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唯尊》 第000章 楔子 夜色森森,晦暗无月,点点星辉,照临世间。 一处巍峨高山之上,有一座飞檐画壁的华美宫殿,内中上首坐有二人,各分宾主。 主位之人年近中途,白面长须容颜清俊;客座之上,一人面如锅底,獠牙虬髯状似恶鬼。二人形貌虽然不同,却都是锦衣玉带,身上九章粲然,座下众卿相随,一派王者气象。 黑脸王者端起酒盏,举在胸前,他容貌凶狠,言辞间倒还算文雅:“小弟冒昧搅扰,还望王兄莫要见怪。” 白面王者神情淡然:“无妨,你我俱是一般,何必虚礼?” “王兄,这天下,恐怕又要不太平了……”黑脸王者又自斟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白面王者依旧不动声色:“有何大事还能劳动你我?” “王兄请看。”黑脸人大袖一挥,宫殿屋顶顿时如若无物,夜幕星空一览无余。他手指向北方,正是紫薇垣的所在,那里星光灿灿,其中十颗大星尤为夺目。 “原来你说的是他们……”白面人杯酒沾唇,旋即又放了下来,伸手指了指天空,闭目说道,“天下大事,自有和尚、道士去管,你我何必趟这浑水?” “王兄说得是……”黑脸王者嘴上如此,眼中却不停闪烁异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之后再无闲言,宾主尽欢。 第001章 仙市起纷争 “尝闻海上有仙山,尽在虚无缥缈间。 安比百灵玄妙法,无拘无束度长年。” 这首四句道情,乃是天州大陆一位名卿才士所作,唱的是陆地东隅、大洋西岸的一处福地――百灵山。此山东西横亘五百里,南北宽约三百里,山内灵机充溢,珍禽芳草无数,乃是一等一的修行妙处,世人尊之滨野第一福地。 此山四面低矮,中心高耸,呈现天星拱月之势,内中又有九峰最胜,成九宫之形排布,并称百灵九顶。此时,就在这九宫正中一峰百灵峰的半山腰,人潮攒动摩肩接踵。 这处半山腰,高悬天中五百余丈,地面平整光滑,毫无半点起伏,居然是一块方圆三里的巨大平台,看其形制,绝非天然造就。 台上支起数十茅屋,各自挑出一道布帘,或写“长青妙丹”、或书“玄阳宝刃”、或画灵禽异兽,更有奇装异服之人,在内频频向外拱手邀客。――原来这一天,便是百灵门一年一度的门内仙市,各脉炼己弟子齐聚一地熙熙而乐。 仙市之中处处热闹,唯有一座茅屋,却是极为冷清。倒也不是位置不好,左右两侧各有一家器坊,来往生意应接不暇。然而对于这间店铺,路上过客只要朝内匆匆瞥上一眼,便会自行走离而去。如此时间稍久,山中一些胆大的雀鸟,便纷纷落下屋顶,寻觅着未曾除净的草籽啄食。 茅屋内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容貌甚是清俊,手中翻着一本道书,仪态安详毫无焦虑之色。他身穿一套雨过天青色的道袍,肩膀上停着一只黑色凤蝶,将人衬得越发秀逸。 此人姓张,单名一个源字,乃是“百灵九顶”之一、忘形洞天忘形宫的暂代宫主。不过这名头听起来虽大,实则整个忘形宫中,一共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张源,至于另一个,则是忘形宫的真正主人,张源的师父无稽真君。 日头渐渐移向天中,张源放下书本,伸了个懒腰,捏起肩上的黑色凤蝶,将其抛在空中,手指画圈逗弄着。 “深意道兄,师傅说你带着祖师深意。这小铺今天过了半场,都还没有开张,你说,莫不是其中也别有深意?”蝴蝶哪里能说话,只是绕着他的指头上下蹁跹,以此回应。 “师父闭关已有半年了,也不知他的伤势是否好转一些。我的修为也提升到了炼己五阶,距离炼己七阶、迈入上品也相去不远。只是门内大比在即,若还依着往常的法子,倚靠梦中入道,恐怕必会误了师父的期望,也丢了我忘形一脉的面子。也只有摆这么个摊子,指望换上些修行丹药,结果还是门可罗雀……” 张源自言自语着,言辞虽似有些窘迫,神情却是淡然微笑,依旧不急不缓地挑逗着黑凤蝶。 正玩闹间,茅屋外传来一阵笑语声,只听一个年青女子说道:“师兄你看,这个茅屋里的道友好生俊俏,不知是我灵门哪一脉的?” “师妹说的是哪家?噢?就是这家?――品鉴!这算什么营生?”一个粗豪的男声响起,他的关注点显然与师妹不同。 张源一听,二人说的就是自己,便停了玩耍,起身拱手示意。来人一男一女,女子凤目柳眉,称不上天姿国色,却也很有几分俏丽;男子长身玉立,手里摇着一柄折扇,长得眉清目秀,与他的声音完全搭配不上。 二人迈步向着张源走来,忽然路边一名行人拱手一礼,拦在二人面前:“二位道友请了,莫非不知此处来历?” 女子嫣然一笑,还了一礼:“惭愧。我兄妹二人偏居一隅,还望道兄为我等解惑。” 那人指了指张源身边的黑色凤蝶:“此人或许认得的不多,但此物可是大大有名。整座百灵山,能有通灵蝴蝶为宠的,除了忘形宫张源之外,再无二人可想。” “原来是忘形一脉,那可是威名赫赫,我等正好去亲近一番。”清秀男子闻言大喜,只是脚步却又被牢牢挡住。 “道友说的那是从前,自从半年前,无稽真君闭了生死关之后,忘形宫就只有他一个炼己弟子出入。你说那生死关可是容易出来的?忘形一脉就此没落,怕是指日可待。还是不要去触这个霉头吧。” “还有这事?道兄说的是。师妹,我等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道友明鉴,这张源可是个灾星。想当初小时候就破国破家,如今又克破了他的师父,也不知……” 三人越行越远,声音渐不可闻。张源却是愣住了,原来自己在他人眼中,竟然是个灾星! 想想说得也是,他本是天州一个诸侯小国“桓国”的太子,只是还未等他束发,便遭了国破家亡之难,若不是无稽真君路遇,携他上山修道,也不知此时会沦落到何方。而半年之前,无稽真君之所以身受重伤,也是为了去救他。这般一想,连他自己都有些忍不住要相信了。 平和心境终是被打破了。张源苦笑一声,就在不久之前,他还是万众称羡的“仙二代”,有着无稽真君的名号在上,便是筑基鬼仙也会给他几分面子;可如今,自己的师父只是伤重闭关,并非身陨道消,结果自己在仙市开个小铺子,居然都被人过而不入。 最可恼的是,方才那劝人离开的,他还认得分明,当初几次三番跪求一晤的,岂不正是他?――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堪为一叹…… 蝴蝶在他面前挥动几下翅膀,两个红色的圆形斑纹,就仿佛一双大眼睛,闪烁着睿智的光辉。张源被它一逗,重又笑了起来:“你放心,我可没那么容易就灰心丧气,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首先一件,就是无论如何,都得在门内大比之中,取得十名之内。” 他嘴里并没再说,心中却是加了一句,这一辈子我定要活出个自己的精彩。 张源并非仅仅是少年老成,他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秘密,――两世为人。他曾是地球上一名秉持正义的检察官,年甫三旬便遭了黑枪报复,再睁眼时,就成了逃难中的王子,因此才有了远超实际的心理年龄。这一点是连无稽真君都不知道的,他对此一直有些愧疚,所以每次想到师父受伤,心中便会生出强烈的自责。 收回悬停半空的双手,他重又拿起道书,盘坐茅屋之内,一页一页地随意翻着。时间还早,此时收摊未免不值,何况他可不信,百灵门之中就没人需要鉴定灵物的。 说起来,百灵门原本并非一个宗门,实则是修行理念独立于玄、魔二道的异类,世称外道旁门。他们历来都遭玄魔二教围攻,直到出了一名无上大修,这才震慑了玄魔各宗,并在他的主持之下,将遗存各地的百余脉外道仙修聚居一处,自称“灵门”,如此方才有了百灵山鼎立一方的今日盛况。 这些法脉毕竟良莠不齐,最强者如忘形宫,世代皆有地仙真君,可据百灵九顶之一;弱者连人仙真人都未必见得,当然只能坐守山门了。 张源的目标就是那些积弱的法脉,他们囿于能力眼界不高,而忘形宫自来便是传承最丰之地。何况忘形一脉法门特异,得传承者便如天生,所以对于灵物的鉴识,张源绝不输于那些丹器符阵传家、轻易不现身的老古董们。 他的想法可谓不错,但许是流言广播,直到太阳西斜,也未曾见到一个人影上门。张源捏着书卷沉吟良久,终是决定收摊。摸了摸乾坤法戒,内中还有一块上好的玄玉,本是备着修习制符,但若实在无法之下,也只好先去换了丹药再说。 仙市之内,果是令人眼花缭乱,各门各摊多少总有些吸引人的物事,即便再弱的法脉,炼己境的丹药兵刃,总也能拿出几件。因此除了张源的小铺,再也没有一处杳无客踪之地。 诸般交易,多以丹、器、符为主,偶有杂项与禁制――阵法乃是大件,非常人能布设,耗费的灵物更是价值不菲,普通修者岂能开销得起,只得施用阵法简化后的各种禁制。 这其中,尤以丹药最为抢手。其余终是外物,或能制胜,但到底成不得长生,唯有一身修为,才是仙道中人的根本。丹药或许不能炼性,终究也是修命的助益,况且灵门大比不日将启,更是带动了回复真元、治疗伤损类丹药的销售。张源看了数家,不是价格一路攀升,就是早已丹尽楼空,一路走来,竟是毫无所得。 “你等怎地胡言乱语?此物怎会只是寻常玄银?你倒是拿一块玄银出来,同样大小的,比比重量不就知道了?!” 张源正左右环顾,耳中传来一声咆哮,声音听着很是有些耳熟。循声望去,只见一家茅屋之外,熙熙攘攘围着许多人,各自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他想了一想,摘下肩膀上的黑凤蝶:“你且躲在我的怀中,莫要随意出来。”说着将蝴蝶往衣缝里一塞,向着人群挤去。 人群之中有一人,正兴致勃勃口水横飞,张源见了心中一喜,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袖子,随后高高拱手:“这位道兄劳驾。小弟方才路过,不知此地因何众人围观?” 那人本有些不喜,见是问他这事,顿时又兴奋起来,甩着膀子手舞足蹈:“这位道友,你算是来着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笑话。你可知这茅屋是哪家的么?解离谷!居然有人敢在这里闹事,还说此地主事有眼无珠不识宝贝。嘿,谁不知道除了忘形宫,就数解离谷的眼力最高了,这事一定有好瞧的。” 原来如此。张源探身一望,内中肇事者,乃是一男一女,仔细瞧来,竟是中午差点进了他铺子的师兄妹,怪不得刚才觉得耳熟。那师兄手中高举一块明晃晃的银色金属,对着茅屋中的主事之人破口怒骂,茅屋中人亦是怒目相向。 “哪家小辈,竟敢来我解离谷门前放肆!”一名红脸长须老者从天而降,足下踏着一柄火红色的长刀,头顶红光大放,冉冉升起一粒赤色圆珠。 他两道细眼微微眯起,扫了一眼闹事的师兄妹,又在那块银色金属之上停留了片刻,这才冷冷一笑:“真是笑话,手持这等品质不纯的玄银,居然还敢来我处寻事,莫非清静日子过厌了不成!” “你看看,果然是这样的吧?炎光真人也这般说了,可见定然是那两个年青人的不是。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非要学人招摇撞骗,这下撞上南墙了吧。唉……” “道兄说的甚是,炎光真人一向眼光超绝,定然不会有误。亏他们两个模样端正,想不到是这种人,也不知是哪一脉的弟子,真是给自家师长抹黑。” “谁说不是呢……” 人群中的舆论一边倒,竞相指责那对师兄妹。那师兄听了血色上脸,师妹更是泪泫欲滴。 炎光真人上得一步,指着男子手中的银块,厉声说道:“看你二人的模样,恐怕也是初犯。也罢,老夫就不擒拿你等了,且将这块玄银留下,权作薄惩。” 师兄妹二人面红耳赤,想要交出银块,心中却又不舍,引得围观之人愈加指责。 喧闹之中,突然一声清啸响起,伴随着响亮的鼓掌声,在场之人随即便又听到一阵喝彩:“妙极!妙极!精彩!精彩!果然是一出热闹好戏!” 第002章 细语难上真 一名十八、九岁的英俊男子,在围观者的注目之下排众而出,一只黑色的凤蝶在他身周飞舞环绕。他依然拍着手掌,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 炎光真人斜眼望去,却是不识此人,但他人老成精,又岂能听不出其中讥讽之意?不由得心中恼怒。 想他已是大丹圆满,说不定何时就能身现玄光,面皮之事最为要紧,被一个小辈当众嘲弄,传扬出去,定成一番笑谈。如果不是百灵山内禁绝同门攻杀,只凭这短短的一句话,他便有足够的理由下重手。 茅屋主事仔细一瞧,张源的人他是不认得,但那只蝴蝶却是听说过,急忙凑到炎光真人跟前低声细语。 炎光真人听了主事回禀,血红老脸不禁抽了一抽,只不过幅度极小,外人并不能清楚看见。他一双细眼不停打量着张源,脸色连连变换,颔下的胡须捋了又捋,险些扯下几根。 良久之后,炎光真人老脸渐渐舒缓,语气也和善了许多:“原来小友就是忘形宫新一代的守宫弟子?老夫倒是眼拙了。方才小友那般言语,不知有何高论?只是事关真人名誉,还望莫要妄言才是。” 张源轻笑一声,这老头的言语,初听倒是客气,实则内中藏了一个软钉子。自己若能说出一番道道,那就还则罢了,如果这讥讽只是无事生非,保管老头当场就会翻脸。 不过他既然敢站出来,心里早就有了笃定的打算,而且还要趁着这个机会,打响自己茅屋的招牌。仙市还要持续数日,只要经营有方,定能换得所需的丹药。 张源微笑不敛,对着炎光真人拱了拱手:“前辈海涵,晚辈方才孟浪了。只是对于这位道兄手中物事,晚辈却有些不同意见。不过既然前辈认定是劣质玄银,那姑且就算是玄银吧。” 他顿了一顿,这番话不进不退,说得围观众人摸不着头脑。这效果让他很是满意,若是一下子就说透,也不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而只有更多的人记住了自己,才能保证之后的经营更为顺利。 张源等议论声稍息,略略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说道:“依前辈之言,这位道兄显然是犯了欺诈同门之罪,此为百灵山十大禁中第七禁,以其未遂之行,当以双倍价值偿还。如若按前辈的建议,却是实在轻罚了,又将门规禁令置于何地?” “诶!”炎光真人连连摆手,老脸上竟然露出了慈和的笑容,“年青人嘛,谁没有过荒唐的岁月,看他们像是初犯,何必按门规处置?” 张源猛现恍然之色:“真人果是好度量,而且所言确实有理,‘初犯但凡有所悔悟,依例当减’,此说应上禀掌教真君斟酌才是,还请真人携着晚辈与这位道兄一行。” 炎光真人呵呵干笑:“哪用得着这么麻烦,这次不过是老夫私下网开一面,何必惊动掌教?玄银交予老夫,你等就可以散去了。”说着就要动身去夺男子手中的银块。 “慢来!”张源脚步疾动,赶在炎光真人下手之前,将青年男子拉到身侧,“前辈且自重!此地同门众多,如何能算得上私下场合?莫非前辈就不担心,此事传出去惹来非议不成?还是与晚辈同去一见掌教才是。” 炎光真人老脸一沉,笑容尽数收敛起来,一边向前跨步,一边森森说道:“老夫另有要事,哪里有工夫与你等小辈啰唣!速速交出手中劣银,老夫不再与你等计较!” “哼!”炎光真人此举正合张源心思,他就势拉起男子往后退去,鼻腔中哼声大作,“我本敬你是同门前辈,这才不在大家面前说透,与你留了几分余地。只是想不到,给你脸面,你偏偏不要!想不到堂堂炎光真人,竟是一个贪婪无耻的小人!” 炎光真人脸色连变,脚下也放缓了一下,他还未曾决定如何应对,茅屋之中冲出一个紫红脸膛的大汉,大声吼了起来:“哪里来的混账!竟敢对我师尊不敬!看老子如何活剐了你,大不了上刑堂领罪!” 来者手提一柄巨大的铁锤,怒发冲冠气势汹汹,围观众人大多为之气夺。反观他的目标,张源却是泰然自若气定神闲,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几眼,“啪啪啪”地鼓起掌来,脸上满满的都是嘲讽之色。 “妙极!妙极!果然不愧是九顶之一,不仅欺诈同门,更还有杀人灭口的心思,——解离谷行事这般霸道,我想问问,掌教真君知道么?至于炎光真人之前所说的‘另有要事’……诸位同门相信么?呵呵!反正我是不信的!” “伶牙俐齿的小贼,吃老子一锤!”被张源一顿讥刺,大汉显然怒极,挥舞着大锤便迎头砸下。 “且住!” “放肆!” 两声厉喝同时响起。前一声乃是炎光真人所发,他大袖一挥,洒出一片红砂,遮挡在大汉身前。随即便有一道青色光芒从天而降,其形有头有尾四肢分明,便如世俗间常言的鬼怪一般。青光落地倏然不见,却见红砂之上爆起阵阵涟漪,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爆响未息,又是一道黑光落下,与前一道青光相似,只是这次却不闻嘈杂。红砂之上闪起一道黯淡的黑色,立时便如有灵性的活物一般,飞快地退回了炎光真人的袖中。 红砂退去,青黑二色光芒也未再行追击,只是静静地悬停半空,却又锋芒直指大汉眉心。众人正奇怪是谁出的手,又见一道白光落在青黑二光之上,形成了三角之势。 三光陡然大放,在场众人一时不察,顿觉双目刺痛,不自觉的闭上了眼睛。唯有炎光真人修为高深,并不惧怕这灼目的光华;还有就是张源,他早已伸手遮住了双眼,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百灵山十大禁第三,严禁残害同门;仙市律例第二,严禁持械私斗。炎光真人,你这门人二者俱犯,看来解离谷是不想再在仙市呆下去了。” 光华散尽之后,三角正中走出一人,青氅白袍玄色法冠,又有黄红两色缀为衣边,面目却是极其丑陋,脸色更是森冷瘆人。 张源心中暗笑,他之所以敢与真人言语交锋,正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仙市虽然有利于各支法脉交流感情,但同时也是纠纷滋生之地,交好的长辈早已关照过他,场内定有真人一流坐镇护市,千万不能无故滋事,否则便是掌教嫡传,也难逃过“法办”二字。 见到来人所用的法门,他心中更是大定,这分明就是横心洞一脉的秘传。这一脉也是“九顶”之一,更是历来便与忘形宫交好,只不过眼前之人他却并不认识。 炎光真人被来人问住了,这事真不好办,都怪自己的弟子太过于冲动,正想解释一二,却被张源抢了一个先。 “禀真人,晚辈忘形宫弟子张源,要告发解离谷欺诈同门、又企图杀人灭口之事,还望真人容晚辈一言。” “允。讲!”来人对低阶弟子的态度,显然并不平等,只是开口说了两个字,便冷眼默立场中。 对此张源并未在意,他拉过师兄妹中的男子,接过他手中的银块,递于来人眼前:“上禀真人,这位同门以此灵物出售解离谷,却被诬赖是劣质玄银。晚辈看不过去,这才与炎光真人辩驳,本意使他知难而退,却不料险些成了他徒弟的锤下之鬼。还望真人明察。” “哦?竟有此事?”来人丑脸一抽,显得更加狞恶,伸手接过银块,仔细掂量了一番,却又有些疑惑,“像玄银,手感过重,似是不纯。——解离谷无误。” 众人闻听这般判断,顿时又指责起那对师兄妹,更有甚者捎带上了张源,说他们三个串通作案,幸亏有护市真人明断云云。 张源也不急着辩白,等众人议论之声稍低,他才摆手说道:“此宝确实与玄银有些关系,只是若非深谙器道之人,恐怕也辨别不出,多是会明珠暗投。”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炎光真人,那张老脸上的红光竟然褪去了几分,似乎有些心虚发白。“只不过解离谷是以器道起家,炎光真人更是个中高手,又怎么可能认错?所以晚辈斗胆告他一门合伙欺诈。” 护市真人扫帚眉一扬,也来了兴致,指着银块问道:“你讲,此是何物?” 张源闻言微笑,这正是他最想要的结果,在仙市官方面前品鉴灵物,只要最终结果受到首肯,明日定会被众人追捧,毕竟这可是相当于地球上的政府宣传。 “此物名为‘沉山银’,本是精纯玄银,又受了石魑木魅精血滋养,再经历至少千年,如此才会蜕变成形。此宝效用与玄银类似,都是制器佳财,只是内中更有金、木、土三气精华……” “好,本真人已知!”护市真人对着解离谷冷冷一笑,又问张源,“如何证明?” “此宝遇石则入、遇木则驻,真人只需要取巨石、大木各一,再把大木插入巨石之中,然后将此宝置于石上。至多半个时辰之后,劈开巨石,若是沉山银,定然留驻木上,届时真伪自知。” 护市真人深深看了张源一眼,转头问向解离谷诸人:“炎光,你可还有话说?” 第003章 定约同忘乡 看着炎光真人老脸上尴尬连闪,张源心中一阵得意。 他重生以来已有五载,除去最先的逃难旅途,一直就是在忘形宫中饱食高卧,师尊曾言这是上乘修法,却令他毫无成就感;数月之前仅有的一次历练除妖,又不意身陷险地,逼得无稽真君下山来援,最终身负重伤。他虽然嘴里不说,心中一直有着挫折感,这次能凭三寸不烂战败一名人仙真人,又如何不会欣喜若狂? 炎光真人久久不语,护市真人又是一声冷笑,随手在围观人群中指了二个:“去取巨石大木来,一试真伪。” 炎光真人这才急了,一摆手拦住二人,腆着脸讪笑道:“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年老体衰,偶有走眼。黄真人何必这般较真?老夫认错了还不行么?” “哦?呵!”黄真人并不给他面子,“认错?我看,你应该是认罪才对。” “你……” “二位真人且慢。”张源适时插嘴,他可不愿看见两个人仙扯皮,落实实务才是最重要的。他一把将那名师兄拉来,指着他问道,“既然是解离谷有错,请问这师兄妹二人出售的沉山银,又该如何处置?” “无妨,我买。”黄真人抢先出口,让炎光张了一半的嘴不得不再合上。他又凝视了张源一眼,目光饱含深意,“你叫张源?修为几何?” “回禀真人,晚辈炼己五阶。” 黄真人点了点头:“慧眼识宝,不惧大修!不错!很好!” 已然安静的围观人群,顿时又议论了起来。他们大多原本以为,无稽真君闭了生死关,张源便成了没娘的孩子,谁知一山落去又见一峰,有了黄真人这番称赞,显然就是得了横心洞的支持。因此一些弱势法脉又开始考虑如何讨好,纷纷表示来日必定要去光顾张源的茅屋。 张源一边应对着真人的问话,一边侧耳倾听着旁人言谈,心里越发欢喜,暗叹得了受民众信任的官方支持,果然一切处境立即不同,这才是广告的最好效果。他正志得意满,一声炸雷般的怒啸响起,转头一看,正是那名提锤大汉。 “黄真人,晚辈不服!我解离谷即便再有错,他小小炼己弟子,身为同门后辈,又如何有资格辱骂人仙真人?晚辈斗胆,请求与他同上忘乡台!” “放肆!”黄真人怒喝一声,头顶飞起一颗圆珠虚影,五色焕然遥照大汉。 “真人息怒,且容晚辈一言。”张源心中另有计较,如果有机会,他不介意借着这次的机会,好好扬名一番,也省得他人总是背后指点,说他是坐食前辈余荫。 他转向提锤大汉,露出微微笑意,拱手行了一礼:“请问这位道兄如何称呼?不知修为进境如何?” “老子姓邹,名叫苍明,修为……”抬头看了一眼黄真人,只觉阵阵压力如潮涌来,知道不实说不行,“如今已是炼己八阶。” 张源呵呵直笑,双手再次鼓起掌来:“果然是一位英雄好汉!以上品炼己境,挑战我中品炼己境!你既然不服,先前为何不说,直到听了我的修为,这才提议同上忘乡台?存心不良,可见一斑。” 几句话说得围观人群纷纷点头,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照理说,这样不公平的挑战,我完全可以拒绝,只不过这样一来,显得我忘形宫胆小怕事。所以,我答应了!门内仙市还要延续八日,之后各位同门定要修炼一番。既然如此,不如就约在一个月之后,到时候也好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以弱胜强!” 大汉闻言大喜,他的心思果然都被张源猜中了,正是要凭借修为的优势,好好折辱对手一番,即便张源不答应,他也能嘲笑对方不敢面对强手,现在的结果更是他最想看到的。“既已约定,何不击掌为誓?”说着高高竖起右手。 “张源,你来!”张源正要击掌,却被黄真人一声叫住,带着疑问走到黄真人身边,却见他挥出一道无形屏障,将交谈之声内外隔绝。 黄真人压低声音,也不再是之前冷冰冰的语调:“你这小子,大哥嘱咐我关照于你,你却偏要惹事出头。你可知道,忘乡台是什么地方?那可是生死擂!没有深仇大恨谁会上去?上去的又有几个人是囫囵下来的?那小子明显是想坑杀你,你怎么还会飞蛾扑火?” 他的语速又急又快,让张源目瞪口呆,原来变脸神功不仅地球人擅长,就是天州的仙道修者,也有精通此道者,——想不到一个表面冷言寡语之人,其实竟然很可能是个话痨!他回了回神,笑着对黄真人说道:“真人莫要担心,晚辈可是惜命得很,若无把握,也不会应承下来。” 黄真人神情不变,目光依然忧虑重重:“你可千万要小心,解离谷毕竟也是‘百灵九顶’之一,虽然不以攻伐之术见长,却也秘传无数,绝对大意不得。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黄家老哥俩,如何与你师父交代?” 张源连连点头,示意自己一切明白,黄真人这才撤去了屏障,由着他二人击掌成誓,旋即冷冷说道:“约战已成,在场皆是见证。一月之后,生死天命,皆由自取。若有偷奸赖战者,即为百灵山之耻!” 议论之声顿时又起,有说张源豪气的,有说他不自量力的,有好奇张源后手的,有悲叹忘形宫将要灭绝的。方才想要交好张源的各支法脉,又分成了两个阵营。一方是认为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此时正是套交情的最佳时机;另一方则认为张源从无善战之名,冷眼作壁上观才是正理。 张源听着,心中不由发笑,果然在这个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墙头草,哪边风强哪边倒。他暗暗下了决心,到时候一定要让他们大吃一惊,让这些看低自己的人全都后悔。 一场闹剧了结之后,两位真人分别离去,围观众人没了热闹可瞧,当然也是各自散开。张源迈起步子正要离开,却发现身边挤上来两个人,正是那对售卖沉山银的师兄妹。 那师兄低着头,脸涨得通红,一边抱着拳,一边嘴里轻声嘀咕着:“张道友高义!我等惭愧……”他的师妹也是一般模样,显然是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忘形宫茅屋之外的言语,有些无地自容。 张源摆摆手,他并不在乎二人的谢意,何况从某种角度而言,他也利用了这两个人的窘境,为自己的买卖打响了一炮名声,算起来彼此互不亏欠。“举手之劳罢了,二位道友莫要放在心上,一切还请自便。” 师兄还未开口,师妹一听此言已是急了:“不行不行!师父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要不然我们修行到了人仙关口,恐怕过不了欲念焚心之难。” 张源饶有兴致地看了女子一眼,微微摇头笑道:“你倒是有趣。我看二位道友精神还有些涣散,显然也只是炼己弟子。连筑基鬼仙这一道关卡还未跨过,居然就想着晋位成身人仙,你就不觉得好高骛远么?” “哪有哪有?师父说了,如果不能志存高远,一辈子也成不了仙道呢!” “呵呵,这倒说得也是。”张源笑着,突然想到了前世地球上的一句明言,当即脱口而出,“不想成就天仙的修者,不是个合格的修者。” 女子嘴巴撅起,轻轻跺了跺脚:“你还说我好高骛远呢,自己居然想的是元真天仙,这和人仙之间,还隔着玄光地仙和晦明神仙两大境界呢!到底是谁好高骛远啊?” “好好,是我是我。”对于女孩子的撒娇使性,张源最是无奈,唯有随口敷衍,“说起来,二位跟着我究竟意欲何为?” 男子终于抢到了开口的机会,粗豪的声线配上温雅的言辞,很是有些诡异:“其实也没别的,就是张道友是开品鉴铺子的,想来与人鉴定应当是要收费的。刚才那块沉山银,如果不是张道友援手,恐怕也卖不出应得的价钱。所以,这不就想着来支付鉴定之资么?” “原来如此。”张源恍然大悟,“我定的鉴资,为宝物价值的十中取一,二位道友可有异议?”他见二人颇有难色,显然卖出了一个不菲的价钱,这才显得十分之一异常巨大,让他们心中不舍。 张源暗笑,贪之一念果然难以抗拒,他们也不想想,若不是自己的“仗义直言”,恐怕不仅得不到一文钱,甚至还要背上一个欺诈同门的恶名,日后还有谁会愿意与他们结交?不过自己原本也没打算收这笔钱,索性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吧。 这样想着,张源又说道:“规矩虽是如此,但我今日已经关了铺子,方才的行为不过是业余即兴而为,并不算在经营之内,所以二位也不必再给我钱财了。” 男子重重喘了一口气,显然心事大定;女子却是还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问道:“这怎么可以?那么大一笔钱呢!要不……这几天我们给张道友打下手吧?” 张源注视了她一会,联想到茅屋外的第一句话,不禁冷汗直流。这个女子究竟是想报恩呢,还是看上了自己的容貌?总觉得答应下来会有羊入虎口的感觉,不妥不妥! “这就不必了。若是二位有心,大可以这几日为我宣传一二,只要客人源源不绝,张源便承二位的情了。二位道友,就此别过!” 说完高高拱手,转身大步洒然而去。 第004章 人虫相问道 次日开张,果然如张源所料,铺子里人来客往川流不息。 上午的两个时辰还算好,虽说张源忙前忙后,到底还有几分休息的时间。到了日过天中之后,许是昨日的作为被彻底传开,连一些筑基鬼仙也现身芦篷,拿来品鉴的物事更是五花八门,其中还有不少看似珍稀、实则价值低微的“西贝货”。 张源几乎是脚不沾地,不得已之下,只好在关门之前,写下一块木牌,上书“价值玄金一两以下者,恕不详言”,第二天一早摆在了门外。 这玄金一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天州世俗通行铜货,千枚铜钱为一贯,其值与白银一两等同;百两白银可铸一枚大锭,乃与一两黄金等价。 仙道中人与此类似,只不过他们所通行的,却是玄铜、玄银、玄金,乃是金银铜中的精华,天然罕见,多为人力炼制,百斤俗物只能炼出区区一分。此三物皆是制器良材,所以价值倒也一直平稳。 玄金一两之宝,张源便可收得鉴资一钱,换成俗物即是黄金千斤。这笔钱财若是在地球上,足可成为亿万富翁了;便是在天州仙道之中,除去豪门贵族,也没几个筑基鬼仙能用得上玄金交易。 告示一出,果然轻松不少,九成来客只需三言两语便能打发,剩下的不到一成,多是一些不可轻易得罪的前辈。 仙市共设九天,除去头一天无客上门,又留下了最后一天另行采购,张源的小铺一共只迎了七天客。但这短短七日,却给他提供了极其可观的收入,乾坤法戒中玄铜玄银随处都是,便是玄金也攒起了一斤有余。生意之兴旺,就是许多丹道法脉,也是比之不上。 除此以外,还有不少灵物价值过高,物主难以交付鉴资,张源自然也不会客气,只要能分割的,一律取下十分之一,不能分割的,则收了等值的其他灵物抵价。他做事极其公平,绝无额外贪心,是以客人也都毫无怨言。 眼看第八天已经日落西山,张源打发走了最后几个客人,摘下门口的店招牌,又将茅屋门窗紧闭,取出一颗明珠照亮厅堂,坐在桌案之前,盘点起这些天的收获。 乾坤法戒光芒连闪,刹那之间,大量珍宝便将小小条案尽数遮住。张源一边点着数量,一边按其功用,分门别类收入法戒:“千年火参一支、寒阳砂半两、七叶梧桐三尺、避水珠一粒、风生涎一合、九曲乌丝半卷、无情丹半瓶……” 他数了许久,从最初的兴致勃勃,渐渐变得意兴阑珊,对着飞舞盘旋的黑色凤蝶,深深叹了一口气:“呵,想不到竟有如此之多的财货,恐怕一些最弱势的法脉库藏,也未必就一定比得上,我如今可成了地地道道的富家翁……” 如果是在前世的地球上,得了这么多合法收入,恐怕他会乐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但此时却生出了一些别样的滋味:“深意道友,你说我等修仙所为者何?权倾世间?还是富甲天下?或者是生杀予夺的满足感?坐拥三千后宫佳丽的荒淫无度?如果只是这样,那和做一个凡间皇帝又有什么区别?深意道友,你可有以教我?” 蝴蝶在他面前扑扇着翅膀,上下来回飞舞不停,张源不由得自失一笑:“我却是痴了,问你这无知无语的灵虫,岂不是问道于盲?罢了,罢了,由他去吧,反正做个富家翁也是不错。” 他伸手正要收回桌上灵物,黑凤蝶突然落在了他的手前,从他的掌中飞快掠过,六只脚爪紧紧抱住了一朵三色花苞。 张源一见,顿时着了急:“唉!深意道友,那是三月兰,价值高得很,可不能乱碰!你要吃花蜜,我另外给你找就是了,快快把它放下。” 蝴蝶却是对他不理不睬,兀自抓着花苞飞来飞去,柔弱的叶瓣在虫爪之下,已是有些不堪重负,隐隐现出了几道折痕,似乎再加一点力量,便会渗出汁液。 张源很是心痛可惜,这朵灵花的价值,在他所有收入之中,足以排在前三之列,如今却要被一只蝴蝶弄坏,偏偏这只蝴蝶是他自己豢养的灵虫,实在令他有些哭笑不得。“算了算了,既然你喜欢,索性就拿去吧,大不了我就当没接这份单子。” 他说完便要继续去收理其他灵物,就在这时,黑色凤蝶抓着那朵三月兰,翩然落上了他手背,将花苞就地一放,旋即飞腾而起。 “深意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让你拿你偏要,诚心给你反倒弃之如敝屐,身为灵宠,怎么能这般不听话呢?”张源说着说着,突然一愣,又仔细瞧了瞧黑色凤蝶,脸庞抹上一丝不可思议。 “你……你莫非是在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修道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被他人掌控?随性逍遥自我超脱?是了,你最喜花蜜,却不食此花,莫非还有不为外物所缚之意?”蝴蝶这次没有乱飞,落回张源的左手背上,一对触角不停地上下颤动,仿佛便是点头一般。 张源哈哈大笑,渐渐又转成嘿嘿轻笑,最后变作了呵呵苦笑:“道友这回答倒是轻巧,只是天下诸事,若不倚仗外物,恐怕要多付出不止一倍的努力。便拿二十日后的忘乡台约斗而言,邹苍明以趁手法器攻我,我若纯以自身修为应对,必定难以招架。” 他停了一会又说道:“再者你看那炎光真人,身为人仙却为了一块沉山银而不要脸面,可见外物功效之大,实在难以被人忽略。道友此议,恐有不妥。” 蝴蝶摩擦着触角,一时没有再动,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张源见了大乐,也不打扰于它,左手停稳不动,只用右手收取灵物。就在他要收到三月兰的时候,蝴蝶突然又飞了起来,仍旧飞到三月兰边,蜷曲成卷的口器骤然伸直,便向花苞缝隙刺去。 张源一惊,却也没有阻止,毕竟自家灵虫如此聪灵,远比一朵死物花苞来得要紧,他正猜想着,深意吃了花蜜之后会不会发生奇特的变化,蝴蝶却又猛然停住了动作,飞快地收回了自己的口器。 还没等张源想明白其中涵义,蝴蝶再度伸出口器,未及花苞又再收回,如是反复了数次。张源看得着急,开口问它:“深意道友,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蝴蝶翅膀轻轻一拍,口器又是伸缩一回,身子却是飞起在了空中,离花苞越来越远。 张源一边看着,一边喃喃自语:“吃?不吃?留?不留?”他毕竟曾是地球信息时代的人,各种脑筋急转弯、禅语打机锋也读过不少,虽然并未悟透其中深意,却也猜到了几分,“深意道友,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吃不吃、留不留都只在于你自己的选择?” 蝴蝶触角上下一颤,旋即又左右乱晃,似乎这个答案沾了一点边,却又不完全正确。张源又沉吟了片刻,实在没有更多头绪,也就只得罢了。 将桌上的灵物收尽,张源逗弄着蝴蝶,神态又恢复到仙市第一日的云淡风轻:“深意道友,你境界高深,我现在可达不到。眼下有两件大事要办,如果不借助外物之力,恐怕难以达成既定目标,所以你的意见只能往后推一推了。不过你也放心,我会时刻记在心间,时常提醒自己的。” 他一手抹过乾坤法戒,一沓金黄色的纸张出现在他的手中。张源将之打开成扇形,数了一遍,恰是三打天罡之数,——这是一位制符法脉传人赠予的精制黄符。 又取出一支装饰精美的毛笔,——笔头是七红三白的兼毫,笔杆是碧绿如玉的翠竹,——这是一支玉竹祥云火光笔,乃是一位筑基鬼仙留下的抵价之物,算得上是一件制符佳器。火光兽毛不惧真元紊乱,祥云马鬃又有缠护灵机不泄之能,最是利于初学乍练之人。 张源将蝴蝶放在肩膀上,笑着自言:“‘忘形九录’,我得的传承,可不止‘识’门一道,‘符’法也随之一同开启了。那邹苍明想要仗着修为欺压于我,却不知能不能挺过符箓的轰击?” 忘形宫的道法包含极广,皆因传承来源不凡,乃是上古真人、南华庄周的梦蝶化身一脉遗留。眼界既高,是以包罗万象,所谓的“忘形九录”,便是指的“道、术、识、丹、符、器、阵、灵、神”。 道者玄功、术者咒言、识者杂记、丹者外药、符者箓法、器者宝具、阵者制禁、灵者驯物、神者降真。这九门传承,几乎涵盖了天下道法的林林总总,可算得上是仙道总纲。只可惜也不知因何缘故,开山祖师之下,再无一人能够得传全部九门。 张源的师尊无稽真君,号称百灵山千年第一天才,却也只得了其中七门。唯有张源受法之时,现出九蝶齐飞的异象,可还是有一只黑凤蝶,不愿融入他的识海,不过这也足以称为祖师之下第一人了。 只不过由于修为所限,诸项传承都被上了禁制,如今张源所能使用的,除了完整的“识”门之外,只有“道”门炼己卷、“术”门三道咒法、“符”门的十道初级符箓,其余皆是不可窥觑。 张源回想了一番传法之后师尊的兴奋与看重,更加坚定了为师门增光的决心。他深深呼吸了几口,将一应杂念排出脑海,执起玉竹笔,对着一张金黄符纸仔细看去。 第005章 夤夜制灵符 茅屋闪起一道朦朦胧胧的青光,仿佛被雾气笼罩的油灯。只是这光焰虽不分明,却又丝毫没有黯淡之感,甚至比高悬屋中的夜明宝珠,更要明亮几分。 “成了!”张源长吁一口气,搁下了手中的符笔。案边散落着几张黄符,其上各自书写着一些难解的文字,又都并不完整,其中一张透着灵机,只是显得非常散漫,——这些俱是之前的失败品。 张源制作的符箓,名曰“遗情”,效用有些古怪,并非直接杀伤性质,而是能让一人短暂忘却一切愁苦烦恼之事,因此另有一个别号“忘忧符”。这符箓一般都是在身受惊吓之后,用来平静心神,只是张源突发奇想,有了一个怪异的主意,这才乘兴连夜赶制。 “没想到制作符箓居然这么困难,一个多时辰才成功了一道,而且还报废了五张黄符……这还是号称最简单的符法么?”张源看了一眼屋中的滴漏,已是戌时将尽,他感叹了一回,起身伸了一阵懒腰,走了几步散散筋骨,又重新坐回案前。 他拾起地上的失败品,一一总结着其中纰漏。“这一张下笔不稳,应该是第一张,后来的都没这个问题;这是第二张吧,真元输入有些失误,第三张也是这样,可见对于真元的精细操控还不够熟练;第四张结体有些错,应该是过于紧张导致压力太大;这张最可惜,只有符尾少点了半分,导致最后灵机涣散无法凝形。” 他细思了一番,并未发现更多纰漏,这才静气凝神,重又拿起符笔,揭过一枚黄符,下笔疾书。几分钟后,又是一道朦胧青光亮起,张源志得意满地拿着两枚完成品,一一做着比对。 “按地球上的算法,上一枚花了大约一刻钟,写到最后已经有些真元枯竭、气行不畅;而这一枚只用了不到五分钟,整个符箓流转一气完满无瑕。原本以为的成功品,现在看来最多也就是个残次处理品,也不知道如果继续画下去,还能不能有更深层次的进步……只可惜,这些黄符数量不多,还要画些别的符箓,才能达到立体化攻击的程度,可不能全部浪费在遗情符上。”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张源再度执笔书符,却是换了另一种符箓。这一忙便是整整一夜,即便仙修之人精力充沛、无须每夜睡眠,这番操劳也让他有些形神不振。 不过最终的收获还算可喜,日上三竿之时,三十六枚黄符尽数用完,一共得了十二枚成品,恰是三一之数。这般成功率,若让外人知晓,定要惊掉大牙,须知寻常制符新手,十符未必能成其一。但张源也不过是略略惊喜,他可听说,自己师尊初学乍练之时,便有近乎过半的成面。 十二枚符箓共分四种,两枚“遗情符”、两枚“紫霞破障符”、三枚“护体金光符”、剩下五枚则全是攻击用的“疾电符”。 欣赏了一阵之后,张源将符箓尽数收起,这些可是要留在忘乡台上使用的,此时还不是曝光的时候,否则若是引来防范,到时候可就不美了。 他打开茅屋,门外已有数人在排队等待。左右看了一眼,一拍脑袋,居然将关门歇业的事情忘记通告了。急忙闪身回屋,找出一幅白纸,写上“今日歇业”四个大字,往竖在门口的木牌上一贴。排队之人眼见如此,都是有些扫兴,只是如今与七日前不同,张源已是名声在外,若想随意寻他生事,还得掂量掂量那些与之交好的鬼仙。 看着诸人郁郁之色,张源也有些不好意思,四下拱了拱手:“各位同门,真是抱歉。想来众位也应该知道了忘乡台之约,所以小弟也不得不去采购一些保命克敌之物。劳动各位白跑一趟,实在心中有愧。若是小弟二十日后有幸得胜,必将坐守忘形、恭候各位道兄大驾。”这番话说完,诸人心中舒服了许多,各自抱拳一一别过。 张源拉上门,轻轻点了点肩上的蝴蝶,便想着去仙市之中寻宝捡漏,却不曾想到,有了他自己开的铺子,此届仙市之中,哪里还会有什么疏漏的宝物。 还没走出几步,空中一片阴影当头罩住了他,昂首一看,一只翼展丈许的金鹰在顶上三丈之外来回盘旋。 张源见此不惊反喜,这只金鹰他认得已久,上面一定还坐着一位青衫翠袍的清秀羽士。他提高声音,悠然喊道:“青蘅道兄,小弟听说你已闭关,怎么突然有兴出关?莫非是修为更有进境?” 金鹰绕了三圈,突然敛起双翅,如箭一般落在地上。鹰背上果然跳下一名男子,眉清目秀不输女儿,青衫翠袍俊逸超卓。 他快步走到张源面前,一巴掌打在张源的脑门上,脸上剑眉倒竖、怒气冲冲:“你是不是不要命了?竟然答应了邹苍明,上那忘乡台上一战?!” “呃?青蘅兄今天是来找我的?” “不错!我这次出关,就是特意来找你的!否则怎么可能还没窥破鬼仙之境?”青蘅抬起右手,又想打张源一掌,举到半空,突又停住,狠狠地在空气中劈斩了一下,“忘乡台是什么去处?那可是给门中,怀有深仇大恨者,生死较技之所,岂是可以轻易上去的?” 顿了一顿,他终是忍耐不住,抬手再给了张源额头一掌:“况且你可知道,那邹苍明绝非等闲之辈。他与我同年修行,别看我现在领先一阶,可他也得了解离谷秘传的锤法,真要打起来,我未必就能轻易胜得,何况是你?” 说着说着,公冶青蘅又狠狠地一跺脚:“而且此人外表看似莽撞,其实性子最是阴狠,却又极为尊师。此番你折辱了炎光真人,他心中必然深恨于你,上了擂台定会下毒手。唉……你怎得会如此不智,应了他的邀约?” “青蘅兄,你果然是我的好兄弟!”张源心中感动,一把抱住了青蘅,在他的背上捶了两下,“咱俩这五年的交情,果然不是盖的!既然你不忘兄弟,我也不与你隐瞒,你且随我进屋,我给你看几样东西。” 青蘅面露疑色,跟在张源身后进了茅屋,片刻之后,二人再度出来之时,已是再无气急败坏,只是还有一些忧虑未尽。 “源兄,若真按你的想法,确是有可能出奇制胜。只不过忘形宫如今有难,解离谷也不会坐视,定会趁机欺压平阳猛虎、落羽丹凤,这却不可不防。” 他沉吟了片刻,摸了摸腰间,手上多出了一块碧绿的玉佩,其上雕琢着三只鹰隼,俱是栩栩如生。“这是我公冶家秘制的灵禽佩,只需滴一点血,便有自行护主之能。你且拿去,若是得胜无损,再还我便是。” 张源接过玉佩,上面还带着公冶青蘅的体温,显然是平时贴身佩戴之物。他心中更加感动,不禁发出一声长叹:“人生在世,唯有总角之交才不带功利之心,得一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足胜趋炎附势者万人!青蘅兄,你放心,这块玉佩我定当完璧归还!” “谁是你的青梅竹马?我可不好那一口!好了,天色也不算早了,仙市已经开放,我陪你过去挑选挑选,看看能不能再觅得一些制胜之宝。”公冶青蘅一把抓住张源,拉着他快步走向仙市,硕大的金鹰紧紧跟在二人身后。 张源的手被他拉得有些生疼,急忙挣脱开来,揉着痛处苦笑:“你说你这性子,怎么就改不过来呢?要是再这样下去,日后怎么与金翔化身一体?你可别忘记,鹰隼的性子可从来都是最冷静的。” “怕什么!”公冶青蘅满不在乎,“我改不了就让它改呗。你是不知道,最近它的脾气可是急得多了,等我修成人仙,定能与我相同!” 张源怜悯地看了一眼金鹰,公冶青蘅作为朋友没得说,但身为主人……咳!咳!实在不好评价。 仙市的最后一日,竟比前几日更加拥挤,或许是都有抓紧机会淘买最后一笔的心态,成交比率更胜于前。张源与公冶青蘅一路走过,竟然少有买卖谈不拢的,许多铺子甚至成了不二价的处所。 “嘿!我就知道会这样!”走出一家铺子,公冶青蘅幸灾乐祸地笑着,“源兄以前一定没有关注过,这最后一日,想要采购灵物,可是一件极难的事。” 张源的面色也有些不好,他本以为,这里也会像地球上那样,最后一天来一出“降价大甩卖”,但却没料到,情况恰恰相反。仔细想了想,这才明白过来,地球上的天朝,一向是厂商愁卖,必须想尽办法讨好顾客;但天州的修行灵物可不同,你若不要总有人缺,是一个不愁卖不掉的卖方市场。特别是作为最后一天,若是不买,想要再遇上这种集中的大卖会,至少也要再等一年。 失策!失策!张源惋叹,早知道就该选在第二日前来采买,如今怕是多出了钱,也未必能得到好物。若不是因为乾坤法戒内的多是天然灵材,无法直接使用,他真想扭头就走。 公冶青蘅看他有些失意,竟是神秘地笑了起来:“源兄莫要着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此刻没有,不代表待会没有;此处没有,也不代表他处没有。” “哦?还请青蘅兄赐教!”张源心中一动,眼中带上了期待。 第006章 禁林逢拦阻 公冶青蘅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留意自己,拉着好友缓缓踱到一处相对偏僻的角落,这才说道:“源兄,百灵山诸法脉共分四等,你我‘九顶’居首,‘十八峰’次之,‘三十六岭’再次,余者皆是四等小脉。我要说的事,只有‘九顶’、‘十八峰’之人才可列席,他人尽皆不可与闻!” 张源眼睛一亮,前世他也看过小说,这种桥段无非指向一个所在。他压低声音问道:“青蘅兄,言下所指,莫非是世间所谓的‘黑市’?” “胡说!”公冶青蘅秀目一瞪,举手便往张源额头打去,“仙集雅会,岂能以‘黑市’目之?源兄,你这话说得实在不妥!” 张源闪身让过,挠了挠头。对于这个一起玩大的兄弟,即便他再凶自己,也完全生不起气来。 公冶青蘅收回手,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过,你说他是‘黑市’,还真有几分相像!其实也就是一个小规模的品鉴易物之会,独在一年一度的仙市收官之日召开,只不过忘形宫一向超然,往年从不参与,所以你当然也不知道。这次就跟我走,保准让你一开眼界。” 公冶青蘅将张源拉上金鹰脊背,二人说笑之间,金鹰振翅而起,并未再入仙市,反倒是笔直冲向山崖之下。这鹰飞行速度极快,五百余丈只不过是眨眼之间,到了地表却又并不落下,一头扎进一处小树林中,七拐八弯也不知走的什么路径。 张源看得仔细,不由得心中一惊,这从树林,竟然是百灵山有名的禁地之一,门中前辈三令五申不可进入。他幼时也曾想要入内一探,然而却遭了无稽真君的惩戒,罚了他面壁禁足三月。期满之后也不知怎么地,猎奇之心竟然淡去了许多,此事便也无疾而终了。 公冶青蘅见他面色有异,心思略转便尽数明了,不由呵呵笑道:“源兄莫非还为当初禁足之惩耿耿于怀?放心放心,今日此处并无禁令,不过也只是对二十七上脉如此,余者依旧不可妄入。” 张源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仙集雅会的举办之地,必然便是这方禁林的某处。 公冶青蘅还要再与张源叙说,却猛地皱起了眉头。他轻声低啸,金鹰随声留步,略略侧过身子。朝着身前树丛端详了几眼,他突然抱手一礼:“不知哪位道兄法驾在此,公冶青蘅若有唐突失礼,还请现身一见。” 树丛之后悠然转出二人,前行之人面目清朗,却长了一只鹰钩鼻子,显得颇为阴鸷;身后跟着一人,低头哈腰,形容极是猥琐,显然只是个伴当长随。 “我道是谁如此张狂,竟然不顾山门禁令,妄自冲突禁林。原来是解语峰公冶大公子,怪不得有如此底气!不过,你那身边随从又是何人?莫非也敢不将百灵禁令放在眼里?!”阴鸷之人语气森然,似乎对于他来说,“百灵九顶”也不过泛泛。 公冶青蘅面色顿时一沉,他之前还向张源夸口,不会受到阻拦,谁料竟真有人驳了他的面子。以他的性子,如何受得了这般质询,当即冷笑道:“你等又是何人?莫非不认识忘形宫张源张公子?” “回禀公冶大公子,我二人乃是今日的禁林值守。”那伴当躬身说道,却没有丝毫的恭敬语气,“小弟还真不认得张源公子的样貌,不知可有凭证?再说了,即便是‘九顶’传人,难道就能随意破坏山门禁令不成?” 公冶青蘅冷冷一哼:“我不与你多说,且去将你家队正寻来。” 猥琐随从对着阴鸷男子一指:“今日值守队正,正是罗卿罗公子。” “罗卿?这个名字似乎听过……”公冶青蘅琢磨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人,“你就是那个云飞崖的庶出天骄?” “庶出……”罗卿轻声重复了一遍,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若说之前是阴鸷,现在便是凶狠,“我最讨厌这两个字了!说!你二人为何胆敢违抗禁令,若无充分理由,定要你二人好看!” “理由?呵!去问你罗家师长就知道了!”公冶青蘅被他这么一顶撞,面子上更是觉得下不来,索性也不再回话,脚下轻轻点了点金鹰,“翔弟,我们走。” “大胆!队正未曾同意,尔等如何能走?!”猥琐随从身形一掠,挡在了金鹰面前,腰间宝剑已然拔出在手,当头一剑向着金鹰斩去。 金鹰早已通灵,狠唳一声身影急停,宝剑斩在了鹰喙之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连带着还劈落了数点脸颊上的绒毛,痛得它又是连叫几声。 公冶青蘅心中一痛,自从修行以来,这只伴灵犹如他的兄弟手足,何尝受过这般伤势。 “好贼子!受死!”他怒喝一声,手上连连摆出几个奇异的姿势,如同百鸟翔集,又仿佛飞禽争斗。随着法诀的变换,他的背后浮起一团虚影,竟与脚下金鹰一般无二。 张源拍了拍公冶青蘅,对他摆了摆手,抬手指向那猥琐随从:“这家伙虽说是个猥琐小人,终究也是百灵同门。如今已经得了惩戒,青蘅兄万不可再伤他性命,要不然可就要惹上一身骚了。” 公冶青蘅定睛一看,方才还骄横跋扈指手画脚之人,此时已然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上,丹田之上贴着一张黄符,不停地放出丝丝电光。看他那般粗喘不息、却又动弹不得的模样,显然其中痛苦非常。 公冶青蘅惊诧地看了张源一眼,见他轻轻点头,便知道是这知交好友做的手脚,只是他何时出的手,如何自己竟没察觉,这也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符箓?!”罗卿目光一缩,逼视着鹰背上的张源,“想不到众人口中‘破落大屋下的天才’,竟然还懂符箓之道!不过即便你再有这种符箓,我又岂会放在眼中?”说着,手中一晃,亮出一柄明晃晃的青锋长剑。一朵剑花挽尽,刷刷刷,一气三剑接连刺出。 公冶青蘅不敢怠慢,急让金鹰向后退开。他已认出罗卿这招剑法,乃是罗家剑道中的撒手锏之一,名曰“轻舟一丈风”。看似与凡俗快攻无异,实则乃是仙传,其中另有妙用。 只见随着罗卿脚步变换,树枝之间不断留下剑影。若是常人如此,剑光不过一晃而逝,但此时却是不然,每道剑影俱是滞空不灭,一眨眼间,竟是化成了数不清的青色剑刃。 罗卿高喝一声,顿时无数剑影恍如一阵有形有相的飙风,推动着他的身子疾速前冲。长剑虽在掌中,人身却仿佛顺风快舟,被数丈长的青风一托,带着千钧之势直刺而来。 长剑锋锐!剑风森寒!每一道剑影都有切金断玉之能!罗卿舍去了公冶青蘅,只将张源作为目标,千万道剑光挟着斩灭一切的威势,将张源紧紧笼罩,打落下了金鹰脊背。 眼见张源被剑光吞噬,公冶青蘅目眦欲裂,身后的金鹰虚影再度升起,脚下金鹰痛呼一声,身躯渐渐缩小,双爪紧紧扣在主人的背心,竟是化作了一对翅膀。 “还我兄弟命来!”公冶青蘅清秀的脸庞,浮出道道金色花纹,嘴唇则是乌黑一片,与金鹰别无二致。他腾空而起,双手宛如爪形,指甲生出三寸有余,对准剑光中心便要击下。 人还未至,身下剑光突然剧烈震动起来,数不清的电光盘绕其外、噼啪作响,刹那之间又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条粗若水缸的电流巨蛇,反过来将剑光吞入腹中。 一声轰响过后,电流剑光尽数不见,尘土飞扬之间,公冶青蘅只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哈哈大笑:“青蘅兄,他没能要了我的命,又如何能够还你?”顿了一顿,又是一阵惋叹,“只可惜昨晚花的工夫,今天尽数浪费了,‘疾电符’一张不剩,怎么应付忘乡之约……” 公冶青蘅双翅连挥,将眼前尘土扫净,只见地上坐着一人,身上满是剑痕,衣衫褴褛有如乞丐,正是张源;边上还卧着一人,面朝黄土背心朝天,体表焦痕一片,却是那名罗家天骄。 公冶青蘅大喜,怪笑一声有如鹰唳,翅膀一振扑了下来,双手紧紧抱起张源。见他除了衣衫尽毁之外,并无严重伤痕,这才怪叫道:“你这小子,既然无事,何必吓我!”说着伸爪就打,却又意识到并非平时肉掌,急忙收了回去。 张源摇着头,取出一件衣袍换上:“刚才其实也很凶险,若不是恰好昨夜画过‘护体金光符’,恐怕我现在不会比那位好多少。” 他顿了一顿,上下打量了公冶青蘅一番,怪笑着说道:“我说青蘅兄,你这样子……咳!咳!真是有个性啊!能不能变回来再说话啊?” “还不是想要救你!”公冶青蘅瞪了他一眼,默掐法诀,身上异状尽数散去。金鹰也变回了原样,只是看样子虚弱了不少。“这法术对于炼己境是项禁忌,伴灵事后大损元气,至少得恢复一年,看来这下我筑基的日子又要推后了……” “那不正好?”张源想了一会,又笑起来,“我们兄弟同赴大比,而且还能一起参与一年后的‘三教’论道,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你倒想得开……”公冶青蘅抚摸着金鹰,还是有些不乐。 张源拍着他的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嘛。” “这倒也是……只是金翔如今体弱,剩下的二里路,只有靠我们自己走了。” 第007章 雅会巧立援 树林的深处,隐着一间不大的木屋,却并非平房,而是一栋精致小巧的二层楼阁,檐下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泥金大字“点金阁”。 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禁地。张源心里想着,他一路行来,小小树林并无太多值得一探之处,即便东拐西绕,在公冶青蘅口中,也不过是用来护卫的法阵罢了。 小楼规模不大,但雕梁画栋、朱漆金饰、白玉铺地、琅玕为阑,可谓极尽奢华。张源啧啧连声,对着公冶青蘅指点道:“这栋楼阁这般奢侈,看来里面住的,必是豪富世家。” “这你可猜错了!”公冶青蘅笑了两声,面对张源疑问的目光,声音又低了下去,“我只知道每年一度的仙集雅会,是在这里一楼操办,至于平日的用途,却也是一点不知。但肯定不会是住人的!” 二人并肩走入其中,内里已有了一些先至之人,朝他们各自看了一眼,便又自行其事去了,并无一人前来打搅。 张源举目一扫,不禁赞叹主人用心良苦。一层的正中间,四边不靠地放着一张圆台,其外摆着数十交椅,俱是绕着圆台围坐,并无上下尊卑之分。 “果然风雅,这般摆设,定是让人遗忘法脉强弱之别。若是人人持心如此,岂不是能永葆和睦?”公冶青蘅闻言撇嘴,似是对张源的看法很不以为然。 又等待了半个时辰,已是日上天中交了午时,门外再无一人进入。这时,紧闭的二楼小门缓缓打开,一名老者踱步而下。众人一见立即站起,全都向着老人拱手施礼——“拜见掌教真君。” 这老人便是百灵山的牛耳,玄光地仙百灵真君。他执掌宗门已有数百载,世人都已只记得他的传承封号,再也没人提起他的真实姓名。久而久之,宗门新生便连他的法脉来历,也多数不知了。 老人鹤发童颜,身穿青边月白道袍,手握一柄银丝云展(云展即拂尘),颔下垂着五绺长髯,须发衣袍无风自动,更加显得道骨仙风。 他环视一周,皱纹密布的脸上泛起慈和的笑容。虚虚抬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诸位皆是我百灵新秀,翌日当为中流砥柱。每年一会,都能见到更多新面,可见我灵门大兴指日可待,实在令人老怀宽慰。” 他在每一名弟子面前都停留片刻,笑语几句,颇有邻家长者之风。到了张源面前,百灵真君老眼一亮,兴奋地说道:“你莫非就是忘形宫张源?此会历来只有‘八顶’,今日总算是齐了!来得好!来得好啊!” 张源知道,百灵真君与自家师尊一向私交密切,早就在洞天之中见过自己,现在又是这一番做作,无非是给自己张目罢了,让他人不敢小瞧于己。既是如此,他也索性装作不认识老人,假意客套恭敬了一回,引得百灵真君连连点头。 巡视一周之后,老者飘然上了中央圆台,趺坐其中缓缓言道:“今日雅会,实则与仙市并无不同。唯因此中灵物甚为稀有,若是法脉传承不力,恐怕暴殄天珍、难以物尽其用,是以只邀我灵门二十七上脉弟子相见。诸位传承,皆是起自立门之初,俱是千万之选。还望谨守言关,此中详情,莫要与外人道也。” 不等众人回应,百灵真君又道:“今日雅会,众贤毕至,诸位若有自家用不着的灵物,还望莫要敝帚自珍,彼此交换定当另有收获。老夫身无长物,唯能抛砖引玉,便以一匣白露朱砂奉上,诸位若需,尽可自取,只须留些与他人便是。” 说着,手上多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匣,盖子一揭红光四溢。张源看在眼里,果然是上佳的书符灵物。 张源没有急着起身,朱砂他暂时还不缺乏,何况这小小一匣又有几何,不如看看他人行事,再定行止不急。不大一会,便有数人上台,各自取出贮物之宝,看似都取了不少,却不见木匣中的朱砂浅上一分,张源这才明白,那不起眼的木匣也是一件深不可测的宝物。 “掌教真君果然阔绰,白露朱砂也算价值不菲,他居然一毫回报不取,任由各人取用。”张源轻叹一声,却引来了公冶青蘅的白眼,显然在笑话他大惊小怪。 “你这个笨蛋。”公冶青蘅抬手拍在张源额头,“掌教真君这是提携后辈弟子的无私奉献!再说了,以地仙真君的家底,又如何在乎这么一些小物?” 张源揉了揉额头,想想说的也是,便也上去取了不少,只不过他与别人不同,特意走到掌教真君面前,手中呈上一物,正是前一夜深意玩弄的三月兰。“真君清风亮节、雅量高致,弟子别无所敬,唯有此物用之不上,正合真君赏赐他人,还望真君明鉴我心,勿要怪责弟子轻狂才好。” 百灵真君接过三月兰,此物却是适合鬼仙破关晋升成身。他饶有深致地看着张源,不停地点着头。张源的心思如何能瞒过老人,他已经看明白,送物是假,示援是真。有此一举之后,除去久与忘形一脉不睦之人,摇摆的中立派都会暂时撤身观望,不至轻易趁人之危。 张源退下之后,公冶青蘅又是一番责怪,嫌他多此一举,自然又让他的脑门受了一番“蹂躏”。张源只好回他一句“你不懂的”,结果又惹来一顿“胖揍”,暗中解释明白之后,又被说是“心思太多”、“玩弄权谋”,张源也唯有哭笑不得而已。 之后的流程便与寻常物物交易并无不同,实在乏善可陈。其中又多的是天生灵物,连半成品都没几样,好在张源身价阔绰,特意拿了几种稀罕物件,委托公冶青蘅帮忙交换,这才得了不少精制符纸与养真疗伤的丹药。 雅会行至一半,张源已有些困乏,不仅源于前一夜的专心操劳,更加是因为实在无聊得紧,别人对各种灵物孜孜以求,但他偏偏不太在乎,或许也有他身家远超炼己境的缘故。 台上正有一人,拿着一块其貌不扬的木棍,在那边自吹自擂,台下众人却都兴致缺缺,并无应和之声。那人还待再说几句,突然“点金阁”的大门被人推开,一名中年男子排众而来。 此人丰神俊朗雍容华贵,衣袍甚是端庄,不像道袍反似官服,身周祥云拥簇,真真是一副仙庭天官气相。若非脸色阴沉怒气森森,手上又提了两个昏迷不醒之人,早就被人交口称羡了。 “罗玉明拜见掌教真君!”他到了台上,将原先之人赶了下去,把手上伤者丢在地上,对着百灵真君躬身一礼,“本侯现有冤情,还望掌教怜悯!” “哦?”百灵真君双目大睁,“谁人如此大胆,竟能让长信真人喊冤?” 罗玉明一指地上二人:“掌教请看,此二人俱是我云飞崖弟子,今日奉法旨值守禁林,不意竟被人打成重伤,还望掌教为我罗家做主!” “哦?竟有此事?你且细细道来。”百灵真君云展一拂,一道清风托起二人,送到他的面前,仔细查看之后,发现只是昏迷过去,并无性命之忧,神色立刻放松不少。 “究竟何人所为,本侯也不知晓。”罗玉明嘴上这般,脸色却似确定了真凶,他转手抖出数枚金色绒羽,浮在圆台半空,“此物乃是现场所留,即便不是行凶者遗落,定然也大有干系。”说着,双眼谢谢瞟向了公冶青蘅与张源这边。 他虽口里不说,行动却表明了自己的猜测,有心之人只要一见,便能揣度其中意味。顿时四下议论纷纷,无不指向忘形宫与云飞崖的旧怨,更有人道出解语峰与忘形宫一向交好,内中未必没有隐情云云。 公冶青蘅如何受得这些言语。他听在耳里,恼在心头,气血上冲俊目通红,霍地站起大声应道:“长信真人何必这般做作,不如明言就是我与张源兄弟所为,晚辈二人虽说不才,却也不至于不敢承认自己的行事。” 公冶青蘅又四下扫了议论之人一眼,嘈杂之声随之消弭了不少。他高昂着头颅,声音冷淡:“这羽毛便是我的伴灵金翔所脱,地上那二人也是我与源兄打伤的。不过他们俱是活该,若不是看在同门的面子上,便是就地打杀,或许也是有的!” 罗玉明冷笑连连,指着公冶青蘅说道:“打伤同门还能振振有词,解语峰一脉果然好霸道!莫不是忘了云飞崖也是‘九顶’之一?还是说与忘形宫同进退,便目空一切了?这是何等所在,你这小辈竟敢大放厥词,莫不是连掌教真君也不放在眼里?” 百灵真君看了双方一眼,老眼一翻,竟是不发一言,大有坐山观虎斗的样子。 公冶青蘅还要再说,张源却站了出来,语气平静温和:“晚辈张源,有一事不明,不知长信真人可否赐教?” “你……讲!”众目睽睽之下,罗玉明如何能不让张源问话,那样岂非显得他气魄不足?自是一口应承。 “请教真人,今日雅会之事,禁林各位值守可曾得知?若是不知,难道是真人未曾交代?这岂非有失职之嫌?若是得知,这两位道兄为何又不让我与青蘅兄入内?莫非他二人眼中没有我忘形宫与解语峰?即便如此,又何至于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 张源说着,抖手抛出了破衣烂衫,指点给众人观瞧,“这便是我当时所着衣物,若非我恰好有护身之宝,恐怕现在的身子,就会和这件袍服并无二致了。当此之际,若要自保,请问真人,难道手下还能轻纵不成?真人如今不问缘由便兴师问罪,莫非二人所为,皆是真人指使不成?!” 台下顿时一片嘘声,似是又有许多议论,只是被长信真人双目一扫,立刻又成了无声的哑炮。罗玉明并未置言,脸色却如三九寒冬陷落冰窖一般,青青白白连成一片。 点金阁一时陷入了静默之中,气氛诡秘怪异,所有的视线,全都集中在了正中央的老者身上,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判决。 第008章 决意闯化生 良久之后,百灵真君缓缓开口:“上辈的恩怨自有上辈解决,小辈的事情嘛,还是留给他们自己处置才是。我等老朽,何必置身此间!长信真人以为然否?”说完,也不顾罗玉明青白如洗的脸色,闭目假寐起来。 长信真人显然气得不清,但掌教真君下了决断,又如何能够反驳?只得猛甩大袖怏怏而去。被他这么一搅合,原本有些死气沉沉的仙集雅会,反而有了些许生气,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又是连续数人,张源一件灵物也未看中,他已有些意兴阑珊,只等着雅会结束,正在这时,台上一点金光,突然吸引了他的视线。 “诸位道友,此印乃是小生山外历练偶然所得,虽能感知其中灵机,然而多番尝试,也未能解开其中妙用。是以取出交换,以期有缘之人能得其中三昧。”台上站着的,是一名容貌寻常的男子,此人青衫儒巾,状似乡间秀才。他一手平举,掌心托着一枚小小的金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咦?这金光好生刺眼!”台下一人高声喊道,“道兄莫弄玄虚,快把金光收了,也好让我等好好观察观察!” 青衫儒生摆出一副为难之色:“这位道兄,非是小生要弄玄虚,实在是这金印自己发光,我也操控不得,奈何?奈何!” 那叫喊之人更为好奇:“这么说来,倒是一件奇物了,贫道颇有兴趣!不知道兄欲换何物?” “此印拇指大小,印钮为一麒麟,雕工甚精。通体玄金铸就,约有半斤之重……”青衫儒生言语踌躇,显然有些打不定主意,“小生以为,既有灵机,必是异宝,不可以玄金分量限之,然而其中玄奥又实在难测,是以不敢开出高价……道兄如要,便以玄金一斤为限。” “咝……”台下立时想起一阵吸气之声。若是真像儒生所说,这个价格其实也算公道,只不过对于炼己境而言,玄金终究距离有些遥远,便是一钱也是难得,何况是一斤之多。 百灵真君也睁开了眼,伸手一招,将金印摄入手中,把玩一番之后,点头笑道:“果然是至纯玄金所制,这个价格倒也不算离谱,你这孩子倒是好运气。”既是得了百灵真君的鉴定,台下更无异议,却无人响应,一时有些冷场。百灵真君嬉笑一声:“你等若是再没人愿要,老夫可就要掏腰包了啊。” 百灵真君如此一说,一众弟子更加小心,更有几个用手捂住了嘴,生恐发出不该有的声音。点金阁中万籁俱寂,众人正面面相觑,一声清朗的男音蓦然而起:“真君且慢!此印晚辈要了。” 公冶青蘅拉了拉身边的张源,以为自己的好友是在说笑话。可他怎知道,自从金印现世的那一刻起,张源的双眼便不曾离开过,对于别人而言的刺目金光,在他眼里视若无物,一早就将此印形制看得清清楚楚。 这件金印张源太熟悉了,或者说这具身躯太熟悉了。他从小就一直见到,还曾偷偷拿了把玩,更是几乎成了它的主人。这件金印别人不知道来历,他可是明明白白,这分明就是他的传家之宝——桓国的传世玄金宝玺! 张源推开公冶青蘅的手,几步跃上圆台,一抹乾坤法戒,托出数十块散碎玄金,将整个手掌都完全铺满,被金印的光芒一照,也是光辉四射,仿佛给他的手掌镀上了一层金身。 张源将手上的玄金塞到儒生掌中:“道兄请了,不知这些玄金,可能换得此印?” “够了!够了!”儒生连连点头,将金印往张源手中一丢,忙不迭地下了圆台,似乎生恐他反悔一般。 “道兄请留步!”张源接过金印并未细看,便将儒生叫住。儒生以为他心生悔意,正要辩驳两句,却听问道:“敢问道兄,此物究竟从何得来?” “哦,道兄原来是问这事?”儒生立刻心中大宽,“数月前小生下山游历,偶经一处凡间村镇,恰遇一个魔教妖孽杀人行凶。小生不及制止,他却更想要取我身躯修法,被我一怒之下将之反杀,此印便在妖孽遗物之中。” “你说什么?!”张源如遭雷击,怒喝出声,连公冶青蘅都吓了一跳,那儒生更是摆出了防身之势。张源深吸一气,勉强平和了语调,声音中却带上了明显的颤抖:“张源一时失态,道兄海涵。还望道兄赐教,那妖孽来历如何?” “看他衣着,似是云州化生门弟子,张道兄若要寻根,还请自便。”儒生一边说着一边退入了人群。 张源抱拳行礼道谢一声,便要下台归座,却被百灵真君喊住了:“看你对似是对这金印极为熟悉,莫非知晓其来历?” “此是张源俗家旧物,真君莫笑弟子念旧。”张源的颤音越发明显,但百灵真君却仿佛听而不闻。 “无妨,谁人没有父母亲眷,念旧亦是你的好处。”百灵真君重又眯上双眼,口中轻声嘀咕,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张源说道,“云州化生门……魔门名列第十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地仙真君亦有一二,不可轻忽!不可轻忽啊……” 张源的脚步顿了一顿,握着金印的手掌捏成了拳头,他暗自下了一个决心,即便难如登天,他在有生之年,也要将化生门斩草除根! 归入座中,公冶青蘅开言问他:“源兄,看你脸色已是气极,不知有何大事,能否告诉兄弟?” 张源的拳头捏得更紧数分,半晌方才回应,话语里一字一顿,尽是咬牙切齿:“我、要、去、化、生、门!” 公冶青蘅惊愕地看着他,一是哑口无言。方才百灵真君的言语,分明是想劝张源,不要轻易去化生门惹事,想不到他的决心这样强,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疏懒冷静的张源么? 公冶青蘅又怎知道,此刻张源的心中早已悲愤交加。这事虽不是他神魂亲历,但身躯内的记忆做不得假。 当日国破之时,国君、王后、太子三人,各自由数名高手保护,分成三路出逃。这枚金印原本国君已经给了幼年的太子,但王后顾虑幼子身怀重宝,反而更易惹祸,便在分手之际,亲手将金印索要了过去。 没有了宝气在身,追兵果然少了泰半,即便如此,张源幼躯也染上了暴病,这才成全了地球来的灵魂。但若是真让他带着金印,恐怕最后只有死无全尸,又何谈附体重生、拜入仙门?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王后便是他的再生父母。 自从离别之后,张源再没有得到过王后的消息,如今金印再现,岂不是说……张源不敢想、更不愿想下去,但理智告诉他,恐怕记忆中的华贵女子,早已经遭了化生门的毒手。他的神魂对那女子只有些许的感激,但肉体却无法自抑地激动起来。拳头捏得嘎巴作响,脖子上露出条条青筋,双目之中更是血丝密布。 母亲……无论是地球还是天州,张源的母亲都早早与他分离,他原本以为自己久已忘却了这两个字,但在这金印的面前,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无动于衷。 公冶青蘅见张源状态不对,伸手紧紧拉住他,唯恐他一时控制不住暴起伤人。“源兄。源兄?源兄!”连续三声呼唤之后,张源方才扭头看向他。“你既然决定要去化生门,那我自然要陪你走一遭……” “不必!”张源一声打断,“这是我俗家私事,化生门凶险诡谲,你不能去!”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公冶青蘅也来了脾气,“你也知道那里危险,多一个人岂不是多一份力?再说了,你我可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如果是我要去那里,你会不会帮忙?!” 张源盯着公冶青蘅的双眼,那里没有任何功利,只有澄澈的真挚,再想到他放弃登仙的机会出关告诫自己,那拒绝二字又岂能再说出口?只得微微点头,算是答允了下来。 百灵真君微微睁开一眼,斜向二人的座处,脸上浮出欣慰一笑,旋即又暗叹一声。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这般不涉利益的好友,只是随着年齿日增,诸位好友陨落的陨落、坐化的坐化,如今竟然只剩下了一人,而且还闭了生死关。若他出不了关,从此便是阴阳两世,若他出了关,恐怕便要举霞飞升,终究也是天人两隔。——修仙修仙,修到最后只剩了孤寡老儿……只盼这些小辈,莫要步了前人的后尘。 半晌之后,再无一人上台,百灵真君大袖一挥,一股清凉之气涌入台下众人的身体,参会之人当即感觉到头脑一清,再没有百无聊赖昏昏欲睡之感。 百灵真君站起身子,朗声说道,声音似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今日仙集雅会至此全功,望诸位日益精进,我等来年再聚。”伸手一指,楼门自开,众人一一拜别。 张源正要走,却见到百灵真君向他暗示了一眼,便也不多言,只是装作沉浸心绪之中,拉着公冶青蘅留到了最后。 百灵真君关起楼门,看着他二人,抚掌笑道:“你二人很好!很好!”说完也不再开口,只是左右来回打量。 公冶青蘅有些摸不着头脑,张源也不明白,特意将自己留下,难道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称赞不成?但地仙真君所为总有寓意,他便也不多问,任由老人随意查探。公冶青蘅知道张源一向有智,再者他也不敢与掌教顶嘴,自然也有样学样,安静默坐。 半晌之后,百灵真君哈哈大笑:“不错不错!性子还算得上沉稳,总算孺子可教。既是如此,老夫便指点你二人一番。老夫知你二人欲往化生门一行,本想阻止一程,不过看来也是无益,既然如此,索性便帮你等一把,只是你等需要答应老夫两个条件……” 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张源心境也平和下来,静静地拱手躬身,向着老人施了一礼,语气也异常淡然,仿佛之前没有发生过任何事:“还请真君明示,只要不违本心,定无不从之理。”公冶青蘅也是一般示意。 百灵真君抚须轻喝:“好!那你等务必记住,‘三教论道’完结之前不许去,这是其一;身登鬼仙之前也不许去,这便是其二!你等可能办到?” “这是为何?!”血仇缠心,张源怎肯轻易答应。 “一来,你二人皆是二十三岁以下的菁英,来年还不到两纪,正合‘三教论道’的规矩;二来么,老夫若想助你等避过化生门的地仙真君,却也不是不可,只是此举必须有筑基修为方能承受。既已说明,你等可愿意?”百灵真君不动声色,显然早已智珠在握,这两个小辈都不是无智莽夫,如何选择一问可知。 果然如他所料,张源与公冶青蘅对视一眼,皆是再施一礼,口中高呼:“喏!” 百灵真君也不再留人,将楼门重新指开,放他二人出去:“你等且自去罢。若是老夫所料不错,只怕禁林之外,还有一番风波,老夫却是不宜插手了,还望你等好自为之。”说完平地生云,冉冉升入小楼二层。 张源脚步不停,他倒要好好看看,究竟是谁还要找麻烦。他连化生门也敢一闯,又何惧这门内龃龉?即便是有山崖挡路,他也决心一力破开! 第009章 再遇忘乡约 没了金鹰代步,出林比入林的时间多花了许多,直到夜幕降临,张源和公冶青蘅这才到了禁林边界。 脚还未曾踏出林子,张源便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他一直记得百灵真君最后的那句话。 百灵门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各支法脉关系自有亲疏,有不少是在立门之初,便已矛盾重重,甚至还有些人命官司纠缠其间。忘形宫虽然超脱,但也不能例外,门中最大的对头,便是云飞崖,如今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个解离谷。 云飞崖罗家,本是世俗一国的侯爵,以军功起家传世多代。在一次行军途中,意外开启了一处上古真仙的遗藏,之后又抗旨不遵,未曾将真仙遗宝上缴君室,惹下了一纸满门抄斩的御旨。 但那侯门幼子,早在安排之下,携带着真仙道法离开了国境,数十年后修道有成,回返国中杀尽君族报得大仇。是以他们虽居山野,却一直带着富贵气、军旅气,想将百灵山打造成一支仙修大军,却被忘形宫历代宫主所阻。 解离谷则是一群器道疯子,其中之人性格各异,却又大多不谙人情,只以器道为毕生追求。他们剑走偏锋、不依寻常法门,更有成一器则毁一器之说。只要是制器异材,便会想尽一切办法收入囊中,这才会有炎光真人欺诈之举。 除了这两家之外,张源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脉会寻衅挑事。罗家的宗旨一贯与忘形宫相悖,这且不去说他;但假如是解离谷……张源挠了挠头,那就实在有些无妄之灾了。 他与公冶青蘅各管一边,二人警惕地出了禁林。夜色之下,一袭白衣分外显眼,一名容貌精绝的女子,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林外,对着二人打了个稽首,反倒让两个男子的戒心,显得有些猥琐。 “这位仙子请了。”张源还未开口,公冶青蘅已是踏前一步抢先说道,“不知仙子芳踪何来?” 女子清丽绝伦,夜色之下,身着白衣,犹如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一般:“小女子是长信真人之女,闺名罗婧。二位道兄想必便是张源与公冶青蘅吧?打伤我罗家子弟者,罗家必有以报之,是以小女子斗胆,想请二位道兄共赴忘乡台一游。” 公冶青蘅闻言惊退,旋即又踏上一步:“仙子何必如此?此间颇有一些误会,我等不如坐下,慢慢交流一番,总好过忘乡台生死无情。” 罗婧神情冷漠:“我意已决,无须多言!大比之后,一月为期!”说完足下升起一阵怪风,卷起她疾速而去。 “仙子稍等!仙子稍等!”公冶青蘅追了两步,眼见不及,返身责怪起张源,“今天真是倒霉,要不是带着你,又怎么会惹了这位仙子。旁人都说你是灾星,我原本还不信,不想竟还真有几分道理!” 张源被他一通抢白说得哭笑不得,一把将他远远推开:“去去去!你这见色忘友的无义小人,真要想和她好,就把我的头割了去,她一定会接受你。” 鼻子里又重重一哼,“之前还说什么一起出生入死,见了个美女就丢了魂,万一化生门里也有这么一个漂亮妹子,你岂不是要转身投敌?速去速去,莫要来日坏了我的大事!” 公冶青蘅连连讪笑:“得了得了,我不过说了一句玩笑话,就惹来你这么多抱怨。你也知道我性子急,何必与我计较?不过说真的,这仙子真是漂亮,活了这么多年,总算见到一个配得上我的女子了……”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了罗婧离去的方向。 张源无可奈何地摇着头,看来这世上还真有一见倾心的事,自己这兄弟从来不近女色,现在竟似着了魔一般。无论于公于私,自己都必须提醒他一句,以免陷身其内不可自拔,“青蘅兄,你看看就行了,不要多想别的。这位仙子即便再美,终究是罗家之人,和你解语峰,怕是搭不到一伙去。” 公冶青蘅摆出一副苦脸,冲着张源一摊手:“源兄源兄,我与你何仇?竟要这般点醒于我?何不让我多做一会醉梦,以全兄弟之谊?” 二人又是一番笑闹,浑然不将罗婧的忘乡之约放在心上,直到忘形、解语二峰交际之路,这才分手各归。 张源踏入洞天,一座道观映入眼帘。道观很大,足有百余亩,宫阁楼台数之不尽,却不以雕饰为能,放眼望去,一片天然原木之色。门楣正中悬着一块牌匾,竟是大违常规,原木为底,焦墨为题,上书三个飘逸大字——忘形宫。 抚摸着宫门立柱,张源有些感慨。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原本对此并无特别的感觉,但这九天没有回来,乍眼一瞧,竟生出了别样的宽慰。这与半年前的山下游历又有不同,那次全当是离家旅游,而这几天却好像寄居邻舍、过家不入。 他攀上道观最高的楼阁,极目望向道宫深处一座小院,那里是无稽真君闭关的静室,黑灯瞎火一片寂寥。“也不知师尊的伤势好些了没有……”他站了许久,眼见并无任何动静,方才死了心,回到了自己的居处。 黑色凤蝶绕着夜明宝珠不停盘旋,在张源怀中藏了一整天,此刻的它显得特别顽皮,时不时对着夜明珠扑一下挠两下。张源看着灵蝶的活泼模样,心中积压的愁绪、恨念又散去许多。 “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泛若不系之舟……”他轻轻念诵着,这是他在地球上就喜欢的庄子名句,到了天州竟然也能看到同样的篇目,根本不用避讳。 “这几天所见所闻,便是高高在上的人仙、地仙,也各有自己的凡心欲求,以此推之,这世间何来无求之人?即便是我自己,喜欢这句如此多年,还不是一样有着欲念贪求?唉……” 看着蝴蝶叹了口气,不大一会,张源又微微勾起了嘴角,“或许只有这无知无语的天地生灵,才能放开一切,追求南华祖师的逍遥大道吧……这么说来,我自求我的,又何必履足前人的脚印?” 如此想了一会,他的心气总算彻底平和。这才取出一沓仙集雅会上换来的符纸,又拨出一些白露朱砂,用紫炁清露细细化开,玉竹祥云火光笔饱饱蘸满,心中回忆了一遍“护体金光符”的运笔,重重一笔落在符纸顶端,点出了一个完美的符头。 书了三、四道符箓,倦意上了头,张源便不再勉强,也不管成功了几枚,望着枕头上一倒,就此昏昏睡去。 如此这般,睡醒了制符,倦意来了便躺倒,间或猎取几只山间禽畜,一晃眼便过去了整整十天,那一沓近百符纸,此时已只剩下最后三枚。这并不是他速度慢了,实在是因为睡觉的时间太长,两天才醒六个时辰,又如何快得起来?不过这是他功法上的“梦中悟道”,倒也不好苛责。 这十日间,他已将自己所会的符箓尽数制了一遍,却发现其余九符再无问题,唯有一道“飞升符”,无论如何都成功不了。张源自有一番执拗,是以这最后的三枚符纸,也要用来尝试此符。 飞升符他已试了数次,此番落笔已是驾轻就熟,符头符身一路运笔酣畅淋漓,到了最后的符尾,这才凝重了起来。一笔斜斜点出,符纸上猛然闪起一阵白光,数不清的细小祥云喷涌而出,将张源团团裹住,托起三尺有余。 “唉……又失败了!”张源重重一叹,每次写到符尾,他都会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即便真元再充沛,结果也是如此,“这飞升之法,原本就需要先天之炁,可我才炼己中品,先天之炁才刚刚开始蕴育,远未达到驱使的地步,更何况是要搬运到指尖,最后凝落在符纸上呢……看来我还是太过性急,行功得炁终究不等于可以应用……” 想到这里,他忽然一怔,识海之中掠过一丝灵光,仿佛有些东西一直被他忽略了,细细追究了良久之后,他猛然大笑起来:“有了有了!既然行功之时能够得炁,何不一边行功一边书符?反正这符的行笔早已纯熟,只要得了先天之炁立时可成。我何不心思贯注行功,书符全凭肌肉记忆……嗯!这个办法可以一试!” 若是无稽真君在此,听了他的想法,定会狠狠教训一顿。修仙之道,世间至难,逆天延命,鬼神妒谗,便是谨慎行功之际,也常常有个三灾六难走火入魔,又如何能够像他这般异想天开、分心二用? 只是此时的张源,却没有人监督提醒,他只凭着一时心血来潮,便要行这前人避忌之法。他也隐隐觉得其中或有不妥,便不做尝试,直接拿起符纸落笔行功。 符头符身一切如常,到了符尾斜斜一点之时,张源顿时暗叫不好。这一笔落在纸上,他的心脏猛地一震,仿佛胸口被大锤敲击了一般,五脏六腑之间,蕴育不久的先天之炁,仿佛开闸泄洪一般,顺着任督二脉疯狂流动,不时便有一些散入其余经脉之中。 张源大惊,这一点一滴的先天之炁,都是得来不易,若是就此散失殆尽,便相当于散功一般,不仅炼己五阶不保,就是初入中品的四阶,恐怕也难以稳定。 然而此时他已没了退路,为今之计只有继续行功,先天之炁能保住一点便是一点,只要境界不退,迟早还能重修回来。至于是否影响忘乡台约战,他已经不敢再去多想。 他勉力止住心中的悔意,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手中笔势不停,却是如龟行一般,仿佛握着的不是半两毛笔,而是千钧山岳。他的真元更是不敢停留,甚至还加快了运行速度,一呼一吸便完成一个周天,极力收敛着散失的先天之炁。但这并无用处,反而更加速了先天之炁散入经脉的步调,等他发觉之时,已是停都停不下来了。 符纸上落下了最后一笔,张源的真元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他只觉面前白光一闪,便再也睁不开眼,倒落地上人事不知。 第010章 离石显神威 百灵峰之上,离地八百余丈,设立着一座百丈见方高及半人的青石平台,周围遍植松柏槐柳,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看着好不阴森。台子的一角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折向山巅,路旁竖着一块碑石,上刻三个阴文红字——忘乡台。 此台平日里绝无人踪,这一刻却是人潮涌动,数不清的身影顺着小路从山下挤来。这些人别无他事,俱是来看热闹的,只因今日有两人,约在忘乡台上一战。这二人又都是“九顶”后辈的佼佼者,张源更是忘形宫的一根独苗,是以不少无关的法脉,都抱着一副隔岸观火的心态。 人群之中有一老者,蓑衣斗笠、腰悬鱼篓,形如凡俗一渔翁。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十来岁的孩童,指着忘乡台问道:“乖孙,你可知道这忘乡台的来历?” 童子懵懂地摇了摇头,渔翁摘下斗笠扇了几扇,脸色颇为肃穆:“这忘乡台啊,便是我百灵山的生死擂台,自从树立至今,也有四、五千年了,非有深仇大恨者,一般不会约战于此。这千年之间一共只用了不到百次,活着下来的却连三十人都没有,可见其中酷烈。” 渔翁望了一眼山间小径,并未发现特别之人,便抚着孙子继续说道:“前人曾有打油诗云:‘身上忘乡台,乡音莫挂怀。一朝不慎处,生死必重来。’此台之上,多有怨气,是以位置特殊。若说那仙市位于山腰,这忘乡台便是落在了心脏处,借灵峰心火,渡化亡者忿恨。乖孙,你可明白了?” 童子点了点头:“爷爷,听说那张源后来又和罗家郡主约定了一场,他是不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典故啊?” “这就不好说咯……”渔翁重新戴上斗笠,捋了捋稀疏的山羊胡,突然一笑道,“嘿!别人的生死,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正好多看一场热闹!” 祖孙俩正说着,忘乡台上跳上一人。高大魁梧、紫面虬须,手中倒提一柄与人等高的巨大铁锤,脚步踏在青石台上,撞击出“咚咚”巨响,正是解离谷的邹苍明。 他举目向人群中扫去,并未看到张源的身影,又抬头看了看天,已是巳正时分,日头渐渐移向天中。将铁锤往地上一杵,他透了透衣衫,哈哈大笑起来:“张源小儿果然怯懦,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不曾现身,想必定是害怕避战了!” “急什么?”当日镇市的黄真人在高空现出身形,冷冷说道,“午时未至,不算避战。耐心候着!” 邹苍明不敢与黄真人争锋,又不愿露出心怯,脑筋一转,倒也让他想出个办法,就着铁锤大柄一拄,歪歪斜斜地闭目养神起来。 时间不断流逝,眼看便要到了午时,张源却一直没有出现。黄真人虽能堵住邹苍明的嘴,却制止不了围观门人的非议,便是他自己,心中也生出了几许怀疑。 “爷爷!那个张源到底还来不来啊?我都等乏了。”童子看得无聊,吊在渔翁臂弯上,来回荡着秋千。 “爷爷也说不好。按说忘形宫一脉一诺千金,不过要是依着爷爷,明知必败,还不如躲上几年,说不定别人也忘了。”渔翁挺直身子,极目远望,眉头突然一耸,指着小路眉开眼笑道,“来了!来了!这不就在路口了么!嘿嘿,这下果真有好戏瞧了!” 身边众人听他一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路口处两名俊逸的青年男子款步而来,其中一人身边飞舞着黑色凤蝶,可不正是张源?只是他的青袍着土、步伐虚泛、身子也有些摇晃、一条胳膊更被公冶青蘅搀扶着,显然状况不怎么好。 黄真人飘然落下,头顶透出一粒五彩圆珠,光华一转,罩在了张源身上,旋即又敛回体内。他紧锁眉头询问道:“经脉微损,真元亏空。怎么回事?” 张源苦笑着摆摆手,挣脱出了公冶青蘅的搀扶:“多谢真人关心,晚辈行功不慎岔了气,并无大碍。只是还得多谢青蘅兄,若不是他请出公冶府主,强行开了洞天法禁,恐怕晚辈直到现在,还躺在忘形宫中昏迷不醒呢。” “既有伤损,不妨改日。”黄真人一边说着,一边环视四周,目光所及之人,多是颤巍巍地低下头去。 “不可!”张源勉力高声叫道,“晚辈身躯无妨,这约战之日乃是由我所定,岂能任意更改?”抬手接过空中的灵蝶,往公冶青蘅怀里一塞,“青蘅兄,助我上台!” 公冶青蘅轻叹一声,他一路之上不知劝过多少回,但张源执拗之劲一起,便是他也要避让三分。点了点头,将张源扶到台下,用力一托,抛上台去。 邹苍明眯着的双眼骤然圆睁,看了看眼前轻咳不已的张源,面现哂笑:“掐着午时正点,又作出一副病态,果然是博同情的好手段。只不过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算是白废心了。” “不必。”张源佝偻的身子勉强直起,深深吸了两口气,“你我之间,本没有约战忘乡的理由,不过既然上了此台,生死便当置之度外。你尽管出手,张源绝无悔意。” “好!看招!”话音未落,邹苍明突然提起大锤,手握锤柄底部,将之高举过顶,锤头之上一片幽黑。 他口中发出一声怒吼,脚下三步跨出,瞬间便迈过了丈余的距离,凑近到了张源的身边。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暴凸青筋骤现,并未多做别的动作,直直一锤朝着对手头顶砸去。 张源目光一缩,心中暗赞一声,好快的身手,果然不愧公冶青蘅推许。 虽是有些心惊,但这一锤路线分明,显然只是邹苍明的试探之手,即便锤上力度惊人,又岂能轻易命中?脚掌轻轻一踏,张源已然后纵了丈许,大锤落下之时,连他的衣角,都未能扫到半分。 招式未能建功,邹苍明不怒反喜,手舞巨锤一阵大笑:“不错不错!果然值得老子练手!正好当作宗门大比前的热身。”一边说着,一边迈步追向张源。 张源身子刚落地,便见到邹苍明大步追来,二人之间的距离并未拉开,自己还在大锤攻击范围之内。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急忙一个闪身,飞快向着侧后掠去。 张源的身法名为“入梦无痕”,出自“忘形九录”中的“道门”传承,本是炼己境中的一项绝艺,施展开来无痕无迹,最是难以捉摸。然而,此刻的他,竟是难以摆脱邹苍明的追袭。一来,对手出身亦是不凡,脚下步法并不输他多少;二来,却是他自己的问题,真元行岔难以为继。 张源只觉得胸中憋闷,一口真元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肺经到处蹿行。原本飘忽不定的身姿,猛然坠落地上,步伐踉跄如履寒冰。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他的嘴角泌出一丝血迹,显然是脏腑受了暗伤。 邹苍明又是一阵哈哈狂笑,锤头射出道道乌光,仿佛巨锤转眼间变大了两倍有余。他脚下一停,恰恰落在张源的身前,两人相距不过六尺,正是巨锤威力最大的范围。 “你这小子,刚才的身法还真是溜啊。现在怎么又不逃了?你给老子再逃啊!再不逃的话,就试试老子的‘离石锤’!别以为就你忘形宫厉害,我解离谷今天就要把你们按在胯下!”嘴里做着挑衅,巨锤上的乌光更亮了几分,几乎将他整个人都包在了其中。 邹苍明的言辞粗鲁,顿时引来了不少旁观之人的鄙夷,便是坐观好戏的老渔翁,也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头。然而嘘声方起,空中便响起一声冷哼,一道道如潮热浪,伴着窒人心肺的威压,降临在了众人身上。众人急忙抬头,只见炎光真人浮身云端,眼中微微现出一丝得意,当即俱是哑口不言。 面对乌光迸射的巨锤,张源并未再移脚步,此刻的他手脚无力,别说对手已到眼前,便是再离开十丈,对于他来说,恐怕也不过是多苟延个一两分钟。 邹苍明也看出了张源的状况,笑得越发狂放,手中巨锤快速旋转,竟是有如长棍一般,挽出了一圈幽黑的“锤花”。 “老子劝你,还是趁早认输。就凭你那炼己五阶的修为,难道还想接住老子的神锤?给你个机会,跪下舔干净老子的鞋底,老子今天就放你一条生路!” “你……欺人太甚!”张源口中怒喝,但若细看他双眼,却是冷静非常。只见他一手掐起法印,嘴里念念有词,“太阴无量,洞照炎光。寂寂虚德,归真伏阳!”念罢,对着手上道诀吹出一气,立时便在身前筑起一道,八尺见方、一尺余厚的寒冰墙壁。 邹苍明一见,脸上闪过一丝讶色,手中的巨锤也停了下来:“凝冰化壁?你这小子,竟然还会这么一手?有意思!真有意思!老子倒要看看,这冰墙经不经得起老子一锤!”一边说着,巨锤已是径直落下。 一锤砸落,冰墙颤了几颤,竟是屹立未倒。邹苍明稍退一步,脸上惊讶更浓,抬手又是一锤砸下。 轰然一声巨响,一点拇指般大小的碎痕,跃然出现在冰墙正中。随即,一抹乌光闪起,那一点不起眼的碎痕,便如燎原星火一般,向着冰墙四面八方各处延伸。 三息不到,转眼之间,原本坚硬厚实的冰墙,就在乌光闪耀的巨锤之下,化作了点点冰晶,四处飞散。被空中阳光一照,冰晶反射出点点星光,有如夜空之中的银河,横亘在台上二人之间。 张源心中一颤,冰墙会碎,本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竟会碎得如此之快。邹苍明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眼见巨锤没了阻碍,笔直对着自己砸来,张源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第011章 一剑斩苍明 邹苍明得意非常,没了冰墙的阻隔,巨锤之前已是一片坦途。他可不信,炼己五阶的张源,在这短短的时间、距离之内,还能翻出什么花样。笑容在他的脸上盛放开来,他似乎已经看到,张源脑浆爆出的那一瞬间,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但他的预想并没有实现。巨锤及身,金光乱闪,一股大力将他托起,竟是带着一人一锤离地三尺,远远抛落到了忘乡台的另一边。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张源吐出了一口黑红色的血液,双手一颤,落下了几张黄色符纸。符纸之上,俱是闪过一点金光,与先前抛离邹苍明的一般无二,只是细小了无数倍。 “幸好福祸相依,昏迷之时突破了六阶,若是不然,刚才那一招可不好应付……”张源看着地上的残符,心中一阵庆幸,脸上却又浮起一丝苦笑,“只是,我若无伤,或许只凭身法,就能甩脱对方的追袭……” 方才那一击,他已没有了其他办法防御,只好临机变法,强行发动了五枚“护体金光符”。这是他昏迷苏醒之后,才得的一项“符”门传承,名为“五气同根”,可以同时发动五枚相同的符箓,换取三倍于单枚符箓的威能。 此法看似鸡肋,实则极为强大,须知符箓施展,皆要咒文法诀配合,急切之时,又哪有时间供人一一掐诀念咒?只是,这秘法对修为要求也颇为严苛,炼己六阶不过是堪堪可用,还要受到巨大的真元反噬。张源本就是带伤之身,勉强用出此技,立时便雪上加霜,相当于是用重伤,换取了一条性命,虽是赚了些,却也并不值得如何欣喜。 张源摸了摸乾坤法戒,内中还剩五枚“护体金光符”,即便是一枚一枚吟诵,面对邹苍明的“离石锤”,也只能挡住一击,第二击还得再寻别法。至于“五气同根”,莫说只能抵挡一下,便是再有五枚让他施展,恐怕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眼中精光连闪,寻思着还有什么办法,可供自己逃脱危险,甚至最终转败为胜。 忘乡台的对面,邹苍明一掌撑地,鱼跃而起。刚才虽是受了金光反震,但他并无大碍,仅仅是手臂上擦破了两块油皮。然而,他落地的姿势实在不雅,面孔朝下、口鼻先行,标标准准的饿狗寻食。这让他自觉面子大丢,握着巨锤的手抖动个不停。 “符法?!臭小子!竟敢算计老子!老子要你死无全尸!”邹苍明怒吼一声,疾步赶到张源身前,手中大锤黑光散去,隐隐泛射出丝丝暗金光芒。他并未贴近张源,反而停在了一丈开外,甚至看都没有再看对手一眼,举起大锤便向地上狠狠砸去。 一锤落下,巨锤上的丝丝金光,顿时连成一片,在锤头之上盘绕游转,仿佛一条小小的金龙一般。这金光只转了三圈,便聚起了一片白色的烟尘。烟尘初时只有锤头大小,霎那间便吞没了邹苍明的身子,又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将张源也遮蔽在内,数息之后,更是遮天蔽地,整座忘乡台上,除了白色烟尘,再无其他可看。 “解金锤?!”空中响起黄真人的嗓音,一张丑脸被惊讶填满之后,显得更加奇形怪状,“炎光老儿,你竟然传了他这门锤法?!看来解离小辈,当数此子称先了!” 炎光真人则是笑语连声:“过奖过奖。不过黄真人,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张源了么?” 黄真人颇为无奈。为防作弊,忘乡台上早已开启了无上禁阵,便是他成身人仙,也无法以神通窥探,只能全凭肉眼观看。然而此时一眼望去,唯有白蒙蒙的一大片,又哪里能看见其中的人影? 他略略沉吟,低头看向台前,公冶青蘅的脸上也有着担心,但又不见焦急之色。他知二人关系亲近远胜于己,当即放下心来,却也不与炎光搭话,只是抱手静观台上的一切。 围观之人虽是不齿邹苍明的品行,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手段颇见高明,一时之间喝彩阵阵、如潮不息。 正当此时,白色烟尘之中,突然亮起一道金光,将内外照得一气通明;随后又闪起一道蓝紫色的光芒,烟尘触之如雪奉阳;最后又飞起一条巨大的龙卷,在场中转了几转,便将所有的烟尘尽数扫落,忘乡台上重现清明。 方才看不见时还好,此时重睹战况,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只见邹苍明所立之地,早已是狼藉一片。便以锤击之处为原点,垒台的青石纷纷裂开,最中心的几块更是化作齑粉。 一锤尘飞!一锤石裂!一锤台破! 紫膛大汉身处台中,双手执定人高巨锤,脚下踩着碎如砂尘的青石,仿佛仙庭天神矗立其间。 台边鸦雀无声,数息之后,喝彩之声重又升起,远比之前更为响亮。 再看张源,他此时又退开了不少距离,足足离了三丈开外,他身上金光浮动,更有一层紫气笼罩其上,巨大的龙卷在其身周缭绕不息,——若非嘴角溢出的血丝,定会被人误作真仙下凡。众人见了,也是一通赞叹。 张源听着场外的喝彩,却是有些哭笑不得。方才那一锤威力极其不凡,台下之人只见到了扬尘碎石,他在台上却是不同。地面剧烈颤动,犹如地震余波,整个人都难以控制住身躯平衡。如果仅仅是这样,倒还不算什么,可那飞扬的尘土,并非无用之物,内中还裹挟着数不清的碎石,视线迷蒙之处,便有杀机暗藏。 张源弯腰咳嗽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却是将嘴里的尘土洗了个干净。身上一抖,落下了三道黄符,金光、紫气、龙卷,随着黄符灵光散尽,立时化作了乌有。 “果是好招!若非我事先准备了‘护体金光符’、‘紫霞破障符’、‘风卷龙升符’,恐怕便要丧命在这招之下了。”张源努力直起腰,勉强对着邹苍明露出一个冷笑,“只是,这般杀招,想来耗费真元巨大,不知邹兄又能施展几次?” 邹苍明脸色青白连闪,张源的话正说到他的软肋。而且他这一招不仅消耗巨大,更有一个外人不知的弊端,——这门锤法看似威猛,实则只能解金裂石,砸不得草木、破不得血肉,唯有烟尘遮蔽下的碎石激射,才是令人防不胜防的阴狠杀招。然而,在张源的精妙符法之下,这些却尽成了无用之功。 “杀你这病秧小子,又何须解金再击?”他心下生寒,嘴上却不露怯,“只用离石锤,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既然如此,小弟也有一招,请邹兄评鉴!”张源正说着,脸上漾起一片潮红,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 邹苍明原本挥舞大锤还在警戒,眼见此景心头大喜,三步一蹿,便到了邹靖身前五尺之内,手中铁锤改砸为扫,锤头泛起一团黯淡金光,向着邹靖腰间打去。 “天心正道,风雷奉诏!敕!”张源抬起头,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嘴里快速念出九字,三枚符箓凭空立现,两枚分别射向邹苍明的耳边与头顶,第三枚却又化出一道龙卷,将张源远远推开一边。 张源刚闪开锤头金光,邹苍明耳边的符箓便发作起来。也没有任何异象,只有一声剧烈爆响,将场外围观之人也震得灵台昏沉。再看场中的大汉,其势更加不堪,双目失去了焦点,手中的巨锤斜斜倚在石台上,耳边还流下了一丝血痕,整个人更是一动不动,仿佛全无知觉。 张源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这一切都是他之前就计算好的,何况邹苍明不过是一时失聪,又怎可能就此心慈手软。抬手一指对手头顶的符箓,一道手指粗细的闪电从天亟降,对准邹苍明的百会大穴,猛地钻了进去。 雷电为天下间至刚至烈,一入人体便如洪峰过境,无论皮肉、经脉、骨骼,俱是无法阻挡分毫。从百会而至涌泉,一路摧枯拉朽,直至隐入地面。 此时的邹苍明肌肉扭曲面目狰狞,一身须发尽数枯焦,裸露在外的肌肤也是处处灼伤,七窍不断渗出血液,口鼻之间白气森然。但他并没有倒下,被这雷电一击,反而好似如梦初醒一般,单手握起地上的大锤,一步一步,向着张源缓缓踏去。这般模样,若不是众人眼见成因,必会将之视为地府逃出的凶魂恶鬼。 张源闪身退向另外一边,他虽身子虚乏,但比之对手还好了不少,他手中捏成一道法诀,防范着邹苍明的突然袭击,口中沉声说道:“邹道兄,今日就此罢手如何?我亦未输,你也没败,皆大欢喜岂非妙事?” 任谁都能看出,此时的张源占尽胜势,如此表态实为难得。但邹苍明并不领情,脚下的步子反而又紧了几分,手中的大锤也高举过顶,似是想要再施一次解离谷秘传锤法。 张源暗叹,自己当日不过是揭穿欺诈骗局,根本算不得与他有深仇,可邹苍明显然是想与自己不死不休,人心难测何至于此。 “罢了!你既非要与我一见生死,我又岂可妇人之仁?遗梦忘忧,极乐无愁!”酝酿已久的精血喷向虚空,一枚黄符从邹苍明脚下蹿出,其速更逾闪电,对准额头一气贴下。 点点绿芒从黄符之中洒出,向着邹苍明的七窍迅速涌去。大汉脸上本是愤恨交加之色,随着绿芒的入体,渐渐转怒为喜,便是手中巨锤也懈怠落地。 张源毫不动容,衣袖拭去嘴边鲜血,手中道诀再作一变,口中轻轻吟诵,其声有若蚊蚋,显是不愿被人听见:“玄机暗藏,妙用万方!上玄真剑玄机剑,斩!” 话音甫落,忘乡台上云尘翻滚,无数剑气似从虚无而生,聚拢一起化作一柄朴实无华的三尺长剑,对着邹苍明一斩而下。 第012章 精血最难全 邹苍明没有死。 张源牢牢记着,无稽真君曾经对自己说过,灵门势弱,不比玄魔,无论哪一脉,只要是门下弟子,便是不可轻忽的财富,只要对方没有叛门之举,不到万不得已之际,切不可自相残杀。 但张源也没有轻易放过他。 此人心怀奸狡、挑衅生事,未必就没有解离谷的暗中授意。这门内龃龉,几与地球上的职场政治类似,他虽说并不惧怕,却也不愿被人纠缠。况且他曾为司法之人,深知死刑并无惩戒恶人之效,若要让人追悔莫及,远远及不上生不如死。 剑光一闪,剑气飞渡。四道似有若无的锋锐之气,笔直射向呆立台上的紫膛大汉,绕着他的双肘、双膝轻轻一旋。霎时间,鲜血飞溅,两臂两腿尽数截断当场。 被断肢剧痛一激,邹苍明悠悠醒转,面容扭曲、双目无神地看了下自己的痛处,顿时惊呼:“不!我的手……我的脚……师父……” 他高高抬头,望着天空中的炎光真人,嘶声厉吼起来。然而,忘乡台有着禁制隔绝,无论他如何呼喊,又岂能改变重伤的现实。血液汩汩流淌,不过片刻之间,便再也无力支撑,双目一翻,昏死了过去。 看着倒落血泊之中的对手,张源的兴奋只持续了瞬间,他突然想到,假如今日不是借着病躯设局,假如邹苍明能够更加谨慎几分,假如自己并没有因祸得福突破炼己六阶……或许,躺在那里的,就该换成自己了…… 自己上山,为的是能脱离尘世、逍遥不老,但这番争斗,又与当年的灭国之战,有着什么本质的区别?仅有的不同,不过是当年的挑衅方获胜称王,而今日的情形恰恰相反罢了。 自己今日饶了对手一命,当年的自己身受追杀,至于异日再有这般,却不知又将如何? 他顿时意兴阑珊,一翻身下了高台,也没有招呼任何人,大袖轻甩,向着来路而去,口中轻诵,回响山间。 “忘乡台上忘乡愁,难忘故国十二州。水榭清歌今不再,梦中何处是宫楼……” 望着张源远去的背影,公冶青蘅愣了一愣,急忙从怀中掏出灵蝶,大步追了上去。 高天之上,一朵白云之中,隐隐浮出两道人影。其间的中年男子,对着身侧的窈窕少女问道:“婧儿,如何?” 少女并未立即回答,不知想了些什么,良久之后,方才冷冷说道:“尚可。” 罗玉明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袍袖一展卷起风云,遮蔽住二人的身形,倏忽之间便消失无踪。 忘乡台边,一众围观之人犹自鸦雀无声。血腥之事他们见得多了,甚至自己也做过不少,然而在门派擂台之上,终究是未曾遭遇。 内中有一女子,正是当日售卖沉山银之人,望向远处渐渐模糊的身影,仿似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微微扯了扯身旁男子的衣袖,语带轻愁:“师兄,张道兄他……” 男子面沉如水,目光凝重非常,扭头看了看忘乡台上的重伤之人,拼命压低自己粗豪的嗓音:“师妹,莫要多说。张道兄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保持距离才好。” 人群之中有一童子,见了满地鲜血异常紧张,想看却又不敢多看,只好抱着自家爷爷的手臂,不停嘟囔着什么。 老渔翁慈和不再,脸色出奇的严肃,一把抱起童子,不让他随意乱动:“乖孙,你可切记,日后若有同门寻衅于你,就该学今日张源的做法。呵呵,留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无论别人如何议论他,张源已是听不到了。在公冶青蘅的扶助之下,他终于回到了忘形峰上。 一脚踏入忘形洞天,还没看到宫观大门,张源便忍不住一头栽倒,鲜血如同不要钱一般,大口大口地向外吐着。公冶青蘅见此大惊,忙不迭地取出几瓶丹药,又是外敷又是内服,折腾了小半天,方才止住了血。 公冶青蘅将张源扶到床上,轻轻一掌拍在他的额头,跟着悠然一叹:“源兄,你这又是何苦?身负伤病,却非得坚持上台,你若真要延期数日,也没人会啰嗦什么。如今可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般伤势,也不知何日才能恢复。你说,我给你的灵禽佩为何不用?” 张源忍着胸腹伤痛,勉强摆了摆手,深吸数口空气之后,终于调匀了呼吸,手中取出灵禽佩,递给了公冶青蘅。 “青蘅兄,你是世家嫡脉,未必明白此中奥妙。我若今日示弱、或是用了你家的宝物,恐怕日后便有无数麻烦寻上山来。现下虽说伤损颇重,然而终究能让心怀叵测之人,窥不破我的虚实底细。即便想让小辈出手寻衅,恐怕还得多思量思量。” 他本有些兴奋,突然想到一事,目中神采疾速敛去,脸色也变得更为苍白:“只可惜,今日为求一胜,我已几乎动用了所有手段……如此一来,恐怕两个月后的宗门大比,或将再添变数。” “宗门大比?”公冶青蘅接过玉佩,摇着头一声嗤笑,“就你现在这副身子,莫说两个月,恐怕就是给你四个月,都未必能够彻底痊愈。一旦大比落选,我看你如何与无稽真君交代。” 张源闻听此话,整个人猛然一震。他先前只顾着,要作一番长远打算,却将这事有所忽略,此时想来,竟是有些因小失大了。他微闭双目,陷入了沉默之中,思索着如何才能摆脱当前困局。公冶青蘅见他状似入定,便也不再逗留,轻声与之告辞,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一番静坐,足有数个时辰,月上中天之时,张源才睁开双眼。 公冶青蘅用的丹药品质上佳,胸腹处的外伤,已经不怎么疼痛了,体内受损的经脉,也好了一小半,唯有缺失的精血真元,需要长时间的蕴养。 真元倒是还好,忘形洞天本就是灵机生发之地,自然能够加速恢复。然而精血却是不同,无论人仙,一身总有定数。此血不仅事关强健与否,更是牵涉寿元长短,一旦亏损,整个人身从内而外,俱会虚乏疲惫。况且又是最难补益,即便是仙修秘法,若无上等灵药辅助,也只能空耗时光由其自满。 张源凝神寻知了自身的病根,也是大感头痛,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不觉之间,也生出了一些悔意。他再度沉吟片刻,伸手抹过乾坤法戒,一件又一件的灵药珍宝,接连不停地出现在了眼前。 “我就不信,这么多灵药丹丸之中,就没有一样能够补益精血的!”张源一件件地过手,却是一次次地失望,连续十余件宝物之中,莫说补益精血,便是能胜过公冶家丹药的,也是丝毫没有。 又检视了二十余件灵物,张源无奈地放开了手,一拂手指,将乾坤法戒中的所有物事,尽数取了出来。目光扫过之后,心中不由得大为沮丧。 他捡起桌上的一物,正是那枚细小如指的传国宝玺,握在掌中揉捏了一通,平平托在眼前,眉头皱了又开、松了再紧,脸上神色反复不定。 “唉……这下亏大了……”张源终是深深长叹,紧盯着金印上的麒麟,细细打量之后,握起了拳头,“今日果真有些不智了,若按寻常办法,这亏损的精血,恐怕得花上半年之久,才能弥补回来。这不光是妨碍了宗门大比,便是对于筑基脱凡,也大有影响,岂不是耽搁了报仇雪恨的日子……” 他正自言自语,手心之中突然滚烫难耐,仿佛如抓火炭。摊掌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只见那小小的金印,散射出灼热的赤光。 此印本是玄金铸就,如何能够闪耀赤光。虽然是张源家国传承之宝,年幼之时曾经多次把玩,也没听说过会有如此异变。他百思不得其解,却是提起了万分小心,此时重伤未愈,若是再受外物侵袭,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他伸出二指拈向小印,想要将它放到桌上,然而这块小小的玄金,竟似在手掌上生根了一般,无论如何也拿不起来,待要收回手指,居然也粘在了上面,千方百计也难以甩脱。 张源不禁又惊又怒,真元略凝,便要冲击金印,忽听耳中传来一阵女子语声,刹那间,万般恼怒皆化作了融雪,再也难以提起半分。 “源儿、源儿,你可能听见?” 这语声又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他这具身体,陌生的自然是来自地球的神魂。他觉得有些荒诞,这个说话的女子,理应已经死去了才是,为何还能与自己耳语。 他本待弃之脑后,但身体却作出了下意识的反应,似乎是怕吓到了对方,喉咙间的声音压得极低:“母后!你在哪里?你怎么上得百灵山?又是怎么进的忘形洞天?母后,你可知晓,源儿想你……” “傻孩子,你怎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温柔中带着些责备:“别的事情你先不要多想,静下心来运转功法,引导金麟印上的赤霭,在体内循行一遍,对你的伤势大有好处。” 张源听着她的话,当即趺坐于床,双目缓缓阖上。突然,他的双眼再次睁开,视线之中带起数点寒芒。抬手托起金麟印,与自己的目光齐平,直视印钮麒麟双眼,脸上不带一丝感情。 “此印母后随身携带,如今辗转归于我手,想来母后已遭不测。你究竟是谁,竟然妄图欺骗于我,到底存了什么居心?说!” 第013章 宝印有真灵 女声明显一滞,旋即满是难以置信地说了起来,甚至带上了几许哭腔:“源儿,源儿?源儿!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连娘亲的话也不相信了?” “呵!”张源冷笑一声,全身真元凝于手心,将金麟小印层层叠叠地包裹了起来,只要稍有异动,便会以万钧之势对其碾压。“还想欺骗我?!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打算对我做什么,但你冒充我的母后,就是不可饶恕的重罪。你若是再不想坦白,也就不用说了。” “你……你这不孝子!哪有你这样威胁娘亲的儿子?呜……”女子的哭声渐渐响亮起来。 张源声色不动,却是将手中的压力更添几分,脸上带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也罢,别说我不给你机会,我且问你一事,若能答上,便算我的不是。你可知,我幼年之时,与母后几日一见?” “桓国祖训,皇子与生母,三日一见。” “不错!祖训正是如此!”女子的回答异常坚定,张源也为之喝起彩来,只是转口话锋一变,“只可惜,你还是答错了。父王母后异常恩爱,禁不住母后的哀求,便违逆了祖训,是以我幼年之时,每夜俱是卧于母后宫中,从未有过例外。你这妖孽,还有什么话说?!” “这……”张源的话语,显然出乎女子的意料,她沉默了一刹那,似乎是在消化这惊人的消息,接着便是一通恹恹之声,嗓音竟也变得稚嫩许多。 “真是没劲!原本以为还能戏耍一下,想不到小小年纪,竟比你爷爷的爷爷心思还多。算了,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本宫便是你手上金麟印的器灵,世代护佑你张家的保护神。” “果然如此。”张源暗暗会心一笑,他早有些猜测,只不过还要得到对方的亲口印证,但他可没打算这么简单就认同,玩心一起,便打算恶作剧一番。 他厉声问道:“你方才冒充我的母后,如今又要伪装国宝器灵了么?你既然说护佑我张家,那又怎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国破家亡?若不能好好解释,定要给你好看!” 女子瞬间语塞,半晌之后徐徐言道:“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世间万物,又岂有不朽者?何况你张家血脉并不纯净,又如何能够驱使本宫?本宫与你张家先祖结缘,上千年间,能够察觉本宫存在之人,你是第三个。” “血脉?”张源皱了皱眉,他可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便是《忘形九录》中的“识”门传承,也从未提到过。这不禁引发了他的好奇心,看着金印沉沉思索。 ”不用再想了,你肯定不知道。“女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嬉笑一声,似是在讥讽他孤陋寡闻:“这血脉二字,对于仙修之人并无太多限制。只要身具仙根,便是贫贱人家,也有飞升天阙之日;反之若无,纵然是仙修世族,也只不过是一抔黄土。” “那你的意思是……”张源愈发好奇,催着女子继续说道。 女子咯咯娇笑,仿佛很是得意:“血脉一说,本是出自妖修一系。天下兽禽鱼虫,皆是上古灵怪后裔,一切神通传承,皆在自身体内,只需力求自身返祖,便能超凡脱俗。唯独你们人类,虽具天生道体,却反而没了这一能力,真不知得失究竟该如何算法。” “妖修……”张源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曾听无稽真君提起过,所谓妖修,便是由草木鸟兽、鱼虫龟蛇之类,吞吐天地菁华,历经悠长岁月修炼而成的精怪。其中大能者,甚至能够化身人形,混迹于世俗之中,更有甚者,还能渡劫飞仙,成就长生妙道。只是没想到,在这个群体之中,居然还另有一层秘密。 张源略加思索,立时察觉了女子的自相矛盾:“你说血脉一说只存于妖修,为何又提起我张家?难道我张家还是妖修后裔不成?真是胡言乱语!” “非也非也。”女子受了斥责,竟然也不生气,反而耐心解释起来,“你张家的确是实实在在的人类,不过本宫可不是。本宫出身高贵,若无天大理由,又岂会侍奉你张家这一小小桓国?” 她略顿一顿,恰恰拦住了张源的话头:“本宫知道你要问什么,不过现在时机未至,却是不能直言相告。你只需要知道,本宫绝无害你之心,方才让你吸取赤霭,也是一片真诚好意。” “你既是心存好意,又为何冒充我母后?还有,这赤霭究竟是什么?这两件事,你若不能解说分明,我还是难以信你。” 女子咂巴了几下嘴,似是有了些不耐:“罢了罢了,本宫便直说了罢。你那母后身遭不测,最终还留了一丝残魂,附在了本宫印身之上。假扮她一则为了取乐于你,二则也是为了渡化残魂。至于那赤霭,便是你母后身死之前,吐出的几口精血。” “你……”张源闻言,立时大怒,身为人子,岂能蚕食母亲精血?当场便将真元凝固,打算破坏金印。 女子却是毫不着急:“这些精血若是不用,再过得三年五载,自然成了废物。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你又何必拘于俗礼?再者若是你娘亲在,试问她若见了你这般模样,可会心甘情愿助你疗伤?” 张源沉默片刻,却也不得不承认女子所言有理,几次三番思想斗争之后,终于还是下定了疗伤决心。女子自是兴高采烈,当即便传了他一篇补益精血的法门,由着他自行修习去了。 三天之后,张源再度睁开双目,检视自身之后,不得不暗赞一声,这赤霭功效果然神奇,原本需要花上四个月,甚至半年之久才能恢复的伤势,居然在区区三天之内,便尽数痊愈了。只是一想到母后身陨,他又不得不生出些悲思哀愁。 正思索间,黑色凤蝶从门外飞入,翩翩环绕一阵,停在了张源的面前,一对触须连连颤动,似是要说什么话。 张源与它相处日久,已是能够稍解其意,站起身来便往洞天外走去,启门一看,果然有着许多人,等在了忘形峰上。 离他最近的,便是解语峰的大公子——公冶青蘅。此时他正对着其余诸人,不停说着什么,眼角无意间瞥到张源,面上立时喜色洋溢,一下便脱身出来,一掌按上了他的额头。 “源兄,你总算出来了!这几日里,为了不让众位道兄,打搅了你行功疗伤,我可是费了不少的口舌!你说说,该如何补偿于我?” 张源有些不明所以,自己的人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竟然能让探望之人,也排起了长队。他疑惑地看了公冶青蘅两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眼见他这副神色,公冶青蘅若是还不明白,又如何能称得上总角知心。他拍拍张源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可在别人看来,却难逃“幸灾乐祸”四字。 “源兄,你莫不是忘记了?当初仙市收摊之日,你可以答应过诸位道友,若能侥幸赢得忘乡约战,定会大开府门为人鉴宝。诶?莫非邹苍明伤害到了你的识海,年纪轻轻便得了善忘之症?这可不行!不如随我去老爷子那边诊治一番?” 被这么一说,张源这才想了起来,自己当日确实说过。虽然对公冶青蘅的调侃有些腹诽,但他也知道,能够连续三日,在洞天之外守候自己静修,这样的情谊又岂是常人所能为的?不过自己既然伤势痊愈,也就到了兑现诺言之时,好在排队之人也不算多,当即一拱手,将众人邀入了忘形洞天之中。 如此又折腾了半天,这才落得了清静,唯有公冶青蘅还留在洞天之中,并无离开的迹象。张源知他必定有事,却是存心要与之戏耍,便假装不知,一味灌他茶水。 公冶青蘅终究没有沉住气,他将茶盏一推,打了一个饱嗝,伸着懒腰说了起来:“好了好了,不能再喝了,否则待会就走不动路了。” 张源只作不知,假模假样地反问:“青蘅兄何必急着走?小弟重伤初愈,还想着能与你抵足同榻、挑灯夜谈呢。”说着又要提壶续水。 公冶青蘅凑到他身边,趁着张源不注意,劈手夺过了茶壶,将一壶上好香茶,尽数倒在了地上:“就你耐心好,我比不过你。算了,我还是实说了吧。昨日我从老爷子那里,打听来一个消息,估摸着你一定会有兴趣,所以才赖着不走,就想着让你主动问我,不料还是没能成功。” 张源暗暗一笑,就公冶青蘅那脾气,与检察官比耐心,岂不是自讨苦吃?想当初地球上,他就有个口头禅,“你说与不说,逮捕令总在那里;我问与不问,居留证还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的功夫,他早就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过公冶青蘅既然服了输,还是要给他一些面子,否则恐怕自己的额头,又要无辜挨上几巴掌了。 “哦?常春真人说了何事?竟让青蘅兄这般着紧?”张源知道,公冶青蘅口中的老爷子,便是解语峰公冶世家的家主,也是公冶青蘅的亲爷爷,——公冶常春。 张源问话出口,公冶青蘅反而不急着说了,端起自己的茶盏放在唇边,微微晃起脑袋,似乎正在欣赏香茶妙韵。 他这般做作,落在张源眼中,不由得大觉好笑,自己这个兄弟,简直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当下清声咳嗽,指着他手里的茶盏,缓缓说道:“青蘅兄,茶盏里都干了,可还需要再续一杯?” “呵呵,不必,不必。”公冶青蘅放下茶盏看了看,也觉得有些讪讪,急忙转移了话题,“源兄,你如今精血受损,宗门大比可是难了不少,不知可曾想过寻人救治?” 张源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汤,轻吹一气,细细啜饮:“不瞒青蘅兄,小弟的伤势已然尽好。” “哦?”公冶青蘅一愣,旋即拉过张源的手腕,片刻之后大喜言道,“果然是大好了,却不知是何人的通天手段?算了,各人皆有境遇不同,源兄不必与我言说。不过无稽真君的伤势,源兄可曾有意求医?” “当然想过!”张源眉头一挑,这可一直是他的心事,“只是师尊闭关之前曾言,他是玄光地仙之身,等闲不会重伤,然而一旦有损,却也不是常人所能治疗的。地仙修为、无上丹道、攻伐大术、稀世灵药,须得这四者聚于一人之身,方有可能炼制救命灵丹。” 公冶青蘅点点头:“不错不错,不过你可知世间之人,谁有这般能为?” 第014章 巧计寻灵丹 “师尊曾言,世间能救他者,只有一手之数。玄门有二:丹霞山霞衣夫人、琉璃寺无忧上人;魔门灵门各一:炼神教古辉真君、情山无愧老人;还有一人则是海外散修无色真君。”忽然灵机一动,张源紧紧抓住了公冶青蘅的手臂,“莫非无愧老人回山了?” 公冶青蘅抽出手臂,一边揉着一边摇头:“非也非也,不备先生未归,无愧老人怎么可能回山?”他住口不言,直待张源目光暗去,这才笑着说道,“不过你猜的虽然不对,却也相差不远。我听老爷子说,三天后,‘天一楼’欲开丹道大会,地点便定在阳平城,届时将会有一位丹道宗师现身。你可有兴前去一观?” “阳平城?百灵山往西五百里?”回想了一下识门中的地理图,张源脸色微微带喜,“这距离倒也不远,只是消息确切么?” “消息是从老爷子嘴里出来的,定然不会有假。”顿了一顿之后,公冶青蘅却有些犯难,“只是你若去了,又怎能请动丹道宗师?这却是一件大为难处。” 张源也是神情一沮,又是瘪嘴,又是叹气。公冶青蘅说到了关键,即便见到了丹道宗师,他一个小小炼己境,又如何能够让对方俯身一顾?除非是同门的无愧老人,只是公冶青蘅又分明否决了这个可能。 他沉吟半晌,心念再度坚定起来:“不管如何,还是先去见一面再说吧。或许能够结个善缘,一切都未可知。” 公冶青蘅振衣起身:“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走到那里,差不多也要二三日呢。”张源自然无有不从,二人一蝶一金鹰,就这么离开了百灵山。 两日之后,一座大城之前,出现了两个俊秀男子,俱作道家装扮。随行的还有一只神骏的金鹰,另有一只黑色凤蝶,围着二人上下翻飞。 张源看着眼前的城池,心中颇有一些震撼。 此城外墙高达十丈,俱是青砖筑就。其长一望难尽,打听之后,方知足有十里之遥。墙上卫兵来往不绝,兵刃之上杀气腾腾。不时更有马匹驰骋而过,旋风带着马蹄声,不断侵袭着行人的双耳。 还在地球的时候,张源曾经爬过长城,也去过西安古城,更游览过紫禁城宫闱,然而,没有哪一处的城墙,能和眼前的阳平城相提并论,即便记忆中的桓国宫城,也远远逊色于此。或许,这是仙修中人相助,才能有这样的奇迹吧。张源心中这样想着,便要进入阳平城东门。 “走错了!”公冶青蘅一把将他拉住,转身朝着北方走去。张源有些奇怪,难道过城而不入? 却听公冶青蘅又说道:“阳平乃是凡俗大城,仙修之人不能轻涉。天一坊是仙道第一商会,怎么可能会不遵守这项规矩?说是在阳平城,其实必然是在城北十里外,那里有一处仙道集市,正合丹道大会之用。”张源这才知道,仙道中人还有这般禁忌,想来必是保护凡人之用。 二人都贴了神行甲马,虽然不能腾云驾雾,却也步履极快,说笑之间,已是到了“阳平仙市”。 张源原本以为,既要远避尘俗,仙市入口定会选在山谷之间。没想到此地竟然别出心裁,大大方方地设在了官道歧路,只要将真元聚于双目,便能看破迷阵虚妄,进入真正的仙道领地。 丹道大会的会场,寻找起来实在太过容易,只因仙市中的行人,几乎各个都在谈论此事。张源二人依言寻去,原来便是一处天一坊的店铺。 店内一名伙计眼尖,二人虽然衣着素净,但形容举止俱是不俗,心知定是有些来历,当即便迎了出来:“二位上真恭安。不知小店可有二位心仪之物?” 公冶青蘅扫了一眼,大堂之中并不见任何出奇的宝物,便摇着头问道:“此地物品颇为平常,并不见什么好货。源兄,我等还是走罢。” 张源顿时对公冶青蘅刮目相看,他本以为这个急脾气,定会开门见山,没想到也会迂回战术。如此,自然是要配合一番:“青蘅兄所言甚是,我等再换别家。” 伙计心中更加惊讶,他可知道,这大堂中的物事,寻常的炼己散修,莫说是要买,便是看看也觉得是福分,想不到今日竟被鄙视了。这二人的身份,恐怕比自己想的,还要高了不少,如此贵客,又怎能放过?急忙拦在了店铺门口,冲着二人点头哈腰:“二位上真,若是一层不中意,何不上二层一观?” 张源脚步一停,目光在伙计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绽开笑容,手上多了一块玄银,怕不足有一两余,在伙计面前掂了一掂:“二楼真有可观之物?若是能让我兄弟二人满意了,这块玄银便是你的了。” “是!是!”伙计见得玄银,心中早已乐开了花,他一月所得,也不过如此而已,这还占了他身具修为的缘故。若是那些凡人伙计,银子分量虽有数倍,却没了那个“玄”字,价值相差何止千倍。侧身当前引着二人上了楼,一边小心问道:“不知二位上真,究竟欲购何物?若能告知小人,也好为二位上真尽快搜罗。” “这……”张源作出一副为难之色,看得公冶青蘅一肚子好笑,“我要的东西,恐怕你搜罗不来……” 伙计心中颇有些不服,这二人也不过就是炼己境,自己连筑基鬼仙也见过不少,如何便满足不了他们?真有大言欺世之嫌。“上真哪里话来,别看小人修为低微,但在这天一坊阳平店中,也算小有职权。只要店内有的,除非镇店之宝,小人总能寻来。” 公冶青蘅如何会放弃凑热闹的机会,紧跟着就接口说到:“源兄,小二哥既是如此说了,你不如便直言了罢,或许真如他所言也未必啊。” 张源一点头,果然自家兄弟,时机恰好不过,于是将玄银摆在伙计面前:“我师尊乃是地仙真君,只是新近受了重伤,是以我便想着,为他谋求一副疗伤丹药。” “地仙真君?疗伤丹药?……”伙计声音越说越低,这样的要求,根本就不是他能够应承的,莫说店中没有,便是有,也必然是镇店之宝。他觉得眼前的玄银,已然与自己没了缘分,顿时精神恹恹,再也没了先前的兴奋。 “小二哥?小二哥?”公冶青蘅推了一把店伙计,“莫非你家店中没有?” 店伙计懒懒地点了点头:“上真所言不错。若说人仙真人所用的宝物,本店来者多有。但地仙真君……实在有些无能为力呢……” “唉……这可如何是好?”张源见店伙计虽然失望,目光却不停扫向自己手中的玄银,已然明白了对方的心性。虽说他早已得到了一些信息,此时却也装作一无所知,“真是可惜……若非无愧老人云游在外,我等又何必各处寻找?罢了,罢了。青蘅兄,我们还是走罢。”转身便要下楼去。 店伙计突然双眼一亮,听对方的意思,没有成品也无所谓,只要寻得丹师即可,这不正好撞上了?虽然店东说要保密,不过救人本是积德行善的事,自己透露一点又有何妨?只是就怕他们不愿给玄银……眼珠一转,心中有了主意,开口便将张源喊住:“上真,若是寻找成丹,小人真是无能为力。不过关于丹道宗师的信息嘛……”说着眼睛便往玄银瞄去。 张源也不二话,直接把玄银往店伙计手里一塞:“只要一切真实,区区玄银算得了什么?不过若是假的……哼!你以后就不用离开仙市了。” “唉!唉!小人明白!本店顶层,昨日便住进了一位丹道宗师。” “那你还不快快给我们引见?”公冶青蘅眉头一竖,把个店伙计吓了一跳。 “可……可……可我没有那权限啊……” 公冶青蘅又要发火吓他,忽听楼上传来一阵幽远的声音:“小二,将两位贵客送上楼来,丹师前辈有意与他们一见。” “是!掌柜的!”店伙计一听,立时又来了精神,“二位上真,请随小人上楼。” 顶楼只有一间静室,已是房门大开,中门却是紧紧闭着。外间站着一人,背对门口,店伙计见了急忙过去行礼,口称“掌柜”。此人转过身来,原来是一名须发斑白的中年男子,与张源二人见过礼后,挥退了店伙计,坐下之后,方才开口问道:“二位可是要寻丹道宗师?” “正是。还请钱掌柜与我兄弟二人引见。”既然对方已经知晓,张源也没了作伪的必要,直接承认下来。 钱掌柜仔细打量了张源二人,点头呵呵笑道:“二位小友,竟能提前得到确切消息,看来出身不凡呐,不知可否相告?” 公冶青蘅脸色一变:“钱掌柜,你管的多了些吧?” “呵呵,小友莫怪。”钱掌柜脸上的笑容不减半分,“丹道宗师万金之体,安危至关紧要,若无此问,岂不奇怪?我观二位并无风尘之色,想来宗门距离不算太远,而附近最近受伤的地仙,似乎只有忘形宫无稽真君一人。只是忘形宫历来单传,二位却是……哎哟!老夫却是忘了,解语峰、横心洞历来与忘形宫交好,不知是公冶公子,还是黄公子?” 张源与公冶青蘅对了一眼,皆是相视骇然。这钱掌柜也实在太厉害了,一眼便将二人的来历瞧出了七八分,如今便是矢口否认,恐怕也没人信了,只好将各自身份叙说了一遍。 钱掌柜笑意晏然:“二位小友到得此处,实在也算有缘。不过老夫想问,若要求丹,二位可有何物交换?” 张源目露希冀:“我等实在不知灵丹价格,还望掌柜明示。” 就在此时,中门忽然一开,内中飞出一物,却是一个小小玉盒。匆忙一瞥之下,张源并未看到内中人影,但见一片橙红霞云弥散其中。 钱掌柜接过玉盒伸手揭开,一阵异香从中散出。张源二人稍稍一嗅,顿觉真元活泼、身心安泰,上下四万八千毛孔,无一不感松弛。睁眼细看,一枚龙眼大小、洁白如玉的丹药,静静地躺在玉盒之中。 第015章 求药遇妖修 “蟾桂闲云丹!”丹药甫一露面,张源立刻双目圆瞪,紧紧盯住一眨不眨。 钱掌柜抚了抚颔下胡须,脸上微现惊讶之色:“张小友目光如炬,竟能一眼辨明此丹名目。莫非无稽真君曾当面服用此丹?”略一思索,便是摇头自我否决,“此丹能够治疗神仙中人,地仙若是服用,绝无伤病不痊之理。看来小友传承非凡,果然与众不同!” “惭愧惭愧。”张源连忙谦逊几句,“请教钱掌柜,不知此丹如何售卖?” 钱掌柜侧耳朝向中门,时而颔首、时而瞑目,显然是在倾听传语,不大一会功夫,他便笑着说道:“丹师大人与老夫言说,此丹炼制极其不易,尤其九目玉蟾和金蕊银桂最为难得。今日相逢也算有缘,只需小友玉蟾一枚、银桂七枝,便可取丹而去。若是没有这两件药物,恐怕便得玄金万两了。” 张源惊愕难言,这两样条件太过古怪。前一个条件太过低廉,那两样灵药虽说稀罕,可惜用途狭隘,总价不会超过千两玄金;至于后一个条件,玄金万两足可换取市价五枚宝丹了。 钱掌柜见他沉默不语,知道他未解内中妙意,便缓言补充道:“丹师大人曾言,灵药虽贱价,却贵在一个难得;宝丹售高价,也无非就是一个难得。此间取值,尽因‘时间’二字。小友可曾明白?” 张源更加没了声息,公冶青蘅本要插口,听了钱掌柜这般说辞,也是郁闷归座,气氛骤然僵冷下来。 张源心中暗叹,自家身家,全部加在一起,恐怕也难超过玄金百两,这还得将所有灵药灵材尽数兑现,才能得到这个价钱。且不说远远不够,便是价值足够,又哪里来的时间给他折现?看来这宝丹虽好,却是实在无缘了。 他侧首沉思,右手五指轻轻敲击着左手掌心,皱着眉头问道:“钱掌柜,这枚丹药,恐怕我等无力购买。不知是否还有略低一品的灵丹?譬如蛟虎玉髓丸、龟蛇续元膏?” 钱掌柜闻言怫然不悦:“小友莫不是在说笑话?世间地仙真君所用灵丹,无一不要‘机缘巧合’这四个字,哪里能够任君挑选?丹师大人还会在此停留五日,你若有心购买,大可回去借贷,只要你师父伤势痊愈,还愁无钱还债不成?” 一语点醒梦中人,张源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自己身为地球来客,居然没能想到信用消费一说,看来时间过得久了,脑子有些僵化。便也不再多说,拉起公冶青蘅告辞而去。 等到二人走得远了,房内中门再度大开,一个平凡的身影款步而出。此人看似极其普通,然而若是细察,却又觉得根本看不清形貌特征,一切都好像古人诗句——“山色有无中”。 他伸手一拂,灵丹玉盒如同鹅毛一般,随着袖风来回飘舞;转手一招,玉盒悠悠落在掌中,随即便又消失无踪。他抬头看向钱掌柜,面色似笑非笑,语声忽男忽女:“此事你且亲自走一遭,务必确保成功,若是不然,你也不必再来见我了。”他见钱掌柜神色有些拘谨,于是哈哈一笑,“不必担心,本座会亲自出马,保护你的安危。” 钱掌柜脸色一白,急忙低下头去,口中轻声应道:“弟子遵命。”脚下一蹬,身影蓦然不见。 张源二人出了天一坊,神色之间俱是凝重如铁。公冶青蘅拍了拍张源的肩膀:“源兄,你真打算回山借贷么?” “不然又能如何?”张源比他还看得开些,毕竟当年也刷过不少次的银行卡,他唯一担心的,则是山门中人不卖无稽真君的面子,时限之内借不到足够的玄金,“师尊待我恩重如山,只要有一分可能,我便要尽力而为。” “好!老爷子那边,我亲自帮你说,虽然借不来万金,三五千金应该不难。”公冶青蘅咬了咬牙,他一直不喜欢爷爷逼他修炼,但为了自己的兄弟,他也准备豁出去了,大不了过了这段日子以后,一年闭关十一个月。 二人又逛了几间售卖丹药的铺子,依然一无所获,心中明白不得不行借贷之法,索性也不再多逛,直接离开了阳平仙市。 脚下生风,一气走了百余里,公冶青蘅突然停下了脚步。张源给了他一个疑问的眼神,却被他给了一个噤声的回应。张源与他早有默契,如何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下便将真元凝注双目两耳,向着四周探查过去。 张源虽然胜过邹苍明,但毕竟修为境界毕竟不足,探查能力自然比不上公冶青蘅。公冶青蘅抬起头,遥遥望向半空之中,视线所及之处,正对一棵巨大的枯树。 “阁下是何方高人,一路尾随我兄弟二人,不知有何赐教?”枯树之上并无声响,公冶青蘅却丝毫没有放松,缓缓转动身子,向着树旁望去。 张源的目光并未跟着公冶青蘅,他清楚知道,公冶青蘅其实也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刚才的问话,不过是诈术罢了,想要避开敌人的偷袭,还是需要二人通力合作。 他全神贯注地查探着四周,突然心中传来一道意念,竟是金麟印器灵的声音。“张源,快走!这里有妖气!” 张源心中一跳,妖气?这样说来,附近岂非有妖修存在?他急忙取出金麟印,用意念与之沟通道:“器灵,你说的妖气在什么位置?” “本宫虽是器灵,却也有名有姓。”张源的称呼让器灵有些恼怒,娇嗔起来,“本宫姓金名凌,你可莫要忘记了。” 张源不由默然,此时危机将至,这器灵居然还纠结在名字之上,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的思想难以揣测这些异物。然而,此时有求于她,却是不得不稍加屈从,只得重问一次:“金凌道友,请教妖气位于何方?” “你们两个都是笨蛋,可不就在枯树离地三尺的枝条上?”金凌虽是回答了张源的问题,却又顺口辱骂了一声,实在令人有些绝倒。 张源心机一动,既然知道了方位,何不假作不识,顺便转守为攻?他将心中想法告知金凌,却又惹来了一通讥笑。“你这小子真是异想天开,那道妖气应有筑基鬼仙修为,你二人又如何能够应付?依本宫所见,还是快快离开险地,才是此间上策。” “筑基鬼仙?”张源也是一讶,他们所走的乃是官道,周边并无森林荒野之类,如何惹出了一个筑基妖修?此事若真如金凌所说,却是危机临头,一旦不能尽快脱离,恐怕将要面临大敌,甚至还有杀身之险。 他急忙回头,拉起公冶青蘅向前疾奔。“青蘅兄,若是我所见不错,追踪我们二人的,应当是一个筑基妖修,速速脱出此地再说。” 公冶青蘅心中疑惑,自己修为胜出张源足足三阶,为何反倒是他,率先察知了对方底细。不过此时不宜细究,全速脱险才是第一要务。 二人未曾奔行几步,身后便鼓起一阵怪风,色作灰黑、嗅带腥臊。此风一卷,带起了数不清的落叶砂石,立时迷住了二人双眼,再也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忍住眼泪,彼此拉着手,二人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发现身周一丈之内,竟然无处不是黑风。至于一丈之外的平静气象,虽然勉强能够看清,却是无法跨出一步,只要身体触及风壁,瞬间便有一股大力,将二人重新推回怪风中心。 知晓了当前的困境,公冶青蘅着急跺脚,张源反倒沉静下来。果然金凌所言不差,这般以风困敌之法,绝非炼己境界所能,即便是自己用出旋龙符,也只能卷人上天,没有办法如同这般附骨随身、只困不杀。 “不知是哪位前辈,与我兄弟二人戏耍?还望现身一见。”筑基妖修大多未脱原形,但是灵智已开,人类语言虽不能说,却尽数懂得,只是野性不去,未必愿意与人交流。张源举手问讯,心中实则也未曾抱有希望,只是单纯聊尽人事罢了。 “好小子!面对困境,竟然毫无惧色。若非老夫身负使命,还真想与你结交一番。”张源身前的旋风蓦然一滞,随即向着两边划开,从中伸出一对前肢,居然并非禽兽爪蹄,反而是一双人类的手。 眼前出现之人,让张源与公冶青蘅大为惊疑,只因此人数刻之前,还与二人谈笑风生,不意眼前却是冷笑森然。 “钱掌柜!你设此困局,莫非是要挑衅我百灵山么?难道就不怕我灵门怒火?!”公冶青蘅戟手一指。天一坊虽然号称天州第一商会,但无故谋害宗门弟子,这份罪责却也是不能够承受的,只要风声传出,相关之人必定没有好下场。 钱掌柜冷笑一收,摆出一副苦相:“小友所言甚是,然而老夫也是身不由己。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将两位小友,彻底留在此处,方能保住老夫的性命。” 公冶青蘅怒气大盛,身形一晃便要冲上前去。 张源前跨一步,一把拉住了公冶青蘅的手臂。他可还记得,金凌方才所说的妖气,心中不禁生出了一个疑问:“钱掌柜,你究竟是人是妖?” 第016章 奇丹炼血气 那钱掌柜本已凝风在手,正要对二人作出攻击,被张源这么一问,身形立时顿住,脸上苦涩之意更浓。他无语片刻,苦笑一声说道:“老夫若是妖修,又岂能化形人身?自然是出身人类了。” “那你怎么会有一身妖气?”张源见他心有所动,似乎被说到了痛处,自是不依不饶追问到底。 果不其然,钱掌柜听得此问,良久长叹一声,手中的黑风也尽数散去,面容仿佛老了数十年,中年相貌瞬间变作了耄耋老者。他微仰额头,眼神虚泛,显然是在追忆什么,嘴里颤声说道:“二位小友命在旦夕,又何必多此一问,徒增老夫烦恼……” 公冶青蘅正要插言,却被张源拉在身后:“钱掌柜,你若有苦衷,不妨说与我兄弟二人一听。我二人的身份,钱掌柜也是知晓,天一坊虽大,总强不过‘灵门九顶’去。只要我等能够帮忙,定然不会坐视旁观,何必徒结冤家?再者说,纵然今日我兄弟二人葬身此地,钱掌柜又能确定灵门查不到真凶?恐怕回去之后,便要弃家舍业了吧?” 钱掌柜闻言更显颓丧:“小友说得甚是,老夫岂能不知此节。你我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奈何师命如山,老夫不得不从。二位小友若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如在此明言,老夫定当亲自效劳。” 张源掏了掏耳朵,轻弹一指:“既然如此,钱掌柜不如说明理由,为何要取我兄弟性命,也好让我二人做个明白鬼。” “这……也罢!便说与你听就是。家师打算炼制一样奇丹,名曰夕霞血照,需以血气极旺之身为其中主药,小友正合要求,是以老夫不得不得罪二位。”钱掌柜一边说着,手中气劲再度凝结,话音甫落,挥掌一推,一道黑风向着张源二人拦腰截去。 “小心!”张源用力一推,公冶青蘅向一边平平飞出;脚下又用力一蹬,朝着另一边疾蹿而去。这般一分开,恰恰躲过了飞袭而来的黑色怪风。就在二人分离之际,张源压低了声音,冲着公冶青蘅快速说道:“扰乱视线,或有机会!” 公冶青蘅身在半空,团身一旋,稳稳落在金鹰背上。张源方才说的,他听得清清楚楚,虽然不知内中究竟有何玄虚,却也深知,自己的好友并非信口开河之人。手中一掐法诀,座下金鹰双翅一振,立时便有数不清的金色羽毛洒下,以铺天盖地之势,裹向空中的钱掌柜。 眼见金羽席卷而来,钱掌柜并不惊慌,轻拍腰间乾坤布囊,飞出一柄赤红宝剑。此剑一出,立时燃起熊熊大火,焰光足有尺许之长,将一柄寻常制式的宝剑,变作了巨锤一般,对着金色羽毛聚集成的云朵笔直烧去。 张源脸色一变,此时他的手段还未准备完成,正需这团羽云遮蔽牵制,若是就此被焚烧破去,兄弟二人束手之期不远。那剑上火光看来极其不凡,而兽毛禽羽又是最易点燃之物,恐怕撑不得几息时间。不由得心中大为焦急,掐诀念咒的速度,也不禁加快了几分。 公冶青蘅却是不慌不忙,他岂能不知自家道法的缺陷。口中大喝一声“来得好”,抬手掷出一物,直入宝剑光焰。光华幽幽,雾汽蒙蒙,乃是一粒深蓝色的圆珠。 圆珠去势凶猛,钱掌柜却夷然不惧,并手一指宝剑,焰光更盛一层,飞在空中煊赫辉煌,几乎可与天上太阳争辉。火焰将蓝珠整个吞没,只留一个轮廓可见,若非亲眼觑得,定会以为,本就是一粒火中宝珠。 “正要你如此!”公冶青蘅嘿嘿一笑,伸手虚虚一抓,犹如握珠在手,随即又用力一捏,口中高叱一声,“爆!”随着他的法令,火中蓝珠亟然一顿,急急震颤了两下,猛地爆散开来。顿时,一股无边无际的水汽,在半空之中弥散开来。 被这水汽一冲,赤红火剑当即威风大减,剑上焰光大败亏输,从一尺有余缩到了半寸来长,宝剑本体也隐隐显现了出来。钱掌柜哀苦之色更浓,这柄法剑乃是他心爱之物,遭此一击,恐怕受损非轻。他心思一转,刚要变招,却听到公冶青蘅的声音再起。 “金云育水!” 公冶青蘅双手挥舞,仿佛金鹰振翅,天上的羽云受他号令,倏然分散开来,笼罩在了滔天水汽之外,犹如万军围城,将一柄赤红火剑,团团困在了包围之中。阵势方成,羽云金光大放,水汽受了金光照耀,愈加威势不凡,将焰光压制地若有若无,宝剑本体也随之振动不休。 “不好!”钱掌柜暗暗叫苦,他本以为凭着修为差距,这两个晚辈足可以手到擒来,没想到交手不过两三回合,自己的法剑反而有了碎身之险。当下再不敢托大,一边加大真元输送,同时又祭起了一柄木制如意。 “青蘅小心!那是如意紫芝!”张源眼力卓绝,当下便认出了如意的来历,手中法诀掐变更快,“老家伙想要五行相生,吸取你的水汽补益火剑,千万不要上了他的当!” 公冶青蘅闻言一懔,点头应承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就是!”双手如翅一抬,金羽卷起水汽,往后连连退去,再也不作乌云摧城之态,只是虚虚笼住火剑,不令其冲入羽云之中。 钱掌柜这才变色惊讶。这如意紫芝乃是天生灵物,并非人力造就,其中蕴含着绝大的木元,任何水行之物,只要被其一碰,便会受到极强的吸力,再也难逃分毫。而且紫盖朝阳,本身又极其亲近火元,无论灵火凡火,只要得其一片残屑,威能便可强化数倍。若非此物实在稀少,恐怕丹师都会人手一件。他本以为祭出此宝,便能逆转场上局面,不想竟会被人看破。他深深看了张源一眼,心中却生出了不祥的预感。 如意紫芝在火剑身边一绕,残余的些许水汽,果真荡然无存,剑上焰光受了木元滋养,转眼便重获新生,虽然不如先前可与日月争辉,却也恢复了尺长火芒。赤剑插在紫芝柄上,斜斜指着金羽水云,焰光不时吞吐伸缩,仿佛一条吐信毒蟒。 钱掌柜双目逼视公冶青蘅,缓缓说道:“小友果然师出名门,竟能与老夫斗得不分高下。只是未闻灵门三代有筑基鬼仙,想来你也不过炼己上品,而老夫筑基已久,这般消耗下去,你又能支撑几时?不如你发下咒誓,只要不揭穿此事真相,老夫便放你离开,只捉你同伴一人,你看如此可好?” 公冶青蘅嗤之以鼻,啐了一口:“你这老货,休想离间我兄弟情谊!我看你虽有筑基之境,却只能发挥炼己圆满的实力,定然是身上带伤。恐怕坚持不了的不是我们,而是你自己罢?” “是了,是了!”张源也插口说道,“这老货自承人类,却身带妖气,定是被一个强力妖修打伤,自己报不了仇,只好来欺负欺负我等后辈。真真是老皮老脸,不知羞耻!” 这话正说到钱掌柜的痛处,他山根紧皱、眼角连抽,心中已是怒极:“小辈敢尔!肆意妄言,侮辱老夫,你日与你等不死不休!” 也不顾身上沉疴,对着火剑连指七指,立时便如火泼热油,化出了一条丈许长的火焰大蛇。火蛇抬首就是一口烈焰,对着金羽水云径直烧去,空气之中,也散发出阵阵浓烈的焦味。 公冶青蘅的那粒蓝珠,原本也不是件凡物,对付这样的火蛇可谓轻而易举。然而偏偏就有如意紫芝,在一旁虎视眈眈,随时都能转水为火,实在令他忌惮不已。只得掐诀念咒,连连施为,将火焰引出木元范围,这才勉强将之扑灭。 这一轮较量,双方看似势均力敌,实则公冶青蘅有苦自知。钱掌柜的如意紫芝,木元极其浓厚,影响范围足有近乎两丈。是以为了遮蔽对方的视线,他的金羽水云也得铺开两丈有余。以他炼己九阶的修为,若是水云不动还好,但凡一动,便得消耗大量真元。 他装作不敌,退到张源身边,瞥了张源一眼,压低声音轻轻问道:“源兄,你还需要多久?这般下去,即便我带了一些还真丹,恐怕也支持不了多长时间。若是实在不行,我们不如寻机撤退了罢。” “只要再坚持一盏茶的时间便好。”张源见公冶青蘅面露难色,突然想起一物,一抹乾坤法戒,捏在手中递了过去,“你若不提,我几乎忘了,若只是真元不济,却也不算难事。” “呀!定真符!”公冶青蘅接过一看,立即恢复了笑容,“有此符箓,再加上我的丹药,应付一盏茶的时间绰绰有余。我可就等着看你怎么整治他了,可千万别让我失望了哦。” “放心,绝对不会!”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发笑。 钱掌柜见二人不将他放在眼中,心中怒意更盛,挥手一道真元送出,火蛇又是一道烈焰吐出。 公冶青蘅这次学了乖,也不刻意拦截火焰,只是将水云略退了几寸,与木元之间隔开了一条缝隙。待到火焰离开了木元范围,这才骤然加强水汽,将之爆散成数颗小火球,落在水云之上,立时杳然无踪。 钱掌柜几次施为,尽数被公冶青蘅抵挡了下来,可谓徒劳无功。他不由得老脸惭愧、恼羞成怒。他并非全无绝招,只是一直顾忌不利于伤势,这才没有全力施展。而今几番受辱,他再也忍耐不住,决计即便伤势恶化,也要将此二人拿下。 他伸手一招,火蛇焰光尽数敛去,重新化作一柄赤红宝剑,与如意紫芝一起,飞入他的掌中。他一手握住宝剑,一手执定如意,脚下虚空连连踏步,留下的脚印光芒粲然,组成了一副白日星图,俨然便是二十八宿中的翼宿。 第017章 火德分影现 “驾雾腾蛇,翻江化泽!”翼宿星图刚一完备,钱掌柜便迫不及待地念诵起法咒。只见天空之中,太阳立刻暗去了不少,露出了二十二颗大星,星光直射半空脚印,正是南方翼宿。 钱掌柜腾身顺行东方,一气踏出九步,结成一副尾宿星图,口中大喝“插翅飞虎,吞海食陆!”立时便引来东方尾宿九星,将星光洒落在他脚下。 “搬山封豕,无初莫止!灵明神猿,窥后知前!”他又往北踏出两步,往西踏了三步,随着他的施法,室宿、觜宿也各自将星光散下,将他的脚印化成了真实的星芒。 四宿星图结毕,钱掌柜双肩一晃,也未曾跨出一步,却已然落在了四宿之中、紫薇垣的南方。他将如意紫芝祭在半空,望天拜了三拜,拿起赤红宝剑,割开左手中指,挤出两滴鲜血,一滴抛向天中,一滴按在眉心,闭起双眼,高喝一声:“四火归真,法相临身!火德星君急急如律令!” 高空一声霹雳响起,却不见有闪电落下,四副星图应声齐震,脚印化作的大星,一颗一颗疾速飞起,向着钱掌柜身上印去。翼宿落在了头顶,室宿分作两足,觜宿钻入丹田,尾宿覆盖住了背脊。四宿齐聚之后,又是一阵星光大闪,随即便隐没不见。 钱掌柜双眼猛然圆睁,射出两道半尺长的精光。他花白的头发变作了火红,眉心上的那滴鲜血,结成了一枚火焰般的印记。整个人气质大改,原本和气圆滑的生意人,全身散发出凛凛威势,有如千军万马从中,斩杀而出的威勇大将。 “咄!何方妖孽,竟敢在本君面前撒野!”钱掌柜取过如意紫芝,将它抵在剑柄之下,伸手一抹,竟然连接在了一起,“祝融其名,炎枪为实。此刻不出,更待何时!”话音落处,火剑、如意顿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支尖峰如火的五尺短/枪,悬浮在钱掌柜的面前,向着四周虚空,散射出滚滚热浪。 公冶青蘅急忙吞下一粒丹药,举起张源给他的定真符,贴在自己的胸口,声音也变得有些着急起来:“想不到这个老货,居然修炼的是降真请神之法!还是五行星官中的火德星君!如果他真是重伤之身,这般作为,岂不是不要命了?!源兄,你可好了没有?虽然这个只是火德星君的法相分影,我也接不了他几招啊!” 张源掏出两枚黄符,一步凑到公冶青蘅身边,将符分别帖在二人身上。对着公冶青蘅点了点头,轻声耳语道:“青蘅兄,一切准备就绪,你只要假装节节败退,将他再往前引诱三尺距离,一切便看小弟表演了。” 公冶青蘅会意,双手结成一道法诀,原本散成包围之势的金羽水云,顿时便如受了牵引一般,尽数聚集在了他的面前,形成了一枚直径五尺的球体。这大球内部是无尽的水汽,外部则覆盖着金鹰铁羽,金光灿灿、寒意森森,单从外表与气势而言,并不输于祝融短/枪多少。 “金水相生,漂木熄炎。”公冶青蘅法诀对着钱掌柜一指,金羽水球立刻便直飞而出,别看它看似臃肿,速度却是绝对不慢,三息未过,便已到了目标面前。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此时的钱掌柜,已非本人的意识,而是火德星君的分身法相。他冷冷一笑,探手取过祝融短/枪,手腕一颤,抖出五点枪花,结成一朵五瓣梅花状的火焰,对准水球中心疾刺而去。 噗!一声闷响,枪花刺入了水球之中,金鹰铁羽竟似破麻布一般,毫无阻拦之力。 “不好!”公冶青蘅大叫一声。这些羽毛,都是他伴灵金翔的本命翎羽,若是真被烧个干净,没有三年五载,绝对无法恢复。想到此处,他只得变动法诀,叱了一声,“收!” 霎时间,水球之上的金鹰铁羽,尽数散落下来,随着一道旋风,飞回了金翔身上。剩下的水球却也神奇,没有外物承托,竟然凝而不散,碧绿澄澈悬浮场中。内中一点梅花状的火焰,在水球之中仿若无物,来去自如。这火焰上下滚动之间,就有大量蒸汽溢出水球,不过数息工夫,水球的内部,便被烧出了一条条弯曲折绕的孔洞。 公冶青蘅面色数变,他早知道这火焰厉害,却没料到竟能以寡胜众,大违水火生克之理。他又连掐数道法诀,原本硕大的水球,随之渐渐缩小起来,颜色也越来越深沉。碧绿、浓绿、蓝绿、湛蓝,直到色作宝蓝之时,火焰的行动终于慢了下来,而水球也已凝成了两个巴掌般大,恢复了一丝蓝珠的模样。 公冶青蘅额上渗出了点点汗珠。他伸手抹了一把,心中终于有了些放松,虽说张源要他诈败,不过若是太过轻易,恐怕对方未必会上当。况且假如自己能够胜了,也有利于心境的提升,日后更是多了一样谈资。 他手中法诀并未停止,水球也依然不断地凝聚着,然而随着水球越来越小,梅花火焰的反抗力也越来越大,到了一掌之握,再也凝缩不得,任凭公冶青蘅如何掐诀,也无法缩小半分。 他眉头皱了一皱,旋即又放松了开来,怀中掏出一枚符箓,却不是黄纸所制,而是泛着玄蓝幽光。“禁!”法符一展,无火自燃,水球渐渐有了凝固之相,似要重新化做蓝色宝珠。 火德星君吁出一气,腮边赤须无风自动:“原来是水凝珠,怪不得能够禁锢祝融真火,倒也算难得了。不过本君劝你还是放手为妙,若是不然,后悔便在眼前。” “哼!胡吹大气,谁人不会?我还真想看看,你怎么让我后悔。”公冶青蘅自然不会伏低认输,手中握住已然固化的水凝珠,争锋相对毫不让步。 五行之中,火性暴烈,火德星君自然也逃脱不了。被公冶青蘅话语一激,立即须发倒竖横眉切齿:“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祝融真火,给我爆!” 此言一出,张源心头一突,扭头看向公冶青蘅手中的水凝珠。只见那梅花般的火焰,在蓝珠中心猛地一跳,竟是挣脱了宝珠对它的束缚。 张源不由得大骇失色,从之前的情况便可看出,这祝融真火非同小可,内中蕴含的能量,绝不会输于山林火灾,如若不然,也不会令水凝珠无法建功了。这般巨大的能量,存在于枪花大小的体积之中,原本就已经非常不稳定了,如今体积又被压缩掉了八成,性质当然更加危险,恐怕未必会逊色于地球上的压缩炸弹。 “青蘅兄!快把珠子丢掉!”毕竟是来自地球的灵魂,张源转瞬之间,便转了好几个念头,他见公冶青蘅似乎还茫然不知,急忙厉喝提醒,“要爆炸了!” 公冶青蘅耳中听得,低头一看手中宝珠,顿时也吓了一大跳,急忙用力挥手掷出。他这一掷,不仅用了肉体的力量,更是附上了自身的真元,将这枚难得的宝珠,笔直抛向了半空中的火德星君。 轰! 一声巨响过后,空气中弥散起冲天的烟尘。看着眼前小型的蘑菇云,张源与公冶青蘅,心中都是一阵后怕。如若提醒得再慢些,如若公冶青蘅心中有一丝恋栈不舍,恐怕二人此时已然被炸上了天空。好在二人的行动果断及时,而对面的火德星君,又无法操控爆炸的时间,这才得了自作自受的结果。 “真是可怕……”公冶青蘅拍了拍胸脯,脸上满是惊恐,“源兄,你说,那个老货死了没?” 张源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这可不好说,如果是他本身,定然是绝无侥幸的可能。不过青蘅兄莫要忘记了,刚才的可是火德星君法相分影,本就是离中精火中怪,恐怕未必那么容易就被消灭。” “那……我们要不要趁机离开?” 张源笑笑,伸手一指蘑菇云,轻轻说道:“无妨,趁着刚才爆炸的机会,小弟已将诸般布置,转移到了他的脚下。”顿了一顿,声音骤然升高了起来,“不怕他不死,就怕他龟缩着不敢出来。” “小辈!你说谁龟缩着不敢出来?!”伴随着火德星君愤怒的咆哮,一道赤红色的怪风,在蘑菇云的中心升起。这风带着炎炎火气,更胜于三伏暑夏的熏风,就地来回一转,莫说是小型的蘑菇云,便是高天之上,也再无一片云彩,四周重现朗朗乾坤。 张源早已有所预料,对此也并无疑色,反倒是火德星君,如果被火焰炸死,才会让他感觉奇怪。他伸手一指,目光射向火德星君脚下,口中吟诵:“天心正道,风雷奉诏!敕!”三枚符箓就地飞出,一变龙卷,一作雷霆,一化闪电,——赫然便是当初忘乡台上,对垒邹苍明时所用的组合符法。 狂风、巨响、电流,三者尽数消失之后,张源才发现,对手并未如同当初的邹苍明,反倒是精神矍铄,意态更显猖狂。 “好,好!你这小辈,真是一副好心肠。”火德星君哈哈大笑,“风助火势、雷击火生,真真让本君痛快!既然得了你的帮助,本君答应你,定会留你一具全尸。” 张源一愣,这才明白自己的失策,不过若非钱掌柜请下了火德星君,这三道出其不意的符箓,定然能够建立奇功。如今却只能寄望于剩下的后招,也不知能否治得了对方。 第018章 妙符制天官 地上打斗激烈,九天之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罡风层中有着两人,俱是仙风道骨,此刻一坐一立,正相视对峙。 站着的那人,正是天一坊中的神秘仙修,面目依然神秘难辨。他的目光之中,分明射出了两道怒火,却又隐藏着深深的忌惮。 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个面容富态,带着一些童颜的中年男子。此人一副世俗员外打扮,身下一张黄藤凉榻,不借外力虚浮天中。他面前摆着一张小圆茶几,桌上列着一壶二盏,其中雪白如玉的茶汤,竟是无火自沸,清香沁人。 面目模糊之人盯着对方打量了半晌,突然失声惊叹:“原来是你!传闻宫道友云游在外不知所踪,想不到竟然会在此地现身,看来世间流言不足为信。” 中年员外并未起身,就在榻上微笑拱手,指了指茶几说道:“道友远来辛苦,想必定然口渴了,何不坐下同品清茗、以为一乐?” 神秘人迟疑了片刻,伸手一指,虚空之中现出一张太师椅,隔着茶几,摆在了中年员外的对面。他一步跨出潇洒坐下,伸手拿起一盏清茶,放在鼻子之下,深深嗅了一气。“好茶!莫非是千山雪峰顶上的冰息雪雾?如此一壶,价值千金,道友倒是大方得紧。” 中年员外颔首轻笑:“道友好眼力,此茶正是冰息雪雾,至于价钱,却不必在意。钱财本是身外物,千金散尽还复来。世间凡人都有这般觉悟,你我仙修数百载,难道还看不穿么?” “说得好!”神秘人又呷了一口茶汤,用力拍了拍手,“不过道友花费重金,若说没有目的,恐怕你自己都不信。究竟有何事,不如直言当面。” 中年员外斜靠榻上,转动着手中茶盏,眼中颇有些玩味之意,直到神秘人用目光再三催促之后,这才悠悠说道:“明人不说暗话。道友此行去向,老夫早已尽知,此行特为阻你一程。若是能够给老夫一个面子,不如就此停歇,日后也好笑脸相见。” “你……” 中年员外摆手打断了对方发言:“小儿辈的事,以道友身份,亲自出手岂不过了?” 神秘人刚刚抬起半寸的身子,顿时又落了下来,面色沉凝若有所思。他眼中射出两道精光,直透脚下罡风虚云,向着数里外的地面斜斜望去。片刻之后,突然大笑起来:“大事定矣,贫道当然要卖道友一个面子。” “什么?”中年员外却是坐不住了,伸手抹过胸前虚空,一面古镜跃然而出。镜面上现出三条人影,彼此纠葛缠斗不休,正是张源三人此时的境况。“果然是好手段!竟能将请神之法修至小成。不好!看来老夫不得不破戒了。”举起茶盏便要往下泼水。 神秘人冷笑一声,轻轻一弹中指,员外手中的茶盏,立刻重如千钧,偏偏又触手生根,再也甩脱不得。却听那时男时女的声音说道:“不过是小儿辈的事,以道友身份,亲自出手岂不过了?” 高天之上的暗斗,张源当然毫不知情,即便他知晓,此时也没有精力分心他顾。火德星君果然不愧是五行正神之一,即便只是一条法相分影,放在人间也是威能赫赫。自己处心积虑设下的符法阵势,在对方面前,竟然直如无物。风雷三符且不去说他,之后的流沙泥沼也是眨眼即破。祝融短/枪上的火焰,虽是未曾及身,也将护体金光消磨掉了大半。 “罢!”张源手中扣起一枚符箓,神色之间极为不舍,这便是那枚险些要了他性命的宝贝,“原本还想留作大比的杀手锏,但是如果最后一道阵势也阻挡不住,恐怕也只好用在这里了……” 手中“飞升符”扣而不发,他双眼紧盯着对手的脚步。身边的公冶青蘅已是强弩之末,若是自己最后两样手段也无济于事,二人或许当真要陨落于此。难道自己的重生,只是多了五年可有可无的生命?张源心中不甘,不说他内心深处,还存着再临地球报仇雪恨的想法,便是这方世界,也有着国仇家恨,等待他去解决。再者,还有一直关爱自己的师尊…… 火德星君又向前走了两步,祝融短/枪焰光腾腾,手中渡去一道真元,五尺长的枪身再起变化,弹指之间又长出了一倍有余,双手执定威风凛凛,真如三军之中走出的大将一般。“你等还不束手就擒!虽说这具身躯,限定了本君活捉你二人,但若再行抵抗,徒增皮肉之苦!” 再走两步!再走两步!张源心中暗暗祈祷。这地下他已布置下了玄机剑,虽然火德星君已经进了埋伏圈边缘,但如果此时便发动,以对方的身手,未必就逃不出去。而自己的机会就只有一次,一旦无法成功,就只能动用手中的“飞升符”了。这宝贝炼制不易,宗门大比就在眼下,自己未必能够再制一枚,若能留在手中,十名之内手到擒来,若是就此用掉,把握可就没有那么大了。 上苍似乎听到了张源的祈祷,火德星君果然又连进两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张源双瞳一凝,如此良辰,岂容错过!“遗梦忘忧,极乐无愁!”口中真言一诵,虚空之中闪出一道灵符,正正贴在了火德星君的额头。数不清的翠绿光芒,从灵符之中蜂拥而出,对着火德星君的五官七窍一一钻去。 张源顾不得观看遗情符的效果,伸出剑指一点地下,口中再诵另一道真言:“玄机暗藏,妙用万方!上玄真剑玄机剑!斩!” 火德星君被遗情符一镇,当即便神情呆滞了起来,一动不动任由脚下剑气喷涌。呼吸之间,滚滚剑气便凝合在了一起,化作一柄古朴无华的三尺飞剑,悬在了他的脖颈之间,剑尖直指咽喉要害。 这一剑却没有立即斩出。张源真言诵毕,手中捏着道诀,这才有暇观察战况。他突然发现,被遗情符定在当场的火德星君,竟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他的头发迅速褪去了火红的光泽,眉心上的火焰印记,也变得越来越淡,整个人的精气神,更是一蹶不振。焰光灼人的祝融枪,从中断为两截,重新变成了赤红宝剑与如意紫芝。三息之后,符箓上的绿芒尽数入了他的七窍,再看此人,哪里还有一丝天官正神的仪态,分明就是那个头发花白的天一坊掌柜。 “源兄,这是……”公冶青蘅的状况并不太好,水凝珠中蕴藏着一丝他的心神,爆炸之下也影响到了他本人,连累他吐了数口逆血,此时看来,哪里还有世家公子的做派,颇见几分狼狈。 张源皱着眉头,显然也思想不透,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不过看来他又恢复了真身,这样也好,或许未必需要痛下杀手。不过防范工作还是要做得彻底些,青蘅兄,你可有封印他人修为的宝贝?” “哈!那是当然有的,你也不想想,我公冶家是干什么的?”公冶青蘅一边说着,手上已是多出了一条银色绳索,往空中一抛,绳索化作了一条银灰小蛇,径自刺入了钱掌柜的紫府上丹田。 被这银绳钻入大脑,钱掌柜终于苏醒过来,一睁眼,便看到一柄古朴肃杀的长剑,顶在自己的咽喉。他并未感觉到有什么恐惧,只要自己能够动用本命宝物,再有几柄这样的飞剑,也难以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心念一起,神魂自动,紫府之中,本命宝物翩然欲飞。突然只觉灵台之中一阵剧痛,体内真元散入四肢,再也无法凝聚起来。他急忙内视观察,这才发现,一条银光烂然的长绳,捆缚在本命宝物之上,将之五花大绑了起来。他毕竟是天一坊的掌柜,眼光传承可不一般,细辨之下,立时大骇:“缚灵索?!这莫非是公冶家的缚灵索?!你……你难道是公冶家的嫡传子弟?” 张源法诀微变,玄机剑闪起一道精光,将钱掌柜照耀得老泪横流:“果然不愧是商坊掌柜,真是一副好眼力,只可惜实在晚了一些。不过我兄弟二人,也不想随意造下杀孽,钱掌柜如果能够配合,也不是不能放你一条生路。” 钱掌柜呆了一呆,自己可是筑基鬼仙,而对方不过是两个炼己小辈,想不到竟然阴沟里翻了船。有心与他们硬挺到底,无奈攻守易势,人为刀俎而我为鱼肉,蝼蚁尚且贪生怕死,何况他至少还有百载寿命,又怎么愿意枉死剑下。便缓缓点了点头:“你等问吧,老夫知无不言。” “你究竟为何要擒捉我二人?”张源可不信,世间还有用人炼制的丹药,钱掌柜之前那一番说辞,在他看来,只是不太高明的藉口罢了。 “老夫已然说过,捉你只为炼制丹药。”看到张源眼中疑色,钱掌柜苦笑一声,“老夫知你不信,若非见过丹方,老夫也不会相信。况且这夕霞血照丹,对于仙修之人毫无用处,只能救治凡俗一切时疫,若非师尊亲命,老夫怎会为难你等?” “时疫?!”张源轻讶一声,而那罡风之上亦是惊呼。 中年员外惊声出口,双眼望向神秘人:“道友,令徒所言,莫非是近日弥漫青、扬二州的无名时疫?” 神秘人原本还信心十足,不料最终的结果令他大失所望,脸上便有些不好,听到对方问讯,声音也是极为生硬:“若不是为治那病,贫道何须捉人炼丹、有伤天和?” “如此说来,倒也难怪了……”中年员外眼中闪烁一阵,掏出一枚玉符,“此方乃老夫好友所撰,道友不妨一观,只可惜内中几样灵药,天州实在难寻。” 神秘人接过玉符,原本还有些怀疑,凝神一观之后,立即面露喜色:“此方绝妙,贫道自愧不如!那几味灵药贫道皆有,既得此方,又何须炼制那上古奇丹?贫道妄为,还望道友海涵。”伸手对着罡风一拂,一道灰蒙蒙的光华从袖中射出,片刻之后卷来一人,正是真元受制的钱掌柜。 第019章 归山坐分赃 忘形宫中,公冶青蘅站在张源屋内的桌子前,目光流连不舍。桌上满满的都是各色灵物,以各色初品灵药灵材为主,玄银玄铜为副,最为珍贵的,则是一柄上品法器飞剑,以及数瓶功效各异的灵丹。 “这些都是那个半老头儿送来的?”公冶青蘅摩擦着双手,他对其中几件灵物很有兴趣,不过这些名义上是给张源的,他虽然知道自家兄弟定会分润,却也不好意思随意直接囊卷,只好不停施放出羡慕的目光。 张源看着他的样子,也是忍俊不住,抓起他的手,便往桌上一按,对着桌上的东西随意一指:“青蘅兄,你我什么关系,何必惺惺作态?喜欢什么尽管拿去,别忘了当日可是你我携手,才能脱出那番困境。飞书上说是送我的,又何尝不是送给你的?” 公冶青蘅嘿嘿直笑,当下也不废话,直接就把中意的灵物收入了囊中,一边嘴上还在抱怨:“源兄,你说那个半老头是不是莫名其妙?原本还要擒拿你我,失手被困之后,竟然又能脱身,如今却又送来这么些东西,说是赔礼之用……我看他也不是没事闲得慌,难不成是找个理由砸钱玩?” 张源又是一阵莞尔,公冶青蘅这个兄弟,虽然从小聪颖,却不大喜欢在小事上动脑子,再加上性子着急,有时候的言语实在令人捧腹。“青蘅兄,你莫非忘记了,钱掌柜可是说过,自己是奉师命而来。之前的打斗,恐怕是他的师父不方便放下身段;之后的奇妙脱身,定是那未曾露头的大修所为。依我所见,恐怕另有大修与之对峙交易,否则未必这般轻易罢手。至于说这些灵物嘛……” 他存心憋了一憋,果然公冶青蘅面现好奇。“那钱掌柜也是个妙人,知道你我定然心中不平,便主动送礼道歉,好堵上我二人的口舌,时机挑得更妙,只与我等回山差了一脚之速。换言之,其实就是精神赔偿,收了也就收了,没必要多去计较。至于师长那边,如实回禀即可,虽然不必挑唆报复,却也不可不防人心叵测。” “精神赔偿?这个词好!”虽然从未听说过,但公冶青蘅何许人也,心思一转立即便明白了其中深意,“以后但凡有人得罪了我,大可以让他多多赔偿精神损失!不过源兄你的处置还有一处瑕疵,不可忘记让人调查调查,时疫究竟是否存在。” 张源微笑不言,这事他又怎会没想到,调查证据可是检察官的必修课程。只不过一来他是孤家寡人,没有手下可用;二来公冶青蘅日后,必定要主持家族事务,须得时时让他自己动脑才行。有了这两个理由,他才没有说出口,想要看看自家兄弟的反应。果然公冶青蘅也算机敏,并没有让他失望。 公冶青蘅手里不停,嘴上也不停:“源兄,我可有一件事,一直没有搞懂,这一路上憋得难受,还望你能指教指教。”也不等张源回答,他自顾自继续问道,“你那遗情符,怎么就能让他附灵离体,若不是没了火德星君护佑,恐怕最后的玄机剑,也未必就能奈他何。” 此事也是一直盘绕在张源心头的困惑,虽然有着几种猜测,却也并不能保证正确无误,只好迟疑回道:“我也奇怪呢,按说传承之中,也没提能够破除降神之术,最大的可能,大概是钱掌柜身负重伤,灵台一直不稳,才给了可乘之机。说来拿钱掌柜的师承定然不俗,若是不然,以寻常鬼仙之躯,身受重伤之下,又如何能让我兄弟二人陷入苦境?我观他最后脱身的手段,恐怕不是成身真人所能施展的。” “你是说……他的师尊是玄光真君?”公冶青蘅咋舌不已,地仙之境玄妙非常,又岂是他二人小小炼己所能窥测的,“罢了罢了,这事不去想他,还是让我家老爷子去操心罢。”说着手一停,指了指桌上的灵物,“我要的东西已经够了,这些都是你的了,可千万不要和我客气啊。” 张源一看,又是大乐,果然是自家兄弟,一点都不和自己客气,拿去的物件,恰好价值一半。只不过他可不在意,除了那件上品法器飞剑之外,剩下的东西全不在他眼中,自己的富庶早已凌驾于一般鬼仙之上,又如何在乎这些炼己境界的灵物。 将灵物尽数收起,只留下了飞剑在手,张源照着剑身轻弹一指,一阵如龙清吟响彻耳中。“好剑!那钱掌柜果然人情练达,赔礼也恰到好处,知道我需要一把宝剑,自动送了上来,这让人想计较也计较不成了。” 公冶青蘅闻言一想,也是骇然,自己拿的那些灵物之中,确实有几件是急需的,虽说世家月例丰厚,却也不是短期内能够尽数获得。由此可见,那半老头儿的确下了一番心思,最难得的是,他只用了最短的时间,便揣摩出了二人所需。 张源持剑在手,沉吟片刻又道:“以钱掌柜筑基之境,未必能够看出你我功法玄奥,便是寻常人仙真人,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原本我还只是推测,如此一来,却能肯定,他背后之人,定然是一位地仙真君。” “真是这样的话,倒有些麻烦了……”公冶青蘅面上现出一丝凝重。 张源却是嗤笑一声:“有什么麻烦的?你可见过地仙真君欺凌炼己后辈的?我虽然没到他们的境界,不过想来无非还是那么几样,面子、劫难、无形约束。只要地仙不出手,有了这柄上品法器飞剑,即便再有筑基鬼仙发难,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 公冶青蘅看着宝剑,心中若说不羡慕,却是违心之言。天州仙修虽多,法宝数量却并不算丰富,寻常炼己境界,能有一两件下品法器,便算得上师门厚待了。至于上品法器,许多筑基鬼仙也未必能够得到一件。若非他本身不擅用剑,而张源偏偏又有一道玄妙剑诀,恐怕他早就下手取走了。即便如此,他对张源的自信依然有些怀疑,上玄真剑固然厉害,配上上品飞剑威能大增,也未必就能对完好无缺的鬼仙,造成致命威胁。 “我知你心中定有不服,以为我说的是大话狂言。”张源轻抚宝剑爱不释手,目光未曾离开剑身,却将公冶青蘅的反应,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下便提出搦战,“实则对于上玄真剑,我自己也远未把握透彻,若是青蘅兄不怕危险,大可以与我对练几回。” “好好!正合我意,这都有一年多了,你我兄弟没有好好对练了。” 公冶青蘅那副得意的样子,张源不看也知,他嘴角一斜:“前些年你欺我身无修为,那是我忘形宫法门奇特,如今不过相差三阶,难道还能让你随意蹂躏?邹苍明的可是前例哦。” “不曾战过,又怎能知晓?正好当作宗门大比前的特训。”公冶青蘅心急难耐,拉起张源的手,便向忘形峰后山冲去。 解语峰与忘形宫世代交好,公冶青蘅与张源更是一起长大,对于道宫中的区域,熟悉程度不在张源之下。忘形宫位于忘形峰中,却又不在忘形峰上,实则是一处洞天宝地。洞天之外一座孤零零的忘形峰,洞天之内却别有奇景,一前一后两座等高山峰耸立其间。道宫便位于前山之上,后山却有一处山石垒就的平台,从小便是二人打斗玩闹的场所。据无稽真君所言,那处平台本就是试法之地,地质坚硬无比,不惧道法轰击,用作擂台最是合适。 二人站在石台之上,公冶青蘅抬手便放出了自己的金鹰。他毕竟是解语峰主嫡孙,纵然伴生灵禽身受重伤,经过一个月的丹药调治,已是好了大半,重又恢复了大小随意的神通。虽然生死之战还力有不能,但友情切磋却已没了大碍。 金鹰一离衣袖,立刻化作一丈大小,公冶青蘅脚尖一点,轻轻落在金鹰背上,口中发出一声清啸,便有一道金光,从金鹰翎羽之上升起,将一鹰一人团团包裹了起来。“源兄,此乃金翔重伤之后领悟的新神通,此光坚固而不失柔韧,护身之能堪称一绝,若无筑基修为,绝无击溃的可能。我便用此招,领教你的玄机剑诀。” 张源摇摇头,上玄真剑来历非凡,威力更加不能按照修为境界限制。玄机剑只是其中要求最低的一招,却也必须炼己中品以上,才能勉强修炼。至于后续的剑诀,他虽有剑谱,却丝毫不得要领,是以公冶青蘅说是玄机剑诀,却也没什么可以反驳的。 他虽自信上品法剑定能轻易破防,不过这毕竟是兄弟间的切磋,又不是生死相搏,何必不留情面。当下收起飞剑不用,乾坤法戒之中飞出一柄长剑,剑身古朴无华,正是之前玄机剑所化的模样。然而这剑虽说锋芒熠熠、光可鉴人,却并无丝毫灵机附着,一望便知仅是俗世宝兵。 公冶青蘅眼力颇佳,如何看不出来宝剑的变化,语气之中便有些不悦:“源兄,你怎能拿这般凡兵欺我?难道是看不起我?” 张源微微一笑,手中变换了几道法诀,便将宝剑往空中一抛:“青蘅兄,莫要大意,此剑虽是凡兵,剑诀却能化凡为真,你且看好了。”话音未落,空中的宝剑便散碎如粉,一星一尘,尽皆融入了虚空之中。 第020 文字论短长 三天之后,公冶青蘅第十二次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袍到处都是灰尘,发髻也微微有些散落。座下的金鹰更是不堪,腹部的白色绒毛,已然尽数成了黑灰色。 三日之间,他与张源一共交手了二十四场。 前十二场的时候,张源的玄机剑虽然玄妙,却还有着各种缺陷,尤其以布设与发动的时候最为明显,虽说剑势出人意料,却也并非全然躲避不过。而这剑诀最耗真元,以张源如今炼己六阶的修为,也只能勉强变化三次,再多就会觉得经脉空乏生疼。是以只要避开了这三剑,公冶青蘅就能将他轻易拿下。 然而,随着短时间的频繁使用,张源对这门剑诀的操控,也是越发得心应手。从最初掐诀抛剑,到后来的随手成法;从最初的真言运剑,到后来一字突现;从最初的痕迹毕露,到后来的悄然变招,——他的剑诀,无时无刻不在大跨步地进步。 而公冶青蘅的场面,也从最初的一招获胜,渐渐变得艰难起来。八场之后,双方便能互有攻守,十六场之后,局面便彻底倾倒向了张源一边。前八场他无一不胜,最后八场则是无一不败,最关键的是,张源从头到尾,都没用其他法术辅助。最后一场的时候,依然只凭一招玄机剑,便将他瞬间击败,此事让这解语峰的天才,心中实在有些难以平衡。 “不打了,不打了!”公冶青蘅往身上贴了一张“净尘符”,对着张源连连摆手,“你这剑诀太过分了,明明灵机在前,却偏偏能从身后冒出来。还好只是凡间兵刃,否则我怕是要伤痕累累了。” 张源收起剑,走过去捶了公冶青蘅一拳:“你这家伙,前八场的时候,那股子得意劲去哪里了?见势不妙就抽身闪人,还能留个平分秋色、分庭抗礼的成绩。这么多年了,真没看出来,远来你竟然这样滑头。” 公冶青蘅翻了个白眼:“我这哪能叫滑头?明明是懂得审时度势好不好?再说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邀我比斗,根本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做陪练。既然你已经彻底熟悉了玄机剑,又何必再揪着我不放?” “呵呵。”张源也笑了起来,他原本就是存着这个想法,也没指望对方蒙在鼓里,所以即便被当面揭穿,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当下便对着公冶青蘅拱手一礼:“青蘅兄,多谢你屈尊试剑,如今小弟剑诀小成,日后但有所托,定然不敢辜负。” 公冶青蘅将他手臂一抱,这一礼就没能成:“我们俩谁跟谁啊,何必这般虚礼。不对!你刚才说什么?剑诀小成?这么厉害还只是小成?你……你不是骗我的吧?”眼中的目光突然变得古怪起来,用一种看待妖兽的态度,打量着眼前的兄弟。 “呃……我没跟你说过么?这剑诀要求极高,玄机剑不过是其中第一式,而且即便是这第一式,若要大成,恐怕也得接近成身修为方可。”张源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索性便将这秘密说了出来。他也不怕公冶青蘅觊觎剑诀,毕竟解语峰传承法门特异,一身神通并不倚借外物,唯有自身肉体与伴生灵禽,才是重中之重。 公冶青蘅这下真是被惊到了:“这么厉害?说得我都想学了。” 张源哈哈一笑,手上多出了一本书册,材质非皮非纸,色泽古意盎然:“青蘅兄若是真愿意改弦更张,小弟又何惜区区一项剑诀?你我共参也是妙事。” 公冶青蘅舔了舔嘴唇,猛地将头扭向一边,脸上满是不舍之色:“源兄,你速速将此书收了起来,若是再看下去,恐怕我会道心不稳。” 张源本就是与他打趣,听他说得这般严重,也被吓了一跳,急忙收回乾坤法戒。 公冶青蘅自然有所感知,扭回头来,却又露出了疑惑之色:“源兄,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可无论是祖上传下来的书卷,还是我家老爷子的口述,可从来没听说过,忘形宫有这么厉害的剑诀。难道是你宫中祖师不屑于学不成?” “这可不是忘形宫的传承……”被问到这事,张源脸上的笑容倏然敛去,视线转向了前山,目中似乎隐隐看到了那座小小院落,脸上也露出了担忧之色,“青蘅兄应当也听说了吧,我师尊负伤闭关之事。其实当时是我奉命离山历练,意外进入了一处上古遗藏,险些失陷其中。后来师尊曾言,那处实为上古大修所设秘境,有着洞虚断宙之能。师尊为了救我,运用了逆天大神通,破开了虚宇流宙,却遭了宇宙二界的界力反噬,这才不得不闭关疗伤……” “莫非这剑诀……”公冶青蘅已是有些明白,心中推测脱口而出。 “正是。”张源郑重点头,“这门剑诀,便是那处遗藏外殿所存。师尊阅后曾言,此乃上古失传道法,一旦大成之后,足有斩天裂地之威能。这并非我忘形宫中传承,你若真想学,大可以一起参研,完全没有改换门庭的后患。” 公冶青蘅心中大动,时而低头沉吟,时而抬头看看张源,寻思良久之后,才努力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学了。想我公冶世家的道法,也是上古一脉传承,玄奥之处未必逊色于这门剑诀,只不过我家法门,若无鬼仙之能,根本无法修习,如今你别看我手段不少,其实不过是些基础炼体之法罢了,待到筑基之后,你我再行比过,定让你刮目相看!”他越说越振奋,脸上的自信,便是张源也能感受得到。 公冶青蘅见张源忧色不解,略略一想,便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家师尊,便开口安慰道:“无稽前辈功参造化,此次闭关定然有惊无险。与其在这里白白担心,还不如想想怎么报答他的传法之恩才是。我记得在禁林曾言,你我同赴一年后的三教论道,莫非你对此次宗门大比,早已信心十足了不成?” 张源见他转移话题,如何不知其中好意,稍稍收敛心情,顺着此话说道:“修行之道,亦是修心之道,我虽不知各家法脉如何,但若不能胸怀自信,又如何能够争拿十人之数?青蘅兄莫非另有情报?” 公冶青蘅点点头,抬手一拍金鹰的脑袋,便有一枚金羽落下。他接过羽毛,两指信手一抹,立时泛出点点金光,在空中凝结成了一篇字迹。张源看得有趣正想询问,公冶青蘅已知其意,微微摇头说道:“此法是我解语峰秘传,却是不能教你。其实只是公冶家子弟的秘信法门,并无太多用处。” 张源听得明白,说穿了,这其实就是一种,需要借助法术的高级密码。于是也不再好奇,凝眸向那篇字迹看去。 “罗婧,女,十六岁,炼己九阶圆满。云飞崖嫡脉,罗家家主长信真人之女,罗家内称‘小郡主’。十二岁入门,次年入道,三年间直升炼己九阶,堪称不世天资。修习罗家世传《风云变》,传闻已有小成之境。与之对敌时,切忌为风云声色所扰,若能尽除风云,定有奇效。实力推测为全山第三……” 张源轻声读了一项,立刻了然于胸,这篇文字不是别的,根本就是对百灵山杰出弟子的介绍。一阅之下,让他油然生出了当年审查新人简历的感觉,若非是公冶青蘅拿出来的,简直就像穿越回了地球。 公冶青蘅见他面色有些呆滞,以为是被这篇文字震惊了,心中得意溢于言表:“源兄,你看这些资料如何?这可是我解语峰,通过各种渠道,竭力搜索而来。有了此物,胜算当能添上几成。” 张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浏览着,这篇文字颇长,足足列出了数十人,修为境界上至炼己圆满,下至炼己四阶,每一脉最多两人,几乎是将各脉弟子杰出者,尽数罗列在了其中。然而片刻之后,他却是噗嗤一笑,再也看不下去了。 “源兄,莫非其中有何不妥?”公冶青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略略翻越之下,也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差谬。但他知道,自己这兄弟,几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如此大笑,定然另有缘故。 张源勉强止住笑声:“青蘅兄见谅,倒也不是有什么差谬,只是我方才想到,若是你将这份资料尽数传播开去,定能让我得胜几率再高几成。” “这怎么可能?!这虽只是各人表面实力,打探起来也不算容易,若是流传开来,岂非遗惠于人?”公冶青蘅说着,突然醒悟了过来,急忙寻找起张源的名字。 只见文字上写道:“张源,男,十九岁,炼己五阶。忘形宫守宫弟子,无稽真君门下嫡传。十四岁入门,修习梦中开悟之法,十八岁入道,直晋炼己三阶。擅符法,通剑诀,曾于忘乡台上击败解离谷邹苍明。然观其法门,并不甚强,实为谋算伤人。对阵此人,当以浑厚真元堂正相迎,定令其无法筹谋。实力推测为全山二十七……” 公冶青蘅越读越呆,不自禁开口骂了出来:“这……这特么是谁写的?源兄你若排在二十七,那我又该排在哪里?不行!等我回家就去收拾这几个小子!” 张源一把拉住他,忍着笑说道:“没有这个必要。其实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若能寻机传扬出去,正好让对手小看于我,届时岂不是可收奇兵之效?既说我善于筹谋,索性便遂了他们的意,现在就筹谋一番。” 公冶青蘅面色一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020章 文字论短长 三天之后,公冶青蘅第十二次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袍到处都是灰尘,发髻也微微有些散落。座下的金鹰更是不堪,腹部的白色绒毛,已然尽数成了黑灰色。 三日之间,他与张源一共交手了二十四场。 前十二场的时候,张源的玄机剑虽然玄妙,却还有着各种缺陷,尤其以布设与发动的时候最为明显,虽说剑势出人意料,却也并非全然躲避不过。而这剑诀最耗真元,以张源如今炼己六阶的修为,也只能勉强变化三次,再多就会觉得经脉空乏生疼。是以只要避开了这三剑,公冶青蘅就能将他轻易拿下。 然而,随着短时间的频繁使用,张源对这门剑诀的操控,也是越发得心应手。从最初掐诀抛剑,到后来的随手成法;从最初的真言运剑,到后来一字突现;从最初的痕迹毕露,到后来的悄然变招,——他的剑诀,无时无刻不在大跨步地进步。 而公冶青蘅的场面,也从最初的一招获胜,渐渐变得艰难起来。八场之后,双方便能互有攻守,十六场之后,局面便彻底倾倒向了张源一边。前八场他无一不胜,最后八场则是无一不败,最关键的是,张源从头到尾,都没用其他法术辅助。最后一场的时候,依然只凭一招玄机剑,便将他瞬间击败,此事让这解语峰的天才,心中实在有些难以平衡。 “不打了,不打了!”公冶青蘅往身上贴了一张“净尘符”,对着张源连连摆手,“你这剑诀太过分了,明明灵机在前,却偏偏能从身后冒出来。还好只是凡间兵刃,否则我怕是要伤痕累累了。” 张源收起剑,走过去捶了公冶青蘅一拳:“你这家伙,前八场的时候,那股子得意劲去哪里了?见势不妙就抽身闪人,还能留个平分秋色、分庭抗礼的成绩。这么多年了,真没看出来,远来你竟然这样滑头。” 公冶青蘅翻了个白眼:“我这哪能叫滑头?明明是懂得审时度势好不好?再说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邀我比斗,根本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做陪练。既然你已经彻底熟悉了玄机剑,又何必再揪着我不放?” “呵呵。”张源也笑了起来,他原本就是存着这个想法,也没指望对方蒙在鼓里,所以即便被当面揭穿,也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当下便对着公冶青蘅拱手一礼:“青蘅兄,多谢你屈尊试剑,如今小弟剑诀小成,日后但有所托,定然不敢辜负。” 公冶青蘅将他手臂一抱,这一礼就没能成:“我们俩谁跟谁啊,何必这般虚礼。不对!你刚才说什么?剑诀小成?这么厉害还只是小成?你……你不是骗我的吧?”眼中的目光突然变得古怪起来,用一种看待妖兽的态度,打量着眼前的兄弟。 “呃……我没跟你说过么?这剑诀要求极高,玄机剑不过是其中第一式,而且即便是这第一式,若要大成,恐怕也得接近成身修为方可。”张源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索性便将这秘密说了出来。他也不怕公冶青蘅觊觎剑诀,毕竟解语峰传承法门特异,一身神通并不倚借外物,唯有自身肉体与伴生灵禽,才是重中之重。 公冶青蘅这下真是被惊到了:“这么厉害?说得我都想学了。” 张源哈哈一笑,手上多出了一本书册,材质非皮非纸,色泽古意盎然:“青蘅兄若是真愿意改弦更张,小弟又何惜区区一项剑诀?你我共参也是妙事。” 公冶青蘅舔了舔嘴唇,猛地将头扭向一边,脸上满是不舍之色:“源兄,你速速将此书收了起来,若是再看下去,恐怕我会道心不稳。” 张源本就是与他打趣,听他说得这般严重,也被吓了一跳,急忙收回乾坤法戒。 公冶青蘅自然有所感知,扭回头来,却又露出了疑惑之色:“源兄,你我两家世代交好,可无论是祖上传下来的书卷,还是我家老爷子的口述,可从来没听说过,忘形宫有这么厉害的剑诀。难道是你宫中祖师不屑于学不成?” “这可不是忘形宫的传承……”被问到这事,张源脸上的笑容倏然敛去,视线转向了前山,目中似乎隐隐看到了那座小小院落,脸上也露出了担忧之色,“青蘅兄应当也听说了吧,我师尊负伤闭关之事。其实当时是我奉命离山历练,意外进入了一处上古遗藏,险些失陷其中。后来师尊曾言,那处实为上古大修所设秘境,有着洞虚断宙之能。师尊为了救我,运用了逆天大神通,破开了虚宇流宙,却遭了宇宙二界的界力反噬,这才不得不闭关疗伤……” “莫非这剑诀……”公冶青蘅已是有些明白,心中推测脱口而出。 “正是。”张源郑重点头,“这门剑诀,便是那处遗藏外殿所存。师尊阅后曾言,此乃上古失传道法,一旦大成之后,足有斩天裂地之威能。这并非我忘形宫中传承,你若真想学,大可以一起参研,完全没有改换门庭的后患。” 公冶青蘅心中大动,时而低头沉吟,时而抬头看看张源,寻思良久之后,才努力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学了。想我公冶世家的道法,也是上古一脉传承,玄奥之处未必逊色于这门剑诀,只不过我家法门,若无鬼仙之能,根本无法修习,如今你别看我手段不少,其实不过是些基础炼体之法罢了,待到筑基之后,你我再行比过,定让你刮目相看!”他越说越振奋,脸上的自信,便是张源也能感受得到。 公冶青蘅见张源忧色不解,略略一想,便明白他是在担心自家师尊,便开口安慰道:“无稽前辈功参造化,此次闭关定然有惊无险。与其在这里白白担心,还不如想想怎么报答他的传法之恩才是。我记得在禁林曾言,你我同赴一年后的三教论道,莫非你对此次宗门大比,早已信心十足了不成?” 张源见他转移话题,如何不知其中好意,稍稍收敛心情,顺着此话说道:“修行之道,亦是修心之道,我虽不知各家法脉如何,但若不能胸怀自信,又如何能够争拿十人之数?青蘅兄莫非另有情报?” 公冶青蘅点点头,抬手一拍金鹰的脑袋,便有一枚金羽落下。他接过羽毛,两指信手一抹,立时泛出点点金光,在空中凝结成了一篇字迹。张源看得有趣正想询问,公冶青蘅已知其意,微微摇头说道:“此法是我解语峰秘传,却是不能教你。其实只是公冶家子弟的秘信法门,并无太多用处。” 张源听得明白,说穿了,这其实就是一种,需要借助法术的高级密码。于是也不再好奇,凝眸向那篇字迹看去。 “罗婧,女,十六岁,炼己九阶圆满。云飞崖嫡脉,罗家家主长信真人之女,罗家内称‘小郡主’。十二岁入门,次年入道,三年间直升炼己九阶,堪称不世天资。修习罗家世传《风云变》,传闻已有小成之境。与之对敌时,切忌为风云声色所扰,若能尽除风云,定有奇效。实力推测为全山第三……” 张源轻声读了一项,立刻了然于胸,这篇文字不是别的,根本就是对百灵山杰出弟子的介绍。一阅之下,让他油然生出了当年审查新人简历的感觉,若非是公冶青蘅拿出来的,简直就像穿越回了地球。 公冶青蘅见他面色有些呆滞,以为是被这篇文字震惊了,心中得意溢于言表:“源兄,你看这些资料如何?这可是我解语峰,通过各种渠道,竭力搜索而来。有了此物,胜算当能添上几成。” 张源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浏览着,这篇文字颇长,足足列出了数十人,修为境界上至炼己圆满,下至炼己四阶,每一脉最多两人,几乎是将各脉弟子杰出者,尽数罗列在了其中。然而片刻之后,他却是噗嗤一笑,再也看不下去了。 “源兄,莫非其中有何不妥?”公冶青蘅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略略翻越之下,也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差谬。但他知道,自己这兄弟,几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如此大笑,定然另有缘故。 张源勉强止住笑声:“青蘅兄见谅,倒也不是有什么差谬,只是我方才想到,若是你将这份资料尽数传播开去,定能让我得胜几率再高几成。” “这怎么可能?!这虽只是各人表面实力,打探起来也不算容易,若是流传开来,岂非遗惠于人?”公冶青蘅说着,突然醒悟了过来,急忙寻找起张源的名字。 只见文字上写道:“张源,男,十九岁,炼己五阶。忘形宫守宫弟子,无稽真君门下嫡传。十四岁入门,修习梦中开悟之法,十八岁入道,直晋炼己三阶。擅符法,通剑诀,曾于忘乡台上击败解离谷邹苍明。然观其法门,并不甚强,实为谋算伤人。对阵此人,当以浑厚真元堂正相迎,定令其无法筹谋。实力推测为全山二十七……” 公冶青蘅越读越呆,不自禁开口骂了出来:“这……这特么是谁写的?源兄你若排在二十七,那我又该排在哪里?不行!等我回家就去收拾这几个小子!” 张源一把拉住他,忍着笑说道:“没有这个必要。其实我倒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若能寻机传扬出去,正好让对手小看于我,届时岂不是可收奇兵之效?既说我善于筹谋,索性便遂了他们的意,现在就筹谋一番。” 公冶青蘅面色一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第021章 茶馆赌赛忙 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百灵山宗门大比,已是越来越近。 虽说这宗门大比,几乎每年都有一次,但此番事涉三教论道,百年之中也不过三次。而且三教论道的时间也不固定,全由少清洞天开启,方才能有一番盛会。因此,最近的百灵山,再也不复平日里的静谧修行,反而热热闹闹有如世俗年节,顺带着山门内的小小仙市,生意也火爆起来。 此仙市并非百灵峰山腰那处,那里只有一年一度,才会开门迎客,平日里都归掌教座下弟子修行之用。这处仙市位于百灵山的山门附近,规模远远不如。说是仙市,实在也有些抬举,实则不过是一间小茶馆与几处小店面。 此处远离百灵九顶,反倒是与四等法脉更为接近,是以常客都是些三、四等法脉的弟子,修为最高的,也只是筑基鬼仙。这些弟子自知仙道无望,修行之时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更潇洒地度日,因而反倒比上二十七脉,更加懂得享受。 这处仙市,最早其实只是一间茶馆,后来由于生意兴旺,便引来的摆摊之人,再往后,自然也就有了小小铺面。这些铺面虽然都不大,内中装饰却远胜于百灵峰上的茅屋,若非金碧辉煌,便是淡雅精制,与其说是仙道所居,不如说是凡俗富贵人家。 内中只有一处例外,便是那中心的小茶馆。竹制的小屋数百年如一日,即便偶有修葺,也是整旧如旧。茶馆内的器具,亦是流传了几百年的物件,虽说在世俗足以称为古董,不过在仙修眼中,这点时间,也无非是三四代人罢了。 茶馆的招牌很奇特,就叫“小茶馆”,而且凭良心说,确实并不大,独层的平房内,一共也就摆了四张桌子。但生意也的确称得上火爆,每日里接待的仙修,少说也有七八十人,多的时候更是高达百数。 这些下脉弟子修行不力,对于各种八卦奇闻,却是热心关注,因此小茶馆也成了整个百灵山中,流言传闻最丰富的场所,不过换个角度看,又何尝不是消息最为灵通之处。 最近的一段日子,小茶馆内最引人关注的话题,自然是迫近的宗门大比。来往的各路客人,即便由于各种原因,自己无法亲身下场,却也乐得旁观瞧个热闹,更有些心思不正的,甚至开起了地下盘口,专赌各家弟子的前程名次。 一名中年仙修,坐在靠门的位置,静静地品着杯中劣质灵茶。同桌的另外三人,却是眉飞色舞神采激扬,激烈争论着此次大比的热门人选,几次都险些将唾沫,喷入中年人的杯盏之中。也不知为何,中年人并未与他们置气,反而竖起了一只耳朵,倾听着各人所言。 “何道兄,你先前所言,实在是老生常谈。”一个身材肥胖的男子,对着另一个佝偻老汉,毫不客气地说道,“你的观点,如果放在半个月前,或许我也只能道声‘服’。然而时至今日,却不得不给你纠正一番。” 老者原本热情的面孔,顿时垮塌了下来,鼻子里重重冷哼一声,绝无一丝好声好气:“李道友若有高见,何不当着大家伙的面,明打明地说出来。若是果真有理,老汉服你又有何妨?不过若是没理,也不要怪老汉不给你面子。” “呵呵!”肥胖男子神秘一笑,似是正中他的下怀,“我所说的,自然是有根有据,不过看何老兄很是不服,要不我们赌赛一把,评判便交给在场的所有道友。我们两个谁获得的支持更多,就算谁胜出,何老兄敢不敢应战啊?” “这有什么不敢的?不过你想赌什么?”何老汉说到最后,眼中流露出一丝警惕。 李姓肥胖男子哈哈一笑:“我想要的东西,何老兄难道还不清楚?当然是你那枚百年老龟甲了,就不知你舍不舍得?” 何老汉心中确实不舍,不过被身周各人期待的眼光一围,也只得咬咬牙,掏出了一枚雪白赛玉的龟板,“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要赌老汉的宝贝龟甲也行,不过得拿你的暖玉扳指抵对,你可答应?” “这有何不可?”李姓肥胖男子笑容更盛,脱下左手大拇指上的红色玉扳指,摆在了龟甲边上。他的笑容分明不怀好意,何老汉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一揪,直觉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 不过既然话已出口,即便再有不甘,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何老汉一拍桌子,双眼瞪地滚圆:“你说我老生常谈不合世情,那快把你的意见,说出来给大家伙听听,也好辨个真假高低!” “何老兄不必动怒。”李姓肥胖男子抬手虚按,随即便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到何老汉的面前,“何老兄,你说的其他几人,我也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对于张源和公冶青蘅,实在有些不同的看法。说起来,其实也不是我的观点,都是这本小册子上的资料,让人不得不信服。” 何老汉接过小册子,翻过目录一看,便找到了公冶青蘅与张源的页码,快速翻找过去,当场朗读出声:“公冶青蘅,男,十九岁,炼己九层圆满。解语峰公冶世家嫡脉,常春真君亲孙。七岁入门,十五岁入道,修习公冶世家秘法,已趋炼己境大成。据闻曾闭关欲窥仙道境界,却又突然莫名出关,不久后伴生灵禽金翔身负重伤,短期失去筑基可能。数日前下山,随后又仓皇回山,身上伤势严重,随即闭关疗伤,疑遭筑基鬼仙追杀。主、禽皆带伤势,秘法当难生效,实力可谓大损,推测实力由原本全山第六位,降至全山第十九位。” 何老汉话音一顿,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周围的人群却不干了,吵着要他朗读张源的资料。可是,何老汉心中牵挂宝物或要失去,又哪里来的心情继续。李姓胖子却也不管不顾,显然是胜券在握,心中得意至极。倒是同座的另一人,皱了皱眉头,似乎看不下去,拿过小册翻读起来。 “源,男,十九岁,炼己五阶。忘形宫守宫弟子,无稽真君门下嫡传。十四岁入门,修习梦中开悟之法,十八岁入道,直晋炼己三阶。擅符法,通剑诀,曾于忘乡台上击败解离谷邹苍明。然观其法门,并不甚强,实为谋算伤人。对阵此人,当以浑厚法力堂正相迎,定令其无法筹谋。数日前,曾与公冶真元共同进出山门,亦负伤闭关,据称伤势更胜公冶青蘅。推测实力由原本全山第二十七位,降至全山第三十五位。” 读完之后,那人眉头皱得更紧,将小册子递还李姓男子,口中问道:“李道兄,这卷书册是何处得来?此中说法是否属实?” “梁道友请看。”李姓肥胖男子也不多言,笑着接过书册,一手拆去书上封线,轻轻一抖铺成扇形,指着骑缝之处点了一点,只见一名青衫儒生,时而挑灯夜读,时而伏案疾书。 “咝……”梁道友倒抽一口冷气,这个标记在整个百灵山都赫赫有名,在场谁人不识,“想不到竟然是青衫书院……而且还是内部藏书!李道兄,你如何得来的这个宝贝?” “我与书院一位师弟交好,此卷是书院赐予大比弟子的,用来仔细备战。前日师弟拗不过我的恳求,方才借来阅读两天,若非今日话题到此,我可不会担着干系拿给大家伙看。” 众人俱是上前围观,啧啧称奇不停。却听李姓男子再度言道:“青衫书院的名望如何,在场诸位心知肚明。虽然书院不是九顶之一,却在调查研究之上别有心得,信誉更是一顶一的好,可谓是十八峰的翘楚。既然他们的内部藏书都这般说了,难不成还能有错?” 在场诸人一阵默然,却也唯有点头应是。何老汉的面色青黑如铁,颓然陷在竹椅之中。李姓男子却不饶他,追着问道:“何老兄,你觉得这场赌赛,究竟是谁人胜了?” 何老汉嘴角抽动了两下,摇头叹了一气,起身推开众人,径直离开了小茶馆。李姓男子哈哈一笑,戴起扳指收起龟甲,对着其他人拱了拱手,继续喝起茶来。 同桌的中年仙修,自始至终都未曾开口一言,即便众人讨论得再热闹,仿佛也与他毫无干系,只是自顾自地静坐喝茶。此时他却突然有了变化,从怀中摸出一枚极为精致的符箓,伸指在其上虚写几字,默诵了几句真言,那符箓便无风自燃,内中飞出一道虚影,望着天外疾速而去。随后,这中年仙修便转身离开。 这显然是一枚传讯灵符,却不知是送向何方。众人见中年仙修如此举动,皆是恍然若悟,各自动用不同的传讯手段,将方才所见所闻尽数传出。一时间,小茶馆的上空,落霞与灵光齐飞,符影共长天一色。 解语峰上,公冶世家。公冶青蘅坐在自己的静室之中,心神有些不宁。虽是与张源定下了九实一虚之策,未得回信之前,心中总是不大安稳。 突然,天中一道符光落下,公冶青蘅探手取过,秘传法诀随手一掐,便有一篇文字浮现眼前。这篇文字极短,他一眼扫去便尽入眼底,当即哈哈大笑,重新取过一枚特制灵符,却是忘形宫的宝物,信手写了八个字,法诀一掐将之化为灰烬。 忘形洞天,忘形宫中。张源正闭目冥思,突然一声促音在耳边响起,他悠然睁眼,只见一枚灵符漂浮在自己面前,上书八字——“妙计已售,且待佳音”。 他欣然一笑,身子却不动分毫,重新闭上双眼,再度神游天外。 第022章 登仙九阶难 一个半月匆匆而过,自从那日联络之后,公冶青蘅便再无一分异动,静心闭关修行。原本他是大为不愿的,但张源说了一个理由,却令他不得不折服。——既然用了诡计,自然要将一切做好,如果被人见到你在外游荡,那卷书册上的心血,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张源自然也是如此,而且事实上,他远比公冶青蘅更需要闭关。当日他硬挺带伤之身,赴约忘乡台上,之后虽然得了金凌相助,血气经脉尽数痊愈,但终归只是大病初愈。更何况修为晋升是在昏迷之中,也未曾能够锤炼稳固。再加上紧接着,便与筑基鬼仙钱掌柜斗了一阵,虽然表面未有伤损,实则已经影响到了修行根基。 所以,这段日子里,张源放下了一切外务,专心巩固自身修为。除了吃饭睡觉,便是打坐练剑,间或制作一些符箓,——钱掌柜见他用过符箓,猜测他修习符法,是以精神赔偿之中,各种制符灵材琳琅满目。唯独梦中悟道之法,他却不敢轻动,担心一梦初醒,便过了大比时限。 张源只有炼己境六阶的修为,对于百灵山三四等法脉而言,绝大多数都认为,炼己境只要顺其自然,不必苛求也能稳固。但他的传承可不一般,《忘形九录》中的“道”门炼己卷,便清楚地记载了,炼己境的修炼程度,事关日后修行高度。对于这种说法,他当时便明白了,仙道高深境界,便如同地球上的各种高楼大厦,而不起眼的炼己境,正相当于至关重要的地基工程。 天州仙修法门,曾经历过数次大变,张源还记得,当日传法之时,无稽真君曾经与自己说过的一番话。 “太古之时,大道至简,一朝顿悟,立地成仙,可惜此法最重悟性,中人以下俱难学也;上古之时,乃言修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四炼成圣,次第而升,然则各家多为隐语,故世人虽有道心,未必能明也;中古之时,道法衰亡,修行传承,几为断绝,有大能先辈,为广增弟子开阔山门,是以另立境界,详解道功,乃有今日仙家昌盛之景。” 如今的一切修行门派,其实都源出中古,境界划分也是自此而来。 无稽真君曾言:“今世境界,自入门起,凡有八阶,两两相合,以应四炼。炼己、筑基二境,便是其中最基础者,与上古炼精化气相等同;之后乃有成身、玄光,正是炼气化神之旨;更有晦明境,却已是炼神之法。此五境又称“下五境”,可与世俗凡尘相交通,至于更在其上的‘上三境’,自古惯例非在仙境不可言说。” 在下五境之中,筑基鬼仙以上直至晦明神仙,每种境界各分三阶,唯独炼己境细分为九,可见其中紧要。 炼己三阶之前,虽然号称仙修,其实却无异凡俗,至多是身强体健大力过人,是以称为下品;从四阶至六阶,乃是真元生养之期,身躯之中蕴含了真元,才能动用各种术法,故此称为中品;七阶直至九阶圆满,又是另一种关键,肉身需要从后天返归先天,直到圆满之后,才能仙根明朗仙基成就,所以被尊为上品。这九个阶段,次第由凡入仙,循序渐进,宛如皇宫攀梯朝阙,是故又合称“登仙九阶”。 虽说登仙九阶,都是为之后的修行打下基础,但其中也有主次之分。一阶祛病、二阶强身、三阶固体,这下品阶段,若是世俗武道一流高手,只要身无暗伤,通常十日之间便能完成。四阶化元、五阶聚真、六阶润脉,中品阶段的修行,从内气转化真元开始,再在真元之中埋下一丝先天之炁的种子,最后则是改造全身经脉,以利于先天真元的运转。七阶铸骨、八阶塑肉、九阶归复,到了上品之时,则要将全身肉体,尽数脱去后天气息,一日不成先天之躯,一日不得窥觑仙道。 这其中,前三阶对于仙修基本不成问题,第九阶也无非是个水磨功夫,最为艰难要紧的,却是第五、第六两阶。只因真元先天种子的强弱、全身经脉改造的完美程度,对于以后的仙道成就,都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张源就处在这个关键时期。 他默坐冥思,心神内视,整个人的肌体全部松弛下来。视线之中,再也没有平日起居的小屋,只剩下一片深沉的黑暗。但这黑暗并不可怕,反而有着温柔的包容力,让身处其间之人,时刻感到安心。 但张源并未迷失其中。他笔直地往前冲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极远的尽头,现出一点微弱的光芒。这般景象他经历了不少次,早已知道那处光芒,便是黑暗世界的出口。出口之外,存在着一个迥异的世界,内中的一切,全都会随着修为而改变。那里极其神秘,却又并不陌生,每一处都是自己的肉身内相,仙道称之“元神内景”。 进入光芒之后,便是一座巨大空旷的球形房间,连接着数条通道,随着张源的一呼一吸,房间也在一胀一缩,此处正是丹田要地。张源肉躯深吸一气,内景丹田之中,立即有数不清的小小光点,在内中突然闪现。靠得近的光点彼此融合,体积也随之变大,刹那之间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混元球体,将整个丹田充塞一满,而在这团透明球体的正中心,赫然有一缕不停变幻的颜色,正是微弱难辨的先天之炁。 张源心神一动,刚凝结的真元便随着功法运转起来,而他的内视之眼,也紧紧附在真元之上,顺流而下进入了任脉之中。 经脉之中与丹田又有不同。丹田除了经脉通道的开口,本质上还是一个有限界的房间。但经脉却只有脚下的道路,却根本不存在其他方向的边际。真元通过之时,其下的道路便会随之闪烁,而真元球团中心的那缕先天之炁,也在不停跳动,似是与之应和一般。最为玄妙的是,一闪一烁之间,经脉通路便会扩大一丝,虽说微不可察,但元神之中自有切实感应。而那先天之炁,也在伸缩跳动之时,无声无息地增长了些许。 任脉下行,一路通畅顺遂,不一时便入了另一处房间般的所在。此地共有五处通路,三条略宽两条狭窄,张源心知,那两条下行狭窄之路,乃是冲脉别支,却非此时循行之道,他的选择,只有沿着脊柱上行的督脉。实则仙道妙法,一旦入门之后,也无须人刻意引导,脉络之间自有一股奇妙引力,会带着真元继续前行。 督脉通路与任脉相近,亦是一条宽敞大道,只是上下顺逆有别,行进难度高了何止一倍。顺任而下若是有如大江东去,逆督而上则宛似攀缘峭壁,每行一步都是阻力重重。 张源心中不起波澜,他此番内视,不为破关不为精进,只是想要检视暗伤,虽说日常感应并无异常,终究不如元神内照来得妥帖。督脉逆行虽说关卡无数,那团真元却终是艰难地入了灵台之中,固然路上消耗了不少,但沿路上的十二重楼,也被打磨得圆润了几丝。 灵台之中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此处无边无际、非明非暗,内中时而显过一副画面,却都是张源历来的境遇。真元到了此处,再也不似之前勇猛无前,反而收敛温柔起来,一边缓缓转动,一边改变着颜色,渐渐地与内部先天之炁,再无任何分别。便在此时,真元球团突然裂开,分成了九个不同的真元团,赤橙黄绿青蓝紫白,八种颜色围着正中的透明真元,略略跳动了两下,向着四面八方轰然散去。 张源的元神却没法分割,只有选择了其中的无色真元,途径了面上数条经脉,回到了任脉之中,最终一路往下入丹田,与此同时,另外的八色真元,也完成了自己的路线,尽皆汇入丹田之中。九色真元凝聚一起,形成了一团九色变幻的真元球团,随即向着丹田外壁轻轻一撑,化作了烟云雾气,不知不觉间,丹田也为之增大了少许。 如此这般,张源又运行了十数次功法,元神随着不同颜色的真元,将体内的经脉尽数行走了一遍,确认了不存在任何伤损之后,这才缓缓收功睁眼。 黑色的凤蝶飞在他的眼前,似是在等着主人醒来。张源取出一朵灵花,笑着逗弄蝴蝶:“深意道友,别人家的灵宠,各有各的神通,你跟着我也有不短的时间了,虽然灵性通透,却从未见过你争斗发威,不知究竟有何深意?”蝴蝶自然不会回答,他却也不失望,任由手中灵花被它采食一空,这才懒懒散散地打开了房门。 门一开,便有一只小麻雀钻入房中。忘形洞天的洞门法禁,对于任何生物来说,都是一道难以逾越的禁区,除非得了主人允许,或者精谙出入之法,否则绝无例外。是以突然见到这么一只不速之客,张源也是又惊又惧,难道说洞天法禁已然失效,若是如此,恐怕日后不得安宁。 带着心中疑虑,张源伸手一抓,将麻雀握在手中。刚要下手研究,只听“腾”地一声,麻雀骤然变作了一封书信。张源嘴角一咧,心中已然知晓真相,不由得暗骂一声:“公冶青蘅这小子,竟然在我面前捣鬼,看来下次见面,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轻轻一点悬浮面前的信封,一页信笺从内飞出,其上绘有棕、白、黑三色羽纹,果然与麻雀相似得很。书信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几句话:“源兄,多日不见,可有吃惊?三日之后,看我大放异彩,你也莫要让我失望了。” 这小子果然性急,宗门大比还有三天才会开始,现在就等不及了么?张源会心一笑,将信笺搁在了一边。 第023章 大比启灵阵 三日之后,百灵大比。 这一天不是个好天气,山外世俗凡间,到处都在下着稀稀拉拉的雨水,路上尽是泥泞湿滑,行人都不见几个。 然而百灵山上,却是另一番景象。正中央的百灵峰上,一道清气直冲云霄;围绕其周的另外八顶,各自射出色泽不同的气柱,以为中央清气的辅助;再往外数,十八峰、三十六岭亦各现异象,山峰顶上氤氲凝结,化作种种灵禽神兽奇花瑞草,拱卫在九道冲天气柱周边。 黎明之时,天空原本还在落雨,被这九道气柱一冲,层层叠叠的乌云,转眼间四散消弭,云气下降之后,又成了外峰凝形的材料。随即,东方涌现一缕紫气,飘飘荡荡笼在了百灵山的上空。一轮红日猛然跃出,九道气柱为之一盛,将天中紫气,尽数融化成生发灵机,山上万物仿佛阳春复苏,洋溢着勃勃生机。 张源离开道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卯时,公冶青蘅早就在忘形峰下的路口等着他,身边还带着另一名少年。这少年大约十五六岁,身着一身青色儒衫,身材倒是高得很,比公冶青蘅还超出半个头,张源目测大约总有一米八五以上。二人正谈笑晏晏,毫无等人的着急形色。 张源挥舞着手快走几步,来到二人面前,打量了少年许久,觉得有些眼熟,却怎么也认不出来,只好询问公冶青蘅:“青蘅兄,这位师弟是谁?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 公冶青蘅噗嗤一笑,拉住张源手臂,指着少年说道:“你再仔细看看,虽然大家三年不见,多少也能有些印象。” “这……”张源又仔细审视了一番,猛然一拍脑袋,满是难以置信,“难道是‘小萝卜头’?好小子!三年不见,长这么高了!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这青春期发育,实在太强悍了。” 少年被张源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没听明白“青春期发育”,却也知道是在说自己的成长。他笑着点了点头,脸色有些腼腆,举手对张源行了一礼:“张师兄,小弟徐承心有礼了。” “自家兄弟,何必讲究虚礼。”张源摆了摆手,一把抱住徐承心的手臂,不让他俯下身来,随即扭头看向公冶青蘅说道,“上次那件事,看来是托承心弟弟办的吧?青蘅兄,你这次可是与平常判若两人了,竟然能忍这么久,莫非是想让我吃惊一下?” 徐承心笑容不减,转向公冶青蘅:“公冶师兄,这场东道,可是你输了。” “不错不错。”公冶青蘅无奈一笑,“源兄,你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件事和小萝卜头有关啊,我本来还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这还不容易?”张源一指徐承心的衣服,给公冶青蘅解释道,“这青衫明眼人都能看出,乃是青衫书院的学子装,承心弟弟出手又是儒家礼仪,再加上满脸的书卷气,出身法脉一望可知。你我所谋之事,又不能让长辈知晓,想来你也只能利用自家人脉,不过就凭你的急脾气,除了当初我们这些一起玩大的兄弟,又有几人能与你深交?再者承心弟弟当年虽说未曾表明师承,但以他文辞温雅,也最适宜拜入儒门,现在又与你同来迎我,这般明显之事,我若还猜不透,岂不成傻子了?” 公冶青蘅心中咀嚼一阵,突然品出了些别样滋味,俊目一瞪佯怒道:“源兄,你这可不厚道,居然拐弯抹角说我傻子,亏我还真心待你。” “别,别。说得我和你之间,好像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关系一样。”张源哈哈一笑,又问向徐承心,“承心弟弟,我倒是有些好奇,上次的事情,你把自己设定在了什么位置?” 徐承心脸庞一红,怯声回道:“回张师兄,小弟原想落后二位兄长,可惜实在没有理由,最后只能身居十三位。” 张源又是一惊,重新打量起自己这位多年未见的小兄弟,良久之后才叹道:“若是我没记错,承心弟弟今年不过十六岁,想不到实力这般高深,自贬之下也能稳居第十三位。不过这个数字不太好,听着有些不吉利。” “嘿嘿,小弟也没办法。”徐承心挠了挠头,“就是现在这个位次,都被座师大骂了一顿,如果再压低,大概就会被逼闭关了呢。再说了,我也不厉害,罗婧和我同岁,但我知道,自己是绝对打不过她的呢。” “诶,她是世家嫡传,你却是从外门开始,又岂能一概而论?”张源拍了拍徐承心的肩膀,和声宽慰着,带着二人踏上了山路,“以弟弟的资质心性,来日超过她也并非不可能。” 徐承心侧头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一脸郑重:“张师兄所言有理,小弟受教了。” 张源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我们都是兄弟,这样说岂不是生分了?若是你不嫌弃,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张大哥吧,师兄二字叫的人太多,听着不像自己人。” “是,张大哥。”徐承心略一迟疑,便应了下来,神色间轻松了不少。张源看在眼中,终于合上了当年那个跟屁虫的印象,自然也是笑着点头。 “果然还和当年一样啊……”公冶青蘅在边上发出长叹,颇有些哀怨气象,“你个小萝卜头,就只听源兄一人的。我让你别喊师兄,你全当作耳边风,源兄一说,答应得这么快。” 徐承心被他一激,四个字脱口而出:“公冶大哥……” 三人这般笑闹,不多时走上了百灵峰的山道。初时一切还好,过了山腰之后,诸峰景象渐渐显现眼中,看在三人眼中,自然为之目眩。尤其是张源,虽然已经习惯了天州的生活,但这般通天彻地的手段,依然让他心惊神迷。 “这阵法……真是气势磅礴!”以张源的传承,当然看得出山上的奇景,实为阵法衍生产物,只是“阵”门未解,却认不出究竟来历。 “这可不仅仅是气势。”徐承心低头轻声说道,“小弟从书院典籍中得知,这阵法是我百灵山的护山大阵,名为‘九真玲珑界’,以中央九顶接取天中星力,联通天相地脉,一旦全力发挥,阵内自成世界。那些花草鸟兽看着好看,实际上可是恐怖到了极点,每个都有着自己的天赋神通。就比方说那只毕方吧,记载中便有它引导天火降凡,杀灭入侵来敌的事迹。” “如此说来,这百余山头,岂不便是百余神兽?”张源面色不变,心中却是大为震惊,据他所知,百灵山虽是大派,但与玄、魔二教相比,却是弱小了许多。他一直存疑,为何玄魔二教竟会放任这外道宗门的存在,如今看来,未必是对方心存良善,恐怕忌惮的成分更为居多。 公冶青蘅迈前几步,转身对着众山一指:“源兄此言差矣。区区神兽,岂可与这百座灵峰相比?神兽虽说天生威能不俗,但既为肉躯,终有力竭之时。而我百灵山这百余灵峰,勾连天地之间,只要地脉不断、天星不绝,便能任意释放自身威能。将它们比作百只神兽可是极大的不妥,若是比作百余窝,那倒是差相近也。” 徐承心被他说得好笑,不过对这个观点也是同意,这让张源更加讶异,心中隐隐有种感觉,以往自己对百灵山的种种观感,大概都是一些假象。自己脚下的灵山,或许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不过即便有些秘密,也不是他这区区炼己境所能接触的。对他而言,当前的首重要务,便是今日开幕的宗门大比,自己可是给师尊承诺过,定会夺取大比前十。况且若是失败,恐怕忘形宫的九顶地位,也会岌岌可危了。心中这般想着,便也不再分心旁骛,嘴里虽然与两位兄弟应对不停,内心实则已是专注于脚下。 山顶之上是一座大殿,气派庄严而不富丽,匾额上四个大字——“百灵仙府”。大殿极为空旷,内中散布着许多蒲团,共分白黄赤青黑五色。白色蒲团只有一个,位在深处正中,八个黄色蒲团列于其前,十八个赤色、三十六个青色、数十个黑色蒲团,则依次往外排开。 白色蒲团后方,摆着一张香案,其上摆着八足百兽香炉,三炷素香插在炉中。香案上方,悬挂着一幅墨笔人像,此人身着淡青衣衫,一手执剑,一手指天,并不见其面容,唯以背影示人,在袅袅香烟之中,宛如下凡真仙。 大殿之前已然聚集了数十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张源举目一扫,只见远处站着一位老者,朝着自己忻然微笑。他还未及反应,公冶青蘅已是苦着脸说道:“源兄、小萝卜头,我家老爷子唤我过去,就不陪你们聊了,待会大比的时候,大家场上见吧。”说完便向着老人走了过去。 “张大哥,小弟也得了师门召唤。”徐承心知道张源不喜欢俗礼,随意拱了拱手,见他孤身一人,心中不禁有些同情,“大哥要是一个人寂寞,不如与小弟同往,反正令师也在闭关之中,必定不会责罚于你。” 张源呵呵一笑,若是平常聚会,他倒也不会拒绝。只是今日乃宗门大事,连解语峰常春真君也现身于此,眼观各处人马,显然也都是分脉聚集,掺入他人行列,不仅是对别人的不尊重,更是对自家的不自信。 咚! 徐承心离开后不久,一声嘹亮悠扬的钟声响起,在诸峰之间回荡不绝。此声虽然响彻人心,但并不让人觉得刺耳,反倒有着清心宁神的效果,数百仙修寂然清静,山野鸟兽也鸦雀无声。 终于开始了。张源握了握拳,抬头看向山巅大殿。 第024章 有客不速来 钟声一响,百灵峰顶清气开。 钟声二响,九峰接引星光来。 钟声三响,万兽千禽上天台。 三声如雷钟声响过,百灵九顶气柱升入高空,向着四周弥散开来,结成一个半球状的天穹,将整座山脉笼罩在了其中。各种氤氲凝结的鸟兽花木,也随之腾空而起,化入穹顶之中,仿佛一匹绸缎上刺绣出的各色花纹,然而神异的是,这些图案并不死板固定,反而四下飞舞游动,宛如活物一般。灵峰山林之中,更有数不清的飞禽走兽,同时向天咆哮吼叫,点点灵机从它们体内散出,汇入天穹之内,穹顶鸟兽图纹愈发灵动了几分。 百灵仙府之中,一股浩大威严的气势从中升起,在众人身上一扫,修为低下的弟子,尽皆心头乱颤,几乎有了下跪膜拜的冲动。好在这气势只是一拂而过,并未在他们身上久驻,这才未曾让众人丢了脸面。 张源在这气势之下,几乎也要把持不住,正觉精神恍惚之间,乾坤法戒闪出一点微弱金光,小小的金麟印自动飞出,紧紧贴在了他的胸口。印上金光一现,迅速转化成一点紫色晶芒,直射他的印堂穴,钻入了灵台之内。随即,紫芒变淡,面积却疾速增大,撑起了一道薄薄的护膜,遮挡在了张源识海之外。有了这一层保护,别人在气势威迫之下尽露颓像,唯独张源,挺立的背脊又直起了几分。 “呵呵呵呵!”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大殿中传出,漫天气势亦为之一散,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从中款步走出,正是百灵山掌教、玄光地仙百灵真君。张源一眼望去,发现老人今日的穿着,与平素相差甚大,惯常的青边月白道袍,换成了一件百灵霞云法衣,银丝云展倒是执在手中,不过另一手还托着一件五色玉圭,——没了逍遥散仙的模样,却有了天师下界的气派。 随着百灵真君气势的一放一收,一众弟子的心头,犹如云开月明,困扰内心的凡尘琐事,也好似被清扫一空。众人哪里还不知道,之前的所为,其实是掌教刻意赠予他们的好处,各自行礼高呼“拜见掌教真君”。 张源见其余弟子面色惊喜,也知其中有异,正想发问,便听到金凌打着哈欠说道:“那老头儿倒也有趣,想出了这么个办法,给门下弟子涤荡尘心。不过你可不一样,一旦心尘被他人清扫干净,自己又如何能够忘形而去?所以呢,本宫就自作主张,帮你拦了下来。” 听了这个解释,张源也明白了过来,虽然金凌是自作主张,不过毕竟是一番好意,自然是要道谢一声。金凌也不在乎,光芒一敛重新钻入了乾坤法戒。 百灵真君转过身子,背对诸峰弟子,手中云展一拂,身前虚空聚起一朵五彩祥云,祥云之上摆着一张香案,与大殿中的一般无二。将云展收入袖中,老人双手捧起玉圭,对着香案躬身拜下,身后众人也随之行礼,香炉中的三炷素香,燃起三束袅袅青烟,笔直飘向穹外天际。 百灵真君三拜礼毕,垂首高声祝祷:“百灵山第十代掌教启禀祖师:维天州黄始历三万七千零六载,值我百灵山立派万年之际,有少清洞天现世临凡,斯为人会,亦乃天兆。特以大比之形,择美质良材,以对玄魔二教,共分天地降赐。特此恳请祖师垂怜、颁谕法旨,以佑我灵门永继、外道长存。” 祝词诵毕,三缕香烟突生奇变,不再笔直向上,反而就地纠结缠绕,时而细如丝线,时而如乌云弥布,仔细看去,竟然是在虚空之中,作起泼墨画来。不过片时,画面立成,一名背立执剑之人虚踏空中,正是那大殿中的画像。 这人像缓缓转身,张源好奇想要看看面容如何,却见他脸上白光四射,目光甫一初级,便刺得双眼生疼,只好老老实实垂下头来。 人像在空中停留了一段时间,众人也不敢随意抬头,但分明能够轻易察觉到,周围的环境越来越亮,显然是人像散发出的光芒。突然所有的光芒一下暗去,仿佛昏暗的房间熄灭了灯光,即便各人修为在身,也难以避免讶异丛生。 张源抬首看去,空中的人像已然不在,三缕香烟既非笔直也非扭曲,只是顺着风自然而然地到处飘荡。但在方才人像的所在,留下了一点微微的白光,百灵真君脚踏祥云纵身飞上,迟疑了片刻伸手点出,那团白光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轰然爆裂了开来,无数光点朝着各方撒去,将整座百灵山全部笼罩在白光之中。百灵真君眉头一抬,显然是发现了一些东西,伸出的手掌改指为握,随着他手臂缓缓收回,一柄白光耀眼的宝剑,从虚空之中被抽了出来。 百灵真君须发皆动,老眼中闪过几点泪光。他抬臂一举,宝剑直指天空,原地转过身子,对着香案之下的各脉弟子,颤声说道:“祖师赐宝,以励魁元!此次宗门大比,最终夺取魁首者,便能获赐此剑。此剑品质极佳,乃是上品宝器,其中定有不凡妙用,还望诸弟子各加努力,莫要忘记祖师教训,护持我灵门永继外道长存!” “灵门永继!外道长存!”听到大比魁元,能够得到上品宝器飞剑作为奖励,各脉年青弟子早已心怀踊跃,恨不得当场较技,是以百灵真君口号一出,当即便竞相高呼起来。 “这老头儿倒是好手段!”金麟印虽然回了乾坤法戒,金凌却没断绝心神沟通,她口中轻啧,不过却似乎带了些讥讽,“不过他这般弄鬼,却也不是普通人能看出来的。若非本宫在此,恐怕你也要入了他的彀中。” 张源也在眼热宝器飞剑,被金凌这么一说,又怎能不开口询问:“金凌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怀疑,这是掌教真君糊弄大家不成?” “糊弄倒也不至于,那柄飞剑确实是上品宝器不假,只不过和上界仙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上品宝器在天州确实珍贵,却也不是绝无仅有,据本宫所知,就算是灵器,在这世间应当也有存余。所以对于上品宝器,也就是成身人仙比较稀罕,地仙真君未必如何看重,何况是上界仙人,又怎会这般郑而重之地跨界赐宝?” “这……”张源沉吟道:“或许是怕下界后辈,拿了太过珍稀的宝物,导致怀璧其罪吧?” 金凌嗤笑一声:“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你可会保存小猫小狗眼中的宝物?上品宝器,在上界仙人的眼中,恐怕连猫狗玩物都不如,又有几个会浪费实力跨界转赠?无非是那老头儿弄出的障眼法,哄哄你们这些后辈弟子罢了。” “这倒也是……”张源久经政治,当然一点就透,立时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不过即便只是障眼法,只要没人拆穿,依然能够凝聚弟子人心,也不算无用之功。”金凌“嗯”了一声,便不再响起。 众弟子热情洋溢之间,天庐穹顶颜色一变,一条身长百丈的青色五爪巨龙,从上空探出脑袋,在百灵峰上盘绕了一圈,便朝着山门蜿蜒飞去。 “咦?此时有客,却不知是谁?”百灵真君眼现疑惑,自言自语之时,身后蓦然现出二人。这两人形貌迥异。一者是容貌清秀的少年,发色带着一丝暗红;另一人则貌似耄耋老妪,却又前凸后翘身材曼妙。二人立在百灵真君身后,气度竟是分毫不让,显见也是得了玄光妙旨的地仙真君。 少年气色颇为高傲,下巴翘起,斜视青龙所向:“掌教师兄在此稍候,待我前去一见便知。” “莫要莽撞。”百灵真君嘱咐了一声,少年便迫不及待,纵身化成一座小塔,飞腾上了天空。百灵真君担心少年行事冲动,又转头唤过老妪,“劳烦韩师妹同行,切勿让仇师弟闹出事来。” 窈窕老妪颔首轻言,声音如出谷黄莺百转流泉:“师兄安心,妾身省得。”言毕莲足微摆,数条彩色飘带在她脚下舞动不休,生出一股大力,托着她追随少年而去。 受此搅扰,大比之事不得不暂停下来,不光百灵真君皱眉,一众法脉长幼都在猜测来客是谁,便是时常无视外人的张源,也生出了些许好奇的心思。 没有让众人等待多久,山门处的青龙再度飞腾天中。龙尾一点大地,撑起一条立柱;龙身在云中一横,变做了一道横梁;最后龙头往地上一镇,一扇盘龙山门就此大开。百灵真君心中一懔,这些弟子们不晓得,他可再清楚不过,这可是“九真玲珑界”迎客的最高规格——青龙拱卫,却不知来人究竟什么身份,竟然让眼高于顶的仇师弟,也默默同意了此举。 来人未见,声音已至,一阵澎湃声浪,如同洪涛拍岸一般,从山外滚滚涌来:“百灵老兄,你这宗门大比,居然不请老道我来观礼,莫非看不起这醉酒道士?” “原来是酒中仙!道兄乃是享福之人,如何想到来我这贫寒山门一逛?”百灵真君语气中不乏惊喜,但细心的张源却发现,他的眼角分明抽搐了几下。 第025章 玉珠验良材 “百灵老怪,你这可是过谦了,你这百灵山若说是贫寒山门,那老道的酒坛子又算什么?你是不是拐着弯骂我寒碜啊?”不过一句话的时间,滚滚声浪便已近了许多,几乎就在百灵峰边。话音尽净之时,一个醉醺醺的邋遢道士,倚坐在巨大的酒杯之中从天而降,落在百灵真君面前。 百灵真君老脸抽了两抽,收起飞剑玉圭,随意拱了拱手:“你这老酒鬼,今日乃是我百灵门私事,可不是什么公开大典,你却为何摸上山来?是了是了,定是怕来年胜了你家玄门弟子,特地前来打探情报的。” “诶,百灵老怪果然心思灵巧,老道来由一眼便知。”醉道士并不讳言,毕竟到了他们的玄光境界,已是天州一等人物,行事或可遮掩,却基本不会谎言欺骗,“不过那只是老道的师兄,千求万恳之下,答应下来的事情。要说老道我的本意,其实还是为了你那点千芳竞萃。你可别说不舍得啊,否则老道可不依你!” 一座小塔紧随酒杯而至,浮空一转,化作了仇姓红发青年。他一现身,便指着醉道士喝道:“老酒鬼,别人怕你,仇某可不怕你!既已入了我灵门大阵,可再也由不得你了,如果你还妄想偷取情报,别怪仇某下手狠辣,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师弟不可鲁莽!”窈窕老妪亦是疾速飞至,拦在红发青年身前,不过她对醉道士也没什么太好的脸色,虽然并未谩骂,却也不加礼遇,“老酒鬼,妾身不知你动用了什么法子,竟然骗取了青龙信任,给你拱卫开门。不过刚才只是无人值守的死阵,若是由妾身与师弟掌阵,不知你又能如何?” 醉道士面色一紧,老妪所说丝毫不差,若是单对单迎上他们二人之一,或者只是对付一个无主死阵,他是根本不会担心,但若条件改变的话,他可是绝对会闻风而逃。当下连忙摆手示好:“二位道友何必动怒,老道喝多了,与我一般见识,可不是丢了二位道友的脸面?” 红发青年冷哼一声,不做回答。醉道士又转向百灵真君:“百灵老怪,其实我师兄那事,老道是根本不关心,小兔崽子们打生打死,也是他们自家的际遇。你们几位也知道,老道平生除了杯中之物,其他一概毫不留心,真要让我操心宗门大事,那才是扯淡了去。”他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老道倒是有个办法,既能应付我师兄,又能满足几位的要求,就是不知百灵老怪你舍不舍得了。” “跟我来。”百灵真君略一斟酌,便明白醉道士意下所指,手中多出一个酒瓶,引着他上了半空,“只要你这老酒鬼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区区千芳竞萃,你大可以敞开了喝。而且老夫近日又得了一新方,酿成了三瓶龙雀汤,只要你发下心魔大誓,便是给你尝尝鲜,其实也无不可。” “龙雀汤?你这老怪还有这等好酒?难不成专门候着我的?”见百灵真君颔首称是,醉道士两眼发光,中指弹出两点鲜血,分别射向地下与空中,“老道酒中仙,若与第三人透露今日所见一切,来日定当天劫溃体……” “慢着!”百灵真君出言打断,“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这老酒鬼可不怕死,加上一条,‘永无酒喝,嘴馋而死’。” 醉道士脸上一苦,但见百灵真君的意思,如果不加这条,别说龙雀汤,便是千芳竞荟,也是别想喝到,只得垂头丧气地发下了誓言。“我说你这老怪,比以前更狠毒了,这般阴狠的誓言,究竟是怎么想到的?算了算了,老道誓也发了,是不是该给酒喝了?” 百灵真君取杯斟了一盏酒,递给醉道士,却不将酒瓶给他,记得醉道士抓耳挠腮、三尸火冒。“着急什么,如今既然化敌为友,何不一边看着小辈大比,一边品尝杯中美酒?” “这倒也有趣,”醉道士眼中亮起精光,“的确是不错的下酒菜。不过老怪你不怕我酒后吐真言?” “酒后吐真言?别人恐怕会如此,不过老酒鬼你嘛……老夫还是信得过的。” 百灵真君望空一指,层云之上蓦然造起一座三层楼阁,尽是洁白玄玉为质,绝无任何金银俗气。楼阁之中飞出上百蒲团,向着百灵山诸峰射去,尤以百灵峰上所落最多,除了炼己弟子,几乎人人脚下皆有一个,托起众修往楼阁飞去。 醉道士心中骇然,这一手神通,他是做不到的,或许也有百灵真君示威警告的意思,不由得咋舌称叹:“没想到你这老怪,虚空挪物的本事已经到了这个程度……看来地仙排位,又要有一番变动了。” “小道而已,不足挂齿,何况虚名于你我有何益耶?”百灵真君淡淡一笑,声线平平不显起伏,与刚才的扯皮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楼阁中飞出的蒲团,一共分成三种颜色。玄色蒲团最多,回归之处乃是楼阁底层;金色蒲团次之,全都落在了中层;白色蒲团最少,一共只有寥寥十余人,尽数在楼阁顶层降下,围坐在百灵真君身边。 醉道士抿了半口美酒,百灵真君还没给他酒瓶,他可不敢一口饮尽,徒增馋虫诱惑。瞧了一眼蒲团上的来人,晃晃悠悠地点着脑袋说道:“百灵老怪,你这家底也算不错了。地仙十余人,人仙三十余,筑基鬼仙足有近百。看来坊间童谣‘灵门兴,天人见’,果然谶语不虚。” 百灵真君摇了摇头,手中酒瓶抛了过去:“又怎能比得过玄魔二教?二教任取一门大派,恐怕都不输于我倾山之力。老酒鬼,你也算老夫在玄门内的唯一好友,可别暗地把老夫卖了啊。” 醉道士两眼迷蒙,吐出一口酒气:“老怪你还担心我?你们真要打起来,老道肯定是有多远跑多远。只要不打到老道身上,我管你们玄魔外道啊。罢了罢了,莫说这些扫兴话,快让小兔崽子们动起来,再把你的私藏美酒送上来几瓶,咱们喝酒看热闹!” 百灵真君露出微笑,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这番话说完,日后纵然真要大打出手,玄门也少了一名不世高手,何况还未必能打起来呢。目光一扫,各脉愿来的长辈,已经差不多都来了,不愿来的自然是空座回楼。 当下也不再等待,他手中抛出一枚玉珠,迎风一长,便有一丈之径,向着地上飞速砸落。眼见即将落地,百灵真君用手一指,地下立即泥石翻涌,眨眼之间结出了金剑、火云、古松、海潮、石山五种小雕像。又是一圈灰色光芒闪过,将这五件雕塑圈在一起,变作了一个五足底座,将天上落下的玉珠牢牢托住,整个过程竟是无声无息。 百灵真君从楼顶跃下,悬空站在玉珠上方,冲着一众后辈弟子和蔼一笑:“今日大比,旨在来年三教论道,是以要求与往年不同。这第一轮,便是检验诸位修为年龄心性,只要手按玉珠,坚持半炷香者,便算过关。其中共有三不取:年过二十三者不取,修为不足炼己五阶者不取,心性不够坚韧者不取。此关滋味并不好受,诸弟子切记量力而行,但觉不合规则者,莫要随意尝试。如若不然,受了玉珠惩罚,休要怨天尤人。” 玉珠一次可以检验五人,令张源有些意外的是,百灵真君的排序方案,居然是从四等法脉开始,九顶弟子必须等到所有人其他人检验完,才能亲身上前,而像他这样的九顶嫡传,更是排在旁支之后,换言之,张源就是最后的两三批之一。 看着山巅数百人,张源觉得有些头大,虽说一炷香看着不多,但若是累积成几十炷香,那也长达好几天。这山巅此时人气混杂灵机涣散,绝对不适合坐下行功,至于制符之类,更加无从谈起,可若是枯坐静等,又实在让他觉得无聊透顶。 感受到张源的心思,金凌赏了他一个讥笑:“你这呆子,那老头儿说的是坚持一炷香过关,你难道以为所有人都能坚持过关?那样的话,还需要这个玉珠干嘛?若是我所料不错,马上好戏就要开始了。” 正说着,玉珠边上便发生了骚动。一个面容娇俏、身材矮小的女子,刚将右手按到玉球上,立即就有一团烈火从球面升起,沿着她的手臂,迅速蔓延到了她的身上,呼吸之间便烧去小半边衣服。女子被火焰烧过的躯体,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水泡,原本的玉肤藕臂,足足肿大了三倍有余,简直成了一道世俗小吃“火燎猪爪”。 女子呻吟不迭,百灵真君却面色发冷,双目精光直射她的内心,看得女子浑身发颤。“这是哪家的小辈?妄图隐蔽年龄蒙混过关?修行之人,除了魔教的‘骗’道法门,首重一个‘诚’字,特别是要对自己诚信。若是不然,即便蒙混一时,日后也必定过不去心魔一关。谁家的弟子谁家带回去,以后若是再犯,定当重责不饶!” 空中楼阁底层之内,一名中年道姑脚踩一只木制白鹤,翩然飞落地下,一把抱起受伤女子,重重叹息一声,也不再回返楼阁,直接向着一座外围灵峰飞去。 百灵真君飞身回返楼阁顶层,坐下之前冷冷扫了山巅年青弟子一眼,顿时又有十余人,带着犹豫离开了队列,脸上交织着不舍与惧怕。 “呵呵,果然是场好戏。”张源轻轻地自言自语,就地趺坐,冷眼旁观起来。 第026章 问心最为难 那名女子被灼伤之后,没过多久,又有一名年青男子,从玉珠上倒飞出去。落地之后,众人发现,此人肉体上没有任何伤痕,但整个人颤抖不止冷汗淋漓,显然是心神遭受了重创。 醉道士半眯着的双眼略微睁了睁,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奇之色,连着倒了两杯美酒,一口灌下腹中:“我说百灵老怪,你这炼器功力又提升了?这个玉珠还有迷心幻阵的功效?用来逗逗晚辈,倒是有些意思,什么时候借给老道玩玩?” “喝你的酒吧!再啰嗦,老夫就把你的酒杯撤了。”百灵真君虽然骂了一句,但笑容也随之绽放,显然对于自己的作品,也感到颇为得意。 第一轮的五人,一共只有二人成功过关,第三个出局者实则已经几乎撑过,却在时间将尽的一刹那,被玉珠弹飞出去,实在颇为可惜。 第二轮只用了半炷香,场上五人便尽数落败,二人心神失守,二人真元岔气,还有一人则身受寒冰凝血之苦。百灵真君对之没有一点点的同情,甚至还当场责罚了寒冰凝血之人。 第三轮与第二轮消耗的时间相差仿佛,区别只是五人都是心神受创。随后第四轮通过一人、第五人通过一人、第六轮全军覆没…… 一连过去了六轮之后,诸弟子也将这玉珠的性能,基本揣摩透彻了。 底座上的金剑、火云、古松、海潮、石山,实则为五种五行酷刑,分别为万剑穿心、毒焰焚身、顷刻枯荣、寒冰凝血和泥体石胎。凡受此五难者,皆是企图隐瞒年龄蒙混过关,除了第一个女子之外,无一不被百灵真君罚下封元苦工之刑。 连接底座与玉珠的灰光,则有检验修为的功能。若是修为不足炼己五劫,触摸之后全都难以抑制体内真元混乱,不过毕竟是宗门勘验,仅仅是将应试者行功岔气,并未造成经脉损伤。但是百灵真君也不曾放过这些弟子,尽数剥夺了半年丹石之用。 最显眼的玉珠,显然便是与心神考验有关,可是无论成功过关者,还是功败垂成者,对考验详情全都是讳莫如深,无论是谁都无法撬开他们的嘴。也唯有败在这一关的弟子,百灵真君才不会再加为难,似乎对他而言,能通过者才是奇迹。 公冶青蘅和徐承心,此时已经聚到了张源身边,冲着场内的下脉弟子指指点点。 “掌教真君早就说了三不取,而且这玉珠显然难以蒙蔽,你们说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铤而走险?” 徐承心没有说话,略显稚嫩的脸上带着不忍。张源却不在意,反正那些人与他没什么关系,权当一场热闹看:“这就是人性。身受五难之人,他们都存着一个侥幸之心,说不定玉珠也有万一失效之时呢。真元岔气之人,说得好听叫做勇往直前,说得难听叫做不自量力。至于心神失守,具体原因不详,我也不好评价。不过他们和我们不同,下脉出身若是不拼一把,恐怕筑基便到头了,面对前程,诚、智二字又算得什么?从这个意义而言,却也情有可原。” “可凭他们的资质,受了这样的伤,以后恐怕更加艰难吧?”徐承心又看了一会,脸色更加悲悯。 公冶青蘅摇摇头:“源兄刚才说得不错,正因为他们原本就艰难,所以才敢于一搏。再说如果资质好了,又岂会沦落到下脉去?” “凡间有句俗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张源目光微微眯起,“他们又何尝不是光脚之人?以我看来,再过几轮,一旦到了‘三十六岭’的弟子,必定会人数大减。这种连续伤损的热闹,就不会轻易再现了。” “张大哥,你现在怎么这般心硬了?”徐承心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太习惯。 公冶青蘅歪了歪嘴:“小萝卜头,你可错看他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除了他认识的人以外,你可见他怜悯过别人么?” “这……”徐承心方寸纠结,不过细细想来,张源的为人,似乎真如公冶青蘅所言。对于外人,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礼貌;一旦面对自己兄弟,却什么玩笑都可以开。 张源拍了拍徐承心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怀念:“承心弟弟,听哥哥一句话,‘处卑微而需谨慎,唯强者方能慈悲’。以我们现在的修为,能够对待自己身边好些,就算是不错了,至于更多的,即便你想,又能改变什么吗?便如眼前这些受伤的师兄弟,即便你有玄金万两,又能帮助其中几人?但若你成了玄光真君,只要开口教导几句道法,或许就能让他们受用终身。” “这……”虽然还有些无法接受,但徐承心知道,张源说得并没有错,终是点了点头,默默地看向场内。 空中楼阁之上,醉道人刚将酒杯沾到唇边,突然又放了下来,猛地一拍大腿,高呼一声:“‘处卑微而需谨慎,唯强者方能慈悲’!说得好!老道直到成就地仙一百年后,方才悟出这个道理,而且还没法说出口,想不到区区一个炼己后辈,就能讲得这么明白!百灵老怪,这个小辈不错,不如让给老道做弟子如何?就算老道承你一个人情了。” “哦?你说他啊?”百灵真君神目扫了张源一眼,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却显得有些不怀好意,“这个晚辈名叫张源,你想让他做你的弟子,老夫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就怕你惹不起人家的师父。” 听到这么一说,酒中仙兴趣更甚:“哦?老道看他的身边,并没有师长相伴。你且说说,究竟是谁,还能让老道招惹不得?” “呵呵!”百灵真君笑容越发神秘,吊足了醉道人的胃口,直到对方有了恼怒的迹象,这才轻轻吐出了三个字,“无稽子。” “俺地个娘来!居然是那个老怪物?”醉道人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美酒,直接喷了出来,若不是百灵真君设防及时,几乎便要污秽了身上衣衫,“难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他们忘形宫一脉,从来都是些怪物,看来以后迟早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不行!我得告诉师兄去,千万要小心这个后辈。”说着便不管不顾地要站起身来。 百灵真君也不阻拦,只是玩味得看了看他:“老酒鬼,莫忘誓言呐。” “不就是天劫溃体么?老道自知前途有限,早就没想过能渡劫成功,死就死了呗。”醉道人毫不在乎地说着,抬脚就往阁楼外走去。 “嗯,果然英勇之人。”百灵真君淡淡夸奖一句,却是嘲讽意味十足,“永无酒喝,嘴馋而死……” 酒中仙刚抬起的一脚,骤然定在了半空,上身晃了几晃,勉强转过身子,一脸的苦涩笑容:“你这老怪,真真居心不良!老道不说了还不行么?为了弥补老道受伤的心灵,快快将你山中美酒尽数拿来,若不能让老道醉死,就算你没有本事。” 百灵真君连连摇头:“老夫就自承没本事吧,龙雀汤和千芳竞萃,可不能再给你喝了,还得留着一些招待别人呢。” “别!别!”醉道人一屁股坐下急声哀求,“老道说错了还不行么?再给一壶,一壶就好!”片刻之后,接过百灵真君递过来的酒壶,他才咧嘴笑开,一边喝着美酒,一边打量着张源,“百灵老怪,你说待会这小子,能不能过了你设的关啊?” “前两关根本没有问题,至于问心关……”百灵真君面色渐渐凝重起来,良久之后,迟疑着开了口,“老夫也不能确定。这个法宝品级甚高,何况‘知人知面不知心’,便是老夫这个炼制者,实则也无法操控这一关。”抬眼看向醉道人,恰好碰上对方的目光,各自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张源。 四个时辰匆匆而过,若是在山外,定可发现太阳早已过了天中,但百灵山上有着阵法天穹覆盖,亮度自始不变,而且修行之人本就精力过人,也没人感觉到疲惫。 开始的几轮测试,还有不少心怀侥幸之徒,但随着百灵真君再度调高了责罚,便有不少人主动退出了大比。而三十六岭以上的法脉,又早已知晓了此次大比的真正目的,各自只推出了最为杰出的二三弟子,皆是深有自知之明,只要感觉到心神不济,便会立即收手,以免伤了自身根基,因此速度反而提升了不少,此时已是轮到了青衫书院弟子上场。 “张大哥、公冶大哥,小弟先去了。”徐承心站起身子,拱手施礼告辞。 张源也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担心,放松心情,哥哥们相信你一定能行的。”徐承心闻言腼腆一笑,紧张之色退散了不少,迈步入了场中,一手搭上了玉珠。 公冶青蘅声音也有些发颤:“源兄,你说小萝卜头能过关么?” “不知道。”张源摇着头,目光并没有离开徐承心,“但我相信,他一定能行的!说起来,青蘅兄也会问出这话?我明白了,一定是你对自己没信心吧?” 公冶青蘅呵呵一笑,没有再多说,目光锁紧在徐承心的身上。 与之前的几轮一样,第一第二关没人失去资格,白色玉珠微光一转,便进入了第三关问心关。没有多久,一人长叹一声,收手离开了玉珠;片刻之后,又有一人选择了自己退场;时间过了一半之后,玉珠边只剩下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便是徐承心,而他的脸上,早已是满头大汗,面色更是青白不定。 第027章 故国一梦回 公冶青蘅握紧了拳头:“源兄,小萝卜头看起来不太妙啊……” 张源神色不变,但心中也很是担忧,他怕的倒不是徐承心落选,却是害怕另一件事。徐承心从小就看着很是柔弱,但接触久了才会发现,这个孩子内心其实格外坚强,最容易钻入牛角尖中。所以,张源担心的是,徐承心因为师长与好友的期望,不顾一切地拼命下去,最终损伤了自己的修行根基,那可就是大大不妙了。 “不管如何,我们现在帮不到他,所以只有选择相信他。相信他,也就是相信上场的我们自己。”张源语气平淡,但内中坚定的情绪,也感染了公冶青蘅,让他紧张的心情舒解了不少。 正说着,第四个人也选择了离手放弃,公冶青蘅见得如此,更是为徐承心捏了一把汗。自从和张源商议下了计策,他可是一直想着兄弟三人,共同脱颖而出。若以徐承心本身实力而言,应当并非太过艰难之事,假如在此失败,实在令人惋惜。 徐承心的面色越来越差,甚至连身子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就在张源二人都以为他要失败的时候,玉珠上的白光悄然隐去,原来半炷香的时间已经结束。 徐承心长吁一气放下手来,双眼之中目光涣散,退后了一步,却是步履踉跄险些跌倒。张源二人急忙上前将他扶住,半拖半走地回到了先前的位置。 “承心弟弟,你究竟遇到什么了?”张源已经用真元检查过徐承心的身体,并无任何实际伤损,甚至连经脉中的真元,也是鼓荡有力。 徐承心嘴唇蠕动了两下,似是欲言又止,公冶青蘅在一边也问了几声,他才回道:“两位大哥,其中情形一言难尽,不过恕小弟不能言说,内中缘由,待二位哥哥上场之时,一试便知。” 张源拍着徐承心的背脊,眼中凝重了许多,再有一轮,就该轮到他和公冶青蘅了,心中忐忑与期待交加,也没法再多说什么。 半炷香的时间飞快过去,这一轮的结果令人震惊,五人之中居然过关了四人,倒让张源放松了不少。 “青蘅兄,到我们了。”张源一拉公冶青蘅,当先一步迈向了玉珠。 玉珠的五行底足,对应了测试五人的位置,惩罚形式虽说不同,但力度却是基本一致。不过张源本就在年龄线之下,自然也不用去考虑,随意选择了一处站了上去,视线余光一扫,正是火云之地,至于公冶青蘅,则是站上了古松的方位。 待五人站定,手掌尽数触摸到玉珠之上,青赤黄白黑,五色光华立刻浮现在玉珠表面,瞬息之间,便将张源等人笼罩在了其中。 张源静静地站着,随着赤色光华一起,玉珠表面传来一道滚烫的热流,让他感到略微有些不适,不过倒还在他的忍耐范围之中。热流从掌心钻入,顺着手掌上的骨骼,进入了他的体内。他刚生出些疑惧,那热流便传入了腿骨,顺着脚掌进入了地上的火云。 抬头看向身侧的公冶青蘅,只见对方也转目过来,张源当即明白,这便是第一关的考核,若是骨肉年龄不符标准,恐怕那热流便无法受到火云引导,进入身体的瞬间便会爆发开来。 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示意,虽然未曾言语,却默契地同时转回了头去。 玉珠上的白光微微一敛,随即底座上的灰光大放光彩,张源顿时察觉到,一股宏大难敌的灵机,顺着手臂上的经脉,涌入了自己的体内。这灵机有着极强的破坏力,刚一进入经脉,便让他产生了肉体撕裂的痛楚。张源心中懔然,当即静下心神,运转起《忘形九录》中的“道”门功法。《洞真上玄齐物坐忘经》在他体内周流,每搬运一个周天,便带走一部分外来灵机,整整三个大周天后,手臂上的感觉才恢复如常。 张源呼气睁眼,半炷香已经燃去了十分之一。扭头一看,公冶青蘅的表情很是轻松,似乎第二关根本未曾给他造成困扰,张源心思一转,立刻明白过来,修为境界之差,每次运转的灵机总量,自然也是大有差别,若是堪堪达到了炼己五阶,想来速度应该还及不上自己。心中这般想着,目光一扫之下,果然发现还有一人正在瞑目运功。 等到那人双目睁开之时,底座上的灰光才刹那消隐。张源不由得内心一紧,之前两关但凡符合硬性要求,就能顺利渡过,接下来的才是真正考验。之前询问徐承心,便是想要获取一些情报,以便早作防备,然而不知为何,那些过关之人,尽皆对考验讳莫如深,是以即便是他传承非凡,也不敢说有必成的把握。 “来就来罢,且让我看看,到底有些什么玄虚。”张源心下一横,双目紧闭,任由玉珠发出的白蒙蒙的光华,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霎时间,他眼前一黑,再也感觉到一切外物。 …… “源儿!源儿!快醒醒!”一个女子焦急地呼喊着,声音钻入张源耳中之时,身上还被轻轻拍打了几下。 这是……这是母后的声音!迷迷糊糊之中,张源突然一个激灵,难道是金凌?不对,自从揭穿了器灵身份,金凌便再也没用过别人的嗓音,一直都是稚嫩的萝莉声,而自己的母后,金凌曾言早已身遭不测,这声音应该只存在于记忆中,如何又再度现世了? 母后的声音越发急切,手上推动也加了几分力气:“源儿!快醒醒!敌军攻破皇城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场景为什么似曾相识?张源微微睁开双眼,眼前是一间摆设精美富贵逼人的屋子,虽然视线很是清晰,但思维却更加迷乱,嘴里不由自主地说了起来:“母后,您说什么?” “源儿,敌军压城,桓国不行了,我们要准备弃城出逃……”眼前的女子果然是记忆中的桓国皇后,只是此时的她,根本不见平素的雍容华贵,焦躁急迫外显脸上。 张源心中愈加迷惘,自己不是应该正在百灵峰巅参加大比么,如何会到了此处,而且眼前的母后,为何又起死回生了?这一切难道是在梦中? 他的疑问刚刚升起,便被桓国皇后一句话击破了:“源儿,莫要再睡了,母后知道你正在梦乡,然而时间紧迫,若是再睡,恐怕难以逃得性命。”一把抱起躺着的张源,转身交给身边的宫女,“快点服侍太子更衣,洗漱之后速速请太子上殿议事。”说完便急匆匆地推门而去。 “太子,奴婢为您更衣。”两个小宫女熟练地给张源换着衣服,张源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脚小了许多。是了,自己今年才十四岁,又如何会有成人的四肢。这个道理非常明显,然而为什么总觉得有些不正常。 不停想着心事,张源木然地漱口洗脸,在一群宫女太监拱卫之下,来到了皇宫正殿。 殿上正在议事,肃穆的气氛却难以掩盖宫外的喧嚣。龙座上是一名中年男子,正是桓国国君张峥,他一直眉头紧皱,根本就没有过舒展的时候,眉宇之间更是隐现怒容。他身边的女子,正是桓国皇后李氏,同样是愁云锁黛、花容蒙霜。 殿中大臣分列左右,却也没有几人,在宽广的大殿之中,显得零零落落。此时正有一名武将出列禀事,这人须发花白,盔甲破败,脸上满是血污,毫无面君之时应有的整洁,言辞甚是直接,也不似军中文臣手笔:“陛下,到底是战是降,您就给老刘交个底吧,也好安兄弟们的心。若是战,大不了就是赔上全军性命;要是降,早些决定了,也好留下些青壮种子。像您这样几次三番贻误战机,实在令军中兄弟们心寒。” 文官行列中当即跳出一人,指着朱姓武将骂道:“刘磐,你竟敢当廷斥君!战况不利怎么不去自我反省,反倒推到陛下头上?欺君之罪,其在不赦!” 刘磐一抹脸上血迹,反手一个巴掌扇去,虽说被那文官闪身躲过,未曾打在脸上,却也推了一跤,好不狼狈。“微臣不敢推诿罪责,然而还望陛下反思,之前数次临阵主导,结果又是如何?听了这些禄蠹们的主意,不战不和不降,结果又是如何?说实话,今日老刘也是没了辄,好赖不过一死,索性与陛下挑明了,至于如何发落,随您处置!” “放肆!”龙座上的张峥怒容乍现,抓起案上的一件瓷器文玩向下丢去,哗啦一声摔得粉碎,“这桓国是朕祖宗所留,即便从朕手上失去,也无非和丢了一件器物无异,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小小武夫在此置喙!来人呐!将他拖出去乱棍打死!” 殿外立时冲进来两名带刀侍卫,一左一右抓住刘磐的两条手臂,用力一扯便要拉走。刘磐虽是桓国的成名勇将,又如何敢在龙庭上大打出手,眼看便要被拖出殿外。 “住手!”张源甩脱身边的太监宫女,疾步冲到刘磐身边,一把拉住侍卫的手臂,两名侍卫自然不敢与太子动粗,况且本就同情刘磐,自然顺水推舟松手放人。 张源牵着刘磐的手,重新走回大殿正中,对着张峥行了一礼:“父皇息怒。刘将军历来忠谨,今日言语虽有不敬,却也是事急辞乱。儿臣虽说不知兵事,却也晓得几分事理。这些年来,父皇宠信之人,无非是些阿谀文臣,但凡有些不顺意者,多被父皇寻衅贬斥。若是太平年间,如此倒还无妨,可是兵临城下还要诛杀大将,却实在不是为君之道,还望父皇三思而行。” 一段话说完,张源又是一阵恍惚,这番言行,简直就不像他自己要说的,就如同是身体中的记忆,自然而然地行动了起来。 第028章 护孤有忠臣 张峥身为桓国国君,何曾被人在朝堂之上连续斥责过,不禁当场大怒,想要再丢一件文玩,却是一时寻之不得,只好狠狠地拍着几案:“逆子!你这个逆子!竟然当堂讥讽君父,还要留你何用!速速将他拿下,贬出城外!” “陛下不可!”大殿中的文臣武将,俱是大惊失色跪倒在地,皇后李氏也是移步跪下,“陛下与臣妾恩爱廿载,膝下唯有源儿一子,后宫佳丽虽多,却也只得了些公主,若是今日将源儿贬黜,日后谁来继承桓国大统?” “大统?”张峥冷冷发笑,“今日过后,桓国能否存世都是个问题,还谈什么大统?” 李氏大急,眼角渗出了泪珠,俯在地上不愿起身:“猛虎嗜血,犹不食子,请陛下三思。” 张峥扫视了殿上群臣与皇后一眼,突然满面颓色,挥了挥手:“罢了,让他进来吧……想当初朕何尝没有中兴之志,怎奈世事如棋,朕却不是局外之人,亦不过是个局中棋子。若非那些大国逼凌,朕又如何会屡下昏招?散了吧,散了吧……” 殿上的大太监轻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退朝?” 张峥摇了摇头:“今日往后,再无桓国,朕又如何忍心,让列位臣工殉葬刀兵之下?不如从此风流云散各寻出路,是逃也好,是降也好,俱由各人自己抉择……” 大太监疑惑丛生:“那陛下您又何去何从?老奴自愿服侍陛下终身……” “朕?”张峥停顿了片刻,“自然也是要逃命的。还望诸公念及多年情分,莫要将朕的去向,泄漏于外人知道。散了吧……散了吧……” 大太监连连摇头,心中虽对张峥的选择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尖着嗓子高喊一句:“退朝!” 皇室三人回到后宫,张峥命人搬来一个木箱,打开一看,内中竟是各色贫民装束,原来他早已有了逃亡的心思,安排了手下做过了各种准备。他一手拉过皇后李氏:“梓童,你我先去更衣,趁着皇城未破,速速逃出都城才是。” 李氏迟疑了一下,看着张源问道:“那源儿……” “源儿朕另有安排,朕自知是昏庸之人,他却有明君之资,待他长大之后,或许还有复国之望,是以我等三人绝不能同行一路。”张峥沉思片刻,颇是语重心长,目光之中更是精光闪闪。他从腰间解下一物,递到了张源的手中,“这传国宝玺是正名重器,再加上我家麒麟儿,来日定有重现光辉之时。” “陛下,你让源儿带印,岂非让他身陷险境……” 张峥打断了李氏的话语,拾起一件农家女衣,强行塞入她的怀中:“朕意已决,休要多言,速速去更衣罢。” 张源握着金麟印,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他此时已然没有大殿上的怒气,但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目光之中不怀好意。便在这时,张源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还在这半大孩童的体内,怀着孺慕之情望向自己的父亲;另一半却是冷静地分析着,这君王所言,或许并无一点真心,——对于敌军而言,桓国印玺不现,如何算得上破朝伐国?——种种安排,恐怕只是为了让这当堂指责他的逆子,做那调虎离山的肉饵。 脑中一道白光炸开,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张源耳边响起:“亲父谋子,汝愿忘乎?” 两半的张源猛地合到了一起,他的面上浮现出苦涩笑容,当初年幼或者不明,如今想来,这般情形岂不令人心寒;但他的心情却又极其平静,帝王世家自古便少有亲情,忘与不忘又有何区别?再者若无此事,又岂能衬出李氏取印的拳拳母爱?想及此处,肉身大震,苦笑迅速褪去,与心情一般平静无波,淡然地回答:“若无狠父,焉知慈母?此事绝不敢忘。” 话音甫落,白光便即消散一空,眼前重又陷入黑暗,待到张源双眼重见光明,却已又是另一番景象。 黑盔黑甲,乌骓连环,身前是数十黑衣骑士,犹如滚滚乌云翻涌,向着自己包围而来。身边只有一人,青衫凌乱衣染血痕,花白的须发在风中乱颤。 “刘伯……”张源记得,他刚与刘磐商议完,二人暂时抛弃君臣名份,以伯侄相称避免嫌疑,只是才翻过一道山,竟然便被追兵赶上。 “源儿勿慌,一切都有伯父。”刘磐眼中满是慈爱,哪里还有殿上责问张峥的怒意。这也难怪,他一生忠心耿耿,在这国破家亡之时,眼见嗣君早慧,身有大器之材,怎会不倾尽心血。 他四下环视面色凝重,右手虚拦,摆出“闭门谢客”式,左手将张源拉至身侧护在腋下,缓声询问:“尔等何人,意欲何为?” 众骑勒马驻足,却是一言不发,各自掏出兵刃,刀枪剑戟不一而足,刘磐本不在意,然而两架劲弩出现,却让他心神震颤。他带兵数十年,如何不知这军中利器的厉害,即便自己勇冠三军,弩阵之下也难逃性命,好在只有两架,尚能应付一番。 一名青年骑士越众而出。此人衣着并无不同,唯独手中宝剑耀眼之极,剑身之上镶嵌数粒暗金色的宝石,时不时反射几点光芒,仿佛夜空暗星一般,一望可知,必是骑将之流。 他扫了一眼张源二人,鼻腔冷哼出声,不屑之情溢于言表,一点左右手指轻挥:“张家余孽,多说无益!上!” 被点之人越众而出,一人手提长枪,一人横握大斧,兵刃飞舞,口中高喝,驰马而来。 “来得好!”刘磐处惊不变怒吼一声,足下猛点腾身而起,竟与马上二人平齐,右手大袖一抖卷住斧柄。那骑士运劲猛夺,不料居然纹丝不动。使枪骑士见二人僵持,暗道有机可乘,枪尖一抖,划着枪花扎向刘磐腰际。 刘磐哈哈大笑,右手大袖轻透,有如灵蛇一般在斧柄之上又卷了数道,身形一转,向着使斧之人飞了过去,轻轻巧巧躲了过去。 “吃我大磐崖手!”刘磐沉声怒喝,左掌从袖中探出,泛着青灰之色,粗糙不平有如岩石。这一掌时机极佳,正是长矛力竭之时,正正印在脑门之上,便如千斤巨岩压过,顿时凹陷扁平,一声不吭身死当场。 黑马驮着尸体转身要跑。刘磐如何肯让,双足一蹬,踏在马背之上,一边击断了马背脊梁,一边借力飞身,右手大袖一松,转眼到了使斧骑士面前,同样一掌将此人送归黄泉。 部下连死两人,黑甲骑将亦是动容。当下宝剑轻挥,斜指张源,麾下众骑大喝出声,各自舞动起兵刃,催发战马一拥而上。 刘磐这才变色,大袖横展,卷起一道劲风袭向右侧敌骑;左手直推,带起一片尘土罩向左方来敌;同时扭身急退,挡在张源身前。 一时间十八般兵器晃然耀眼,更有两支劲矢破空飞袭。刘磐奋起勇力,大袖中飞出一条蛇影,将两支弩箭凌空抽落,袖中竟是暗藏了一条蛇皮长鞭;左手一架一磨,又是两条性命。他正欲挥鞭击敌,忽觉手中一轻无处着力,定睛一看,却是为首骑将宝剑连挥,将那坚韧如钢的长鞭斩作了数截。 未容他惊讶,众骑兵刃再举,刘磐心中大恨,运起十二分气力,将一应长兵拦在身外,更是抽冷踢起地上死者兵器,刺穿了三名骑士的胸膛。 这一轮拼杀极耗气力,便是刘磐勇力超绝,也有强弩之末的感觉,内劲一时运转不到。恰在此时,寒风扑面,剑光夺目,正是骑将趁隙攻来。这一剑极险极巧,与刘磐的第一掌颇有异曲同工之妙。若他不想张源丧命,一应腾挪转换便会尽皆封死,不然便只有硬接一剑。刘磐无奈,只得气凝双臂,顾不得宝剑锋锐,十字交叉强行格挡上去。 “不要!”在张源的惊叫声中,一节断臂冲天飞起,鲜血如喷泉一般溅射而出。 老将军左手前臂已然只剩半截,血液毫无休止汩汩涌出,发髻也在剑风之下散乱不堪,花白的发丝披落在腮边,间隙之中犹可看见,由于痛苦导致扭曲的脸庞。 刘磐左臂微微颤抖,身子却是屹然不动,牙关紧咬怒目圆睁,双臂上的肌肉绷紧,恍如虬结古松。黑甲骑将抬手抽剑,意图再行攻杀,不料手中宝剑纹丝不动,竟是被刘磐右臂肌肉牢牢夹在其中。 刘磐突然哈哈大笑,声音有如洪钟大吕震人心神。黑甲骑将座下马匹,本是万中无一的宝驹,被这笑声一震,立刻烦躁异常,连连打起了阵阵响鼻,其余骑士更是不堪,轻者止步不前,重者更是转身欲退。 刘磐止住笑声,怒视敌军,喝问出声:“尔等如此精锐,老夫却从未在战场上见过,想必定是韩国禁军秘队之流,是与不是?” “呵!”黑甲骑将哂笑出声,右手持剑不放,左手轻抚宝马脖颈,使其恢复冷静,方才反问道,“是便是了,你这老儿又能如何?” 刘磐目眦欲裂:“既然如此,今日老夫即便身死,只要将尔等屠尽,也算不亏了!” 他怒视着黑甲骑将,目光之中却是没有一丝暖意,冰冷如霜令人心寒。右臂肌肉保持紧张,将对方的宝剑禁锢在骨肉之中,左臂却是迅速放松转眼柔化,原本岩石般的手臂,变得圆润白皙纤细,与少女一般无二。 第029章 成道须忘形 随着左臂的柔化,刘磐的脸色也在疾速变化着,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终却是定格在紫黑晦暗之上。他抬起左手,断臂伤口处的血流逐渐缩小,却又绝不停止,一点一滴不断渗出,流速反而比之前更快几分。 正将刀斧及身,刘磐吐气开声,左手断口周围已然与脸色一般发紫。他抬手环身一扫,数不清的紫黑色血珠,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向四面八方,恰恰将所有来袭的骑士笼于其间,无一缺漏。 “不好!”黑甲骑将距离最近,反应却是最快,举起左手飞速打出数掌,将自身要害全部护住,血滴未至便被掌风击打地四散飞射。其余骑士显然技逊一筹,耳闻警告,却已措手不及,无一例外尽被血滴袭上身来,幸运者不过身中十余滴,不幸者则成了数十滴紫血的目标,其中更有不少是被黑甲骑将掌风逼开的。 骑士身上的黑甲,乃是百炼精铁所制,寻常兵刃绝对无法造成伤害,然而刘磐的血液却不知有何古怪,一与甲胄接触,立即融出一个个小洞。钢铁甲胄已是如此,何况肉体凡胎,眨眼之间,本是气势汹汹的黑甲兵团,全都成了浑身溅血的人肉筛子。 望着惊讶莫名,撒手撤剑的黑甲骑将,刘磐无力地摇了摇头,双颊灰白难掩颓色,幽幽叹了一口气:“可惜,居然被此人逃过一劫……”言毕却是再无声息。 便在这时,脑中的白光再度炸开,苍老的声音悠悠问道:“旁观无力,汝愿忘乎?” 张源一怔,这一段回忆中,他确实只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刘磐为了保护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若以心情而论,这种弱者的卑微,当然让他很是不爽;可从感情而言,他又怎能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抛掷脑后? 叹息了一阵,张源抬头迎向白光,语声坚定绝无动摇:“忠臣救命,如同再造,此事岂能忘却?!” 语声一落,白光崩溃,无边的黑暗又一次将他席卷,片刻之后,眼前换来的,是一片钢筋水泥、玻璃幕墙的高楼大厦。 “这……这是地球!”张源暗暗心惊,算来已经有五年了,对于这般景象,他曾经也朝思暮想深切怀念过,总以为再度遇见,定会激动得热泪盈眶。可如今看来,却莫名感觉到了一丝的陌生,——游子归乡身似客,或许便是这种心情了吧。 他想要四处随意走走,看看这些年来的变化,然而身子一动,竟然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控制行走的方向。 张源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脚,无意之中,视线触及到了身上的衣服,不由得又是一惊,这身衣着分明是他当年检察院的制服。“难道……”张源抬头四顾,之前未曾细看还没发现,周围的景象居然早已铭刻在他心中,他清楚记得,最后的那一天,自己就是走在这条道路上。 “下一个十字路口,应该会有一辆保时捷右转弯,然后直接停在马路边。”张源喃喃自语,他猜测,这一次恐怕将要让他重新体验死亡的感觉。所以他决定自行验证,如果是真的,即便在这里无法改变既有事实,也能提前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马达轰鸣,尘土飞扬,张源刚转头看向柏油马路,便被一阵飞灰扑了个满头满脸。在魔都这样的国际化大都市中,保时捷之类的名贵汽车,基本上是开不起速度的。尤其对于那些跑车车主,张源一向不太感冒,视之为装逼卖炫的傻缺,如果是体制内人员,说不定还有请他们喝茶的可能。然而这一次,即便是吃了一嘴沙尘,他还是颇为兴奋,至少这能验证,自己的猜测应当没有差错。 “又要吃一粒花生米啊……”兴奋归兴奋,枪子的味道毕竟不好,终究还是让张源有些郁闷,“如果按照之前的规律,这次大概也会问我,是不是要将这段回忆遗忘掉。说实话,这实在不是令人高兴的记忆,可每个人的记忆,特别是这种印象深刻的,往往算得上是一种财富,那究竟要不要顺水推舟就此忘却呢……”他心中不禁万分纠结,“算了,待会再说吧……” 卡宴转过弯便停了下来,车门一开,跳下来两个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向着张源走了过来。别看他们衣冠楚楚,张源可是知道,他们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人,身手远比检察院和法院中,那些荷枪实弹的法警来得厉害许多。 他皱了皱眉,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自由活动的能力,仅仅能够控制着脸部的肌肉,做些微笑、皱眉之类的表情动作。“还是难逃一死啊……要是条件充分,一道风卷龙升符,就可以请他们全部见上帝去,可惜不仅身上没有符箓,就是念咒的可能也不存在……” 西装男子中的一人走上来,拍了拍张源的肩膀:“这位先生你好,请问你是一中检的张源检察官么?” “呃?你认识我?抱歉,我对你没有什么印象呢。”这话是身体自行说出,当初的张源不知内情,对这一次会面并没有戒心,而现在即便有了警戒,却又逃跑不能,只能按照既定的剧本,排演这木偶话剧。 西装男子很有礼貌,微微躬身行了一礼,态度颇为谦和:“我只是个打工仔,张检当然不会认识我,不过我们老板您一定认识,他想要请您吃顿饭,希望您能够赏脸。” “你们老板是谁?”张源如同当年一样,皱眉露出一丝疑色。 “真是抱歉,看我这脑子。我们老板是XX实业的刘总,您应该有印象吧?”西装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拨打起手机,“您如果不信,我让刘总亲自和您说。” 电话接通之后,西装男子轻声说了几句,便将手机交到张源手中,张源拿起一听,果然是曾经打过交道的刘XX,谈了几句话之后,便接下了邀请。 西装男子带着他走向卡宴后门。张源心中暗叹,当初的自己真是天真,居然认为普通朋友就不会伤害自己,这一去,从此便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车子一路开向郊外,出了市区之后,张源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头,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好在XX大酒店的么?怎么开出市区了?” 身边的西装男子冷冷一笑,一下肘击砸在了张源的背心:“张检,你先睡一会,等醒过来就会到了。”拼命挣扎了几下,张源终究还是陷入了昏迷。 一盆冷水淋头,张源睁开双眼,身子倒在地上,勉强支撑起来,果然身处当初丧身的那座烂尾楼。眼前还是那两个西装男子,一人手中提着水桶,另一人把玩着一把五四手枪。 依然是之前与他说话的那人开了口,只是他一边邪笑,一边擦拭着手中的枪支,即便当年的张源再天真,也知道情况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张检,知道为什么把你弄到这里来么?想不到吧,前阵子你起诉的许老大,其实是刘总的亲兄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西装男子蹲下身子,枪口抵住张源的太阳穴,声音压低了许多:“他们两个从小父母离异,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姓。至于你们为什么会调查不到这件事,当然是因为刘总在国外的经历,也就是说呢,你们被刘总的假履历给骗了。好了,我只是个小小打工仔,如果你下了阴曹地府,想要伸冤告状的话,千万不要找错人。再见了,正直的检察官先生。” 一声枪响,纵使张源再有不甘,也难以抵敌这悲惨的命运。就在视野模糊的一刹那,所有的一切定格不动,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低语:“秉公受屈,汝愿忘乎?” 这一路上,虽然肉体昏迷不动,但张源的神魂一直清醒着,他早已想得明白,无论这段记忆再如何伤痛,一旦忘却便生生割裂了两段人生。与其日后为了穿越的过程而苦恼,不如全盘接受下来,任其随着时间的流逝,自己淡化而去。 他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坚定毫不动摇:“人生在世,无论悲欢,俱是难得历练,岂可随意忘却?便是你再来百遍千遍,我也一样会说不!” 苍老的声音沉默了,定格的视野继续行进,光线快速地暗了下去,一切重新归于黑暗。 张源站在无声的黑暗之中,心头渐渐生出了孤寂。他猜不出还将面临哪段记忆的考验,但他感觉,这寂寥的世界里,自己已经度过了许久许久。“人呢?怎么没反应了?你要是再不给考验,我就安心修炼了。”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张源摇头一笑,盘腿坐下运转起了《洞真上玄齐物坐忘经》。 真元刚刚搬行一个周天,苍老的声音猛地炸起,险些让张源走岔了经脉:“汝之所承,忘形为名。一丝不忘,何以成道?” “你……”张源本想破口大骂两句,但这问题却令他沉下了心。 正如对方所言,忘形一脉虽为外道,却是玄门南华化身所传,大抵与忘情天道颇有些相通之处。祖师忘却了人身,方才有了蝴蝶化身;而张源的师尊,忘却了正经面目,方才得了无稽子的道号;这之间的历代传人,或多或少,无一不有忘却之事;至于自己,又该忘却何物? 这一沉思,再也不觉得时光飞逝,良久之后,张源隐隐觉得抓到了些什么,仿佛黑暗之中,现出了一点萤火,却飘飘缈缈难以捉摸。 第030章 奇行讶地仙 云崖舒卷,玉宇隐现,霓裳舞袖,玉液飘香。百灵峰上空中楼阁之内,觥筹交错笑语连声,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 顶楼之中,共有十数坐席,俱是地仙真君一流。主座首席正是灵门掌教百灵真君,紧挨其旁的,则是仇姓红发青年与韩姓窈窕老妪。客位只有一人,便是玄门正道之中,大名鼎鼎的一位高人——酒仙真君醉道人。与楼下二层的热闹景象不同,这些地仙此时俱是全神贯注,视线焦点尽皆聚集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醉道人的酒盏,握在手中已有足足半炷香的时间了,内中美酒满满溢溢,竟然没有喝下去,发生在这酒鬼身上,实在是一件稀罕的奇事。 百灵真君眼角余光瞥过,不由得为之一乐:“老酒鬼,你这杯中之物若是再不喝下去,怕是要变成‘昔酉儿’了。” “哦哦,老道竟是忘了!”酒中仙举杯一饮而尽,眨巴着眼睛问道,“百灵老怪,你那‘昔酉儿’却是何物?” 百灵真君笑而不答,两手食指伸出,从外向内由分而合。醉道人想了片刻,指着百灵真君笑骂道:“你这老怪,竟然咒老道美酒变陈醋,真是该打!” 百灵真君又掷去一瓶美酒,正是古方龙雀汤,酒瓶悬浮空中,无人手执却自行倾侧,在醉道人的盏中,再斟下满满一杯琼浆。“我说老酒鬼,你这半天神思不属,莫非看上了我灵门哪个漂亮女弟子?” “胡说八道!不当人子!”醉道人啐了一唾,仰首饮尽杯中佳酿,咂巴了几下嘴,“你这老怪又不是不知,老道对男女之事,从来不放在心上,也就这杯中物与后辈良材,方能引来老道关注。方才这半炷香,老道之所以未饮半滴,实在是被那张源惊到了。” 百灵真君点点头:“老酒鬼说得不错,此子竟然手扶问心珠,整整站了一炷香的工夫。早先还偶有冷汗抽搐,这后半炷香的时间,居然没了一点异样,与无事之人并无不同。” 醉道人转着手中酒盏,一时并未再斟酒:“老怪,你说那小子,会不会是进了那种状态?” “你是说顿悟?”百灵真君酒盏到了唇边,却又再度放下,脸上若有所思,“这倒未尝不是一种可能,若真是如此,却不知他能悟出些什么?” “无论悟出什么,总是一件好事,可惜这小子不是我玄门中人呐……”酒中仙惋惜叹声,直接拎起酒瓶灌入嘴中。 张源闭目默坐黑暗之中,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同一个问题至少已经问了五六遍:“汝之所承,忘形为名。一丝不忘,何以成道?” 之前的几次,张源没有任何回答,只是静静地思考着。这一次他却不然,双目缓缓睁开,内中精芒四射,似乎心中已有了一个确定的想法。 他的鼻翼微微翕动,稍稍抿了抿嘴唇,看向远方黑暗深处。那里曾经是白光炸开的源头,同时也是苍老声音的来源。那究竟是何物?玉珠的阵法?还是自我的内心?张源不知道,而且他也并不在意。 他缓缓开口,语声平淡而肯定,似乎根本不将问话之人放在心上:“忘形传承,并非忘情。皮相可忘,内心绝不可违。我所忘者,不关记忆,而是地球天州两世之别。彼张源非此张源,此张源即彼张源!” 此话一出,张源立时感觉到,内心深处似乎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被自己悄然打破。整个人从内而外一阵轻松,如同洗净污泥,又好像挣脱了枷锁。 苍老的声音再也没有说话,整个黑暗世界猛然震动起来。咔咔咔,一声又一声清脆炸响,张源的头上脚下胸前背后,所有的黑暗,全都块块碎裂开来。耀眼的光芒,从黑暗的裂隙之中渗透过来,给整个世界着上了明亮的外衣。 张源眼前一亮,哪里还有什么黑暗与光明,更没有任何记忆的片段,自己的身前还是那个白色的玉珠,而自己的双手,依然紧紧贴在玉珠表面之上。 “源兄,你终于醒了!”耳边传来的,是公冶青蘅关切的问候,张源举目一扫,场上除了自己,再没有其他人手扶玉珠之上。在场的所有同辈弟子,全都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向自己,其中有惊讶、有羡慕、或许还有一些恐惧的成分,就如同是看到一个稀有的灵兽一般。 张源急忙收回手,迈步一跨险些跌倒,原来是他静立太久,双腿早已麻木了过去,公冶青蘅与徐承心急忙分开,一人一边搀扶住他,将他带出场外。 “我应该过关了吧?”张源轻声问道,公冶青蘅与徐承心同时点头,他不觉也有些忻然,“青蘅兄,你呢?” “我当然过关了。不过可比不过你,坚持的时间竟然整整翻了一倍!”公冶青蘅应了一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张源箕踞坐下,呵呵一笑:“过关了就好,时间长了也没加分,我是遇上了奇怪的情况,不得不坚持下去,你以为我愿意静立那边,给同门当怪物看么?” 徐承心连连点头:“张大哥说得对,过关了就好,要是按公冶大哥的说法,我可是要惭愧无地了。公冶大哥,你下来的时候,可不像我那样狼狈呢。” 三兄弟说笑着,又是半炷香的时间过去,最后一轮的五人,也是结束了测试,成功者四中有三,罗婧便身居其一。 众弟子尽皆测试完毕,玉珠表面白光连闪,将底座上的灰光全数驱散,金剑、火云、海潮、古松、石山倏然崩解,依旧化作泥土,散落在山石之间,看不出任何异象。白光向着地面一冲,玉珠借着反向推力,高高向上飞起,望着楼阁顶层直射而去。 “大比初试,今日已毕,三日之后,再行二试。”随着百灵真君号令出口,云中楼阁下两层中,鬼仙人仙纷纷落下,带起各人弟子,步行下山回转家门。顶层中的地仙真君,都是更加方便,山门中的禁飞法令,却与他们无关,或施风云、或展袍袖、或祭法宝,携起座下弟子飞行而归。 张源三人原本商议共同下山,前往忘形洞天游玩一番,刚要启程,张源的耳中便听到百灵真君的话语:“张源,你且留一下,老夫有话问你。”不得已,他只得辞别二人,孤身留在了百灵峰上。 众人渐渐散尽,云中楼阁缓缓降下,顶层殿门之处飞出一道青光,落地生根迎风凝固,赫然变作了一架青玉雕梁飞虹桥。“你且顺桥而上,到得殿中自有好处。”百灵真君的传音又至,张源不敢违逆,应了一声便踏步登桥。 这桥虽说又陡又长,但张源走时却绝无任何劳乏之感,每一步踩下,反倒是鼓荡丹田真元,刺激着功法自行运转,一步之下,竟是更胜于平常整整一舔的冥思打坐。他心中称赞,却不显露形色,只是脚步迈得渐小,刻意延长了上楼的时间,原本一刻钟便能走完的路程,生生被他多花了一倍的时间。 他这般作为,又怎能逃过地仙法眼,到得楼顶,迎面而来便是百灵真君的哈哈大笑:“老酒鬼,你看这孩子,可是机灵得紧,想着法儿的给自己增加修为呢,果然不愧是忘形一脉的种子。”将张源叫过身边,指着醉道人介绍,“张源,你来,此老别号酒中仙,人称酒仙真君,乃是玄门不世高人,先见礼罢。” 座上只有二人,除却百灵真君,另一位必是正主,张源立刻应声行礼:“晚辈末学忘形宫弟子张源,见过真君前辈。” 醉道人正要开口,却被百灵真君拦在了前面:“老酒鬼,晚辈见了礼,你这做长辈的,无论如何也该表示表示才对。” 酒中仙讪讪咧嘴:“老道身无长物,你这老怪还这般欺我。罢了罢了,老道惹得起你,可惹不起那一位。张小子,接好,这个小玩意,就算是见面礼吧。”怀中一摸,抛出一个不盈一握的青皮葫芦。 百灵真君眼珠一瞪:“老酒鬼,你居然舍得将这三江两气葫拿出来,日后可莫要后悔。”急忙催促张源,“还不快些谢谢前辈,此宝大非同小可,内中存须弥芥子之法,有方圆万里之地,可收天下无形之物,尤其水火不侵最为要得,若是日后觅得机缘,天火真水探囊可取。” 张源先是一呆,随即大喜,百灵真君都如此说了,他怎会不知是一件稀罕宝贝,拜谢之后伸手接过,略加把玩之后,更觉爱不释手,当即又要再谢,却被醉道人摆手拦住。“此宝虽有灵器之能,终究未曾蕴育性灵,不过是宝器中的极致,在老道手中也无非是用来装酒,恰好其中酒浆饮尽,又有何可吝啬之理?” 张源鼻头微皱,葫芦上根本没有一丝酒气,心知酒中仙所言无非是一个藉口。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过自己与之相差太远,对方若有谋算,完全无须阴谋绕行,想来当是与自家师尊的交情。 心中相通,便也不再纠结,当着二位地仙之面,将葫芦收入乾坤法戒,这才正色问道:“二位真君在上,不知唤晚辈前来有何要事?” 第031章 云楼问心魔 自从踏上登楼金桥,张源的心思便一直有些异样,若说不紧张,那一定是骗人的。他心中的秘密难以对人演讲,尤其是异世穿越,恐怕即便是说出了口,也未必会有谁能够理解相信。 只是,那玉珠到底是百灵真君的法宝,说不定会存在什么别的玄奥,能有些偷窥试炼记忆的手段。若是自己与常人无异也就罢了,偏偏两个兄弟已经告诉了,他足足在场中待了一炷香的时间,是其他同门的两杯有余,这就难免让人生出些好奇心,保不准地仙真君也会做出些羞人的勾当。 缓缓登桥,延后见面的时间,不仅仅是为了抓紧机会提升自己的修为,同时张源也在内心盘算,若是事情真是最差的那样,是否有办法遮掩一二。只可惜无论怎么想,他的实力也太过低微,面对地仙真君的威能,怎么也翻不起浪花来,或许最好的办法,就是坦言一切?说实话,这是他不太愿意的,万一被当成了地球小说中的域外天魔夺舍,那可就谁都救不了自己了。 云中楼阁的顶层内,虽然饮宴早已散去,但铜炉中的烟气袅袅,不知名的奇异香味,沁得人身心俱醉,再添上百灵真君的珍藏佳酿,酒香熏香彼此交缠,更加让人觉得放松惬意。但张源可不敢敞开心肺,他腹内有“鬼”,即便勉强抑制住了胸中忐忑,又得了一件上好宝物,终究不敢多言,只能作出一副正色,问出一句老生常谈:“二位真君在上,不知唤晚辈前来有何要事?” 百灵真君默然轻笑,他有些奇怪,这孩子平素可不是这般,面对自己从来都是一脸的淡然,怎得今日竟是严肃如此?转念一想,立时了然,虽说他与自己熟稔,但酒中仙毕竟是初次谋面,许是面对一位玄门真君,不由自主地紧张了吧。 招招手将张源唤近身边,慈声询问道:“莫要担心,今番唤你上来,实是因为你与他人大异,竟然能在问心珠边,坚持一炷香的时间。老酒鬼虽说不是灵门中人,却也不能彻底算是外人,再者老夫也是惊奇,是以便想问问你,幻境之中究竟见了些什么。” 他见张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便又添了一句:“这问心珠造就的幻境,也算得是心魔斩关之法。自古心魔不问,假若你有不便之处,不说也就不说了罢。” 张源斟酌片刻,觉得百灵真君神情非伪,那不停喝酒的醉道士,更加不像是个存心不良之人,想来那珠子应当没有窥视之法,便理了理思路,将那两段天州的记忆,原原本本地叙说了一遍。 百灵真君沉吟不语,这两段记忆虽说不短,怕是也不能支持一炷香的时间,看了醉道人一眼,发现对方也向自己投来了疑问的目光。有心再多问两句,却又被先前自己说的“自古心魔不问”给束缚住了,即便他定功非凡,心中也难免有了些波澜。 正在二位地仙两难之时,却听张源又说道:“晚辈本以为此次测试就此过关,谁料之后又有了变化。那黑暗中的苍老声音,反复询问晚辈一句话,‘汝之所承,忘形为名。一丝不忘,何以成道?’晚辈被他问得发怵,生恐自己的道途就此断绝,不得不坐在黑暗之中用心思考,或许这才是耽误时间的关键。” “哦?”醉道人抿了一口酒,顿时来了兴致,“那你后来如何脱身而出?莫不是想出了些什么对辞?”话语一出,立觉自己问得孟浪,百灵真君还未开口,自己这玄门中人,如何越俎代庖,瞥了一眼旁坐的老者,不见任何责怪之色,心中方才大大安定下来。 张源也没有任何异色,他既将这事说出,后续的对辞本就是题中应有之意,无论面前二人谁开口,他都会顺水推舟述说圆满,一则以解二人疑心,二则正好寻机问询,自己的所思所得,有没有入了岔途。“回禀前辈,晚辈沉思良久,方才想通了一个道理,‘忘形传承,并非忘情。皮相可忘,内心绝不可违。’以此为对,方才破碎了黑暗世界。还望前辈指教,晚辈之举是否妥当。” 张源这话却是瞒下了后半句,他可不愿承担被人当怪物看的风险,好在面前的两名地仙并未生疑,各自微微颔首,似是颇为赞赏。 片刻之后,百灵真君点着头说道:“此事你应对不差,显见得道心已成,日后修行定是一帆风顺,却需得牢筑根基,莫要一味图快,影响了来日成就。老夫建议,一年之内,切勿筑基,既是为了来年论道准备,更是为了你前途着想。你可不解之处?若是无有,便自去罢。” 张源一直担心,生怕自己的秘密被瞧出端倪,若不是得罪不起地仙真君,早就有了离开之意,如今蒙了百灵真君的恩准,自然是胸中大快。不过他思虑周密,自己师尊闭关有日,若是修行没有难关,谁都不会相信,便顺口提出了平日中的几点疑难,既能为自己解惑,更能消除对方最后的狐疑。他的思维模式来源地球,与天州之人大不相同,所提疑难多是发前人所未想,倒让百灵真君眼前一亮,受了一番尽心提点,方才迤迤然退出楼阁。 张源离开楼阁之后,身后金桥悄然崩碎,化作点点金色灵光,散入顶上穹庐之中。楼阁顶层之内,却是一阵云海翻腾,虚无之中又现出了两条身影,正是仇、韩二姓地仙。 韩姓老妪老眉横锁,脸色似有些不豫:“师兄,这孩子言语不尽不实,定是隐瞒了幻境中的一些事情,何不以问心珠窥探一番?” 百灵真君淡淡说道:“韩师妹的共情之法果然奥妙,连老夫也未曾察觉他的隐瞒,只是你观此子,可有不利我灵门之心否?” “这倒未曾发现。只是他隐瞒了一部分幻境,却也是事实……” 百灵真君微微摇头:“既然无有不利灵门之心,别事又有何妨?问心珠中所现,虽为幻境实则记忆,每个人皆有自己隐秘之事,又何必尽窥为快?”说着,白色玉珠从袖中飞起,散发着点点白芒。他伸指虚划几笔,结成一道玄妙符文,浮在玉珠之前,闪烁着道道霞光,顷刻之间便将玉珠掩没其中。“老夫已将玉珠存录的幻境尽数消除,此事以后休要再提。” 仇姓红发青年柳眉轻皱,似乎颇有些不以为然:“师兄,你对张源是否太过优待?” “非是优待,只是若让你置身其中,师弟可愿让为兄窥探隐秘?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莫要寒了门下弟子之心。”百灵真君神色不变,言辞却是语重心长了许多。 醉道人来回看了看这两个师兄弟,抄起桌上一瓶美酒,起身向外走去。与仇姓青年擦身而过之时,轻轻哂笑两声:“老道今日才知,你师兄弟二人差距何其之大,若以斗法而论,他未必胜于你,若以宗门论,你永远得不了那个封号。好了好了,老道先去客房了,你们也不必跟着,熟门熟路走不岔的。”也不理红发青年如欲噬人的目光,抛出一个寸高酒盏,呼吸之间长大了数十倍,跃身其中飞空而去。 望着远去的身影,百灵真君哭笑不得,虽说醉道人所言属实,但在自己师兄弟面前,实在难逃挑拨离间的嫌疑。看了看仇师弟铁青的脸色,心知他气得不轻,只是自己被拿来与他比较,却也不好宽慰什么,只好冲韩师妹使了个眼色,让她寻机开解开解,莫要使得师弟道心受阻,影响了来日成就。 袖中抽出银白云展,百灵真君左右挥拂两下,空中楼阁微微一震,轻飘飘地向地上落去。随着与地面越来越近,楼阁下的云层竟是愈发浓密,渐渐地吞没了底层厅堂,不一会又将中层掩去,只剩下了顶层,孤零零地悬浮半空。若是仔细看去,这楼台居然与峰上矗立的“百灵仙府”,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百灵真君一人在前,身后跟着师弟师妹。三人出了楼台,已是落足百灵峰巅,百灵真君云展连挥,云海涌动更是激烈,数息之后,一座三层楼阁,便被云海尽数淹没,伸缩之间,化作一朵手掌般大的小小祥云,被百灵真君收入袖中。 三人正要移步仙府,突然俱是面色一变,扭头向着东方看去。穹顶之上,鸟嘶兽吼,青龙从中再次探出头来,小山般的脑袋重重一点,龙目之中露出凝重之色,随即血盆大口微微咧开,却似有些喜意,一声清吟响过,转身钻入了穹顶之中。 “想不到竟会在此时出世!”百灵真君暗中掐指,片刻之后哈哈大笑,“真是天佑我灵门!师弟,三日后的大比二试,不知你如何安排?” 韩师妹掩口轻笑:“师兄你可是高兴糊涂了?他还能有什么特别的安排,无非是设下擂台打打杀杀罢了,至多就是添一条规矩,‘同门之间,只打不杀’。”仇师弟欲言又止,满脸的尴尬,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既然如此,那便取消了罢。老夫已有一个更好的主意,足以考量各个弟子的行止修为。”百灵真君眼中精光一射即敛,双目化作了两片平静无波的深潭。 第032章 茗香知雅意 空中楼阁内的后续,张源并不知晓,事实上,即便知晓,恐怕他也不会在意。双方的层次相差太多,几乎便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那些地仙真君是善是恶,对自己是尊重还是践踏,至少目前来说,他只能默然承受。不悲不喜,有时候未必是境界高深,或许也可能是现实的无奈。 登上忘形峰,张源终于舒了一口气,可以坦然面对后果,并不代表过程之中不会忐忑。他下山之时刻意缓行,到得自家的地盘,总比平时常时多花了三成时间,而这段时间之内,假如地仙真君通过问心珠窥视他的隐秘,并且想要擒拿于他的话,大概有十个他,也早该被抓上山去解剖研究了。如今没有发生任何事,想来应当是安全了。 忘形洞天之外,聚着三个人,其中二人自然便是公冶青蘅与徐承心,另一人是个女子,张源觉得有些面熟,仔细辨去,原来是当初售卖沉山银的旧识,那对师兄妹中的俏丽女子。 “你好。”公冶青蘅与徐承心是自家兄弟,根本不需要虚礼,这声问好自然是对那个女子的。张源看到她的时候,就开始考虑要如何开口,仙子太过高抬、师妹太过亲近、道友又过于疏离,而且也不知她的来意为何,思来想去,也只有省略去所有称呼,虽说随意了一些,终究能用测试时间太长、自己身体不适以为托辞。 女子一愣,刚到嘴边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面对眼前俊秀男子的招呼,她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与他见了寥寥数面,也就初识之日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被师兄约束,远离这位忘形宫嫡传。虽说也曾开过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毕竟也只能算路人一流,却不想他竟然如此随意,几乎与熟识一般,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回答才好?略一迟疑,张源已经到了身前,疲惫外显的脸上,勉强挣出一丝笑容,清澈的眼神看得她心神慌乱,也顾不得寻思到底该称“道兄”还是“师兄”,脱口而出两个字:“你好。” 张源笑意更浓,这是来到天州以后的第一次,有人如同地球上那般和自己打招呼,他拱了拱手,咧着嘴说道:“这位师妹,好久不见。”一边掐诀打开了洞天法禁,伸手邀请三人进入洞天。 女子定了定神,张源的一声“师妹”,让她有了决断:“张师兄,好久不见。”看了看洞天入口之处,公冶青蘅与徐承心的背影,她不觉有些羞涩惊惶,微微低着头说道:“方才大比检测之时,我见张师兄足足待了一炷香的时间,不知身子可有妨碍?若是无事的话,我这就回去了,洞天还是不进了罢。” “多谢师妹关心,我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略略有些劳乏罢了。不过师妹既然来了,何不进去小坐片刻?若是就这么走了,被他人知道,恐怕要责怪我不尽地主之道呢。”张源微微摆手,却是执意请她一坐。这倒也不是看上了她的美色,若以眉眼而论,这女子也不过是中上之姿,远远比不过罗家的那位小郡主,只是张源在这天州,一向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难得有人来探望自己,当然会是满腹喜悦。 女子见张源又请了一次,便也不再坚持己意,稍稍俯了俯身,算是小施一礼,一步迈入了洞天门户之中。 “这里好漂亮!”面对跃入眼帘的湖光林野、仙鹤白鹿,女子惊喜出声,这毕竟是灵门九顶之一的洞天,又岂是她所在的四等法脉所能比拟,纵然把那座小小山包上的所有物事揉捏一起,也未必能及得上忘形洞天的一角之景。 张源呵呵轻笑,指了指视野尽头的一座道观:“这里不过是洞天外围,还请诸位再移玉趾,入我忘形宫中坐叙。” 四人俱是炼己有成之士,脚程展开之后,虽然比不得飞天之速,却也远不是世俗善走者能比,忘形洞天虽说极大,不一时便也到了宫观门前。 女子又是一脸惊奇。对于这闻名已久的九顶法脉,她一直有过猜测,但无论如何,总脱不出奢华贵气、富丽堂皇之类,谁曾想眼前略有破败的原木道观,竟然便是代代有高人的超然所在。若非先前路过的洞天美景,以及意境深奥的匾额题字,实在令她难以相信。 说笑着进了静室,张源泡上了一壶茶水,却是摆在桌中只泡不斟。见三人眼色古怪,他自然笑着解释道:“此茶乃是这洞天中的灵物,每五年只得三十片芽叶,我昨日也只是第二次采收。此茶颇有些玄妙之处,却有一样缺点,出色太慢,而且还经不得二次冲泡。我等一边聊着,一边坐等茶汤着色。” 公冶青蘅眼睛一亮,嘿嘿奸笑两声:“莫非这便是传说中的‘翩然一梦’?我倒是听老爷子提过,他可是推崇得紧呢。” 张源摆手逊谢道:“常春真君谬赞了。这茶叶再好,也不过有助于炼己筑基之境,又如何能入得他老人家的法眼?”说着想起了什么,转首看向女子,笑语问道:“说起来也是好笑,我与师妹见过三面了,却至今不知师妹芳名,若是师妹方便,还望不吝赐教。” 女子掩面轻笑,她却是早已知道张源的大名,只是不知张源是太过洒脱,还是贡高自矜,从来未曾问起自己的名号。她原以为自己并不在意,不想真被他问到的时候,心中竟然有些暗暗欣喜。“小妹姓陈,闺名婉如。远不及张师兄威名赫赫,恐怕诸位从未听过。” 徐承心眉头一拧,此女姓名他竟有耳熟之感,翻手摸出一本小册子,正是记载各脉超卓弟子实力之物,随手一翻目录,果然有此女名姓,却是在第三十三页,比之张源还高了两位。他将书页一展,置于桌案之上,笑着对三人说道:“林师妹莫要自谦太过,上了小生的名单,又岂能算是无名之辈?” 张源与公冶青蘅大为好奇,此书之中,除了他三人之外,其余诸人的实力大多属于客观分析,可信度可谓极高,各自目光扫过,只见上面写道:“陈婉如,女,十七岁,炼己七阶。四等法脉天长洲弟子,修习《天长诀残篇》,曾独自诛杀炼己高阶灵兽一只,估位排名第三十三。” “呀!”公冶青蘅惊叹出声,这俏丽女子看着柔柔弱弱,想不到也是弟子中的高手,他之前只关心了高过自己之人,却从没关心过不及自己者,今日险些走了眼。最为关键的是,陈婉如并非九顶十八峰的弟子,甚至都不是三十六岭的传人,以区区四等法脉残篇功法,竟能力压许多上品高手,可想而知其中不易。 陈婉如看了这册书卷,摆手笑笑:“小妹可不是什么高人。这本册子的抄本,小妹却也见过,总觉得其中评价太过随意,未必做得准数,便是在座三位师兄,实力又岂是此书所括?尤其是张师兄,小妹自忖,在师兄手下可走不过五招。” 张源呵呵一笑,却也没有多作解释,他可打听过了,若以往年旧例,这大比的后一项,便是擂台斗法,眼前的陈婉如虽说认识,也不过比泛泛之交略略好些,机关密谋还是不说为好。公冶青蘅见张源不提,知他心中自有丘壑,当然也不会多口。至于徐承心,从来以张大哥马首是瞻,更是不会胡说什么。 一时间场面陷入了诡异的沉静,陈婉如尤其尴尬,她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居然让三位同门尽皆缄口不言。心中想着另觅话题,只是她一个女孩子家,又如何放得下脸面,主动开口寻话说。 恰在此时,茶壶之内溢出一阵浓香,打破了四人间的无语之境。张源面上一喜,轻呼一声“好了”,伸手便将茶壶托了起来,八分真元凝聚掌上,化作清风往外一逼,原本熏人欲呕的浓郁香气,均匀地化散入了四周虚空,带出一丝丝淡雅幽芳,在四人鼻孔周围萦绕不休。 陈婉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初时的浓香实在有些恶俗,令她心中颇有些不喜,纵然张源夸过了口,若是让她饮此恶物,绝对也是万分不愿。不料那茶壶只在他掌中一转,怪味立时便雅致脱尘起来,有春兰之幽、夏莲之洁、秋菊之隐、冬梅之傲,却又绝不似其中任何一种,闻此茶香,虽未入口,却也知晓定是上等佳茗无误。 一边的公冶青蘅,早已击节赞叹起来:“刚才这浓郁怪味,转成清雅幽香的一刹那,果然如同噩梦变作好梦,无声无息又彻彻底底,陡然之间竟是让人无所适从,如痴如醉如梦如醒。的确是无愧了此茶名号,真真是‘翩然一梦醒黄粱’。” 张源淡淡笑着,给没人斟了一小盏,茶壶不大,四盏斟完再无余滴。“请。”他伸手作势环敬一圈,将茶盏置于鼻下先吸一气,随后分成三口饮尽,其他三人见了他的样子,知道此茶定有特别饮法,自然是一一学步。 茶汤见了空气,香气有与壶中之时不同,虽然味道不变,却是隐隐约约依稀难辨,仿佛梦醒余韵一般。一入鼻窍,立时钻入肺管之中,循着经脉一路飘移,在五脏六腑之内穿行了一遍,这才徐徐散尽。 三口茶汤更是奥妙。第一口接着香气的路线,渗入脏腑之内,一出一进涤去了不少尘污杂质;第二口直入下丹田,催动着真元在经脉骨肉之中运转,又是挤出许多污秽,并着脏腑杂质,在诸人指尖之上,凝出一粒粒黑丸;第三口却是直透脑门,在灵台之内晃荡一阵,顿时令诸人神智清明,灵觉更加机敏了几分。 “陈师妹,我观你另有心事,此行恐怕不止探望一事,不知可否告知我等?”灵茶饮尽,张源轻声开言问道。若是进入洞天之前,或许他还相信对方只是单纯探病,只是看了徐承心的册子,他便知道,此女行事绝对不会简单,想来当是为了后面的大比。 他面带微笑,视线直指陈婉如的明眸,目光平静如水古井不波。 第033章 茶会细商谈 嗅着茶盏中的余香,陈婉如暗暗赞叹。她不是个柔弱的女子,至少不是表面这样的柔弱,相反她很有自己的想法,至少对于自家师兄当初的那一句,“张道兄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以后保持距离才好”,她是极为不认同的。 这位张道兄是个聪明人。从初识的那一天起,陈婉如便有了这个看法。她自诩也是个聪明人物,所以当然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并不需要她去操心。果然,张源发问了,如果面对的是个痴愚的傻蛋,恐怕还要自己突兀地提出来。 “张师兄果然慧心灵质。”陈婉如笑着放下茶盏,面目在水汽的遮掩下,有些模糊不清,更显得高深莫测,“小妹得了个消息,有人想要借这次大比的机会,下手对付师兄。” “哦?”张源略微有些吃惊,这消息连公冶青蘅与徐承心,都未曾有过提及,这个四等法脉的女子,如何就能提前知晓? 他脑中一转,已是有了几分判断:“此事倒是不出奇,如今我忘形宫势弱,许多人都暗中窥视着,想要咬下一口,不过有这胆子的,想来也出不了那几家。云飞崖应当不会,否则以罗婧的骄傲,一旦得知此事,定会种下心魔,影响日后前途。十八峰以下,又没地仙真君,即便师尊闭关,这虎须也不是他们敢捋的。真要说来,不忌惮我师尊与掌教真君的,恐怕也只有九顶中人了,我猜猜,是不是某人吃了教训,却依然贼心不死?” 陈婉如轻轻鼓掌:“张师兄确是猜着了,只可惜只猜到了一半,另一半若非小妹意外得知,也是不会相信的。师兄还记得一个叫罗卿的么?” “罗卿?”张源却是想不起来,自己的对手之中,似乎并没有这么一个人。 公冶青蘅见他发愣,急忙提醒道:“源兄,你竟是忘了?禁林!禁林啊!” “原来是他?”张源这才醒觉,这个被他几张符箓撂倒的对手,根本就没放在他心上,“他不是罗家旁支么?难道还能违逆嫡女罗婧的安排?” 徐承心此时插入话来:“张大哥有所不知,这罗家旁支与嫡脉之间,向来不怎么对头。这罗卿小弟也听说过,号称是罗家旁支第一天才,偏偏罗婧身为嫡女,各种资源远超于他,是以一直压他一头,而他的内心自然也是不服的。若是能够寻个机会反算罗婧一回,很可能他会非常乐意。” “哦……这就难怪了。两个贼子凑到一块,我虽不惧他们的手段,但若是被他们暴起暗算,倒也是一桩麻烦事。”张源若有所思,沉吟一阵,复又笑语晏然,“多谢陈师妹特来告知,此情为兄记在心头,若是日后有需为兄之事,师妹务必不要客气。” 陈婉如温柔一笑:“那小妹这里就先谢谢张师兄了。公冶师兄、徐师兄,你们二位也要小心,擂台之上万一遇到那二人,恐怕他们会拿你们出气呢。” 公冶青蘅身为世家嫡子,虽然脾气急切,但心思转得也快,自然也是猜出了二人的谜面,当下挥挥手,一脸的不以为意:“放心吧,若是之前,或许还会互有胜负。不过如今么,他二人一个折了双臂、一个伤了丹田,只要不是联手欺我,又有何惧哉?倒是小萝卜头,真要小心一些。” “你们说的另一人是邹苍明吧?”徐承心也是个聪明人,不然也进不了青衫书院,这段听了许久,也是明白了过来,“对付他解离谷,正是我书院的手段最为适合。倒是那罗卿的快剑有些麻烦,不过胜负也在五五之间。” 陈婉如一惊,那本册子她也见过,以她原本的见地,总觉得公冶青蘅与徐承心二人,或许会是张源的软肋,不曾想自己竟是料错了,二人的实力或许只是略输张源一筹。心念急转,也是猜到了几分:“那本册子……莫非是你们做的?” 张源笑而不语,将桌上茶壶反扣,倒出了一枚碧绿脆嫩的茶叶芽片,乾坤法戒一闪,另添了一枚新茶进去,再次沏入滚水冲泡起来。 若将灵门九顶当作太极八卦图,居中的百灵峰,毫无疑问便是阴阳太极,而围绕周围的八座山峰,当然便是乾坤八卦。忘形峰的对角,便是罗家的云飞崖,以先天卦象而论,便是天然相反,以人事而论,更是相爱相杀,缠绵了足足数千年之久。 罗家与忘形宫不同,他们并没有自己的洞天,族中建筑依峰而建,峰顶是罗家家主寝宫,其外的房屋,俱是按着世俗军营规制,纵横分明壁垒森严。 峰顶的宫殿,挂着一块牌匾,其上四个大字,乃是“冠军侯府”,若是张源见了,定会大吃一惊,莫非这罗家竟是霍去病的后裔不成?这显然不是,天州虽有三皇五帝夏商周,却并未有一统之势,遑论刘姓的汉朝。只是罗家先祖的境遇,确实与霍去病颇有些相似,追敌千里、斩首无数,为国君打下了好大一片江山。这是罗家世代夸耀的荣光,即便后来尽戮皇家,却也没有忘记留下这块牌匾,每次新修府邸依然高高挂起。 此时这座侯府的正殿之中,也是开着茶会。参与者只有二人,一个是罗家当代家主长信真人罗玉明,另一人则是他的女儿,罗家全族的小郡主——罗婧。 罗婧沏着茶,壶里是家中苦心搜罗来的上等灵茶——连云白雪。滚水一落,雾气腾腾如千里连云,叶上白毫舒展如同雪花飞舞,茶汤的颜色也是泛着淡淡的乳白,一见便知不是凡间俗物。 罗婧端起琉璃盏,恭敬地送到父亲手中。罗玉明轻呷一口,很是满意女儿的手艺,一向面无表情的死人脸上,也微微渗出一丝笑意:“这茶沏得不错,可见最近心性更加沉稳了。” “父亲说的是。”罗婧垂手退立,并不肯多说什么。 罗玉明又啜了一口茶汤,幽幽问道:“为父知你还在怨我,让你压制自身修为一年,不许直接晋入鬼仙。不过此事乃是宗门大事,更加牵扯到我罗家利益,为父也是不得不为。再者你受了家中太多恩惠,若不出手,也会贻人口实。” 罗婧依然不做别语,只是应声道了个“是”。 “罢了。”罗玉明表情收起,脸上重新换回一副阴冷,“待你日后做到为父的位置上,自然能够明白为父的苦衷。”顿了一顿,见罗婧没有反应,知她心中怨气未平,便不再询问,只是自顾说着,“为父方才得了消息,三日后的比试,已然不是擂台斗法,而是各寻机缘。” 罗婧闻言为之一动,抬头看向罗玉明,冷冷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灵动的目光,只是言辞依然简单,不愿多吐一字:“怎么说?” 罗玉明看着自己的女儿,如出水白莲一般的容色,却承袭了自己的阴沉表情,心中的滋味也颇为古怪,索性低头喝了一口茶,眼观茶叶白毫舞动,似是想着心事:“‘亭云福地’出世了,就在今天散场不久。掌教真君做主,三日后,你等过关之人,都要进入福地之中各寻机缘。” “亭云福地?”罗婧重复了一遍,脸上若有所思,“如何排名?” “这不必你等操心,亭云福地本就玄妙非常,门外玉璧自会显示内中得利的前二十人。”罗玉明双目稍阖复开,内中神光一闪,慑人心魄,“若想切实保证自己的排名,唯有一个字——争!” 罗婧神色平静半晌不语,最后点了点头:“女儿明白。” 罗玉明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见她并没有任何柔软的意态,心中终是一叹,摆了摆手:“你回去修炼吧。传人唤罗卿来见我。” 罗婧行礼告退,没有多久,殿中进来了另外一人,英俊的面容不输于长信真人,阴鸷的神色更胜过罗玉明数分。 罗玉明手中茶盏尚温,杯中溢出的云雾,在他身前堆积如块,几乎将他的躯干尽数淹没,只有头颅显露在外,让人清晰可见。“罗卿,你可知罪?”一口饮尽杯中香茗,云雾顺着鼻腔吸入体内,罗玉明冷冷问了一句。 罗卿一躬身,脸上并无任何改变:“伯父之言,恕侄儿不知。” 罗玉明冷冷一笑:“你真当本侯可以欺瞒不成?你与邹苍明的勾当,岂能瞒过天下人的耳目?” “天下人或许瞒得过,只是伯父圣明,一查可知。”罗卿身子不起,声音同样冰冷。 罗玉明深深望了这个同族侄儿一眼,相比自己的女儿罗婧,这个侄子或许更像自己,只可惜血缘实在太远,再如何扶持,终究入不得罗家核心,却是实在可惜了。心中想着事,语声更加没有人味:“罗家不兴拍马之事,只看你本身的能力如何。” “能力之外,更要嫡系血脉。”罗卿竟是丝毫不让。 罗玉明放下茶盏,对这桀骜的侄儿,冷眼相待:“本侯知道你有怨气。今日寻你来,也不是为了阻拦于你,只是要告诉你一声,三日之后的大比,并非原先设定的擂台,而是亭云福地各觅机缘。你可明白了么?” 罗卿眼睛一亮:“多谢伯父指点,小侄心中有数。” 挥退了罗卿,长信真人掐着手指,沉声自语着:“沉寂了这些时日,也该热闹热闹了。你们这些小辈,就放手去闹腾吧,只要无碍这灵门根基也就是了。” 语毕,视线透过窗上轻纱,尽头之处有着两座高峰,正是百灵峰与忘形峰。 第034章 玉楼小试心 三天,三十六个时辰。 这点时间,对于仙修中人而言,与三个或者六个时辰也并没有太大区别,张源练了几趟剑、写了几道符、又浅浅入定了一回,便将这些时间尽数打发了。 临将出发之时,他突然捉住了飞舞的黑蝶深意,眼神有些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逗弄了一阵之后,突然缓词慢语:“深意道友,我知你灵性不输于人,若是再想别的,或许有得陇望蜀不知餍足的嫌疑。然而大比终究有些风险,我如今的手段几乎全都暴露于人前,到了关键时刻,如果你有什么特别的技能,还望不要吝啬,只要能够达成目标,我日后定有报偿。”他见黑蝶并不挣扎,便又添了一句,“你若答应了,便在空中绕个圆圈。”抬手抛出蝴蝶,果然轻轻巧巧地舞了一圈,重又落回肩头,张源的脸上绽出了一丝淡淡微笑。 到得百灵峰顶,已是来了大半同门,剩余之人也在陆陆续续地攀上山巅。想象中的擂台并不存在,反倒是初试时的云中楼阁,堂而皇之地落在场中,内里不时飘出真真美酒醇香。 初试过关之人,一共有着五十之数,大约是三一之比,不可谓不激烈。但是换种角度看,却也是一种保护后辈的手段,先将一些能力不足的门人剔除在外,也好免去斗法时候的许多血花。 张源三人结伴等待了片刻,稍许聊了几句,人数已经齐聚,许是受了掌教真君的通告,这一日再没有任何一家长辈到场,五十名年青弟子聚在楼阁门前,到底有些少年心性的,扎在一堆指指点点。 三声钟鸣响过,百灵山诸峰异象纷呈。虽是已经见过一回,但万兽同呼的场面,依然让这些少年激动不已。各自的眼中流出兴奋与紧张,憧憬着接下来的二次大比,再无一点喧闹的场景。 楼阁顶层踱出一人,白须白发满面慈祥,正是灵门掌教百灵真君。他身上并未穿着三日前的祭礼装束,而是换成了平日的青边月白道袍,简约之中更显随性。只见他云展轻拂,楼阁之外的云海,分向两边涌动,露出中间一条青玉小径,连接着白玉阶梯,直通楼阁第一层。 见到一众弟子面露不解,百灵真君老脸慈笑,指了指小径阶梯:“今日之比,不同往年,尔等且先上了玉楼再说。”众弟子一听,俱是欣喜不已,他们前一次可曾见过,有资格登上玉楼的,最次也是筑基鬼仙,何尝想到不过几日,便能亲身入阁一游。当下便有鲁莽之人,挤开人群直往里冲。 青玉小径只宽二尺,堪堪能让一人步履其上,若是二人同行,便都只能侧着身子,假如其中一人肥胖些,定会有一人被挤下云海。云海之中到底如何,这些炼己境的弟子当然不知,百灵真君也未明言,不过看他只让人通过这条小道,可想而知不会是什么好处。 “源兄、小萝卜头,我们快些走吧。”眼见已有近十人抢上了小径,公冶青蘅便生出了些焦躁,出言催促着自家兄弟。 张源缓缓摇头,将这提议驳了回去:“不急不急,何必忙在这一时?若是我所料不错,二次大比已经默默开始了。修行之人最重心性,你看前面这几个,哪里顾忌了同门之谊,蛮横抢道与凡间地痞何异?假如学了他们那副德性,恐怕未必会有好果子吃。” “张师兄说的是,于我心有戚戚焉。”三人身侧响起一个温柔女声,不看也知,正是容姿俏丽的陈婉如。她镇定地看着云海楼阁,竟是没有前行的意思。“掌教真君已然说了,我等都须上这玉楼,又何必作出气急败坏的样子,无非就是晚走几步罢了。” “陈师妹说得是,倒是我着急了。”公冶青蘅微现赧然,身形安定下来。 人群之中另有几人,也是视若无睹一步不移,张源好奇望去,为首一张阴鸷的俊脸映入眼帘,竟是败于自己手下的罗卿,这让他对此人又高看了一些,心中警惕更加了几分。 争抢之下,登楼的速度大大减慢,但若每个人都随序而动,五十人上楼也不过就是半刻钟的事情。初时的混乱过后,众人自发排起了长队,张源四人排在了最后,在他们之前的,正是罗家庶出天才——罗卿。 入了玉楼之中,一众弟子发现,内里并无太多花样,也不过就是数十个蒲团,先到者已是落了座,最后十人却是发现,竟然已经没了自己的位置。 张源摸着鼻梁苦笑一声:“青蘅兄,这却怪我,一时忍让,竟然让你陪我无座可入。瞧我们的模样,倒像是侍立的奴仆,有辱你公冶家的名望了。” “诶,源兄说的哪里话来。”公冶青蘅原本有些小小不快,但让张源抢先说了,反倒不能发作出来,“在家每日里打坐已是够腻烦了,如今站着四处逛逛,却也是一件美事。” 他二人这般对答,落在了身前另一人的耳中。此人也是没座位的,哪里听得他们的虚词,鼻腔重重一哼,往前迈开了步子,寻了一名蒲团上的瘦弱男子,一把将之推开,沉身坐了上去,抬头看向了张源二人,竟是露出了几许挑衅的目光。 公冶青蘅被他一激,也是有些忍耐不得,当下目光四扫,眼中突然一亮,便要进身上前。张源早知其意,一挥手拦在了他的身前,眉头拧成一团:“青蘅兄,你要干嘛?” “自然是夺几个座位,不然心里没事,面子上却过不去。” “胡闹!”张源将他的手臂重重一拉,险些扯坏了袖子,随后附在他耳边,轻声细语说道:“青蘅兄,你却是疏怠了!莫要忘了,这楼中座位,是谁安排的,那人又岂会不识数?若说无意疏漏,我是更加不信,你再想想,是不是有些奇怪?” “源兄的意思,莫非是说这些事件,俱是掌教真君特意安排的不成?”公冶青蘅心中一懔,连忙欠身谢道,“真是好险,若非源兄机警,险些着了那老头儿的道。只是不知他这般作为,却是为了什么缘故?” 张源暗暗一叹,公冶青蘅虽然聪慧,到底是世家嫡子,而且族中和睦并无倾轧之事,是以这些歪门邪道一时想不明白,哪里能比得过自己,在地球上和某些腐败分子斗智斗勇,外加还读了不少黑化书籍。 说不得也只好提点他一番:“青蘅兄,你可还记得,我等五十人,俱算得百灵山晚辈中的一时翘楚,日后若非栋梁也必是中坚。虽然各自法脉有别,终究还有一个灵门大义,若是你身为掌教,可能容许各家法脉彼此攻讦?”顿了一顿,复又长叹一声,颇有些沧桑之意,“这些做派也难怪你不知,无非是些凡俗心术罢了。” 他们轻声议论之时,玉楼内的座位又有三处换了主人,抢夺之人沾沾自喜,被夺之人唉声叹气。徐承心一向是服气张源的,更兼还是修习的儒门外道,见他未动,自然也不会去做强霸之事。陈婉如的心思,在张源看来,也是颇有机巧,当然也不需要特意提醒,一眼便看穿了这些把戏。剩下的两人,其中一个正是罗卿,另一个男子则是孤身孑立意态冷然。 这人莫非是罗婧的双胞胎弟弟?张源心中暗暗吐槽,不过再仔细一看,却又感觉了许多的不同。那盘坐蒲团上的女子,是冷淡高洁如同白莲;而这独立无语的男子,却是冷漠孤僻仿佛雪山。 “陈师妹,前几日便想问了,你家师兄怎么没来参加大比?”公冶青蘅与徐承心二人,和此世的自己相差无多,几乎都偏于宅男之列,想来交际不会如何广阔,特别是对于这种高傲孤僻之人,以他们心中的傲骨,更加不会去特意结交。张源思来想去,觉得只有陈婉如,或许能够得知一二。 陈婉如甜甜一笑:“我师兄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今年的大比和他没什么关系。不过小妹大胆一猜,张师兄想问的,应该是那边的一座雪山吧?” 自己的心事被人一点而破,张源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好意思,顺势便承认了下来:“不瞒陈师妹,我确实对此人有些好奇,假如这二试需要对抗,此人或许是个潜在的大敌。即便不能拉拢,也尽量不要得罪。” “张师兄的感觉倒是不错,只是你为何不肯下一番功夫呢?”陈婉如娇声轻叹,似有所指,一反手多了一本小册子,正是青衫书院整理出的弟子资料,翻了十几页,手指其中一条人名,“就是他了。别看排名二十开外,小妹却觉得,他也是韬晦深沉之人,真实实力未必输于三位师兄。” “薛杉……”张源瞳光一凝,轻声念诵了这个名字,果然那男子微微侧身,视线向着自己射来,眉头不动却能隐约看见中心的微褶。 果然是他!张源心中一动,拱手微笑为礼。薛杉似乎对他的举动有些讶异,略一迟疑,也是回了一礼,随即转身,再度将背影丢给了张源。 “十八峰”祈年殿的冬使?张源笑意绽放。看来倒是个有趣的人。 第035章 福地有别情 玉楼轻轻一震,内中站着的十人,不由得上身一晃。张源走到楼门便,探头向外一看,这一座高大的精致楼宇,整个儿被下方的云海托起,拔离地面飞在了半空。 这是要去哪里?张源心中生疑,与他一同观看的几人,面色也是各自改变,显然也是疑窦丛生。他们的这般做派,被近处的同门窥探到,自然有人离席观望,不多时便将此事传播了开来。 未等众人议论出个结果,玉楼已是缓缓停住,百灵真君的声音在大厅正中响起,却不见这个老人的身影何在。“今日大比,天佑灵门。亭云福地,现世寻真。故此原本议定的擂台斗法,如今撤销不论,众弟子自行进入亭云福地,各觅己身机缘,排名以福地仙缘榜标示为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原本各家准备的手段,多是为了应对擂台比斗,以单人对垒为主,如今入了福地,却是不知将要面对什么,这些后手未必还能奏效。即便他们仙修有日,终究是些少年儿郎,面对未知的所在,好奇之中难免深藏着恐惧,当下便有不少人三五结伙起来。 玉楼外的云海蓦然升腾,滚滚云雾涌入厅中,迷住了一众弟子的视线,待得视野重开,已是不见了身外玉楼。脚下俱是嶙峋怪石,耳中只闻怒涛拍岸,极目远处俱是无边无际的大水。张源一惊,旋即又想到一件故事,立时心有所悟,拍了拍犹在惶恐的徐承心,将自己的小团队聚在了一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张师兄,这里是莫非是书上所记的‘海岛’?”陈婉如环视了许久如梦初醒,眼中尽是不可思议,问话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起来。 张源点点头并没有说话,他相信百灵真君将众人移至此地,定然不会不闻不问,或许用不着多久时间,便会开口解释一切。 果不其然,众人惊讶渐定,百灵真君露出身形,手托巴掌大小的云海玉楼,面带笑容浮空虚立,身后跟着红发青年与窈窕老妪,神色间却都是喜忧参半。 “尔等猜得不错,此地正是我百灵山三百里外的东海,此岛之上,便有老夫所说的亭云福地。”百灵真君伸手虚点,指尖显出一道炫彩华光,射向离地三尺处。华光一闪,隐约现出一面镜子的形状,只是那虚实不定的感觉,却又像极了世俗口中的海市蜃楼。“师弟师妹,速速助我!”仇、韩二位地仙对视一眼,俱是微微点头,各自伸出一指,一灰一红两道光芒,与百灵真君的炫彩华光汇聚一处,呼吸之间光芒连闪,原本飘忽虚渺的镜面,渐渐凝实起来。这镜子晶光内敛,似清水又似琉璃,透明粲然不可名状,一望而知必是难得的宝物。 短短片刻光阴,百灵真君已是大汗淋漓,颔下白须沾了汗液,看上去有些板结。巨大宝镜彻底固定,他才深吁一气,真元绕着体表一转,将这些多余的痕迹,尽数清理了干净。 宝镜之前的礁石地上,突兀地升起了一座巨大的石碑。或许说是石碑还不太恰当,这块巨石宽有两丈、高却不过一丈,更像是富贵庭园的影壁,抑或者可称为天造的石屏。石壁分成左右两片,正中有一行大字,却是竖着写的,作了两片之间的国界线。这行大字色做青白,与玄黑本质的礁石石壁大异其趣,却又是分外显眼。 “亭云福地,仙缘天成。”张源一字一顿,将这八字缓缓诵出,他心中有了些明悟,这石壁并非后人添加,应当是福地伴生灵物,其上的两排一共二十列的空位,想来当是显示仙缘前二十位的名单,只是不知这仙缘究竟应当如何算法,难不成会将各人所得,尽数公诸人前? 百灵真君似是看穿了一众弟子的疑虑,指着石壁徐徐说道:“这石壁天榜非是人力可改,其中有天地道法妙用,会按各人修为,计算所得积分。譬若炼己下品之人,但得一枚五年生的灵药,便可折算一分;若是炼己中品,则须十年生药方才有效;至于炼己上品,非二十载以上者,俱不计入其中。设若同样取得一枚百年灵材,炼己下品之人或可得百分,中品或得三十分,上品可能只得十分而已。然则灵物若与功行相契,却又有额外计算,不可一概而论。” 一众门人闻言大奇,不意此处竟是如此古怪,修为高低未必能决定各人成败,禁不住又是一阵嘈杂。百灵真君挥手洒出一片静心法诀,止住了众人的口舌,这才继续说道:“但凡上了此榜之人,必是仙缘卓著者,绝无人为舞弊的可能。还望诸弟子多加勉力,却也莫要太过贪心,须知天生灵物,皆有护持之辈,所得越高者,其中风险也是越强。尔等皆是我灵门后辈翘楚,内中分寸需要多加斟酌。” 老人停顿了片刻,突然又想到一事,不得不再开口嘱咐:“尔等俱是我灵门菁英,日后定会成一脉栋梁,却须得谨记一事。灵门势小,远不及玄魔二教,时有覆门灭法之危,是以同门无异同胞,万勿随意攻伐。即便矛盾深重,最好也是点到即止,得饶人处且饶人。”说到最后,竟是有些意态萧索,不知他心中想到了些什么。 掌教真君陷入追思,一干弟子不得法旨,如何敢自行进入,然而从兴奋的目光中可知,他们早已是跃跃欲试,便是张源等人,听说福地仙缘众多,也是忍耐不住了心中好奇。 “师兄,时辰不早,还是速速送弟子们入内罢。”韩姓老妪轻轻扯了扯百灵真君的袍袖,后者恍若大梦初醒,连连点头不迭。 百灵真君轻拂掌中玉楼,楼下云海滚滚涌出,其速有若天河落地势不可当,将五十名弟子强行托起空中。“最后还有一事,入此福地者,至多可在内中停留一月,时限一到,必须任由福地驱逐离开。切莫存了侥幸心思,动用手段强留其中,如若不然,将会永世不得离开,切记切记。”一手虚虚上托,顿时云海裹住了所有弟子,径直钻入了镜面之中。 仇姓红发青年眉头紧皱,似乎颇有些担心:“师兄,此举是否有些托大?莫要忘了,这福地入口并非一处,若是让玄魔二教寻得其他门户,这班弟子恐怕有些难过。” 百灵真君微微颔首:“此事老夫岂会不知?只是这班后辈俱是在山门中长大的,少有遭遇过风险,如今也是该让他们见识见识世道人情了。” 仇姓青年面目纠结,颇有些不以为然:“即便他们需要历练,这一步恐怕也跨得忒大了些,若是被玄魔二教杀了几个,岂不让人大大心痛?” 百灵真君摇了摇头,却是不再言语。韩姓老妪一扯红发青年,附在他耳边说道:“你也忒没有大局了。你心中的忧虑,掌教师兄岂能不知?然而这些年来太平日久,这门中法脉之间的龃龉,却是日趋激烈。无稽道兄一闭关,他的弟子竟然被人逼着,订下了两场忘乡约战,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不需外人凌迫,这百灵山便要从内倒散了。” 仇姓青年略一沉吟:“此事也不难办,我等行使长老之权,直接将这约战取消了,岂不是简单明了?” “你这脑子……”韩姓老妪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上,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法子治标不治本,又能坚持几时?师兄这次的算计甚深。若是人人平安归来,自然算是皆大欢喜,日后我百灵山又能多出一批高手;若是有人丧命玄魔二教手中,岂不是正好将矛头一致对外?内事虽说未靖,却也未到崩殂之地,只要能让各脉生出兴亡之心,可不又能安定一段日子?” 红发青年恍然大悟,对着百灵真君深施一礼,满脸都是惭愧:“不瞒师兄,小弟平日对你多有不服,总以为你平庸无能,误了前代掌教的美意。今日方知,若是让小弟执掌这一山门,太平时日或者还能无事,却又怎及得上师兄深谋远虑、见微知著,真是让人羞愧难当。” 百灵真君摆手笑笑:“你我一脉兄弟,何必如此客气。”说着抬头望向远方的百灵山,轻声一哂道,“那个老酒鬼就要来了,切记一切如常,莫要让他看出什么来。” 说话之间,西方天际划过一道青铜色的流云,其速迅疾有如流星,到得近前方才能够辨明,竟是一个等同人高的青铜酒盏。酒盏内传出一阵嬉笑,更有香醇佳酿偶尔洒落,但凡被淋到的凡人,定会沉疴尽痊身躯康健。 人影未至,声音已到,酒盏中传出醉道人的话语,破开了百里虚空,如同就在百灵真君的身前,最奇的是,沿途之间却又无人听闻一字。“我说你这老怪真是狡猾,怪道昨日赠了老道十瓶美酒,原来是偷偷将门下娃娃送进了福地,如此行事藏头露尾,自己说说是不是该打?” 百灵真君呵呵一笑:“‘身者神之亭,意者月边云’,这些小儿未经人事,心性差得太多,老夫此为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又关美酒何事?” 醉道人跃下云头,收起青铜酒盏,凌空虚画一指,酒盏内立时生出了满满的琼浆,抬头一口灌入腹内。“你也莫要虚言诳我,实话与你说了罢,你这处门户现世算是晚了,那南边的炼魔宗,早在三月之前便觅得了一处。至于其他几家,恐怕也不会落于人后。老怪你看,这个消息如何,是不是值当满饮一杯?” 百灵真君闻言一愕,脸上的担心一览无余。 第036章 初涉亭云界 树在山中,云在天中,人在有无之中。 张源脚踏祥云,一进亭云福地,便有了这么一种美好而荒谬的感觉。山中的树、天中的云,自然是美好的景色,但虚实不定的身躯,却实在只能说是荒谬了。 好在这样的情形,只坚持了几分钟而已。双脚踩上踏实的大地,张源心中也平静了几分,伴随着洞虚传送、随机落点而来的不安定感,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别看在自己面前,公冶青蘅永远是一副急冲冲的模样、徐承心则是言听计从的小软蛋,实际上张源很清楚,这两个兄弟,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根本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有急智,后者多谋划,想要让他们吃亏,恐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至于小团体中的最后一人,他是更加不会担心,那张俏丽面孔,配上伪装下的温柔笑颜,再加上不输于自己的心机,许多人被她卖了,大概都会帮着数钱的吧。——想当初自己也没能看出来,这样的能力,按地球上的说法,显然是典型的扮猪吃老虎。 张源降落在一座小山上,不过看那舒缓的坡度,或许说成小土坡更为合适。山上的树不少,却没有成林,疏疏落落彼此间隔了不少空隙。这样的环境让他有些无从着力,按照地球读过的小说来看,天材地宝往往是生在高山悬崖、河谷川流、深穴古洞、以及森林沼泽之中。至于眼前这样的土坡,再加上零零散散的不知名树木,恐怕即便生出了灵药之类,也会被过路的獐子野兔驴马牛羊,当作丛生的牡丹,一通大嚼聊以充饥。 一边摇头叹息自己没有主角逆天强运光环,一边目光四处扫射探查周围环境,这两件事在张源的身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统一,便是他自己,内心深处也有着赞叹,合而为一真是一种高效率的办法。 “也不知道这处福地,面积究竟有多少大……”张源有些暗火,难道这所谓的仙缘,真是要靠路边撞上的缘分么?这可不是什么好想法,简直有消极怠工的嫌疑。他不认为什么都不努力,天上就会掉下铜锣烧,自己这段时间的顺遂,也是靠着日常的勤奋修行而来,更何况,他身边也没有那个缺了耳朵的万能喵。 环视了一圈之后,张源发现,自己的视野之内,除了自己之外,居然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是个好消息,但同时也是个坏消息,——好处在于如果遇上了仙缘,绝对没人会和他争抢;坏处则是,假如撞上了传说中的妖兽灵兽,同样也没人会成为他的帮手。嗯,不对,或许自己是有帮手的。张源摸了摸衣襟之内,还好,蝴蝶还在。 将蝴蝶放飞空中,张源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深意道友,看来这次算得上是迷宫冒险了。”心中回想着地球上的游戏与小说情节,他总觉得自己缺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思路整理了半天,终是记了起来。冒险成功的两大要素,一是过人的运气,二是较为准确的地图。运气这项已经遭了他的否决,那么显然,他缺了一份地图。 “还得自己画地图么……”张源有些头大,他在地球上,是专业的法学出身,和地质绘图工作是完全不搭边的,虽然平时也会画几笔国画,却也只是撇撇兰、点点梅罢了,真让他画地图,实在是一把抓瞎。 意识到了自己缺少的物品,他也只有苦笑一声,无论如何总得尝试一下。乾坤法戒之中,取出数张制符的黄纸,玉竹祥云火光笔上,饱蘸名贵的白露朱砂。笔尖往黄纸上轻轻一勾,圈出了一个不太规整的圆环,便是他脚下的小土坡。 仔细观察了一下树枝的长势,确定下了东南西北,张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纸上点着红点:“上北下南,左西右东,这些是树林……”片刻之后,忽又将之揉成一团,心中满是无助,“真是后悔当初没有去旁听一下绘制地图的课程……不过我们学校有这门课么?这倒是个问题……看来地图也没法弄了,只能像个没头苍蝇那样,到处乱逛一番了。最关键的是,即便能够与他们取得联系,也难以确定一个地点碰面,真是麻烦的事……” 他直起身子,却发现黑色蝴蝶不知飞去了何方,这让他更加郁闷,虽然至今未曾发现什么特殊能力,毕竟算是自己的灵宠,万一这树上有些什么黄雀树蛙之类的,白白做了它们的吃食,至少在感情上,还是绝对难以接受的。 “深意道友,深意道友?深意道友!快点回来啊,小心别被吃了……”他才喊了几声,一只黑色凤蝶便从树林的边缘飞了过来,正是他担心寻觅的灵宠。“这里不比忘形峰上,说不定会有些什么危险,你可莫要随意乱飞了。”刚刚责怪了两句,黑蝶便扑到了他的额头上,头上触须对着眉心印堂轻轻一点,张源立时感觉到,自己的灵台之中多了一些信息。 “这……这是附近的地形图?”他不觉讶异万分,黑蝶飞出去这么一会功夫,居然便将附近地形查探了明白,即便自己会画地图,也远远及不上这样的效率,“难道……这是你的天赋技能?”蝴蝶并不能回答,只是翩翩飞舞了一阵,随后又将触须印上了他的额头。 这次的信息就复杂了许多,其中有鸟有虫有花有树,张源耐心整理了片刻,方才明白了其中涵义,这一切景象,居然都是这片稀疏林子里的存在。这些鸟兽虫草,都是外界常见的品种,对于张源而言,并没有任何危险,为何黑蝶还要再给他一个提醒? 他又细细一想,突然念及那些鸟兽眼中的迷茫,这才有了一些猜测:“深意道友,莫非你是想告诉我,你有自己的特殊能力,足以避开这些天敌?”蝴蝶依旧无声无息,却上下飞舞得越发欢快,显然是张源的猜测得了它的肯定。 张源大喜过望,想不到平日一无用处的灵蝶,竟然给了自己这样的惊喜。对于灵宠的品级划分,天州的惯例大多是看攻防之能,然而张源却没有这种想法,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实力需要强大,灵宠的能力偏向辅助,才是最合理的搭配方式。 既然有了探路的宝贝,张源也不打算再停留此地蹉跎时光,与黑蝶深意说了几句,便由着蝴蝶在前引路,自己落后几步,警戒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小土坡并不大,从山顶走出树丛,也不过就花了一刻来钟,之前视野被树木枝杈遮挡了不少,下得土丘之后是一条宽逾十丈的大河,张源这才发现,这亭云福地的地域之广,或许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一眼望不到边啊……远处天边还有些阴影,看着像是高山,这条河水宽有十丈,想来应当有个源头,只是不知会在何处……”他突然想到,如果真如自己所想,那么一个月的时间里,恐怕根本逛不完一处角落,“这下看来会有些麻烦了,也不知青蘅与承心落到哪里,想找个人聊天打发时间都没有,要是发生些意料外的状况,也没人能够彼此商议……” 虽说感觉颇为头痛,但既然来了,终究还是得寻求一下仙缘,即便他根本没有贪求的欲念,也得要完成师尊的意愿。向前又走了两步,却见黑蝶深意并没有移动,触须左右不断抖动,忽然沿着树丛边缘,绕向了土丘的另一边。 张源原本走的是山阳一面,随着深意一绕,却步入了山阴背影,他有些想不通,如果蝴蝶刚才发现了什么,为何不直接从坡北下山,反而还要来回折返,兜上一个大圈子。只可惜黑蝶虽是灵性无俦,却终究不会开口言语,没法子给他解惑,只好推到了灵虫的怪癖恶习之上。 黑蝶这一路飞得并不算快,晃晃悠悠很有些不稳当,时而还停下片刻,似乎是在辨查方向。张源跟着前行,心中又惊又怕,山阳之地平凡无奇,这山阴之地竟是危机重重,只是经过了五棵大树,便遇见了六七只毒蜘蛛、一条尺余长的花面蜈蚣、三只颜色鲜艳明显有毒的树蛙、以及两条行走如飞尖头短尾的怪异毒蛇。 他早已拔剑在手,并非平常日用的凡间兵器,而是钱掌柜赔礼送的上品法器。剑上泛着幽蓝光芒,却又散出逼人热意,这一直让张源有些疑惑,此剑究竟内蕴的是哪种属性,难道是地球上的一氧化碳火焰不成?入手之后研究了一个月,终究未曾揭开谜团。 虽说他不能发挥此剑全部威能,但到底是上品法器,即便只是持在手中劈砍,也远远不是这些毒虫所能抵挡的。斩除了三只蜘蛛、一条蜈蚣、一只毒蛙之后,剑上的蓝光热意越发强烈,最后遇见的两条毒蛇,竟然只是围着张源绕了半圈,便匆匆忙忙地逃入了树洞。 “果然是柄好剑。”张源越看越喜,忍不住轻轻弹了弹剑脊,一声如龙轻吟响起,被稀稀拉拉的树木一挡,不仅不曾减弱,反而有了穿云破石之势。张源不由得一惊,这树丛边缘就有着不世出的毒物,中心之地难保没有灵兽妖魔,如今这剑音高响,岂不是有了诱敌之效?若是真来上一两头强悍怪物,自己可不就要自作自受了? 他正自己吓着自己,灵蝶深意猛然一滞,仿佛发现了原定的目标,双翅连振如箭射出,正对着幽深黑暗的树丛深处。 第037章 暗穴谨慎行 深意在前疾飞,张源一路跟进,又杀了几十条各色毒虫,外加两只不知名的奇形鸟兽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周围的树木明显比外缘要密集许多,巴掌大的卵形树叶,被偶尔路过的阴风一搅,荡起阵阵刮骨般的沙沙声。这些树的品种,张源并不认得,但空气中弥漫的树汁味道,像极了地球上的枫糖,甜得有些发腻,郁积在人胸中,勾起呕吐的欲望。 深意双翅背立,停留在一块青石上,石面上生着苔藓,却不是绿色的,而是泛着水银似的光泽,倒映着黑色的凤蝶,一正一反,全都面朝着一处黑漆漆的洞穴。 张源一时有些搞不懂,深意究竟是要自己收了那块石头,还是想要让自己进去洞中。他不是特别纠结的人,既然想不通,索性便按风险大小加以选择。洞穴之内,从来都是藏宝的好去处,不过谁也难保,其中不会有些意外的妖魔;而那块镜面般的青石,既然灵蝶安然停留其上,应该并不会有什么危险。主意已定,想到就做,张源伸手一拍,磨盘大小的石头,便进了他的乾坤法戒之中。 灵蝶飞在身前,触须点动几下,在黝黑的洞口处振了振翅膀,却没有立即飞进去,似乎内中有些存在,让它心生些许忌惮。张源看到这副模样,心底也有些犹豫,深意明显是探查到了什么,或许就是令它难以抗拒的异宝,若说自己心中不好奇,那无非是自欺欺人,只是看灵蝶逡巡不前,估计内中的风险也是不小。 沉吟片刻,张源终是决定,无论内中的奇遇如何,终究不如自己的性命宝贵。抬手点了点灵蝶细弱的躯干,柔声劝解道:“深意道友,内中究竟藏有何物,竟能让你如此留恋?只是你可需要想清楚,若是风险太大,危及我二人性命,还是早早放弃为妙。若是风险在我二人承受范围之内,你便头前带路,我随你入内一观。” 原本想要劝说灵蝶放弃的话语,一出口不知为何,竟然变成了“任君选择”,张源也有些讶异,对于这只灵虫,自己居然会无条件地信任,真有些主仆颠倒的味道。不过话既出口,他也不会反悔,他相信,这只伴随祖师传承而来的小家伙,定然不会谋害自己的性命。这算不上什么理由,仅仅只是他的直觉,但仙修之人的直觉,本就有着趋利避害的功能。 深意听懂了张源所言,翅膀轻挥悬停半空之中,六条虫足不停地摩挲着,显然内心也在做着挣扎。这天人交战的过程,并未持续太长时间,灵蝶双翅向下一压,头上触须用力一碰,转身便向着洞穴之中飞去,颇有些壮士临行的风采。 灵蝶的决然看在张源眼中,他内心一紧,这内中的风险,似乎正在自己承受范围的临界点上,不由得更加警惕起来,伸手一摸便多了几枚符箓,夹在指缝之间,以备不时之需。 洞穴之内没有光源,外界的光明到了此间,仿佛遇上了不可穿透的屏障,只能进得数尺,便再也无可为继。张源皱着眉,又是一件麻烦事,这洞穴不知内深几许,更不知其中地形如何,若是没有照明,万一脚下踏空,想来不死也得受伤;可若是点亮身周,却又分明成了一个活靶子,若是有些妖魔怪兽,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恐怕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心中这样想着,脚下便有些迟疑,此时距离洞口,不过丈余之遥,借着洞外的光亮,还能勉强看清身周三尺,若是再进去一些,或许连转身返回也是一件奢望。前方的灵蝶似乎察觉到了张源的犹豫,折转飞回到了他的面前,额头上的两条触须左右晃动,仿佛在询问他为什么止步不前。 这个小家伙,对内中的存在念念不忘,似是已经无视了其中的风险,张源苦笑着说道:“深意道友,你看这里黑暗无光,再进去几步,便会伸手不见五指。你飞在半空或许无恙,而我却没办法探查脚下的虚实。要是我用夜光珠照明,万一引出了妖兽之类,岂不是白白葬送了你我两条性命?不若就此放弃算了。” 灵蝶身形明显一顿,随即又一次扑上了张源的额头,两只前足在山根上摩挲擦拭,弄得他奇痒难耐。张源正要斥责,忽觉眼前一亮,洞穴之中再也不是漆黑一片,虽然并无色彩,但黑白影像已是各自分明。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就和地球上的黑白电视机极其类似,记得纪录片中看到过微光夜视仪也是如此,不过现在自己的双眼,可比那种高科技产品灵敏多了,几乎能够称得上“无光夜视仪”了。 “真是想不到,道友还有这种本事。要是以后穷得没饭吃,只要凭着这一手,做个半夜穿墙入户的飞贼,大概也是没问题的了。”张源又惊又喜,也不管灵蝶是否能够听得懂冷笑话,只是一味轻声说着,小心翼翼迈着脚步,跟随在深意的背后。 嗖! 一声破空轻响在黑暗之中传出。张源心脏一跳,扭头转向声源来处,目光中灰白的洞壁上,垂下着许多钟乳石,与地面长出的石笋,形成了犬牙交错之势,在阴森的黑幕之中,仿佛择人欲噬的长牙猛兽。这些突出的岩石,遮挡了他的视线,那造出破空动静的存在,根本就没能被他寻到。 张源脚步不停,保持着匀速的步伐,他心中明白,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前进还是止步,都有可能落入对方的陷阱。然而这里的环境限制了他的视野,而且交错丛生的岩石,也不利于宝剑的挥舞,还不如跟着灵蝶继续往前,或许能够找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 紧了紧握着上品法器飞剑的手,他感觉到一点潮湿,心中明白,这是手心的汗液,如果任由其肆意流淌,绝对会有碍控制的精准,对于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战斗,必定是一桩有害无益的事。暗中运起真元,在手心之中微微一转,立时便有淡淡的水汽,顺着剑柄逸散虚空。 嗖!嗖! 连续两声破空轻响,便是前方引路的灵蝶,似是也被惊动到了。张源目光锁定着之前的声源,果然被他看出一丝端倪,在灰白洞壁的映衬下,一道黑影分外显眼。它从石笋背后蹿出,迅速没入一条钟乳石后,随即又从钟乳石后飞出,落入地上的石笋从中。 黑影又细又长,与洞外树丛中的毒蛇相仿佛,但又是笔直如棍,根本没有蛇类的蜿蜒姿态,即便是在飞窜途中,也显得有些过度僵硬了。 打人不过先下手,打怪也是一样。张源自认没有战士强健的体魄,如果任由对方猝然发难,自己未必能够承受得起。之前是敌暗我明没有办法,而如今既然已经发现了对方的行踪,双方皆明的前提下,如果再不学法师那样掌握先手,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一枚指缝间夹着的符箓,无声无息掷在空中,张源默诵了一句真言,手中剑尖一点,指向了两条石笋间的缝隙。符箓飘飘悠悠落入其中,他轻呼一声“敕”,几道蓝光闪光从石笋间暴起,同时带出了一股焦糊的烤肉香味。 这枚符箓正是疾电符,虽然威力算不得强大,但胜在发作快速,而且高压电流通过生物体内,会产生火焰灼伤的伤害,即便敌方不惧火伤,还能造成短时间的麻痹。他用这符箓退过罗卿、败过邹苍明,也算是用出了一些心得,是以修养的一个半月之间,早已制作了数十枚,存在身上随时备用,如今一出手,果然立时建功。 张源暗呼好运,他刚才的行为,其实颇有些冒险的意味。他是在赌博,赌这黑影与地球上的洞穴生物一样,久处黑暗之中,视觉会产生退化,只能凭借红外热感应探测猎物。虽然在天州这个仙道存在的世界中,借鉴地球上的物理学和生物学,显得有些荒谬愚蠢,然而刚才那枚不带热量的符箓,一击命中目标,说明这种想法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张源轻声自语,随即毫不停留,跟在灵蝶身后,加快脚步抽身而去。他也明白“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但是他更知晓,疾电符的杀伤力并不算太大,那条隐藏夜色中的黑影,究竟会有什么能力,谁也说不清楚。万一符箓只伤未杀,自己贸贸然过去查探,恐怕会中了骄兵诱敌之计。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击即退,给对方一个威慑,说不定还能求个两安无事的局面。 “希望那家伙知道好歹,不要记仇追我,要不然我会再给它一个好看。”张源手中宝剑斜劈,斫下了一段石笋尖顶。这一剑之下,自打入洞之后的紧张焦虑,竟然驱除了绝大多数,灵台之中一阵清明,双眼的景象愈加显得清晰,便连真元运转,也活泼流畅了许多。 “怪道前人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但生死之间更有大机缘。即便这洞中没有任何宝物,只论这次道心突破,也算是来得不亏了。”他念头连转,脚步一刻不停,只是与之前相比,那背影显然越发挺立,向着四周的黑暗,散布着前所未有的自信。 第038章 离云显异能 黑暗洞穴之中,果然是步步惊心,虽说初时所见的那道黑影,并未再做尾随,但之后张源行了几十丈,手上宝剑竟然几无停歇之时。 蝎子、毒蛇、蛤蟆、蜈蚣、蜘蛛,在这洞中应有尽有,可谓是五毒俱全,外头树丛中的毒物,已经算得上体态健硕,但与洞内的同类一比,竟是连小巫的资格都算不上。各种毒虫伸展肢体,最小的也在三尺开外,至于各类毒蛇,更是没有比人矮的。若非张源已是炼己中品,养出了真元可以施行道术咒法,仅仅只靠凡间武艺,定然早已殒身虫吻。 除了五毒之外,蝙蝠自然也是不会少的。对于这种黑暗之中的猎食者,张源仅仅瞄了一眼,看到它们露出唇外的两粒长牙,便知道俱是些嗜好血肉的饕餮怪兽。凝冰化壁、风卷龙升、护体金光,数种手段并用之下,这才将半人高的吸血恶魔驱除了干净。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令他讨厌的。在他斩除的各类怪物之中,最麻烦的一种,却是他从来未曾考虑过的。肥嘟嘟、慢吞吞、粘乎乎、滑溜溜,往昔所见不过指头长短的蛞蝓,在这个不知名的黑暗洞穴里,一条一条都长达近丈。 对于看似无害的鼻涕虫,张源本没有太过在意,如果不是经过之时,其中一条的脑袋上,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了四五排细碎的牙齿,险些撕下了一块他的大腿肉,恐怕他根本不会与之动手。 如果没有这次交手,他更加不会相信,不起眼的鼻涕虫,竟然堪称这处黑暗世界里的王者。持剑砍去,剑刃会被皮肤上的粘液带偏;雷电击中,仅仅能让它们团缩一瞬;大风席卷,对于肥胖沉重的虫躯根本无能为力;凝冰化壁倒是有些用处,可以把这些虫子冻僵变脆,然而一旦将之打碎,用不了多久,每块碎肉便会生成一条小虫,彼此吞噬之下,很快又会长成几条大型的成体。 “我靠,这究竟是鼻涕虫,还是蚯蚓啊,居然还能断体重生……”对于这种特性,张源很是头痛,内心已经有了退意,但更加无奈的是,就耽搁了片刻工夫,不仅去路上堆积了许多,便是来路也被肥硕的虫躯堵塞殆尽,几乎难以找出一块下脚的地方。 “威威煌煌,离元混光!”张源法剑倒持,左手连续变幻了四个道诀,每道法诀对应了口中两字。这门咒法自从他修成以来,一直未在实战中用过,方才飞剑得了真元之助,热意大盛之下,面前的蛞蝓似是受了惊吓,这才让他想起此法。 “五焰离云,起!”张源轻声一喝,指尖亮起五点浓淡不同的红光,分作金赤、胭脂、朱砂、桃红、血竭,俱是热气腾腾。他手指轻弹,五点红光分别落向了五方,之前凝冰化壁遗存的碎冰,与这红光一触,立刻融做了虚渺雾汽,笼在了他的身周,团团红云将之牢牢护持在内。 “离元归真,燃!”张源法诀又是一变,红云之上突然焰光大放,十丈之外亦为之大现光明。原本仿佛百无禁忌的巨型蛞蝓,被这炙热焰光一烤,竟然一个一个瑟缩不止,转头向着黑暗中逃去。 之前被它们堵得憋屈,险些命丧虫口,此时占了上风,张源又如何肯放过它们。手上法诀再做一变,水汽结成的红云立时化虚为实,他身周三丈之内,但凡未曾逃离的巨虫,再也脱不出樊笼,只惊得胆小者吱吱乱叫,凶狠者磨牙霍霍。 对于巨虫的威胁求饶,张源一概不作理睬。这道术法施展缓慢,威力却是颇令他满意。那五点红光来历不凡,乃是强行拘来的五方五火精华,木中火、水下火、燧金火、地脉火、更有一点火中之火焰心火。再辅以天中水汽,取坎离交汇之意,变火为云、以云送火,修为精深之时,足以凭之焚城化野。 “利于水者不利于火,古人诚不我欺也。”四周火光熊熊,张源不禁怀念起演艺中的孔明先生,只是对于这些巨虫,他可没有半点杀生造孽的觉悟。 这些鼻涕虫原本气势汹汹,但被火云一烤,俱是现出了凄惨萎靡之态。身处不同火焰中的巨虫,惨象亦是各自不同。 东方木中火最擅夺取生灵精气,内中巨虫被之一烧,也不见身上明焰,但惨白的表皮染上了点点异样的胭脂青红,润泽的身躯佝偻成团,隆起块块褶皱,竟与凡人燥火入心之症相仿佛,不须多久便从口中吐出紫红虫血。 北方水下火最为阴狠,纵然海底万丈,亦能日夜不绝。内中巨虫身染此火,无论如何翻滚颠仆,亦是难以熄灭半分。这血竭色的火焰又能以水汽为助,偏偏蛞蝓的躯体又充满水分,正是其难得的佳养,不将之烤成肉干绝无止息的可能。 西方火云色作桃红,看着粉嫩可爱,却是酷烈难当。此火名为燧金火,乃是天下锻金炼器的性灵所生。这火焰没有其他好处,唯独能够消磨杂质返璞归真,一团团肥虫为之一煅,只能留下寸许长的血肉精华。 中央护持张源的,乃是金赤明艳的地脉火。这火与其他又有不同,能以火中燃料分化五行,着火之处不痛不痒,甚至惬意舒适,而此中的巨虫,亦是仅有的一群毫无惨叫者。然而这温柔的背后,却是巨虫的躯体化作了五色荧光,散入虚空之中。 这四种火焰还算不得最强,南方的焰心火才是火中翘楚。此火色如胭脂,并无其他特异,就与凡间灯焰灶火相同,只是烈性有天壤之别。巨虫只要接触到了胭脂色的火焰,眨眼之间便只剩下几点灰烬。 张源暗暗点头,这道术法远胜想象,倒也不亏他费心修习。借着火光,他欣然发现,原本埋伏窥视的各色毒虫,竞相朝着四下退去,倒是给他减少了许多麻烦。 “只可惜这门道法终究只是仿品,不但施展之后无法随人行动,就是这施法用的五种火引,也都是奢侈的消耗品,以我的修为,五年也只能凝出一套罢了……”眼见巨虫焚杀殆尽,张源心中生出了奇怪的惋惜,旋即又自失一笑,自己真是有些贪心了,这样强大的法术,足以越阶杀敌,若无一点限制,忘形宫恐怕早就称霸天州,又或者是被其他门派围攻而灭。 火焰的光芒渐渐隐去,张源捡起地上留下的几团血肉精华,暗暗下了一个决心:“日后等我修为高了,一定要想办法找找真正的五焰离云,那可是天地生成的灵物,根本没有这些限制,即便自己用不着,也可以留给传人护身。至于在这之前么……师尊留下的这些火引,还是要节省着点用才好。” 有了火烧巨虫的那一幕,之后的路途竟是顺遂了许多,可能是毒虫之间也有自己传信的通道,一路深入的深意与张源,竟然再也没有遭遇任何拦阻,轻而易举地来到了一处岔口歧路。 灵蝶在三岔路之前停了下来,左右来回晃悠,似乎它也确定不了,究竟该走哪条路。张源自然也不敢随意选择,便坐在一边把玩着血肉精华。说来此物也是异宝,明明出自生灵血肉煅烧,却一点没有肉质的触感,反而坚硬通透有如上等的红宝石。但是握在手中,张源能够感觉到,这其中蕴含着勃勃生机,如果能够取出来,小指头大的一块,大概就足以治疗成千上万的贫血患者。 洞穴刚被火烧过不久,冷暖气压相差太大,是以一直有着强风,从洞外吹灌进来。烤肉的香味伴随着张源走了一路,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风力渐渐小去,烤肉香烟也是徐徐散去。 张源狠狠伸了一个懒腰,那香味实在有些诱人,只是联想到巨虫活着时候的模样,他就不禁大倒胃口,正要庆贺不必再受诱惑折磨的时候,另一股冲人的气味,猛地钻入了他的鼻腔。 “这什么味道?好臭!”张源忍不住锁眉皱鼻,一手捂住了口鼻之地,却根本就是无用功,完全没法遮挡臭味的侵袭。他忍着腹中的恶心,寻找臭味的来源,蓦然发现这一切,竟是从洞穴深处翻涌上来。 就在这时,徘徊许久的灵蝶深意,突然展开了身形,朝着右边的洞穴疾飞过去。张源心生犹豫,这臭味的来源,正是此处洞口,但若是放任灵蝶不管,他又有些不放心,况且等到离开洞穴,还是需要灵蝶为他探路的。 希望下面没有危险吧。张源暗自祈祷,他有种感觉,若是不跟着灵蝶下去,日后自己一定会后悔。这没有任何根据,只是他虚无缥缈的直觉,但正如相信灵蝶深意,他同样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这像是尸臭!”张源的身体忽然回忆起来,在那个兵临城门的盛夏,死去的兵士来不及掩埋,桓国都城之中,到处弥布着这种腐烂的气味。即便身处皇宫内院,十四岁的少年也无法避免,更不敢随便熏香,香气与臭味混合之后,只会更加令人反胃。 被翻出了糟糕的记忆,张源刚刚大胜的亢奋心情,瞬间冷却了下来,掏出一枚符箓,往自己胸口一贴,却不激发内中真元,一步一步随着灵蝶,向洞穴更深处走去。 第039章 尸洞获奇珍 自从进入了这处黑暗洞穴,张源的心神一直比较紧张。前半程各种毒物层出不穷,让他疲于应对,而岔路之后的一半路程,更加令他不敢疏忽。 这段路途并没有任何虫兽对他发起攻击,便是毒物蝙蝠出没的痕迹也不存在,张源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恰恰相反的是,他现在前往的所在,很可能是一个极端恐怖的怪物,在这洞穴之中,强行占据下的领地。 灵蝶依然不停往前飞行,仿佛根本不知疲倦。张源相信它对自己没有恶意,可是关于可能存在的危境,这只灵虫究竟是否知晓?张源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他决定问上一问:“深意道友,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你知不知道,这下面,很可能存在一个强大的怪兽妖魔,要是我们遇上了,肯定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抚了抚有些散乱的发髻,张源突然想到,蝴蝶哪里有骨头,这样的说法根本没有恐吓的效果,立即改口说道,“翅膀也不会剩下。” 黑蝶在洞穴的黑暗之中,翅膀上的斑纹泛着微微的彩色荧光,张源的话一出口,它的行动明显一顿,显然是听懂了主人所言,或许还被吓到了。它缓缓挥翅,折返回来,降落在了张源的嘴唇上,六只虫足二上四下,牢牢巴住主人的嘴唇,似是想要将之缝合到一起。 张源温柔挥手,小心翼翼地将它赶开,抿了抿有些麻痒的嘴唇,正色问道:“我晓得道友能够听懂我的话,所以还要再问一遍,你究竟有没有把握,我们下去之后不会遇到危险。如果没把握的话,不如就此回头出去,如果有有七成以上把握的话,那你就继续往前带路。” 灵蝶在空中上下乱舞了一阵,显然那小小脑袋里也有些纠结,直到张源快被转晕的时候,它才作出了决定,身形一震,继续往洞穴深处飞了过去。 “好吧,既然答应了你,我就舍命陪君子吧。”张源无奈耸肩,只好继续随着灵蝶深入,不过他也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吸引这只灵性超群的黑蝶,舍生忘死向内前行。“唉,真是不科学,外面只是个土坡,里面居然又是溶洞,又是隧道的,根本就不符合喀斯特地貌的特征嘛……” 这段路程很是曲折,张源一边走着,一边心中默数,一直走过了二十三道弯之后,眼前总算看到了尽头。 洞穴的尽头是一个宽阔的大厅,正中摆着一个古旧的蒲团,洞壁四周竖立着几个木料架子,其上摆着些瓶瓶罐罐武器玉片,显然是一处修行洞府。或许张源应该大笑三声,但他却宁可自己没有下来,脸上抽搐不停,胸口起伏不定,一弯腰竟是呕吐了起来。 洞里这些东西,其实只是分量很少的摆设,更多的却是满地的尸骨、碎肉、以及各种腐烂的内脏。这些骨骼身量巨大奇形怪状,一望而知绝非人类,有些已是单纯的白骨,有些上面还挂着些许皮革筋肉,看那不整齐的断口,明显不是用刀切割的,更像是某种动物的牙齿所留。 张源也算见识过两军对垒尸山血海,但这洞里的骨肉实在是太多了,不足五十平方丈的圆形洞府内,堆积的头骨足有数百,上百根如剑般的肋骨直指洞顶,为数更多的则是碎成了骨片,平铺在了地上。除了正中蒲团周边三尺,以及洞口通道,其余的地方俱是白骨铺就,张源目测,骨堆顶端距离蒲团,至少也有两三人高的落差,可想而知,那些露在外面的头骨,恐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其余的大部分,或许早已被深深埋在了骨堆之下。 “难怪这里充满了尸臭,如果这么多尸骨还没腐臭,那就只能说明,皮肉被吃得太干净了,不过这……呕!”一脚踩上了一块腐化的肝脏,张源险些滑倒在地,用手一撑,却又摸到了一条动物大肠,内里还裹着一些黄白之物,令他忍不住又吐了出来,只是腹中空空,唯有一些清水落在白骨堆上。 愤愤地甩脱腌臜之物,撕下一块衣襟擦了擦手,狠狠地丢向了角落之中,他这才开始认真打量起洞府内的事物。“这里住的,到底是人还是怪物?”他越看越是生疑,中间的蒲团明显是按照人类体型制作,四周木架上的玉简、武器、丹药瓶,也是人类的规制,可若是说内中住的是人,却又实在难以想象,且不论那大如人头的牙印,只要是个人,无论再怎么邋遢,也不至于将自己的洞府糟蹋成这样。 张源更关心的是,这里究竟有着什么,居然让灵蝶深意耿耿于怀,舍生忘死地想要进来。他目光一扫,已是发现了深意的所在,这只黑色凤蝶,此刻正驻足在一卷图籍之上,不停摩挲着前肢,仿佛是在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番。 “这是什么?”张源忍着恶心,小心地绕过几团内脏腐肉,挑着干燥些的骨堆落足,一步一步挪到了深意所在的木架边。见他过来,灵蝶翩翩飞起,露出身下的图卷,由着他抓在了手中。 解开图卷上的系绳,张源抓着木轴轻轻一抖,图卷立时展放,却不是顺势往下,反而扭曲着横向拉申开来。他打眼一瞧,不由呆在了当场,原以为这会是什么功法秘籍、奇形法宝,谁能料到,装帧精美的卷轴中,竟然什么也没有! 不错,就是什么都没有,完全空白的一张白纸!张源愣了,脸色很是不好,自己这番辛苦,难道只值得一卷白纸?“深意道友,这是什么意思?!”他心中生恚,手中一松,将图卷弃之不顾,指着灵蝶冷冷问道。 话刚出口,张源便心生歉意,他已经发现了卷轴的不凡,不单是会自行选择打开方向,而且脱离双手之后,更能浮空不落,若说这图卷没有玄虚,恐怕放到天下都说不过去。 黑色凤蝶落上了他的手掌,一分一寸慢慢爬到了中指边,张源一心寻思图卷的奥妙,并未注意到深意的所在,猛然只觉得中指指肚一下刺痛,低头一看,已是溢出了一滴鲜红的血液。灵蝶两只前足轻轻触上血滴,竟是一点不散地抱在了怀中,双翅一扑,带着血滴撞上了空白的图卷。 霎时间,图卷浮出丝丝黄光,离着纸面三寸之远,交缠织造出了个小山头。紧跟着又是无数绿色光丝闪现,零零落落覆盖在了小山表面,转眼便长出了一棵棵的无名大树。随后出现的,是揉成一团的墨光,笔直撞入了黄色小山的北面山腹,看着就像一个深邃的洞穴。 “这……这是地图?”只要智力正常的人,此时也能猜出画卷上的图案,更何况是张源,他立刻想到了之前蝴蝶的作为,当即明白了之前自己的失误,“原来还是件需要滴血认主的宝物,我刚才倒是疏忽了,险些错怪了深意道友,还望道友莫怪。”出语真挚,行礼恭敬,灵蝶随之翩翩起舞,显是并不放在心上。 张源伸手抓住图卷立轴,空中的立体小山顿时消失无影,图卷表面灵光轻闪,一条又一条的彩色线条,在其上交叉纵横,竟是显出了一副简单而详细的平面地图。他细细查看过去,终于在西北的角落上,寻到了细致的小山投影,此处与整副地图相比较,怕是连千分之一都未必有。 “看来这亭云福地果然极大,一个月之内逛遍全境,显然是根本不可能达成的。算了,反正我现在有了地图,总比其他人多了一些优势,走到哪里算哪里,多少总该撞上些仙缘。”张源正欲收起地图,卷面上的图文又是一变,山川水脉尽数隐去,现出一篇墨书文字来。 “洞明子晓谕后辈有缘人:贫道修行一生,以山川地理入道,上登千山下涉百川,欲将天下地理尽入一图,以成万世不移奇宝。然天地无垠而人力有穷,虽付万载苦心,却难尽八方妙境,至此方悟己身之虚妄、己道之绝途,由是功行日减、诸衰齐至,想来大限不远矣。然当年之宝已具雏形,却不忍其随余埋没黄土,特将之封存宇外福地,静待有缘人自取。此宝别无他用,唯能显现诸般地形,若宝主亲身所历处,更能洞影图形,惜乎仅可用于福地洞天,若天州世界,则无能为力矣。宝名见微,望后来人善待之。” “见微图……洞明子……”张源读了墨书文字,不由得心潮澎湃起来,浑然忘却身处黑暗洞里、白骨堆中,出神遐想前辈风姿,“万年啊……这前辈的修为,究竟高到了什么地步?最后的结局,竟然也只是一抔黄土,长生之道莫非真是虚妄?” 心中的绝望刚一冒头,张源急忙将之掐断:“能活万年,总比千年要强,能活千年,又比百年好上许多。再说了,我修我的,又岂能用别人的标准衡量自己?至少我已经知道,万年寿数并非不可期许,又何必去纠结是否终究一死呢。” 这一念想通,他立时惊觉,对着见微图深鞠一躬,给那不知多少年前的先人前辈,行了一个外门弟子的礼。随后仔细看了周围地形一眼,将图卷收了起来。 第040章 白骨化邪妖 见微图一闪而没,入了乾坤法戒之中,就在这一刹那,张源的心头没来由地一突,只觉得黑暗的洞穴之中,又添了许多的阴森气息。 他环视四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心中自我安慰,莫要自己吓到了自己,但眼角余光瞥到了黑色灵蝶,心中却更加凝重了一些。只见深意的双翅迅疾振动着,频率之高几乎快要赶上了苍蝇蚊蚋,哪里还有蝴蝶的安适逍遥气度,当下愈发仔细地探查起洞穴。 “莫要浪费时间了!速速将周围的古修遗留收拾干净,此处洞窟恐怕将有大变发生,本宫可不想给你陪葬了。”灵台识海中响起了金凌稚嫩的萝莉音,语速也比平日快了三倍,若非直接出现在脑中,恐怕张源都未必能够分辨出来。 张源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抬手扶住身边的木架,用力掰扯想要连根拔起,不料却是纹丝不动,只好不厌其烦地抱起内中各色图卷,一件一件收入指间的戒指。手上行动不停,他心思却没有专注于此,分出大半问询着金凌:“金凌道友,能否与我说说,你到底发现了什么?” 金凌却是不愿告知:“不要多问,待会你就会知道了。本宫要积攒力量,或许还得靠着本宫的能力,才能让你逃脱一难。你一定要记着,洞窟中央的蒲团莫要忘记取了,这可是攸关性命的大事!” 张源面色渐沉,对于这个器灵的遮遮掩掩,他实在并不喜欢,只是毕竟是桓国遗物,而且还有着母后的遗泽,他一直不忍心做些什么。然而到了如今危机关头,居然还与自己打着哑谜,这却令他有些难以接受。一边收拢着架上遗物,一边寻思着找个机会,与之好好“沟通沟通”。 堪堪收取了一大半,洞外传来一声隐约难明的吼声。这声音张源从未听过,既不像狮吼、也不似虎咆、没有龙吟的威严、不如鹤唳的清越,倒有些仿佛人类中的疯子,撕扯着喉咙仰天叫喊,只是那其中隐隐蕴含的暴戾,却又根本不像人类所能拥有的。 张源一惊,下手的速度又提升了几分,对于那些遗物,再也没有心情小心轻放,只是一股脑儿地扫入戒指中,期间也不知碰歪了多少法器、打翻了几枚玉简。 洞壁四周的木架子一共有四个,短短的半刻钟之间,他已经搜罗干净了三处,只剩下最后一个,那其中尽是些玉石雕就的瓶瓶罐罐,更有形制相同的符箓,封贴住瓶口空隙。张源一见而知,这些俱是丹家的做派,想来内中所存,必定是古修封留的丹药。那符箓纸张已有了些旧色,但看那些符文,笔画间依然渗透出丝丝灵韵,想来封印当无大碍,内中的丹药并未失效。 能被万寿仙修郑重收藏的,谁都知道必定会是些好东西。张源眼中一热,便要迈步上前,不想一提脚,竟是不曾离开地面,至于那一步,自然是无法跨出。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已是变生肘腋?他心中忧疑,低头看向脚面,原来是自己之前未曾注意,一不小心踢进了一只兽头的眼眶之中。这头额生独角的异兽颅骨,早已是枯白得有些发黄,角根处粘连的几丝毛皮,也现出了风干的迹象,也不知究竟存在了多少时间。 这只异兽自颈部以下,尽数埋没在了骨堆之下,但只要看着水缸般大小的脑袋,也能联想到其下的身躯之庞大恐怖,再加上压在骨躯上的各色残骨,便是张源一人在与一小座骨头山较劲,饶是他仙修有日,又如何能够抗衡这万钧之力。 仔细地将脚退了出来,张源心中暗骂一声,这究竟是什么变态存在,竟然将这么一处古仙洞府,生生整成了地狱景象。小心翼翼地绕过兽头,举手伸向眼前的丹瓶,也顾不得分辨瓶上标签,只是一味往手中抓去。 乾坤法戒收取物事,需要动用灵台神魂,虽然每次消耗地很少,但数量多了总有些费神。张源这一路入洞,原本就绷紧着心弦,根本未曾有过一些放松,而那架上的遗物,看着稀稀落落,实则总数不下上百件,在他又收取了七八瓶丹药之后,终于感觉到了大脑发胀难以为继。 指尖正要点上下一瓶,他的动作骤然一顿,金凌的声音再一次炸响:“向右避让三尺!”张源一听,顿知危机临身,脚下不敢用力,生怕陷入骨粉之中,急忙变指为掌,对着洞壁狠狠一拍,腰肢奋力一扭,转着圈脱离了原地。 身形落地,张源凝神细看,不由得亡魂大冒。一只水缸般大的颅骨,呲着满嘴的利齿,横侧在丹瓶木架之前,看那位置,正是自己先前所站,若不是闪身避开,恐怕腰腹间的皮肉,已成了这具骷髅的嘴下之食。 “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亡灵天灾?”张源竖起法剑,剑尖斜指兽颅,满心都是戒惧之意。他突然感觉有些古怪,这样的场景,似乎在地球上的游戏中曾经多次见面,难道天州世界也存在着亡灵种族? 兽颅没有咬到张源,似乎也有些恼怒,缓缓将头转正,空洞的眼眶中,两点碧蓝的火焰幽幽跳跃。大嘴猛地张开,仿佛正在无声的咆哮,额头上的独角闪烁起惨白色的光芒,将整座洞府罩上了一层白纱。 “小心!这是一头蛟骨化妖!它在点化洞中亡魂,要是再不逃命,过不多久就会有骷髅大军包围你我。快走快走,把那个蒲团带上!”金凌的催促声又加快些许,甚至连本宫自称也忘记了使用。 张源情知状况危急,身上真元一运,激发起胸前符箓,在身周凝出一圈灿烂金光,正是他早已准备妥当的护体金光符。金光刚发,他想也不想又是祭起一枚符箓,半封闭的仙府之中,诡异地升起一道旋风,在他背后一卷,推着张源凌空飞越,落向正中间不起眼的蒲团。 巨大头颅晃了晃,见到张源的目标方向,显然很是愤怒,下巴重重地往骨堆上一磕,扬起漫天的白色骨粉,一节节身躯骨骼,缓缓地从骨堆之中抽离出来。这般举动声势浩大,张源忍不住回头一看,情不自禁为之骇然,原以为水桶大的颅骨已是恐怖,但比起掩埋其下四爪分明、盘曲扭结、难辨其长的蛇形骨骸,实在算得上是可爱萌物了。 蛟骨大嘴怒张,又是一阵无声咆哮,四只短爪频拍骨堆,尾巴用力一甩,整个身子绷直如弦,似箭一般直射张源背心。张源眼见敌势凶猛,自忖无法单凭金光力抗,无奈何只得操控龙卷,偏转了四十五度,险险避开了蛟头一击。 虽是角度有所改变,但与蒲团的距离却也拉近了不少,他甩手又是一枚风卷龙升符,趁着蛟骨收身蓄势无从发力之时,借着两道旋风合力,笔直扑向地上的蒲团。 这一次蛟骨果然没法追袭,但那两点幽蓝火眼,却仿佛带着嘲讽之色。只见它蛇尾一摆,扫起无数碎骨,向着蒲团边的空地之上洒落而去。这些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骨头,原本早已是残损不堪,然而被那蛟骨一触,居然又似生出了活力,在半空之中拼接联合,眨眼间一只牛头蛇尾、背生双翼、三足四臂的奇异骨怪,便凭空现出了身形。 这只骨怪能够飞行,速度远远胜过张源,便是蛟骨也逊色不少。它双翅一挥,追过了半程;再次一挥,便与张源齐头并进;第三次挥翅,已是超出了三个身位,一边晃晃悠悠地继续前飞,一边转过头来睨视着张源。 牛头的嘴巴微微咧开,从张源的角度看去,根本就是一个嘲讽的笑容。他倒吸一口冷气,若是这骨怪有蛟骨的一半实力,恐怕自己就难逃毒手了。 然而,他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即便理智提醒反抗无望,但在绝境之中,又如何甘愿等死?再者,他的骨子里,原本就带着一丝疯狂,否则在地球上,就绝对不会妄自招惹财大势大、官匪勾结的黑帮老大。 “拼了!”张源身形不停,并指一点法剑,默默念诵真言,真元在手上一阵流转,上品法器飞剑立时亮起耀眼蓝光,将洞窟之中的惨白世界,驱散开了一个小小角落,宛如浓郁阴云之中,偶然探出的一点天青。 飞剑散尽之时,他已距离骨妖不远,来不及再做任何调整,当即口吐厉喝:“上玄真剑玄机剑,起!”青蓝光芒蓦地消散,同一时刻,骨妖身边三尺的惨白虚空,无数的剑气纵横四溢,将积郁其间的浓云阴霾,切割得支离破碎。 碧蓝飞剑一闪而逝,重新握入了张源的掌中,但就这么一息之间,奇形骨妖已是静止不动,任由张源从它身边超车而过,白骨造就的身躯,被张源身后的旋风一刮,重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在虚空之中飘飘洒洒,最终散落一地。 趁着蛟骨惊愕之际,张源抢到了蒲团边,探手一抓便将蒲团收入了乾坤法戒。蒲团下的地面现出一副图纹,立刻吸引住了他的视线,即便身外还有蛟骨怒视,他依然为之一阵晃神,只因这是一种上古奇阵。 “别看了!这是一副长程洞虚阵,可以在福地之内穿梭虚宇。”金凌居然十分清楚,出言提醒道,“快把玄玉填到那五处空位中。那头蛟骨妖马上就要自己动手了,而且……还有更加可怕的东西,就要回到这个洞里来了!” 张源连忙点头,取出五块巴掌大小的上好玄玉,按照金凌的指点,置入阵法空隙,洞虚法阵立时升起火焰般的光芒,看上去随时都能破空而去。 然而那蛟骨也到了近前,丈余之距在那庞然大物的眼中,显然算不得什么。两只前爪高高扬起,只凭后爪支撑整个身躯,独角怪头利齿怒张,照着张源凶猛扑来。 “不好!”张源不由胆寒,暗道自己莫非要丧身此处。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从他指间跃出,带着威严堂皇的气势,向着蛟骨反迎而去。 金光飞腾半空,毫光四射耀人眼目,中心似有一物,看去不盈方寸。虽说肉眼难以辨别,但张源心知肚明,这绝对不是别的东西,定是那个骄纵萝莉的寄身之所、桓国历代传世宝玺——金麟印! 第041章 骨洞三尸行 金光中化出一只麒麟脑袋,铜铃大的眼珠子里,射出两道神光,直接打中了蛟骨额上的独角。原本威风赫赫的蛟骨,受了这微不足道的一击,竟是浑身上下震颤不已,骨节之间显是有些松动,胸前的肋骨更是摇摇欲坠。 “嚎啊……”一声怪叫震耳欲聋,却不是盘缩骨堆的蛟骨所为。脚下的洞虚法阵还未能完全发动,这声仿佛近在咫尺的怪吼,很可能便是金凌口中更为恐怖的怪物。张源即便胆子再大,也不得不心生惴惴,更何况,剔除了偶尔发作的骨子里的疯狂,他其实是个很谨慎很惜命的人。 扭头向着洞窟入口看去,首先进入视野的,是一条笔直僵硬的黑影。这才没过多久,张源自然不会忘却,初入洞穴之时曾经险些遇见的埋伏,只是没有料到,那外洞的弱小家伙,竟敢悄悄潜入这最深处的洞府。沉心一想,却也并不奇怪,如果这洞府有一个主人,那么洞外的所有怪物,恐怕都是同一个上峰的手下。 黑影接着蛟骨的行动,同样是一头撞向洞虚法阵,显然它们存着一个心思,即便不能杀死张源,至少也得破坏掉法阵的运行。但金凌显然不愿意被困此地,金光麒麟把头一晃,脑后一绺鬃毛脱落,瞬息之间延长了几十倍,织成了一条金光灿烂的毛线绳索,顺着黑影就势一卷,立即捆了个结结实实。张源定睛一看,果然是一条异种小蛇,却不知为何骨节僵硬,浑然没有同类的阴柔。 金凌的声音及时在脑中响起,为他答疑解惑道:“这条怪蛇并非活物,而是尸炼之妖,本宫的麟鬃缚妖索毕竟只是虚宝,恐怕困不了它多久。好在洞虚阵已然准备妥当,只要撑过五息,便能远走高飞。怕只怕那怒吼高叫的家伙,不是轻易能够对付的。” “你先护住法阵,我想办法也给它制造一点麻烦。”得了金凌的首肯,张源摸出五枚同样的符箓,忍痛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红精血,挥手一撒,五枚符箓悬空飘起,结成一个五芒阵型,接着大声喝道,“五气同根,疾电归真,给我开!”竟是不计精血亏损,用五枚疾电符,使出了他的传承符阵。 随着他的真言出口,五枚符箓高速旋转起来,如星如轮直射洞虚法阵之外,紧贴着法阵的华彩焰光,布下了一道细密的雷网,其中的每一道闪电,足足都有拇指般粗细。 张源的施法极快,只用了两息时间,雷网刚刚成形,洞穴入口便又有了动静,一个人影佝偻着腰背堵在了洞穴入口。 对方显然是想将张源堵死在洞府之中,但他似乎没有想到,这入侵的来客,竟然发动起了隐藏着的洞虚法阵。眼看着焰光将要包裹住张源,人影勃然大怒,嗷嗷怪叫着一步踏了过来。 一步,仅仅只有一步,这奇怪的人影便到了法阵边缘,他伸手就要拍灭焰光,却直接打在了雷网之上。顿时电光四射,顺着他干瘪枯瘦的手臂,一路蔓延到了肩膀之上。电光所过之处,青黑色的皮肉寸寸开裂,随之化作齑粉。只剩下莹白如玉的一条臂骨,兀自不愿死心放弃,强行分开雷电的束缚,向着内里的焰光抓来。 “一不做,二不休!”张源虽然被这鬼怪般的人影惊得不轻,但他更加知道,如果此时没有其他作为,恐怕难以逃脱这怪物的魔掌。一抬手,从焰光间隙之中,又掷出一道符箓,却是他根本未曾用过的“锐锋符”。只见这道符箓一脱手,便化作一柄七尺巨剑,剑锋所指正是怪物的肩膀。张源“斩”字出口,剑光往下一落,那条玉骨手臂立时脱离了肩膀,巨力之下,便连怪人本体,也被推开了数丈之距。 但那手臂却并未落地,反而继续向前进了几分,看那怪物不声不响、毫不在意的模样,张源心知定是对方搞的古怪,只是事到如今,他却没了办法,总不能冒着洞虚宇力爆发的风险,在法阵轨迹之内施展道术。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焰光外的一层薄薄金光,重又聚成了金色麒麟首,大嘴一张咬住了白玉骨臂,随即如风卷叶,裹带着骨臂钻入了焰光间隙。 这一阵交手来回极快,从怪人怒吼出现,到金麟夺取骨臂,一共也不过化了三息的时间,但张源知道,这一次实则比对垒蛟骨更为凶险,自己的性命几乎又在黄泉岸边打了一个转。隔着焰光,他模糊地看见,独臂怪人连声怒吼暴跳如雷,一把抓碎麟鬃缚妖索,捏起尸炼蛇妖,向着蛟骨甩去。旋即,华彩焰光将他完全包起,眼前再也没有蛟骨、尸蛇与怪人,只有一条光怪陆离、却又支离破碎的古怪通道。 “总算是逃出来了……”灵台中响起金凌的喘息声,张源微微一笑,这个萝莉虽然骄纵,却终是救了自己一命,日后真该好好交流一番,想来她毕竟只是法宝器灵,说不定能够被自己改造成娇憨可爱的萌妹纸呢。 “辛苦道友了。”张源诚挚地回应道,“如果没有你的帮忙,恐怕我会死在那里呢,只是若能提醒得再早一些,或许连这些惊险都能避开了。”一把抓出衣襟中的灵蝶,轻轻点了点触须,“深意道友,你这次险些害苦了我……” “生死之间有大机遇,是以本宫才不便多说。至于深意,你可莫要怪它。”金凌的声音透着一股慵懒,似乎没有什么精神,她将张源的谢意尽收,却不认同对于深意的批判,“这次如果没有它,你也得不到那件见微图,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上古宝物;再说若是不入那个洞穴,假如在外界撞见了那头僵尸,你也根本没有办法逃脱。反倒是那个洞穴里的洞虚阵,才是唯一的一条生路。” “僵尸?”张源沉凝片刻,将黑蝶重新置于肩头,“道友莫非是说最后的那个怪人?也对,那具身躯皮肉干枯,被雷电击碎之后,连一滴血也没有,果然不像是活人。只是刚才对付它的时候,道友看来颇为轻松,为何又认为在外界我们会不是他的对手?嗯,对了,他在那个洞府之中,莫非是洞明子前辈的遗蜕?道友莫不是因为这个,才心存恐惧的吧?” 金凌似是被这一连串的发问说懵了,沉静良久,才喘了口气说道:“你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让本宫要怎么答你?罢了,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吧。那具僵尸身上的衣着,只是近百年来的样式,而药瓶上的封印磨损,足足有千年以上,所以他定然不是洞明子,看他生前并未打开这些丹药,想来死前的修为并不高。” 又是停顿了片刻,她继续说道:“只是那处洞穴乃是难得的聚灵之地,你收取的见微图,更隐有调节地脉的异能,所以短短百年不到,就蕴育出了一具木肌石骨尸,实力足与筑基鬼仙相提并论,你别看本宫应对轻松,实则也是托了你那一道剑符的福,若不是设局埋伏,任由它施展手段的话,就凭不惧炼己境五行法术的天赋,你又能奈它何?” 张源略一思索,却还有些疑惑:“若以玄机剑对之,可能斩杀了它么?那锐锋符的效果,可比上玄真剑差多了,如果不是怕飞剑遗失,我可不会用那个。” “不能!”金凌断然否定,“木肌石骨不惧法器,除非你有灵器飞剑可用,否则绝难斩杀。纵然上玄真剑强横无俦,却也不能改变剑器本质,既破不得防,又如何造成伤害?反倒是锐锋符虽显剑形,实为天地灵机着相,不在法器之列。”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若是让它再修炼千年,造就冰肌玉骨之体,便是灵器也要无功了。喏,这节白骨给你,虽然看着恶心,却也是件炼器佳材,莫要轻易浪费了。”说话间,面前金光一绽,托出了白骨手臂。 张源收起骨臂,还待发问,金凌已是有些不耐,闷声闷气地回绝他:“本宫方才用力太过,体内灵机消耗不小,如今已是累了,需要沉眠三个月。在此期间,你莫要呼唤本宫,本宫也没法助你,一切都要小心自持,莫要被人杀了,连累本宫流落尘泥。最后再与你说一件事,这虚宇通道并非可以久待之地,你须得笔直前行,见到同样的焰光,便是出口所在,速去速去,莫要迷失在了其中。”言毕再也没有回音,显然是立即陷入了沉睡休眠。 得了金凌的关照,张源自然不再停留,只是那小小的印玺,在他的心中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改变。原先以为只是传家遗宝,象征意义大于实际价值,却不料竟是能够自动护主的奇物,再加上内中骄纵傲气的器灵萝莉,他已能够认定,这枚金麟印,至少也是一件上好的仙修灵器。 在乾坤法戒之中,给金麟印单独划出了一个范围,既是方便日后自己取用,同时也可凸显此宝的地位,想来那自称本宫的器灵,应该会满意的。张源收回心思,一边前行一边在这支离破碎、又光怪陆离的通道中,寻找着出口处的华彩焰光。 虚宇通道他曾走过一次,也正是那次,才导致了师尊的负伤闭关。但通道中的景色,他却从未仔细看过,因为当是太过紧急,全是无稽真君带着飞行,纵然有千里之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更何况虚宇通道往往不会超过千丈。 这通道说它光怪陆离,只因内中景象繁多,每一处风景,便是世间一处所在,各种色彩交杂在一起,或明或暗或浓或淡,简直能够耀花人眼;说它支离破碎,同样也是这个原因,各种景象一块一块罗列其上,几乎与乞儿的百衲衣并无区别,而且时不时还彼此碰撞一下,散碎成更多的小小角落。 第042章 强运知是谁 虚宇通道内的各处风景,看在眼里似乎极美,但张源清楚知道,这些都只可远观,而不能亵玩,若是不知好歹地靠近过去,便会身受虚宇之力,说不定就被“发配”什么稀奇古怪的地界去了,更有可能的是,会被狂暴四溢的虚宇之力撕成碎片。 所以,他只是双眸随意瞄几下,脚下却坚决走着笔挺的直线,绝不轻越雷池一步。如此行进,以他的脚程而言,自然很快就看见了前方的焰光。一脚踏入其中,他才放下了半颗心,整个身子没入之后,另外提着的半方寸,才彻底归入灵田。 “这下总算安全了……”张源长吁一气,那古怪的骨头洞穴里,三个尸妖实在把他吓得不浅,虽然它们没有成身、玄光大修的慑人威势,但招招不离生死,却远非平日对面言谈可比。即便是当初面对不怀好意的钱掌柜,也远远不如根根能够活动的白骨,给人的震撼巨大。 虽然金凌已经确认过,他刚才通过的洞虚法阵,是一处长程阵法,但张源依然有些不放心,万一金凌眼花看错了怎么办,再说她毕竟只是器灵,若是阵法之中多出几个不易察觉的小变动,恐怕她也未必能够分辨出来。他已是冷静下来,取出收藏在乾坤法戒中的见微图,轻轻一抖现出了一副地理图。 骨洞小山位在西北,他刻意先寻去,果然还能隐隐看出山包的轮廓。随后他一寸一寸地观察着地图,最终庆幸地发现,自己现在的位置,已是整个福地的东极,几乎算得上完成了一次横跨。更令他高兴的是,这周围一马平川,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草场,虽然撞上仙缘的机会少了许多,但同样也表示,这其中的风险也降到了极点。 地上的青草长势极盛,铺了厚厚的一层,脚踩在上面很柔软,不输于皇宫中上等的绒毯。张源玩心渐起,想起了当年地球上的春秋游,一群半大小子黄毛丫头,经常在草地上铺一块塑料桌布,打牌、下棋、玩桌游,而这样简单的乐趣,自从到了天州,几乎再没有过,即便他有两个兄弟,也没人会陪他这样浪费时间地胡闹。人生在世,总是有目的性的,——而天州的仙修,将这句话诠释得尤其透彻。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虽然这里没有塑料桌布,但他的心却是与当年没了两样,只是尽情享受着,逃出生天之后的难得惬意。“这福地很大,想来即便我往西北走,也未必就能碰上那三个怪物,不过还是小心些为妙。”他渐渐躺倒在地,任由天光洒落全身,任由和风抚弄青丝,只是随意地想着,“就往东南去吧,当初地球上就住在华夏东南,说不定这东南方便与我有缘,或许还能再撞上些仙缘。” 在草地上翻滚了小半个时辰,张源恋恋不舍的爬起身来,他知道自己终究是闲不得的,福地内外还有着许多双眼睛,或满怀期许、或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如果只是一味偷闲,最终得到的,只可能是失望与讥嘲。拍干净屁股上沾染的草叶,随意选了一处方向,他信步走了出去。几十步之后,见微图上的缩略平原,在东北方向上多了一块。他心中暗笑,果然自己走差了,但有了这卷微缩全息地图,哪里还需要吃力地强辨方向,无论正误,总是会显示得一清二楚。 右转了九十度,这回是绝对不会错了。选择东南方,张源也并不是全然的无的放矢,他仔细地看过见微图纸面上的线形地图,在那之上,绝大多数的地域都只是随意几笔彩色线条,但却还有几个地方,有着文字标注的地名,其中一处便在东南端。 那处名叫荆棘谷,很普通的名字,甚至普通到让张源以为,自己又穿越到了地球上的某个大型游戏中。然而他刚才逃出生天的那个黑暗洞穴,在这地图上都没有资格加以标注,与此一相比较,便可也猜到,这个名称平庸的荆棘谷,绝对不会是一处平庸的地方,而想要寻找仙缘,也只有去这些不平庸的所在,才会有更大的可能。 “还好有这副地图,否则迷路的可能性,绝对超过八成。”张源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自己的运气绝对不差,才进了福地没有一天的工夫,便得到了一份随身的精密地图,各种上古物品更是收罗了数十件,相信自己的积分,即便不曾独占鳌头,至少也该是遥遥领先的第一集团。 联想到骨洞中的风险,他更加心存庆幸,即便其中有着自己的努力,但更多的,恐怕还得归功于幸运二字。若是没有上品法器、若是没有获得金麟印、若是蒲团下面没有洞虚阵,这一切,恐怕都要进行改写。 他喃喃自语着:“看来我还是有些主角相的,这般强大的运气,如果不是身具光环,恐怕根本就难以解释了。”说着自嘲一笑,曾经的他一直鄙视强运成功之人,但如果真轮到自己身上,这样的馅饼还是多来几个的好,——看来,自己修行了五年,终究还只是个凡人,根本没有超凡脱俗的自觉。 唤出灵蝶深意在前探路,他把见微图仔细收起,这可是件惹眼的宝贝,别说这些同辈弟子,即便是功行深厚的仙道前辈,一旦知晓以后,恐怕也会生出不太好的心思。自从解离谷的炎光真人,给他诠释了什么叫为老不尊后,他就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些道貌岸然的老者。虽然至今也没有更多的佐证,可以证明他的推论,但同样没有足够的证据,供他作出反证。 一路上,孤独的张源,整整走了一天一夜;福地外,几位地仙真君,整整等了一天一夜。 百灵真君起初的担心已是渐渐平息,那些孩子便是真遇见了玄魔二教的弟子,也是一场难得的历练。他内心有个想法,想要看看,自己的山门弟子中,究竟谁的福缘最好,能够第一个在亭云福地内,收获一份难得的仙缘。仙修大业,并非仅仅看的天资苦功,于福缘二字之上,也是至关紧要的,纵有不世天资百载苦修,未必及得深山古洞里的上界仙丹,至于说偶得法宝玄功,造就以弱胜强、越阶杀敌的怪物,更是层出不穷的故事。 亭云福地入口处的天成石屏,有着探查显示仙缘之能,但如此宝物,也有一个缺陷,只能每日子时,才会更改一次统计数据。不过百灵真君本就没有指望,在一天之内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作的是坐等三日的准备。有了掌教的榜样,仇师弟与韩师妹自然也不会轻易离去,虽说摸不透师兄的心思,至少在外人面前,总得保持一致才行。 外人正是酒中仙醉道人,他到了此处之后,也并未离开,只是自顾喝着酒,偶尔打趣几声,也不知心中存的什么主意。白天的时候也就罢了,入夜之后,仇师弟终是忍耐不住,对着邋遢道士翻起了白眼:“你这个老酒鬼,到底想要干什么?” 酒中仙醉眼惺忪,神秘一笑:“老道蹲守在此,心思总与你家掌教一般,呵呵,呵呵!” “你这破落货,莫要在老夫面前卖弄玄虚。”百灵真君眼角一跳,他与醉道人虽是积年的交情,但毕竟分属不同,玄门、外道终是有着间隙。这老酒鬼或许没有不堪的心思,但却难保那一方的几个领头人,暗中颁下了阴私之计。到了他们这一步,真要上阵动手,或许除了师弟仇那样的莽撞人,真还找不出几个来,但若能在小辈的事情上,落了对方的面子,却是一件舒心畅意之事,他还真怕自家的杰出子弟,被其他的天才群起围攻。 醉道人哈哈大笑:“百灵老怪,老道还以为你能继续装傻,果然一扯到宗门大业,你这心思就不沉稳了,如此心性,又怎能勘破飞升妙道?可惜可惜,日后灵域恐怕要少一故友矣。” 百灵真君微微摇头,他自知醉道人所言不错,然而对于这百灵山,他却终究放之不下,即便自己不能霞举,只要能够看着宗门日日强盛,他也足以老怀宽慰此生无憾了。他凝了凝神说道:“老酒鬼,老夫知道你想要看看,究竟谁福缘最佳,也可回覆那些个老鬼,为自己门下早作准备。只是今日却也由不得你,你若不能发誓隐瞒,可休怪老夫不念多年情谊,将你驱离千里。” “也罢也罢,小儿辈事老道何必插手。”醉道人思虑片时,果是应声发了誓言,自然是“永无酒喝,嘴馋而死”的版本。一则是顾念老友情分,二则他也好奇,这灵门之中,究竟是否有福缘深厚的晚辈,纵然日后无法明言,总会有其他方式暗示一二。 如此半宿无话,到了交子时分,百灵真君眼帘一抬,双目中神光如电直逼天际。却见九天层云之上,豁开了一道逼狭的裂口,一颗不知名的小星,蓦地精光大放,竟是胜过了紫薇北极,成了天中一等一的明星。 然而,这般情形并未存续多久,石屏之上的大字,在星光大放之时,也随之闪起黯淡光芒。“亭云福地仙缘天成”,字画之间光芒流转,恍如大江荡漾,又似长河宛转,由上而下一气呵成。待到流光填满字迹之后,却又倏然一暗,反变作彻彻底底的幽深黑暗,将周边光芒尽数吸入了其中。天上那颗偶成的明星,仿佛也为之一引,星光直投罡风层云,洒在了石屏之上,闪烁频频摇摇欲坠。 百灵真君目光一扫,咧嘴无声大笑起来;醉道人酒眼圆睁,双唇再也闭不起来,刚入口的佳酿,顺着嘴角淌落一地;仇师弟与韩师妹面面相觑,脸上似笑似惊。 第043章 进退维谷口 四位地仙,一朝失态,却不是因为别的,怪只怪这石屏之上,第一榜首,仙缘积分实在是太过惊人。倘若此宝并非天成之物,他们定会以为,内中被人做了手脚,生出了这虚高不实之数。 三千七百四十一! 一日一夜,榜首之人竟然得了如许高分,纵然是炼己下品弟子,也得是近四千棵五年生的药材,更何况进去的弟子,至少也是炼己中品、五阶以上的修为。 百灵真君笑声渐止,老眼完成了月牙,两道白眉来回乱颤,显是内中高兴坏了:“快看看,这孩子是谁。”话音刚落,数字之后华光一闪,亮出两个字来,“张、源……张源?是这孩子?”他又是一阵狂笑,走到近旁拍打着醉道人的手臂,险些打翻了青铜酒盏,“老友老友,此番即便你想要上报,怕是也得掂量掂量。那老家伙的火气,可是没谁吃得下来。” 醉道人抬手抹去嘴边流酒,面上苦涩一笑:“老怪你说得不错,那家伙……”似是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颤不寒而栗,急忙噤口不言,只能连连摇头。 仇师弟还在发呆,韩师妹已是回过神来,面露疑色大惑不解:“师兄,往年一个月之后,魁元榜首也不过就这些分数,这孩子只用了一天,便达成了他人一月之功,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问老夫,老夫又问谁去?”百灵真君笑语不绝,双手一摊,“或许是入了一处药园,或许是得了前人遗藏,总之这是件好事。” “也有可能是杀了几个魔门崽子、抢了几个玄门小辈。”仇师弟声音冷淡,眼中的光芒却是炙热。 百灵真君和醉道人各自摇头,没有理他,只有韩师妹老脸微沉,娇嗔骂道:“师弟尽说痴话。这福地仙缘,讲究的是一个‘撞’字,强抢他人手中之物,并不能计入石屏积分。想你当年也不是没有进去过,难道竟是忘了不成?此事断无可能!” 仇师弟挠了挠头上红发,讪讪一笑,知道自己说错话:“我还真是忘了,师姐莫要挂怀。” 张源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地仙真君的话题中心,此刻他正安静地观望着眼前地势。 荆棘谷既然带了一个“谷”字,自然是夹在高山之中。事实也正是如此,两座高耸入云的悬崖,将这处谷地牢牢拱卫起来。悬崖纯是岩石峭壁,张源有着深意施展的明目法术,便是在这三更半夜,依然能够清晰看见,山体之上并无植物生出,莫说是古松怪藤,就是长草也看不见一根,——显见得除了飞腾之外,上下绝无通路可行。 山岩之上了无生机,谷地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齐人高的植株长势茂盛,更兼彼此之间间距极短,枝枝交汇、叶叶重叠,一派绿意幽深。这荆棘二字,便应在了此处,休看这些矮树清秀可爱,实则枝条之上,长满了芒针尖刺,在夜色星光之下,更映出淡紫轻红,显然绝非无毒之属。 “这该怎么进去了呢?”张源到达此地,已经有了小半个时辰,期间也曾想过各种办法,譬如护体近光硬闯、譬如凝冰冻结荆棘、譬如飞剑斩断树枝,除了五焰离云实在太过珍贵,不舍得轻易施展,其余能动用的法子,几乎全都试了一遍。谁曾想,这些矮树荆棘,看着不起眼,却是坚韧无匹,飞剑斩去只能留下浅浅白痕。其上的尖刺亦是锋利难当,护体金光撑不住三步,便会轰然四散。最可怕的是针刺上的剧毒,即便是寒冰冻结,也会被迅速融成一滩黑水。 果然是有名有姓的地界,比那骨洞更加难闯,这些荆棘虽然不如尸妖凶戾,会对人行追杀之事,但它们同样无法被人引开,只要深深扎根在此,便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张源手握五枚温热赤玉,正是五焰离云的引火之物,他有心入谷一探,但想到师尊为了磨砺自己,一共只留下了三套火种,之前更是用去了一套,是以迟迟难以下定决心。“罢了!”张源一咬牙,翻手将火种收起,“所谓仙缘,并不在于强求,若是为了难以预测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却要丧失一项保命的后手,反倒是落了下乘。万一连五焰离云都难以建功,更是白白的浪费亏损,反正地图上有名姓的地方还有几处,不如换个地方碰碰运气。” 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去,却意外发现,自己的眼前站着一个青衣男子。此人面目平凡温婉微笑,身上青色道袍绣着数枚叶片,对着张源高高拱手:“道友真是好雅兴,星夜观树,摇头感叹,莫非此林有何不妥?” 张源心中大惊,此人何时到得自己背后,竟然令自己毫无所觉,若是他心存恶意,自己岂非成了不明不白的冤死鬼?况且此人并未见过,绝非百灵山中弟子,难道外面又放了其他人进来?心中大懔,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反而微露淡笑还了一礼:“在下并非雅人,实为俗夫一个。进入这亭云福地,也是为了撞一撞仙缘,想来阁下亦是一般。” 青衣男子不置可否,依然是笑脸相对。张源见他并不否认,便继续说道:“在下偶然来到此地,见这荆棘谷中植被丛生绿意可爱,原本想要入内一探,或许能够得遇前人遗泽。只可惜这里的荆棘树,看似平凡,却刀斧难伤、冰水无功,尖刺更是锋利不下法剑,再加上其上蕴含剧毒,实在是无解之事,因此正要离开此地另觅机缘。” 这一番话并无一词虚言,尽是据实相告。张源心中寻思,自己既然打算抽身离开,索性卖一个好,勾起对方好奇的心思,即便原本还有什么不妥阴谋,想来也会转向谷中,如此便能和平收场,彼此各行其道,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果不其然,青衣男子惊讶失声:“荆棘谷?道友莫非知道这谷地的名字?” “呃……”张源本待承认,却突然想起,此事涉及见微图,却不方便直言相告,立即改口说道,“这倒不是,只不过是在下看见,这处山谷之内,唯有荆棘茂盛,便自作主张胡诌了一个名称罢了。” “原来如此……”青衣男子面露失望之色,“既是如此,那在下便留在此处研究研究,道友还请自便。” “如此,在下便告辞了。”张源刚刚迈出一步,突然又收了回来,“在下却有一事,相向道友打听。”说着取出一本小册子,正是灵门弟子大比资料,却不是流传在外的版本,而是他与公冶青蘅、徐承心的私货,其上不仅有他们三人的正确评价,更有各人的画影图形,世间一共只存三本。他翻开公冶青蘅与徐承心的那两页,指着二人的画像问道:“不知道友可曾见过此二人?” 青衣男子细细看了片刻,点了点头。张源大喜,忍不住追问道:“还望道友告知他二人行踪,在下不胜感激。” “好说,好说。”青衣男子摆摆手,“我曾于万寿庄见过其中一人,又在清源海见过另一人,只是时隔数个时辰,不知他二人是否还在那边。” “哦?此地西南方的万寿庄与西北方的清源海?”这两处也是见微图上有名有姓的所在,张源喃喃自语,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突然他一个激灵,惊觉过来,这两处地方中万寿庄,或许会有庄名匾额存在,那清源海的名字,眼前之人又如何得知?更何况依图上所示,三地相隔足有千里,而亭云福地又不许成就仙道之人进入,就凭炼己修为,又如何能够一日走遍? 却听青衣男子呵呵轻笑:“果是被我诈出来了,荆棘谷三字,并非道友随意取的名字,而是确确实实知道得清楚,我说得对与不对?”说着竟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眸光清澈犹如孩童一般。“道友不必遮掩了,你定然见过‘见微图’,不然也不会知道荆棘谷、万寿山、清源海这几个地名。” “你究竟是谁?又怎么知道见微图的?”张源心头巨震,这件宝贝可是不能轻露人前的,若是此人到处传播,以后恐怕会有无数麻烦上门,难道自己要做杀人灭口的勾当?他一直秉持的观念,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一时间大感犹豫。 青衣男子退后几步,向着张源深施一礼:“小人京季生,拜见小主人。” “小主人?道友是说在下?”张源一愣,这变化他实在有些看不明白,自己这边还在想着要不要杀人灭口,对方却是反过来主动认主了,这算是哪门子的节奏?突然想到了对方的名字,脑中灵机一动,若有所悟,“京季生……荆棘生……难道你是这片荆棘林的……” 未得张源吩咐,京季生并没有起身,但他回答问话却不马虎:“小主人猜得正是,小人便是这片荆棘林的灵机化生。” 见到对方弯着腰说话,张源这才醒悟过来,急忙让京季生免礼:“道友既然是此地的精灵,又为何称呼在下为主人?还望为在下解惑。” “因为小主人身上有老主人的气息。”京季生一挥手,山谷中的大片荆棘,立时分开了两边,中间让出了一条路来,“小主人请随小人来,老主人还有一件宝物,特地留在小人住处,专为等候小主人的到来。小主人若想搭救两位同伴,也需拿到那物才行。” 听着京季生所言,看着他挥手移树,张源却是踌躇不前。那山谷腹地,显然是眼前人的地盘,他现在似乎毫无敌意,但天晓得究竟存心如何。若是进去,对方翻脸又该如何;可若是不进,如果对方所言不虚,岂不是误了公冶青蘅与徐承心的性命? 进耶?退耶?实在是两难的选择。 第044章 墨璧问死生 京季生解释了几句,施了一礼,转身就向着谷内走去,也不管小主人是否跟在身后。 张源终是跟上了京季生的脚步。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是灵蝶深意,趁着他一不注意,从衣襟之内飞了出来,随在京季生的身边绕前绕后。之前的小土坡上,在深意的领路之下,虽说在骨洞之内受了些惊吓,终究得了不少的好处,所以对于灵蝶的选择,张源心中已是相当重视,再与救人的言语相互唱和,哪里还能安然待在荆棘谷外。 小路两边的丛生荆棘,在谷外的时候看着,枝枝挺立剑拔弩张,然而随着京季生的步履走过,这些尖刺利齿,无一不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娇弱模样,随着谷口灌入的阵风,轻轻地来回摆动,便是初春的杨柳,也不过如此罢了。 京季生没有回头,但他既是谷中荆棘所蕴育,自然在这地界,有着与众不同的特异天赋,每一棵荆棘,都是他的耳目手足,无须他亲眼观瞧,便能将谷中一切,窥觑得清楚分明。张源的犹豫,他看在眼里;张源的跟随,他也看在眼里;张源对荆棘异状的啧啧称奇,他更是看在眼里。一勾浅浅的微笑,浮现在他的面容之上,伸手挑逗了一下灵蝶深意,感叹老主人总算是等到了传承之人,而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孤寂等候,终于也算到了头。 京季生的心情一好,便忍不住摆弄起身边的荆棘。他一边迈动着步伐,一边舞动着双臂,两边的荆棘随着他的双手伸缩扭动,竟似跳起了舞蹈一般,让身后的张源目瞪口呆大开眼界。 张源并没有沉醉在其中,即便跟入了谷内,他依然保持着警惕,双眼不停地四下扫视,果然被他看出了一些玄妙:“京道友,你这谷中,莫非还布下了法阵不成?” 京季生一扭头,平凡的面貌在恰当的浅笑衬托下,悄然间也带出了几分帅气。他轻轻点点头,伸手一指远处一棵舞动得最为欢快的荆棘,缓声细语答着:“小主人说得不错,这十丈范围之内,便以那棵荆棘为阵基之一,摆下了天一辟火阵,足以防范一般世俗凡火,虽对天下灵火无效,却也能保日常平安。在这谷内,诸如这般的阵基,足有近千之数,阵法亦是各有不同,若有来犯,绝难轻易进出。这些都是当年老主人的手段,小人仅有操使之能,却不知其中具体奥妙。” 张源略略挠了挠头,庆幸自己之前并没有乱来,否则即便五焰离云能够奏效,却又能够烧掉几棵,总是浪费后手罢了。他随即又摆了摆手,淡淡说着:“道友不必称我小主人,我实在也听不惯。观你修为,应当远胜于我,若蒙不弃,你我大可朋友相称,又何必分什么上下尊卑。却不知你口中的老主人,究竟是哪家大修?” 京季生也不矫情,当场便换了称呼:“道兄厚意,岂敢不从?不过道兄得了老主人的遗宝,难道还不知老主人的名号?” “莫非是洞明子前辈?”张源一怔,想到了一人。 谁知京季生竟是连连摇头:“洞明子前辈乃是老主人的好友,见微图也是他托老主人代管,看来道友果然不知老主人的名姓。既是如此也就罢了,显是机缘未至,日后定有分教,道友且随我将那物取了去。” 他三番五次地提到遗留宝物,早已将张源的好奇勾起,如今又摆明洞明子并非老主人,却让张源更加奇怪,自己究竟从何处得了什么传承之物呢。正思索间,眼前的荆棘林已是到了尽头,这一路未曾花费多久,其间荆棘树绝对没有数千,张源觉得古怪,回头一看,身后的小路曲折弯拐,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哪里能够看得到全貌。 京季生发现了他的诧异,微笑着解释:“不过是缩地的小法门,道友不必大惊小怪。” 缩地?还是小法门?张源暗暗一动,这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施展的,至少自己接触过的几个地仙真君,都没有当面使用过。 京季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及时送上了自己的解释:“道友莫要忘记,我可是这片林子的精灵,只要荆棘不灭,我在其中便可以轻松施展些手段。在这谷地的范围之内,寻常的玄光地仙,也是奈何不得我的。”说完身上放出一道光华,内中显出成千上万、数不胜数的荆棘枝叶,更有一股凌人的气势压迫下来,果然是地仙真君的身外玄光。 玄光一放即收,京季生又多说了两句:“我的本事,也就只能在谷中动用,若是离了这荆棘谷,那可就一文不名了。”声音突然有些黯然,“毕竟我只是老主人当年,随手点化出的精灵,并没有任何的修行能力。” 张源连连咋舌,随手点化出一名地仙,这需要如何大的神通,至少他在很长一段的时间内,都是需要仰望的,因此对于那位隐去踪影的“老主人”,他更加不敢相膺齐列,心中的好奇与崇敬,一并高涨了许多。 两人一蝶的驻足之地,是一间小小木屋,檐角四翘、吊足悬空,很平凡很简单,但能在无数异种荆棘的环抱下,造出这么一间小屋,显然主人绝对不会是平凡简单的人物。 “这间屋子是老主人当年住过的。”京季生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木屋的房门。 张源在屋外做过许多设想,猜测过里面究竟是富丽堂皇,抑或是淡雅超尘,甚至根本就是一座须弥洞天,但他唯一没有想过的,就是这间屋子,从外到内,都是平凡无奇。结果偏偏就是这样。 屋内的面积很小,与外表看来并没有差别,换算成地球上的尺寸,大概也就二十来个平方。里面收拾地很干净,因为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收拾,除了中间悬浮着的一枚玉璧,整间屋子竟然空无一物。 既然京季生曾说,老主人留了东西给自己,想来也只有那枚玉璧了。张源心中想着,目光自然而然地凝注在了玉璧之上。 果然京季生带着张源走了过去,轻声指点着:“道友且将见微图取出,不然无法收取亭云璧。”拒绝接过张源递来的见微图,他又指着图卷上的木轴说道:“还请道友运转真元至此,其中自有妙用。”张源依言而行,顿时图轴之上流转出亮丽毫光,随即玉璧亦是放出一般无二的光芒,两者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玉璧本是朴实无华的墨玉,与见微图的木轴颜色相同,但随着两者呼应越发急促,中心处空洞处,竟是亮起了一团白色,一点一点打着圈,绕上了玉璧的环身。 张源只觉得玉璧如同一只古怪的眼睛,紧紧凝视着自己,仿佛想要看穿自己的内心。他猜测内中或许有幻术之妙,急忙敛心伏性,不再去看玉璧的光华。但这般举动并无用处,一个声音在他内心深处,悠然回响起来。 “杀一以救万,其可行乎?” 张源一愣,这算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他抬头看向京季生,只见那个面目平凡的青衣男子,正站在玉璧的边上一动不动,脸上带着浅浅微笑,却是诡异地一成不变。玉璧与卷轴依然在释放着光芒,但那些光芒再没有灵动的感觉,唯有那团白色,在坚定而缓慢地绕圈环行。 张源明白过来,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奇妙的状态,时间在自己的身上,被刻意放缓了许多,想来定是那老主人的传承手段,而那个古怪的问题,应该便是传承考验。 杀一、救万,这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张源几乎想都不想,便要脱口而出,只是临出口时,他又犹豫起来,这问题难道真的那么简单肤浅? 杀一,杀的是谁?救万,救的又是谁?不提众生平等、人权无价,只要在这个问题上,附加一个国籍的前提,那就足以令天下人的答案五花八门。——杀敌国一人,救我国万人,或许是人人情愿。杀我国一人,救敌国万人,难道想要做汉奸?杀我国一人,救我国万人,得看被杀者的亲疏远近。杀敌国一人,救敌国万人,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究竟与我何干? 粗粗一想,便有了许多古怪。若是再扩开思路想去,杀一之后,若是惹出报仇之事,兴许当初救下的万人,根本难以承受,甚至还可能牵连到更多的无辜。更何况杀一救万若能成立,那么杀一救千呢?杀一救百呢?杀四十九救五十一呢?推而论去,竟成了荒谬之言。 张源一时想去,竟是陷入了痴迷。他想到了爱因斯坦、想到了斐迪南大公,又想到了隋朝风流炀帝、想到了地球历史上的无数权臣名将,这些人绝大多数死去之后,都能救得万人以上,可那后续的改变,兴许便会导致更多人的死亡。 他狠狠地摇了摇头,对那个发问的声音嗤笑了一声,坚定的回答道:“杀一以救万?狗屁道理!我不为也!” 此时的张源,已经绝了得到传承的心,自己的回答,很可能会忤逆那老主人的心思,可若是让他违心持论,他更是绝不会愿意。 玉璧的光芒幽幽闪烁,图轴上的光芒幽幽闪烁,映出张源目中的精光,同样也在幽幽闪烁。 第045章 取宝救同门 墨色玉璧的光华徐徐黯淡,图轴上的光华慢慢收敛,张源眼中的精光,一丝一丝越发明亮起来。 屋中的光源各自散去,露出四处角落里的黑暗,张源微微浅笑,看着身边的京季生。青衣男子的面上有些惊愕,转眼间变得更加恭敬,深深施了一礼:“恭喜道友,得继老主人遗泽。” 张源笑容不变,轻轻抓过身前的见微图,指尖触到图卷的那刻,仅剩下的黯淡光芒,顿时尽数消失。玉璧仿佛也失去了灵机,刷地往下掉落,京季生一讶,挥手发出一道柔风,谁想竟然根本无力阻挡。眼看就要摔碎地上,张源一招手,玉璧蓦地消失不见,下一瞬间,乖乖落在了张源的手中。 屋外的天光早已隐没,张源探头看了看,不知道自己在屋中耽搁了多久,若是耽误了自家两兄弟的危机,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不由得皱了皱眉,额头上拧出了一个锁结,却有些清逸的好看,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京道友,我刚才究竟花了多长时间?”虽然心中牵挂,但张源依然不动声色,仿如无事人一般,淡淡而温和地询问着。 京季生脸上惊色未除,恭谨地回答着:“道友大才,远比老主人预想的速度快了许多,从进屋开始算起,一共花了五个时辰。” “怪不得天色都暗了,原来又过了一个白天。”嘴里似是回应,又似是自言自语,张源微微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璧与见微图,好在得了这两个宝贝,否则恐怕真要耽误事。 他刚才取宝之时,已经得了一些信息。这枚墨玉制成的亭云璧,乃是与福地同时伴生的灵物,虽然并无丝毫攻伐之能,却能在福地之中随意窥查各路,只是他功行不足,因此还需要见微图的配合,并且只能查知自家熟识之人,对于外敌之类,根本无能为力。 这件宝物还有一个妙处,只要能够窥见对方,便能与见微图一起,在这福地之内任意洞虚。这对于张源的能力而言,原本只是一项鸡肋,毕竟若是他不能窥探到别人,又如何能够发动起来。然而如今的状况,公冶青蘅与徐承心身陷险地,正在他可见的范围之内,恰恰于这救人之事,颇有一些妙用。 只是,这宝贝配合之法,张源却是未曾得到,只好再发一问:“京道友,这两件宝物需要如何搭配?你家老主人是否曾经有过交代?” “此事不难,道友请看我的手段。”京季生说着,右手食中二指并于一处,化作一根荆棘枝条,却是柔软的新生嫩枝,弯曲交织随心所欲,与上好丝绳一般无二。这嫩枝又分出两芽,一段栓起见微图上的丝绦,另一段穿过了亭云璧中的圆孔,也不见有什么异象,已是结出了一个漂亮的绳结,将这两件宝物,组成了一幅玉璧为饰的精装图轴。 割下两条嫩芽,京季生的脸上一白,显然此举伤动了元气,但他毫不在意,面上满是发自内心的欣喜,抚掌笑道:“万年囚牢,终于一旦得脱。还望道友念着我的好处,应允我一件请求。” 张源眉毛一抬,心中猜到了一些,却还是要听听对方自言,若是真如自己所想,答应了倒也无妨:“道友有何心事,不妨与我明言。” 京季生又要躬身施礼,却被张源摆手拦住,知道必须自己明说之后,对方才会作出决断,便也不再强求,顺势起身说道:“我本是老主人点化精灵,生来便是为了保护亭云璧,如今道友取走了此物,还望能够带我出得外界,一逞自由之心。” 张源心道果是此事,看来无论人兽精灵,天下万物总是一般,内心深处俱是要追求自由惬意的,当下也不推托,拱手应了一声:“此事自然无妨,不过道友并未入得尘世,恐怕不易分辨人心,不如随我同住一段时日,三年五载之后,再行自去游历不迟,道友觉得可好?”他这话有些私心,有这么一个地仙高手随同,至少在亭云福地之内,并不需要忌讳太多;同时也是一番好意,他并不希望这个淡雅的精灵,不小心染上了魔道,最终落个凄惨下场。 京季生也是心肠剔透,连忙应着,却又多说了几句,令张源略有些郁闷:“我一身功行,都在这谷中荆棘,在这福地之内,随着远近不同,能发挥的实力差别极大,上至地仙顶峰,下至炼己中品,若是出了福地,恐怕还得寻一处寄身所在,才不至于烟消云散。”走出屋外折下了一根荆棘枝条,递到张源手中,“此物道友且为我收好,待我出了福地,还需暂时寄托其上,务必慎之慎之。” 张源心切好友安危,耐着性子说了这么些,已是有些焦急,连忙按照取宝时入耳的法门,施展起寻天索地之术,不多时,见微图上现出两个黄点,分别落在万寿庄与清源海上。看着这法术的效果,他不觉自嘲失笑,名头听起来惊世骇俗,实际上根本和地球上的游戏地图,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传承中说得明白,“蓝光安逸赤光危,碧绿仙缘不可违。若遇鹅黄须谨慎,福中带险一身随”。张源见到代表两个兄弟的光点,闪烁着明亮鹅黄,心中安定了许多,正和京季生打趣,猜测二人能够遇见什么机缘时,突然青衣男子眉心褶皱,露出了明显的厌恶之色。 “真是大胆!这些个不开眼的家伙,居然敢追到荆棘谷杀人!”虽然声音不大,但京季生的言辞之中,已是满含怒意,“道友少待,我去将他们打发了,再与道友一同前去救人。” 张源心中一动,不知那追逃两方,是否会有百灵山弟子,若是真有同门牵涉其中,不妨略加援手,当即也笑道:“我与道友同去,或许可解纷争,彼此结一善缘。”京季生笑笑,有些不以为然,但也并未出言拦阻,伸手对着荆棘从一划,拉着张源一步跨出,已是身在谷口之外。 荆棘谷外,悬崖脚下,一个男子正在疾速飞驰之中。他发髻散乱偏向一边,嘴唇上染着不正常的殷红,目光略有些混浊,身上的衣衫带着许多孔孔洞洞。即便外观颇有些狼狈,但他整个人精神不失,时刻散发着阴寒冷漠的气息。 “薛杉?”张源没想到,自己的随便开的脑洞,居然正中靶心,眼前的逃跑之人,分明就是自己的同门,云海玉楼中的那座雪山。只是根据推测,此人的能为应当不在自己之下,那将他追击得如此狼狈的对手,又会是哪一方的神圣。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姓名,冷漠的雪山扭头看来。他虽然万事不关心,但对于张源还是有些印象,当然也仅止于玉楼中的那一缕善意。他并未停下脚步,身后的追袭转瞬将至,自己完好之时尚且不是对手,况且现下的实力,已是十中不存三四,即便加上这个有些眼熟的同门,也未必就是那些人的对手。他的骄傲不允许拖累旁人,因此也仅仅是瞥了一眼,便又撒开了双腿。 薛杉前进的方向,正是之前张源入谷时走的小道。京季生出来的时候,用的是最上乘的缩地法门,远不比先前一步一步的前进,是以此时他与张源二人,并未站在小道之上,恰好放开了一条通路。 张源皱皱眉,京季生显然不喜欢看到染血,若是再让薛杉深入,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反正这里是那个荆棘精灵的地盘,他可以轻松发挥地仙巅峰的实力,根本不必担忧追袭来客。主意已定,便轻声说道:“京道友,那人是我同门,还望能够加以援手。” 京季生浅浅一笑,回了声“好”,对于他来说,只要保障谷中清净,又哪管谷外血浪滔天。举手一挥,无数的荆棘重又回归原位,将薛杉的去路尽数挡住,只留下一条小径连接着三人。 薛杉大惊,勃然变色,以为张源想要暗害自己,却听得不带烟火气的清朗声音:“此地乃是清净所在,不可妄带浊血进入。念在你是张道友的同门,我便帮你打发了此事。” 薛杉一愣,他可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张源也是一愣,他可不记得自己通报过姓名。京季生微笑这眨眨眼,张源看得明白,那是暗示私下再说的意思,便也不再追究。 前面的薛杉刚刚停下脚步,后面的追兵旋踵而至。那二人身高五尺,蓬头跣足,兽皮拦腰,手腕脚踝俱是戴着许多银环,一看便不是天州中土之人。他们的银环也是古怪,行走之间无声无息,脚步停下之后,反倒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二人的相貌极其相似,几乎可谓一般无二,显然若非孪生必是兄弟。其中一人略显急躁,叉着手便开言骂道:“兀那蛮子,抢了我们兄弟的宝贝跑了这么久,终于愿意送死了?快快把脑袋送上来,让小爷砍了做尿壶!” 另一人却是沉稳了许多,目光中隐现疑色:“弟弟别急,那两个似乎和先头的蛮子是一路,我们可是要小心些。” “唉?难道是帮手?”他一转头,指着张源二人问道,“你们两个蛮子,也是和蛮子一伙的么?” 张源顿时觉得自己满头黑线,这样夹缠不清的话语,真是有些桃谷六仙的味道,偏偏此地名叫荆棘谷,难道日后天州之中,会出现一对“荆棘谷二仙”? 京季生在一边却已是乐得不行,平凡的脸上再也不是一味清淡,呵呵大笑着说道:“你们两个南边来的小蛮子,怎么能唤我们是蛮子?我们如果是蛮子,那你们岂不是蛮子的蛮子,莫不是要叫做蛮蛮子?” 第046章 嬉笑化敌心 小蛮子明显一惊,奇道:“咦,你这蛮子,怎么知道我们兄弟叫蛮蛮?” 京季生张着的嘴巴一滞,他毕竟只是荆棘精灵,言辞应变之道,终究远不如人,虽然这两个蛮子也是胡乱搭话,却令他更加无从应对,滴溜圆的嘴型几乎能塞入一颗鸡蛋。 张源也是一呆,却是为了这两个蛮子的姓名,他还记得,《山海经》中就有一种异鸟,名字就叫蛮蛮。“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他搜索着灵台中的记忆,一边顺口诵读出来。 “哥哥!这个蛮子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小蛮子挠了挠头,看着身边的沉稳蛮子,“不过又好像很耳熟的样子。” 大蛮子一巴掌拍在弟弟脑袋上,伴着银环的撞击声,拉长声音说道:“这话当然耳熟啦,可不就是村东李先生一直念叨的?他还总说,当年给我们起名字,就是根据的这句话。” 小蛮子也拍着自己的脑袋,一脸恍然大悟:“哥哥说的是!”转头又看向张源几人,“你们这几个蛮子怎么知道这句话的?难道是李先生请来的?” 这话问得张源双手微颤,让他想到了地球上的著名段子,觉得自己不比“猴子请来的逗比”好多少。只是这两个蛮子看着年龄并不大,而且说话颠三倒四,似乎真是有些智商上面的缺陷,而张源对于各种残障人士,一直抱有比较深切的同情,所以他也不忍见到京季生动手,万一弄出了血腥场面,就实在有些可怜了。 他定了定神,反正应付这样的浑人,也无非就是顺水推舟、因势利导、引蛇出洞这些个话术手段,便随口反问道:“你们两个还记得村东的李先生?那还记不记得,应该怎么称呼李先生?” “记得……”两个蛮子一听,立刻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神情也老实了许多,回话的声音甚至带上了几丝颤抖,“我们得管他叫李叔。” “那就对了,我就是李先生来找你们的。”张源暗中直乐,脸上却更加严肃,装出一副乡村学究的模样,“我与你们李叔乃是八拜兄弟,而且我还是他哥哥,所以你们得管我叫大大。” “凭什么啊?你说李叔是你弟弟就是了么?有什么凭据没有?”两个蛮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着。 张源呵呵连笑,对着他们招了招手:“你们可曾听说过四个字,——张三李四?”两个蛮子连连点头,不知他扯得到底是哪门子的亲戚。却听他继续说道,“你家李叔就是那个李四,而我,就是张三。老三比老四大,所以我是他结拜哥哥。” 小蛮子拍着额头,惊呼一声:“这话说得对!李叔是李四,你是张三,所以你是我们的张大大!” 大蛮子却想了一想,摇头说道:“这可不对,村子里还有好多户姓李的,为什么李先生就是李四?” “那你们村子里,还有比李先生更加出名的李姓人家么?”见两个蛮子连连摇头,张源忍住笑说,“那不就得了,李四多出名啊,天下人十个里面,至少有七八个人知道,如果不是李先生那样的名人,还能是哪家的啊?” “哥哥,这个蛮子说的对啊,难道他真是李先生的结拜哥哥?” 大蛮子拍着脑袋,愁眉苦脸了片刻,一屈膝跪了下去,同时不忘拉扯自己的兄弟,嘴里喊着:“张大大在上,侄儿蛮蛮给您见礼了。”磕了一个头,又怯生生地问道,“大大,您不是来抓我们回去的吧?” 张源早就对他们的来路有些奇怪,便顺势假装反问道:“回去?回哪里去?” “回村啊。”大蛮子回答起来理所当然,“炼魔宗不让我们兄弟进来,李叔也让我们呆村子里,您是不是也要抓我们回去?这儿这么好玩,我们不想回去……”说完用力一拍弟弟的屁股,小蛮子顿时哇哇嚎丧起来。 他们的做作全看在张源眼里,但却没有心思去揭穿,只因此时他已被深深震撼,想不到,除了百灵山,竟然还有别的大宗派进了亭云福地,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炼魔宗的名号,张源耳闻已久,乃是魔教之中十大派之一,虽说排名只在中流,却也不是可以轻忽的。尤其魔教弟子修行极速,炼己境中进境远胜玄门与外道,一旦与他们放对,恐怕自己那些同门,大半都要吃个亏,也难怪薛杉对上这两个脑筋缺弦的小怪物,结果会搞得这么狼狈。 小蛮子的嚎丧一声响过一声,打断了张源的思绪。张源抬起头来,脸上堆起淡淡的笑容,目光中流溢出款款温柔,和声说道:“大大不是来抓你们回去的。你们李叔怕你们受到伤害,特地让大大来保护你们。你们如果想要在这里好好地玩,就得跟着大大,听大大的话,否则大大就把你们送回村子去。” 两个蛮子对视一眼,四颗眸子中都露出了害怕的神色,连忙朝着张源大点其头。夹三带四地自我介绍了一番之后,张源三人才知道,这两个家伙,分别叫做蛮大、蛮二,正是炼魔宗附属村庄里的居民。他们四岁的时候,偶然拾了一本修行功法,好奇之下便自行修炼起来,结果便炼坏了脑子,——当然,这只是张源整理所得,而他们的原话其实是,自己越练越聪明了。 而他们之所以追袭薛杉,实在也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三人同时发现了一株千年朱果树,上面生着两粒果子,树上有一只巨大雀鸟蹲守。两个蛮子缠住了雀鸟,却被暗中窥伺的薛杉,出手抢去了果子,而且一粒都没有留下。这让他们如何愿意,别说两粒都抢了去,就是只拿走一粒,两个人也没法分不是,所以当然要一路追着薛杉打。他们两个一胎双生,从小就练就了一套合击之法,薛杉纵然实力高强,单枪匹马又如何能够敌过? 张源听得好笑,摆摆手下了定论:“好了,此事莫要再提,既是三人同时发现,当时彼此又各不相识,抢了也就抢了吧。待会若再有价值相近的宝物,薛师弟便让让这两个孩子吧。” 薛杉早就看得呆了,自己想尽办法都甩脱不掉的两个夯货,竟然在张源的三言两语之下,转而成了自己的同伴。他心中已是感佩不已,只是惯常的习惯,难以一时转变,冷漠地闷哼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这般态度又惹来了蛮蛮兄弟的敌视,叫喊着要打要杀,却又被张源好言劝慰了下来。 京季生也是无语凝视,他生性好洁,等闲不愿出手斗法,原以为今日必须展露手段,谁料竟被言语化解,深深感叹难怪张源是小主人,与老主人一样的高深莫测。 他二人俱是生来的仙修,少与外人接触过,又如何比得张源的经验。神魂在地球上,提审各类犯罪分子,总要唇枪舌战斗智斗勇;肉躯在天州桓国,更是从小耳濡目染,各种皇宫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欺负两个智力发育不足的小破孩,但有其中一项修为即可,更何况还是二合一的超强版。 张源叙说着自己的打算,他接下来就准备去,援助自己的二位兄弟,虽然知道算不得危急,却也不想耽搁日久。京季生自是要随行的,他还想着跟随张源离开福地;蛮蛮兄弟也不得不跟着,虽说他们想着自由,但张源一摆出大大的样子,便只好乖乖成了两个保镖;薛杉也没有说什么,他只是性子冷漠,却并非不知好歹,心中想着必须要还清这个人情,而且这处福地并非百灵山一家占据,同门结伴总是安全了不少。 张源看着身边的诸人,脸上一直挂着淡然的笑容,谁都不知,此时他心中极为得意。一天之前,初至谷口之时,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仅仅花了一天的工夫,或者应该说,仅仅只花了后半天的工夫,他的身边就纠结起了一支强大的力量,——薛杉与蛮蛮兄弟或者算不上什么,但京季生在这福地之中,却是近乎无敌的BUG。之后剩下的二十多天,看来可以安逸不少。 离开了荆棘谷,京季生方寸千里的缩地手段,便没法使用了。据他说,这亭云福地的每一处地界,都有一位与他类似的执掌存在,其内的道则各有不同,算是分得了老主人一小部分能为,所以即便是他,也不好随意挑衅撩拨。 即便如此,但有这么一个高手在侧,诸般神行道法施展之下,速度也是快了不少,两日交接之时,一行人已是走过了一大片荒漠土地,到了清源海之前。一路上,在京季生的遮掩之下,张源不停地试验着,见微图与亭云璧的功能,早就摸清了,这一片标名为海、实则为湖、闪耀着星光的广阔水域,围困住了青衫书院的杰出弟子,徐承心。 清源海上星辉熠熠,亭云石屏熠熠星辉,随着天上大星降下的晶光,石屏之上连连跳出一些大字。 “咦?又有弟子得了仙缘?”百灵真君放眼一扫喜上眉梢,“榜眼位,薛杉,五百分。不错不错,看来得了了不起的宝贝。” 醉道人灌了一口酒,嗤笑一声:“五百分,若是炼己上品,不过就是两件千年灵物,这就算了不起了?你何不看看无稽子的宝贝徒弟。” 五千七百四十一! 百灵真君目瞪口呆,仇师弟与韩师妹无言相对,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孩子到底走了哪门子的大运,一日一夜之间,又是横掠整整两千分。 第047章 清源湖中仙 清源海上星光熠熠波光粼粼,清源海下又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鱼、没有虾、没有乌龟、没有螃蟹,甚至连一滴水也没有,有的只是广大无垠的天地,上有天光,下有黑土,中间有一个青衫书生,他就是徐承心。 徐承心进入亭云福地已经整整两天,虽然在这里他没见过天黑,但从小培养的时间观念,让他清晰地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二十个时辰,再加上进入福地之前的几个时辰,这个时间应当是在子夜前后。 早在一天之前,他就已经察觉到,自己是被困住了。无论他向哪个方向走,都无法看到边际,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但整个空间里,没有一丝的生气,没有金木水火,却又充溢这浓郁的灵机,这就很可怕了。 徐承心怀疑,自己是误入了一处法阵,方寸之间成了万里平原。可是他没有任何办法脱困,因为书院的传承什么都有,偏偏对于阵法,造诣上实在当得起两个字,——粗疏。 所以他只能乖乖地等待,好在乾坤囊里辟谷丹不少,还带了不少灵泉灵酒,想来坚持上一个月,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同时他也相信,如果两个兄长得知自己的处境,一定会想办法来解救自己。 徐承心没有猜错,张源已经到了清源海的岸边。大湖平静微澜,夜色之下反射点点星光,在岸上人的眼中,有如一块块细碎水晶,拼凑在一起的大镜子,虽然找不见人影,却琐屑地可爱,隐隐间还透着一骨子的虚幻气。 张源想要试试水下深浅,京季生却急忙拦在前头。他已经认定了这个小主人,一路上甚至还暗中运用大神通,窥测了其余三人的心思,确定并无阴私鬼谋,以保证小主人的安全。而眼前的清源海,可是和荆棘谷齐名的险地,他又怎么可能任由张源胡闹。 “张道友,此处道则诡异,未必就是眼前所见的大水,万不可轻易犯险。”京季生的脸上很是郑重,配上平凡的面容,让张源不由回忆起当年的高中校长。他略略沉吟了片时,语中带着一些不确定,“张道友且少待一二,让我试试能否唤出此处执掌。”张源知道,这其实正是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京季生走到岸边,迎风伫立目视湖心,徐徐提了一口气,缓缓呼出:“清源神女何在,荆棘谷京季生来访,还请现身一晤。” 呼唤之声在湖面上来回荡漾,被水面波纹一绞,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多了许多的回声,听在耳中嗡嗡直响,乱人方寸。 第一声并未获得回信,京季生毫不在乎,又喊了一遍相同的话语。湖上的回声越发嘈杂,莫说春梦,便是脱力昏迷的,恐怕也能扰醒了。 第二声还是没有任何收获,京季生似是早有准备,更加高声地喊了第三遍。这一次的声浪却是不同,湖中水波再也无法将之搅碎,反倒是被它压平了起伏。 顿时,清源海不复碎晶屑玉,一大块的深邃琉璃,将天上的星空、岸边的驻人、偶尔掠过的飞禽昆虫,尽数揽入怀中。湖心的最深处,颜色远比别处更深,若是白天看着,或许能说恍如春山,但在夜色之下,勉强只能说是远黛,甚至还四布着阴森邪魅之气。 湖中的山峦缓缓移动,向着岸边的京季生靠近过来,张源这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倒影,而是一座确确实实的岛屿,只不过平日里隐没湖底,根本不让人寻见。 岛屿一点点从水中升起,上面没有花草树木,只有各种颜色的水晶,或立或卧或正或歪,插得到处都是。岛屿正中是有一座水晶宫殿,形制与桓国皇宫相类,让张源感觉到一丝亲切。只不过这座殿宇,远比凡俗皇宫更为金贵,通体竟是一整块无瑕的紫水晶雕琢而成,一望可知定是仙修居所。 宫殿中传出一名女子的声音,清冷而不阴寒,内中藏着深深的温柔:“京道兄法驾至此,小妹未曾远迎,失礼之处,还望道兄见谅。” 随着声音同时到来的,是一位外表豆蔻年华、美貌不可方物的如水女子。她是真正的水做的女孩儿,透明的骨肉荡漾着流水的光华,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所以即便是张源,也生出了许多诧异,而那两个小蛮子,若不是畏惧张大大抓他们回村,恐怕早就要叫喊起来。 清源神女对着京季生深深一福,脸上的笑容极尽妩媚。随即她又看见了其余四人,眼中霍然一亮,换上了一副妍丽可亲的笑靥,款款踱到张源面前。 张源有些犹疑,难道这个女子也像京季生一样,感受到了自己身上老主人的气息,所以便要与自己做一番密谈?只见神女到了他的跟前,双手虚虚平托,立时飞出两把宝剑,一青一红灵动非凡,显然不是世间凡品。 “不可!”京季生轻喝一声,只是身在清源神女的领域,他如何能够制止对方,便是各种神通手段,也远远难以触及她的身边。 清源神女双手各提一柄宝剑,站在张源的面前,面上笑容依旧,把所有人都笑得胆寒。张源不愿等死,努力提运真元,却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丹田之中以往指挥自如的真元,竟是如同冻结了一般,死寂静谧一动不动。 “这位公子,你就莫要挣扎了,还是认命了吧。”神女笑得很是开心,浑不顾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露出了忿恨的眼神。京季生惭愧未能保护好小主人,薛杉遗憾没能还清救命人情,蛮蛮兄弟担心回村会被李叔责骂,至于首当其冲的张源,更是不用说了。 手中宝剑立起,清源神女的笑容更是明媚,将两把剑递在张源面前,锋锐的剑气生生隔断了几茎青丝,被风一吹,险些迷住了张源的眼睛。 “我听说你们在清源海中丢了一柄飞剑,不知是这柄下品灵器青鳞剑呢,还是这柄上品灵器明霓剑?” 神女的问话一出,张源顿时感觉到,自己的世界整个儿都要崩塌了。这是搞的什么恶作剧?将自己的真元封禁,限制住京季生的出手,整出一种温柔一刀的凶险气氛,结果,最后,居然扮起一出“湖中仙女”的角色剧?这是何等的恶趣味……对了,记得京季生说过,他已经在亭云福地被困万年,想来这个清源神女也是如此。看来是老处女的长期寂寞,导致了心理上的严重扭曲,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变态…… 张源腹诽着,却不敢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是淡淡地笑着,仿佛剑气隔断的,不是自己的发丝,而是别人的汗毛。他的眼神诚挚而执着,语声坚定而恳切,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位女士,您一定搞错了,我们没有在清源海中,丢过任何一柄剑。所以如果想要寻找失主,或者是想向他们索赔家中器物的损失,请您务必换个方向,我们不是您要找的人。” 清源神女听得一愣一愣。她并没完全听明白,但不妨碍知道其中的大意,在失神之后,旋即仰天咯咯笑个不停。对着诸人一挥手,张源立即感觉到身上轻松了一层,丹田中的真元更是蠢蠢欲动,京季生也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关切地看着这个能够带给自己自由的年青人。 “总算是遇见一个实诚人了。”神女笑声不绝,点着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赐予你一项仙缘。你可以随意选择岛上的一件宝物,也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力所能及,我都会帮你做到。” “我想问一下,如果刚才选了两把宝剑之一,仙子又将如何?”张源心存好奇,这个老处女的心理,究竟会变态到什么程度。 清源神女想了一想,肯定地回答:“那还用说,当然是用你选择的剑,当场砍了你。” 张源暗骂,还好当初在地球上,小时候看过不少童话书,否则今天一旦贪心一动,那就彻底完蛋了,也不知道这一万年来,这个女人害了多少无知的小生命,想来那滚滚波涛之下,尽是数不清的埋骨冤魂。 没有心情再与她多说,张源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取出徐承心的画像,递到神女眼前:“我想请仙子帮一个忙,把我的兄弟放出来。” 清源神女娥眉微蹙,面现难色:“这事我帮不了你,他进了老主人的密地,如果通过考验,就能得到一件极其宝贵的东西。” 张源心中一动,果然是徐承心的大好机缘,只是为何会说福中带险?莫非……“若是无法通过考验,又待如何?” 神女也不打马虎眼:“那处是一方困境,若是不能通过,恐怕只能在里面老死了。” “这却如何是好?”张源大惊,无论地球天州,他都没有同胞兄弟,徐承心在他眼中,便与亲弟弟没有多少差别,惊闻这般噩耗,顿时心中混乱一片。 “其实也不必这般着急,只要他能取到一缕先天清气,自然便能脱困而出,老主人的考验简单得很。”清源神女并不能理解张源的焦急,很是随意的说着。 张源却是眼中一亮,这个消息恐怕徐承心并不知晓,若是能够通气一声,凭他的玲珑心肝,想来应当能在一个月内脱困而出。“既然仙子方才未能满足我,不知我可否另提一事?” “公子请讲。” “我要与徐承心通话,不知仙子可有能力?” 清源神女微微一笑:“通话可以,暗示也可以,但公子切记不可明言。”说着一手抹过虚空,现出一片如鳞水波,转瞬间便化作透明,内中透出了意态安然的徐承心。 张源知道机会难得,也顾不得虚言寒暄,直接入了正题:“承心弟弟,我是你张大哥。你现在身处的地方,名叫清源海,是亭云福地中的传承险地。只要能够脱困而出,便能获得绝大好处。脱困的关键就在于此地的名字,另外一件,便是盘古大神开天传说。” 徐承心听着听着,双眼之中射出了异样的神彩,虚虚点着头,似是若有所悟,自信的笑容渐渐爬上了他的双颊。 第048章 有老号寿神 张源一行走了,将徐承心一个人留在了清源海。这里他再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对于这个弟弟的能力,张源还是充分信任的,只要看到最后那副自信的面容,便知道一切都有了头绪。 但张源没法等,他还要去看看公冶青蘅的状况。临走之前,京季生开口询问清源神女,邀请她若有机会,一同离开这万年的牢笼,但不知那老处女怎么想的,最后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了一个明艳而暧昧的笑容,就如同她出身的那片大湖,神秘,不可揣测。 清源海在荆棘谷西北,万寿庄则位于西南,其实这两处相隔并不遥远,中间甚至没有太多的缓冲地带。按京季生的说法,一处的特异道则消失之地,便是另一处的开始之地。所以一行人并未花费多久,便进入了万寿庄的地界。 途中甚至很好运地,发现了两株百年灵药,以及一块炼器用的灵材,也不知是不是清源神女的特意照顾。对于这三件东西,薛杉看不上,更遑论张源,所以最后全部丢给了蛮蛮兄弟,喜得他们眉开眼笑,一直自夸两枚果子换了三样东西,实在是太赚了。这让张源暗笑他们的天真,却也更添了些可怜同情。 之所以选择后上万寿庄,张源有着自己的考量。其一便是,公冶青蘅比徐承心更为强大,作为解语峰的峰主嫡孙,各种保命的手段,显然远比一般人更为繁多。第二条原因,却是那座无名黄土小坡,虽然才过了一天,但天晓得那些尸妖速度有多快,能够到达什么地方。张源不敢去赌,他怕万一耽搁的时间略长,恐怕会迎面撞见那三个怪物。他隐隐有个直觉,这件事未必会那么轻易完结。 所以到达万寿庄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下午,这还多亏了京季生一路施法,众人日夜兼程未曾休息。即便如此,到达的时候,代表公冶青蘅的那点黄光,也已经染上了一丝橙色的光晕。 张源心中不喜,这表示公冶青蘅的状况在变差,虽然目前还没有危险,但若是拖延下去,迟早会变成红色。他很想一口气冲上万寿庄,但京季生却告诉他,万寿庄的庄主,也就是这处地界的执掌,是个脾气极为古怪的人,实在是非常难以打交道,如果不能安步缓行到庄子内,很有可能惹出更大的麻烦。商议了片刻,张源无奈接受了现实,不在狂奔疾行,只是凭借着身上的神行法术,带着众人踱着方步赶了过去。 “荆棘谷京季生,特来拜访万寿庄主寿神君,劳驾管家通禀一声。”叩响了万寿庄的门环后,内中走出了一位老者,秃头歪鼻,容貌极其难看。但京季生依然耐心好意地与他说着,这让张源想到了当初桓国内的那些个高官,又想到了地球政府大院的门卫大爷。宰相门前七品官,那是人之常情,但这里分明是仙修福地,却摆出富贵傲人之气,实在难免让他生出荒谬之感。 老者并不领情,似乎也不认识京季生,翻了翻额顶的白眼,冷冷回道:“庄主正在待客,诸位若想做客,来日请早。”说着便作势又要关门。 京季生虽是高洁,却也有些不高兴;蛮蛮兄弟更加忍不住破口大骂;张源歪着头沉思;只有薛杉依旧一脸冷漠,似乎并不在乎,不过看他的右手,分明已经掐起一道法诀,随时都能释放出去。 大门是木制的,京季生抬手一拍,顿时上面长出了枝桠,下面生出了树根,红漆大门变作了一棵奇形怪树,自行向着后方移动开去。 想到京季生之前和自己说的话,张源不由得有些担心,若是那万寿庄主就此借题发挥,寻机生事,自己一行又该如何处置?之前在清源海上就可以知道,在这里京季生是绝对打不过寿神君的。 京季生看了张源一眼,显然猜到了他的心思,摆手又解释了一番。这个寿神君果然是个不可理喻的怪人,凡事都希望别人给他面子,但又偏偏不是一味的不讲理,假若自己门下犯了过错,便可任由客人打得骂得,他也绝对不会往心里去。 张源默然惊愕,不怀好意地想着,难道这个守门老者,就是因为得罪客人太多,才被人把头发拔光、鼻子打歪的么?不过他可不蠢,哪里会把心思说出来,只是随意地跟着京季生,进了这处古怪的庄子。 京季生显然并非第一次来,他直接领着诸人进入了前厅,却没有看见寿神君与另一名客人的踪影,转过了中堂,依然不见任何人。这时,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身子一转,反而出了庄门,折向了庄外一座不起眼的小平房。 将房门拍得震天响,京季生高声吼道:“寿神君,老友来此,还不出来接客!”张源又是一怔,现出一丝苦笑,自己是来找公冶青蘅,又不是来逛青楼,哪里来的接客一说。 屋门吱呀呀地打开了,一名穿着员外服的华发老者走了出来,气度高贵意态安详。只是张源觉得,这张脸曾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却见京季生暗暗一只山庄大门,立时明白过来,除了脑袋不秃、鼻子不歪之外,两个老头竟是长得一模一样。 “恁这棵木头,怎得想起来俺家庄上耍子?”寿神君一开口,张源险些眼球落地。不仅因为此老操着一口奇怪的方言,而且声音又高又细,直似皇宫中的积年老公公。难不成此老竟是那“前朝太监”?张源腹诽不已,忍不住多看了老头几眼。 不想他这番小小的举动,竟让寿神君全部看在眼里,一步跳过来,一把他抓在手中,脸色很是不悦:“恁这个娃娃,不是个好宁,脑袋里想的,不是些正经事体。”老头的功夫并未让张源吃惊,毕竟这里万寿庄,按着京季生的标准,寿神君无论再怎么厉害,也是不足为怪的事情,只是老头儿又怎么知道,自己是在编排些奇怪的话题呢。 寿神君突然嘿嘿怪笑:“恁这个娃娃,现在一定是在想,这个老头儿,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编排他。”张源再度大吃一惊,难道此老还会读心术不成? 京季生眉头紧皱,这一天可算是奇怪了,清源神女不给自己面子,这个老家伙也不给自己面子,难道真的以为自己好欺负么?刚要发火,却又听寿神君抛下张源说道:“今天木头上门,老夫老怀大畅,所以就不为难恁。只要恁几个下场表演几场,把老夫逗得乐了,就放恁几个过关,还会有好处给恁。” 寿神君一转身,微佝着腰,背着双手走在前头。京季生退后两步,在张源耳边轻声说道:“张道友莫要担心,寿神君根本不会什么窥心神通,只不过他岁数太长了,据说当年还曾跟在老主人后头,便阅世态人情,这才能猜到你的心思。” 张源立时了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老成精”,如果有可能,其实他真想问老人讨教些事情,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只是现在看来,希望应该不大了,却不知他口中的表演,又会是哪班事项。 既然要解救公冶青蘅,张源便不会驻足不前,招呼了一声其他人,他便跟上了寿神君的脚步。蛮蛮兄弟大约觉得好玩,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后头;薛杉难得地皱了皱眉,旋即又升起解脱之色,一脸冷漠地追了上去。 屋子在外面看着很小,内里却是另有乾坤,众人走了一刻钟,居然还未走出玄关,这让张源焦急愈甚,只是他与老头并没有交情,开口恐怕也不会有人回答,便只好对着京季生使了个眼色。 “寿神君,你究竟要把我们带往何处?为何还在玄关之中?”京季生淡然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火气,语气也是冲了起来。 寿神君回头咧嘴一笑,说不出的妖邪诡异:“快喽快喽,恁也不要着急,马上就到好耍子的地方喽,保准让恁几个大吃一惊。”说话之间,老头儿停下了脚步,指着眼前的一个房间,回头又是一笑,笑得诸人心肝乱颤。“到喽,这里好耍子得紧哟。” 张源探头一瞧,不由得大怒出声:“这就是你所谓的好玩?!和这些怪物斗法,就是你老口中的好玩?!” 京季生看了一眼,也不怪张源动怒,只因这间房间之内,分割成了无数的小格子,每个格子之内,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各色怪物,有毒虫、有灵鸟、有异兽,少则一只,多则数十结群。以这些怪兽的体型,应该绝对没法关在这间房间之内,如今却是成千上万居于一地,显然是动用了须弥芥子的神通。单单是这也就罢了,令张源动怒的其实是因为,内中一个小格子里,公冶青蘅单身一人,面对着二十余只黑头白身的怪狼,正被打得节节败退,好不狼狈。 寿神君脸上闪过一丝惊诧,似乎张源的怒气很没有道理,他操着尖利的嗓子幽幽说道,竟是连古怪的方言也忘了:“这还不好玩?这可是老主人亲手定下的规矩,只要能够通过这一关,便能得到老主人的一件宝物。木头,你别忘了,你那个荆棘谷可也不是什么善地!” 京季生沉默片刻,徐徐点着头,似是认可了他的说法,如果硬要追究,或许还是京季生对张源放了水,反倒是不合当初的规矩。张源眼见此景,心中已是知晓,若想救出公冶青蘅,恐怕必须要按照规则,打倒许多怪兽毒虫了。 第049章 五关斩异兽 一只狮头猛虎探出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张源的背心抓去。 张源的面前是另一只怪虎,身子高高跃在半空,怒张的血盆大口,足以塞下四个成年人的脑袋,那架势显然是想把面前的青年,当作一份餐间的茶点。 前方风声呼啸,身后杀机凛冽,张源面色沉静,看不出一点心中情绪。两只怪虎看着凶猛,实则远不及土坡隧道中的毒虫厉害,与其说是异兽,不如说是凡间狮虎的杂交品种,至于这些俗物,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手中法剑向上一挑,毫无声息地刺入了怪虎的腹部,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收,剑锋便将虎皮割开了一道尺余的口子,在重力的作用下,心肺肝胆肠子肚子、各色下水顺着那道伤口,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怪虎睛光一黯,飞扑的身子瘫软下去,落在地上只有出的气,再没有入的气。 张源跨前一步,手臂往下一摆,法剑顺势抽离虎体,身子微侧,手腕外翻,剑尖正抵着背后袭来的虎爪,锋芒一颤,五根尖锐的长爪,顿时从虎掌之上分离开来。张源毫不留手,肘弯一曲,剑势由斜上而水平,挟着割爪的余风,直接刺入了怪虎的眼眶,剑尖从后脑露出一截清芒,随之而出的,则是鲸喷一般的白色脑花。 方形的战场之中,趴伏着三头怪虎,站着的则是一个青年男子。张源目光扫视了一下,并没有任何的怜悯,这些怪兽本就是用来与人对战的,自己若不杀它们,它们必定会要了自己的命。只是不知,这里搞出如此的酷烈,那个京季生口中的老主人,究竟想要传下什么。 他轻轻甩头,驱散了心中的念头,此时并非多想的时候,一切都以援助公冶青蘅为重。一脚踏上一处花纹古怪的法阵,这是此地特有的破空阵,可在两处斗场之间传送。为了能够尽快与公冶青蘅会面,入场之前他便通过京季生,从寿神君的嘴里打探到了一条路径,一步不差地入了谨慎前行。 这里的斗场很奇怪,进入之时无论几人同行,都会被尽数打散,但若被破空阵传送到了一起,之后却可以协力同行。而一旦将某处斗场的怪兽诛杀净尽,那处空间便会在半个时辰内消失,而其他斗场中的破空阵,便会随机指向另一处所在。 虽然在外面看来,公冶青蘅对付怪狼群的胜算不大,但寿神君毕竟未准许二人通话,所以为了规避风险,张源必须尽快地破除一切障碍,同时他也不能准许其他人进来,以防先自己一步,破坏了路线上的环节,坏了自己的计划。按照打探来的路线,与公冶青蘅碰面之前,他必须通过五处关卡,而这三头怪虎,则是第三关的守卫,在他的面前,还有最后两处斗场。 半个时辰不仅是斗场消失前的缓冲,其实也是给闯关者的休息时间,每一关的难度都会逐渐增加,只有连过九关之人,才算成功通关,能够离开这处所在,若是不能,自然只有一个下场,葬身这些怪兽口中。 公冶青蘅虽然急狭,但张源更清楚,这个兄弟单独一人时,是绝对惜身重命一派,恐怕他会选择闯关,也只能是在地仙手段的面前,感受到了无力以对,这才会放手一搏。想到这里,张源不觉又咬了咬牙,对那个公公一般的老家伙,心生了不少怒意。 破空阵的光芒一闪而逝,张源来到了新的一处斗场,还未来得及观察四周,便觉一阵腥风扑面迎来,当下来不及细想,一手持剑拦在身前,一手拍出一道护体金光符。耳中“嗡”得一声巨响,霎时间金光乱颤地动山摇,张源整个身子平平抛飞了出去。 空中一个转身,飘然落在地面,运使真元灵台一转,张源的眼中重现清明,凝目一查这才发现,金光乱颤不假,但地动山摇根本就是错觉,斗场的地面依然故我,并没有任何变动毁坏的痕迹。看了一眼手上的法剑,果然不出所料,根本没有半点血痕,想来并没有给对手造成任何伤害。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匹小小的暗红野马,身高不及三尺,也难怪剑护前胸毫无用处。野马身量虽小,脾气却是极其暴烈,双眼泛着红光、鼻腔喷着响鼻、嘴里磨着后槽牙、脚下刨着坚硬的地面,看那架势,竟似与张源有不共戴天的仇隙一般。 张源眼尖,发现野马的两只耳朵,有着显著的差别,其中一只明显比另一只短了些许,却是耳尖长毛被削掉了半寸,看那野马仇视手中法剑的模样,想来定是刚才的横剑一拦造成的结果。 野马四蹄同时用力一踏,带起一道暗红的流光,仿佛是燃烧着的火炭,直奔张源前胸袭来。张源淡淡一笑,这个招式之前就领教过了,若非自己刚进来就受了偷袭,又怎会被它一招得手,至于现在……他无由来地想起了年幼时的动画片,自己岂能被同一招击倒两次? 身上的护体金光还未消散,张源反手祭出一道闪烁银光的符箓,同时身子疾速后退,这道符箓可是他传承十符中的异数,乃是敌我不分同时攻击的招式,他可不想尝试此符的威力。 野马虽是异兽,毕竟灵慧远逊人类,再者高速疾奔之时,转向未免不便,竟是直愣愣地撞在符箓之上。顿时,一道霹雳巨震,在斗场之中暴发开来。没有烟云、没有火焰、只有单纯的巨大声响,然而那匹野马,却是倒卧在声源之地,身子抽搐个不停。 张源放下捂耳的双手,重又将法剑持在手中,缓步走到了野马身边,看着它耳中溢出的缕缕鲜血,眼底流露着一丝惋惜:“让你招惹于我,这又何苦来哉……我可是知道,马儿的听力远胜于人类,当初邹苍明和钱掌柜,都受不了这‘雷鼓震心符’一击,你又怎么能够抵抗住呢?只可惜这个斗场空间,道则与外不同,只能你死我活,要不然我还真想收服了你。似你这样的萌物,日后送给心仪的女孩子,定能博得芳颜一笑。” 一剑挥出,锋芒无声破空而下,野马头颅应手而断。张源一抖手,法剑上的血珠滴滴落下,回复到一尘不染的干净模样。他虽然觉得此马可爱,但也不是东郭先生,在生死之间,总是让自己生,让敌人死,才是一项正确的选择。所以,他未再多看野马尸体一眼,在一闪即没的光芒之中,离开这一处斗场。 这是遇见公冶青蘅之前的随后一关,有了之前的野马偷袭,他早已充分做好了防范,早早在身上撑开了护体金光,更是捏了一张疾电符,预备着给偷袭者一份高压电大礼。 但世事总是出人意料。迎接他的,是一头身高三丈、肥头大脑、腰腹滚圆的硕大黑熊,只不过张源看来看去,都没发现对方的敌意,只有一阵阵的呼噜声,震疼了他的耳膜。 这头熊在酣睡,整个身子趴在地上,腰背高高隆起,好似一座小山包。随着呼吸,巨熊的身子上下耸动,时不时地舔一舔嘴边流下的口水,似是在做着佳肴美梦。 张源观察了一会,确定巨熊没有醒来的迹象,心中暗自欢喜,这根本就是个挨打不还手的木桩沙包。法剑一振,抬手便往巨熊的颈部斩了下去。 剑落头断,这是预想中的画面,然而事实上,此事并未发生。法剑甫一接触巨熊毛皮,便似受了磁铁吸引,顺着毛皮的走势,一路向着旁边滑开,待到去势尽止之时,却也是剑招力尽之刻,纵然再行变招,也无法在对巨熊造成任何伤害。 张源目光一凝,果然是比那野马更为厉害的守关异兽,即便沉睡不动,也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家伙。心中想着,手中不停,提起法剑又是一下斩去,结果依然与前次相同,剑锋顺着毛皮滑落旁处,便是一缕熊毛,都根本未能割断。 张源大奇,自己手中的法剑,可是一柄上品法器,纵然筑基鬼仙,也不是能够轻易得到的,而之前的一路关卡,此剑大展凶威,但凡斩到了实处,无一能够承受者,想不到面对这头懒熊,竟然无功而返,难道这熊毛的坚韧,更胜上品法器不成?若真是这样,那炼己境界者,又如何能够过关? 张源面对着巨熊思考对策,薛杉在外已是再度惊呆了。先前在荆棘谷与清源海中,张源并未展露自己的攻伐之能,只是凭借着唇舌翻动,便一路顺风顺水。这样的结果虽是不错,却并不被他看在眼中,毕竟口舌之利乃是俗人的本事,仙修之路终究看的是修为实力。 可他又何尝想到,这样一个和气的男子,只花了短短一刻钟,便一路披荆斩棘抢下了四关,即便自己上阵,最好的结果也不过如此,兴许还会远远不如。他隐约想起了一个传闻,这个同门莫非便是打败了邹苍明之人?那个解离谷的弟子,并不放在他的眼中,所以也一直未曾关心过,如今看来,对于这个当初的胜者,却要好好结交一番。 京季生在一边沉默不语,他在想的是另一件事,别人不认识这头巨熊,他又岂能看不出,老主人当年的随身灵宠之一,为何会出现在第六关中?以那头巨熊的实力,休说是炼己境了,恐怕人仙真人,也未必能让它感到一丝痛楚。他抬头看向寿神君,眼中饱含疑问,不意正正迎上了老头儿的目光,带着一丝诡笑,实在可堪玩味。 第050章 它心未可知 剑锋胜雪,电闪长蛇;冰墙赛镜,风卷乌龙;时而闻震心雷鼓之音,时而见破障霞云之色。 张源持剑掐诀,动用了一切自己所会的手段,企图斩杀面前酣眠的巨熊,然而无论他如何变招,也难以突破那团棕黑毛皮的防御。 他心中颇为黯然,除了那仅仅成功一枚的符箓,以及引火难制的五焰离云,他已是手段尽出,却无可奈何,而且看那巨熊安之若素的模样,恐怕即便动用了那两样宝物,也是一样的结果。 无法突破巨熊的拦阻,便无法前往救援公冶青蘅,若是从头不知那也就罢了,偏偏已是近在眼前,却让他如何甘心放弃。走到巨熊的面前,他恨恨的盯着那张憨厚的脸孔,一时忍耐不住,抬手一记直拳,击打在黑熊的鼻子上。 “熊的鼻子最为敏感,我看你还能再睡!”张源咬着牙,又是一拳打出,目标依然是那颗黑色中透着粉红的鼻头。前一下拳头结结实实,这一下不料却打了个空,不知何时,那头黑熊竟然退开了三丈之远,一边眨着眼睛,一边揉着鼻子,眼眶中泪花满盈,说不出的委屈可怜相。 “人家睡得好好的,你这小家伙干嘛打人家?”黑熊一开口,竟是柔柔弱弱的女声,而且还是用的人类语言,这让张源原本蓄势待发的第三拳,生生凝固在了身边。 黑熊却是不依不饶,走到近前哭声大作:“你这个坏家伙,趁着人家睡觉,就变着法儿欺负人家,又是电又是冰又是风又是剑的,把人家漂亮的毛皮都弄坏了。你得赔我,不然我可不依你!” 张源脸上哭笑不得,自己的确是用了这些法子,不过谁让你什么都不干,偏偏要当拦路狗呢;同时心中又是一懔,这个大家伙说得头头是道,根本毫无差错,难道刚才根本就没睡着,都是诱敌之计?想到这一节,心中不由得好生后怕。 巨熊一翻身坐在了地上,它趴着的时候已经足足三丈高,这一坐下,立时又翻了一倍还多,张源在它面前,根本也就是个脚丫子的长度。它一手宽大的熊掌高举,张源心中一跳,以为对方将要攻击,浑身肌肉立即紧绷起来,谁想它却望着脑后抚去,拍拍挠挠了一阵,向着张源一摊熊掌,掌上倒卧着几根熊毛。 巨熊娇嗔一声,听得张源浑身寒颤:“你看看,这些都是你做的好事!这根毛被火烧了,这根毛被冰冻坏了,这根毛电得软了些,这根毛断了尖尖。你若是不负责,我可不放你!” 这一番言辞,说得张源几乎欲哭无泪,总觉得对方像是被人欺负的黄花闺女,而自己就是那种土豪劣绅。可事实是,对面的那头怪兽,自己根本没法破它防,而它那两坨肥厚的熊掌,只要打实在了身上,自己无论如何都难以撑过去。 罢了,一切都为了救人,总是要豁出去的。张源心下一定,也不顾事实的荒唐,抱拳拱手说道:“这位……”他突然想到,这个称呼很是麻烦。大熊?姑娘?前辈?无论哪个,总觉得很不合适。 好在巨熊还算善解人意,主动帮他解了困局:“我是熊,也姓熊,大族闺秀,至今未婚,所以你这个小家伙,可以称呼我为熊小姐。” “好的。请问熊小姐,”张源才说了这么一句,就觉得自己额上渗出了些液体,背上多出了些小小凸起,“若是依您所见,在下应当如何负责?” 巨熊受此一问,却是犯起难来,掰着硕大的熊掌,嘴里嘀嘀咕咕。片刻之后,似是考虑成熟,一改之前的柔弱语调,瓮声瓮气地说道:“你这个小家伙,先是打扰了人家睡午觉,又把人家身上漂亮的毛毛给弄坏了,而且看你的样子还不怎么服气,所以你一共犯了三个错误。老主人说过,犯错就要挨打,你犯了个三个错误,所以我就打你三下,这样公平不公平?” 张源如何敢让它打三下,急忙高声反对:“不公平,不公平!熊小姐是什么修为,在下又是什么修为,若是被你打上三下,在下岂非一命呜呼了?可在下即便有错,也罪不至死,若被你无辜杀害,你岂不是也犯了错?老主人面前如何交代?”他看出这头母熊有些痴憨,便存心将她往“规矩”二字上引去。 巨熊果然中计,如他所愿纠结起来:“你这小家伙说的对啊,若是打死了你,那只老乌龟一定会看我的笑话。”又沉吟片时,显是有了主意,“我将修为压制到与你同阶,你再吃我三掌,这样也就死不了了。” 张源暗暗一笑,他可还有着后续:“且慢且慢!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依熊小姐的修为身份,恐怕不该来做炼己晚辈的试炼守关神兽吧?” 许是“神兽”二字对了巨熊的胃口,它憨笑一声,挠了挠脑袋:“你这小家伙又猜对了,我是偷偷来这里睡觉的,原先的那个小东西实在讨厌,我就顺便吃了下点心。” “那恐怕不合老主人的规矩。” “哎哟,还真是!这可怎么办?”巨熊被张源一刺,果是方寸大乱起来,“对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要说出去就行了。” 张源心中暗笑,他可不会告诉巨熊,这里的一切都被外界监视着,面上装出一副为难之色:“这……这可不太好吧……在下可不敢违反规矩……” 巨熊含着熊掌,猛地作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决定:“这样吧!我帮你打通后面的关卡,只求你看在宝物的面子上,务必不要把这事说出去,你看可好?”说到最后,几乎已是蚊蚋之声,若非张源耳目聪明,怕是根本听不见。 正是诱你这般说法!张源暗自得意,却作出一副勉强之色,迟疑了半天,放在巨熊期盼的目光下,缓缓点了点头。 巨熊立时大喜,熊掌轻拍地下,现出一个破空阵来。它身子一摇,缩到了寻常野熊的大小,大掌一捞,将张源丢上背脊,钻进了破空阵的焰光之中。 公冶青蘅此时的状况相当糟糕,除了几手压箱底的绝招之外,他早已使出了浑身解数,一番争斗下来,被他夺去性命的狼怪,足有了十来只,只是无奈他精力有限,面对剩下的十余只,再也没有了必胜的信心。 黑头白狼颇为狡猾,尤其是那只明显高大了许多的头狼,仿佛猜到了公冶青蘅的心声,呼啸一声,剩下的手下一拥而上,将这个外面侵入的人类,围在了狼群中心。 公冶青蘅手抚座下金鹰,这只伴生灵禽的状况,比他更为不好,身上血污斑驳不说,头上的羽冠也塌了半边,至于身上的金色翎毛,也是被主人施法用去了大半。 金鹰通灵,知晓今日或要遭劫,厉声尖啸了一声,目现决绝之色,一个翻身抓在了公冶青蘅的背上,看那架势,竟是要主动施展合灵之法。公冶青蘅心中明白,数月之前施展这项炼己境的禁忌秘术,已是损伤了金鹰元气,至今未曾尽复,若是今日再来一次,想来这只伴生灵禽,定会奄奄一息了。他与这鹰情同兄弟,而且一半神通俱在此鹰身上,便是因此逃过这群怪狼,若是再次遇见更强的怪兽,却又如何逃命? 他自是不愿行此法门,却对眼前的困境也是束手无策,只得长叹一声,大有英雄末路的意味:“罢了罢了,今日你我兄弟同丧此地,黄泉路上也好作伴一二。只可惜不知我另两个兄弟,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想不到一贯身当急先锋的青蘅兄,竟然也有这般灰心丧气的模样。”公冶青蘅闻得张源呼喊,以为耳中幻觉,却也忍不住扭头看了过去,一望之下竟是真人,简直如同无边荒漠得逢绿洲、落身大洋偶遇行船,怎不叫他心中狂喜。 但他终究还保留着灵台清明,欢喜过后又为自家兄弟担忧起来,这些怪狼可不是善主,莫要将张源也折在了其中,连忙挥手,示意莫要近前。 张源猜出了他的意思,心中自是感动不已,不过既然有巨熊的帮忙,在这万寿庄的斗场之中,他又有何惧哉。不管不顾,领着身后巨熊,朝着狼群行去。 巨熊只是静静地走着,既未回复数丈高的身形,也未出手攻击狼群,仅仅只是眼神瞥过,那条身高马达的头狼,当即浑身发颤膝盖发软,四条腿同时一弯,跪伏在了地上,不敢妄动丝毫。 巨熊不耐烦地看了看头狼,熊掌挥动两下,打了一个饱嗝:“我今儿吃饱了,就不用你们供奉了,都退下去了吧。”话语中王霸之气光辉闪耀,哪里有半分先前的憨傻模样,倒让张源又是一阵犹疑。 公冶青蘅看着这头霸气四射的黑熊,怎能忍住胸中好奇,忙着向张源询问来历,结果自然是对张源的运气顶礼膜拜了一番。 既有巨熊开道,当然一路顺遂,剩下的三处斗场,亦是兵不血刃,公冶青蘅联想到自己之前一日多的境况,又是一阵感叹心酸。不过他却也未曾丧失信心,只要金鹰的元气彻底恢复,公冶家的道法自是另一般模样。 拍出了第九关中的破空阵,巨熊向张源二人介绍道,只要通过这处,便能获得一件传承,由于他们二人同行,所以传承还会多出一样,可若是一人选择放弃,却又能提升传承一个档次。 公冶青蘅自觉最后三关皆是依靠张源通过,便推辞不愿接受。张源也是一般,却因他存了一个心思,想着此处俱是异兽,或许能对公冶家的道法有所助益,便展开了三寸不烂,一番说辞之下,终于劝服了公冶青蘅入内接受传承。 待到公冶青蘅身影消失,张源转向了巨熊,一对眸子直视巨熊的双眼,目光清澈凌厉。他语速徐徐,语气淡淡,语声轻轻,问着面前的奇怪异兽:“熊小姐一路照顾,在下深为感佩,却不知熊小姐究竟所欲何为,竟在一个炼己后辈面前,扮出装疯作傻的剧目?” 巨熊眨巴着眼睛一言不发,好似一个全无心机的小姑娘,被奇怪大叔的奇怪要求,问得懵懂无知。 第051章 顺逆皆手足 有着棕黑发亮毛皮的熊小姐,最终也没有说什么,在张源质疑与追问的目光中,悠悠然拍开了另一个破空阵,告诉张源这便是离开的路,至于它自己,却是团身冲着斗场虚无的外壁一撞,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于这样的回答,张源自然是不满意的,但他同样无可奈何,毕竟双方的实力差距摆在那里,纵然他有心留熊,现实却也难以抓住。独自摇着头,最后看了一眼巨熊离开的位置,暂时将这些疑惑放下,他明白,“礼下于人,将有所求”,那头奇怪的巨熊既然不愿说明,必定是时机未到,而那时机,定然是和自己的修为、实力相挂钩,此时多想也是无益。 万寿庄外的小木屋中,寿神君与京季生俱是眼珠落地,那只巨熊的所作所为,生生打碎了他们的记忆,以至于看向突然现身的张源,目光都有些怪异而暧昧。 张源感受了古怪的气氛,只是想不通,却也懒得多想,这些万年老怪的心事,他自觉猜测不透,即便是那个温婉的青衣男子,也不是表面那样的平凡。他所要做的,只是关心自己的兄弟,走到监视斗场的法宝之前,他仔细寻查了一遍,却没有找到公冶青蘅的动静,眉头不觉又皱了起来。 “寿神君,怎么这里看不到青蘅兄?”从那只巨熊无视监视,一路给自己保驾护航,充当作弊枪手的情形上,张源猜测,这处万寿庄的真正执掌,根本就不是寿神君,所以他说话的时候便少了许多谦敬,多了一些直接。 老头儿斜了他一眼,显然有些不乐意,但想想那只巨熊,却也不敢有太多异议,扯着尖利的嗓子回道:“公冶小友正在接受老主人的传承,此处当然无法得见。以老夫看来,三五日内当能出关。” 张源点了点头,三五日他等得起,而且自从进了亭云福地,这三日间来回辗转奔波不定,又是窃宝、又是逃难、又是传承、又是救人的,实在令他有些心力交瘁,趁此机会,休息一段时日也是好事。 这是他自家的主意,却也不愿妨碍了别人,开诚布公一番说明,便让剩余三人自行抉择。蛮蛮兄弟闲了一日,身子骨说不出的不畅快,早就想要脱离“张大大”的拘束,如今得了机会,当即便如飞一般撒腿而去。薛杉虽说想要偿还人情,不过他也知道,等到公冶青蘅与徐承心脱身,定然会与张源汇合一处,自己夹在中间,虽说四人在一起安全提升了不少,但相应的仙缘也会分摊薄了许多,因此也没有多加考虑,便脱队而去。 这些都在张源的意料之中,仙修之人大多不愿身处同辈人下,何况还事关天赐福缘。之前的拉拢,也不过是因为他着急救人,担心路上遇见什么意外,人多势众相对容易度过,如今见微图上,二人的光点已是蓝绿交织,自然就不必再加担心,只需要安心等待即可。换句话说,其余三人也没了必须留下的利用价值。 这般行事虽说看似无情,实则是各取其利之法,送别了薛杉之后,张源安心休憩了一日,便将无关人等抛掷脑后,一边打磨着自己的真元,一边等待公冶青蘅出现。 这一等待便是五日。在这期间,张源也曾笑问京季生,这万寿庄内俱是些怪兽异种,还不如索性叫做万兽庄,结果却被告知,原本却是就叫万兽庄,只不过寿神君听着不雅,便擅自改了过去,而之所以用了长寿的寿字,也和那老头儿本身有关。张源立时会意,莫不是熊小姐口中的老乌龟,就是指的那位,京季生对此笑而不语心照不宣。 五日之后,公冶青蘅现身人前,带着一直伴随身边的金鹰,气度煌煌直有横空之势。张源看在眼里,也是睛光一亮,忍不住拍着肩膀打趣道:“看你的模样,果是得了非同一般的好处,若是此番境况再来几次,怕不是要直接得丹了不成?” 公冶青蘅面上华彩四射,却是修为精进强行压制,一时不得圆融内敛之故。而那伴生金鹰,化成一只鸽子大小,蹲踞在他肩上,顾盼之间亦是风采流转,哪里还有半分元气衰弱之态,显然也是得了莫大的机缘。 公冶青蘅摆出微嗔模样:“源兄只顾着说风凉话,这好处哪有那么好得的,我这几日,可是险死还生了数次,可不比你这般安逸闲适。” 张源摆手笑道:“我哪里来的安逸,无非是做些日常修行罢了。” “这才是正话。”不料这句话竟是得了公冶青蘅的大赞,“一应修为,都是自家练出来的好,外来之物终究只能借力,顾不得长久。” 原本只是打趣,不意公冶青蘅竟能说出这般话来,张源不由为之一怔,旋即回过神来,却是对自家这个兄弟更为看重。这世间之事,无论仙凡,失意时最易消沉,得意时最易忘本,若有天大机缘现在眼前,凡人可入道,仙修可晋阶,又有几人能够清楚看清,自身根本何在。一旦被外物迷花了眼,抛却日常功行,只是寻求不可预期的机缘,最终绝大的可能,只会是蹉跎半生陷落泥沼。 张源肃然起敬,对着公冶青蘅郑重一礼,却又惹来了他的笑骂:“我都出关了,何必还待在此地,先前你说承心身处另一险地,还不速速前头带路。” 张源奇道:“青蘅兄,你怎得转了性子,不称承心弟弟小萝卜头了?难不成这传承把你烧坏了脑子?” “胡说八道!”公冶青蘅剑眉倒竖,依然不改往日风范,“我不过是念着,他也不算个孩子了,整日叫他幼时绰号,实在不成体统。”突然有邪邪一笑,“不过既然源兄有意见,待遇见他时,我便让他评评理,你觉得可好?” 张源摇着头,也不理睬于他,唤上京季生,便朝着木屋外掠去,竟似要将公冶青蘅单独丢给寿神君。看着老头儿丑陋的模样,想着当初误入此地时的恐怖,公冶青蘅不由得身心俱颤,翻身坐到金鹰背上,一溜烟地缀在了二人身后。 金鹰的飞行速度甚快,并不比京季生的神行道法慢上多少,既是有了代步之物,张源自然也不会矫情,至于京季生,却是将身一纵,化作一团青气,融入了那支荆棘之中。 原路返回清源海,途中二人见到了不少行人,偶有单人独行,但更多的是二三结伴,无一不是年青样貌,却又根本不是百灵山的弟子。张源不识得这些人的身份,不想公冶青蘅却见识广博,对于天下宗门的制服,竟是过眼即知,一路指点着介绍,玄真观、正阳宫、和合岛、赤龙教等等,竟然都是玄魔二教中的高门大派。 二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公冶青蘅更是直接道出的心中忧虑:“想不到会有这么多别家门派弟子,虽然我灵门此次进来了五十弟子,但看别的门派,似乎人数也是不少,若是一旦落单,恐怕未必不会有冲突。” 张源点点头,他担心的情况果然出现了,虽然之前初见蛮蛮兄弟之时,就有过这样的考虑,不过脑补终究不是眼见,猜想落实依然让他很不舒服,对单飞而走的薛杉,多了一些担忧。 看着那些行人前进的方向,公冶青蘅突然脸露奇怪之色,似乎带了些怜悯:“看他们的方向,定是会进入万寿庄,保佑他们不要遇上太强的异兽才好。” 张源摇摇头,他可是问过了京季生,得到传承的机会极其难得,百年未必能有其一,即便有人指点,寻到了地方也未必能够进去。也就万寿庄比较特殊,每次都会敞开大门,吸引许多人挑战,而知道清源海奥妙的就少了许多,至于荆棘谷,更是千年未必能进得一人,难怪寿神君曾言,那处也并非善地。 二人心怀忧虑,在张源的指路之下,径直飞往清源海,落到湖边之时,却不曾看见一个人影。张源以为徐承心还未脱困,便忍不住暗暗查看了见微图,——这倒不是他不愿告诉公冶青蘅,只是兹事体大,一旦泄漏在外,牵连之人恐怕都不会有好结果——,想不到这一看之下,却让他惊愕不已,徐承心的光点竟是已然不在清源海中,而是不停地向着东北方向移动着。 张源忧从中来,图上的速度显示极慢,但若折成了实际尺寸,恐怕徐承心已经是在全速奔行了,这只有两种可能,或者是追杀,或者是逃命。他与徐承心早已约好清源海边会面,若无特别缘故,绝对不会离开,只是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当下也顾不得隐瞒见微图的事情,直接持在手上,指挥着公冶青蘅一路追踪。公冶青蘅看了他手中的图轴一眼,虽说心里很是好奇,但也知道张源不会害自己,既然只看不说,便是不愿自己知道具体缘由,便也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让座下金鹰,又提升了几分速度。 张源眉头越发皱紧,他知道徐承心性格谦退,并不是好勇斗狠之人,若是此事发生在公冶青蘅身上,他定会认为追击敌人的几率居多,但若是那个腼腆的弟弟,恐怕被人追杀,才是最可能的事情。 金鹰连连振翅,迅速飞出了清源海的范围,进入了张源当初跋涉过的大平原。鹰背上的二人眼带忧愁,目光不断扫视着远方的地面。数刻之后,也不知飞出了多少距离,视线的尽头,终于出现了几点淡淡的黑影。 第052章 初逢魔道客 平原千里,一望无垠,碧空朗日,草长鹰飞。——这样的景色落在游人眼中,自是人间好风景,但若是逃亡其上,必是另一番心境。 丛树密林溶洞暗河,从来都是隐迹匿踪的好处所,许多地方只要略略转过一个弯,便能轻易脱离身后尾巴的视线,而开阔平整的沃野草场,却一向是追踪者喜欢的地形,只要速度相差无几,猎物永远都别想躲过视线的追击。 徐承心右手捏着一支不起眼的毛笔,时不时在虚空中写写画画,左手掐着古怪的法诀,却是一直未曾改变,脚下更是跨动不停,身形之速竟是带起了道道残影。但他的脸色依旧发苦,扭头瞄了一眼身侧的男子,轻轻叹了口气,嘴里微微念诵了几句,也不见有任何异象,二人的脚步便更快了些许。 一日之前,徐承心已从清源海中脱身而出,得了内中古修所留的传承,修为大大提升了一步,已是隐隐窥见了那处登仙的小径。想着与张源的约定,又有了清源海远超预期的所得,他心中也不着急,静静盘坐稳固真元,只是无论如何,都不曾料到,竟会撞见了一件追杀之事,偏偏被追之人也是百灵山的弟子,一口就叫破了他的身份,这下纵然他再不待见此人,也不得不携手对敌,最终落到了逃亡数百里的地步。 身后传来一声怪响,仿佛钝剪铰皮子一般,吱吱呀呀好不令人牙酸。徐承心知道,这是追袭之人的一件法宝,专司扰人心神,又有勾魂夺魄之效,最是阴毒不过。心下也不敢大意,右手毛笔闪过一抹如水墨光,左手法诀往右臂之下用力一托,凝神在虚空之中,写出了一个斗大的古篆,却是一个“日”字,随后脚步一错,便将这个字影丢在了自己背后。 这一步挪开,“日”字陡然红光大放,团团火焰凭空燃起,竟似草原之上又多了一枚袖珍太阳。光焰一吞一吐之间,那磨人心神的怪声,立时哑了下去,倒好像醉汉半夜磨牙一般。 “竖子焉敢坏我法宝!”凄厉的惨叫直突云汉,徐承心却不敢回头窥视,他知道无论是为了袭杀己方,抑或是为了给自己法宝报仇,对方定然还有其他后续手段。他不禁愁从中来,也不知自己今日能否脱离此难,若是身陨此间,恐怕二位兄长连报仇的信息,都未必能够得到。想到此处,对这个拖自己下水的男子,更是愤懑不已,只是他一直就学青衫书院,詈骂言辞本就不是其所长,至于说理之类,却又不是合适的时候,也只能面露怒容直目而视。 一阵寒风从背后吹来,隐隐透着冻僵人心神的死意,徐承心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不用细看他也猜得到,定然是对方那柄古怪的飞剑。他想也不想,口中急诵,声震草野:“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身后火球得了这一声号令,顿时化作了一面丈高火墙,虽然面积不大,只能覆盖奔逃中的二人背影,却是极尽其厚,从原地一直蔓延到二人背心,随着徐承心的继续前进,从侧面看去,居然有了火龙的模样。 飞剑并不改道,直接刺入了火墙,将凡人难当的酷烈火焰,绞成了一朵朵星星火花。徐承心仿佛早有准备,口中再诵三字:“晋其角!”说时迟,那时快,散落的火星刚一接触地面,顿时再度燃起熊熊光火,较之先前的火墙,竟是更强盛了几分,大有地火喷薄之态。 感应到冰寒死意消散在身后的热意中,徐承心却也不敢大意,毛笔在身上墨书了几个古字,整个人现出水样光影。也不知这法门有何妙用,但观他脸色渐白,想来消耗惊人,定非无益之物。 便在他刚弄好手脚之时,火墙之中射出一柄奇怪的飞剑,锈迹斑斑血迹点点,剑镡剑柄俱是不见,唯有一道剑刃,却似薄薄铁片,直以雄浑火焰为无物,对准徐承心的背心,狠戾刺下透胸而过。 “休伤我弟!”高空一点黑影如电飞落,呼吸之间,一只翼展三丈的巨大雄鹰,落在了追逃两处人群的正中,两翅连振之下,掀起道道猛烈飙风,地上的烈焰为之一推,尽数卷向了追袭之人。 张源与公冶青蘅从鹰背上跃下,急忙冲向徐承心的身边,不料这青衫书生,早已转过头来,手中的毛笔收起不见,却是紧紧抓着一柄无柄古剑,手指轻弹一脸笑意。 “张大哥、公冶大哥,你们怎么找到我的?”眼见救星前来,徐承心自然惊喜,但脸上并无太多表露,腼腆的微笑好似胸有成竹一般。 张源虽然心中关切,但见他笑颜如常,又见他把玩这古怪飞剑,顿时胸中了然,便也没有多话,只是同样微微淡笑。公冶青蘅却不愿多想,脱口而出便是一句:“承心弟,你没事吧?” 这称呼一改,徐承心也有些讶异,腼腆的微笑染上了一些惊奇,不过他也知道,此时并非说闲话的时候,轻轻摇着头,拿着古怪飞剑比划了两下:“还好还好,小弟早有防备,若不是装出一副不敌的模样,也没法将这柄飞剑擒拿入手。倒是二位兄长,能够亲身至此,让小弟大为震惊。” “此事待会再说。”张源见徐承心平安,心中也是放松下来,目光微转,便看到了另一个奔逃之人,不由得瞳孔凝结起来,“邹道兄,你怎会在此?!” 公冶青蘅也转过了注意力,更是剑眉倒竖:“邹苍明,你还有脸见我们?” 那男子正是解离谷邹苍明,那日忘乡台上,他被张源斩断手臂之后,也不知又有了什么际遇,如今一照面,竟然双臂完好如初。以他当时的境地,自己出外以期奇遇,那定然是无能为力的,想来总是解离谷,花费了不知多少的代价,才将将换来的断臂重续。想通了此节,张源警戒之中又加了些好奇,此人究竟是何身份,能让法脉自甘大出血。 邹苍明看了二人一眼,神色间并没有当初的嫉恨,反倒颇有些坦荡之风。他稳稳点头,缓缓说道:“二位道兄,当日皆为邹某的不是,不过今时今地,并非计较这些的合适场合。你我份为同门,总该共同退敌才对。” 公冶青蘅还要说什么,张源却是把他一拦,淡淡的微笑中带着些讥嘲:“‘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么?邹道兄看得果然明白。也罢,既然你拉上了承心弟弟,那也只好算是有缘,便与你抵御此阵,又有何妨?” 他四人交谈之时,俱是停下了脚步,几句话的功夫间,被烈焰席卷的追袭者,已是破火而出,身上都带了一些火烧火燎的伤痕,多少有些狼狈的味道。而看到这四个对手,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追袭的六人更是大怒,其中一人尤为性急,双手一抬,掌心中射出两道紫黑秽光,罩定张源头顶就是一击。 张源眼皮一跳,自己修为虽然最低,难天州修界可不是以往所看的小说,境界高低可凭灵压分辨,除非主动显露,否则外人绝难知晓。换言之,对方并非是因为境界高低选择目标,纯粹只是看脸…… “我难道看着好欺负么?”看着两道紫黑秽光,在空中一阵扭曲,变作了典籍中记载过的魔道雷法,感受着内中蕴含的丝丝瘆人电力,张源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挥手掷出两枚符箓,正是他惯用的疾电符与雷鼓震心符,存了个以雷制雷、以电制电的法子,又是法诀轻诵,以凝冰化壁之法,在身前竖起了一道坚硬厚实的冰壁,这才带着几分遗憾、几分嘲弄,摇头看向对面的六人。 为首之人嘴角一挑,看着两道符箓与魔雷相撞,激发出轰天巨响与四散电力,却是鼓了鼓掌;他又见那先前出手之人犹不甘心,随即便双目一瞪,立时生生吓阻住了对方。直待空中余波散尽,这才款步前出,朝着张源微微拱手:“这位道兄好手段、好见识,竟能一眼识破魔雷虚实,方才倒是我等不敬了。” 张源闻言,仔细打量起此人,只见他身着黑衣,散发无髻,脑后竖起三支小辫,衣袖不及肘,裤腿不及膝,脚上踏着一双百耳芒草鞋,全身上下除了肩头有些灰尘,别无其他火场出来的痕迹。此人算不得好看,却也算不得丑陋,纯粹是一张天州南人的大众脸,面色似乎不见喜怒,但张源细细辨来,依然能从眼角细微处,察觉到一丝隐藏着的怒气。 只不过对方以礼相待,自家当然要以礼还之,——这种把戏张源在地球上玩得多了,文雅些说叫做占据大义,通俗了讲,就是占领道德制高点。他还以万年不动的微微一笑,嘴里却是装作不解:“不敬?道友所言过矣。你等追杀我兄弟,自然便是敌对两方;既为敌手,又何来不敬一说,总不过是手段尽出取人性命罢了。倒是你我二人这般礼尚往来,反倒让人易起误会。” 对方本已打好了腹稿,想着那些玄门中人总爱虚与委蛇,却不料被张源直接捅破了窗户,一时言语为之一窒,吐了口气沉声说道:“道友如此说法,莫非真要与我等开战不成?” 张源微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多作言语,抬手一挥,十二道符箓奔袭而出,在四周惊愕的眼神之中爆散而开,一时之间雷声翻滚电光四射。 第053章 打人先下手
第054章 分化镇魔修
第055章 反手化干戈
第056章 仙缘惹人疑
第057章 天象垂乱兆
第058章 迷离小龙湫
第059章 碧水隐怪蛟
第060章 真龙本非龙
第061章 诡论化真蛟
第062章 蛟祖渡雷劫
第063章 且偷片刻闲
第064章 蹈足碧水潭
第065章 蛟人欲结缘
第066章 夸宝授龙文
第067章 宝光兆血光
第068章 三教汇一方
第069章 独斗论宝权
第070章 纤指破烟霞
第071章 斗法半途废
第072章 宝光诱杀伐
第073章 身死引杀劫
第074章 蛟蛇齐现世
第075章 协力斗骨妖
第076章 三妖行杀戮
第077章 相煎何太急
第078章 先手可控场
第079章 不假名与器
第080章 强施救人术
第081章 识海显雏形
第082章 携宝赴危局
第083章 死生不异时
第084章 身没览翠微
第085章 慧眼识玄虚
第086章 尸岂可言人
第087章 腐骨作冰肌
第088章 莫法独行客
第089章 矛盾破万法
第090章 百矛平地起
第091章 三花五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