,如果不是李先生那样的名人,还能是哪家的啊?” “哥哥,这个蛮子说的对啊,难道他真是李先生的结拜哥哥?” 大蛮子拍着脑袋,愁眉苦脸了片刻,一屈膝跪了下去,同时不忘拉扯自己的兄弟,嘴里喊着:“张大大在上,侄儿蛮蛮给您见礼了。”磕了一个头,又怯生生地问道,“大大,您不是来抓我们回去的吧?” 张源早就对他们的来路有些奇怪,便顺势假装反问道:“回去?回哪里去?” “回村啊。”大蛮子回答起来理所当然,“炼魔宗不让我们兄弟进来,李叔也让我们呆村子里,您是不是也要抓我们回去?这儿这么好玩,我们不想回去……”说完用力一拍弟弟的屁股,小蛮子顿时哇哇嚎丧起来。 他们的做作全看在张源眼里,但却没有心思去揭穿,只因此时他已被深深震撼,想不到,除了百灵山,竟然还有别的大宗派进了亭云福地,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炼魔宗的名号,张源耳闻已久,乃是魔教之中十大派之一,虽说排名只在中流,却也不是可以轻忽的。尤其魔教弟子修行极速,炼己境中进境远胜玄门与外道,一旦与他们放对,恐怕自己那些同门,大半都要吃个亏,也难怪薛杉对上这两个脑筋缺弦的小怪物,结果会搞得这么狼狈。 小蛮子的嚎丧一声响过一声,打断了张源的思绪。张源抬起头来,脸上堆起淡淡的笑容,目光中流溢出款款温柔,和声说道:“大大不是来抓你们回去的。你们李叔怕你们受到伤害,特地让大大来保护你们。你们如果想要在这里好好地玩,就得跟着大大,听大大的话,否则大大就把你们送回村子去。” 两个蛮子对视一眼,四颗眸子中都露出了害怕的神色,连忙朝着张源大点其头。夹三带四地自我介绍了一番之后,张源三人才知道,这两个家伙,分别叫做蛮大、蛮二,正是炼魔宗附属村庄里的居民。他们四岁的时候,偶然拾了一本修行功法,好奇之下便自行修炼起来,结果便炼坏了脑子,——当然,这只是张源整理所得,而他们的原话其实是,自己越练越聪明了。 而他们之所以追袭薛杉,实在也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三人同时发现了一株千年朱果树,上面生着两粒果子,树上有一只巨大雀鸟蹲守。两个蛮子缠住了雀鸟,却被暗中窥伺的薛杉,出手抢去了果子,而且一粒都没有留下。这让他们如何愿意,别说两粒都抢了去,就是只拿走一粒,两个人也没法分不是,所以当然要一路追着薛杉打。他们两个一胎双生,从小就练就了一套合击之法,薛杉纵然实力高强,单枪匹马又如何能够敌过? 张源听得好笑,摆摆手下了定论:“好了,此事莫要再提,既是三人同时发现,当时彼此又各不相识,抢了也就抢了吧。待会若再有价值相近的宝物,薛师弟便让让这两个孩子吧。” 薛杉早就看得呆了,自己想尽办法都甩脱不掉的两个夯货,竟然在张源的三言两语之下,转而成了自己的同伴。他心中已是感佩不已,只是惯常的习惯,难以一时转变,冷漠地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这般态度又惹来了蛮蛮兄弟的敌视,叫喊着要打要杀,却又被张源好言劝慰了下来。 京季生也是无语凝视,他生性好洁,等闲不愿出手斗法,原以为今日必须展露手段,谁料竟被言语化解,深深感叹难怪张源是小主人,与老主人一样的高深莫测。 他二人俱是生来的仙修,少与外人接触过,又如何比得张源的经验。神魂在地球上,提审各类犯罪分子,总要唇枪舌战斗智斗勇;肉躯在天州桓国,更是从小耳濡目染,各种皇宫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欺负两个智力发育不足的小破孩,但有其中一项修为即可,更何况还是二合一的超强版。 张源叙说着自己的打算,他接下来就准备去,援助自己的二位兄弟,虽然知道算不得危急,却也不想耽搁日久。京季生自是要随行的,他还想着跟随张源离开福地;蛮蛮兄弟也不得不跟着,虽说他们想着自由,但张源一摆出大大的样子,便只好乖乖成了两个保镖;薛杉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性子冷漠,却并非不知好歹,心中想着必须要还清这个人情,而且这处福地并非百灵山一家占据,同门结伴总是安全了不少。 张源看着身边的诸人,脸上一直挂着淡然的笑容,谁都不知,此时他心中极为得意。一天之前,初至谷口之时,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仅仅花了一天的工夫,或者应该说,仅仅只花了后半天的工夫,他的身边就纠结起了一支强大的力量,——薛杉与蛮蛮兄弟或者算不上什么,但京季生在这福地之中,却是近乎无敌的BUG。之后剩下的二十多天,看来可以安逸不少。 离开了荆棘谷,京季生方寸千里的缩地手段,便没法使用了。据他说,这亭云福地的每一处地界,都有一位与他类似的执掌存在,其内的道则各有不同,算是分得了老主人一小部分能为,所以即便是他,也不好随意挑衅撩拨。 即便如此,但有这么一个高手在侧,诸般神行道法施展之下,速度也是快了不少,两日交接之时,一行人已是走过了一大片荒漠土地,到了清源海之前。一路上,在京季生的遮掩之下,张源不停地试验着,见微图与亭云璧的功能,早就摸清了,这一片标名为海、实则为湖、闪耀着星光的广阔水域,围困住了青衫书院的杰出弟子,徐承心。 清源海上星辉熠熠,亭云石屏熠熠星辉,随着天上大星降下的晶光,石屏之上连连跳出一些大字。 “咦?又有弟子得了仙缘?”百灵真君放眼一扫喜上眉梢,“榜眼位,薛杉,五百分。不错不错,看来得了了不起的宝贝。” 醉道人灌了一口酒,嗤笑一声:“五百分,若是炼己上品,不过就是两件千年灵物,这就算了不起了?你何不看看无稽子的宝贝徒弟。” 五千七百四十一! 百灵真君目瞪口呆,仇师弟与韩师妹无言相对,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孩子到底走了哪门子的大运,一日一夜之间,又是横掠整整两千分。 第047章 清源湖中仙 清源海上星光熠熠波光粼粼,清源海下又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鱼、没有虾、没有乌龟、没有螃蟹,甚至连一滴水也没有,有的只是广大无垠的天地,上有天光,下有黑土,中间有一个青衫书生,他就是徐承心。 徐承心进入亭云福地已经整整两天,虽然在这里他没见过天黑,但从小培养的时间观念,让他清晰地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二十个时辰,再加上进入福地之前的几个时辰,这个时间应当是在子夜前后。 早在一天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自己是被困住了。无论他向哪个方向走,都无法看到边际,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但整个空间里,没有一丝的生气,没有金木水火,却又充溢这浓郁的灵机,这就很可怕了。 徐承心怀疑,自己是误入了一处法阵,方寸之间成了万里平原。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脱困,因为书院的传承什么都有,偏偏对于阵法,造诣上实在当得起两个字,——粗疏。 所以他只能乖乖地等待,好在乾坤囊里辟谷丹不少,还带了不少灵泉灵酒,想来坚持上一个月,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同时他也相信,如果两个兄长得知自己的处境,一定会想办法来解救自己。 徐承心没有猜错,张源已经到了清源海的岸边。大湖平静微澜,夜色之下反射点点星光,在岸上人的眼中,有如一块块细碎水晶,拼凑在一起的大镜子,虽然找不见人影,却琐屑地可爱,隐隐间还透着一骨子的虚幻气。 张源想要试试水下深浅,京季生却急忙拦在前头。他已经认定了这个小主人,一路上甚至还暗中运用大神通,窥测了其余三人的心思,确定并无阴私鬼谋,以保证小主人的安全。而眼前的清源海,可是和荆棘谷齐名的险地,他又怎么可能任由张源胡闹。 “张道友,此处道则诡异,未必就是眼前所见的大水,万不可轻易犯险。”京季生的脸上很是郑重,配上平凡的面容,让张源不由回忆起当年的高中校长。他略略沉吟了片时,语中带着一些不确定,“张道友且少待一二,让我试试能否唤出此处执掌。”张源知道,这其实正是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京季生走到岸边,迎风伫立目视湖心,徐徐提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清源神女何在,荆棘谷京季生来访,还请现身一晤。” 呼唤之声在湖面上来回荡漾,被水面波纹一绞,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多了许多的回声,听在耳中嗡嗡直响,乱人方寸。 第一声并未获得回信,京季生毫不在乎,又喊了一遍相同的话语。湖上的回声越发嘈杂,莫说春梦,便是脱力昏迷的,恐怕也能扰醒了。 第二声还是没有任何收获,京季生似是早有准备,更加高声地喊了第三遍。这一次的声浪却是不同,湖中水波再也无法将之搅碎,反倒是被它压平了起伏。 顿时,清源海不复碎晶屑玉,一大块的深邃琉璃,将天上的星空、岸边的驻人、偶尔掠过的飞禽昆虫,尽数揽入怀中。湖心的最深处,颜色远比别处更深,若是白天看着,或许能说恍如春山,但在夜色之下,勉强只能说是远黛,甚至还四布着阴森邪魅之气。 湖中的山峦缓缓移动,向着岸边的京季生靠近过来,张源这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倒影,而是一座确确实实的岛屿,只不过平日里隐没湖底,根本不让人寻见。 岛屿一点点从水中升起,上面没有花草树木,只有各种颜色的水晶,或立或卧或正或歪,插得到处都是。岛屿正中是有一座水晶宫殿,形制与桓国皇宫相类,让张源感觉到一丝亲切。只不过这座殿宇,远比凡俗皇宫更为金贵,通体竟是一整块无瑕的紫水晶雕琢而成,一望可知定是仙修居所。 宫殿中传出一名女子的声音,清冷而不阴寒,内中藏着深深的温柔:“京道兄法驾至此,小妹未曾远迎,失礼之处,还望道兄见谅。” 随着声音同时到来的,是一位外表豆蔻年华、美貌不可方物的如水女子。她是真正的水做的女孩儿,透明的骨肉荡漾着流水的光华,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所以即便是张源,也生出了许多诧异,而那两个小蛮子,若不是畏惧张大大抓他们回村,恐怕早就要叫喊起来。 清源神女对着京季生深深一福,脸上的笑容极尽妩媚。随即她又看见了其余四人,眼中霍然一亮,换上了一副妍丽可亲的笑靥,款款踱到张源面前。 张源有些犹疑,难道这个女子也像京季生一样,感受到了自己身上老主人的气息,所以便要与自己做一番密谈?只见神女到了他的跟前,双手虚虚平托,立时飞出两把宝剑,一青一红灵动非凡,显然不是世间凡品。 “不可!”京季生轻喝一声,只是身在清源神女的领域,他如何能够制止对方,便是各种神通手段,也远远难以触及她的身边。 清源神女双手各提一柄宝剑,站在张源的面前,面上笑容依旧,把所有人都笑得胆寒。张源不愿等死,努力提运真元,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丹田之中以往指挥自如的真元,竟是如同冻结了一般,死寂静谧一动不动。 “这位公子,你就莫要挣扎了,还是认命了吧。”神女笑得很是开心,浑不顾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露出了忿恨的眼神。京季生惭愧未能保护好小主人,薛杉遗憾没能还清救命人情,蛮蛮兄弟担心回村会被李叔责骂,至于首当其冲的张源,更是不用说了。 手中宝剑立起,清源神女的笑容更是明媚,将两把剑递在张源面前,锋锐的剑气生生隔断了几茎青丝,被风一吹,险些迷住了张源的眼睛。 “我听说你们在清源海中丢了一柄飞剑,不知是这柄下品灵器青鳞剑呢,还是这柄上品灵器明霓剑?” 神女的问话一出,张源顿时感觉到,自己的世界整个儿都要崩塌了。这是搞的什么恶作剧?将自己的真元封禁,限制住京季生的出手,整出一种温柔一刀的凶险气氛,结果,最后,居然扮起一出“湖中仙女”的角色剧?这是何等的恶趣味……对了,记得京季生说过,他已经在亭云福地被困万年,想来这个清源神女也是如此。看来是老处女的长期寂寞,导致了心理上的严重扭曲,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变态…… 张源腹诽着,却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淡淡地笑着,仿佛剑气隔断的,不是自己的发丝,而是别人的汗毛。他的眼神诚挚而执着,语声坚定而恳切,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位女士,您一定搞错了,我们没有在清源海中,丢过任何一柄剑。所以如果想要寻找失主,或者是想向他们索赔家中器物的损失,请您务必换个方向,我们不是您要找的人。” 清源神女听得一愣一愣。她并没完全听明白,但不妨碍知道其中的大意,在失神之后,旋即仰天咯咯笑个不停。对着诸人一挥手,张源立即感觉到身上轻松了一层,丹田中的真元更是蠢蠢欲动,京季生也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关切地看着这个能够带给自己自由的年青人。 “总算是遇见一个实诚人了。”神女笑声不绝,点着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赐予你一项仙缘。你可以随意选择岛上的一件宝物,也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力所能及,我都会帮你做到。” “我想问一下,如果刚才选了两把宝剑之一,仙子又将如何?”张源心存好奇,这个老处女的心理,究竟会变态到什么程度。 清源神女想了一想,肯定地回答:“那还用说,当然是用你选择的剑,当场砍了你。” 张源暗骂,还好当初在地球上,小时候看过不少童话书,否则今天一旦贪心一动,那就彻底完蛋了,也不知道这一万年来,这个女人害了多少无知的小生命,想来那滚滚波涛之下,尽是数不清的埋骨冤魂。 没有心情再与她多说,张源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取出徐承心的画像,递到神女眼前:“我想请仙子帮一个忙,把我的兄弟放出来。” 清源神女娥眉微蹙,面现难色:“这事我帮不了你,他进了老主人的密地,如果通过考验,就能得到一件极其宝贵的东西。” 张源心中一动,果然是徐承心的大好机缘,只是为何会说福中带险?莫非……“若是无法通过考验,又待如何?” 神女也不打马虎眼:“那处是一方困境,若是不能通过,恐怕只能在里面老死了。” “这却如何是好?”张源大惊,无论地球天州,他都没有同胞兄弟,徐承心在他眼中,便与亲弟弟没有多少差别,惊闻这般噩耗,顿时心中混乱一片。 “其实也不必这般着急,只要他能取到一缕先天清气,自然便能脱困而出,老主人的考验简单得很。”清源神女并不能理解张源的焦急,很是随意的说着。 张源却是眼中一亮,这个消息恐怕徐承心并不知晓,若是能够通气一声,凭他的玲珑心肝,想来应当能在一个月内脱困而出。“既然仙子方才未能满足我,不知我可否另提一事?” “公子请讲。” “我要与徐承心通话,不知仙子可有能力?” 清源神女微微一笑:“通话可以,暗示也可以,但公子切记不可明言。”说着一手抹过虚空,现出一片如鳞水波,转瞬间便化作透明,内中透出了意态安然的徐承心。 张源知道机会难得,也顾不得虚言寒暄,直接入了正题:“承心弟弟,我是你张大哥。你现在身处的地方,名叫清源海,是亭云福地中的传承险地。只要能够脱困而出,便能获得绝大好处。脱困的关键就在于此地的名字,另外一件,便是盘古大神开天传说。” 徐承心听着听着,双眼之中射出了异样的神彩,虚虚点着头,似是若有所悟,自信的笑容渐渐爬上了他的双颊。 第048章 有老号寿神 张源一行走了,将徐承心一个人留在了清源海。这里他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对于这个弟弟的能力,张源还是充分信任的,只要看到最后那副自信的面容,便知道一切都有了头绪。 但张源没法等,他还要去看看公冶青蘅的状况。临走之前,京季生开口询问清源神女,邀请她若有机会,一同离开这万年的牢笼,但不知那老处女怎么想的,最后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了一个明艳而暧昧的笑容,就如同她出身的那片大湖,神秘,不可揣测。 清源海在荆棘谷西北,万寿庄则位于西南,其实这两处相隔并不遥远,中间甚至没有太多的缓冲地带。按京季生的说法,一处的特异道则消失之地,便是另一处的开始之地。所以一行人并未花费多久,便进入了万寿庄的地界。 途中甚至很好运地,发现了两株百年灵药,以及一块炼器用的灵材,也不知是不是清源神女的特意照顾。对于这三件东西,薛杉看不上,更遑论张源,所以最后全部丢给了蛮蛮兄弟,喜得他们眉开眼笑,一直自夸两枚果子换了三样东西,实在是太赚了。这让张源暗笑他们的天真,却也更添了些可怜同情。 之所以选择后上万寿庄,张源有着自己的考量。其一便是,公冶青蘅比徐承心更为强大,作为解语峰的峰主嫡孙,各种保命的手段,显然远比一般人更为繁多。第二条原因,却是那座无名黄土小坡,虽然才过了一天,但天晓得那些尸妖速度有多快,能够到达什么地方。张源不敢去赌,他怕万一耽搁的时间略长,恐怕会迎面撞见那三个怪物。他隐隐有个直觉,这件事未必会那么轻易完结。 所以到达万寿庄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下午,这还多亏了京季生一路施法,众人日夜兼程未曾休息。即便如此,到达的时候,代表公冶青蘅的那点黄光,也已经染上了一丝橙色的光晕。 张源心中不喜,这表示公冶青蘅的状况在变差,虽然目前还没有危险,但若是拖延下去,迟早会变成红色。他很想一口气冲上万寿庄,但京季生却告诉他,万寿庄的庄主,也就是这处地界的执掌,是个脾气极为古怪的人,实在是非常难以打交道,如果不能安步缓行到庄子内,很有可能惹出更大的麻烦。商议了片刻,张源无奈接受了现实,不在狂奔疾行,只是凭借着身上的神行法术,带着众人踱着方步赶了过去。 “荆棘谷京季生,特来拜访万寿庄主寿神君,劳驾管家通禀一声。”叩响了万寿庄的门环后,内中走出了一位老者,秃头歪鼻,容貌极其难看。但京季生依然耐心好意地与他说着,这让张源想到了当初桓国内的那些个高官,又想到了地球政府大院的门卫大爷。宰相门前七品官,那是人之常情,但这里分明是仙修福地,却摆出富贵傲人之气,实在难免让他生出荒谬之感。 老者并不领情,似乎也不认识京季生,翻了翻额顶的白眼,冷冷回道:“庄主正在待客,诸位若想做客,来日请早。”说着便作势又要关门。 京季生虽是高洁,却也有些不高兴;蛮蛮兄弟更加忍不住破口大骂;张源歪着头沉思;只有薛杉依旧一脸冷漠,似乎并不在乎,不过看他的右手,分明已经掐起一道法诀,随时都能释放出去。 大门是木制的,京季生抬手一拍,顿时上面长出了枝桠,下面生出了树根,红漆大门变作了一棵奇形怪树,自行向着后方移动开去。 想到京季生之前和自己说的话,张源不由得有些担心,若是那万寿庄主就此借题发挥,寻机生事,自己一行又该如何处置?之前在清源海上就可以知道,在这里京季生是绝对打不过寿神君的。 京季生看了张源一眼,显然猜到了他的心思,摆手又解释了一番。这个寿神君果然是个不可理喻的怪人,凡事都希望别人给他面子,但又偏偏不是一味的不讲理,假若自己门下犯了过错,便可任由客人打得骂得,他也绝对不会往心里去。 张源默然惊愕,不怀好意地想着,难道这个守门老者,就是因为得罪客人太多,才被人把头发拔光、鼻子打歪的么?不过他可不蠢,哪里会把心思说出来,只是随意地跟着京季生,进了这处古怪的庄子。 京季生显然并非第一次来,他直接领着诸人进入了前厅,却没有看见寿神君与另一名客人的踪影,转过了中堂,依然不见任何人。这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身子一转,反而出了庄门,折向了庄外一座不起眼的小平房。 将房门拍得震天响,京季生高声吼道:“寿神君,老友来此,还不出来接客!”张源又是一怔,现出一丝苦笑,自己是来找公冶青蘅,又不是来逛青楼,哪里来的接客一说。 屋门吱呀呀地打开了,一名穿着员外服的华发老者走了出来,气度高贵意态安详。只是张源觉得,这张脸曾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却见京季生暗暗一只山庄大门,立时明白过来,除了脑袋不秃、鼻子不歪之外,两个老头竟是长得一模一样。 “恁这棵木头,怎得想起来俺家庄上耍子?”寿神君一开口,张源险些眼球落地。不仅因为此老操着一口奇怪的方言,而且声音又高又细,直似皇宫中的积年老公公。难不成此老竟是那“前朝太监”?张源腹诽不已,忍不住多看了老头几眼。 不想他这番小小的举动,竟让寿神君全部看在眼里,一步跳过来,一把他抓在手中,脸色很是不悦:“恁这个娃娃,不是个好宁,脑袋里想的,不是些正经事体。”老头的功夫并未让张源吃惊,毕竟这里万寿庄,按着京季生的标准,寿神君无论再怎么厉害,也是不足为怪的事情,只是老头儿又怎么知道,自己是在编排些奇怪的话题呢。 寿神君突然嘿嘿怪笑:“恁这个娃娃,现在一定是在想,这个老头儿,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编排他。”张源再度大吃一惊,难道此老还会读心术不成? 京季生眉头紧皱,这一天可算是奇怪了,清源神女不给自己面子,这个老家伙也不给自己面子,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好欺负么?刚要发火,却又听寿神君抛下张源说道:“今天木头上门,老夫老怀大畅,所以就不为难恁。只要恁几个下场表演几场,把老夫逗得乐了,就放恁几个过关,还会有好处给恁。” 寿神君一转身,微佝着腰,背着双手走在前头。京季生退后两步,在张源耳边轻声说道:“张道友莫要担心,寿神君根本不会什么窥心神通,只不过他岁数太长了,据说当年还曾跟在老主人后头,便阅世态人情,这才能猜到你的心思。” 张源立时了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老成精”,如果有可能,其实他真想问老人讨教些事情,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只是现在看来,希望应该不大了,却不知他口中的表演,又会是哪班事项。 既然要解救公冶青蘅,张源便不会驻足不前,招呼了一声其他人,他便跟上了寿神君的脚步。蛮蛮兄弟大约觉得好玩,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后头;薛杉难得地皱了皱眉,旋即又升起解脱之色,一脸冷漠地追了上去。 屋子在外面看着很小,内里却是另有乾坤,众人走了一刻钟,居然还未走出玄关,这让张源焦急愈甚,只是他与老头并没有交情,开口恐怕也不会有人回答,便只好对着京季生使了个眼色。 “寿神君,你究竟要把我们带往何处?为何还在玄关之中?”京季生淡然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火气,语气也是冲了起来。 寿神君回头咧嘴一笑,说不出的妖邪诡异:“快喽快喽,恁也不要着急,马上就到好耍子的地方喽,保准让恁几个大吃一惊。”说话之间,老头儿停下了脚步,指着眼前的一个房间,回头又是一笑,笑得诸人心肝乱颤。“到喽,这里好耍子得紧哟。” 张源探头一瞧,不由得大怒出声:“这就是你所谓的好玩?!和这些怪物斗法,就是你老口中的好玩?!” 京季生看了一眼,也不怪张源动怒,只因这间房间之内,分割成了无数的小格子,每个格子之内,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各色怪物,有毒虫、有灵鸟、有异兽,少则一只,多则数十结群。以这些怪兽的体型,应该绝对没法关在这间房间之内,如今却是成千上万居于一地,显然是动用了须弥芥子的神通。单单是这也就罢了,令张源动怒的其实是因为,内中一个小格子里,公冶青蘅单身一人,面对着二十余只黑头白身的怪狼,正被打得节节败退,好不狼狈。 寿神君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似乎张源的怒气很没有道理,他操着尖利的嗓子幽幽说道,竟是连古怪的方言也忘了:“这还不好玩?这可是老主人亲手定下的规矩,只要能够通过这一关,便能得到老主人的一件宝物。木头,你别忘了,你那个荆棘谷可也不是什么善地!” 京季生沉默片刻,徐徐点着头,似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如果硬要追究,或许还是京季生对张源放了水,反倒是不合当初的规矩。张源眼见此景,心中已是知晓,若想救出公冶青蘅,恐怕必须要按照规则,打倒许多怪兽毒虫了。 第049章 五关斩异兽 一只狮头猛虎探出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张源的背心抓去。 张源的面前是另一只怪虎,身子高高跃在半空,怒张的血盆大口,足以塞下四个成年人的脑袋,那架势显然是想把面前的青年,当作一份餐间的茶点。 前方风声呼啸,身后杀机凛冽,张源面色沉静,看不出一点心中情绪。两只怪虎看着凶猛,实则远不及土坡隧道中的毒虫厉害,与其说是异兽,不如说是凡间狮虎的杂交品种,至于这些俗物,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手中法剑向上一挑,毫无声息地刺入了怪虎的腹部,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收,剑锋便将虎皮割开了一道尺余的口子,在重力的作用下,心肺肝胆肠子肚子、各色下水顺着那道伤口,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怪虎睛光一黯,飞扑的身子瘫软下去,落在地上只有出的气,再没有入的气。 张源跨前一步,手臂往下一摆,法剑顺势抽离虎体,身子微侧,手腕外翻,剑尖正抵着背后袭来的虎爪,锋芒一颤,五根尖锐的长爪,顿时从虎掌之上分离开来。张源毫不留手,肘弯一曲,剑势由斜上而水平,挟着割爪的余风,直接刺入了怪虎的眼眶,剑尖从后脑露出一截清芒,随之而出的,则是鲸喷一般的白色脑花。 方形的战场之中,趴伏着三头怪虎,站着的则是一个青年男子。张源目光扫视了一下,并没有任何的怜悯,这些怪兽本就是用来与人对战的,自己若不杀它们,它们必定会要了自己的命。只是不知,这里搞出如此的酷烈,那个京季生口中的老主人,究竟想要传下什么。 他轻轻甩头,驱散了心中的念头,此时并非多想的时候,一切都以援助公冶青蘅为重。一脚踏上一处花纹古怪的法阵,这是此地特有的破空阵,可在两处斗场之间传送。为了能够尽快与公冶青蘅会面,入场之前他便通过京季生,从寿神君的嘴里打探到了一条路径,一步不差地入了谨慎前行。 这里的斗场很奇怪,进入之时无论几人同行,都会被尽数打散,但若被破空阵传送到了一起,之后却可以协力同行。而一旦将某处斗场的怪兽诛杀净尽,那处空间便会在半个时辰内消失,而其他斗场中的破空阵,便会随机指向另一处所在。 虽然在外面看来,公冶青蘅对付怪狼群的胜算不大,但寿神君毕竟未准许二人通话,所以为了规避风险,张源必须尽快地破除一切障碍,同时他也不能准许其他人进来,以防先自己一步,破坏了路线上的环节,坏了自己的计划。按照打探来的路线,与公冶青蘅碰面之前,他必须通过五处关卡,而这三头怪虎,则是第三关的守卫,在他的面前,还有最后两处斗场。 半个时辰不仅是斗场消失前的缓冲,其实也是给闯关者的休息时间,每一关的难度都会逐渐增加,只有连过九关之人,才算成功通关,能够离开这处所在,若是不能,自然只有一个下场,葬身这些怪兽口中。 公冶青蘅虽然急狭,但张源更清楚,这个兄弟单独一人时,是绝对惜身重命一派,恐怕他会选择闯关,也只能是在地仙手段的面前,感受到了无力以对,这才会放手一搏。想到这里,张源不觉又咬了咬牙,对那个公公一般的老家伙,心生了不少怒意。 破空阵的光芒一闪而逝,张源来到了新的一处斗场,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便觉一阵腥风扑面迎来,当下来不及细想,一手持剑拦在身前,一手拍出一道护体金光符。耳中“嗡”得一声巨响,霎时间金光乱颤地动山摇,张源整个身子平平抛飞了出去。 空中一个转身,飘然落在地面,运使真元灵台一转,张源的眼中重现清明,凝目一查这才发现,金光乱颤不假,但地动山摇根本就是错觉,斗场的地面依然故我,并没有任何变动毁坏的痕迹。看了一眼手上的法剑,果然不出所料,根本没有半点血痕,想来并没有给对手造成任何伤害。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匹小小的暗红野马,身高不及三尺,也难怪剑护前胸毫无用处。野马身量虽小,脾气却是极其暴烈,双眼泛着红光、鼻腔喷着响鼻、嘴里磨着后槽牙、脚下刨着坚硬的地面,看那架势,竟似与张源有不共戴天的仇隙一般。 张源眼尖,发现野马的两只耳朵,有着显著的差别,其中一只明显比另一只短了些许,却是耳尖长毛被削掉了半寸,看那野马仇视手中法剑的模样,想来定是刚才的横剑一拦造成的结果。 野马四蹄同时用力一踏,带起一道暗红的流光,仿佛是燃烧着的火炭,直奔张源前胸袭来。张源淡淡一笑,这个招式之前就领教过了,若非自己刚进来就受了偷袭,又怎会被它一招得手,至于现在……他无由来地想起了年幼时的动画片,自己岂能被同一招击倒两次? 身上的护体金光还未消散,张源反手祭出一道闪烁银光的符箓,同时身子疾速后退,这道符箓可是他传承十符中的异数,乃是敌我不分同时攻击的招式,他可不想尝试此符的威力。 野马虽是异兽,毕竟灵慧远逊人类,再者高速疾奔之时,转向未免不便,竟是直愣愣地撞在符箓之上。顿时,一道霹雳巨震,在斗场之中暴发开来。没有烟云、没有火焰、只有单纯的巨大声响,然而那匹野马,却是倒卧在声源之地,身子抽搐个不停。 张源放下捂耳的双手,重又将法剑持在手中,缓步走到了野马身边,看着它耳中溢出的缕缕鲜血,眼底流露着一丝惋惜:“让你招惹于我,这又何苦来哉……我可是知道,马儿的听力远胜于人类,当初邹苍明和钱掌柜,都受不了这‘雷鼓震心符’一击,你又怎么能够抵抗住呢?只可惜这个斗场空间,道则与外不同,只能你死我活,要不然我还真想收服了你。似你这样的萌物,日后送给心仪的女孩子,定能博得芳颜一笑。” 一剑挥出,锋芒无声破空而下,野马头颅应手而断。张源一抖手,法剑上的血珠滴滴落下,回复到一尘不染的干净模样。他虽然觉得此马可爱,但也不是东郭先生,在生死之间,总是让自己生,让敌人死,才是一项正确的选择。所以,他未再多看野马尸体一眼,在一闪即没的光芒之中,离开这一处斗场。 这是遇见公冶青蘅之前的随后一关,有了之前的野马偷袭,他早已充分做好了防范,早早在身上撑开了护体金光,更是捏了一张疾电符,预备着给偷袭者一份高压电大礼。 但世事总是出人意料。迎接他的,是一头身高三丈、肥头大脑、腰腹滚圆的硕大黑熊,只不过张源看来看去,都没发现对方的敌意,只有一阵阵的呼噜声,震疼了他的耳膜。 这头熊在酣睡,整个身子趴在地上,腰背高高隆起,好似一座小山包。随着呼吸,巨熊的身子上下耸动,时不时地舔一舔嘴边流下的口水,似是在做着佳肴美梦。 张源观察了一会,确定巨熊没有醒来的迹象,心中暗自欢喜,这根本就是个挨打不还手的木桩沙包。法剑一振,抬手便往巨熊的颈部斩了下去。 剑落头断,这是预想中的画面,然而事实上,此事并未发生。法剑甫一接触巨熊毛皮,便似受了磁铁吸引,顺着毛皮的走势,一路向着旁边滑开,待到去势尽止之时,却也是剑招力尽之刻,纵然再行变招,也无法在对巨熊造成任何伤害。 张源目光一凝,果然是比那野马更为厉害的守关异兽,即便沉睡不动,也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家伙。心中想着,手中不停,提起法剑又是一下斩去,结果依然与前次相同,剑锋顺着毛皮滑落旁处,便是一缕熊毛,都根本未能割断。 张源大奇,自己手中的法剑,可是一柄上品法器,纵然筑基鬼仙,也不是能够轻易得到的,而之前的一路关卡,此剑大展凶威,但凡斩到了实处,无一能够承受者,想不到面对这头懒熊,竟然无功而返,难道这熊毛的坚韧,更胜上品法器不成?若真是这样,那炼己境界者,又如何能够过关? 张源面对着巨熊思考对策,薛杉在外已是再度惊呆了。先前在荆棘谷与清源海中,张源并未展露自己的攻伐之能,只是凭借着唇舌翻动,便一路顺风顺水。这样的结果虽是不错,却并不被他看在眼中,毕竟口舌之利乃是俗人的本事,仙修之路终究看的是修为实力。 可他又何尝想到,这样一个和气的男子,只花了短短一刻钟,便一路披荆斩棘抢下了四关,即便自己上阵,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兴许还会远远不如。他隐约想起了一个传闻,这个同门莫非便是打败了邹苍明之人?那个解离谷的弟子,并不放在他的眼中,所以也一直未曾关心过,如今看来,对于这个当初的胜者,却要好好结交一番。 京季生在一边沉默不语,他在想的是另一件事,别人不认识这头巨熊,他又岂能看不出,老主人当年的随身灵宠之一,为何会出现在第六关中?以那头巨熊的实力,休说是炼己境了,恐怕人仙真人,也未必能让它感到一丝痛楚。他抬头看向寿神君,眼中饱含疑问,不意正正迎上了老头儿的目光,带着一丝诡笑,实在可堪玩味。 第050章 它心未可知 剑锋胜雪,电闪长蛇;冰墙赛镜,风卷乌龙;时而闻震心雷鼓之音,时而见破障霞云之色。 张源持剑掐诀,动用了一切自己所会的手段,企图斩杀面前酣眠的巨熊,然而无论他如何变招,也难以突破那团棕黑毛皮的防御。 他心中颇为黯然,除了那仅仅成功一枚的符箓,以及引火难制的五焰离云,他已是手段尽出,却无可奈何,而且看那巨熊安之若素的模样,恐怕即便动用了那两样宝物,也是一样的结果。 无法突破巨熊的拦阻,便无法前往救援公冶青蘅,若是从头不知那也就罢了,偏偏已是近在眼前,却让他如何甘心放弃。走到巨熊的面前,他恨恨的盯着那张憨厚的脸孔,一时忍耐不住,抬手一记直拳,击打在黑熊的鼻子上。 “熊的鼻子最为敏感,我看你还能再睡!”张源咬着牙,又是一拳打出,目标依然是那颗黑色中透着粉红的鼻头。前一下拳头结结实实,这一下不料却打了个空,不知何时,那头黑熊竟然退开了三丈之远,一边眨着眼睛,一边揉着鼻子,眼眶中泪花满盈,说不出的委屈可怜相。 “人家睡得好好的,你这小家伙干嘛打人家?”黑熊一开口,竟是柔柔弱弱的女声,而且还是用的人类语言,这让张源原本蓄势待发的第三拳,生生凝固在了身边。 黑熊却是不依不饶,走到近前哭声大作:“你这个坏家伙,趁着人家睡觉,就变着法儿欺负人家,又是电又是冰又是风又是剑的,把人家漂亮的毛皮都弄坏了。你得赔我,不然我可不依你!” 张源脸上哭笑不得,自己的确是用了这些法子,不过谁让你什么都不干,偏偏要当拦路狗呢;同时心中又是一懔,这个大家伙说得头头是道,根本毫无差错,难道刚才根本就没睡着,都是诱敌之计?想到这一节,心中不由得好生后怕。 巨熊一翻身坐在了地上,它趴着的时候已经足足三丈高,这一坐下,立时又翻了一倍还多,张源在它面前,根本也就是个脚丫子的长度。它一手宽大的熊掌高举,张源心中一跳,以为对方将要攻击,浑身肌肉立即紧绷起来,谁想它却望着脑后抚去,拍拍挠挠了一阵,向着张源一摊熊掌,掌上倒卧着几根熊毛。 巨熊娇嗔一声,听得张源浑身寒颤:“你看看,这些都是你做的好事!这根毛被火烧了,这根毛被冰冻坏了,这根毛电得软了些,这根毛断了尖尖。你若是不负责,我可不放你!” 这一番言辞,说得张源几乎欲哭无泪,总觉得对方像是被人欺负的黄花闺女,而自己就是那种土豪劣绅。可事实是,对面的那头怪兽,自己根本没法破它防,而它那两坨肥厚的熊掌,只要打实在了身上,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撑过去。 罢了,一切都为了救人,总是要豁出去的。张源心下一定,也不顾事实的荒唐,抱拳拱手说道:“这位……”他突然想到,这个称呼很是麻烦。大熊?姑娘?前辈?无论哪个,总觉得很不合适。 好在巨熊还算善解人意,主动帮他解了困局:“我是熊,也姓熊,大族闺秀,至今未婚,所以你这个小家伙,可以称呼我为熊小姐。” “好的。请问熊小姐,”张源才说了这么一句,就觉得自己额上渗出了些液体,背上多出了些小小凸起,“若是依您所见,在下应当如何负责?” 巨熊受此一问,却是犯起难来,掰着硕大的熊掌,嘴里嘀嘀咕咕。片刻之后,似是考虑成熟,一改之前的柔弱语调,瓮声瓮气地说道:“你这个小家伙,先是打扰了人家睡午觉,又把人家身上漂亮的毛毛给弄坏了,而且看你的样子还不怎么服气,所以你一共犯了三个错误。老主人说过,犯错就要挨打,你犯了个三个错误,所以我就打你三下,这样公平不公平?” 张源如何敢让它打三下,急忙高声反对:“不公平,不公平!熊小姐是什么修为,在下又是什么修为,若是被你打上三下,在下岂非一命呜呼了?可在下即便有错,也罪不至死,若被你无辜杀害,你岂不是也犯了错?老主人面前如何交代?”他看出这头母熊有些痴憨,便存心将她往“规矩”二字上引去。 巨熊果然中计,如他所愿纠结起来:“你这小家伙说的对啊,若是打死了你,那只老乌龟一定会看我的笑话。”又沉吟片时,显是有了主意,“我将修为压制到与你同阶,你再吃我三掌,这样也就死不了了。” 张源暗暗一笑,他可还有着后续:“且慢且慢!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依熊小姐的修为身份,恐怕不该来做炼己晚辈的试炼守关神兽吧?” 许是“神兽”二字对了巨熊的胃口,它憨笑一声,挠了挠脑袋:“你这小家伙又猜对了,我是偷偷来这里睡觉的,原先的那个小东西实在讨厌,我就顺便吃了下点心。” “那恐怕不合老主人的规矩。” “哎哟,还真是!这可怎么办?”巨熊被张源一刺,果是方寸大乱起来,“对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要说出去就行了。” 张源心中暗笑,他可不会告诉巨熊,这里的一切都被外界监视着,面上装出一副为难之色:“这……这可不太好吧……在下可不敢违反规矩……” 巨熊含着熊掌,猛地作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这样吧!我帮你打通后面的关卡,只求你看在宝物的面子上,务必不要把这事说出去,你看可好?”说到最后,几乎已是蚊蚋之声,若非张源耳目聪明,怕是根本听不见。 正是诱你这般说法!张源暗自得意,却作出一副勉强之色,迟疑了半天,放在巨熊期盼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 巨熊立时大喜,熊掌轻拍地下,现出一个破空阵来。它身子一摇,缩到了寻常野熊的大小,大掌一捞,将张源丢上背脊,钻进了破空阵的焰光之中。 公冶青蘅此时的状况相当糟糕,除了几手压箱底的绝招之外,他早已使出了浑身解数,一番争斗下来,被他夺去性命的狼怪,足有了十来只,只是无奈他精力有限,面对剩下的十余只,再也没有了必胜的信心。 黑头白狼颇为狡猾,尤其是那只明显高大了许多的头狼,仿佛猜到了公冶青蘅的心声,呼啸一声,剩下的手下一拥而上,将这个外面侵入的人类,围在了狼群中心。 公冶青蘅手抚座下金鹰,这只伴生灵禽的状况,比他更为不好,身上血污斑驳不说,头上的羽冠也塌了半边,至于身上的金色翎毛,也是被主人施法用去了大半。 金鹰通灵,知晓今日或要遭劫,厉声尖啸了一声,目现决绝之色,一个翻身抓在了公冶青蘅的背上,看那架势,竟是要主动施展合灵之法。公冶青蘅心中明白,数月之前施展这项炼己境的禁忌秘术,已是损伤了金鹰元气,至今未曾尽复,若是今日再来一次,想来这只伴生灵禽,定会奄奄一息了。他与这鹰情同兄弟,而且一半神通俱在此鹰身上,便是因此逃过这群怪狼,若是再次遇见更强的怪兽,却又如何逃命? 他自是不愿行此法门,却对眼前的困境也是束手无策,只得长叹一声,大有英雄末路的意味:“罢了罢了,今日你我兄弟同丧此地,黄泉路上也好作伴一二。只可惜不知我另两个兄弟,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想不到一贯身当急先锋的青蘅兄,竟然也有这般灰心丧气的模样。”公冶青蘅闻得张源呼喊,以为耳中幻觉,却也忍不住扭头看了过去,一望之下竟是真人,简直如同无边荒漠得逢绿洲、落身大洋偶遇行船,怎不叫他心中狂喜。 但他终究还保留着灵台清明,欢喜过后又为自家兄弟担忧起来,这些怪狼可不是善主,莫要将张源也折在了其中,连忙挥手,示意莫要近前。 张源猜出了他的意思,心中自是感动不已,不过既然有巨熊的帮忙,在这万寿庄的斗场之中,他又有何惧哉。不管不顾,领着身后巨熊,朝着狼群行去。 巨熊只是静静地走着,既未回复数丈高的身形,也未出手攻击狼群,仅仅只是眼神瞥过,那条身高马达的头狼,当即浑身发颤膝盖发软,四条腿同时一弯,跪伏在了地上,不敢妄动丝毫。 巨熊不耐烦地看了看头狼,熊掌挥动两下,打了一个饱嗝:“我今儿吃饱了,就不用你们供奉了,都退下去了吧。”话语中王霸之气光辉闪耀,哪里有半分先前的憨傻模样,倒让张源又是一阵犹疑。 公冶青蘅看着这头霸气四射的黑熊,怎能忍住胸中好奇,忙着向张源询问来历,结果自然是对张源的运气顶礼膜拜了一番。 既有巨熊开道,当然一路顺遂,剩下的三处斗场,亦是兵不血刃,公冶青蘅联想到自己之前一日多的境况,又是一阵感叹心酸。不过他却也未曾丧失信心,只要金鹰的元气彻底恢复,公冶家的道法自是另一般模样。 拍出了第九关中的破空阵,巨熊向张源二人介绍道,只要通过这处,便能获得一件传承,由于他们二人同行,所以传承还会多出一样,可若是一人选择放弃,却又能提升传承一个档次。 公冶青蘅自觉最后三关皆是依靠张源通过,便推辞不愿接受。张源也是一般,却因他存了一个心思,想着此处俱是异兽,或许能对公冶家的道法有所助益,便展开了三寸不烂,一番说辞之下,终于劝服了公冶青蘅入内接受传承。 待到公冶青蘅身影消失,张源转向了巨熊,一对眸子直视巨熊的双眼,目光清澈凌厉。他语速徐徐,语气淡淡,语声轻轻,问着面前的奇怪异兽:“熊小姐一路照顾,在下深为感佩,却不知熊小姐究竟所欲何为,竟在一个炼己后辈面前,扮出装疯作傻的剧目?” 巨熊眨巴着眼睛一言不发,好似一个全无心机的小姑娘,被奇怪大叔的奇怪要求,问得懵懂无知。 第051章 顺逆皆手足 有着棕黑发亮毛皮的熊小姐,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在张源质疑与追问的目光中,悠悠然拍开了另一个破空阵,告诉张源这便是离开的路,至于它自己,却是团身冲着斗场虚无的外壁一撞,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于这样的回答,张源自然是不满意的,但他同样无可奈何,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纵然他有心留熊,现实却也难以抓住。独自摇着头,最后看了一眼巨熊离开的位置,暂时将这些疑惑放下,他明白,“礼下于人,将有所求”,那头奇怪的巨熊既然不愿说明,必定是时机未到,而那时机,定然是和自己的修为、实力相挂钩,此时多想也是无益。 万寿庄外的小木屋中,寿神君与京季生俱是眼珠落地,那只巨熊的所作所为,生生打碎了他们的记忆,以至于看向突然现身的张源,目光都有些怪异而暧昧。 张源感受了古怪的气氛,只是想不通,却也懒得多想,这些万年老怪的心事,他自觉猜测不透,即便是那个温婉的青衣男子,也不是表面那样的平凡。他所要做的,只是关心自己的兄弟,走到监视斗场的法宝之前,他仔细寻查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公冶青蘅的动静,眉头不觉又皱了起来。 “寿神君,怎么这里看不到青蘅兄?”从那只巨熊无视监视,一路给自己保驾护航,充当作弊枪手的情形上,张源猜测,这处万寿庄的真正执掌,根本就不是寿神君,所以他说话的时候便少了许多谦敬,多了一些直接。 老头儿斜了他一眼,显然有些不乐意,但想想那只巨熊,却也不敢有太多异议,扯着尖利的嗓子回道:“公冶小友正在接受老主人的传承,此处当然无法得见。以老夫看来,三五日内当能出关。” 张源点了点头,三五日他等得起,而且自从进了亭云福地,这三日间来回辗转奔波不定,又是窃宝、又是逃难、又是传承、又是救人的,实在令他有些心力交瘁,趁此机会,休息一段时日也是好事。 这是他自家的主意,却也不愿妨碍了别人,开诚布公一番说明,便让剩余三人自行抉择。蛮蛮兄弟闲了一日,身子骨说不出的不畅快,早就想要脱离“张大大”的拘束,如今得了机会,当即便如飞一般撒腿而去。薛杉虽说想要偿还人情,不过他也知道,等到公冶青蘅与徐承心脱身,定然会与张源汇合一处,自己夹在中间,虽说四人在一起安全提升了不少,但相应的仙缘也会分摊薄了许多,因此也没有多加考虑,便脱队而去。 这些都在张源的意料之中,仙修之人大多不愿身处同辈人下,何况还事关天赐福缘。之前的拉拢,也不过是因为他着急救人,担心路上遇见什么意外,人多势众相对容易度过,如今见微图上,二人的光点已是蓝绿交织,自然就不必再加担心,只需要安心等待即可。换句话说,其余三人也没了必须留下的利用价值。 这般行事虽说看似无情,实则是各取其利之法,送别了薛杉之后,张源安心休憩了一日,便将无关人等抛掷脑后,一边打磨着自己的真元,一边等待公冶青蘅出现。 这一等待便是五日。在这期间,张源也曾笑问京季生,这万寿庄内俱是些怪兽异种,还不如索性叫做万兽庄,结果却被告知,原本却是就叫万兽庄,只不过寿神君听着不雅,便擅自改了过去,而之所以用了长寿的寿字,也和那老头儿本身有关。张源立时会意,莫不是熊小姐口中的老乌龟,就是指的那位,京季生对此笑而不语心照不宣。 五日之后,公冶青蘅现身人前,带着一直伴随身边的金鹰,气度煌煌直有横空之势。张源看在眼里,也是睛光一亮,忍不住拍着肩膀打趣道:“看你的模样,果是得了非同一般的好处,若是此番境况再来几次,怕不是要直接得丹了不成?” 公冶青蘅面上华彩四射,却是修为精进强行压制,一时不得圆融内敛之故。而那伴生金鹰,化成一只鸽子大小,蹲踞在他肩上,顾盼之间亦是风采流转,哪里还有半分元气衰弱之态,显然也是得了莫大的机缘。 公冶青蘅摆出微嗔模样:“源兄只顾着说风凉话,这好处哪有那么好得的,我这几日,可是险死还生了数次,可不比你这般安逸闲适。” 张源摆手笑道:“我哪里来的安逸,无非是做些日常修行罢了。” “这才是正话。”不料这句话竟是得了公冶青蘅的大赞,“一应修为,都是自家练出来的好,外来之物终究只能借力,顾不得长久。” 原本只是打趣,不意公冶青蘅竟能说出这般话来,张源不由为之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却是对自家这个兄弟更为看重。这世间之事,无论仙凡,失意时最易消沉,得意时最易忘本,若有天大机缘现在眼前,凡人可入道,仙修可晋阶,又有几人能够清楚看清,自身根本何在。一旦被外物迷花了眼,抛却日常功行,只是寻求不可预期的机缘,最终绝大的可能,只会是蹉跎半生陷落泥沼。 张源肃然起敬,对着公冶青蘅郑重一礼,却又惹来了他的笑骂:“我都出关了,何必还待在此地,先前你说承心身处另一险地,还不速速前头带路。” 张源奇道:“青蘅兄,你怎得转了性子,不称承心弟弟小萝卜头了?难不成这传承把你烧坏了脑子?” “胡说八道!”公冶青蘅剑眉倒竖,依然不改往日风范,“我不过是念着,他也不算个孩子了,整日叫他幼时绰号,实在不成体统。”突然有邪邪一笑,“不过既然源兄有意见,待遇见他时,我便让他评评理,你觉得可好?” 张源摇着头,也不理睬于他,唤上京季生,便朝着木屋外掠去,竟似要将公冶青蘅单独丢给寿神君。看着老头儿丑陋的模样,想着当初误入此地时的恐怖,公冶青蘅不由得身心俱颤,翻身坐到金鹰背上,一溜烟地缀在了二人身后。 金鹰的飞行速度甚快,并不比京季生的神行道法慢上多少,既是有了代步之物,张源自然也不会矫情,至于京季生,却是将身一纵,化作一团青气,融入了那支荆棘之中。 原路返回清源海,途中二人见到了不少行人,偶有单人独行,但更多的是二三结伴,无一不是年青样貌,却又根本不是百灵山的弟子。张源不识得这些人的身份,不想公冶青蘅却见识广博,对于天下宗门的制服,竟是过眼即知,一路指点着介绍,玄真观、正阳宫、和合岛、赤龙教等等,竟然都是玄魔二教中的高门大派。 二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公冶青蘅更是直接道出的心中忧虑:“想不到会有这么多别家门派弟子,虽然我灵门此次进来了五十弟子,但看别的门派,似乎人数也是不少,若是一旦落单,恐怕未必不会有冲突。” 张源点点头,他担心的情况果然出现了,虽然之前初见蛮蛮兄弟之时,就有过这样的考虑,不过脑补终究不是眼见,猜想落实依然让他很不舒服,对单飞而走的薛杉,多了一些担忧。 看着那些行人前进的方向,公冶青蘅突然脸露奇怪之色,似乎带了些怜悯:“看他们的方向,定是会进入万寿庄,保佑他们不要遇上太强的异兽才好。” 张源摇摇头,他可是问过了京季生,得到传承的机会极其难得,百年未必能有其一,即便有人指点,寻到了地方也未必能够进去。也就万寿庄比较特殊,每次都会敞开大门,吸引许多人挑战,而知道清源海奥妙的就少了许多,至于荆棘谷,更是千年未必能进得一人,难怪寿神君曾言,那处也并非善地。 二人心怀忧虑,在张源的指路之下,径直飞往清源海,落到湖边之时,却不曾看见一个人影。张源以为徐承心还未脱困,便忍不住暗暗查看了见微图,——这倒不是他不愿告诉公冶青蘅,只是兹事体大,一旦泄漏在外,牵连之人恐怕都不会有好结果——,想不到这一看之下,却让他惊愕不已,徐承心的光点竟是已然不在清源海中,而是不停地向着东北方向移动着。 张源忧从中来,图上的速度显示极慢,但若折成了实际尺寸,恐怕徐承心已经是在全速奔行了,这只有两种可能,或者是追杀,或者是逃命。他与徐承心早已约好清源海边会面,若无特别缘故,绝对不会离开,只是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当下也顾不得隐瞒见微图的事情,直接持在手上,指挥着公冶青蘅一路追踪。公冶青蘅看了他手中的图轴一眼,虽说心里很是好奇,但也知道张源不会害自己,既然只看不说,便是不愿自己知道具体缘由,便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让座下金鹰,又提升了几分速度。 张源眉头越发皱紧,他知道徐承心性格谦退,并不是好勇斗狠之人,若是此事发生在公冶青蘅身上,他定会认为追击敌人的几率居多,但若是那个腼腆的弟弟,恐怕被人追杀,才是最可能的事情。 金鹰连连振翅,迅速飞出了清源海的范围,进入了张源当初跋涉过的大平原。鹰背上的二人眼带忧愁,目光不断扫视着远方的地面。数刻之后,也不知飞出了多少距离,视线的尽头,终于出现了几点淡淡的黑影。 第052章 初逢魔道客 平原千里,一望无垠,碧空朗日,草长鹰飞。——这样的景色落在游人眼中,自是人间好风景,但若是逃亡其上,必是另一番心境。 丛树密林溶洞暗河,从来都是隐迹匿踪的好处所,许多地方只要略略转过一个弯,便能轻易脱离身后尾巴的视线,而开阔平整的沃野草场,却一向是追踪者喜欢的地形,只要速度相差无几,猎物永远都别想躲过视线的追击。 徐承心右手捏着一支不起眼的毛笔,时不时在虚空中写写画画,左手掐着古怪的法诀,却是一直未曾改变,脚下更是跨动不停,身形之速竟是带起了道道残影。但他的脸色依旧发苦,扭头瞄了一眼身侧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微微念诵了几句,也不见有任何异象,二人的脚步便更快了些许。 一日之前,徐承心已从清源海中脱身而出,得了内中古修所留的传承,修为大大提升了一步,已是隐隐窥见了那处登仙的小径。想着与张源的约定,又有了清源海远超预期的所得,他心中也不着急,静静盘坐稳固真元,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曾料到,竟会撞见了一件追杀之事,偏偏被追之人也是百灵山的弟子,一口就叫破了他的身份,这下纵然他再不待见此人,也不得不携手对敌,最终落到了逃亡数百里的地步。 身后传来一声怪响,仿佛钝剪铰皮子一般,吱吱呀呀好不令人牙酸。徐承心知道,这是追袭之人的一件法宝,专司扰人心神,又有勾魂夺魄之效,最是阴毒不过。心下也不敢大意,右手毛笔闪过一抹如水墨光,左手法诀往右臂之下用力一托,凝神在虚空之中,写出了一个斗大的古篆,却是一个“日”字,随后脚步一错,便将这个字影丢在了自己背后。 这一步挪开,“日”字陡然红光大放,团团火焰凭空燃起,竟似草原之上又多了一枚袖珍太阳。光焰一吞一吐之间,那磨人心神的怪声,立时哑了下去,倒好像醉汉半夜磨牙一般。 “竖子焉敢坏我法宝!”凄厉的惨叫直突云汉,徐承心却不敢回头窥视,他知道无论是为了袭杀己方,抑或是为了给自己法宝报仇,对方定然还有其他后续手段。他不禁愁从中来,也不知自己今日能否脱离此难,若是身陨此间,恐怕二位兄长连报仇的信息,都未必能够得到。想到此处,对这个拖自己下水的男子,更是愤懑不已,只是他一直就学青衫书院,詈骂言辞本就不是其所长,至于说理之类,却又不是合适的时候,也只能面露怒容直目而视。 一阵寒风从背后吹来,隐隐透着冻僵人心神的死意,徐承心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不用细看他也猜得到,定然是对方那柄古怪的飞剑。他想也不想,口中急诵,声震草野:“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身后火球得了这一声号令,顿时化作了一面丈高火墙,虽然面积不大,只能覆盖奔逃中的二人背影,却是极尽其厚,从原地一直蔓延到二人背心,随着徐承心的继续前进,从侧面看去,居然有了火龙的模样。 飞剑并不改道,直接刺入了火墙,将凡人难当的酷烈火焰,绞成了一朵朵星星火花。徐承心仿佛早有准备,口中再诵三字:“晋其角!”说时迟,那时快,散落的火星刚一接触地面,顿时再度燃起熊熊光火,较之先前的火墙,竟是更强盛了几分,大有地火喷薄之态。 感应到冰寒死意消散在身后的热意中,徐承心却也不敢大意,毛笔在身上墨书了几个古字,整个人现出水样光影。也不知这法门有何妙用,但观他脸色渐白,想来消耗惊人,定非无益之物。 便在他刚弄好手脚之时,火墙之中射出一柄奇怪的飞剑,锈迹斑斑血迹点点,剑镡剑柄俱是不见,唯有一道剑刃,却似薄薄铁片,直以雄浑火焰为无物,对准徐承心的背心,狠戾刺下透胸而过。 “休伤我弟!”高空一点黑影如电飞落,呼吸之间,一只翼展三丈的巨大雄鹰,落在了追逃两处人群的正中,两翅连振之下,掀起道道猛烈飙风,地上的烈焰为之一推,尽数卷向了追袭之人。 张源与公冶青蘅从鹰背上跃下,急忙冲向徐承心的身边,不料这青衫书生,早已转过头来,手中的毛笔收起不见,却是紧紧抓着一柄无柄古剑,手指轻弹一脸笑意。 “张大哥、公冶大哥,你们怎么找到我的?”眼见救星前来,徐承心自然惊喜,但脸上并无太多表露,腼腆的微笑好似胸有成竹一般。 张源虽然心中关切,但见他笑颜如常,又见他把玩这古怪飞剑,顿时胸中了然,便也没有多话,只是同样微微淡笑。公冶青蘅却不愿多想,脱口而出便是一句:“承心弟,你没事吧?” 这称呼一改,徐承心也有些讶异,腼腆的微笑染上了一些惊奇,不过他也知道,此时并非说闲话的时候,轻轻摇着头,拿着古怪飞剑比划了两下:“还好还好,小弟早有防备,若不是装出一副不敌的模样,也没法将这柄飞剑擒拿入手。倒是二位兄长,能够亲身至此,让小弟大为震惊。” “此事待会再说。”张源见徐承心平安,心中也是放松下来,目光微转,便看到了另一个奔逃之人,不由得瞳孔凝结起来,“邹道兄,你怎会在此?!” 公冶青蘅也转过了注意力,更是剑眉倒竖:“邹苍明,你还有脸见我们?” 那男子正是解离谷邹苍明,那日忘乡台上,他被张源斩断手臂之后,也不知又有了什么际遇,如今一照面,竟然双臂完好如初。以他当时的境地,自己出外以期奇遇,那定然是无能为力的,想来总是解离谷,花费了不知多少的代价,才将将换来的断臂重续。想通了此节,张源警戒之中又加了些好奇,此人究竟是何身份,能让法脉自甘大出血。 邹苍明看了二人一眼,神色间并没有当初的嫉恨,反倒颇有些坦荡之风。他稳稳点头,缓缓说道:“二位道兄,当日皆为邹某的不是,不过今时今地,并非计较这些的合适场合。你我份为同门,总该共同退敌才对。” 公冶青蘅还要说什么,张源却是把他一拦,淡淡的微笑中带着些讥嘲:“‘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么?邹道兄看得果然明白。也罢,既然你拉上了承心弟弟,那也只好算是有缘,便与你抵御此阵,又有何妨?” 他四人交谈之时,俱是停下了脚步,几句话的功夫间,被烈焰席卷的追袭者,已是破火而出,身上都带了一些火烧火燎的伤痕,多少有些狼狈的味道。而看到这四个对手,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追袭的六人更是大怒,其中一人尤为性急,双手一抬,掌心中射出两道紫黑秽光,罩定张源头顶就是一击。 张源眼皮一跳,自己修为虽然最低,难天州修界可不是以往所看的小说,境界高低可凭灵压分辨,除非主动显露,否则外人绝难知晓。换言之,对方并非是因为境界高低选择目标,纯粹只是看脸…… “我难道看着好欺负么?”看着两道紫黑秽光,在空中一阵扭曲,变作了典籍中记载过的魔道雷法,感受着内中蕴含的丝丝瘆人电力,张源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挥手掷出两枚符箓,正是他惯用的疾电符与雷鼓震心符,存了个以雷制雷、以电制电的法子,又是法诀轻诵,以凝冰化壁之法,在身前竖起了一道坚硬厚实的冰壁,这才带着几分遗憾、几分嘲弄,摇头看向对面的六人。 为首之人嘴角一挑,看着两道符箓与魔雷相撞,激发出轰天巨响与四散电力,却是鼓了鼓掌;他又见那先前出手之人犹不甘心,随即便双目一瞪,立时生生吓阻住了对方。直待空中余波散尽,这才款步前出,朝着张源微微拱手:“这位道兄好手段、好见识,竟能一眼识破魔雷虚实,方才倒是我等不敬了。” 张源闻言,仔细打量起此人,只见他身着黑衣,散发无髻,脑后竖起三支小辫,衣袖不及肘,裤腿不及膝,脚上踏着一双百耳芒草鞋,全身上下除了肩头有些灰尘,别无其他火场出来的痕迹。此人算不得好看,却也算不得丑陋,纯粹是一张天州南人的大众脸,面色似乎不见喜怒,但张源细细辨来,依然能从眼角细微处,察觉到一丝隐藏着的怒气。 只不过对方以礼相待,自家当然要以礼还之,——这种把戏张源在地球上玩得多了,文雅些说叫做占据大义,通俗了讲,就是占领道德制高点。他还以万年不动的微微一笑,嘴里却是装作不解:“不敬?道友所言过矣。你等追杀我兄弟,自然便是敌对两方;既为敌手,又何来不敬一说,总不过是手段尽出取人性命罢了。倒是你我二人这般礼尚往来,反倒让人易起误会。” 对方本已打好了腹稿,想着那些玄门中人总爱虚与委蛇,却不料被张源直接捅破了窗户,一时言语为之一窒,吐了口气沉声说道:“道友如此说法,莫非真要与我等开战不成?” 张源微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作言语,抬手一挥,十二道符箓奔袭而出,在四周惊愕的眼神之中爆散而开,一时之间雷声翻滚电光四射。 第053章 打人先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