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瞳》 第一章:冉瞳 紫陌红尘中,世人皆言乱世,酒坊勾栏之处,贪酒汉子们时常质问天地,为何不将登天路指明仅是留下一个方向。听到这话,人们常会哄然大笑,笑这癞子连修者都算不上还敢妄言升天。但,他们见过升天么?没有…… 万物皆为圣灵,所言非虚,一草一木功德圆满亦可飞升,传言,曾有人亲眼目睹腾蛇九变化龙乘风而去,但这话说的是真是假,那就辨不得了。于是乎,作为天地主宰的人凭借超凡灵智在时光长河中不断摸索,找到了这样的两条路: 灵修,自修天道,道成自身,借天道力度己身,斩三尸。 武修,逆天而行,以凡躯硬撼天道,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始此,大地永无宁日。再到后来,是否能登仙已经不重要了,人们更想得到一个答案——灵修与武修,那方才是正确的。 神州浩土,广袤无边,无数仁人志士欲穷尽一方,终不得志。北有无边雪海,峭壁嶙峋,非登仙之人不可攀。南有洪荒深林,猛虎长蛇不计其数,传闻那腾蛇便在此处化龙。西有万顷荒漠,寸草不生,是以为生命禁地。东有茫茫大海,蜃楼万千更是不能穷尽。 时至今日,已无人记得过了多久,灵修武修各门各派如过江之鲫,林林总总,不计其数,双方的矛盾自然日益激化,战火埋藏在大地深处,亟待一点火星,就能将天地间的生灵尽数抹去。 东洲,天月国,将军府内。 少年放下手中柴刀,轻扯胸前粗布衣揩去额头汗水。 “小眼睛!抬桶水去后厨,王大厨要用!” 冉瞳回头,只见吼他的中年男子满脸不耐烦,甚至带着点点怒意。 “知道啦,孙叔。”冉瞳淡淡地应了,似是没看到那人表情。“孙叔,我叫冉瞳,不许叫我小眼睛,不好听!” 被称作孙叔的人闷哼一声,转身入了手边的门。 冉瞳起身,踢了踢刚刚劈好的木柴,将其堆成小垛,一会若是后厨要用,自会有人来取,王大厨要他去打水,那他自然不着急送柴火。 三步并作两步蹦跳着走进不远处的柴房。冉瞳从中取了自己腿高的水桶,欢快地打水去了。 冉瞳自从出生就待在将军府内,近十年从未出过王府半步。从小便被教育如何服从的他自然没有出府的念头,府内有吃有喝,每月还给他几两银子用以供奉娘,为何要出府呢?不过,有件事是冉瞳出生以来的痛,那就是不能带娘离开王府。要知道,外面大千世界比起单调的王府要有趣很多。 自打冉瞳出生,白月就始终留在王府,冉瞳不出府,她也不出府。当冉瞳有心要陪母亲游览大千世界的时候,冉瞳得知自己是个下人,终生为奴。再后来,出府不出府对于冉瞳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在府内生活安逸些,出府一事就被搁下,而白月是从不要求出府。 “喝!”冉瞳低喝一声,一手拎着水桶,一手按在井边石台上,扭腰将水桶提上来,动作一气呵成,似是不费多少力气。 要知道,这种槐木做的大水桶一桶水要近五十斤,相当一部分大人都不愿用这东西打水。这也是孙叔要冉瞳打水的缘故。 冉瞳脑中想着昨夜白月教他的那几个字,手上提着水桶,轻车熟路的走在迷宫般的王府中。 “瞳瞳!” 冉瞳恍然间回过神,提着水桶,满脸笑容迎上来者。 “霍思?你怎么在这儿?” 与冉瞳一般大小的霍思身着布甲,衬得本就比冉瞳魁梧的身材更加挺拔,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极其奔放,稚嫩的脸上,因常年受雨打风吹而显出稳重的小麦色,稚气消去大半,更多则是坚毅。 霍思举了举手上的盒子,“今天冉将军去校场验兵,我来催午饭。” “你的运气真好,可惜了……”冉瞳垂下双眸,略显失意。 “我的运气那里好哩!”霍思接口,“倒是你,将军赏了你冉姓,那才是运气好呢!” “跟那人同姓怎么能说好?”冉瞳脸上失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好奇。 霍思使劲点点头,“这后府内就你一个人姓冉,我可听教官说,被赐了冉姓的都是冉将军的亲随呢。他们都是战场上能为冉将军抛头颅洒热血的铁汉子!”霍思越说越激动,脸上都染了淡淡的红晕,只是这红晕陪衬在发黑的脸上煞是难看罢了。 冉瞳轻声笑笑,“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我可不想姓冉,要不咱俩换换,你叫冉思,我叫霍瞳如何?” 霍思听了大惊,忙上前道:“可不能乱说!赐姓一事是将军的忌讳。” “可惜,我糟蹋了这冉姓……”冉瞳眼中再次流露出失意。“我这一辈子,也许就只能当个下人了。” 霍思与冉瞳同岁,都出生在王府中。冉瞳与霍思不同的就在于命运,三岁那年,王府给各个少年检查身子,经脉通畅的都被授予了准内卫的名号,他们接下来要受到严格的训练,成年后作为王室的禁军,正因如此,他们的亲随都被遣散到了全国各地,不必约束在王府中,而内卫们,也能在年节时回家探亲。 不巧的是,冉瞳经脉阻塞,资质平平,成不了武修。 “那啥,明天来找我玩呀!我休工闲着呢。”冉瞳突然想到厨房中用水,遂不敢再耽搁。 霍思苦笑着撇了撇冉瞳手中的水桶,这货打俩人说话开始就没放下,也不嫌累!不过,冉瞳确实不累。 “我要有你这天生神力,还用得着整天训练!”霍思抱怨道,在他心里,不能修炼的冉瞳糟蹋了这份上天寄予的恩赐。 冉瞳笑笑,丝毫不在意霍思话中的讥讽,比这难听的他听多了。 厨房并不远,只是与柴房中间隔了一个小院,而冉瞳平日就住在这小院里独一人住,白月都不随他一起。 咚的一声,失神的冉瞳在厨房大院的门槛上绊了一下,见那水桶离手而去,冉瞳下意识的向前抓,若是水洒了,铁定要挨鞭子的。 失去平衡的冉瞳小手堪堪勾住水桶粗壮的把手,却因水桶太沉而差点脱手而去,心一横,冉瞳猛地攥紧手掌,扭着身子硬生生的将水桶停在半空。 “哼。”冉瞳闷哼一声,右手手腕的肉如撕开般疼,眼见的就变成了乌黑一片。 换了左手,冉瞳将水桶提进厨房。 “王大厨,水我给你提来了!”冉瞳朝叮当作响的厨房中叫了一声。 只见一肥头大脸粗脖颈的人自厨房半剌门帘中探出脑袋,“咦?冉瞳,怎么是你?孙不干呢?” 冉瞳一头雾水,“不是你叫孙叔吩咐我打水的么?” 王大厨将手中的炒勺交给一旁帮厨,简单吩咐了几句,走出厨房。 在围裙上擦擦手,王大厨来到冉瞳身边,“定是那孙不干又欺负你,你个小孩子还没长全实我怎么能让你去打水呢?我说你柴火不送,原来是干这个去了。” 冉瞳弯起眉角,下意识将右手藏到身后。“王大厨,没事的,我不累。柴火够么,不够我再去劈。” 王大厨摇头叹气,脸上肥肉随着动作甩起。满是关怀的摸摸冉瞳脑袋,王大厨道:“算了,今天你不用干活了,跟我去端昨夜的鸡汤回去喝吧。” 冉瞳一惊,“王大厨,明天我与霍思约好了一起玩的,我……” “你个傻孩子,明天你照常休工,今天算送你的!”王大厨笑骂道。 冉瞳脸上笑容顿开,乐的他就要拍手跳起来。 “随我去端那鸡汤,昨夜给将军做的,他嫌油腻没喝,赏你了。” 王大厨放下冉瞳,径自走向一旁的房间,“可惜了,将军也不娶妻不纳妾,我本还指望这能照顾两个少爷呢……” 冉瞳将一切听在心里,却丝毫不同情自己的主人,甚至对于他娶妻纳妾生子的事根本不在意。 接过王大厨手中热腾腾的砂锅,冉瞳口鼻中尽是鸡汤的香气。 见冉瞳口水都要流下来,王大厨朗声笑笑:“你这个小馋猫,赶快趁热回去吃了吧。一会儿把砂锅给我送来,还要用。” “谢谢王大厨。”冉瞳躬腰致谢,若是说这十年里谁对自己真的好,那就只有这王大厨和母亲白月了。王大厨虽时常找来小事训他,可冉瞳心里知道,那是王大厨教自己待人处事,虽然,他现在还是不太会…… 怕手上的青紫被王大厨看了,惹得他心疼,冉瞳躬身后便大步离开,脚步略显慌张。 “你慢点,别摔了!”王大厨笑看他瘦小的背影摇头。 冉瞳这次要去的地方,有点远,在王府的西苑,算得上冷宫的地方。 偌大的王府占地近三百亩,分东西南北四苑。东苑,算得上后勤补给中心,冉瞳便住在这儿。西苑,则是用来给收留些女眷,那些女眷大多是从全国各地收集来给这王府主人——冉墨将军,XX用的。可这冉墨,呵呵,也不知道是不是哪方面不行,这些各地搜集来的绝美的女子,他一个也不动。以至后来像白月这种带着身孕莫名奇妙被收到府中的,算是下人级别的人物也住在了哪儿。没有宠幸这么一说,所以这西苑倒是从未出过乱子。 再说南苑,这里算得上军备所,所有府内侍卫等一律住在这里。北苑自然就是冉墨的住处,以及用来接待外来宾客,商量大事用。 整个王府中央是巨大的花园,每天有人修剪,可冉墨从不进去,更不许外人进去,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冉瞳小心翼翼的端着砂锅,右手腕紫青处生疼,瘦小的身体穿梭于整个大院中,如很多人一样。 冉墨很少出现在除北苑之外的地方,行踪神秘。偶尔需要去门口接待宾客,他会绕着东苑走,而冉瞳,只见过他一次。 第二章:娘的腕带 “娘,我来啦!”冉瞳单手托着热腾腾的鸡汤敲门,也不怕烫了手。 “娘,您身体好些没呀!王大厨赏了一锅鸡汤,我给您送来啦!” “娘没事,快些进来吧!”屋内人招呼道。 推开门,冉瞳满是欣喜的将鸡汤端到木桌上,那桌的另一边坐着一中年美妇。妇人容貌极美,岁月丝毫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一袭白衣胜雪,像极了不食烟火的仙子。 看到每天都乐的跟猴儿一样的儿子,白月也是打心底里高兴,虽说府内不许西苑的女眷出苑,她无法贴身照顾冉瞳,可冉瞳几乎是天天往这儿跑,将她这当娘的照顾的周周道道。 冉瞳自从五岁不到就与白月分开住,那时候每天都要学王府的礼仪,根本没时间来看白月。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后,冉瞳凭借超凡的理解力和记忆力将王府中的规矩熟记于心,这东苑的管事也不再要求他学这些,让他自己领了那方小院孤独的住,也是那时候,他认识了霍思。 “娘,您身子好些了没呀?”冉瞳再次问道,白月身子不好,每隔几天身子就虚弱的很,可王府内外却查不出什么,好在不危及性命,而这怪病也就落下了根。 “好很多了,娘就这样,不碍事的。别整天挂念娘。”白月从怀中掏出帕子,扫去冉瞳额角的木屑。 白月的手停在冉瞳的眼角,打量着这张并不平凡的脸,白月只得无声的哀叹,为何自己的儿子是个下人呢?她想不透。细腻的拇指划过那张脸上最最出彩的眼睛,白月眼神呆滞了。这双眼,像他,但更多的像自己,冉瞳各自取了她俩最漂亮的部分,放在了眼睛上,这也是冉瞳瞳字的由来。 察觉到娘亲的惆怅,冉瞳伸出小手打开砂锅。那一刹那,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房间,直往人的鼻子里灌。 “呵!”冉瞳看到那砂锅中的东西不禁大惊。一条巴掌大的精致人参躺在汤面淡淡的油脂中,冉瞳虽不识货,可在后厨也见过这东西,从外表看,这参至少也是百年的。 “娘,这参您吃正好合适,快些吃了吧。”冉瞳咽了口唾沫催促道。 白月取来木勺碗筷,放在两人面前。轻轻盛了两碗肉汤,却不动那人参。 玉手轻推,瓷碗来到冉瞳脸前。“快吃吧,小馋猫!这么多娘吃不下,这时辰,想来你也没吃饭吧。” “谢谢娘!”冉瞳摸起筷子,虎儿吧唧开吃,他连早饭都没吃,刚刚在后厨就饿的不行,那里还忍得住。 “你慢点!”白月笑吟吟的说,自己端起碗,轻轻品了口汤。 在冉瞳风卷残云的攻势下,一碗鸡汤很快被吃完,而白月,碗中剩下大半。还是孩童的冉瞳饭量自然不会很大,一碗汤加肉足矣。 “娘,我一会还要把砂锅给王大厨送去呢,您快些吃。”冉瞳催促道,他每天来西苑的时间不能超过半个时辰。 白月夹起一块鸡肉送到冉瞳碗中,“娘吃不动,太油腻了,你快吃吧。” “不不不,娘,您身子不好,多吃些补补,说不定那怪病就好了。”冉瞳忙推开白月的手。 白月心头甜滋滋的,嘴上却佯怒道:“这就不听娘的话了?快些吃完,也好给王大厨送锅子!” 冉瞳不好再拒绝,只好张嘴让白月将肉送到口中,吃完却是说什么都不吃了。 “娘,这参您吃了吧。”冉瞳吃饱起身,倏然发现砂锅中那参还在。 “娘吃这些补药没用,你吃了吧。”白月满不在乎的说。 “娘,你怎么总给我出难题呢?”冉瞳怨怪道。 白月笑叹,从锅中捞出那人参,将其分成两半,“你让娘一个人怎么吃得下,一半给你!” 冉瞳两指捏起那半截油腻腻的参,抛进嘴里,咯嘣咯嘣嚼了。冉瞳感觉,这人参和萝卜口感差不多,挺脆,略微有些辛辣,半点鸡汤味道没有,总结起来就是俩字——难吃。 白月放下筷子掏出白绢抛给冉瞳,笑骂道:“这般胡吃海塞,好东西也让你糟蹋了!” 冉瞳在白绢上擦去手上的油腻后擦嘴,边擦边说:“娘,您的手绢真香。”说罢,冉瞳还使劲嗅了嗅,那上面带着淡淡的百合香气,白月喜欢百合,在屋外养了不少,这绢子想毕是被熏过。 “娘,我走了,明天再来看您。”冉瞳单手抄起砂锅,盖好,依依不舍的与母亲道别。西苑从根本上来说是冉墨女人住的地方,将军的后宫,岂容冉瞳这种下人踏足?不过,管家看在冉瞳年幼,特别允许他每天可以与母亲相聚半个时辰。 扬手将手绢抛给白月,冉瞳挥挥手。 这一挥手不要紧,方才在后厨伤到的手腕暴露在白月眼前。白月眉头霎时锁紧,冷冷的说:“且慢些走,你手怎么了?” 冉瞳心头一凛,赶紧把手藏到身后,支吾道:“没……没什么,王大厨那边收拾紫苏……对,收拾紫苏我去帮忙,染在手腕上的。” 白月板起脸,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别人欺负你了?” 冉瞳赶紧摇头,作势要走,“娘,没事的,您别担心了。” 白月起身,威严道:“你坐下!” “娘,我……”冉瞳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每次他受伤白月总要生那怪病,这次母亲刚刚康复,不得再病了。 “你过来。”白月气的脸颊发红,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冉瞳只得乖乖踅回来坐下。 “伸出手来!”白月命令道。 冉瞳把砂锅放地上,伸出那支手摊在白月面前,小声道:“在后厨干活时不小心弄的,不碍事。” “他们让你干重活了?”白月的脸色越发难看。 冉瞳连忙摇头,“没有,就提水来着,在门槛上绊了下,手没抓牢。” “娘,您别生气,没事的。每次我受伤您就犯那怪病,我这才瞒着您……”冉瞳委屈地低下了头。 白月脸上的阴翳很快消去,片刻后竟笑出声来,“怪病?呵呵。” 冉瞳满是不解的看着白月,漂亮的大眼睛扑闪着萌的人脑溢血。“娘,您笑啥?” 白月摇头不答,沉吟片刻后去了内间,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条雪白的绣织腕带。白月坐下,牵过冉瞳的手腕轻轻揉捏,冰凉的指腹捏在冉瞳发青的手腕上极其舒服,凉意疏导那处淤积的经络,青紫色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消去。 就这么给冉瞳揉了片刻,白月拿过腕带小心翼翼的缠在冉瞳手上。腕带很长,上面绣着一连串神秘莫测的图案,又以金丝花边包着,极其好看。丝绸贴在冉瞳腕上暖暖的,一股灵气自那上面缓缓渗入冉瞳皮肤再进入五脏六腑最后冲上头顶,一个周天下来让冉瞳顿时精神不少,劈柴带来的些许疲惫也尽数被驱散。 “娘,这是什么呀?”冉瞳吐出一口浊气很是享受这种感觉。 白月低着头专心给冉瞳缠着腕带,道:“这是娘的传家宝,是你太姥爷传给姥爷,姥爷再传给娘的,娘现在要把它传给你,你要好好带着,不许丢了,平时不要摘下来。” 冉瞳没有拒绝,开口想多问些家里的事。这时,屋外铜锣巨响一声。冉瞳知道,自己呆的有些久了。忙起身要走,白月将腕带给冉瞳绑好,目送冉瞳离去。 “怪病?呵呵。”白月又笑了,回头看了那案上的小钟一眼,娇嗔的闷哼一声,十足十的一副小姑娘性子。 送完锅子冉瞳回到自己那方小屋,他是不与其他下人同住的,这处在房柴房与后厨之间,四周种满绿竹环境幽寂。房间不大,却是一厅一室俱全,房外墙用绿松泥抹了,衬在翠绿的竹林中别有一番情趣,听说,冉瞳这单间以前是用来待客的,当然这话说的真真假假,谁会在柴房旁边待客呢?平日里并不会有很多人从这里走,冉瞳打点的小屋内外井井有条,竟是还清出门前一方土地自成小院。这处离后厨近,离水井也不远,冬天冷的话还可以就近去柴房抱些柴火烧,位置好的不行。不少下人与冉瞳“讨”过这地,然而他们结局都挺惨的,不是被打断四肢扔出去就是被割了那活计,成了府内太监。管家说了,这是冉将军安排的,在府里不服从冉将军的安排只有死路一条。冉瞳并不因此感到愧疚,毕竟是别人欺负他。因而,他对冉墨还是有些好感的,毕竟处处照顾自己,还给自己养亲娘供吃穿。 打点了下院里的自己种下的花草,休工的冉瞳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事可做。起身,去小竹林里掘了几个嫩笋,冉瞳等着天黑炒笋尖吃。待他将笋尖掘完了,冉瞳又无事可做,只得坐在床上呆呆出神。 “可惜不能练武。”冉瞳叹道。翻身下床,弓步扎马,轻吁了口气。“气盈丹田,脉贯周身,喝!” 一拳打出,冉瞳垮了下来,果然,自己体内的经脉是阻塞的,不能修武。有时候他真的很想把自己这身蛮力送给霍思,霍思有自己这天赋的话,会好混很多吧,说不定那天当了个副将,跟冉墨说说能把自己和娘放出府去…… 当人专心想事的时候,时间总会过的很快。 “咚——!”辽远的钟声闷响,惊醒脑洞挖到万丈的冉瞳。 冉瞳挠挠头,去后厨领自己的饭去了。 饭菜很简单,一份米饭一份青菜炒肉。当然了,冉瞳还有自己的笋尖。 擦亮夜明珠冉瞳从木床下搬出自己的宝贝。漆黑火盆一只,上面搁着小号的铜制炒勺,油、盐、酱油、醋被分别搁在小盒子里,一应俱全。冉瞳又取了一叠巴掌大的纸,从中抽出一张,两指夹着如道士一般不断晃着。哄的一声,那纸竟诡异的燃烧起来,火不小,纸如炭火般发着莹莹红光却不成灰。 冉瞳赶紧把那张纸塞到火盆里,座上炒勺,准备自己的晚餐。 那纸是灵修的火符,府内几乎是严禁使用的,不过即使用了谁会知道呢?对于他们这些凡人来说,怎么方便怎么来。至于为何府内严禁使用火符,那是因为天月国属于武修国家,武修与灵修水火不容,谁也看不惯谁,这天月国的冉将军自然是武修,怎么可能允许府内人用灵修的东西? 吃完饭,冉瞳打了桶凉水冲洗身子,他要早些睡,明天霍思来找他玩,他自然要保持充沛的精力。 月光穿过窗棂打在简陋木床上,平卧在床上的冉瞳双臂露在被子外,莹莹月光如银粉洒在他身上,腕带竟如天心的明月一般银白。冉瞳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该是睡着了。 西苑,白月房内。 “宝贝,今天怎么样?” 白月也不看内间那人,冷哼一声:“他伤着了。” “伤着哪儿了?我看看去!”闻此,那人相当着急。 “真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让他当个下人!每次都受伤,你也真看得下去!”白月哂笑道。 那人走上前,两手搭在白月肩上,“你不懂。咱们去看看他吧?” “不去,你儿子你爱看不看!每次都要拉上我,自己去!外人看到了多不好!”后半句,白月说的阴阳怪气。 那人冷笑一声,双手顺着下摸,“脾气见长,我得再给你长点记性!” “你能不能别这么折腾我,每次瞳瞳都担心的不行,你不知道?”白月甩开那人的胳膊,怒道。 那人耸耸肩,悻悻地说:“那算了,我走了啊,你好好睡觉。”说罢那人走向房门。 “哎,你往那走!从密道回去,你想让人看见不成?”白月焦急道。 那人“哦”了一声,颓然走向内间。 白月摇头叹息,拆下头上的簪子也准备睡了。 一道身影爬上冉瞳的窗户,朝里面望了一眼,只看到他熟睡的背影。 “爸爸……”冉瞳翻了个身。男子身躯一震,脸上写满震惊,片刻后嘴角缓缓拉起。 “爸爸,我好想你,来接娘回去吧……”冉瞳咂咂嘴,竟是在说梦话。 男子翻了个白眼,纵身跃上冉瞳房顶,几个闪身消失在王府深处。 第三章:将军来召 翌日清晨,曙光如利刃破开黑夜。东洲是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所以,东洲的日出是极其美妙的,红日几乎罩住整片天穹,夜寒未散,向阳的一面暖人心脾,周围空气干爽清冽。 冉瞳仔细打点了房间内外,将昨夜用的火盆与锅在床下藏好。洗漱过后,端出点心沏了茶水摆在桌上百无聊赖的等着。这个时辰,霍思该是在晨练。霍思今天不修武,待晨练结束后会来冉瞳这儿,这是昨天两人约好的。 闲得无聊,冉瞳于岸上铺开宣纸,磨墨。像模像样的练起字来,后府下人不需要识字,因此在后府课程中也不会教习写字,平日里冉瞳都是去白月那处学,学多学少也会写两个字,不至于是个睁眼瞎。 笔走游龙,冉瞳扶着手腕在纸上洋洋洒洒的写下“厚德载物”四字,白月说这是冉瞳做人的标准,当冉瞳能以厚德载起万物时,冉瞳便可真的成人,不过在那之前,还有四字——自强不息!白月不似冉瞳,在府外时她可是有名的才女,出口成章,一手字也是写的极其漂亮,笔锋顿挫有力,全然不似女子。莫名其妙进府后,冉墨又不召人侍寝,这五车才学也算废了。 冉瞳看着自己的“杰作”满心欢喜,但若是常人看了定会呕吐一番,纸上的东西跟蛆虫爬的没啥两样,不过是冉瞳的自我欣赏罢了。 放下笔,冉瞳瞄了眼扶着的手腕,腕带很长,几乎包住了他整个小臂,如刚带上时一样,暖暖的似是有灵气在其中游荡。冉瞳从案前退开,大咧咧的坐到门槛上,随手解了那条腕带把玩。 “瞳瞳——!”霍思远远的呼了一声。 冉瞳抬起头,笑着招招手,“练完啦!” 霍思一步迈出近丈,看的冉瞳目瞪口呆,没两步,霍思停在了门前,“晨练我没去,熊教官找将军去了,庄教官懒得管我们准内卫,我直接翘课来找你,嘻嘻” 冉瞳重新把腕带缠回手上,道:“刚刚那是什么,好厉害的样子。” 霍思呵呵一笑,“这不是武技,只是轻身的功法,你说不定可以练哦!” 冉瞳摆摆手,“算了吧,既然成不了武修学那些又有何用,浪费时间罢了。有这功夫还不如跟王大厨学点手艺,说不定那天也能伺候你去。” “哎,我怎么能让你伺候呢,咱俩兄弟不是?你能给我上战场收尸我就很感激了,这天月国不太平啊,也许过两年又要开战……”霍思叹道,低头,眸中有些不舍。 “好了,不说这些,你请假了不是?去哪儿玩?还是在这里吃点心陪我说话?”冉瞳适时的换掉话题。 “先吃点呗,我没请假,翘班出来的。熊教官今一天都不定能回来,兄弟们跟庄教官说一声就散了。怕被那些‘手长’的家伙看到找麻烦,所以都没去饭堂,饿死了。”霍思揉揉肚子,这次他穿了一身天青色武士服,军人的凌厉淡了几分,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冉瞳耸耸肩,进屋去拿一早准备好的吃食,“前天给将军的点心,我还上手了呢!” “你小子,每次将军不吃的东西都进你肚子了!你上手干嘛了?”霍思笑坐在门槛上笑骂道。 “不是进我肚子,是进我们肚子了!”冉瞳纠正道,“豆沙馅是我揉的,试试看吧,没吃过呢。” 霍思拈过一个豆沙饼塞进嘴里,吧唧着嘴看来是相当享受的。边吃边呜呜的说着什么,冉瞳听不清楚,看那样,这家伙该又是在给自己挑毛病。 冉瞳低下头,抚摸那条腕带,他想出府了,府内太冷清,他想出去找爹,去给爷爷、姥爷的坟上填把土。府内吃穿不缺,但这八年过来,他也是倦了。每天都盼着休工,休工了却不知干什么好,体质不允许他练武,这休工的日子便空白了。 一支温热的手握住他手腕,冉瞳回过神来。 “这腕带谁给的,真漂亮。”霍思一手捏着饼往嘴里送一手抚摸那条腕带,那饼是极其合他胃口的。 “我娘,说是传家宝,不让我摘。”冉瞳回答道。 “有点大,你戴不合适。”霍思继续挑刺。 冉瞳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转身去屋内端茶水,霍思这般吃不噎着才怪! 果不然,冉瞳前脚踏进屋内,便听到身后呕的一声,霍思噎着了。 将茶水递给霍思,冉瞳哭笑不得,嘲道:“熊教官饿你几天了,要不然我跟将军说说去,给你们改善下伙食?” 霍思锤锤胸膛摇头,“太好吃了!” 冉瞳:“……” “吃饱了,去哪玩?” “去校场,今天内卫检阅,一部分人要被送去京城,有表演呢!”霍思建议道。 冉瞳点头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全然忘了还坐着的霍思。霍思灰尘进了鼻子,惹得他一阵难受,吼道:“你找死!” 冉瞳回头,霍思一掌抓向他的胸口,轻飘飘的侧身,冉瞳伸出一手对上霍思。旋而两掌相握,斗牛般的对峙在一起。冉瞳笑着,单凭力气,他完爆霍思十八条街。 片刻后,霍思额头青筋跳起,求饶了。冉瞳松开那被他抓的发白的手,扬起自信的笑。 霍思气呼呼的说:“你这力气怎么又大了,跟蛮牛似的!” 冉瞳不置可否,负手摆出胜利者的姿态大摇大摆的走在霍思前,校场的路他熟,以前没少去偷看霍思训练。可惜自己不能修武…… ####### “别看了,没意思,不嫌恶心么?”霍思拉拉驻足的冉瞳。 “为什么?”冉瞳皱眉看着那校场角落被十几个人围着打的孙不干。 “听说是犯了府上的忌讳,要打断全身骨头扔出去呢。”霍思打了个寒颤,又拉拉冉瞳。 冉瞳摇摇头,这也算罪有应得,王大厨应该早就烦了这偷奸耍滑的孙不干了吧。只不过,打断全身骨头实在过于残忍了些,遣送出府不就是了,想到这里冉瞳又苦笑一声,若是这样的话,谁还愿意待在王府里,铁血的手段换来安定,也不错。 “你们两个在干嘛!”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两人身后炸响,冉瞳与霍思心头皆是咯噔一下。 来人身高八尺,短发刚硬极其粗犷,从铁铠外漏的手臂上可以窥见纠结的肌肉,眉宇凌厉,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正是那姓庄的教官。 “庄教官……好!”霍思怯生生的道。 庄教官把目光停在冉瞳近乎完美的眼睛上,铁青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又瞅了眼霍思,庄教官漠然道,“你是那熊包的手下把。正好,我这有封他的信,你送到北苑去,他与将军在书房里,你知道该怎么做。” 庄教官口中的熊包自然是指熊教官,霍思抬起头,挺直了腰背,铿锵有力的答了声“是”。 庄教官从胸甲中摸出一封信交给霍思,霍思一路小跑到北苑送信。冉瞳低头舔舔唇,心想这次麻烦了,回去定然要挨罚的,下人一般不许进校场,顶多是在围栏后看。 微不可闻的挪动了下脚步,冉瞳想跑路。 “你去哪儿?”庄教官漠然道。 冉瞳身躯一震,杵在了原地,骇的身上冷汗直流。可下一句话让冉瞳从地狱飞升到天堂。 “在这等他,不许乱跑!场上很危险。”庄教官道,说完自顾自的进场,挑起一根木质长戟扫在一人脑后,直将其抽飞出去。 冉瞳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这姓庄的脾气火爆府内皆知,可方才为何要自己注意安全?冉瞳想不透。不过看样子庄教官是不想追究自己的责任了,那是最好。 偏过头,校场的一角,孙不干已经被架了出去,浑身鲜血淋淋,软绵绵的,看样是活不成了。 一声惊天的怒吼差点打穿冉瞳的耳膜,庄教官手上的木戟换成了铁戟,铁戟上还沾着血,再看地上趴着那人,冉瞳不禁为他默哀,惹谁不行惹姓项的,姓项的是冉墨亲随,就算屠个百八十人冉墨也不会追究他什么。冉瞳希望那人别死了,地上没血,该是受伤不重。京师的人在看台上俯视着场内,与冉瞳遥遥相对,却未发现他。 “狗杂种们没吃饭?啊!”庄教官手中长戟铮的一声插在地上。 “以后每餐只有米饭,怎么样?吃的饱么!” “不服?来,单挑,在我手下走过十招的今晚上跟我喝酒吃肉!” 冉瞳叹了口气,那小兵哪来的勇气和庄教官单挑?找死么? 果不然,几声惨绝人寰的叫声后那小兵被挑在了庄教官的戟上,冉瞳看了只觉背后一阵发麻,汗毛尽竖。 庄教官雷霆万钧地训了两句,期间又挑了几个不精神的小兵看的冉瞳发怵。楼台上那人静默着喝茶,心既不在校场上又不在冉瞳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重新将队列排好,这群人刚从熊教官手中出来,庄教官接手时间不长,这次听霍思说京城来人要检阅,那姓庄的自然得好好调教调教,他可丢不起这人,特别是在京城人脸前。 兀自发了会呆,便听得霍思哼哧哼哧的小跑过来。 冉瞳嘿嘿一笑,嘲道:“咋了,你们熊教官看到你很是惊讶吧。” 霍思摆摆手,赶紧喘了两口大气道:“别……别说我了,想想……你吧!” “我爸?我没爸!”冉瞳皱眉道。 霍思使劲摇头,又喘了两口气。冉瞳很奇怪,将军府的确不小,可从校场到北苑怎么能把霍思累成这样。 “你把气喘匀了说,莫着急。” 冉瞳说着让霍思别着急,可下句话一出,他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只听霍思道:“将……将军今晚上要召你!” 第四章:兔子将军 万顷狂雷入世,以开天辟地之势直入冉瞳脑海。此刻他只想张嘴吐出无边天火将整个大陆烤成焦炭才好。 “你!说!什!么!”冉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将军今夜要召你!”霍思重复了一遍。 冉瞳只觉自己窄腰化成了豆腐,差点倒过去。 “你别晕,将军召你指不定真的有事呢。”霍思赶紧上去扶,生怕冉瞳倒了,楼台上还有人看着呢!这时候倒了,那官员万一在皇帝面前说起这事,就算没事将军也得麻烦,验兵呢,校场上倒人算啥。 “你不知道他要干嘛?”冉瞳连忙问。 霍思摇摇头:“将军指名道姓的说要召你,让我来通知,其他什么都没说。” 冉瞳嘴角抽动了几下,“你骗我的吧,他怎么知道我和你在一块的?再者,你不是说今天京城要来人,将军不去待客?” 霍思急的跳脚,他就怕冉瞳不信自己,到时候不去,将军怪罪下来麻烦。“这事真真的,庄教官给我的是酒席名单,没啥大人物,熊教官被叫过去就是讨论谁陪酒呢,将军今晚不去!” 冉瞳作势又要倒,这算啥事,他和冉墨很熟么?不就见过一次面,还是他不小心撞了将军。冉墨没那么小肚鸡肠吧,再说这都过去几年了,翻旧帐也得有个度对吧。难不成,自己床底下的火符让人看见了? 心脏漏跳了一拍,冉瞳赶紧站直了身子,“出来的时候,我锁门没啊。” 霍思想了想,“好像没。” 冉瞳倏的就蹲在了地上,抱着头道:“完蛋了完蛋了,被发现就惨了!” 霍思满脑子问号,道:“发现什么?” 冉瞳摇摇头,霍思不知道火符的事,不能说! 蹭的一声又站起身来,冉瞳急忙跑出校场,一众官兵看着这泪奔的孩子,口中啧啧着不知在想什么。 霍思挠挠头,“将军说不定要立少主呢,你急毛!”然而,冉瞳已经跑远了。霍思不准备走,也走不开,他还有事要做。 后府极其热闹,看样子是准备接风宴呢。冉瞳赶紧跑回来,一看屋门确实没锁,冉瞳惊了。忙踹开门进屋,屋里还是那样,看上去没人进来过。扒开床底,火盆火符锅子都在藏的好好的。数了数,火符没少,冉瞳安心了,这火符是王大厨吩咐人给自己带的,这后府几乎人手都有,王大厨是普通人,自没有灵修跟武修那撕巴不开的仇怨。不过,若是府内人因自己知道了后厨用火符这事,指不定得死多少人。这事抖不开最好,抖开了也不能从自己这,冉瞳无法忍受别人因自己而死。 瘫坐在床上,冉瞳没了心思玩,他得想想,自己那里得罪将军了,莫名其妙的召见任谁都不爽。就跟班主任突然叫你去办公室一样,好孩子坏孩子都得心虚。 …… “娘,将军今晚上要召我。”冉瞳把头埋在白月怀里,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白月赶紧摸摸冉瞳的头发,“他召你干嘛?”其实白月想说,他早该召你了。 冉瞳摇摇头,借势再往白月怀里拱,“不知道,将军是不是要让我做那个?” 白月一头雾水:“做那个?” “府里人都说将军不喜欢女人,他是不是要……”冉瞳想了半天,直到今天下午才来找白月就是在想这个问题。 白月差点抱不住冉瞳,表情怪异之极,“后府人胡说,男人哪有不喜欢女人的?没准将军召你真的有事呢。” 白月现在想咬人,谁教他儿子这些的! “可他们都说将军是兔儿爷,还是上面那个,做上面不是有挺多喜欢小孩的么,难不成要……”冉瞳倏然放声大哭起来。 白月没脾气了,她想笑,将军是兔儿爷,不知道他听了会怎么想。可冉瞳在这,她偏偏不能笑,只得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慰。冉墨说了,现在还不能告诉瞳瞳他的身世,白月虽没什么心计,可也看得出来,这王府水深,为了瞳瞳,不能说。 “瞳瞳别哭,将军是好人,没事的,你忘了,那天你撞他身上他还给你道歉来着。没事的……” 说到这,冉瞳哭的更卖力起来,含糊着说:“我不撞他还好,这一撞他看上我了怎么办?他们说当下边那个一辈子不能翻身,疼!” 白月瞬间破功,再也忍不住狂笑起来,“当下面那个?疼?”笑着,她狠狠给了冉瞳一巴掌,正色道:“不许这么说他,他是……他是将军!”抽完,白月接着笑,“都怪我家瞳瞳长得太好看了,撞个满怀就能把将军勾引来,哈哈哈!” 冉瞳看着突然癫狂的娘傻了,摸摸火辣辣的脸,娘还从没打过自己呢。 白月摆手,竟是还未忍住笑,道:“瞳瞳忙去吧,娘还有事。”说完又趴在桌上笑,扶着腰看样子笑的脱力了。 冉瞳被亲娘打了,心里自然不好受,遂点头连告别的话都不说就往外走。 刚到门口,白月又补充道:“他今晚上召你,你可别不去呵,到时候罚的不是你,怕是霍思了,在王府里不听话,你可知道后果。” 冉瞳想到孙不干立马打了个寒颤,垂头丧气的走了。 白月笑了许久,小肚子快要抽筋时这才憋住。瞅了眼外间案上的小钟,白月又差点忍不住。 整整衣冠,纤纤移步到钟前,拿起架上的小锤没命的砸下去,小钟一声声催命的响,但在屋外却是听不到丝毫。 片刻后,一男人从内间梳妆台下面的柜子里捂着耳朵爬出来。 “夫人嗳,吵死你相公喽!”男人叫到。 白月放下锤,来到那人身前,双手叉腰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指着那人鼻子道:“你是兔儿爷!” 男人:“……” 说罢,白月绷不住了,又差点笑起来,肚子又要抽筋。看白月直不起腰来,男人赶忙上去扶,“夫人今天可是犯了什么毛病?” “别夫人相公的叫,不嫌酸么!”白月推开男人。 男人干咳两声,“那……宝贝,今天怎么了?” 白月:“……” 白月道:“你今晚要召瞳瞳?” 男人点点头,“咋了,父子交流一下感情还不成?” 白月拉过男人双手环住自己的腰,“成,怎么不成。决定把咱们的事公开了?” 男人摇摇头,“还早了些,昨天晚上我去看瞳瞳,他说梦话叫我呢,你知道,我心软。” 白月嗤了声,“你可知后府人怎么说你?” 男人摇头,白月道:“他们说你是兔儿爷!哈哈!” 男人一头黑线,“谁说的,我扒了他的皮,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更别说男人了。” “瞳瞳说的。”白月道。 男人额头跳筋,显是怒了,“谁教他这些的!” 白月赶紧摸摸男人下巴,道:“你又要着急上火,方才还说自己心软呢。来这儿十年多了,你也不纳妾不娶妻,难免别人说闲话,外面还不知道把你这威风凛凛的冉将军说成啥了呢,你要在乎咱就赶紧走,我哥这边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瞳瞳定然不是第一次晚上梦见你,你就忍心让他当个没爹的孩?” 男人叹了口气,道:“我……算了,我跟你直说了吧。咱得送瞳瞳出去避两天,你二舅要来,了不得!” 白月大惊,“我二舅?他大老远的跑过来干啥!” “瞳瞳的身子特殊,咱藏不住,怕是中州那边都知道了,现东洲又要开战,打完这次我告老,咱一家人找个清静的地待着。行不?” 白月头摇的像是个拨浪鼓,“不能送瞳瞳走,我二舅来你把瞳瞳藏府里不就行了,送出去谁照顾着,找不着怎么办?” 男人叹道:“我也不想,可你二舅是一个人来的,只说这几天会到,指不定那天。到时候他先来后院扫一圈我要没发现怎么办?找到你那没什么,顶多把你送你哥那,我再把你接回来。瞳瞳不行,不能让你二舅知道瞳瞳的存在。放心吧,到时候我让老庄跟着他,衣食起居都照顾着,等再回来,我就把瞳瞳这事放出去,让他当一阵子少爷,仗打完了咱就走。” 白月想了一阵,缓缓点头。怯生生的道:“知道么,那些说干完这票不干了的,下场都挺惨。” “唉,我又不是坏人,再说,我现在这本事怕谁?你二舅来了我都敢硬上。哼!”男人拍着胸脯说。 白月又想说些什么,但最后摇了摇头,摆手送男人回去了。 男人走后,白月兀自坐在桌旁道:“我看,东海上那些没人的小岛就不错……” 桌上绣着两块手绢,一个绣了“墨”字,一个绣了“瞳”字。 第五章:冉墨 太阳沉下地去好些时候了,冉瞳抱膝坐在门槛上,自下午从白月那回来后,掌管后院的毕公公就送来了衣裳,还特别叮嘱冉瞳不要放了将军鸽子,冉瞳哪敢,他亲娘还在人家手上呢!这冉墨在战场是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放冉墨鸽子,他还不如找棵树一头撞死。 肚子咕噜噜的响了一声,冉瞳没心思吃饭,也不想吃饭。万一要做那事,从后面进来搞的自己失禁了岂不是很难看? 夏末了,东洲临海,寒意来的特别快。晚风一吹,冉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更鼓响了几声,冉瞳起身叹息,得走了。 换上华丽的云纹长衣,冉瞳也懒得整理自己,今天没干活出汗不多,他就不洗澡了,到时候若是能熏得那兔子将军没兴趣了,放自己回来才好。不过,他也就这么想想。时候到了,再洗澡怕是要误事。索性冉瞳便迈开小步朝着北苑走了。 两年前,他也是去北苑路上,听说冉墨从西州带了些菜种,王大厨要他去取,西苑不准通行,他只能从东苑走,一个不留神跟到南苑去的冉墨撞了个满怀。当时身子瘦小的冉瞳几乎是要被撞飞出去,冉墨连忙上去搀,当着一众下人朝自己说了声对不起。冉瞳吓得一天没吃下饭去,跟白月说后,白月也病了三天。从那以后,冉瞳再也没去过北苑,王大厨有意的安排他都推掉,只要不让他见到那人就好,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冉瞳只希望这路能长一些,能让他走到天明才好,可人在乱想的时候时间就会过的飞快。冉瞳只觉一眨眼的功夫,抬起头再看,眼前便是冉墨的沧海阁。 紧张的咽了口吐沫,冉瞳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踏入院中,沧海阁是北苑书房,冉墨的住处在北苑深处,沧海阁后面。 冉瞳第一次踏入北苑,顿时傻眼了,这北苑除了沧海阁外,竟是与自己那住处不尽相同,一样是竹林,一样是竹林里的小屋,一样是绿松泥抹的外墙,不同的只是几个灯笼挂在比自己大了几号的屋角上,这全然是自己狗窝的缩小版! 冉瞳心垮了,难道说冉墨从一开始就喜欢自己?这么久,是要等养大了才吃? 背后是巨大的沧海阁,身前是幽静的竹林,林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冉瞳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娘给他讲的小红帽的故事,这屋里,估计就住着个大灰狼不,大色狼,而自己还不能跑。 “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要把糕点带给外婆尝一尝,她家住在遥远又僻静的地方,我要当心附近是否有大灰狼,呸,大色狼。当太阳下山岗……”冉瞳唱着歌给自己壮胆,小红帽主动去见大灰狼,这太他妈刺激了! “我要赶回家,同妈妈一起进入甜蜜梦乡。”歌唱完,冉瞳立在紧闭的房门口,不知该不该进去。他已经脑补了无数自己被虐的画面,惨不忍睹。 “来了?来了就进来吧,仔细着凉了!”屋内传出浑厚的男声。 冉瞳深吸一口气,想着这口气在身上转个小周天就能变成勇气壮胆。果然,画饼充饥也不是不可取的。冉瞳受那股“勇气”驱使慢慢推开门。 冉墨立在墙上的字前,黑发如瀑随意披散在肩头,此人身高八尺,身形魁梧不输上午看到的庄教官。此刻他背着手,认真的盯着那字看,一股无形的上位者威压让冉瞳呼吸困难。真正让他忘了呼吸的是,自己跟那人穿的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黑底金线,一样的云纹,一样的丝绸长衣,对方还是只比自己大一号,冉瞳觉得自己是在玩火,好像是拿着手指头戳大灰狼,哦不,大色狼的鼻子! “想什么呢,关门,进屋来,要入秋了,夜里天寒。”冉墨转过身道。 冉墨负手,长身而立,面容刚毅,剑眉入云,明眸如寒星,鼻梁高挺,天庭开阔,下巴带着发青的胡茬,刚毅与俊朗两边都沾着,无形的威压又让他有股君王睥睨天下的态势,看的冉瞳心惊胆战。都说查人先观心,观心先看眼,冉瞳自然不经意的与对方四目相对。 目光接触的那一刻,他又石化了,他俩的眼睛,怎么这么像!眉毛更是一模一样!喂,冉将军,玩过了吧,没必要把眉毛也修的跟自己一样啊! 冉墨剑眉微蹙,低声道:“怕什么?”他看到冉瞳双腿有些软,想到儿子第一次见老子怕成这样,说出去岂不是丢人? “回……回将军,没……没什么?”冉瞳牙关都在打颤,脑子一遍遍的对自己身子下命令,可身子就是不听话。 “前半句去了,若是愿意喊我一声爹爹,不愿意就什么都别叫。”冉墨很不满意这次见面,提步到冉瞳身后把门关了,又一手搭在不足自己腰高对冉瞳身上,轻轻安慰。 在精神上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冉瞳知道,冉墨在生气。 果不然,冉墨闷叹一声俯下身来,双手撑着膝盖俩眼直勾勾的看着冉瞳。如狼看到了肉。 “将……将军。”冉瞳浑身在抖,干嘛这样看他! “你说错话了,该叫什么?“冉墨阴着嗓子道,他这儿子也太好玩了吧,既然如此为何不好好逗弄一番,近十年来,他没照顾过他一丝一毫,心中满是愧疚,逗逗他能增加几分感情也是好的。 冉瞳差点跪下给冉墨赔罪,那声爹爹是万万叫不出口的。 “唉,就知道。罢了,不急这一时……”冉墨有些扫兴,不过,若这声爹爹如此轻易套出,那就不是他儿子了。 俯身,一手捞着冉瞳的腰,冉墨竟将他单手抱起来,走到方才自己看的那幅字前。 冉瞳心头一凛,这是娘的笔迹! “知道这个字念啥不?”冉墨问。 冉瞳压下心头的惊讶,回道:“回……嗯,是个‘墨’字”冉墨不让他叫将军,而那爹爹又叫不出口,他只得用嗯来代替。 冉墨被自己儿子的可爱逗笑了,用手指在冉瞳俏鼻上轻刮,算是奖赏。 尺宽的墨字用黑笔勾勒,裱起来煞是好看,冉瞳都没见过他娘这么认真写字。可娘为什么要给冉墨写个‘墨’字呢?冉瞳想不到,也许,是将军逼的吧,知道娘写字好看,冉瞳这样搪塞自己。 “你多大了?”冉墨问。 冉瞳开口,冉墨却先一步用手指堵了冉瞳的嘴,他实在不想听到儿子用嗯来称呼自己,那回什么什么,听在耳中更让他难受,还是叫声爹好听。 “我记得,你今年九岁,是不?”冉墨笑了。 冉瞳又是一惊,自己从小到大吓着的次数还不如今天一天来的多。不过,他怎么会记得自己几岁? “你的生日是四月初三,再一天就是清明,对不对?”冉墨调戏道。 冉瞳身子一紧,开玩笑,这是从小就吃定自己了? “我猜,你爹一定是不想让你的生日跟清明一天,所以你早产,我猜的可对?”冉墨又笑。 啊,冉瞳要疯了,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怕啥!”冉墨不快,每次冉瞳颤抖,他就很不开心。儿子怎么能怕老子!再说自己又没准备吓他。 冉瞳又要开口,冉墨赶紧捂住他的嘴,怕他再一声将军让自己崩溃。 “想当府里的少主么?”冉墨问。 “不不不!”冉瞳赶紧摇头,他从未想过要当少主。 冉墨大笑两声,冉瞳被抱着的双腿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胸腔的共鸣,这就是将军啊! 回过神来,冉瞳才发现自己被冉墨抱着在屋内走了几圈,而冉墨就这么抱着他,问东问西不让自己回答,怪异无比。 一声诡异的腹鸣打破两人思绪,冉墨身上杀气乍现,双目露出凶光,寒声道:“你没吃饭?” 冉瞳不知道冉墨为何如此,吓得赶紧点点头。 “府内克扣你口粮了?”冉墨身上杀气寒的冉瞳心慌。自己儿子在自己府里竟然饿着,什么道理! 冉瞳又使劲摇头,“叔叔阿姨们对我很好,我自己没吃的,不怨他们,您不要罚他们好么?” 冉墨听了很受用,儿子在求自己,说明两人的关系又走近了一步,顿时,心里那些阴郁一扫而空,没吃饭正好,一会喂他吃。殊不知,冉瞳是将自己放在一个娈童的角度说这话的,冉墨若是知道了非要气死不可。 “先洗澡吧,我吩咐人给你弄些吃的,一会在我这吃了。”冉墨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冉瞳大舒口气,这兔子将军气消了就好,千万别让自己连累了其他人。冉墨举着冉瞳双腿,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吩咐道:“抓牢了,仔细着掉下来。” 接着,冉墨径自走向书桌,拿起笔在纸上划拉道:拿些吃的来房里,放门口,不用送进来。写完,冉墨将纸抖了抖,折好放进小布包中,朝窗外打了个唿哨,一支不知名的鸟儿闻声赶来,冉墨将小布包挂在鸟脖子上,送了出去。 “今晚他们都在南苑那边吃酒席呢,我要陪你,懒得去。应酬什么的,交给小熊就好。” “小熊?说的是熊教官?他可不小!”冉瞳心道。 “先洗洗吧,那边有温泉,吃食得一会才能送过来。”冉墨举着冉瞳朝帷幕后的房间走去。这是他的私人浴池,东洲靠海,有不少温泉,这便是一处。 冉墨先给冉瞳祛了衣裳,当他看到冉瞳手上的腕带时,不禁两眼发光,自语道:“她怎么把这个给你了。” “不摘,娘不让我摘!”冉瞳慌道。 “不摘,把手给我,以后想摘也摘不下来了,这东西好好戴着,不许丢了,不许随意示人,知道么?”冉墨牵过冉瞳小臂,粗糙的大掌握住冉瞳细小的手腕,一股浩然的气息从手腕处传来,这一刻冉瞳觉得浑身毛孔悉数张开,舒服无比。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丢进温泉中,冉墨正在池边宽衣。 冉瞳抬起手臂,腕带还在,不过似是比以前绑的紧了,手指轻挑,腕带竟尽数粘在皮上,像是嵌进去一样,下次摘,怕是要连皮一块撕下来。 “我给你烙身上,省的你丢了,这是你娘的传家宝,可要看好。等你有法子摘下来,我也就不怕你丢了,在那之前,就这样吧,对你身子有好处。”冉墨果着雄伟的身子抬脚入水,冉瞳朝边上靠靠,给冉墨让出空来,丝毫不在意冉墨故意留在话中的暗示。 冉墨暗骂儿子笨,见他往池边靠,连忙说:“别乱动,池子中间浅两边深,你不会水,小心淹着。”说罢张手将冉瞳捞到自己身上,抱着他两人往池边靠。 温泉水深,正好淹过冉墨胸膛,露出脖子和头,温润的泉水让人十分舒服,冉墨背靠池边白玉,一手托着冉瞳屁股不至于他掉水里。 冉瞳头低着,不知在想什么。 冉墨耐不住性子,双臂缠上冉瞳,将他抱了个满怀,双臂收紧,又逼迫冉瞳抬起头来。“你总是低着头干嘛!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冉瞳不答。 “你记得,就算天底下人都骂你打你,我也不会。就算天下人都怕我,你也不能怕我。” 冉瞳还是沉默。 冉墨急了,“再怕我,我就把你娘卖到窑子里!” 冉瞳登时回神,用下巴蹭蹭冉墨胸口,“刺青。” 冉墨呵呵笑了,“想看?伸手摸摸吧。”说罢放开冉瞳,挺起胸膛上纹着的狼首送到冉瞳眼前。 冉瞳只觉得这狼似是在那里见过,也是在一个人胸膛上,像极了现在。 冉墨轻轻拿捏冉瞳脖颈,不一会竟搓下团灰来,冉瞳常日在后厨干活,身上自然是脏的,夏日里没必要烧水洗澡,他便每天拿井里凉水一冲,马马虎虎也算洗了。只是不觉间,身上积了这么多灰尘。看刺青看的入神的冉瞳自然也发现了这些,登时尴尬无比,可冉墨的手偏偏一直在搓。 “脏。”冉瞳不知说什么好。 “不脏,好好趴着,爹疼。”冉墨不经意的说。 冉瞳将那句爹疼当作了玩笑,支吾着说:“您对我真好。” 冉墨嗯了一声,屈起一条长腿让冉瞳坐着,空出两手专心给冉瞳洗身。 片刻后,房门响过两声,冉墨将自己怀里的泥猴子搓了个干净,冉瞳此时心头乱成了一片,他虽小不懂事,可谁对他好冉瞳心里还是有数的,他感觉的到,冉墨是真心真意对他好,丝毫没有那些龌龊的思想。 若非自己是个下人,他此时真想对冉墨叫声爹爹。可惜,自己这卑贱的身份…… 冉瞳平生第一次对感到自卑,若他与霍思一样,能修武,不是下人,认这么个爹此生也无憾了。势力些,娘和霍思,还有王大厨以后的日子都能好过些,到时候修得一身本事,和冉墨、霍思在沙场上并肩作战,守护身后的家…… 只可惜,他此生不能修武,想当个杂兵都不成。 “瞳瞳,想什么呢?”冉墨擦干了身子,穿上蚕丝浴袍,浴袍领子张的极开露出古铜色的脖颈和锁骨,隐隐露出他胸口的半个狼头,配上冉墨坚毅且俊朗的面孔,足可以称上是完美的人。 冉瞳张张嘴,那声爹还是叫不出来,这让他有些失落,只得摇摇头:“没什么。” 冉墨抱着他擦干净身子,同样穿上蚕丝浴袍,一旁放着两双木屐,一大一小,显是冉墨早就准备好的。至此,冉墨为何召自己来这等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冉瞳放下心来,他绝不会伤害自己。 “去床上,刚洗完澡仔细着凉了,我去给你拿吃的。”冉墨吩咐道。 冉瞳乖乖爬上床,大咧咧的抓过冉墨的被子裹住身子,被子松软干燥,带着些许竹子气味,身下铺着的虎皮毯子极其舒适,床垫软硬刚好。 冉墨捧了食盒上床来,从床下翻上一张窄案,案上沾着点点灯油痕迹和墨迹,该是晚上冉墨看书时留下的。早就听说这冉将军文武双全,现看来传闻当是真的,而且这将军勤奋的很呢。 冉墨从冉瞳身后抱住他,头搭在冉瞳肩上,道:“你别动,我喂你吃。”冉墨这打算以前欠了儿子的一夜全补上。 “不用了,我可以的。”冉瞳受宠若惊。 冉墨坚持,一手别过冉瞳胳膊圈在身后,以自己身子挤着不让他乱动,另一手打开食盒。食盒内多是些少油的清淡食物,倒合了冉瞳胃口。冉墨看了并不高兴,定是后厨那人当成自己要吃宵夜了。 “罢了,先吃点垫着吧,晚上吃多也不好。” “我很喜欢,谢谢……”一句将军没出口冉墨赶紧在他腰戳戳,示意不要触自己霉头。 冉瞳识相的闭嘴,冉墨夹起一块鱼片,“啊——!” 冉瞳张嘴,冉墨轻轻送进去,配合极其默契。 吃着饭的功夫,冉墨察觉到了冉瞳的失意,“怎么了,打洗完澡就这样,有事说,憋着多难受。” “我……我想修武……”冉瞳支吾着说。 冉墨身子一紧,“你想修武?为何想修武?” “想和将军一起去打仗,保护娘。”冉瞳如实说,他没敢说想让冉墨认他当义子的请求。 冉墨温柔的笑了,放下筷子揉揉冉瞳头发,用下巴的胡茬轻轻在冉瞳脸上扎了一阵,“你为何不可修武?只是,现在还不行。等时候到了,我亲自指导你。可好?” “不。”冉瞳回答的斩钉截铁:“霍思说,修武要趁年少,起步越晚越吃亏,修武看的是悟性和体能,指望着到迟暮再修,还不如不修!” “确实如此啊,可是……唉!”冉墨叹道。 冉瞳不说话了,冉墨如此了解自己,又怎会不知道他经脉阻塞天生不能修武呢?心中自责了一番,自己又给将军找麻烦了。 片刻后,冉墨似是下定了决心,“让你修武,明天你就过来,我手把手的教!” 冉瞳大喜,人生的大起大落莫过于此,能修武这实在太好了! 冉墨又暗叹一声冉瞳却未能察觉。“你自己吃,我去拿点东西来。”冉墨说完翻身下床,去隔间了。 片刻后,冉墨端着个碗进来,放在床头。冉瞳吃完了,冉墨取了食盒放在窗台上,案台放回床下,自己翻身上床。 “来,喝水。”冉墨端过碗放在冉瞳嘴边。 那碗里的东西和水一样,可感觉告诉冉瞳,这绝不是水。冉瞳对冉墨眨眨眼,投去询问的目光。冉墨避过这目光,只是将碗举着,没有给冉瞳灌下去的想法,让冉瞳自己做选择。 片刻后,天真的冉瞳决定喝了这东西,他对自己这么好,该绝不会是毒药。 冉墨看着冉瞳咕噜咕噜的喝完碗里的东西,把碗放下。冉墨一手圈过冉瞳,俩人面对面相拥。 冉墨怔怔的看着冉瞳,片刻后俯过脸去在冉瞳眼角印下一吻,“瞳瞳,你的眼睛真好看,像她,又像我。我身上的狼头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了这东西我就不是自由的,所以我不要你身上有它,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懂么?” 冉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冉墨又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不是一般人,你有他们所没有的天赋,好好利用。我相信,你将会是天衍大陆上第一个神。我等着你站在我头上那天。” 听着冉墨不明不白的话,冉瞳倏然觉得脑子一阵眩晕,紧接着,周身穴道筋脉胀痛,痛感一发不可收拾,如同体内生出无数倒刺一般。 冉瞳瘦弱的身子倒在冉墨怀里不住发抖,冉墨知道,药效开始发挥了。温热的大掌贴在冉瞳背上,丝丝内力被引入冉瞳体内,冉瞳经脉不通,这股内力竟强行撞向郁结的经络,似是要将它生生撞开。 冉墨的内力极其浑厚,强行冲脉的痛苦又岂是一个九岁孩童能忍住的。冲开第一处郁结后,冉瞳面色惨白,冷汗频频,全身无力眼看是要昏过去了。可他偏偏无法昏过去,脑海混混沌沌的,感知被降到一个极限的程度,这个程度被维持住,不让冉瞳昏倒。 “疼……我疼……”冉瞳哭喊,自己身子就像是被撕裂般疼。 “瞳瞳忍着,爹给你冲脉呢,爹不该封你脉络,咱明天一起修武好不好?瞳瞳不疼,爹疼……”冉墨让冉瞳坐在自己腿上,双臂牢牢抱紧,紧贴在他背后的手掌射出一道道内力,冲向全身不同经络,皆是用最最粗暴的方式冲开,冲不开的强行撕开。 “疼……爹……救我,我疼——!”冉瞳哭喊的力气都要没了。 “爹爹疼,乖瞳瞳,别哭,爹看了心里难受,爹不该把你扔在后府这么多年,不哭,等你大舅这事完了,爹带你和妈妈去云游四海,谁都找不着咱。” 冉瞳没力气哭了,只能伏在冉墨怀里嘶嘶抽着冷气。 “瞳瞳,爹错了,爹不该把你藏着,你是男孩子,你和爹一样。咱明天一起修武好不好,爹一定把你教的比爹还厉害。”冉瞳的抽气声如刀子般刮在冉墨心头,想不透自己当时怎么就如此自私想着把冉瞳藏着呢?九年了,若是早些让他修武,说不定大陆上…… “爹……疼,瞳瞳要陪将军上战场,保护娘……”冉瞳疼得开始说胡话。 冉墨手臂放松些,怕儿子闷着,一手轻拂冉瞳后脑,“快完事了,再忍忍。” 一炷香后,冉墨擦干昏聩过去的冉瞳,紧紧抱在怀里睡了。今夜,那条腕带没再发光,它嵌进了冉瞳皮肉里,至此,成了他的一部分。 冉墨睡不着,侧身搂着冉瞳想事,冉、月为何非要争个高下,武修和灵修到底那个才是人间正道?这大路上的战火何时能休。低头揉开冉瞳紧锁的眉心,冉墨还不准备把一切都告诉他,明天吧,明天晚上跟他说,后天早晨让小庄送他出府,他舅姥爷走后,再接回来好好教他。打仗什么的都陪着,教他兵法,教他功夫。让他自己有自保的能力,才是他当爹的最该做的。那什么护着他一辈子的想法通通滚边去,自己也不能总是藏着,那些东西早晚要面对。 心头一凛,冉墨按在冉瞳眉心的拇指亮起来。 “瞳瞳,这些先教给你,你爹估计这辈子也难再上一步,妈妈就交给你保护了。当然,还有爹哦。爹等着看你光彩夺目。” 冉墨不是个深谋远虑的人,而今夜的决定,是他这辈子做得最好的决定,没有之一。 第六章:惊魂夜 冉瞳睁开眼,迷蒙间一只狰狞的狼首似是要扑向自己,想起昨夜周身疼痛不堪似是被撕裂一般,冉瞳慌了。身子被束的很紧,难以动弹。 “啊——!”冉瞳大叫一声,登时转醒过来,这狼首是男人胸膛上的刺青。 “呃,瞳瞳醒了?”冉墨轻拂冉瞳脊背,柔声道。 昨夜发生了什么冉瞳记不清了,只记得冉墨给自己喝了什么东西,然后身子开始疼。 如受惊的狼崽,冉瞳双臂猛地用力一架,凭蛮力挣开冉墨怀抱,咚的一声滚落到床下。 “唉,瞳瞳你……”冉墨没想到一觉醒来会是这般反应。更没想到儿子力气如此之大,被强行挣开的双臂此时酸麻不堪。 冉瞳忽想起昨夜冉墨喂他吃饭给自己洗澡的事,他对自己那么好,可为何要给自己喝那药? 不管怎样,他是将军,是自己主子。冉瞳赶紧俯身磕头谢罪。 “将军饶命,奴才不该顶撞将军……” “你……你给我起来!”冉墨勃然大怒,“你把你当成什么了!” 冉瞳不知该如何回答,自己是什么,他也搞不清。冉墨此时气急,昨天夜里说的那些话似乎都成了馊水,一觉醒来儿子还把自己当奴才,还把他当将军,他真想现在就吼一声我是你老子,可看他现在这样,吼了有用么? 冉瞳起身,赤着身子低头站在床边。冉墨气的浑身哆嗦,他最烦做无用功。 沉默了许久,冉墨气消了,摆手道:“你回去吧,晚上吃了饭来我这,我教你修武,不可不来!” 冉瞳称是,冉墨又差点炸毛,“穿着那身黑衣回去,今天你不用干活,哪也不许去,在房里待着,一会我得送京城那人回去,白天照顾不到你,你自己注意。” 冉瞳拿了黑衣匆忙的套上,灰溜溜的逃了。 整整一天,他脑子乱成一团,想不明白冉墨为何对自己这么好。他并不因自己能随冉墨修武而感到高兴,相反的,他不明白冉墨如何教经脉阻塞的自己修武。他没敢去找娘,有些小孩心事对同龄人说才出的了口。然而霍思不在,他的班长说他随京城人去猎场行早秋猎了。至此,冉瞳一天憋在屋里,除了吃饭外什么都没做。 今日府内也炸了锅,有人看到从北苑跑出个衣着华丽的俏公子,流言传开,一部分人称这是冉墨的亲儿,从前一直藏在北苑。另一部分人则称冉墨昨夜临幸个某个娈童,今早娈童跑了。 日进黄昏,冉瞳换上平日里穿着的粗布衣,坐在门槛,双眼无神的看着自己脚面,想着今夜要不要去。 而另一边。北苑,沧海阁。 “将军,府外有名月姓男子求见。”一名小兵在阁外通报道。 冉墨手中的笔被他捏成两截,“京城人?” “不是。”小兵道。 冉墨咬咬牙,心中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让他候着,我这就去。”冉墨道,他得先把瞳瞳藏了,这时候来估计得在这过夜了,万万不能让他和冉瞳相见。 “不必了!这东洲不比中州,天黑就冷,想我这大外甥也不能让我一老人家在园外候着。”四面八方传来一男子低沉的声音。冉墨起身出门,对上说话这人。 此人一身月白长袍,一头花白发,面容上看不出半点岁月痕迹,身形瘦弱高挑,一副意气风发的书生模样。 冉墨咬牙,却笑道:“二舅!” 来者点点头,“我家白姑娘可好?” “好着呢,不巧,前些日子去了他哥那,得再晚几天才能来。”冉墨拱手,迎着来者让进书房中。 此人名唤月震星,是白月亲舅。 月震星瞟了眼书房内摆设,自然看到不少白月的字,遂笑着道:“我家白姑娘还是与从前一样啊,整日舞文弄墨的,若是在修炼上上进些,也不至于让你小子钻了空子。” 冉墨将月震星引到椅子上,丝毫不在意他话中的讥讽意味,笑着答道:“能娶了小白,实是冉某人的福气,当然也多亏了二舅。”后面这话,冉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不怕月震星,只是白月和冉瞳都在府内,打起来怕是要出麻烦。 “二舅先坐着,我吩咐人添水去,平日我没什么习惯,茶水也没备着,怠慢了。”冉墨得赶紧去找小庄,府里不能待着了。 月震星大手一挥,“免了,老人家来看看外甥,没那么多礼数,休要麻烦了,冉将军。” 想了想,把月震星一个人放着不行,此人神出鬼没,万一去找瞳瞳被他跟踪了岂不是麻烦。罢了,一会再找空子。 遂坐下,冉墨寒暄道:“二舅一个人来的?” 月震星点点头,“你大舅身子越来越差了,难说还能活几年,这不,我和老三云游大陆,给他寻那什么大衍圣体,救命嘛!” 冉墨眼中冷光一闪而过,果然是为了冉瞳来的。“这大衍圣体世上到底存不存在还难说,大舅也是……唉……”冉墨忍不住哀叹。 月震星翘起一腿,“听说大衍圣体惊现东洲,你三舅这不让我来看,自己去南域找蛮子们寻那劳什子巫术去了,嗨,不谈,不谈!” 冉墨忙摆手:“什么叫我这东洲,我只是东洲天月国一个小小的将军,上不得台面,东洲之主,另有其人。” 月震星正色道:“你若是想要这东洲,还难么?”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实然,冉墨独裁称霸东洲不难,杀了月震星更不难,不过他不能再把自己往台面上拱了,家事为要。 两人如疯子般笑了许久,冉墨脑中盘算着如何把冉瞳送出府,可这月震星万一在府外埋伏了,怕是更危险,他已经表明来意,自然也得知瞳瞳就是大衍圣体,敌在明,他在暗,对方还是中州来人,硬抗绝对不成,冉墨愁了。 “哎,对了,外甥可有孩子了?”月震星突然问。 冉墨摇头,“我和小白一个太阳体,一个太阴体,这辈子都难说能不能有孩子。待我俩倦了,从别人家抱一个来养便是。这子孙满堂,我和小白怕是等不上了。” “若抱*养一个,可是给他想好了名字?” 冉墨朝外瞄了一眼,“单字一竹,如何?” 月震星摇头,“竹性呆傻,只知向上,不懂变通,须知太钢则易折。不好,不好!” 冉墨又笑道:“那二舅取一个。” 月震星起身,看了眼断笔却佯装不在意,又取了新纸新笔,挥毫一个“瞳”字。 冉墨看了心惊胆颤,王府内何时有了奸细!此时他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将月震星砸成一团肉泥,可这王府内自不比外面,万一还埋伏着高手,小熊小庄难保夫人孩子安全。冉墨只得拖着了,走一步看一步。多少年,他没有再这样紧张过。 “瞳瞳,今夜可千万别来找爹,千万别来!”冉墨兀自祈祷,希望父子两人心意相通。 …… 夜深了,冉瞳匆忙的扒拉几口饭,换上黑色长衣,既是修武他还得去的,况且早上冉墨吩咐了必须来。冉墨对自己什么心,先放一边不谈。 府内少有人知道中州来了贵客,将军命后府准备饭菜,他们以为是昨日京城来人暂住了,加之冉瞳一天窝在屋里,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循着墙边,冉瞳走在迷宫般的院子里,一身黑衣将他沉进夜色中。今晚上,晴朗的天中唯有群星闪烁,无月。 行至北苑后的竹林里,冉瞳这才发现昨日空荡的竹林中站了几个人,像是在守卫。 虽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将军住处没人守卫才怪,昨夜定是京城有人来,都陪着喝酒去了。 壮着胆子,冉瞳走上竹林小路,黑暗中,看不清脸的侍卫长戟相交,将冉瞳挡住。一人漠然道:“将军在陪人下棋,闲杂人等不许打扰!” 难道说,将军特意找了人助自己修武?冉瞳美滋滋的,脸上也绽出笑容,道:“将军让我今夜来见他的,我叫冉瞳,麻烦通报。” 一听冉姓,两个守卫以眼神示意,而后点头,一人走了,一人留下。冉墨整个下午被月震星缠着,送冉瞳走的消息没能放出去,因此才布下人守着院子,就是怕冉瞳来找。小熊小庄与姓月的有仇,冉墨没敢告诉他们,更没机会告诉他们。 “将军,冉瞳求见。”小兵叩门道。 冉墨心头咯噔一下,指间的黑子被捏成两半。月震星下子,笑盈盈的抠掉盘中被冉墨吃掉的黑子。 冉墨面不改色,漠然道:“后府下人,他来找我作甚?” “属下不知。”门外人说。 冉墨道:“拖到林子里,赐三十鞭,夜里犯困,听听叫声提神,也是不错。” 小兵说了冉姓,必然会引起月震星注意,若平白放走了冉瞳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举,冉墨只得将戏演下去,希望月震星仅是来找大衍圣体的。 月震星大笑两声,冉墨咬着牙补充道:“用钢索鞭,打完交给庄统领,扔出去喂狼。” 门外人得令,一路小跑出竹林,在另一人耳边轻声说了两句。接着,俩人把冉瞳按住,双手双脚用牛皮绳捆了。 “等等,你们这是……”冉瞳慌了,他察觉到危险,奈何对方两人都是武修,轻易封了冉瞳穴道,让他挣扎不得。 “深夜冒犯将军,该罚!”按着冉瞳那人厉声到。 冉瞳脑子瞬间空白,不是将军让他来的么,怎么就成冒犯了?还未缓过神来,冉瞳便被吊在了粗竹上,只等鞭子来,好让冉墨听叫声提神。 “他姓冉?”月震星好奇的问。 “非也。”冉墨落子,“美髯公的髯,前些日子卖身葬父呢。” 月震星点头,貌似专心下棋。 冉墨心揪紧了,只希望这小兵打的轻些,好让小庄把瞳瞳送出去。 第七章:山雨 上 钢索鞭行军用,抽狠了那是摧筋断骨,稍用些手法,打起来便没那么疼。这也正是冉墨为何要求用钢索鞭。 两个小兵哪知道主子的心意,甩开鞭子照着军队里那套往冉瞳身上招呼,一鞭子下去立马皮开肉绽。 冉瞳双手双脚被缚,吊在竹子上,将军将军的叫。想不明白自己那里错了,为何要打。 冉墨只得装听不到的,尽量压着脾气与月震星对弈。月震星还是那幅云淡风轻的姿态,不多问,更不多说。 “冉将军,那孩子唤你呢,不若咱俩出去看看?” 冉墨不置可否,只道:“该你落子了。” 月震星摇头不说话,再把心思沉在棋盘上。他看得出,冉墨心已经乱了。 十鞭子打完,冉瞳见冉墨没回应心下失落,看来自己还是个奴才,是自己多心了,以后再听话些便是。冉瞳抿起嘴来,尽量不喊出声,既无人怜悯又何苦放那些力气喊呢?他不需要别人怜悯,不需要! “冉将军,没动静了,不是要听声么?”月震星不折腾死冉瞳不算完。 冉墨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没声音了,晕过去还是死过去了,这是钢索鞭,自己罚人无数次自然明白其威力。冉瞳才九岁啊,九岁的孩子能挨得住几鞭。 “本将军要听声!让他叫出来!”冉墨红着眼吼道。 这吼声吓得屋外小兵一个哆嗦,立马卯足了力气狠狠一鞭,在屋内都能听到钢索抽在冉瞳身上的脆响。冉瞳还是死咬牙忍,没人会怜悯他,他也不需要,自己实在太天真了,冲着这份天真他就该打,这三十鞭不冤,买教训了。 “叫不出声来不算!”冉墨又吼,生怕自己儿子被人活活打死。 屋外的冉瞳自然听到了这吼声,遂拼尽了力气回吼道:“冉墨,我恨你!” “砰!” 屋内棋盘从中炸开,棋子散落满地。冉墨脸上血红一片,手背青筋暴起。 “二十!”冉瞳给冉墨数着,年少的他想不到那么多,既然想折磨他之前又为何对他那么好,若是真心对他,为何出尔反尔,他做错什么了! “二十一!”也许一开始冉墨就只想折磨自己,昨日那药…… “二十二!”冉瞳凄厉咆哮,抒发被人戏耍的郁闷。 月震星仔细欣赏着此时的冉墨,“冉将军,他在给你数数呢。您家奴才性子随您,真烈。” 冉墨浑身哆嗦,像是一把随时要出鞘染血的魔刀。“二舅见笑了,呵呵!” “爹,娘,来救我……”还有五鞭,冉瞳被打的周身麻痒,本就不多么硬的心被打软了,孩子本性尽数暴露,哭爹喊娘。 冉墨转身,差点就冲出屋去,他还得忍,月震星定然是有备而来,他的目标就是冉瞳。冉墨得缠着他,只要把瞳瞳送出府,只要把他送出府就好。月震星老了,他打不过自己,到时候这一家人的冉墨要一并讨回来! 终于,屋外没声音了,三十鞭打完。 冉墨又道:“交给庄统领,把他扔山头上喂狼,你们继续值夜。” 冉瞳此时还带着些许意识,滔天恨意几乎要将他吞没,身上痛的麻木了,他低头就能看到胸前被打烂的肉。他要把我喂狼!他要把我喂狼!他要把我喂狼!冉瞳在心底嘶吼,他想咬死冉墨,一点点一块块的把他全身的肉撕下来。 “府内不留闲人,没什么空房了,二舅可否跟我将就一夜,明天我派人收拾!”冉墨心碎了,隔着窗户纸可以看到那人身上滴答着的鲜血,那是他儿子!他还得缠着月震星,不能让他离开自己视线!只等小庄把瞳瞳送出府藏好,冉墨非得活劈了月震星。 “罢了,既然府内不留闲人,二舅走便是,叨扰了。”月震星躬身要退,他的目标是冉瞳,冉墨说要把他喂狼实际上是想把他送走,好不容易找到了,哪能这么轻巧的让他溜走! 冉墨一把抓住月震星胳膊,“去哪?做东家的照顾不周怎么行!” “你还是去看看你儿子吧,蠢材,你可真狠!”月震星本性暴露无遗。 “你敢动他你试试!”冉墨威胁道。 庄统领很快赶到北苑,冉墨今早就跟他说准备明天送冉瞳走,他是聪明人,一想自然知道出了事,可他却不知道屋里和冉墨对峙的是月震星。当他看到皮开肉绽的冉瞳被挂在竹林里时,庄统领想杀人了。 “混蛋,你们谁打的!”庄统领随手折了根竹竿,戟指林里所有侍卫。 “统领,是将军吩咐人打的。”还拿着鞭子的侍卫赶紧跪下,生怕惹恼了姓庄的被他手上竹竿捅个对穿。 庄统领瞟了眼屋内,双眼微眯,又转过头看奄奄一息的冉瞳。少顷,他跃身斩断冉瞳手上绳索,抱着他快速离开了。两人先去了药房,生肌活血的丹药,止血膏什么的胡乱拿了不少。 也就这功夫,月震星震开冉墨唤出一柄仙剑,跃出窗户追冉瞳去了,冉墨大呼一声紧追不舍。 一阵狂风卷起满地烟尘,原本明亮的夜空被乌云遮住,今年夏季最后一场雨,也是第一场秋雨,即将来临。 “瞳瞳,我是你叔叔,你睁开眼,叔叔送你走……”庄统领将冉瞳抱上马,一手倒持长锋,为了缩小目标,庄统领只带冉瞳一个人,只是他没想到冉墨这么狠,这是他亲儿啊! “叔……叔……”冉瞳幽幽的睁开发胀的眼皮,视野中血红一片,依稀可辩得身边有人。 庄统领塞了颗药丸在冉瞳嘴里,是冉墨从月族人手中把他救回来,还用兄弟相称,冉瞳是冉墨的儿子,也是他主子,不能让冉瞳死! “驾!”庄统领一夹马腹,两人从将军府后门绕道走。马蹄声渐渐远去,身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中。 月震星本意是追冉瞳,可寻了一圈没能见人,又见身后冉墨紧咬着自己追,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已窜出百里外。月震星心想,不甩了冉墨自己就休想追到冉瞳,送冉瞳的不论是谁都不可能赶上两人速度,定是那里漏过了,他得踅回去找。咬咬牙,月震星停下,单脚猛踏足下窄剑,窄剑倒飞划出一道流光归于月震星右手。 冉墨虎躯一震,周身穴道发出炽烈金光,竟是将这丈许天地照的如白昼一般。 月震星瞳孔倏然收缩,叹道:“不愧是太阳圣体,假以时日定能称霸一方!” “有我在,谁也不能伤瞳瞳!”冉墨冷声道。 月震星放开手中的剑,任凭它自由的缭绕在周身,看似随意的轨迹竟是隐隐含着一种清静无为的意味,衣带飘飘的他似是与与天地大道相合,“你能护他一辈子?不仅是月族,你的冉族早晚也要来讨他,你护不住!” “我管他月族还是冉族,想伤他,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冉墨双拳齐振,身化赤凰扑向月震星。 月震星一手结剑印,一手结金瓶印,两印相合向前轻拍,那柄窄剑嗡鸣一化万千卷向冉墨。冉墨丝毫不惧,凭着一身武力硬闯剑阵,看似无往不破的窄剑纷纷在距离冉墨不足一尺处的地方熔成通红铁水。 一道惊雷划破天际,照亮月震星满是惊讶的面容,骤雨瓢泼,风急似吼。 冉墨一爪上前,月震星八剑飞舞堪堪将冉墨逼退。脆响一声八剑同时碎裂。无边剑海在冉墨一次冲锋中破去一半,而冉墨看上去极其轻松。 “二舅,十年了,还是没长进!连玄仙都未成,你如何与我斗!”冉墨嘲道。 月震星大惊,仔细一数,冉墨身上三百六十个窍穴竟同时发着亮光。大骇道:“你……你成就了极武圣!” 冉墨摇摇头,“若成就了极武圣我还怕你作甚,实话说了,还差半步,再给我二十年,我能突破!没想到你如此不堪,可怜了我的瞳瞳。” “哈哈哈……”月震星仰天大笑,“蠢材,你鞭了自己亲儿,心里不舒服吧!” 冉墨皱眉,收掌一吸,另一手刚猛一拍,隔空月震星被拍的鲜血狂喷,“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月震星拄着窄剑站起,“你护不住他,今夜你鞭他就是天意使然,灭他的是天!” “天若灭他,我便弑天。”冉墨冷声道。 “蠢材,过几日还有人来,你府内一切中州传的沸沸扬扬,你尚且不知,你如何护他。过几日冉族来人了,我看你怎么办。你这般懒散性子,家里着火,也纯属活该。” “你废话很多,带话给月族,你们若再敢打瞳瞳主意,别怪我把他送到冉族,大衍圣体能突破冉族禁制,不信可以试试。”冉墨道。 月震星闭目深吸一口气,举剑向天,剑刃上染了淡淡月辉。长臂轮转,剑刃划出半圆,银辉洒下宛如一轮残月。倏然,月震星郎目睁开,刹那间如疾电般一剑刺向冉墨。 冉墨灿然一笑,伸出两指。 “铮——!”剑鸣响彻天地,雨水尽数被震碎,一时间两人身边腾起浓雾。 月震星剑气斩断冉墨几根青丝,青丝飘落在浓雾中隐去。冉墨的两指,紧紧夹着那剑如精铁浇铸,让月震星动弹不得分毫。 月震星拔剑不得,自知败的一塌糊涂,转身就逃。 冉墨抓过那柄窄剑,扣指弹成几截。挥手朝逃命的月震星甩去。 一簇血花在雷光中闪现,月震星捏住被斩去胳膊的肩膀,忍着碎片嵌入体内的痛苦,驾云消失在夜色中。 冉墨低头,猛地一拳擂在自己心口,震得自己口吐鲜血,这是为冉瞳锤的,若早发现月震星修为停滞何苦再折磨冉瞳,他挥手杀了就是。 雨落,雾气消散,冉墨几个腾身消失,寻冉瞳去了。 第七章:山雨 下 庄统领抱着冉瞳,马蹄疾驰在山路中,城内不知如何,官道危险不能走,看冉瞳现在这模样又不能马不停蹄的前往京城,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医馆给冉瞳疗伤才是。 山路泥泞,两人已狂奔了一个时辰,冉瞳糜烂的伤口被雨水冲的泛白外敷的药也被这突然降临的大雨冲掉。庄统领看了心疼,只得狠催战马,怎奈雨大路难走,终于,马蹄打滑,两人顺势翻了出去。 庄统领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冉瞳,敏捷的一个前滚翻止住身形。 苍穹中一道霹雳落下,雨声中传来莫名的脚步声,庄统领回头借着闪电光亮看到无数人头攒动。心下大惊,庄统领捡起长戟抱着冉瞳逃入树林。 “瞳瞳……瞳瞳,醒醒!”庄统领沾水拍拍冉瞳脸颊,这时候不能睡。 “叔……叔……”冉瞳还记得这人自称他叔叔,而现在已经不在王府了。“娘……娘……” “你娘没事,将军守着呢。外边有人,叔叔去支开他们,你尽量朝东跑,跑不动就躺着别说话,身上疼就吃药。”庄统领将一个小瓶子塞进冉瞳手中,这是行军用的麻醉药,背水一战时用,可使人暂时失去痛觉。 “尽量跑,叔叔也许不能再陪着你了,活下去,去京城。”庄统领摘下头盔接了些水放在冉瞳身侧。 “京城……”冉瞳有气无力的回答。 “对,去京城,去找……”不等庄统领说完,几个人借着闪电的光看到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冉瞳被雷声惊得一个激灵,顿时转醒过来,“庄……庄统领……叔叔……”冉瞳紧抓着保护神的手。 庄统领摸摸冉瞳的头,笑着说:“我叫庄辰。”说罢,庄辰起身,长戟横扫,冲出树林。 冉瞳永远忘不了这个微笑,雷雨夜,他的笑容宛如破开黑暗的曙光,指引自己活下去的方向…… “狗杂种们,爷爷在这呢!”庄辰倒持长锋,面对无数的人头竟是丝毫不惧,冷眸如苍鹰般锐利,手中的长戟已耐不住性子要饱饮敌人鲜血,他是冥界的战神,是冉瞳最后的守护。 百万兵魂入体,庄辰化身冥隼以勇猛的胆气扑向人群。周身窍穴亮起猩红光彩,足足有二百六十个。 庄辰长戟挥起万千光影,如入无人之境,挥洒间似是使铁戟沾鲜血在广袤天地间作画,刚猛武意融入一招一式间,竟是真的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 冉瞳捏紧手中的药瓶,身上的血水在雨水冲刷下渗入右手腕带中,腕带莹莹发亮,奇异纹路散开而后凝聚。 冉瞳看不清战况如何,偶尔闪过的雷光照亮天地,将飞起的残肢与鲜血定格在夜幕中。血腥味弥漫,混着雨水的味道极其刺鼻。没见过杀戮的冉瞳昏聩过去,只听到雨声淅沥,雷声隆隆,偶尔,还混着些许人的吼叫。冉瞳不想听,他想睡觉,他太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似是来自太古的惊雷炸裂在冉瞳心头。溃烂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冉瞳缓缓睁开眼,林子外,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尸体,一人拄着长戟颓然立在原地,雷声伴着那人的吼叫震彻天地。 冉瞳舒了口气,他知道庄辰赢了。转头,冉瞳再看树林内,雷光勾勒出一人的背影,那是个孩子,与冉瞳一般大。 冉瞳心中嘀咕着,嘴角还是微微扬起,“霍思……你也来啦……” 战到双手脱力的庄辰在雨声与雷声中敏锐的捕捉到冉瞳的声音。回头看,冉瞳正前方站着一人。 “不——!”庄辰凄厉的大叫一声,也不知从何处调动了力气扑向冉瞳。 冉瞳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像是被什么扑住了。 “噗哧……”这声音若有若无。 冉瞳觉得自己胸膛上抵了根冰凉的锐物。 “哇!”庄辰口中鲜血浇在冉瞳头顶。一柄飞剑从背后刺穿他的身子,若不是他飞扑过来挡住,冉瞳定然要被钉死在这树下。 腥咸的血液流进冉瞳发白的唇中,这是庄辰的血,可是,为什么? 庄辰挣扎着起身,当他看到霍思的身形后大笑三声,“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霍思一言不发,踏着林中泥泞走向冉瞳。庄辰持戟遥指,“你……休想!” 霍思抬手,飞剑离开庄辰身体,扯出一道血线。庄辰爆喝一声,挥开长戟对上霍思。战神不复方才,双臂酸麻不堪甚至都难以紧握长戟。可他依旧守在冉瞳身前。霍思貌似无意杀庄辰,只是一点点逼退他。 庄辰眼看霍思就要靠近冉瞳,虎躯猛震,发出一声濒死的怒吼。周身二百六十个窍穴光芒大盛,而后纷纷爆开,鲜血替代了血光。 “哦,还有这等功法?”霍思来了兴趣。 庄辰横扫一戟,霍思被扫飞出去,趁着霍思还未定住身形,庄辰身化疾电,一戟抖出万千血光,大吼道:“千龙啸夜!” 登时,血光化龙,虚虚实实,戟锋隐在千龙中。霍思不退反进,单手持剑杀入。龙啸震耳,霍思轻巧的避开所有血龙,凭细剑锁死戟锋。庄辰满意的笑了。倏然间,一道游离的血龙横扫而来,抹过霍思脖子。 “噗通!”战神跪倒,从千龙啸夜抖开的一瞬,庄辰手中便再无长戟,长戟化龙,游离于夜色,庄辰手中持着的,是自己残存的内力。 霍思被割喉,自知不能再战,只得奔命。 冉瞳哽咽着,翻过麻木的身子爬向庄辰。庄辰一身血染,嘴角却挂着笑。 “叔叔……叔叔……”冉瞳握住庄辰原本该温热的大手不住呼喊,希望他的保护神能再站起来,他的亲人都没了,连霍思都背叛了他。 “瞳瞳……叔叔撑不住了,你快跑。别回将军府,去京城,那里有人……”庄辰哑着嗓子道。 “叔叔别睡,叔叔送瞳瞳去京城……叔叔别睡!” 庄辰抬起手,想摸冉瞳的脸,却没力气了。“快跑,别在这待着,好好活下去。你爹会去找你,活着!” 冉瞳一夜间全明白了,为何自己在府内能住小院,为何在校场上庄辰看到自己不会生气,为何欺负自己的孙不干会被人打残扔出去,因为将军的亲随——庄辰是他叔叔!而现在,他一个亲人都没了。 “快跑!活着!”庄辰道。 冉瞳咽了口吐沫,转而发疯般的奔跑起来,边跑边哭喊,因为恐惧,因为失落,因为痛苦。 庄辰看到冉瞳跑远了,安详的闭上双眼。 究竟过了多久,冉瞳忘了,跌倒过多少次,他也忘了,只记得雨停的时候天际翻出鱼肚白,曙光被叶上的水珠折射,晃得人眼疼。远处架起一道虹桥,冉瞳笑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彩虹呢。 冉瞳做了个梦,脚下是茫茫黄沙。抬起头,冉墨一身铁甲身后跟着无数士兵,冉墨手上提着的,是自己娘亲…… 冉墨沿着官道一路飞至皇城,足足找了一夜,沿途不却见冉瞳与庄辰行踪,待他披头散发一副落魄模样回府,迎来的却是庄辰死讯。再问冉瞳去何处了,无人可知,一夜瓢泼雨水早将足印血迹尽数冲洗干净。 冉墨疯了般的奔到北苑,一众刑具也是被冲的干干净净,唯剩下冉瞳平日穿的布鞋,孤零零的留在竹林中。 冉墨疯了,捧着那双粗布鞋凄厉哭喊,直说什么“对不住吾儿”之类的话。 再后来,冉墨当着众人闯进北苑白氏房中,头磕如捣蒜,这可吓傻了白月,待冉墨将一切和盘托出,白月拔下头簪狠狠戳进冉墨胸口。冉墨安静的接受了自己的惩罚,白月冷笑着走了。 再后来,白月被送往京城,冉墨不知所踪,将军府一切交由熊统领和管家打理,然而,一切还未结束,那夜在冉墨房外守卫的,被冉墨亲生处以凌迟,府内不管是下人还是侍卫,全部大换血,王大厨失业了。 之后传到京城,天月国皇帝月璜大怒,发动全国上下寻一人,这是个不过十岁的少年,一双眼睛极其好看。 外邦得知镇国将军冉墨疯了的事实,加紧对天月国侵略,直至后来天月国亡国灭种,皆因这一人。 …… 东洲,天月国,并县一处森林中。 “匪风发兮,匪车偈兮。顾瞻周道,中心怛兮……咦,这是谁家娃娃,呦呦呦,这浑身上下的,下手可真狠。莫不是死了吧!”一中年男子踢踢昏迷过去的冉瞳。 冉瞳翻过身来,面颊潮红,看那模样就知道他在发烧。 男子拿着手中长笛在冉瞳面前晃晃,冉瞳死一般的,不为所动。男子又探出两指,扣在冉瞳脖侧的脉上。 “这样还活着?罢了,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尹信平破例救一次人。娃娃,你可是交大运喽。”中年男子抱起冉瞳,在胳膊下一夹,带着他走了。 “匪风飘兮,匪车嘌兮。顾瞻周道,中心吊兮……”尹信平低哑的嗓音将这忧郁的唱词发挥的淋漓尽致,满是泥泞的树林中,只留下他的歌声。 冉瞳的梦还在继续,冉墨扣着他的脖子,双目中尽是嗜血光芒,被他掐死的白月曝尸荒野。 第八章:灵修与武修 “爹!”冉瞳豁然从噩梦中转醒。 “醒啦,你小子命真硬。被人扒了皮还能活。”尹信平笑道。 “呃,我这是在哪?”冉瞳想起身,可一动身子就疼得不行。 “客栈,刚给你包好身子,先别动。一会我给你弄点东西吃。”尹信平放下手中东西,来到冉瞳床边。 冉瞳全身皮肉在沾水后溃烂,此时被包的如木乃伊一般,身子僵直着动弹不得。知道冉瞳想看自己,尹信平扭过冉瞳的脑袋偏向他。 尹信平一副寻常百姓模样,身着淡紫色棉衣,外貌朴实并不出众,眉眼中既存温厚,又显得狡猾,该是常年与人打交道做买卖之类的事。 “你是谁?”冉瞳一眼便识得这不是熟人。 “嘿嘿,救你的人。”尹信平勾勾冉瞳下巴,笑着说。 冉瞳双目失神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尹信平对着冉瞳无神双目皱起眉头,“喂,不会是打傻了吧,刚才不还好好的?” 倏然,冉瞳猛地坐起身子,趴在他身前的尹信平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顶飞出去,咚的一声撞在桌子腿上。 “哎呦喂,你个小屁孩要撞死我不是?亏我还救你一命,人艰不拆,人艰不拆啊!”尹信平捂着额头上的大包哀叹。 “叔叔……叔叔……娘……将军……”冉瞳口中不住呢喃。庄辰死了!他的保护神死了! 薄被掀开,冉瞳裹满纱布的小身板不住的哆嗦,还未愈合的伤口裂开,鲜血从内洇出。 “喂喂喂,你别激动,爷给你捡了条命,你不能就这么再丢了。喂!你别动啦,一会伤口裂开要死人的。哎呀,纱布很贵的知道不!”尹信平见状立马起身,轻压着冉瞳倒下,苦不堪言。 “叔叔……救叔叔!”冉瞳含着泪向尹信平乞求。 尹信平眼底涌动着一抹不舍,“这谁家下手这么狠,他还是个娃娃呀!唉——!” “小娃别哭,我带你回来的时候没看着有什么人,你家在哪?改日你伤好了,我送你回家。”尹信平拭去冉瞳的泪水,他这才发觉,这孩子眼睛漂亮的吓人,似是能勾魂夺魄。 冉瞳被尹信平这么一摸立马不颤了,打量了他片刻,冉瞳道:“京城,叔叔让我去京城。” “呵!咱俩还真是有缘,我也得去京城。”得知冉瞳要去京城,尹信平很是惊讶。 “不等了,现在就去,求你。”冉瞳眼睛中泪花又要打转,尹信平可受不了这套,马上道:“你别哭,我最烦小孩子哭了。” 冉瞳听话的点点头,很快冷静下来道:“我睡了多久?这是哪?” “我把你捡回来这是第三天了,咱们现在在槐荫县,我还想着再过两天你醒不过来就把你扔这儿,自己去京城呢。”尹信平嘟囔道。 “你去京城干什么?”冉瞳问。 尹信平招手从桌上摸过一物,在冉瞳眼前晃晃,“喏,我是个玉匠,小本生意,从中州那边取了料石过来,云游四方卖了换点钱,没事听听小曲,一个人无牵无挂,生活也就那样。” 这是一个还未刻好的玉狮子,巴掌大小,玉料不是很好,比起冉瞳在将军府内看到的那些自是差多了。 冉瞳又一次陷入沉默,尹信平耸耸肩,一手握着玉狮子,另一手凭空雕刻。 冉瞳看直了眼,他从未见过有人雕玉是用手指头雕的。“你是修者?” 尹信平点头,却不看冉瞳,道:“菜鸟武修一枚,平日里没点本事怎敢云游大陆?指不定那天就被山贼剥了个精光,万一遇上那些丧心病狂的,命交代了是小事,贞操不保岂不完蛋?”说罢,他朝冉瞳挑挑眉毛。 “您能打过那冉将军吗?我想请您帮我报仇。”冉瞳如实说。 尹信平一脸怪异表情,哭笑不得:“得了吧少爷,我给您磕头还不行?那冉墨一人能守住天月国国土,让我去和他动手,我还不如找棵歪脖树自挂东南枝呢,据说,那人是武极级别的高手呢。能打败他的人这天月国里还不知有没有。我一个小小武师估计这辈子也没那本事了。”转而,尹信平又问道:“你个小娃娃家是怎么跟他结仇的,这我很好奇。” 听到尹信平无法给自己报仇,冉瞳情绪又低落了,“武极?很厉害么?” 尹信平嘴角抽搐,这完全是一只小白嘛!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武修分十个等级,从前往后依次是,武侍、武者、武师、武主、武灵、武皇、武尊、武圣、武极、极武圣。我是武师,他是武极,懂了?” 冉瞳点点头,又问:“什么人能打败他呢?” 尹信平想了想道:“至少也得是个武极吧,极武圣完虐他。灵修的话看他修为了,散仙可以和他一战,不一定赢,玄仙能玩死他,仙主的话给他一个指头他就能送他上西天。” “那极武圣和玄仙比,谁厉害?”冉瞳继续问。 “极武圣,灵修打不过武修。”尹信平如是说。 “不对啊,你不是说还有仙主么?仙主该是比极武圣厉害才对。” 尹信平舔舔嘴唇,“仙主最厉害。” “那为什么灵修打不过武修?” 尹信平一脸囧状:“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啊,我上辈子一定欠你钱了。武修按理说应该有十一个等级,最后还差了个武神,不过,这武神谁也没见过,只是传说。所以,当前大路上最强的存在是仙主。某些修为高的极武圣有能力与仙主一战,但仙主不多,现在世上也就两个吧。极武圣多,光是冉族就三个,更别说那些放出消息称自己闭死关的老不死了。” “为什么没有武神?”冉瞳扑闪着自己求知的大眼睛。 尹信平身后划过一道霹雳,“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想吃午饭就别问了,懂?” 冉瞳点点头。 尹信平道:“武修修的是窍穴,人体共三百六十个穴道可以修炼,武修就是用自己的力量,神化周身窍穴,三百六十五个都神化了,也就是极武圣的境界。但相传,人体其实有三百六十五个窍穴,最后五个是神穴,唯有成神才能拥有,但想成武神,就必须神化这最后五个窍穴,你说这不是开玩笑么,条件是彼此矛盾的,如何修炼?所以,大陆上从未出现过武神,武修的最高境界,也就是极武圣了。” 冉瞳又点点头,复仇之路渺茫,冉墨是武极,想复仇,难啊! 尹信平起身,却又想到一事,马上坐回来,道:“你的问题问完了,现在换我问你。” 冉瞳点头,他不想多说话。 尹信平问道:“你身上的伤,是冉墨弄的?” 冉瞳点头不答。 尹信平又问:“你叔叔被冉墨杀了?” 冉瞳想了想又点头,杀庄辰的人是霍思,霍思是冉墨手下,所以庄辰的死自然要归罪于冉墨。 尹信平叹息着摇头,本想说两句劝这孩子放弃仇恨,平平凡凡的过日子算了,但又想想,若自己叔叔被人杀了,他也不会与仇家善罢甘休,武修一道,在于逆天而行,既不信那些所谓命数,又为何不能放手一搏?或许,这孩子在经过时光的洗礼后真能战败冉墨,到时候自己也能沾沾光不是?抱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心理,尹信平什么都没说,径自下楼招呼午餐去了。冉瞳的药也得换,方才他身上伤口裂了,得弄干净。 尹信平走后,屋内只剩下冉瞳,冉瞳不敢闭眼,闭上眼,就能看见冉墨抓着娘,看见庄辰被霍思杀死在树林中。 武极,一个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到达的境界。冉瞳经脉又偏偏不通,报仇遥遥无期。 “仇恨只会蒙蔽人的双眼,你还小,勿要让仇恨的种子生根,须知人各有命,得不到的,莫要强求。” “谁!”冉瞳倏然起身,扫视四周。 这个声音极其苍老,该是个老人在说话,可屋内,并无老人。 片刻后,冉瞳躺回床上,那声音至此再也没响起过。 第九章:月氏灵修 前途一片渺茫,乱世间,无人料理的孩童能活下来就算奇迹,他一无所有,还能凭借什么来复仇呢?冉瞳攥紧拳头,但无力感如潮水般一波波向他涌来,最后,那个紧握的拳头只得无奈松开。 很快,尹信平回来了,一手端着碗素面,另一手则端着稀粥。 尹信平招呼道:“吃饭吧,明早上咱动身去京城,这穷乡僻壤的,玉石卖不出去。你伤的厉害,买药还得花钱,不想办法赚钱不行啊。” 冉瞳一如既往的沉默,双目空洞对着尹信平,如活死人一般。 尹信平把桌子拖到冉瞳床边,筷子挑了挑素面却不动,端起稀粥喂到冉瞳嘴边,“咱俩以后得相依为命喽,你刚醒过来吃点粥,对身子好,一会我给你换了药你再歇歇,我出去走一趟看看有人买玉不,盘缠快不够了。” “对不起。”冉瞳小声道。 “对不起什么?花钱么?确实给你花了不少,但我膝下无子,人也半老,待迟暮时候还得指望你照顾不是?你以为我把你捡回来是供太岁的。”尹信平笑道,“不过先不急,给你养好伤。看你这俊俏模样该是富家公子爷,到时候找到你爹,让他随便赏我俩银子,我也不亏是不?” “我不是富家公子,我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 “嗨,说这些干嘛!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伤春悲秋的,你且跟我好好过日子,哪天想去找家人了我陪你去便是。我尹信平这辈子没干啥好事,救你权当积德了,希望下辈子能投胎个好人家。” 尹信平扶着冉瞳起身,端起碗一口一口的喂冉瞳喝粥,待那面凉了,冉瞳才马马虎虎吃完,尹信平自己到一旁稀里哗啦的把凉掉的面吃完,又忙活着给冉瞳换药。 纱布一层层揭开,冉瞳这才看到自己千沟万壑的身子,前胸几乎没什么好肉了,恐怖的伤痕因为沾了雨水,此时泛着恶心的白脓,再加上始终用纱布包着不透气,更加剧了发炎化脓。 尹信平揭开纱布的时候手背上寒毛直竖,倒是冉瞳,还是一脸的呆傻,全然不在意疼是不疼。 尹信平从腰间袋子中掏出一个小瓶,小瓶打开,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而他就那么直接倒在了冉瞳身上。 “哧哧……” 药水接触到冉瞳身上的烂肉发出声响,那些烂肉泛着气泡化成脓血淌下,尹信平小心的给冉瞳擦拭。冉瞳咬着牙忍,这种剧痛丝毫不下于挨那三十鞭子。 “蚀腐水,专溶腐肉,一般是给死人用的,但你身上这样,再不把烂肉处理了怕是连命都保不住,我知道很疼,忍着点。”尹信平说。 冉瞳点头,绷直了身子任凭腐肉点点消融,说来也怪,这蚀腐水沾在皮肤上一点事都没有,那些翻出来的皮肉也是只溶腐烂的部分,效果堪称神奇。 尹信平知道冉瞳疼,只得想办法把冉瞳的注意力转移,遂道:“你叫什么名字?咱俩还没做过介绍呢。” “冉瞳。”冉瞳保持了一贯的惜字如金。 尹信平给冉瞳擦身的手停顿了半秒,眼底闪过一摸不易察觉的狡黠,口中默念了一边冉瞳的名字。 “你呢?”冉瞳问。 尹信平嘴角扬起,道:“我叫尹信平,从中州来。” 冉瞳歪过头去,倏然惊声道:“我的腕带呢!” “什么腕带?”尹信平皱皱眉。 “右手上的,去哪了?”冉瞳四顾,眼神慌张,这是他娘留给他的东西,娘的传家宝,不能在这丢了! “没见有啊,我带你回来的时候你手上什么都没有。也许是掉路上了吧。”尹信平擦去蚀腐水,又拿出药粉涂在冉瞳身上。 冉瞳深深出了口气,尹信平不像是在骗他,当时跑的也匆忙,指不定真的丢了呢。罢了,以后再找找,若实在找不着那买条差不多的算了。 日暮西垂,残阳染血,楼下坊市吆喝声飘向远方,偶尔还有几个小贩叫喊着甩卖所剩不多的货物,钟楼传出阵阵钟声,像极了将军府内开饭的钟声。不自觉的,冉瞳偏头流下泪,尹信平专心雕刻手上的狮子,并未发现冉瞳的神伤。 冉瞳第一次想家了,他想的不是王府,而是那群人…… 傍晚时分,尹信平给冉瞳点了几个小菜送到屋里,自己一个人出去了,说是要去看看能不能卖掉玉狮子,冉瞳知道他给自己花了不少钱,救命大恩难以为报,只求能同他说的那样,待他老了养他一辈子。 然而,尹信平却换了想法,起初他真的想把冉瞳养大传承自己衣钵来着,但,自己救的竟是冉瞳…… 天色渐晚,屋内昏黑一片,冉瞳平躺在床上,油灯离他挺远,够不到,索性也不再点灯。药粉冰凉,顺着伤口渗进体内,虽有些痒痛但极其舒服。冉瞳瞅着天花板发呆,九岁的他第一次开始规划自己的人生,毕竟在外面了,他得想办法活着,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你不该全部相信那人,萍水相逢,救你难保他没非分之想。”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 “谁!”冉瞳警觉的扫视四周。 “看你右手。”老者道。 冉瞳将被子里的右手抽出来,那条雪白腕带竟又出现了,金线闪闪发亮。 “我在这腕带中沉睡了许久,没想到终于被人唤醒了,可惜,我现在只是一缕残魂,世事难料啊……”老者感叹道。 “你在腕带里?”冉瞳十分好奇,这腕带如何能藏人,下午不是丢了么? 一道月色流光自腕带中飘出,昏暗的房间被照亮,流光渐渐化成一人形,那是一副老者模样,老者身着月色长袍,鹤发童颜,两鬓霜白。 “孩子你还太小,不知人世险恶,要记得,切不可完全相信任何人,他们也许并不会像表面上那样对你好,比如,尹信平。”老者道。 “他救了我,对我很好,他是个好人。”冉瞳反驳道。 老者笑笑,坐到冉瞳身边:“也许,他救你回来的时候是真心对你好,但现在不是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你说出你名字的时候,那人眼光很不正常,只是你没发现罢了。也许有一天,他会害死你,我倒不是让你与他翻脸,毕竟人家救了你一命,我只是想让你小心些,我……不想让你死。” “为什么不想让我死?”冉瞳问。 “因为你是个孩子,容易骗,我利用你也方便些,我若是被某些大人得到了,说不定我会很惨。孩子和大人相比,自然是待在孩子这边安全些。我喜欢实话实说,爱不爱听是你的事。”老者云淡风轻的说。 “你在利用我!”冉瞳眯起眼。 “共生,也是种利用,你死了我没好处,要么我烂在荒野里,要么被别人得到,做了别人嫁衣。”老者如是说。 冉瞳一哂道:“你利用我藏身,你给我什么好处?” 老者眉头蹙起,片刻后舒展开笑着说:“我说我能帮你报仇,你信不信?” 冉瞳双目发光,但还是摇头,“他是武极,我起码要修到武极之上的境界。且不说我经脉阻塞不能修武,就算我修武了,四五十年后回来,他也许变得更强,也许,就死了。” “孩子,你很贪,报仇这事本就不急,许多人像你一样,奔着报仇的心愿去做这些做那些,但到最后,他们很多人都会放弃仇恨,因为这无数的岁月中,他们看透了自己。如此一来,倒不如早些放弃了,天道有常,作恶多端的人定不会有好下场,何苦用仇恨蒙蔽了双眼,徒增烦恼呢?”老者诚恳劝谏。 冉瞳摇头,“你能教我什么?我体内经脉不通,不能修武。” “你可以修道。”老者朝冉瞳伸出橄榄枝。 “修道?就是灵修么?但灵修打不过武修。”冉瞳皱眉道。 “灵修为何打不过武修?仙主级别的灵修一根指头就能废掉武极境界的武修,世间本就无绝对,没有弱何来强?既是如此,武极的强,在玄仙之上的灵修看来,就是弱。你要明白这个道理。” “我经脉不通!”冉瞳将问题打回原点。 老者双眼翻白,差点晕过去。 冉瞳:“……” 片刻后,老者理顺了气,道:“武修重在修自身,逆天而行。灵修,注重自身与外界大道的沟通,意在身与道合。经脉阻塞自是不能修武,但可以修道,或者说,一切都可修道,只要他是道的产物。你只要有灵魂,能开辟识海,自然可以聆听大道,最后身与道合,得道成仙。” 冉瞳听了双眼泛出绿光,一把捞向老者,没料到扑了个空,“赶紧教我修道吧,我等不及了。” 老者摇摇头,“你资质不差,但不适合修道。单凭你方才抓我一举,足以说明你凡心太重。修武,是更好的选择。” “我无法修武,只能修道。” “修道需存天理,灭人欲。一切以天道为本,为纲,如此一来,你还愿意?”老者问。 冉瞳使劲点点头,只要能给叔叔报仇,能把娘抢回来,让他怎样都行。 老者大笑两声,“刚睡醒就得了个便宜徒儿,天道待我不薄啊!哈哈哈……” “拜师礼免了,我姓月,今天不教你什么,切勿将我和你的事说出去,平日小心些姓尹的,腕带不许示人。我灵识刚刚复苏不能长时间化形,为师这就走了,明晚见。”老者身化月辉,慢慢融进腕带中,腕带光芒闪闪,又消失在冉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