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祖》 第一章 姻缘石 楔子 门,被轻轻的推开。 黑暗中,一名形容憔悴的男子,拖着疲惫的身躯进来。 他慢慢的靠近床沿坐下。床上正躺着一个熟睡的女孩。 风,浮动了窗帘。 几缕月光,从窗外倾洒进来,让女孩的肌肤显得清凝如水,更依稀可见她精致如画的绝美容颜。 “小妹,小妹……”男子习惯性的轻喊了几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继而幽幽一叹,颇为自嘲的道,“已经将近一年了,你始终这般宁静的睡着,也不知道你是安详、还是痛苦。枉我李正伦自命不凡,说到底也不过是无能之辈。” 但事实上,李正伦并非无能,他今年才三十岁,就已经是名满天下的世界级催眠大师,外面不知有多少社会精英,如影视巨星、企业高管、特种战士、乃至于政府高官等等等等,都来排队预约,希望李正伦利用催眠术,来给他们进行心理治疗、缓解压力。 这些年,李正伦尽心尽力的给那些客户治疗,几乎例例成功,而唯一失败的一次,却竟然发生在了自己的小妹身上,实在是一个天大的讽刺。 在一年前,小妹突然频发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满脑子都是血腥恐怖的画面,寝食难安,精神日渐萎靡。 李正伦知道原因后,自然就想通过催眠术来帮助小妹摆脱困扰,谁知道那一次催眠之后,小妹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一直沉睡至今。 李正伦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小妹已然沉溺于那个噩梦当中,不愿意主动醒过来。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噩梦呢?竟让你忍心看着哥哥痛苦也不愿割舍梦中的一切?若是哥哥将你强行唤醒,你又是否会介意? “强行唤醒”是一个最为极端的手法,若是受术者本身不配合,那么小妹醒过来后,极有可能会落下失忆、弱智、性格分裂等后遗症,甚至还有可能造成直接死亡。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李正伦绝不会出此下下之策。 而像现在这样,维持原状、寄希望于小妹有一天会主动醒来,已然是下策。 “我到底该怎么办呢?”李正伦自责不已,早知如此,当初他就不该给小妹进行催眠。 每天敲门进来,他是多么希望看见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妹,跑到他跟前来撒娇置气啊!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不会气馁的。”似乎感觉到气场有些消极,李正伦却又强行振作起来,挺了挺腰板,微笑道:“对了小妹,给你看样好东西,你一定会很喜欢的。”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块玉石来。 这块石头,似玉非玉,也不知是何质地,通体泛着红光,才手掌一般大小,呈圆形,上面有个八卦图案,却并非是刻绘上去的,而是天然形成,与之浑然一体。 最出奇的地方,却在于石头随着八卦图案的分界,竟呈现出一温一寒两种截然不同的性质。 “这块石头叫姻缘石,是今日哥哥去南京香积寺的时候,一个无名老僧送给我的。传说只要双掌合十,将姻缘石收于掌间,虔诚许愿,便能在姻缘石中看到自己的一生挚爱。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这辈子最想知道的,就是自己未来的另一半,长什么样子,所以就带回来给你试试……” 李正伦抽出小妹冰凉如雪的小手,将姻缘石放在她的掌心,一边帮她合什一边叙道:“说起这姻缘石,毕竟贵重罕见,我本来也只是想借来用上几天,等你许了愿后,便还给老和尚。那老和尚却非相赠不可,还神神叨叨的说,‘老僧在此地等候施主,已有千年了。姻缘石得其所哉!’说得好像他已经活了一千年似的,你说是不是莫名其妙?” 小妹的双手冰凉柔软,李正伦则温热有力,因为他要帮着小妹双手合什,实际上,就等于四掌合什。 就在完成合什的那一刹那,奇异的感觉随之而生。 姻缘石中一温一寒两股气流,分别从李正伦、小妹的左手右手,泾渭分明的涌入两人体内。在李正伦体内,热流涌向脚底,寒流奔向头顶,而小妹那边则刚好相反,形成明显的互补,两股气流复作循环,俨然生生不息。 他甚至有种荒谬的感觉,就是掌中的姻缘石,正在逐步消融,要不了多久,就能与他们融为一体,使人心心相印。 李正伦不知不觉沉浸在如此奇特的妙感之中,脑海里却忽然浮现了小妹清秀绝伦的画面。 李正伦大喜过望,只想第一时间上去拥抱住小妹,以至于忽略了小妹颇为羞涩、慌张的复杂神情。 随即就听到小妹吐气如兰的声音:“正伦哥哥,我林幼芳,嫁给你做老婆,好不好……”她的声线颤抖得厉害,明显是内心挣扎了很久,这才鼓足勇气说的。听语气,又多少有些央求的意思。 “嗡——” 李正伦脑袋轰鸣,霍然惊醒,小妹这突如其来的话,就仿佛一个巨大的铁锤、猛烈的敲击在李正伦的心房上,给他带来的内心震撼,可想而知。 然而,不单单李正伦听见了这话,似乎就连他俩手中的姻缘石,也听懂了这番悖逆、禁忌之言。 姻缘石嗡嗡震动,陡然变得活泛起来,而且还变得十分邪性,再也不是李正伦所能掌控。 它的两股气流,从李正伦体内急剧抽回、膨胀!接着沿着八卦图案的分界,轰然炸成黑白两片。异样的光芒,充斥整个房间。 李正伦依稀看见,黑色的一半,飞入他的体内。而那白色的一半,也在同一时间,融进了小妹的身子。 如此异变,只在瞬息之间,李正伦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连惊呼声都未能喊出,便已失去灵觉…… ***************** Ps:新书上传,求收藏、求推荐,求各种等等。本书更新极度稳定,希望大家养肥支持、追读支持,各种支持等等。 第二章 前世门、假亦真 公元897年,唐昭宗乾宁四年,黄巢死后第十三年;凤栖山下,淮水河边,一座名为“大悲寺”的庙宇;一批敲钟念佛、慈悲为怀的和尚,一批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难民。 时间,地点,人物,以及肉身的每一次呼吸、眨眼、脉搏跳动,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但与其说这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穿越,李正伦倒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梦”,且是那一个小妹宁愿沉睡一年都不愿醒来的噩梦! 而自己,就身处于小妹的梦中! 在催眠界有个说法,催眠深度共分七级,其中最神异的就是第七级催眠深度,华语界描述为“前世门”。据说在这一层深度中,催眠师引导受术者构建了一个奇异的世界,使受术者身临其境,找不到任何虚幻、迷蒙的感觉,最终被困在这个世界,永无复苏之日。除非受术者福缘深厚,找到“离境之门”。 李正伦的催眠造诣,虽然还没练到炉火纯青,不过倒也曾利用这种深度,帮人进行“前世催眠”,使人找回自己的前世今生,甚至于预见未来。当然,这种催眠玄之又玄,并无科学实据,难以被考证、确定,其目的,则是通过对前世的回忆、给予受术者某种心理上的催眠治疗。 也许是自己在给小妹催眠治疗时,误打误撞之下使小妹进入了“前世门”,之后姻缘石又蕴含着某种奇异的能量,将自己也催眠到了这个梦中! 但不管是穿越也好,催眠也好,有一点李正伦却可以断定,小妹定然也在这个世界当中! 只是李正伦并没有迫不及待的去寻找小妹,非不欲、是不能也! 想到此处,倒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自己本是而立之年的精壮男子,但在这里,却变成了一个体质柔弱、身形消瘦,年仅九岁的小小沙弥! 小眼睛、小脸蛋儿,小脚丫子、小身板…… 乳臭未干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一个狗血的名字,叫“彭奴”!每天的工作,则是给那些投靠大悲寺而来的难民们施粥行善。 自己尚且沦落到了如此境地,也不知道小妹在这个世界中,遭遇如何。 她是穿越成了吃穿不愁的富家千金,还是衣不蔽体的乡野丫头?又或者,她是进尼姑庵,当了个小尼姑? “哥,我林幼芳,嫁给你做老婆,好不好……”随即,李正伦又想起了小妹说的这句话,到现在,他的心还是跳得厉害,如撞鬼一般,惊魂难定。 虽说自己和小妹是“不同父不同母”的兄妹,可从小在一起生活、成长,这份多年来、相依相伴培养而成的兄妹之情,笃厚纯真,怎会无端端的,就变了质? 就在李正伦出神唏嘘的当口,旁边忽然有人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道:“彭奴师弟,还傻愣着干嘛,咱们该去施粥啦!”说话之人却也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和尚,生得虎头虎脑的、十分壮硕。 李正伦随口应道:“知道了,枯禅师兄。” 说起这个枯禅,李正伦倒也觉得有趣。自己刚在这个世界苏醒时,多看少做、寡言少语,所有人都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唯独这个枯禅对着李正伦不依不饶,说是真正的彭奴已经死了,不停的质问李正伦到底是何方妖孽,霸占了彭奴师弟的肉身!甚至还有模有样的穿起袈裟、操持法器,振振有词的要将这个夺舍的妖孽逐出彭奴体内。 李正伦不甚其扰,索性暗中将枯禅催眠,然后从枯禅的口中的得知,真正的彭奴已经连续几日卧病在床、高烧不退,而枯禅与彭奴感情最厚,晚晚都是他照顾彭奴天亮。 只可惜,到了前天晚上,彭奴终于还是没能挨过来,断了气息,撒手人寰。 枯禅因此痛哭了一晚,到了鸡鸣时分,才想起这件事必须尽快告知方丈师父、监院师叔。但等到枯禅领着师父、师叔过来时,“彭奴”却已经能够下床走路,像个没事的人似的。 方丈师父也没说什么,只是会心的朝“彭奴”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监院师叔倒是板着脸训斥了一句“胡闹,这种事也能拿来开玩笑的?”使得枯禅耿耿于怀,也因此老是要找李正伦的麻烦,非要拆穿李正伦的庐山面目不可! 当然,要任由枯禅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李正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深度催眠,使枯禅忘却那一段记忆。 当下关好门窗,拍了拍枯禅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其实,枯禅师兄,你是对的。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彭奴……我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我叫李正伦。” 枯禅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又摇头道:“不不不,我才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但你肯定不是我的师弟,肯定不是。”他边说边侧了侧身子,将李正伦搭在他肩膀的手震落,眼神很是戒备的盯着李正伦。 李正伦却仍是微笑以对,一脸友善道:“不要这么紧张,放松些,你有什么疑惑,我都会一一答你,来,深呼吸,放松自己。”李正伦一边教枯禅做着深呼吸,一边徐徐打着“气沉丹田”的手势。 等枯禅的气息缓和下来,然后才问道,“师兄,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呢,我就是你的小师弟呀。”催眠的五大要素,即放松、深呼吸、专注、想象以及暗示,若是在现实中熟知李正伦的人,当知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对枯禅施展催眠。 “不,师弟他、他已经死了。他肯定已经死了。” “哦?他,怎么死的?” “高烧不退,病死了。” “他是谁。” “他是师弟。” “师弟是谁?姓谁名谁呢?” “呃,师弟他,他叫、他姓彭。”起初枯禅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渐渐的、随着对话的加深,已然不知不觉的进入了催眠状态,然后皱起眉头来,有些不确定的道,“是姓彭吗,还是姓李?” 李正伦接着引导道:“他原名叫彭奴,是不是?” “是的。” “现在改名李正伦,是不是?” “这……” 李正伦改变了一个手势,道:“你现在肯定很累了,来,慢慢的闭上眼睛、闭上眼睛,躺倒床上,然后想像一下,师弟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已经死了的。” “你再仔细想想,你的师弟在哪里?你口口声声说师弟已经死了,难道你就这么希望我升天吗?”从“师弟”到“我”的转变,这是一个称呼上的技巧,同时也等于向枯禅发出暗示,李正伦就是彭奴。 “不是的,不是的……”枯禅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喃喃的道:“我当然希望师弟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这就对了。”李正伦笑了起来,道,“听着枯禅,你之前所看到的,只是一个错觉,一场噩梦,当你听到我打一个响指,你就会醒来,睁开眼睛、噩梦结束,你会发现,我还好好的活在你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枯禅木讷的点头,李正伦满意的打了一个响指,旋即枯禅睁开眼睛,很是激动的将李正伦抱住,一阵大哭。 感受着这一场兄弟情谊,李正伦心中也是颇有感触。一时间竟没有了催眠成功的喜悦,甚至有那么一霎那,内心感觉到了欺骗他人的罪恶感。 但李正伦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只有解决了后顾之忧,他才能投入全部的精力去寻找小妹。 他一定要带着小妹,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 第三章 小神医束手无策 暗夜。 冷风习习,吹动山林的树木,瑟瑟发抖。晦暗的月华,没入枝叶交错的深山老林中,匮乏无力,透不出一丝的光亮。 这时刻,三更半夜,本是最冷的时刻。 这时节,寒冬腊月,亦是最冷的时节。 这时代,残唐纷乱,正是最冷的时代。 “怎一个冷字了得!”这是李正伦来到这世间、三十多天以来,最深切的感受。 此刻,他正孤零零的坐在寺庙的钟楼前,仰望满天繁星。 沦落到这个名为“大悲寺”的寺院中,吃肯定是吃不饱的,基本上天天都面食,偶尔能吃上几百粒米饭,可算是佛主慈悲、皇恩浩荡。 大悲寺坐落于泗州凤栖山的一个山麓下,占地面积大约方圆六里,与泗州开元寺并列为淮南两大名寺。寺中有殿房七百余间,近万尊佛像,三阁、五塔、七楼、十三殿,可谓巍然。其中最高的建筑,称须弥塔,密檐七级,举高三十六米,立于顶层,可尽览方圆之色,尤其是那奔流湍急、见证千古的淮水,怒吼着、咆哮着,令人感慨系之。 本来吧,一座堂堂的大寺,也不至于连吃都吃不饱,然则山下难民源源不断的投奔而来,大悲寺来者不拒,这才使得粮食格外紧俏起来。听寺院的僧人说起,山下正有两股军阀势力鏖战,已持续两个多月,打得天昏地暗,连淮水都被染成血色,甚至常常有尸体漂浮在淮水中,无人收拾。 百姓们苦不堪言,颠沛流离的老弱妇孺,就不得不暂避于此。 自从战乱以来,大悲寺便空出东面的百余间禅房,以便安顿流民,甚至连柴房、钟楼、塔楼等等等等,但凡站得住脚的,都已挪为救济之用。然而面对浩浩荡荡的避难队伍,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随着战争的延续,在大悲寺外结庐的灾民越来越多,一直蜿蜒延伸到了凤栖山的山脚。 千疮百孔的残唐帝国,水深火热的黎民苍生,乐此不彼的军阀混战,徒呼奈何的释儒道者…… 对于这些,李正伦却是并不怎么上心。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他很清楚自己的使命是什么。 然而,良心这东西,却最是捉摸不透,明明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可是在几天前,李正伦却终究动了恻隐,救下了一个男孩。 那一日,他与枯禅被指派到东禅房施粥,远远就听见有哀哭、啜泣的声音传来。想来又是因为年关将近,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自怨自艾的相怜、感触。这类声音,如同孤魂野鬼,李正伦在每夜入睡前都有听到,早就司空见惯了。 只是到了近处,才发现众人是在为一个垂死的男孩痛哭。 每天都有人在佛主的眼皮底下饿死、冻死,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伙早已麻木。 但眼前的情况又有些不同。 李正伦望着那个躺在榻上、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孩子,憨厚的脸,双眼紧闭着,从他稚嫩的面容上看,应该也才十来岁的年纪,不过他的身材高大、健壮,比起现在的李正伦,足足高出一个头不止。 若不是看他脸无血色、呼吸困难的样子,李正伦还真难将他和垂死之人联系起来。 一旁的枯禅却是赶忙放下了粥锅,焦急的问着出了什么状况。 众人倒也没有争着抢着说些什么,更没有出现你一言我一语的混乱情形,只是大家伙的眼光,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在小男孩身边的一个郎中,一个小郎中。 那小郎中大概十三四岁,个儿不高,却是长得极为俊俏,精致的五官,就仿佛白玉雕成,传说中的“璧人”如潘安、卫玠之流,想来也不外如是。 他应该是很怕冷的人,家境也好,身上严严实实的裹着棉袄、狐裘,像是粽子一般。如果走在外面,又不背着药箱,却是如假包换的公子哥,不知要迷倒多少怀春的少女。 李正伦倒是隐约听说,最近大悲寺来了位悬壶济世的小神医,医术绝佳,心地又好,既不收诊金,更倒贴药材,甚至还常常给百姓分发馒头,如此施恩不望报,不几日就建立起了良好的口碑,俨然与庙中的菩萨无二。 一些想法稍远的妇人,却是赶忙将自家的闺女送上,不求嫁他为妻为妾,哪怕能给他当个暖脚丫鬟什么的,也算是一条康庄的大路。当然,这也是难得的出路、生路——这毕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荒乱年代。 至于这小神医收没收别人家的闺女,李正伦倒是没有听到下文。 李正伦饶有兴趣的打量这位小神医,小神医似感受到李正伦的目光,先是友善的一笑,然后才开口说道:“昨日正午,虎子为了给大家添些吃食,进山去打野味,却不慎被毒貂咬伤。我本已帮他解了貂毒,理应无碍。奈何虎子竟已一连数日不曾进食,气虚体弱,终因貂毒引发风寒,如今高烧不退、神志渐亡,我,我也是束手无策了……” 小神医说话的声音不算好听,低沉沙哑,略带磁性,也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曾经伤了气门。他说到“虎子不曾进食”的时候,目光扫视房内的众人,众人面有愧色,竟是一个个都垂下了头。 这等情形,李正伦大抵能猜出个轮廓来。想必是虎子倚仗自己年轻,就偷偷的把自己的那一份食物省下来,分给大家吃了。大家都承了虎子的情,此时自然心中有愧。 “啪!” 一阵沉寂中,忽然响起一个清亮的耳光,随即就听到有小孩哇哇大哭起来。 那小孩才七八岁,坐倒地上,他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蒙了,愣了愣,然后才看清打他的人,不由一脸委屈,撅着小嘴,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娘,您为什么要打孩儿,娘,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一辈子都不会打小宝的……娘,娘,是不是爹爹不在了,你也不要小宝了,娘……” 小男孩哭得歇斯底里、呼天抢地,众人错愕的望向那打小孩的妇人,却见那妇人伤痛欲绝的样子,手指颤抖着指着小孩,悔恨交加的道:“都是你,都是你这不懂事的娃儿,要不是你嫌蒸饼难吃,要不是你嚷着要吃荤食,虎子他怎么会进山去……” 她打着、骂着,也不知怎么转的念头,最后竟是咬着牙关,说是要活活打死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以命抵命。 众人都劝,固然暂时能把妇人和小孩拉开,却怎么也劝不住妇人打消这个念头。 “别……别打了……”直到哄乱中,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这吵闹才渐渐平息。 那自然是虎子的声音。他的神色十分痛苦,好似多活一刻,都饱受着万分煎熬。虎子沉重的眼皮抖动着,却始终没能睁开眼来,只好上唇碰着下唇,有气无力的道:“王婶,不怪小宝,是,是我自己答应他的。真不怪他,要怪,都怪虎子没用……” 喘了会儿气,又憨憨一笑,道:“况且,现在这样也挺好……无药,无药可救挺好的,婶儿,你想啊,这样一来,也不用浪费药材了……等我死了啊,也不要埋了、葬了……让人烧上一桶热水,然后把我放进去煮……煮熟了,大家伙都有得吃,小宝也能吃到肉了,他就,就不会怨我啦……这样,我走也走的安心……” “不要再说了,虎子,你不会有事的……”王婶“哇”的一声,终也大哭出来。 众人的眼泪,仿佛一下子绝了堤的江水,狂涌不止。 李正伦的心,亦是格外沉痛。虎子的每一个字,就像一根根尖锐的麦芒,狠狠的扎进他的心间。 他是一个催眠大师,在他看来,众人悲怆的情绪,已经营造成了一个无比强大的气场,如同黑云压城,压得他喘不气过。 显然,他被感染了,被虎子那一个个掏心窝子的字,给彻底的感染了。 被影响、被感染,即被催眠。这是李正伦自创的“眠觉理论”中,一个极为重要的论断。 催眠其实就是这么简单。它无处不在,任谁都可以催眠人,任谁也都可能被催眠。 总统发的演讲,和尚念的经文,赵本山的《忽悠》,甚至是那些离奇荒诞的巫术、蛊术、相术、风水,也都无一不在使用催眠。区别只是有些人会抵触这些催眠,有些人不会;有些时候会抵触,有些时候不会。当然,也有愿意与不愿意“接受催眠”这种说法。 这一刻,李正伦显然是被催眠了。而他也并不抵触。 因此,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那小小的身板,走到了小神医的身侧,然后在小神医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我能救他。” ; 第四章 露一手,问心无愧 “当真?”小神医为之一振,望着李正伦的眼神,颇为激烈,语气却是半信半疑。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任谁见了李正伦这稚气未脱的身子,不心生疑虑才是怪事。想来这小神医也是真的束手无策了,这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侥幸。 “出家人不打诳语。”李正伦双掌合十,就不再赘言。眼下,这一句话,和这一个姿态,倒是比起“催眠疗法”、“心理救治”之类的说辞,更具信服力。 果然,小神医微微颔首,道:“你要我怎么做?”他的心思倒也玲珑,知道李正伦单独找他说话,是需要他的配合。 李正伦不动声色的道:“你留下,其余所有人,都轰出去。还有,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在救他。” 小神医皱了皱眉,但还是站了起来,告诉众人说自己还有一个法子,或可一试,但前提是需要所有的人都离开,只要李正伦留下来当帮手即可。 众人对小神医都极是信服,虽心下有些疑问,但还是乖乖退出门外。枯禅却是对李正伦挤了挤眼,也不知他要表达些什么,在退出禅房后,把门带上。 李正伦这才坐到榻沿,漫不经心的道:“你叫虎子?” “是。”虎子的气息,依旧很弱。 “全名呢。” “周,周虎子。” “今年几岁啦,父母呢?” “十二了。”虎子顿了顿,有些泪水从眼角流出,“爹和娘,都已经、已经不在了……” 李正伦却是微微一笑,道:“呵,原来他们是在天上关注着你呢。” “我呢,名叫彭奴,是个出家人,才九岁。出家人啊,是不打诳语的,我说的话,你信吗?”李正伦像闲聊家常一般,又打开了话匣子,惹得一旁的小神医频频侧目,却终不知李正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好出言训斥,只是没好气的瞪了李正伦几眼。 “我……信。”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也很想睁开眼,很想看看和你说话的人,看看我长什么样。”李正伦一边说话,一边却去盛起了热粥,然后坐到榻沿,续道:“不过也不用着急的,很快,你就会看到我了……” “……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大悲寺,拯救芸芸众生,除了靠一颗菩萨心,其实呢,也是依赖灵丹妙药的。它的名字叫‘观音玉净浆’,是观音菩萨赐的灵药,能有起死回生的作用……我说现在我手上就有这样的宝贝,你信吗?” “嗯。”虎子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李正伦道:“相信我就对了。我现在就喂你喝……你会感觉很好喝,很好喝,它经过你的嘴巴、喉咙,然后变成一股热流,把神奇的力量,慢慢的带到你的全身。你的手、肚子、腿、脚,感觉渐渐的变暖,变热,你的头,也再不那么痛了……”当说到“手”的时候,李正伦朝虎子的手指了指,示意小神医轻轻的抚上去,他自己也向虎子的肚子、腿等地方抚摸,以传给他热量。 “这是世界上最好的药,什么病都能医好……它带你来到了一片非常美好的天地,这里空气清新,百花齐放,彩蝶飞舞,鸟儿欢鸣,鱼儿雀跃,一切都是生机盎然、充满希望……是的,你能够看清这一切,你会慢慢的好起来,你还是那个壮硕的小伙子,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 “你还要进山打猎去,小宝还等着吃肉,他叫你一声虎子哥,你心里高兴极了。你还要慢慢的看着他长大,看着战争结束,看着大家都好起来……” 在李正伦这一片缓慢、祥和的声音中,小神医却是瞠目结舌。一碗平淡无奇的粥,他竟也能说得如此天花乱坠?此时此刻,这个小家伙,哪里还有半分和尚的影子,分明就是一个信口开河的神棍,偏偏他又说得如此认真、专注,那么的聚精会神,好似连他自己,都认为这白粥真是什么琼浆玉液。 一开始,他是对此嗤之以鼻的,可是渐渐的,看着虎子不再那么痛苦的样子,好似真的信了小和尚的鬼话,虎子的脸,也不再那么死气沉沉的,竟真的焕发了一丝生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谎言与妄语,竟也能有这样神奇的力量吗? ***************** 李正伦叫小神医轰走房内的人,自然不是肆意妄为,而是不得不如此。 一来这么多人围在一起,氧气稀缺,呼吸困难,很容易影响到虎子的心理,以为自己快断气了,快活不下去了。二来,就是众人哭哭啼啼、无意中所形成的不详气场,悲凉、死气,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轰走了他们,自然也就等若把负面的气场轰走了。 这一些,看起来不过是细枝末节,却委实能令催眠的效果大打折扣。 气场、催眠、意志、潜力、心理,凡此种种,都是李正伦一贯养成的看事情的角度和习惯。 在他看来,小神医既然已经解了虎子的貂毒,那么余下的头疼脑热的病症,都是不足以致命的,至少不会马上致命。 其实真正致命的,是小神医那一句“束手无策”,以及虎子自己本身失去了生存的意志,因为这时候,他已经看不到“生”的可能。从李正伦的角度来看,小神医的话,等若间接害死了虎子。 当一个人,认为自己无药可救的时候,他就必死了。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还有的救,而且是肯定有的救,那么他兴许就能活下来。 催眠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就是将“必死”的结果,转化为“兴许能活”。 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李正伦才决定出手一试。上一辈子,这样的案例他遇到过不少,成功的几率是百分之二十九,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成就,甚至有其中两起案例,是被定为“世界医学奇迹”的,注定要在催眠史上,重重的划上一笔。 李正伦经验如此丰富,这次对虎子催眠起来,自然也是驾轻就熟。 “好了虎子,现在你的病,已经全好了……你感觉自己的眼皮很重,你并非睁不开眼,而是你需要休息……你要好好的睡一觉,睡一觉……再睁开眼的时候,你将神清气爽,看到不一样的世界……睡吧,睡吧……” 李正伦不疾不徐的说着话,他那富有节奏的声音,正潜移默化的影响着虎子,使得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悠长…… 小神医惊讶得合不拢嘴,因为数息之后,虎子竟真的睡着了,而且是很舒适、很安详的那种。 他把了把虎子的脉搏,有条不紊,又试了试虎子额头的温度,正渐渐回落……虽然虎子的身子还很虚,但刚才多少也喝了些粥,不虞睡着之后再也醒不过来。以虎子现在的状况,只要好好调养,是必定能康复过来的。 “喂,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就凭那么几句话?”眼看着小和尚功成身退、准备开溜,小神医赶忙拦在门前,不让他出去。匪夷所思的表情中,又有些不服气。谁说不是呢,他费尽心思的用了那么多草药,翻了那么多医书,试了那么多法子,却竟然比不上一碗粥、几句话,心高气傲的小神医,又怎能服气了? 李正伦搓了搓手,意味深长的道:“那不仅仅是几句话,而是一种精神,一种意志,求生的意志。” “这……”小神医的身子,突然就定格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看着小神医深受震撼、似有所悟的表情,李正伦悄然离开了房间。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潜能。一个真正高明的催眠师,总能唤起别人的潜意识、潜能。虎子的情况,从表面来讲,是因为他又有了求生的意志,所以他活了过来。但从更深层次而言,实则是虎子体内的潜意识,发挥了强大的作用,使他战胜了病源。 遗憾的是,潜意识这一片领域神秘莫测,包括李正伦在内,无数的研究心理、精神方面的巨擘,终其一生,也始终无法窥其门径。 ; 第五章 雌雄难辨 天上繁星点点,李正伦依旧坐在钟楼前,望着星空愣愣出神。每次睡不着的时候,他都会来看星星。他喜欢星空。 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浩淼的星空,亘古不变,只有它们才能让李正伦感受到,自己与原来的世界并非那么遥远,仿佛还处在同一片星空之下,隐隐有着某种关联。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星空也是小妹最喜欢看的美景。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爱屋及乌吧。 记得小妹读初中那会儿,就常常半夜叫起他,一起去看星星。小妹非常喜欢研究星座,还常常笑着说,她是**座的,哥哥是双鱼座的,正好是绝配呢。 细想起来,那时候小妹情窦初开,说不定就已经抱着和他白头偕老的幻想了。 “小妹啊小妹,你到底躲到哪里去了?这一刻,你是否也正在某个角落,看着星空,想念着我?”李正伦幽幽一叹,耳旁却正传来极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他思接千载的思绪,“怎么,睡不着,在想心事?” 声音沙哑独特,除了小神医,还会有谁? 小神医名叫杨千寻。这名字如果放在现代,是相当女性化的,但古人“以八尺为一寻”,千寻,就是极高、极长的意思,一个男人叫千寻,倒也没什么不妥。 自从救回虎子,杨千寻就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老是缠着李正伦。出诊看病的时候,也常常叫上李正伦帮手。为此,杨千寻还亲自找到监院师叔,说小和尚很能帮上忙。监院师叔乐见其成,自然是答应了。 李正伦倒是无可无不可的,对此没有多大的抵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和杨千寻四处瞎逛,总要比在寺院里念经文、做苦力强上许多。 因着这一层关系,他与杨千寻自然也就极快的熟络起来。 杨千寻提着一盏灯笼、背着药箱,在李正伦身边坐下。李正伦瞥了他一眼,道:“睡不着,也未必是因为有心事。” 这倒不是一句瞎话。一般来说,睡不着的时候,都会辗转反侧。然而在僧舍里面,是无法辗转反侧的,原本只够十个人睡的床榻,却挤着四五十个人,大家伙胸贴着胸、背靠着背,想侧个身都难比登天。就好像正赶上了春运中的列车,求神拜佛能有个立锥之地,已是万幸。枯禅就常常因此失眠。 李正伦忽然反问道:“你呢,大半夜的起来做什么?尿床啦?” “你,你这小秃驴子!”杨千寻登时为之气结,很是有打人的冲动。刚才难得见小和尚真情流露、神色伤感,本来还以为他想念亲人了,自己正琢磨着怎么开导他,现在倒好,也不用操这份心了。随即长长一叹,道:“刚才有个病人出了突发状况,我总不能放着他不管。” 李正伦微微点头,也难怪杨千寻看上去一脸疲态。为了当好这个“神医”,他还真没睡过安稳觉,精神也是一天不如一天。 “对了,虎子很想当面谢你。”杨千寻将灯笼靠在台阶上,双手搓了把脸,说话带出浓浓的雾气,两人随便闲聊了几句,话题不外乎七姑八婶,都是近几日两人一起看过的病人,聊了一阵,杨千寻却是提到了虎子。 虎子已没有性命之虞,只是身子还虚得很,杨千寻没有批准他下榻,虎子竟也就不敢下来。而杨千寻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要李正伦去见一见虎子。 李正伦却是摆了摆手,道:“谢我做什么,是他自己救了自己而已。”这的确是句实话,当日若非虎子那掏心掏肺的话感染了他,他也未必会出手。而即使他出手了,若非虎子自己的潜能强大,虎子也未必能活下来。 杨千寻就怔怔的望着李正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李正伦自以为说了大实话,杨千寻却不这么想。要说这个小秃驴吧,明明才八九岁,可言行举止,总就是一副老气横秋、小大人的样子,不温不火的,好似万事不萦于怀。哪怕救了人,也仿佛只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连救人的名声,都让给了别人,难道这便是从小浸淫在佛门中而形成的修养吗? 在这方面,自己可就远不如人了。每次救了人,他心中总不免有些窃喜,很是有几分虚荣与成就感。 见杨千寻不吱声了,李正伦就有些奇怪的望着他,眼神传达出来的意思很明显——喂,你干嘛这么看我? 杨千寻就干咳一声,却是捏了捏李正伦手臂上的衣服,岔开话题道:“你不冷吗?” 李正伦只穿了两件薄薄的衣裳,刚才开了小差,没往这方面想,倒也没觉得冷。现在经杨千寻一提,又恰好刮来一阵寒风,竟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李正伦就撇了撇嘴,道:“我不怕冷的。”他是真不在意这些温饱的问题,实在冷了、饿了,只要稍稍自我催眠,总能轻易的挨过去。话说回来,刚才的开小差,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催眠呢? 当然,任何催眠术都是有其极限的。如方才的自我催眠,它仅可以让人一时忘却饥饿感,颇有几分自欺欺人的味道。但若一个人长久的不吃不喝,终究还是要饿死的,再厉害的催眠也无济于事。 杨千寻却是忽然笑了,原来这小子也有孩子气的时候,明明都冷得发抖了,嘴上却说不冷,这不是逞强是什么? 杨千寻却不知,他那不经意的笑,如同冰山忽然解冻,如同昙花忽然绽放,惊艳绝伦,很是狠狠的冲击了李正伦的视觉。 李正伦不由暗自叫苦:“糟了糟了,换了个世界,自己该不会就喜欢上男人了吧?若是如此,情愿一辈子躲在这儿当和尚了。” “喂,你干嘛这样看我?”这一回,却是轮到杨千寻反将一军了。 李正伦由衷赞道:“我在想啊,你要是个女儿身,该有多好。” 杨千寻心中一喜,嘴上却不动声色的道:“为什么呀?” “这样子,你就可以当我的童养媳啊,给我洗衣做饭、暖床下蛋,老婆漂亮,脸上有光嘛……”其实对于杨千寻到底是真龙还是假凤,李正伦也曾悄悄留意过,从身材上看,杨千寻裹得严严实实的,实在看不出什么;从颈部看,他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除非伸手去摸,否则也难看出有没有喉结;从体味上闻,一股子的药味、汗味,哪有丝毫的女子体香?举手投足么,也没有小家子气,更像个富家阔少爷…… 大概书上说的,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雌雄难辨,指的就是这种情况了。 有时候,李正伦也会恶作剧的想,是不是可以趁着杨千寻睡着的时候,解开他的裤子,好好研究一下呢?嗯,这个可以考虑、值得研究。 又或者,来个单刀直入,劈头就对他说:“杨兄,我想看你下面!多少银子,你开个价吧!”也不知杨千寻会是怎样的反应。 李正伦坏坏的笑着,想想也觉得有趣,却冷不防一个暴栗,朝天灵盖砸了下来。他伸手按住光溜溜的脑袋,委实疼得厉害。这杨兄,下手也忒狠了些。 “去死!” 也不知什么时候,杨千寻已经站了起来,背上药箱,怒气冲冲的走了。却是连灯笼也忘了提,只留下杀气腾腾的两个字。 李正伦不禁缩了缩脖子,只是开了句玩笑,反应至于如此激烈吗?不过这倒也八、九成可以坐实杨千寻男人的身份了。 某一些男人,尤其是表面自尊、内心自卑的大男人主义者,当他被怀疑为是女人、被当成女人来取笑的时候,是的确会暴走的。这样的例子,李正伦也不是没有见过,想来杨千寻就是这一类人了。 ; 第六章 女儿身,如假包换 杨千寻回到自己的卧房,却仍是怒气未消。走得太急,光线又暗,差点没被门槛绊倒。他狠狠的甩上门,又跺了跺脚,挑起油灯,然后就坐到房内的药臼旁,拿起一根小短棍,狠狠的杵了起来。 说这是卧房,其实倒更像是药房,有条不紊摆放着各种药材、金针、小秤砣,以及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 眼下虽然住房紧俏,但为了便于药材管理、方便行医,大悲寺倒是给杨千寻单独腾了一间厢房。其他的僧人、流民见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人家毕竟是来行医行善、悬壶济世的,不知付出了几多艰辛。 “叫你小看女儿身……我杵,我杵死你,杵死你……”独处一室,杨千寻却是难得的流露出小女儿神态,娇气与怒气恰到好处的结合在一起,有着别样的诱人魅力,足够令任何男人垂涎三尺。 此情此景,若是李正伦见了,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了出来。 无疑,杨千寻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这个名字,还是她给自己取的。当初父母听了,可没少笑话她,但他们知道女儿任性,轻易不会去改,名字也就定了下来。 说起来,杨千寻还是很羡慕男孩子的。每次想起父母亲看着自己时难掩的失望与遗憾,每次看到弟弟在父亲膝下承欢、享受宠爱的得意与忘形,杨千寻心里就极不是滋味。 有时候,她很希望自己是个男孩,然而这终究已是无法改变的事情。所以她只能改变自己,她只能咬紧牙关,努力闯出一番名堂来,这样父亲和母亲,就会对她引以为豪、对她刮目相看。 她要以自己的方式,证明给所有的人看,女儿身并不比男儿身差些什么。她还要胜过蔡寻真、李腾空,成为自古以来最富盛名的女名医——蔡、李二人,都是唐代的女名医,行医济世,且都出身显贵。当然,她们要比杨千寻早生了几百年。百年之后,至今为人乐道。 在来大悲寺之前,杨千寻也曾想过以女儿身示人。但后来做了权衡,还是作罢,一来可以掩人耳目,她私自离家出走,若以女儿身示人,恐怕不到几天,就被耳目众多的父亲给抓回去了;再者,眼下毕竟时局动荡,就怕遇上什么贼子,对她起了歹心……她虽然心切闯出名堂,但防人之心还是有的。 倒是对这个叫彭奴的小家伙,杨千寻没有丝毫的防备。只是这人也太可恶了些,听他感叹她不是女儿身的时候,她原本还期待彭奴能说出一番“为女儿身正名”的话来,谁曾想竟是一番轻视与**,委实气得厉害。 还童养媳呢,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个和尚吗?而且还是个小和尚,上哪儿找媳妇去? 也真是的,自己又怎会对他有这样的期待呢?区区一个小屁孩,只不过误打误撞救了虎子罢了,他又能懂些什么?嗯,误打误撞,一定是这样子的。 这样想着,捣着药臼的手渐渐酸了,气也渐渐消了。 然后就站了起来,准备宽衣入睡。脱下棉袄拿在手里,却又若有所思:自己刚才打人那一下,会不会是重了些……小和尚衣裳单薄,赶明儿就拿件棉袄出来,先让王婶她们改改大小,过几天再给小和尚送去,就当是补偿好了。 这期间,却是不能先去找他的,最起码也不能主动去找他,得拿捏下生气的架子才行。怎么着也得是他上门道歉,要不然还以为自己在讨好他呢。 “哼,总有一天,本大小姐要你心甘情愿的叫一声姐姐,好姐姐……”杨千寻躺了下来,捂好被子,嘴角扬起了狡黠的笑,“……然后嘛,姐姐我就把你救虎子的那个古怪法子,全给套出来,看你还得瑟个什么劲。” 这一晚,杨千寻就保持着这样的笑意,进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李正伦彻底闲了下来。杨千寻没来抓壮丁,寺院也没叫他去念经、派粥,难得清闲,他倒是与大悲寺藏经阁的书籍成了冤家。 上辈子,李正伦本就对佛经、佛学颇多狩猎,甚至可以说,很有一定的佛学造诣。从他的职业角度来看,佛教不啻是将催眠术经过千年的积淀、总结,以及运用得炉火纯青的的宗派,自然有很多地方值得他研究、借鉴。 就比如说诵经、超度,《往生咒》《金刚经》,为什么和尚们念了,法事做了,就能给人们以安宁、祥和的感觉,不再心有戚戚焉? 难道仅仅是因为经文内容的力量吗?那也未必见得。想来很多施主,都是连经文都听不懂的,但他们却又的的确确因做了法事、听了经文,而使心态趋于平和,这又不得不说是催眠的力量。他们被经文催眠、被佛催眠,同时也是被自己催眠。甭管是否自欺欺人——他们也未必能意识到这一点——总之做了法事,再往后的日子,能够心安理得就对了。 这几日,除了翻阅佛经,李正伦也对自己的情况,做了一番总结和规划。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自己的这幅小皮囊变得越来越好,瞧来眉清目秀,帅帅气气的。就对吸引女性的魅力而言,长大以后,定也不会比杨千寻逊色多少。 “哎,只可惜了是个和尚……”李正伦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脑袋。不过这也不打紧,终有一天,他是要还俗的,哪怕寺院不允,自己偷偷下山就是了。 找小妹,找小妹,总不能一辈子都窝在和尚庙找不是?总不会跟佛主叨叨磕、许许愿,小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不是? 而且这世道,既无网络、也无媒体,茫茫人海之中找人,不啻大海捞针、难上加难,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明显是力有不逮! 这也是李正伦不排斥杨千寻、乃至刻意交好的其中一个因素。那家伙出手阔绰,想必是出身富贵,以后要找小妹,指不定还得借他的东风呢。 眼下这年份,是唐昭宗乾宁四年,正是朱全忠、李存勖、耶律阿保机等藩镇诸侯大放异彩的时代。可惜李正伦对这一段历史所知甚少,只知道若干年后,他们都已尘归尘、土归土,最后赵匡胤脱颖而出,建立了宋朝,这才结束五代纷乱。 李正伦本也不在意这些争斗,他们到底谁胜谁负、谁得了江山,都与他无关。但再想深一层,既然要下山找小妹,这些势力倒是应该下功夫了解一番,不然稀里糊涂的把某些权贵给得罪了,后果堪虞。 毕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嘛,自己这个穿越人士做客异乡、举目无亲,一个不留神,被人抹了脖子也是有可能的。 这样想着,就是心中一寒:前路漫漫,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遂了夙愿,委实造化弄人! 这必将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持久战啊!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小妹是历史系的才女,在这个时代,她总不至于像自己这样,两眼一抹黑,不知好歹。 ; 第七章 紫葡萄,摸得着吃不着 大悲寺。方丈室。 房间不大,却显得清幽、空旷、肃穆。 室内的其中一面墙上,挂着意境祥宁的“禅”字。若放在行家的眼里,这个禅字写得并不算好看,但却总能给人舒服的感觉。小窗外的阳光,刚好投到字的上面,就仿佛它曾被佛主加持了法力,此刻正泛着佛光。 禅字的下方,摆着一个古拙的茶几、两个破旧的蒲团。其中一个蒲团上面,坐着一名身披袈裟的老僧,他瘦骨嶙峋,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无声的诉说着老僧经历过的沧桑。 毫无疑问,此人正是大悲寺的方丈,慧空禅师。墙上的那个禅字,却是慧空亲自写的。 慧空的名声并不显赫,甚至就连这淮南一带,也鲜为人知。但他的佛学造诣之精深,却很少有人能够企及。一代诗僧齐己、佛门泰斗希觉,等等许多当世名僧,私下拜访慧空禅师,都是执弟子礼的。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真正修为精深的佛者,也不需赫赫之名。慧空素来主张的是润物细无声,不要暮鼓、不要晨钟,只要潜移默化的引人向善。不要人记着他的名,只要人知道佛的好,这便足够了。 此时此刻,在慧空的下首处,立着一个和尚,乃是本寺的监院,慧衍。 慧衍拿起茶几上的茶壶,慢慢的给慧空倒上,边倒边道:“方丈师兄,淮南节度使杨行密,日前遣使者而来,说是想见见师兄,您看,此事……” 眼下正是中原的朱全忠兵犯淮南,杨行密举兵御之,以至于淮南一地,兵荒马乱、人心惶惶。慧衍却是并不看好杨行密的,虽然这人白手起家,在短短数年内异军崛起,也可算是雄才大略,但比起如日当空、声威浩荡的朱全忠,杨行密毕竟差了火候。 这一场大战,已持续三月有余。朱全忠兵力接近二十万,杨行密则最多五万,如此兵力悬殊,杨行密实难与之争锋。 因此,这一次杨行密遣来使者,在慧衍的认知里,应该是其强弩之末,求援来的。大悲寺自然不能插手其中,否则他日朱全忠攻占淮南时,必定记恨上了大悲寺,这不啻于自取祸端。 方丈师兄的想法,想来也是跟自己一样的。他倒不想因这种俗事,来烦扰师兄,但道理上总要告知一声。 慧空对慧衍的话,却是置若罔闻,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他只是出神的看着从茶壶中倒出来的茶。但其实,这也并不是茶,而是淡黄色的米酒。 佛家清规戒律,自然是戒酒的。但慧空近几年,却是不乏酒水。概因人老年迈,身体每况愈下,需要借助药酒之类,使之气血畅通。此亦所谓“饮酒开缘”,人之常情,并不算犯戒。 慧空看着黄酒,却不知想起什么,就忽然笑了:“对了,最近彭奴怎么样啦?这小娃子,有趣的很,记得有一回,偷喝了老衲一整壶子的酒,回过头来,觉得不对味,就问老衲说:‘方丈师父啊,这,这茶壶,该不是你当夜壶用了吧。你这样暴殄天物,是不对的。’说完,他就醉趴下啦……这,是去年的事吧?” “这是上个月的事情呢。彭奴他因此高烧不退,险些丧命,病了月余,倒也没主动提起要到师兄这里请罪,如今这孩子变得暮气沉沉的,换了个人似的,也不知留下什么后遗症没有……”慧衍不由暗自叹气,人越老就越易糊涂,想不到智慧如师兄者,竟也逃不出这等宿命。 说到彭奴,他倒也极喜欢这孩子的。就连一向极少赞人的师兄,也曾私下夸他“聪慧伶俐、极具慧根”,因此虽然彭奴喝了酒、犯了戒,但慧衍还是以“不知者不罪”的由头,不忍责罚于他。此后,大悲寺上下,对此事都讳莫如深、绝口不提。 当然,彭奴也可能是真的并不知情。一来彭奴没见过黄酒,二来这酒也是装在茶壶里头。那一日,想来彭奴念经念得渴了,也没细想,就一口气全都灌下去了。 “是呢,还真是前天才发生的事,是老衲记错了。”慧空捏起茶几上的小杯子,轻轻抿了两口,道,“不过说是去年也对……度日如年啊。” 慧衍心中一惊,方丈这“度日如年”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该不是……师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了吧? 慧空仿是知道慧衍心中所想,淡然一笑,道:“老衲度日如年,彭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孩子,一心想下山去寻母亲,老衲也曾答应让他下山。他之所以不来见我,许是怨我没有兑现承诺吧。他平时表现得越是沉稳、越是安之若素,只怕下山的心,便越是坚定了。” 放下茶杯,又指了指慧衍,道:“你呀,也别再打他的主意了。你私下给他受了沙弥戒,不就是想传他衣钵,好好栽培,让他将来可以继任方丈吗?可难得这娃子一片孝心,咱们啊,就放他下山去吧。” 慧衍尴尬无语。原来师兄还是那个师兄,有些时候他看起来糊涂,可他知微见著,仍旧精明的很呢。 越老越糊涂,固是宿命。然,人老成精,此亦宿命也。 慧衍讪讪的点头,却是不无担心的道:“可眼下这孩子毕竟太小,外面又动荡不安,师弟实在不放心让他独自下山……” 慧空就意味深长的道:“这回,不是有人来接他了嘛。” 慧衍为之愕然,道:“师兄是指……” 慧空笑道:“你刚刚还嘀咕谁来着?” 慧衍愣了愣,他刚刚嘀咕的,可不就是师兄嘛,还有就是彭奴,可这两人,显然都不是师兄所指。 陡然,慧衍想到一个人来,不禁大吃一惊:难道,难道师兄是指杨行密? 这可万万使不得。师兄久不理世事,恐怕还不知道杨行密现今是自身难保、举步维艰,又如何能将彭奴托付于他? 师兄一世精明,自己只要说明其中利害,总能劝他止住这个念头。 正琢磨该如何说辞委婉一些,耳旁却忽听细微的鼾声响起。 须臾之间,方丈师兄竟已睡了过去。 “师兄,师兄……” 慧衍轻轻唤了两声,师兄却没有任何反应,只得无奈的退出禅房,脚步却格外沉重起来。 他跟随师兄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是弦音、什么是雅意。从师兄对彭奴做的安排可以看出,师兄不但会接见杨行密,恐怕还会倾尽全寺之力,支持淮南军。 仰头望了望天空,却是浩淼莫测,一眼无垠。 也罢,也罢,众生本皆虚幻,到头来总归尘土。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李正伦是在去藏经阁的路上,被虎子堵住的。 这小伙子,生得高高大大,精神气十足,不难看出,再过几年、将会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虎子对“彭奴”这个救命恩人,一直想当面言谢,这一点李正伦自然清楚。可眼下,虎子却是一脸的焦急,对于谢恩一事只字未提,只是语无伦次的道:“狗熊……小神医……小神医山上采药的时候,被狗熊抓伤了,伤得厉害……恩公,现在就只有您能救他了,您快随我去看看吧。” “我们走!”李正伦心下一凛,几天不见,却不想出了这等变故。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对杨千寻置之不顾。 两人火急火燎的赶到小神医的卧房,李正伦直接推门进去,走了几步,却发现虎子竟站在门口,忐忐忑忑、不敢向前。 “小神医不准我进去的。”似从李正伦的眼神中读出了疑问,虎子神色古怪的说了一句,然后就关上了房门,人却守在外面,寸步不离。 李正伦皱了皱眉,走到里屋,就看见杨千寻趴在塌上,后背血淋淋的,血肉一片模糊,令人不忍卒视。而他那张精致的脸庞,此时早也痛得扭曲起来,嘴里“斯斯斯”的透着寒气。 杨千寻见到李正伦来了,神色稍安,接着惨淡一笑,道:“镇痛止血的草药,我都准备好了,你帮我敷背上……” 李正伦原先还有疑问,为何不让虎子进来呢?此时见到杨千寻这幅模样,却是无暇多想,抓起草药就准备给杨千寻敷上。 “喂,你要死啊,先清理伤口,会不……会啊你。”杨千寻急着差点骂人,平时瞧这小和尚,怪机灵的,这会儿怎么觉得笨手笨脚的呢,“你这样,先拿把剪刀,把后背的衣布剪开……” 李正伦哦了一声,心里却嘀咕着,老子还真不会干这个。他最多也只是前几日跟在杨千寻身边时,偶尔见到过杨千寻怎么处理伤口。但那些病人的伤口,也顶多是小儿科,如何比得上现在的怵目惊心? 嘀咕归嘀咕,手脚却渐渐放了开来。房间里,有一早就烧好的热水,剪开衣服后,李正伦拿棉布蘸了蘸,小心避过伤口,然后在杨千寻的后背擦洗起来。 天气寒冷,血液早已凝结成块,清洗时稍一用力,杨千寻就连忙喊疼,差点没哭出来。她扭过头来,眼神狠狠的盯着李正伦,咬牙切齿的,只怕连吃人的心都有了。 李正伦心中苦笑,这工作,可比想象中的困难多了。不过这杨兄也是,大老爷们的,有这么怕疼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擦着,凡是擦好的部分,皮肤白白嫩嫩的,与那伤口处的殷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一部分鲜血,还沿着两肋流向前胸,李正伦好人做到底,也顺手将它抹了。 抹了一下,软绵绵的,好似有什么东西搁在那里。又抹了一下,鲜血抹去了,可那什么东西还在。他就低下头,往里看了看…… 有些眼熟……春逗酥融白凤膏,露花凉沁紫葡萄……难不成…… 可这也不对啊,杨千寻明明是个男人……不对,不对,这么瞎猜也不是办法,还是要再摸一下,一定要好好的确认一下…… “死秃驴,你要死啊!” 李正伦这第三下,却是没有得逞,正伸过去时,杨千寻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撑起身子,然后狠狠的咬住了李正伦的小手。好半晌,他才松开嘴,虚脱的趴回榻上,“死秃驴,臭秃驴……”虽是骂人,可声音却越来越弱、越来越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到现在,李正伦哪还不知是怎么回事,他看着小手上深深的两排牙印,也是欲哭无泪。 死了,死了……这回真的是疼死了啊。 妹子啊,你这下口,也忒狠了些! 男人,也是有权利怕疼的,是不是? 况且,不知者不罪,是不是? 又况且,小僧还是超凡脱俗的出家人,不会迷恋女色的,是不是? ; 第八章 色心藏不住 好是一番折腾之后,总算包扎完毕。 李正伦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有意无意的瞥了杨千寻几眼,却见这丫头仍是直溜溜的瞪着自己,杀气腾腾的,委实令人心里发毛。 总不能等着她发飙吧。眼下这个局,该怎么破呢? 这时代的女孩,都是极爱惜身子的,杨千寻若从此打定主意非君不嫁,那还是好的;怕只怕她因此反目成仇、千里追杀,那可就惨了。 李正伦伸出小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忽然心中一动,自己现在可还是小孩子不是?小孩子都是无辜的不是? 想到这儿,李正伦就先发制人,可怜兮兮的道:“杨兄,我知道你疼得厉害,可你也犯不着咬我啊,你这叫什么?恩将仇报、恩将仇报啊……” “你……你……”杨千寻一时语塞。 “小僧知道,小僧什么都知道。”李正伦又作出个自以为是的表情,“杨施主,小僧知你胸前肿了,肿得厉害,可能是得了肿瘤之类的疑难杂症……有道是能医不自医,你且放心,这事小僧不会说出去的,不然就坏了你这小神医的名声。” 开玩笑,这自然是开玩笑。肿瘤要是有这么漂亮,天底下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李正伦开着玩笑,那“小僧”二字,却不知说得有多诚恳,就差没有举起手来,对着佛主发誓。 杨千寻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微微一愕,怎么感觉自己不但被占了便宜,而且好像还理亏了呢?可也是,自己不叫王婶她们,偏偏就叫彭奴过来帮忙,不就是因为他年纪小,啥事不懂,而且又是佛门子弟,没有什么男女之防吗?当然,杨千寻之所以不让虎子去叫王婶等人帮忙,也是因为她们这些妇道人家,总喜欢说些是非。自己是女儿身的事情,能瞒就要瞒住她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刚才自己可真有些气疯头了。这事儿就当是哑巴吃了黄连,烂在肚子里好了,跟他一个小和尚置什么气呢? 这样想着,眼神一软,就朝着李正伦的小手指了指,柔声道:“还疼吗?我给你瞧瞧?” 见杨千寻神色软下来,李正伦也是心中一松,嘴上却连忙摇头,道:“不疼了,不疼了……”顿了顿,又是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杨千寻就不由“扑哧”娇笑起来,这小和尚,平时有板有眼,小大人似的,倒难得见他这么局促不安的样子。 等等……局促?不安?他这是不安吗?为什么?他心虚了?……这小滑头,人小鬼大贼得很,难不成自己又被他无辜的表象给骗了……不行,不行,自己可得诈一诈他。 杨千寻拉过李正伦的小手,轻轻的吹着被她咬伤的地方,先是说了几句抱歉、安抚的话,降低李正伦的戒心,然后就忽然拉着李正伦的手,下移到她的胸口,甜甜的笑道:“好摸吗?” 李正伦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那还用说,这宝贝白皙嫩腻,犹如玉兔、春笋,摸起来舒服得不行,要是能尝上几口……”说到后面,声音戛然而止。 心里面自是叫苦不迭:死了,死了……刚才被小丫头那甜甜的笑,给迷得晕头转向,说话不经过大脑……之前的忽悠,可都算白费心机了…… 李正伦也不再多想,赶忙抽回了小手,更不敢去看杨千寻的脸色——那还用得着看吗,肯定是“阴沉如厉鬼,吓死千万人”啊——他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落荒逃去,欺负的就是你行动不便,有种来追呀?以后的见面了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躲过当下一劫。 等跑出了房门,李正伦就慢下脚步来了,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了两声,回味起来,竟也觉得有趣。 “死秃驴,你给我死回来……”房内暴走的声音,却是此时才传过来,端的是河东狮吼,惊却天下淫贼。 李正伦琢磨着,自己是否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好好的安慰她、宽解她,免得她情绪过于激动,又裂了伤口,到时候,倒霉的还是自己。 “恩公,这……到底怎么回事?”倒是一旁的虎子,先吱了声,语气竟有些急切、责怪。 李正伦看了他一眼,又瞪了他一眼:这小子可也不厚道啊,看他之前的神色,想来早一步就知道了杨千寻女扮男装,也不先透个口风,还恩公呢,存心害我不是? “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没问你呢,为何小神医伤得如此严重?好端端的, 又上山采什么药了?”在李正伦的眼里,虎子还是小毛孩子一个,自然三言两语就把他拿捏住了。 而后,两个人就在离杨千寻卧房稍远的地方坐下,虎子开始一五一十的交待起来。 却原来是最近有一批前线打仗的伤员转移过来,杨千寻手里头创伤药不够,这才叫上虎子,一起采药去的。两人一路采到半山腰,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后来杨千寻为了采一株较为稀缺的药引,不小心惊动了熊洞里的狗熊。杨千寻逃之不及,被狗熊抓伤了后背,所幸虎子及时赶到,背起杨千寻逃下山来。 李正伦唏嘘不已,这小丫头,就算悬壶济世、医者父母心,也不用如此拼命吧? “一路下来,小神医千叮万嘱,一定要我守住她的秘密,回到寺院后,就让我去藏经阁找你过来……” 虎子已有十二岁,对男女之事懵懂,想来在背着杨千寻奔逃的过程中,发现她是女儿身。杨千寻应该也没再打算瞒着虎子。 李正伦倒是奇怪,杨千寻怎么知道自己会去藏经阁的?看来这妮子,这几日虽然没来找自己,对自己的关注,却是不曾松懈过。 李正伦略微沉吟,道:“虎子,我们去把那只狗熊给打了,怎样?一来可以给小神医报仇,再者,帮王婶、小宝他们,弄些野味来吃,也算是一份心意。”他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多少有些将功赎罪的意思:妞啊,你给我摸了奶.子,我帮你杀了熊,算起来你也不亏了,这你总不能再怪我、再恨我了不是? “这可万万使不得,我们……我们打不过它的。”虎子却是大吃一惊,两只手摇得飞快,想来是那只黑熊狂暴、凶残至极,到现在还让他心有余悸。 李正伦夷然笑道:“怎么?怕了?”言语中有些轻蔑,自然是要激一激虎子。 “怕?老子是虎,它是狗熊,老子怕它个鸟蛋……”虎子果然被激得站了起来,还拍得胸脯咚咚作响。他豪气万丈的说了一通,见李正伦只是微笑的看着他,却似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语锋一转,讪讪的挠头,“可现在我不过是只小虎崽,这不还没长大吗。恩公,要不咱先忍它个几年,等咱以后长壮实了,再去干掉它?” 李正伦微微点头,虎子这番话,倒是让他对虎子高看了一眼。这娃子小小年纪就知道隐忍,可不像他老实巴交的长相那般无害。 当然,李正伦点头仅仅表示赞许而已,却并不赞同虎子的提议。 此时天色尚早,离掌灯时分,起码还有一个时辰。 李正伦搓了搓手,忽然站了起来,道:“你去寻个铲子过来,随我走。” “哦。”虎子点头走出几步,随即又愣住,“这是去哪?干啥呢?” “挖坑啊,咱去挖坑……”迎着午后的阳光,李正伦笑得十分灿烂,灿烂得甚至有些猥琐。 野林无路,古木参天。 在凤栖山半山腰的某一处密林中,有一个小小和尚,还有一个小小少年。 小和尚席地而坐,双手放于膝上,一脸肃穆,嘴里则嘤嘤嗡嗡的,不知念叨些什么。 那少年却是满头大汗,此时正拿着铲子,热火朝天的在挖坑。他已挖了半个多时辰,却只挖了方圆丈许、半人多深的小坑。不消说,这少年自是虎子。 虎子手脚发麻,实在是有些坚持不住了,眼巴巴的看着李正伦道:“恩公,要不让我歇会儿?” 李正伦手指了指天:“天快黑了,虎子,咱要抓紧时间啊。” 虎子就憨憨一笑,道:“恩公,要不您来帮忙挖会儿?” “那也不行啊。你想,咱挖这坑,为的是什么?” “抓熊啊。” 李正伦满意一笑,煞有介事的道:“这就对了嘛,咱是抓熊,也是杀熊。杀熊就是杀生。小僧是出家人,杀生是犯戒的事儿,你说,我能挖这个坑儿、犯这个戒吗?再者说了,小僧坐在这里念经文,那是为狗熊超度,为你减轻罪孽,如何停得下来?你呀,也别胡思乱想了,赶紧挖吧,想想小神医的伤,想想小宝儿的馋,你可是任重道远呢。” “是,恩公。”虎子听李正伦这么一说,马上露出深以为然的神色,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充满了干劲,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手也不麻了…… 要说这位恩公,虎子却是打心眼里佩服的,恩公的言语中,总似有着某种神奇莫测的力量,令人如沐春风。 回想起那一日,自己病得厉害,就连小神医都束手无策,自以为必死无疑,可是恩公却愣是凭着三言两语,便救了自己一命。 虎子开始还以为真有什么“观音玉净浆”这等神药,事后问起小神医,才知道那不过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稀饭。小神医对这事儿,也是纳闷的很,老是问自己,当时的感觉是怎样的。 可他虎子是粗人一个,对于那种奇妙的感觉,却是怎么都形容不出来,只知道听着恩公的话,心里就很舒服,很祥和。小神医听到这样的答案,却好像挺失落的…… 虎子看着恩公静静的坐在那里,此时正好有阳光照射到恩公身上,那异样的光辉,仿佛是从恩公周身散发出来的普渡佛光。 这阵子卧榻养病,虎子可是没少听佛教的故事。听说佛门中,甚至还有转世灵童一说,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莫不是恩公,就是这样一位生而知之的灵童? 不知为何,虎子忽然有种冲动:就这么落发出家,跟着恩公修行一辈子算了…… 这一边,李正伦继续装模作样的念着经文,虎子继续任劳.任怨的挖着大坑。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杨千寻,却仍是怒气未消,此刻,她手里正拿着剪刀,朝着一件小棉袄狠狠的撕着、剪着、戳着、发泄着…… “你这个死秃驴子,给我去死,去死……” 她手上的小棉袄,自然是前几天请王婶她们改过尺寸、本准备在今天送给彭奴的。但现在看见这棉袄,心里可别扭极了…… 这小兔崽子,才这么点年纪就知道撩拨女孩子了,要长大了那还了得? 一代淫僧?**大盗么? ; 第九章 轻轻的搬起石头,搞砸 这一个坑熊的坑,足足花了两天时间,才算挖得七七八八。 起初虎子还很担心,说那狗熊精壮、狡猾,不会轻易掉进陷阱,退一万步讲,就算狗熊真的不小心掉陷阱里了,也能很快就脱逃出来,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正伦当时就笑了,只反问了句:“知道熊妈妈是怎么死的吗?”虎子惑然摇头,还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追问着答案。 李正伦哭笑不得,跟这时代的人,实在是没有共同语言。他也不再多说什么,敲了敲虎子的脑袋,督促他赶紧挖坑。 在虎子“博老命式”的努力下,一个方圆两米左右、深约三米的大坑,总算形成。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将三根两端削尖的木棒敲入坑底,露出约一米的高度,然后在木棒上涂一些强烈的麻药。这样一来,只要狗熊掉进坑里,三根木棒刺入其体内,它便就插翅难飞了。 看到这样的精心布局,虎子对李正伦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当下鼓足勇气道:“老板,你就让我跟你干吧……你是虎子的救命恩人,虎子愿意把命交给你。” “老板”这个说法,此时还远未形成,虎子自然也不解其意。 这却是李正伦要求虎子这么称呼的。虎子一口一个“恩公”,李正伦听着很是别扭,在后世,他听惯了“李大师”“李总”“教授”之类的说法,倒从来没有人喊他老板,此时觉得新鲜、有趣,便要求虎子这般称呼,心中竟颇有几分快意。 哈!有时候想想,自己也是挺俗气的一个人。 对于虎子的“宣誓效忠”,其实正合李正伦心意。当日他理清思路、认定“找小妹”是持久战之后,早就有心培养自己的嫡系,尤其在这乱世之中,若无权无势,简直寸步难行。 只不过,现在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沙弥,明显时机不对,于是李正伦拍了拍虎子的肩膀,欣慰的道:“此事以后再说,现在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找小神医,我去东禅房找王婶。”让虎子找杨千寻,是去求麻药,李正伦自己则去找王婶等人,请她们做一只小黑熊布偶——目的自然是为了引熊入瓮。 这熊布偶必须做得栩栩如生,然后放在陷阱的上方,再配上巧妙的口技,发出几声小熊的哀鸣,如此一来,山上的狗熊就会信以为真,爬过来一看究竟…… “到时候,轰的一声,大狗熊就掉进陷进里啦……”听得李正伦如此分析,虎子连连称妙,火急火燎的找杨千寻去了。 望着虎子飞奔离开的背影,李正伦却是诡异一笑。他委实是有些怕了杨千寻,自己不敢主动找上门去,所以才叫虎子先去探探风。 女人总是记仇的。尤其对占了她身子便宜的男人,格外记仇。 就说这两天吧,杨千寻虽然没找到李正伦,可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在李正伦的饮食上下了手脚。亦幸亏李正伦多留了个心眼,吃饭时总是让枯禅先吃。结果可怜的小枯禅吃得上吐下泻,到现在虽然药力已散,枯禅却仍旧瘫软在床上,无力起身。 “也不知杨千寻气消了没有,虎子,你就自谋多福吧……”如此悠哉悠哉的走着,东禅房已然在望。 远远听去,隐约有欢声笑语传出来。看来此时王婶等人,似乎心情不错。 再走得近些,便能听出一些名堂。应是一众妇人,正与某位后生少年打趣,想给少年介绍姑娘,牵牵红绳,过过红娘的瘾头。 “你呀,隔三差五的就得补衣服,还是赶紧娶房媳妇儿吧,要实在没主意,先纳个妾、收个丫鬟也行嘛。省得老是来求我们补东补西的……”叨叨咻咻的,正是王婶的声音。 此时李正伦已跨过大厅门槛。王婶众人则住在偏房,不过与其一墙之隔。虽还看不见人,声音却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要我说啊,还是那个和尚最为可恶,杨公子好心送他棉袄,他倒好,狼心狗肺的,非但不领情,还把棉袄剪了个稀烂,这哪里像是出家人了?”这是另一个妇人的声音,说得那叫抑扬顿挫、义愤填膺,众人无不哗然起哄。 李正伦听得有趣,一个公子送给一个和尚棉袄?这又是哪一出的经典?总不会是基、基友吧? 脑海却是不由自主的把大悲寺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和尚都过了一遍,却实在猜不出,到底是哪位师兄如此的罪大恶极,犯了众怒。 当然,李正伦的心思也不在这里,别人兄弟情深也好,即令当真搞基也罢,都与他无关。 他来,是有求于人的。 而请人帮忙的最好的方法,便是“同向催眠”,即顺着对方的口吻,认同他们的观点,切切不可抬杠。最好则是让他们以为是“自己人”,这样对方便会心甘情愿的出手帮忙了。 心念及此,李正伦遂稍整思路,一脸诚恳的道:“不知众位婶婶说的是哪位师兄,我或可禀告方丈,让这位师兄来此,当面致歉。” 按理说,李正伦这话说出来,大家伙正常的反应就该是应声附和,然后直接说出该和尚的法号。 然而,他语音落去良久,众人却都不置一言,只是眼神怪怪的横扫过来。本来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去。李正伦大风大浪都过来了,这场景,却是生平仅见,当真觉得诡异。 “不应该啊,这与常人的心态不符啊。” 稍一琢磨,李正伦陡然心中一亮:看来这些个乱世中、家破人亡的妇道人家,个个儿都是怨念极重、心理阴暗,他们肯定觉得光是道歉远远不够。不能太便宜了人家,非要重罚不可! “呃,或者罚他……抄经万篇、挑水千桶、劈柴百担,撞钟十年,劳碌一生,大家以为如何?”李正伦又试探性的说了一句,他脸带微笑,语速轻缓,每说一项就略微停顿,还同时按下一个小手指头,学足了小孩子“掐指数数”时的可爱模样,希望可以缓和之前严肃气氛、吸收怨念。 有时候,年纪小也是一种资本。该装可爱的时候,还是得装。大师不吃眼前亏嘛。 这一回,众人的眼睛都没再盯着李正伦了,不过倒也不是因李正伦的提议起了多大的作用。 他们都齐刷刷的望向那位被围在人群中的公子,眼神多少有些“这样的惩罚,你觉得怎么样”的意思。 李正伦颇觉好奇,也是循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那位公子哥五官精致、衣着光鲜,貌美如卫玠,富贵似王孙。只是他脸色稍显苍白,一看便知此人气虚体弱、好似大病初愈。 这本来是位和和气气的公子,给人极为文气、清秀的印象。然而李正伦见了,却瞬间紧张起来,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那公子明显也见到了李正伦,却是冲着他甜甜的一笑,还俏皮的眨了眨眼。 这一笑,本是极为灿烂,足令冰雪消融、大地回春,但在李正伦的眼中,却仿佛是一个重重的霹雳,正不偏不倚的击在了他的身上,令人毛骨悚然——能令堂堂的催眠大师如此惊慌失措的,除了杨千寻还能有谁? 到得此时,李正伦终于明白过来,方才众人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和尚,可不就是自己吗?什么撕烂棉袄、什么狼心狗肺,那可都是杨千寻这小妮子,**裸的构陷与报复呐! 死妮子,小僧与你有仇吗?不就是一不留神摸到你的胸口吗?竟然用上如此下三滥的毒招,毁我一世清誉,至于吗?! 偏偏这里的人,一个个都是最信服杨千寻的。被她如此先声夺人,李正伦百口莫辩,他的催眠大法,这时候也已然派不上用场。 可恨刚才自己还津津有味的数着手指头,说什么重罚“抄经万遍、挑水千桶……”,现在想想,这完全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而且还是一块重愈千斤的大石头! “罢了,既然小和尚你这么有诚意,我就做主替小神医答应你了,就按你自己说的处罚赔罪吧,其他的,我们便不予追究了。当然,你年纪小,必然不够自觉,我们又不便派人来监督你,你且当着大家伙的面儿,发个誓先。”说话的这位,即是刚才用“狼心狗肺”来形容李正伦的妇人,她的年纪三十不到,很是有几分姿色。此妇人在众人之中俨然是个大姐大,众人都敬称之“方夫人”,据说她曾是某县县令夫人,风光无限。可惜后来该县令死于战乱,她亦几经辗转,流亡至此。 方夫人说话颇有感染力,王婶等人亦附和起来,甚至还有人拍手叫好。 杨千寻倒流露出了几分不忍,但方夫人她们毕竟是在替她出头,她抿了抿红唇,终是欲言又止。 李正伦心中叫苦,这时代的人,大都认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一旦发了誓,今天这事,可就不再是儿戏了。心中这般想着,对这位逼着他发誓的方夫人,就不免多看了两眼。 李正伦对此人无甚好感,这倒不是因为方夫人尖酸刻薄的话得罪了他。实在是这女人太喜欢强出头,总以自我为中心。李正伦阅人无数,就凭方夫人的刚才的言谈,他几可断定,这是一个权利欲望之心极重的女人。 第十章 生死一线 “彭奴对着佛主发誓,回去之后必然抄经万篇,挑水千桶,劈柴百担……,以示惩戒,如若不然,就让彭奴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骑虎难下。 李正伦不得不当众发誓,然后灰溜溜的走出了东禅房。他走得极慢,免得杨千寻追出来却找不到他。 杨千寻、应该会追出来吧? 至于“小黑熊布偶”之所求,也只能回头拜托给虎子了。 他走出东禅房时,耳旁尚能听见妇人们欢快的笑声。也许她们并无恶意,但这笑声,却实实在在的,能够令人颜面扫地、心中郁结。 李正伦自问生性豁达,洋相出了也就出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杨千寻这般栽赃报复,他毕竟是高兴不起来了。 想自己一心一意的要帮杨千寻除去山中大熊,谁知到头来,反因杨千寻而遭受一番奚落。这叫个什么事儿?好心遭雷劈,简直天理难容啊! 当然,话说回来,这其中若无方夫人加油添醋,他也不至于落得如此难堪。 “抄经万篇,挑水千桶,这……” 李正伦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欲哭无泪。自经历了“姻缘石事件”之后,冥冥中似有神灵存焉,李正伦对与刚才的誓言,自也多了几分认真。虽然,那是以彭奴的名义起誓的…… “抄就抄吧,能抄多少算多少,我抄,我抄,抄……我操……” 对神灵的敬畏归敬畏,对誓言的认真归认真,但心中的不快,总要宣泄一下。正想破口大骂几句,身后忽然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 “应该是杨千寻摆脱了一众妇人,追出来了。”李正伦正等着她,这妮子还欠自己一个解释呢。把老子害得这么惨,总不能不闻不问不是? 回头一看,来人的身形却比杨千寻小了一截。 “怎么是你?有事吗?”瘦小的身形,枯黄的脸容,除了王婶的儿子小宝,还能是谁? 小宝却是天真无邪的笑了起来,道:“彭奴哥哥,让小宝来帮你抄写经文吧,小宝的字写得可好看了。” 李正伦就忍不住捏了捏小宝的鼻子,笑道:“小宝真乖,是小神医让你来帮哥哥的吗?” “小神医?”小宝疑惑起来,道:“他不是正生你的气吗?怎么还会帮你呢?”愣了愣,又道:“是小宝自己决定要来帮助彭奴哥哥的啦。哥哥要是整天都忙着抄经文去了,谁还来给小宝派粥呀?” 李正伦不由哈哈大笑,道:“好,那我们这就去藏经阁!” ******************* 清风料峭。天寒地冷。 晨曦刚刚拂晓,映红栖凤山头。 很多人,都还在睡梦之中。甜蜜的梦乡与残酷的现况,形成鲜明对照,人们似不愿早早的醒来,不愿早早的去面对、这个根本就无法逃避的水深火热的世界。 但李正伦却不同。他本不属于这里,他根本无须面对这个世界,他更无须面对那个所谓的誓言,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面对。这并非是他的无奈之举,实在是心中隐隐有着某种期待,就当自己是在做善事,付出,总会有回报的。 一大早,李正伦已经劈完了一担柴火。这是他立下誓言之后的第五个日出,第五担柴。 “咚!” 柴刀从虚脱的小手中滑落。继而李正伦整个人都瘫坐地上,这时的他,已是汗流浃背,全身发麻,甚至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奇怪的是,他这副身子骨看似瘦小,体质却好得惊人,每次虚脱、熟睡一觉醒来,总感觉自己龙精虎猛、气劲更上一层。一连五日之后,他这身躯所能使出的力道,竟已不下于一个成年人了。 李正伦暗自寻思,这种异象,并非是他进行“自我催眠”而激发出来的潜能,实是因为体内有股黑色的气流游走于经络之间,令人浑身舒泰,顷刻消除疲困。令人更为惊异的是,这股气流,竟和出事当晚、从姻缘石中窜入体内的气流,极为相似。 难不成,这股玄妙的气流,是随着自己的灵魂一起穿越,而附身于彭奴的肉身?其功效神奇,又会不会是古代练武之人所谓的“真气”? 记得在大悲寺的藏经阁中,确有一些书籍涉及到了“练气”,可惜他早前并未留意,甚至连草草翻阅的兴趣都欠奉。皆因在李正伦原先的认知中,所谓真气,绝不可能像武侠小说中描述的那般厉害,可使人飞天遁地,刀枪不入。即便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也已是非常难得——而这又似乎与普通的养生之道,并没有多大区别。 不过,这几日李正伦亲自体验了一番“真气”的玄妙,自然对它大感兴趣,觉得很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 真气究竟是否真的存在?若存在,又该如何修炼以及运用,答案,也许就是藏经阁中。 再者,李正伦隐隐有种预感,姻缘石的黑色气流,或许与自己能否找到小妹、能否回到未来世界,有着极大的关联。黑色气流,已随他“与生俱来”,那么白色气流,是否同样也出现在了小妹身上? 这个念头,叫李正伦心中亢奋不已,刚刚拾起的柴刀,又被他丢到地上。这一刻,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飞奔至藏经阁。 “蓬!” 岂知,李正伦才踏出柴房、转过一道半月门时,突然与一名路人迎面相撞。 李正伦连退了两步,鼻梁仿佛撞断一般,痛得要命。他捂着自己的鼻子,强忍着没有惨叫出来,渐渐的,手中感觉黏糊糊的,应是鼻血流出。 片刻后,惨叫声还是响起。来自于同李正伦相撞之人。 那是一名年纪仅在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面相虽然稚嫩,穿着却是楚楚,俨然有几分翩翩小少年的味道了。他的身材应该要比“彭奴”高出半个头左右,此刻,他的双手正捂着自己的嘴唇,身子半弯着,眼睛狠狠的盯着李正伦,一副痛苦以及痛恨的表情。 李正伦走到男孩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歉然道:“小朋友,对不起了,你,没什么大碍吧?”他那老大人一般的口吻,配合着的,却是弱不经风的小小身板,委实不伦不类,感觉怪异至极。 “没事,是我自己刚才只顾着抓野兔子,才不小心撞到了你。”男孩看了看李正伦一眼,眼神稍一接触,旋又移开,道,“我还要去追兔子,走了!”说完便拍掉李正伦的小手,错身而过。 男孩说话时,仍有一只手捂着嘴巴,声音听起来像是漏了口风、有些不大自然。李正伦留了神,发现男孩的一颗门牙,竟已被他撞掉。 李正伦不由为之叹服,暗忖:这古时候的孩子,被人撞掉了牙都不哭不闹不怒,他们在修养、家教这方面,功夫做得非常到位嘛。要换了另外一个年代,总要先说尽好话,再赔医药费,搞不好还要被讹上一阵,哪能这么容易脱身? 才走出两步,又突然觉得不妥。他之前明明从男孩的双眼中,捕捉到其凶残的神色,又岂会这么好相与? 李正伦陡然转过身来,只见男孩凶相毕露,手上正操着一把寒气逼人的匕首,直插往李正伦的胸腹之中,竟是想要结果了李正伦的小命。 此时男孩全速杀来,李正伦却刚刚转身,想要退避已是不急。 “你敢!”李正伦突然暴喝一声。他这一喝,突兀、急剧,充满了爆炸的力量,用的是催眠术中的“惊愕催眠法”。男孩显然料不到李正伦有此一招,身形不由一滞。 就趁这一瞬间的空当,李正伦不退反进,他虽然不是精于格斗之人,但以他三十余年修养而成的心性,自然对眼前的小毛孩子夷然不惧,再者这几天身体状态极盛,叫他更加多了几分底气。锋寒的匕首迎面而来,李正伦扎下马步、身形一矮,以左臂挡开刺来的匕首,右手则扣住男孩的胳膊,猛然发力。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一气呵成的过肩摔,将男孩重重的摔在十步以外的地方,匕首亦随之脱落。 男孩脸露惊骇之色,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李正伦心中亦是骇然。眼前此人小小年纪,却不想杀心极重,而且善于伪装,大悲寺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号危险人物? 只因为他受到了一点点的伤害,就想要把别人给杀死,如此扭曲、偏激之人,若不善加引导,只怕终有一天,会变成人人唾弃的**杀人狂魔! “喂,你叫什么名字!”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又或者出于好奇以及怜悯,李正伦倒是想跟他好好的谈谈,于是表情友善的向男孩走去! 随着李正伦一步一步的走到他跟前,男孩却是浑身打了一个激灵,似陡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受到了极大的威胁——别人想杀他,他又怎么还可能心怀善意?这其中的虚伪,以及隐藏在虚伪背后的报复目的,只有瞎子才看不出来。 男孩踉跄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虽然惊恐却并不慌乱。他擦了擦嘴边的鲜血,又拾起不远处的匕首,这才不紧不慢的往大悲寺的佛殿方向跑去。 “想知道我是谁,有种就跟着来呀!” 李正伦不由自嘲一笑。这世上最难沟通的,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而是不可理喻的变.态,偏偏他今天就遇到了一个。 只看男孩有恃无恐的朝佛殿走去,而且速度不快不慢,正好能叫李正伦追上。如此明显的引诱,李正伦几可断定这个男孩背后还有个大靠山,自己若真的“有种”跟着过去,只怕就“没命”活着回来了! 也罢,李正伦也着实没想过要当烂好人,别人变.态与否,又与他何干! 第十一章 时机,杨行密 李正伦走到藏经阁时,小宝正一本正经的伏在案上抄写经文。 这孩子倒真是挺有毅力的,起初小宝追出来说要帮自己罚抄经文,李正伦还以为只是小孩子一时的心血来潮,不想小宝倒一连坚持了五天,还一副乐在其中的享受姿态。 小宝见李正伦走来,就很是得意的向李正伦炫耀,说他抄了多少多少经文,遇到一些生僻的字,就拿来考李正伦。 李正伦倒真的被小宝问住了。这时候的繁体字已基本成形,李正伦虽然不会写,但大部分都能认得,遇到一些实在不认得的,李正伦参照古今经文的译本对照,也能大体猜出是个什么字,以及字的意思。李正伦再向小宝娓娓讲来,倒也赢得了小宝不少的喝彩以及崇拜。 不过,大悲寺中藏经无数,很多经书、及其多种不同的译本,自是李正伦上辈子从未读过,甚至闻所未闻的。一俟李正伦被小宝问住,小宝就洋洋得意起来,然后就要李正伦给其讲“封神榜”的故事才肯作罢。这却是两人之间,早已形成的默契了。 今日,李正伦却是迫不及待的想去寻“气功秘籍”,因此只草草讲了几句。小宝自然不依,就拽着李正伦的衣角不放。 李正伦无奈,正要说话时,就见枯禅小和尚一脸喜气的跑了过来,道:“彭奴师弟,方丈师父有要事找你咧!” 枯禅一来,就伸手要拉走李正伦,小宝却是突的跳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两人中间,不让枯禅过来。这场景倒颇有几分老鹰抓小鸡的味道了。 李正伦不由莞尔。他这几日与小宝接触下来,深知小宝家教不凡,小小年纪,不光字练得漂亮,而且颇懂礼数,应该出身不错的世家大族。不过孩子终是孩子,任你怎样聪明,那天真活泼的心性,是变不了的。 相较而言,枯禅就显得老成许多。也许是从小受了大悲寺的影响,也许是枯禅心中认为,他这个做师兄的,必须在彭奴师弟面前,持有师兄的风范。 枯禅板着脸道:“小宝,你让开,不然今天不给你们派粥喝了。” 小宝愣住,他显然料不到自己一时兴起,居然会引发这么严重的后果。而且枯禅小和尚还特别强调了“你们”两字,这恐怕是连娘亲也要牵连在内了。 “那……好吧。但是你一定要给我娘很多很多的粥才行。”他说话时,声音弱弱的,看来这讨价还价,却是有些胆怯、底气不足。 “佛主最喜欢听话的孩子了,没问题的。” 见枯禅应允,小宝才耷拉着脑袋,悻悻然让开。 李正伦大感有趣,小宝判断不出枯禅其实是在唬人,他却留意到枯禅脸上闪过狡黠之色。而且从情理上来讲,派不派粥,又岂是枯禅说了算的? 不过李正伦却不说破,他心中好奇,也想见一见这个传闻中的方丈,不由问道:“师父都许久不见我了,突然找我所为何事?” 他一边说,一边往收藏“气功类”书籍的方向走去。因枯禅催促得急,李正伦也没有细翻,恰巧看见地上掉了一本看起来较新、较薄的手抄书,就捡起来随手翻了几页。 没有书名,卷首语是“天道酬勤,勤睡亦勤,是故天道酬睡。睡能解忧祛病,睡能养气修身。是故吾爱睡,不求千年寿,但求睡千年。”接下来则是一首《爱睡歌》…… “吾爱睡,吾爱睡,不铺毯,不盖被。片石枕头,蓑衣铺地,大地为床,蓝天作被。飞云驰电鬼神惊,吾当此时正安睡。闲思张良,闷想范蠡,休言孟德,说甚刘备。三四君子,只是争些闲气。怎比俺于深山林中,白云堆里,展开眉头,解开肚皮,且宜高睡。那管它玉兔东升,红轮西坠。睡,睡,睡。” 李正伦一口气看了下来,通俗易懂,境界又高,确实妙极,至于书后面的内容是否涉及到“练气”,李正伦也不再理会,只当着枯禅的面儿,将书卷在自己的手中,随枯禅走出藏经阁。 枯禅对此视若无睹,就连守在藏经阁门口的两名僧人,见李正伦将藏经阁的书带走,竟也不闻不问。 李正伦好奇道:“怎么两位师兄眼看着我拿走经书,他们也不过问一下?”他本来还找好了借口,要是他们问起,就说是方丈让带的,多半能糊弄过关。 枯禅道:“这算什么,以往我们经常搬几十斤的经书给方丈师父,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不过要换了别人,想从这里带出去一只苍蝇都绝无可能。就说小宝吧,要不是方丈点了头,又怎么可能让他这么随意的出入藏经阁呢?” 李正伦为之咋舌,早知道刚才就该多拿几本出来。同时也是感到奇怪,听枯禅的意思,慧空方丈平时不声不响,倒是挺关注自己的。乃至于小宝帮自己罚抄经文一事,也得到了他的默许。 李正伦走出藏经阁老远,忽然心中一动,颇为兴奋的道:“这两位师兄的修为,很是厉害?” “那是自然。”枯禅引以为豪的道,“枯云、枯木两位师兄,修的是‘不动禅’,他们站在那里,不动如山,仿似罗汉尊者,别有居心的人哪里还敢靠近!不过有一桩事却是例外。大概在两三前年吧,那时候你还小呢,倒还真有位出身‘仙门’的女施主,到我们这儿来盗取经书。” “然后呢。” “然后?”枯禅哈哈大笑起来,道,“然后我也不记得啦,那时候我也还小呢。” 李正伦哑然失笑,枯禅明显是还记得,只不过是在卖关子罢了。李正伦就佯装漫不经心的样子,不再多问,而是摊开手中的书本煞有介事的看了起来。 枯禅见李正伦不再追问,很是无趣,突又皱眉问道:“对了,我记得你一向对这些江湖事不感兴趣的,也从来不翻阅有关修炼的书籍,怎么今天……” 李正伦脚步一顿,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总不好说你的师弟已经死了,在你眼前的,其实是你师兄。 好在这个问题其实不用回答,皆因枯禅已自言自语似的道:“不过也对。你都快要下山了,趁现在多了解一些江湖上的事,也是应当的。到时候师兄不在你的身边,你要记得保护自己。在外面要是实在混不下去了,大悲寺就是你的家,随时都可以回来……” 枯禅说着说着,声音沙哑,语气竟变得伤感、煽情,眼眶湿湿的,就快要哭了出来。 李正伦惊诧莫名,他虽然无时无刻不想着下山去寻小妹,但更清楚自己的现状。所谓潜龙在渊,待时而动,眼下羽翼未丰、毛都还没长齐,就这么贸贸然下山,说不定哪天就横尸街头了。 在寺庙里,就像是自己的娘家,还能安安稳稳的当个小沙弥,一旦到了寺外,举目无依,就可能分分钟变成任人宰割的小虾米。 “方丈师父是不是恼怒我喝光了他的藏酒,要把我逐出门墙了?”彭奴当初就是因为喝了方丈一整壶酒才不省人事的,这件事,李正伦自然一早就听枯禅说起过。 只是现在离开大悲寺,不可掌控的因素太多,绝非什么好时机。当然,若方丈执意驱赶,李正伦也绝不会恬不知耻的求人收留。待时而动固然不假,但若时不我与,就得靠自己力挽狂澜,创造时机了。 枯禅哪知道李正伦一时间闪过了这许多念头,只是依依不舍的道:“方丈师父才舍不得让你下山走呢。他和师叔,原还想将来让你继任方丈的,只是你一心要寻找母亲,这才不得不放你离开。不过师弟你放心吧,昨天夜里,有个很厉害的大人物来拜访方丈。方丈都帮你安排妥了,让你拜这个大人物为养父,下山有了依靠,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枯禅的话,果然不是无的放矢。当李正伦走进方丈室时,就看见一个虎背熊腰、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正与慧空方丈隔席而坐、默然手谈。此君目光如电、不怒自威,其举手投足所散发的气度,令人心折。 若李正伦并非身处唐末,而是穿越到了天龙八部中的宋朝,“萧峰”二字,几乎便脱口而出了。 李正伦目光灼灼的打量此人,那人自也一瞬不瞬的审视着李正伦,顷时,中年男人出声赞道:“一点分明值万金,开时惟怕冷风侵。主人若也勤挑拨,敢向尊前不尽心。好!好!我杨行密虽然是大老粗一个,但也知道这是一首难得的好诗!更加难能可贵的是,还是你这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所写,委实不凡!彭奴,从今日起,你就入我杨家,更名换姓,做我的养子,如何?” 此人说话豪气干云,言语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英雄气概,显示其内心强大的自信,颇有傲视天下的英姿。 “杨行密,大人物?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呢?”李正伦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他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杨行密”,感觉有些耳熟,但最终想到的却是“杨幂”这个名字,自己都觉得荒谬,不由自嘲的笑了起来。 只怪自己对唐末五代的历史不甚了了,要是换了历史专业的小妹在场,说不定马上就能将“杨行密”三字,编出一张完整的百度词条来。 杨行密捕捉到李正伦的嘲笑之色,却是不怒反笑,道:“怎么,莫不是嫌我这杨家的庙小,比不上你大悲寺的菩萨?” “杨公错怪了,我只是舍不得方丈师父、枯禅师兄他们啊!”李正伦一时间需要消化的东西太多,包括杨行密之前念的那首诗,竟还是出自“彭奴”之手的,这些都大大出乎李正伦的意料。他甚至有些担心,彭奴已死的真相,若被方丈所觉,那该如何是好? 只看那慧空方丈,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挽如一尊菩萨,虽然不置一语,却仿佛能将自己的所思所想看穿,李正伦便知道,多跟慧空接触一天,就会多一份暴露的危险。 虽然,大悲寺上下一团和气,即便被人知道他并非彭奴,也不会拿他怎样,更不会过分的处置他,但这终究是他最大的秘密,他并不愿、也无必要向任何人解释、坦露。即是如此,眼下跟随杨行密下山,倒也不失为权宜之计。 正如枯禅所言,若发现杨行密靠不住时,自己再回大悲寺又何妨? ******* 且说藏经阁那边,在高高的大梁之上,忽然挺起来一个高大的身躯,他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好半晌才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发现肚子上好像少了点什么,陡然一惊,接着伸头往梁下看去,不由纳闷道:“咦,我的书呢?” ; 第十二章 替身?宿命? “我只是舍不得方丈师父、枯禅师兄他们啊!”李正伦以稚嫩的口吻说出,配合着略带茫然的眼神,同意杨行密提议的言外之意,倒是表达得极为明确了。 慧空是负责牵头之人,而杨行密、李正伦两个当事人都无异议,这件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之后,慧空又与杨行密说了一些关于“彭奴”的琐事、旧事、趣事,从一些小事中,倒也可以看出“彭奴”聪敏好学、至诚至孝,杨行密连连点头赞许,李正伦承受其惠,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只是慧空方丈说起“彭奴”时,总是目光深邃的望着李正伦,不免叫李正伦心里发毛。与其说,慧空是在向杨行密讲述彭奴的童年,倒不如说是,专门讲给他李正伦听的。 两人一边谈笑自若、一边落子弈棋,李正伦则只有在旁聆听的份儿。 未几,杨行密却将话题引到了慧空方丈的书法上来,他指着墙壁上大大的“禅”字,道:“实不相瞒,行密此来,求的就是大师这一个‘禅’字,还希望大师不吝赐予。” 慧空方丈会心一笑,道:“十余年前,昪州刺史王戎,造访毕寺,曾放言愿以昪州城半城粮草,换取老衲这个‘禅’字,当时老衲未允,说是机缘未到。弘农郡王想必是因此而来吧。” 这一段话,也同样像是说给李正伦听的,好让李正伦知道,杨行密之所以求这个“禅”字,其实是为了与王戎交换昪州半城的粮草!同时,李正伦也是吃惊不小,杨行密看上去颇有草莽豪杰的味道,想不到却是郡王爵位! 而以其郡王之尊,尚要躬亲来求取一副字画,由此亦可见,大悲寺以及慧空方丈的地位,何其超然! 杨行密肃然道:“那么,如今……” 慧空没有回答,却是朝李正伦招手,道:“彭奴,你且上前来,看看这盘棋局,胜负如何?” 李正伦心中一凛,围棋之道,他尚不得要领,又怎么看得懂慧空与杨行密的对弈之局。不过,他到底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 只看那棋盘之中,密密麻麻的落满棋子。慧空执的是白子,而杨行密则执黑子。此时白子已蔚然成势,占据四隅,将势单力孤的黑子围困于中间一处。 如此形势,便是乡间老妇也能一目了然。但李正伦再深想一层,若这棋局并无奇特之处,慧空也不会无的放矢,要他来评胜负了。 他皱起眉头,俯身到棋局近处,半晌看不出名堂,却在挺直身板的不经意间,赫然发现,全部黑子连在一起,勾勒出一笔一划,恰似墨笔写就的一个“民”字! 这就难怪杨行密棋面输得如此难堪,看上去却仍旧那么淡然自若。显然,杨行密所博弈的并非是“棋艺”,而是他的“诚意”。 李正伦由衷赞道:“诚意未到,便是机缘未到。诚意到,便是机缘到。杨公心系天下万民,师父亦是心系苍生黎民,依我看,这一局,就当是‘双赢’吧。” 杨行密拍腿叫绝道:“好,好!好一句‘双赢’!今日,我杨行密能得此子,也是一赢。来日,我必不负慧空大师厚望,打赢朱全忠,为淮南乃至天下百姓,赢得安身立命之地!” 慧空微微颔首,同时伸出左手,像是敲门一般,随意敲了两下墙壁。然后挂在墙壁上的那份“禅”书,竟神奇的卷落下来。杨行密则伸出双手恰好接住,其默契如此,就好像之前排练了数百次似的。 之后,慧空便不复多言,闭上双目,如禅坐状。杨行密知机退了出去。 李正伦脚步动了动,却没有随杨行密一起出去,反而坐在杨行密之前的位置上。他也不说话,只是拿出之前藏经阁带出来的书本,安安静静的看了起来。 当然,他的安静,也只是表面的,心中实则波澜起伏,一时难以平复。 一切皆因杨行密口中的“朱全忠”三字而起。朱全忠就是朱温,说到唐末五代的历史,必然绕不开朱全忠这个人物,因为苟延残喘的李唐王朝,就是被他所终结。 但“朱全忠”本身,并不足以叫李正伦发出什么感慨。真正令李正伦心中震撼的,是因为这个名字,让他突然联想到了以前小妹常说的一句话…… “正伦哥哥,在唐末五代啊,也有个人物叫李正伦的。他可了不起了,他是杨行密的义子,也是李后主的爷爷,更是南唐王朝的开国君主……李后主你一定认识的,至于杨行密嘛,他可是号称‘十国第一人’,在历史上也是响当当的大人物,甚至比朱全忠朱老三的名头还响呢……” 曾有那么一段时间,李正伦为情所困,处于人生的低潮,消极、狼狈,然后小妹就常常用这段话来鼓励自己,还讲了些关于“李正伦”的故事,说什么五代的**丝李正伦,都能逆袭天下,哥哥天纵英才,又怎能输给一个已经死了千年的古人呢? 小妹的这番话,李正伦当时只是一掠而过,并没有往心里去。只不过此刻身临其境,加之接连出现了“朱全忠”、“杨行密”这些人物,而自己更成为了杨行密的义子,这种匪夷所思的巧合,不免叫李正伦震惊莫名。 难不成,他李正伦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成为历史中的那个人物!这个念头,几乎叫李正伦窒息、崩溃!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只是个旁观者,只是个匆匆过客、看客,终有一天,他是要带着小妹,离开这里的。可是如今,他却突然发现,自己在历史中,其实是个有血有肉、有名有姓的大人物。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坐在电影院里、入戏太深的观众,正想抽身而退时,突然有人告诉他,你就是戏里的主角,永远不能退出!你的未来、你的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最终,你将随着电影的落幕而消失、死亡。“李正伦”的人生轨迹,便是你未来的宿命! 遇上这种荒谬的事情,他又岂能坐以待毙! 李正伦忽然握紧拳头,毅然道:“师父,我舍不得你们,我不想下山!” 慧空笑道:“为什么又忽然改变了主意?当你听到‘朱全忠’这三个字的时候,你的心剧烈的跳动了几下,是不是你害怕他,害怕自己会变成朱全忠的刀下亡魂?” 李正伦大为惊诧,慧空看上去老态龙钟的样子,想不到却仍旧耳聪目明,连那么微小的变化,也被他察觉出来。 李正伦索性老老实实的道:“因为我知道了下山之后,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样的宿命。那不是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不想下山,更不想当杨行密的义子!” 慧空突然睁开眼来,睛芒剧盛的盯着李正伦。好半晌,才老怀快慰的笑道:“宿命?你知道什么是宿命吗?” 李正伦微微愕然,这还用得解释吗?可当他想要开口说话时,却又忽然怔住,一时之间,自己还真的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词语,来解释“宿命”!又或者,自己压根儿就从未理解过所谓“宿命”吧! 慧空似乎颇为满意李正伦的反应,捻须笑道:“宿命永远不会变,但宿命亦永远未可知。此,非宿命。彼,亦非宿命。未知方是宿命。” 李正伦皱眉道:“可若万一知道了呢?” 慧空道:“若知道了,那便不再是宿命。” “如果不是宿命,那又是什么!” “是‘势’!天下有其势,人力弗所改也。众生有其势,人力弗所弃也。有人朝夕成势,有人毕生未可。人都以为能知道自己的宿命,其实知道的只是‘势’,而非‘宿命’。佛主也不知宿命。所谓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所知者,‘势’也。” 李正伦默然无语。慧空方丈的这一番言论,可谓颠覆了他的三观。一直以来,他都认为,佛也好,道也好,讲的就是两个字,一个是‘缘’,一个是‘命’! 而慧空却反而将“命”隐藏在“势”的后面。人的一生,只看得清“势”,却看不清“命”! 细细琢磨,倒真有另一番至理藏在其话锋之间。 想也是,如果自己真的就是“李正伦”,那么有些事情自己是可以着手去改变它的。比如不让自己成为杨行密的义子,又比如不去开创所谓的南唐帝国……又甚至再极端一些,自己干脆明天就来个寿星公上吊,那么从此,李正伦就再也不是李正伦,而是吊死鬼了! 如此推断的话,自己是明显可以不做“李正伦”的! 想通了这一层,李正伦的心境豁然开朗起来。管他娘的杨行密、朱全忠,管他娘的李正伦、李后主,爱下山就下山,爱回家就回家,又何必庸人自扰! 似乎又感受到了李正伦心境的转变,慧空呵呵的笑了起来,他小酌了两口米酒,从棋盘下翻出一本书来,递给李正伦,道:“彭奴,此番下山,造化难料,尔惟自强可以遂愿。这本书籍,是你师祖知玄法师,在会昌法难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保存下来的,乃是天下孤本。今日老衲将它赠送于你,你当好好保管,不可为人所知,更不可落入奸邪之手!” 李正伦倒是不忙着接过,有些哭笑不得的道:“是知玄法师所著吗?” 李正伦翻读佛经不少,倒是从书中看到过知玄法师的大名。在中国佛教的发展史上,曾经有过“三武一宗”的毁佛惨案,而其中的一“武”,即是“唐武宗灭佛”,因唐武宗年号会昌,是故也称“会昌法难”,算算时日,至今才过去不到五十年的光景。而另外的一“宗”,则是周世宗柴荣,柴荣也是五代时的赫赫英主,算算时日,也将在未来五六十年之内到来。 在短短的百余年内,就发生了两宗灭佛事件,其对佛教的沉重打击可想而知。而知玄法师,便是在这期间,佛门中脱颖而出的灵魂人物,对佛教中兴付出极大努力、贡献的一代高僧。 不过李正伦从未听闻知玄法师有何著作传世,因此才有此问。 “不是。”慧空摇摇头。 李正伦又道:“是佛经吗?” 慧空仍旧摇头。 “那是……” 慧空白眉一扬,淡然道:“……魔经……” ; 第十三章 杨家的经,不好念 慧空说是魔经,但其实书面上写着的是“玄祖经”三个古体字。 经书内容尚不得而知,但此书质地奇特,绝非一般宣纸、竹简、缣帛之类,看起来有点像金属薄片的东西,触感又如同玉石一般。奇怪的是,如此罕有之物,却叫李正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也不知何时接触过。 “为什么方丈要称之为魔经呢?”这个问题,李正伦却没有问出来,因为接手经书的那一刻,方丈就已经假寐过去。 李正伦不再打扰,便也从方丈室走了出来。才出门口,就被一个便装穿着的中年汉子叫住。 李正伦精通催眠,习惯性的会留意他人的脸色以及五官相貌,一般而言,他总能从别人的表情读到些内容。比如强悍如杨行密,那是英雄气概;比如怡然如慧空方丈,那是深不可测。但眼前的这个汉子,普普通通的样貌,平平凡凡的气质,李正伦却一时看不出名堂来。 说他面目表情吧,其实他却是微笑着对李正伦说的,“弘农郡王有请”。但此人的微笑中,竟解读不到任何含义,无诚意、无善意,无不屑、无不耐…… 听到“弘农郡王”四字,李正伦就明白过来,此人极有可能是杨行密身边的随扈。但此人城府极深,绝不会是荧屏上的龙套角色,兴许还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一号人物呢。 李正伦虽对他颇感兴趣,不过面上却也不表露出来,只是默不作声的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走到大悲寺的大雄宝殿。 然后,这名男子让李正伦入殿,他自己则立在宝殿门外。 此时的大雄宝殿一片宁静,并无众僧朝暮修持念经时的盛况。释迦牟尼宝相庄严,雄镇殿中,其下跪拜着一名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美妇人,双掌合十,一脸虔诚。 在美妇人身旁不远处,又站着几人,为首者器宇轩昂,自是杨行密。再有一名背着药囊的医者,年在三十左右。医者身后,则站着两名毕恭毕敬的少年。 李正伦凝神一看,这两名少年竟都认识,其中一人雌雄莫辩、俊俏无方,杨千寻是也。 另一人仅有一面之缘,却视若仇雠,乃是早间撞到的华服男孩。两人站在杨行密身后,既敬且畏,观其神态,宛如犯错了小孩受训于父母,应是杨行密的亲生子女无疑。 杨行密见李正伦到来,微微点头,打手势示意李正伦与杨千寻、华服男孩并排而立。 杨千寻显然也料不到会在这种场合遇见“彭奴”,感觉到有种身份败露的尴尬,不由俏皮的眨了眨眼,吐了吐小香舌。 李正伦看得不由痴迷起来,这还是他首次接触到杨千寻如此可爱的一面,真正属于少女的青春活泼的气息,叫人怦然心动。这大概是因为她之前是一个人,很多事情必须靠自己去面对,所以她逼迫自己要成熟、稳重,而此刻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她感觉到无比的安心、惬意,因此也就放下了所有的伪装与防备。 这一点,与自己的小妹又是何其相似呢?小妹是历史系的才女,她在同学面前,总是冷若冰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可一旦有自己在场,她又显得飞扬跳脱,判若两人…… 哎,小妹…… 李正伦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杨千寻自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她慢慢的凑了过来,轻声笑道:“怎么,怕生啊?” 李正伦摇了摇头。杨千寻却自以为洞察人心,开始热心的介绍起来:“呶,那个人,就是我父亲,想必你已认识,就不说他了。在他旁边的郎中,姓吴,名讳廷绍,人称‘独手神医’,也是我的授业师父。至于他的医术有多厉害,你看我就知道了。在你旁边的这个小子,是我弟弟杨渥,我跟他不是很熟。哦对了,还有刚才带你来的那个人,他叫徐温。当年最早跟随我爹的那一拨人,号称‘三十六英雄’,徐温便是其中之一。你别看徐温跟个木头似的,在那三十六人中,心思却最是缜密、细腻。我爹就常说,有徐敦美在,可高枕无忧……怎样,现在你都认识了,安心没?” 说来也怪。李正伦自从上回吃了杨千寻的豆腐,这妮子还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一眼,现在突然这么殷勤起来,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李正伦却哪里知道,杨千寻态度的转变,皆缘于虎子去找杨千寻求了大量的麻药。从虎子口中,杨千寻得知了“挖陷阱抓熊”的来龙去脉,而且虎子更添油加醋的一再强调,说彭奴费尽心思的设计陷阱,全是为了替小神医报仇。杨千寻自是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又嗔怪自己,一时气愤剪烂了原准备送给彭奴的衣服,结果害得彭奴发了毒誓,天天都要劈柴挑水。 这小秃驴子,他才多大点岁数,哪经受得起这般折磨?因此,杨千寻常常暗中观察彭奴,只盼着他坚持不住、低头认输,跟自己道个歉,自己便可以就坡下驴原谅了他,也可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惩罚。谁曾想,这小秃驴子的脾气却是比驴更倔,不但没低头,还显得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 过了两日,杨千寻倒是心软了下来,打算当面找彭奴和解。只是恰好这时,又有几个病人告危,杨千寻抽身不得。也是到了昨晚,“独手神医”吴廷绍到了大悲寺,出面救人,她才稍微空闲下来。 此刻,杨千寻主动示好,却见小和尚却一副有所防备的样子,不由掩嘴笑道:“小秃驴,还怕我吃了你呀?” 李正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目光却落往那名身怀六甲的美妇人,道:“你还没介绍她呢。” 杨千寻的态度就忽然变得冷淡起来,不悦的道:“她是我姨娘,姓史,你理她做什么?” 杨千寻语气中颇有些不忿,她称史氏为姨娘,照这么看来,美妇人仅是杨行密的小妾,而非正室。亦难怪刚才的介绍,杨千寻独独漏了史氏。在古时,小妾地位极低,但史氏因年轻貌美,又正怀胎,颇得杨行密宠爱,将来史氏是否会被扶正,也未可知。 因此,杨千寻为自己的生母、杨行密的现任正室鸣不平,对史氏充斥敌意,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杨行密应该一直在听杨千寻与李正伦的窃窃私语,闻言冷眼扫了过来,这一回杨千寻并没有噤若寒蝉的模样,反而撅起小嘴狠狠的瞪了回去,旋又将目光移开,倔强中饱含着委屈。 杨行密无奈的叹气,倒也没再怪她。 不多时,史氏参佛许愿完毕,杨行密上前将她搀扶起来,眼中全是柔情,杨渥也一脸乖巧的靠了过去。 李正伦此时才看清史氏容貌,委实有倾国之色,只是她身子虚弱,神情中不但没有临产的期待,反而潜藏着几分忧愁。 独手神医吴廷绍建议道:“夫人不日将临盆,宜静不宜动,不如就留在大悲寺,由属下亲自照顾,如何?” 吴廷绍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他的身形不高,却有着一双极长的手臂,强壮而不失灵动,也不知他这“独手神医”的称号是如何得来的,明明有两只手的嘛! 杨行密欣然道:“如此甚好!孩子名我也取好了,就叫杨瀛!敦美,你且去收拾行装,与我赶赴前军大营!”后面一句,自然是对徐温说的。 李正伦心中吃惊,只从杨行密这句话,就可推断出淮南军与朱全忠的军队对峙,形势已经到了极其严峻的关头。至于他给孩子取名“瀛”字,则是透露出他对这场战争必胜的强大决心以及信心! 杨行密一行人,应是昨天半夜才到的大悲寺,今日他才取到慧空的“禅”字,就要匆匆回营,自然是为了稳定军心,鼓舞士气去的。 听到杨行密如此安排,史氏却断然拒绝道:“贱妾无用之身,岂能要吴神医羁留于此?军中千万将士,或伤或残,无不翘首而苦等神医救治,老爷若因私废公,岂不叫士卒寒心?如果早知道此行大悲寺,需吴神医随同,便是此间神祗再灵验,贱妾也断不会央求来此!” 杨行密为之慨然。杨千寻则不屑的轻哼了一声“虚伪”。李正伦倒是听得出,史氏这番话掷地有声,出自肺腑,可见这美妇颇识大体,远非“狐狸精”那一类人可比。 史氏继而望了望杨千寻,道:“千寻尽得吴神医真传,让她留下就可以了。” 杨行密是果决之人,知道史氏心意已定,也就没再多言,只是冷冷的交待了杨千寻几句。 杨千寻撇了撇头,视若罔闻。最后还是吴廷绍和杨千寻小声说了几句,她才形容勉强的应允下来。 安排好了家事,杨行密这才向众人介绍李正伦:“他是慧空大师的高徒,聪慧过人,此次慧空大师不吝赐字,也多亏了他……从今以后,你就是我杨行密的义子,我给你取名杨浩,浩然正气的浩,你喜欢吗?”最后一句,却是走到李正伦面前,俯身下来说的。 李正伦微微一怔,不由好笑,干脆叫我杨过算了,我会更喜欢…… 李正伦还没来得及说话表态,杨千寻与杨渥已经抢先叫道:“父亲大人!”在杨行密面前,他们不敢直接提出异议说一个“不”字,但急促的叫出“父亲大人”四个字,已将他们的心思表露无遗。 杨渥不同意杨行密收义子,李正伦自然理解,说实话,他也不想平白无故多出杨渥这样的兄长,至于杨千寻,这妮子老是忽冷忽热,委实心思难猜。 吴廷绍显然也认为杨行密忽收义子并不合适,眉头微皱道:“主公,前方战线吃紧,此事,还是容后再议吧?” 立在门外的徐温则轻咳了两句,表示附议。 杨行密凛然道:“这是我杨行密的家事!还议什么议!跟谁议呀!今日正好在佛主面前,适逢其会,此事就这么定了,以后谁也不准再提!” 李正伦心中好笑,想不到以杨行密今时今日的威望,仅仅收个义子,竟然也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阻力。李正伦为了不至于沦落为历史中的那位“李正伦”,步人后尘,倒也不是很愿意当这个义子,不过此时看到众人反对,感觉有趣,且能气煞杨千寻以作报复,却是鬼使神差的答应下来。 ; 第十四章 使天下戒惧者,即为魔 在大雄宝殿之中,李正伦行了认父之礼,接着,杨行密就与徐温、吴廷绍匆匆离开了大悲寺。 杨行密本来也要将杨渥带在身边,让他经受战事的洗礼,但杨渥讨了个巧,说是要留在大悲寺照顾姨娘。杨行密快慰的笑了起来,连声赞了几句,他自然没理由不接受“懂事的渥儿”之请求。 杨行密走前,杨渥还一脸和善的走到李正伦面前,很有大哥风度的和李正伦打招呼,这当然也是做给杨行密看的。 杨行密固是豪杰人物、雄视天下,但对于自己的儿子,只怕是了解不深,加上他的手下如吴廷绍、徐温等人,多半也只会替杨渥文过饰非,因此杨行密对杨渥,还是极为满意的。 “要是看得太远了,眼根子底下的东西,反而会变得视线模糊,因为聚焦不在这里。”杨行密之于杨渥,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 接下来的几日,李正伦与杨行密的家人相处,倒也和和睦睦,相安无事。 有一回,小宝拿着抄写好的经文,来找李正伦交换“故事”。李正伦给小宝讲故事时,正好被史氏听到,她平日里百无聊赖,因此也兴致勃勃的加入了听众的行列。 此后,史氏没事的时候,就经常找“杨浩”过去给她讲故事听,而她也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她自己的一些心事。几天接触下来,李正伦对史氏的为人、及其处境,就大概有了个轮廓。 比如,在杨渥之前,杨行密原本还有两个孩子,是杨行密正室朱氏所出,可惜年幼时都已夭殁,如今朱氏只余一女在世,即杨千寻是也。 至于杨渥,其实是史氏的亲骨肉,只因为她是小妾的缘故,杨渥从小就被朱氏养大。朱氏出于心中嫉妒,自然不会悉心栽培杨渥,反而刻意误导,以至于杨渥不学无术、性情暴戾。而史氏则极难和杨渥见上一面。就算见了面,杨渥也只是敷衍的叫唤一声“姨娘”,并无多少敬意。毕竟生娘不及养娘大嘛。眼看着亲生儿子日渐不肖,而她自己则无法教养,心中那份煎熬,自是痛苦难言! 又比如,史氏原本有个闺蜜白氏,乃是徐温之妻。可惜白氏却在两年前,为了给徐温诞下第六子而难产致死。史氏亲历其事,因此心中蒙上阴影,很担心自己这第二胎,是否也会如白氏一般,遭逢厄难。 她其实心中无助得很,既想跟在杨行密身边、以求庇佑,又害怕影响杨行密的大业、招惹骂名,这般矛盾的心理,经年累月的困扰着她,叫她心中郁结,很难展颜一笑。 当然,史氏和李正伦说话时,并不会这么直接,以上种种,其实是李正伦从其只言片语中勾勒出来的。 “真是位可怜又可敬的母亲啊!”史氏的境遇,叫李正伦颇为同情,以她现在的心理以及生理状态,只怕这第二胎不容乐观。毕竟离史氏生杨渥时,已经过去十几年了,要搁后世的说法,史氏无疑是个“高龄产妇”。 果不其然,才过两日,史氏难产,被李正伦不幸而言中。 当其时,李正伦身在藏经阁中,正翻阅着慧空赠予的《玄祖经》…… 《玄祖经》可分为前后两部,前半部是关于“气”的介绍,内容极为详细。经曰: ……自秦汉以降,天下练气者,归为圣、道、仙、佛、九,凡此五门。 圣门以孔子为师,其气曰“浩”。后,董仲舒有“天人感应、君权神授”之说,又创“霸”; 道门以老子为君,其气曰“一”。 佛门以如来为尊,其气曰“法”。 仙门以女娲为母,其气曰“仙”。 九门以高祖为王,其气曰“义”。 圣门最强,有浩、霸二气,王佐制治。道门最静,有一气,一气化三清。佛门最广,有法气,慈航普渡。仙门最秘,有仙气,羽化飞升。九门最杂,有义气,奔袭天下…… 此“五门六气”,为世人称道。然五门虽异,而练气之理同,无不巧取天地之灵气,以为己用。天地岂无穷焉?非也!取而不予,终有耗竭。 惟我玄门一脉,思天地之极限,念万物之穷尽,乃独辟练气之蹊径。 先师玄祖,学究天人,通晓宇宙,于六气之外,独创“元气”。以已身为穹庐,发无边之潜力。又七十余年,遍迹神州,终于锦岩山(注1)中,寻得天外奇石。玄祖将毕生元气,注藏石中,后传子弟得以攫取元气,代代相传,绵绵无绝。 奇石未名,吾乃玄祖再传弟子道元。因奇石取先辈英杰之元气,故吾命之曰“英元”。吾始创玄门,吾之毕生元气,三分自修,七分取于英元,纵横宇内、再无敌手。而今著书传功,十分元气尽还英元石矣!凡我玄门传人,必要反哺惠来。英元厚积而薄发,终将一日,取五门而代之、独立天下…… 元气虽由玄祖所创,但《玄祖经》却是在道元时代成书,大致于西汉年间。在《玄祖经》中,除道元所著正文之外,还附有一位“魔僧”所写的详注。 魔僧自称是玄门最后一代传人,也是最后一人。玄门曾在魏晋两朝大行其道,风靡一时,只因当时玄门门主跋扈,目空一切,明言玄门宗旨为《玄祖经》中提及的“取五门而代之”。由是五门戒惧,视玄为魔,联手打压,以至于玄门式微。魔僧称之为“玄难”,“英元石”也于此时下落不明、不知所踪。 及唐,玄门只余魔僧一人。因魔僧曾指点少年时代的知玄法师,在遭致五门围杀时,最终在知玄的帮助下,托庇于佛门大悲寺。魔僧亦从此改投佛门之中,法号“魔僧”,并将《玄祖经》秘赠知玄,总之曰“玄灭”! 而后,知玄将《玄祖经》传慧空,慧空又传李正伦。 后半部关于修炼“元气”的内容,李正伦也粗略的浏览了一遍。玄门修炼元气,并不讲什么“天人交感、道法自然”,反而视自己的身体为穹庐,讲的是如何激发自己的潜能。不从天地万物汲取,一切从自己的身、心出发。 这一点,倒是与后世的深度催眠、激发潜能,颇有异曲同工之处。要是换了小妹看到这段文字,肯定就会大嚷大叫起来:“看,这就是小宇宙爆发啦!” 这半部书中,提及元气“从无到有”修炼的法门,字数寥寥,仅千余字,它将元气分为“本元”“树元”“极元”“归元”四个阶段,对于每个阶段的修炼之法,以及成功之后的能力、状况,都有切实的描述,可惜里面的术语太过专业,李正伦完全看不懂。 另外,《玄祖经》其余更多的篇幅,讲的都是教人如何从英元石中吸取元气,以及如何将元气储藏在英元石中,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哪些凶险,需要注意哪些细节,讲的极为详尽,几乎是一个步骤一个攻略,就连李正伦这个门外汉都明白了大半。讽刺的是,英元石如今早已不知下落,任它《玄祖经》神乎其神,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当然,除此之外,篇末还附有四副一丝不挂人体图画,分别对应四个元气阶段。画中点线相连、周而复始,颇似奉《黄帝内经》为圭臬的经络、穴位系统。 李正伦看得心中一振,之前由艰涩难懂的文字带来的困乏感,顿时一扫而空!若是自己将体内的黑色气流,照此图中的路线游走,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呢? 李正伦心血来潮,照着第一幅图画中的姿势坐好,本打算以意念为引导,将体内气流沿图中线路走上几个循环,恰于此时,藏经阁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明显是直奔他李正伦而来的。 李正伦连忙将《玄祖经》藏入衣内,然后好整以暇的看着来人,道:“虎子,慌慌张张的,所为何事?” 虎子急切的道:“老板,救人要紧,我们可以边走边说吗?” 李正伦点了点头,利索的站了起来,随即与虎子一同出了藏经阁。 一路上,李正伦揣着怀里的《玄祖经》,莫名的就想起玄门的遭遇,心中禁不住感慨万端。 好好的一个宗派,独树一帜,而且练气之理念,也契合后世的“可持续发展”之道,此时却竟被世人视为邪魔外道,委实惋惜。这也就难怪慧空托付《玄祖经》时,要郑重其事的叮嘱,切不可为人所知,否则性命难保。 对于《玄祖经》,李正伦倒是有些爱不释手了,奈何如此滚烫的山芋在手,就算下了山,只怕也是寸步难行。 他想了一阵,随身带着肯定不行,找个地方藏起来也不便,一时间,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妥善的处置之法。 没多时,虎子却是带李正伦来到了史氏养胎之住所。在门外老远处,就能听到史氏痛苦惨嚎的声音。 李正伦不由苦笑,看来自己是要客串一回接生婆了! ***** 注1:锦岩山,即丹霞山。丹霞二字,因明末李永茂题词“色如渥丹,灿若明霞”而得名。 ; 第十五章 不想当稳婆的催眠师不是好神棍 杨千寻虽然对史氏有着说不出的厌恶,但她身为郎中,责任心使然,自是不余遗力的帮助史氏接生。 只是史氏的难产,多半是由于心理因素造成,杨千寻找不出根源,自然也就无法对症下药。当李正伦到达内堂之时,史氏躺在床上已近一个时辰,她的脸色苍白的可怕,精疲力竭,浑身汗水,就仿佛掉进了湖中一般。 杨千寻也是急得不行了,她试了所有能试的方法,结果却只害得史氏瞎折腾,若是再这么下去,母子难保平安。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正伦终于来了。 杨千寻心中没来由的轻松下来,她亲眼见识过“杨浩”曾三言两语将垂危的虎子救了回来,这一次,她自然也相信杨浩有这个能力。 李正伦没有吱声,先是看了看内堂的环境。这里并没有多余的婢女,除了史氏、杨千寻之外,仅有另外一名妇人在场,倒也没有出现手忙脚乱的情况。 那名妇人是徐温的续弦,李氏。李氏大概才二十五六的年纪,落落大方、善解人意,她是当日和杨行密、徐温等人一起到的大悲寺,其目的,自然是专门照顾史氏而来。 李正伦对李氏的印象极深,因为他每次讲故事给史氏听时,李氏总是静悄悄的在旁候着,眼神则肆无忌惮的盯着李正伦,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更有一种想要拥为己有的奢望。 李正伦知道李氏为何如此。因为她跟了徐温两年,却一无所出,徐温有六个儿子,没有一个是她亲生,加上天天面对着的,又是身怀六甲的史氏,李氏心中那份落寞以及对儿子的渴望,倒也可以想见。 她很羡慕史氏多了这么一个乖巧、孝顺的养子,她自己生不出来,自然也希望能收养一个。而李正伦的表现,就渐渐的成为了她收养义子的标准。当一个人的时候,她也会偷偷的叹气,要是“杨浩”是她的养子,那该有多好啊! 因此,每次见到李正伦时,李氏就会母性大发,满脸欢喜,藏都藏不住。她要么会削些水果给李正伦吃,要么泡上热茶帮他吹凉,有一次还拿上软尺量李正伦的身高、腰围,说是要给他织上一件毛衣…… 面对李氏的关怀备至,李正伦由衷感动,就好像自己真的回到了小时候,记忆中淡忘已久的温馨,重又燃起。 那一晚,李正伦做梦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不过在今天,李氏见到李正伦时,非但没有喜色,反而还一脸的揪心与担心。她并没有见识过李正伦的本领,只当杨千寻叫李正伦过来,是要拉一个人垫背。到时候若史氏真的遇到不幸,杨千寻多半就要拉李正伦出来当挡箭牌。而杨千寻怎么说都是杨行密的亲骨肉,受上一些重罚也就过去了,但换了李正伦,就很可能会性命不保! 心里这么想着,李氏就变得更加焦急起来,她一连给李正伦打了好几个眼色,示意李正伦千万不要插手。 但李正伦只是会心的笑了笑,走向床前的脚步,却并没有停下来。 此时的史氏,气力几乎耗竭,眼神暗淡无光,不见神采。李正伦皱了皱眉头,当务之急,不是逼迫史氏做强弩之末,把孩子生下来,而是要放松她紧张的心情、身体,消除她心中的疑虑、恐惧…… 心病还须心药医的道理,杨千寻自然懂得。可是她从未真正的关心过史氏,因此也就不可能知道史氏的心结。任她医术再高明,最终也是无能为力。 李正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精神高度集中起来,然后缓缓坐下床沿,两只小手轻轻的按住史氏的双手,微笑道:“姨娘,我是杨浩啊,还记得故事里,那个可爱的小哪吒吗……哪吒大闹东海,结果销骨还父、销肉还母,你当时还听得哭了呢,说也要生个哪吒这样的小宝宝,你看,现在机会不也来啦……难产一点都不可怕,哪咤的母亲,怀胎一共三年零六个月才生下他呢……要我说啊,还是慢点生好,怀胎越久,小宝宝就越是神通广大嘛。况且,小宝宝知道母亲生下他不容易,将来也肯定是极孝顺的……” 史氏一开始摇头不语,几乎没认出李正伦来,直到听李正伦讲起了哪咤的故事,她才慢慢的恢复一些神采。 李正伦就以“哪咤”为缺口,一步步的打开史氏的心防,他讲的都是史氏所期待、憧憬的画面,却是只字不提杨渥,以及孩子的抚养权,终将落在朱氏手里之类的问题。 渐渐的,李正伦就影响了史氏的情绪,让她从焦虑、不安中脱离出来。另一边的杨千寻,倒也极有默契的配合李正伦,她虽然默不作声,手底下却不闲着,用着极其巧妙的手法,按摩史氏的全身,舒缓她麻木的神经。 讲着讲着,史氏好好的却突然迸出一句话来,道:“可,万一生个女孩,怎么办……” 李正伦为之苦笑。史氏突然这般提问,应该说,他的催眠已经取得成功,最起码,也成功的勾起了她生孩子的欲望。奈何封建礼教下,重男轻女的传统根深蒂固,也难怪史氏会有这般顾虑。在这个时候,若是用什么“男女平等”啊,什么“前有花木兰、后有武则天”之类的说辞,只怕很难打动史氏。 李正伦索性咬咬牙,道:“姨娘放心好了,肯定是个男孩啊,佛主昨晚才托梦跟我说了的。而且佛主还说了,将来这男孩的成就,会在哪咤之上。我思量着,这孩子保不齐就是真命天子呢!到时候,姨娘你就是皇太后,母仪天下,名垂青史啦……” 史氏听了,终于“扑哧”一声,艰难的绽开了笑颜。 史氏没了心结,李正伦却是苦恼起来,越来越感觉自己像个神棍了! 他哪知道史氏生男生女,吹呗!所谓的佛主托梦,自然也是瞎诌。若是真的生了男孩,那是皆大欢喜,一切好说。若是生了女孩,李正伦也是打死不认,反正到时候史氏“母女”平安,没人会来追究“事急从权”时所说的话。 但这一番话说出口,眼下却已先遭到追究了! 杨千寻不知何时下了毒手,在李正伦的大腿肉上,狠狠的拧了一记。想来是“母仪天下”四个字,又得罪了她老母。 李正伦强忍的疼痛,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与此同时,则是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让史氏尽快产子、脱离危险的方法。 史氏心中的忧愁、顾虑,只是因受了李正伦催眠的影响,而暂时被压下。若不趁势分娩,一旦她的脑海又浮现杨渥、朱氏等人,潜意识中再度出现抗拒心理,届时催眠术也难奏效,那他真的就是黔驴技穷、回天乏术了。 虽然李正伦此时,已经与史氏建立起了信任关系,但史氏此前消耗了太多了体力以及精力,注意力很难集中,何时进行催眠诱导,就显得极为关键。 李正伦选择的时机,就是史氏微笑的那一瞬间。那是史氏最信任他的时刻,心防降至最低,低至李正伦说什么,她都会选择相信! “你感觉自己很累,你需要休息……你慢慢的,慢慢的闭上眼睛……你现在浸泡在湖水里。湖水逐渐变冷,变冷,不断的变冷……”考虑到史氏精力有限,李正伦并不急着追加下一个暗示,他接着说道:“……湖水逐渐变冷,很冷,非常冷,冷到你无法承受……好了,听到我倒数三声,你的身心就全部放松、力气全部消失……三、二、一,好,浑身乏力。然后进入熟睡……” 李正伦顿了顿,关注着史氏对催眠的反馈。这一步其实仅是为了让史氏稍作休息,恢复体力,并将直接影响到下一步的深化催眠,能否成功。 李正伦全神贯注,几乎所有心力都放在史氏身上,这时候,他甚至已忽略了身边的杨千寻以及李氏,对她们眼神中透露出来的震撼,全无所觉。 直到史氏呼吸均匀起来,李正伦才接着道:“……好了,你已经睡了很久,你的精神很好,体力很好,非常好……你很快就会醒来,醒来之后,你会发现自己很痛……你当然很痛,因为你醒来时,已经成功分娩,那是幸福的痛,一点都不意外……听到我倒数三声,你就醒来……我的声音越大,你就会越快醒来……声音越大,你就会越痛,分娩的力量就会越大……” 到这时,李正伦才望向杨千寻、李氏,提醒她们做好准备,替史氏接生。 “……三,二,一,好!醒来!” 李正伦最后“醒来”两字,说得极为短促,声如雷震刺耳。史氏果然应声醒来,她双眼骤开,全身积聚的力量,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这是当一个人突然受到外界刺激时,极为正常的反应,就像不久前,李正伦被杨千寻拧疼,想要大声呼痛一样! 与此同时,李正伦听到了悦耳的哭声。那是瓜熟蒂落、婴儿初生时的哭啼。 然后史氏、李氏,尽皆喜极而泣。唯独杨千寻,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眼神极为复杂的投向李正伦。 趁着众人不注意,她已悄悄的检查了婴儿,正如李正伦所说,那真的是一个男婴! 这个手法诡异的小神棍,难道他真的能未卜先知吗?如果可以未卜先知,那么这个小男婴,真的将会是未来的真命天子吗? 第十六章 愿赌服输,陈图南 产房内,自有李氏以及杨千寻善后,李正伦这么一番催眠下来,也是心力疲惫,便悄然从房内退了出来。 这时候,虎子却仍是守在门外的。 他朝李正伦翘了个大拇指,开心的道:“老板,你真厉害!我看以后啊,你也能当神医了!”显然,虎子也听到了婴啼。 李正伦笑骂了一句,摸了摸肚皮,道:“我先去藏经阁了,你给我找点吃的来。” 此时天色已晚,藏经阁内光线幽暗,又不允许燃灯,这时候过去,自然无法再看得清书本。去藏经阁,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以便尝试、探寻,《玄祖经》中四副图画的奥秘。 走在半路上,树影婆娑,枯枝摇曳,月华下、北风中,万木瑟瑟抖动。 不知为何,李正伦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是自己捕风捉影吗? 自从与杨渥生隙,李正伦就格外留神。最近杨渥虽然偃旗息鼓、不明动向,但李正伦却知道,杨渥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不杀死自己,是绝对不会罢休的!当然,杨渥这几天,可能是受了杨行密的密令,真的有任务在身!也有可能是杨渥为了麻痹李正伦,将会选择一个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时机,突下杀手。 不会就是今晚吧! 想到这里,李正伦陡然转过身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正伦只觉眼前一黑,猝不及防下,颈间已中了一记手刀。更为可怕处,是看不清对手是谁,亦或根本没有对手!这只黑手,仿佛就是从虚空中撕裂出来的,直击李正伦,击碎了他的一切防备。 “我命休矣!”意识瞬间消亡,只留下了无边的恐惧和遗恨! ********** “当——当——” 洪亮的钟声,延绵不绝的窜入耳内,磬入心间。 这是大悲寺正殿,召集僧众操持早课的钟声!李正伦再熟悉不过了! “我还活着!”李正伦欣喜的睁开眼,正想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却突觉手脚一空,连忙收回重心。 眼前是触手可及的屋顶,顺檩、房瓦,仿佛一张巨网催压而来,四周围则是高大、粗壮的立柱以及横梁,纵横吻合,屹立不倒……李正伦自身,就躺在其中一条最为宽广的横梁之上! 李正伦慢慢的坐起来,从横梁往下看,是浩瀚的书海,整齐有致;是广阔的殿堂,静谧深幽! “这是藏经阁啊?”李正伦不由喟然出声,从高处看,将所有藏书尽收眼底,蔚为壮观,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一时半会儿,他倒有些舍不得从梁上下来了。 “嗯,是藏经阁!” 背后忽然传来淡淡的声音,李正伦凝神回望,警惕的道:“昨晚,是你……” “是我。”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形修长,三十岁不到的样子。他穿着一身淡雅的青色儒服,头上却没有扎髻,披头散发的显得有些凌乱。 此刻,青服男人双手交叉叠于脑后,悠然自得的躺在与李正伦同一条横梁上面,听到李正伦的说话,他并没有任何动作,眼睛也一直闭着,刚才的对话,倒像是他对着屋顶,在自言自语。 李正伦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看着青服男人,凛然质问道:“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 那男人长相较为普通,以李正伦目前的敌意,甚至觉得他长得丑陋、叫人厌恶。但男人却表情怡然,古井不波,自有一种难言的气质,洒脱、自信,仿佛神仙中人。 面对李正伦的质问,青服男人倒首次露出尴尬之色,道:“对不起,那是因为我失手了!”他说话时,也慢慢的站了起来。他的站法十分奇特,就像是一根竹竿,徐徐的从地上竖起,竟然还是保持之前的那个动作,眼睛依旧没睁开。他看起来什么都没变,只是以两脚为轴,转了九十度而已。 “失手了!!”饶是李正伦心中不忿,看到这么神奇的一幕,亦不由为之惊叹。 青服男人接着道:“其实我关注你有几天了,包括昨天下午,你在这里翻阅《玄祖经》……” 李正伦心中一跳,伸手往怀里探了探,还好《玄祖经》犹在。 “……再后来,你去帮人接生,我也跟着去啦。那产妇看起来气虚体弱,我原以为,就算是‘独手神医’吴廷绍亲来,也回天乏术,却料不到你这娃子,还不到十岁,竟如此了得,能叫他们母子平安!你的手法很有技巧,也很奇特,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你到底怎么办到的。能否告诉我,这可是从《玄祖经》中学得?” “不是。”李正伦摇头,语气缓和下来,不再是之前硬邦邦的样子。在确定这青服男人并非是杨渥一伙儿后,他倒是放心了许多。而且这男人似乎也并不觊觎《玄祖经》,皆因以此人的神通,要取走《玄祖经》,简直易如反掌。 青服男人愣了愣,眉头微微凝起。李正伦心中好笑,看此人不经意流露出的表情,可知这家伙正判断李正伦是否在说谎。 片刻后,男人啧啧称奇道:“你这小家伙,真的是很奇怪。当你从产房出来,竟然还能感应到我的存在,那时候我甚至以为你是用气的大宗师呢。要知道,我在大悲寺的藏经阁来去自如,还从没给人发现过……你也知道,高手相争,是很难留手的,所以我不小心,下手就重了点……抱歉,实在抱歉。” 李正伦摸了摸颈间,早就没有了任何疼痛之感。只能说这幅身体的体质,实在是太好了! “把你带到这来呢,主要是我睡得太闷了,想找个人聊聊天。顺便可以确定一下,你是否是魔僧的传人。慧空大师把《玄祖经》传给你,总不会是事出无因的!” 李正伦见男人眼睛一直闭着,不由奇道:“你一直在睡觉?到现在仍在睡梦中?” 男人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李正伦心中一动,道:“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 “哦?” 李正伦低吟道:“吾爱睡,吾爱睡,不铺毯,不盖被……”《爱睡歌》念到一半,李正伦就将之前在藏经阁捡到的书拿了出来,道,“你老是跟着我,就是为了这本书吧,现在还给你!”不久前,李正伦就是在这处地方捡到《爱睡歌》,加之眼前男人如此嗜睡,自然就不难联想到,此人即是《爱睡歌》的主人。 男人大笑道:“我现在又不想要了。我们不如做个交换吧,你拿我的书,我拿你的书,以十年为期限,你觉得怎样?” “你想用这本书换《玄祖经》?” “确切的说,我是想救你一命。你知不知道,眼下在大悲寺中,正有一人对此经虎视眈眈,如果被那人知道你身怀《玄祖经》,你必死无疑!” “你先把眼睛睁开,我就考虑和你换。” “可是我在睡觉啊!”青服男人似乎极不情愿睁眼,略想了一阵,又建议道:“要么这样好了,你就做我徒弟吧,入我道门,那么我自然会保护你,你也就不用怕别人来抢经书了。” “以兄弟相称,倒还差不多!”李正伦自然不肯,眼前此人虽然看起来功夫了得,但李正伦的心理年纪与他相若,怎肯平白无故让人占了便宜。 “你倒是人小鬼大得很呐!”青服男人无奈叹气,道,“那我再退一步,咱们赌一把。我就在这条横梁之上,你若抓得到我,我们就兄弟相称,你若抓不到我,就得当我徒弟,你看怎么样?” 李正伦不禁顿生豪气,道:“赌了!”他看似鲁莽的答应下来,心中却是有极大的把握。 这条横梁宽度不足一米,只要李正伦张开臂膀,步步为营的紧逼过去,青服男人必然无处可逃。而且李正伦此刻的身体状态极佳,只要眼疾手快,任凭眼前此人身法再好,也还是他的赢面较大。 不过,一俟打赌真的开始,李正伦便就后悔了。 青服男人的速度,快得出奇,每次李正伦扑杀过去,原地就只剩下了残影,而那人则直接从李正伦头顶翻了一个跟头过去,又站在横梁的另一端。 李正伦一连尝试了数十次,全都徒劳无功,不要说将他抓住,就是连他的衣角,都没摸到。 也有几次,李正伦趁着他戒心放低,在即将碰到他之前,突然调头加速,如此出其不意掩其不备。那时候,青服男人正翻转半空,还未着地。李正伦原以为能够逮个正着,谁知道那人却又凌空调转了方向,回到原来的位置去了! 面对如此神奇的身法,李正伦也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 不过李正伦也不是那么容易气馁的人,身法没得比,却可以比拼耐力!因为这场打赌,从始至终,都没有规定时限。只要他能够坚持下来,只要青服男人稍有疏忽,那么他的机会便就来了! 从理论上讲,任何有概率出现的事件,只要重复的次数足够多,就一定会发生! 李正伦就是凭着这一个信念,不间断的坚持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最后两眼昏花,手脚乏力,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但青服男人的耐力,显然更胜李正伦。在这期间,他也是严阵以待,眼前的小孩子虽然身法不及他,但毅力惊人,而且时不时能出奇招,他可不想因为一时托大,而失去了一棵这么好的苗子!到了后面,青服男人的功力也有损耗,而小男孩却是越战越勇的趋势,为保万无一失,他竟不得不睁开眼来,认真对待。 同时心中苦笑,想他被誉为道门年轻一辈、最出类拔萃的高手,却被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逼得被迫中断睡功,不得不“醒”过来,这要是传了出去,只怕要被人笑掉大牙。 看着不停喘息的李正伦,青服男人却越看越是喜欢,道:“怎么样,认输了?快来当我徒弟吧,我定将一身本事,全教给你!” 李正伦愤然道:“从一开始,你就在耍我!” 男人好笑道:“兵书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却只知己而不知彼,输了赌约,怪得谁来?” “这句话,我也同样奉还给你!”李正伦咬咬牙,露出绝然之色,道,“我年纪虽小,却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好男儿,岂能任你羞辱!” 青服男人为之一愕,还未回过神来,就见小男孩竟然直接从横梁上跳了下去! 横梁虽高,等闲人跳下去,却也不至于丧了性命,最多也就是个骨折。可这小男孩却是存心求死,他并不是跳下去的,而是自己把自己“摔”下去,头下脚上,一旦落地,断无生还之理! 青服男人哪料到小男孩竟如此刚烈,大吃一惊,与此同时,展开身法,在男孩落地之前,将他险险抱住! 他长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我既无师徒之缘,赌约就此作罢!” “的确是没有师徒之缘。”李正伦此时正紧紧抱住青服男人的腰间,狡黠笑道,“不过愿赌服输,你是否该叫我一声兄长呢?” 青服男人登时目定口呆,好半晌才放李正伦下来。他用手指着李正伦,又气又恼,却半晌说不话来! 李正伦则双手摊开,耸了耸肩,以示其胜利者的姿态。 “好家伙,我上了你的大当!不过我没你那么无赖,愿赌服输,你说得对!”青服男人黑着脸,道,“重新认识一下,我叫陈抟,字图南。你可以叫我陈大哥,或者图南兄!” 李正伦觉得有趣,却也学足陈抟的脸色以及语调,笑道:“重新认识一下,在下李正伦。你可以叫我李大哥,或者正伦兄!” 陈抟就不情愿的拱了拱手,道:“正伦兄!” 李正伦亦道:“图南兄,幸会幸会!”他心中不无得意,来到这个世上,终于有了第一个拜把子的兄弟,而且实力极强,名字也好听。陈抟,陈图南,嗯,不错,嗯……呃,叫什么来着?陈……陈抟吗? 李正伦忽然跳了起来,道:“你叫陈抟,抟扶摇而直上的抟?” 陈抟轻哼一声,算是默认。 李正伦却已放声大笑起来,看得陈抟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只当他是小孩子心性,人来疯。 李正伦心中却是痛快至极,他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位竟然就是陈抟老祖啊……他李正伦再孤陋寡闻、再不通历史,又怎么可能会没听说过这么一号名声赫赫的人物呢! 第十七章 女盗,鱼上尘 陈抟绝对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此人与吕洞宾齐名,集佛、道、儒三家之长于一身,独成一派,周世宗柴荣、宋太祖赵匡胤等人,无不敬之如神明。陈抟的理念,对宋朝的“理学”影响极大,后人称之为“陈抟老祖”、“睡仙”! 李正伦暗道自己糊涂,若他一早留意,当可从《爱睡歌》中,推断出陈抟的身份。不过现在这样更好,捡到个便宜兄弟、道门靠山,以后行走天下,不啻多了一道屏障。 李正伦渐渐的从兴奋中冷静下来,道:“图南兄,你方才说,大悲寺中有一个人对《玄祖经》虎视眈眈,可知是谁?” 陈抟道:“怎么,知道怕啦?” “算是吧。”李正伦强作镇定,笑道,“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对五门六气这类江湖事,挺感兴趣的。”事实上,他倒真是有些怕了,自家人知自家事,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杨渥之流自然绰绰有余,但如果对方是陈抟这类不世出的高手,那恐怕连自杀的机会都欠奉,然后等待自己的,将是惨绝人寰的酷刑、折磨,以逼迫自己交出《玄祖经》——虽然直到现在,李正伦还不知道,《玄祖经》到底有何奇妙之处。 陈抟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这个人叫鱼上尘,修为高深,功夫与我在伯仲之间。她原是仙门中的大师姐、下一任仙门门主的热门人选,但因思想偏激、野心勃勃,意图效法武曌掌控天下,为同道所不容。三年前,鱼上尘更罔顾江湖道义,硬闯大悲寺藏经阁,盗取《玄祖经》,终被仙门逐出门墙。” 李正伦顿时来了兴致,道:“后来她是否被枯云、枯木察觉,大战了一场,结果铩羽而归?” 陈抟好笑道:“枯云、枯木修的不动禅,虽然有了几分火候,但他们终究不是鱼上尘的敌手,当时还有几名参战的武僧,惨遭鱼上尘杀害。正所谓佛也有火,那一次,慧空方丈动了真怒,遂亲自出马,追了鱼上尘三天三夜、千百里地,才重创鱼上尘,取回《玄祖经》。” 李正伦不由为之咋舌,想不到行将就木的老方丈,竟然如此深藏不露。而将陈抟与枯禅的两个版本相比较,显然前者的可信度更大一些。当年《玄祖经》应该就收藏在藏经阁中,只不过经鱼上尘一事,慧空才不得不将经书带在身边。 李正伦一脸凝重的道:“图南兄的意思是,时隔三年,鱼上尘贼心未死,又卷土重来了?” 陈抟点头道:“我就是一路跟踪鱼上尘,才来到这里的,此人已经投靠朱全忠,随时会给大悲寺带来灭顶之祸。可恨此人极善易容、潜藏之道,隐身于万千流民之中,我亦无法将她找出来,遂只好守在藏经阁中,一方面可以饱览群书,一方面则是守株待兔。” 李正伦沉吟良久,忽道:“之前换书的提议,是否仍然有效?” 陈抟欣然笑道:“我这本书叫《睡仙经》,内含独一无二的道门吐纳休养之法,不过其中文字杂乱无章,旁人就算拿到,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唯有配上我的独门排字规则,才能够读通。此经传自尧舜时代的彭祖,修成者可享千年寿命,八年前长眠,两百年不睡。要仔细计较起来,此书的分量,比之《玄祖经》,只重不轻。” 李正伦撇了撇嘴,不屑的道:“我的书是正版,你这是盗版,又岂可相提并论。” 陈抟微微一愕,旋即失笑道:“正因为我这是手抄本,所以才不至于遭人觊觎。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应该懂的。” 李正伦将《玄祖经》郑重的交到陈抟手中,道:“那我便十年之后,再来取回。” 陈抟若无其事的接过,将经书放入怀里,之后却是又跃上了横梁,倒头睡去。 李正伦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可暂时搁下这桩心事。就目前来说,私藏玄祖经,明显弊大于利、危大于机,何况他已牢记经文,闲暇时也可研究。与陈抟的十年之约,倒是正好让他免去这个负累。 陈抟自然是信得过的人,抛开他的大名不说,光从之前他并没有趁机抢取《玄祖经》,也足够说明他的人品,像女子双峰一般坚挺。 从藏经阁出来,守在门口的枯云、枯木两位师兄,要比往常多看了李正伦几眼,眉头微皱,神情中流露出几分诧异,甚至说面面相觑也不为过。 李正伦也没多想,应该是之前在阁内与陈抟打斗时,惊动了他们。他心中倒是有些奇怪,此时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怎么还不见小宝来藏经阁抄写经书呢?往常这个时候,小宝早就拿着抄好的经文,跟他交换“故事”来了。 没走出几步路,李正伦撞见了行色匆匆的李氏。 李氏本是一脸忧色,见到李正伦,竟是喜极而泣道:“可算是找到你了。”然后就激动的牵住李正伦的小手,往史氏住的方向走去。 李正伦见状大吃一惊,李氏找他这么急,该不会是史氏或者昨日刚刚诞下的婴孩,出了什么变故吧? 不过李正伦很快就放下心来。皆因在路上,满心欢喜的李氏,已将事情的始末全部说清楚。 “你无缘无故的失踪了一个晚上,大伙儿都担心得不得了。千寻、虎子、小宝,还有你的那些师兄弟,他们翻遍了大悲寺上下,都没有找到你,急得都快哭了……小兔崽子,你倒是说说,一晚上跑哪儿去了?”李氏虽没有提到她自己,但看她眼眶黑黑的,显然也是为了寻找李正伦,而一宿未眠。 李正伦暗道一声惭愧,有那么多人因他而劳师动众,心中岂无感动?想来虎子他们不止一次的到藏经阁来找他,却没有任何发现。这也就难怪早上他从里面出来时,枯云、枯木竟是那副“活见鬼”的古怪表情。 当然,李正伦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把陈抟给抖了出来,他随意编了个由头,道:“本来打算上山去抓熊的,但天色太晚,走着走着就迷路啦,到了早上才回来。” “人小鬼大的家伙,今次算你哩!”李氏“噗嗤”一声娇笑,绽放出成**性独有的风韵,另一只手,则轻轻的点了点李正伦的额头,叫李正伦看得为之一呆。 李正伦自然不是为李氏的美色所动,实是因李氏的神态举止,叫李正伦再一次联想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上一辈子,自己的母亲也是在他八九岁的时候离世。再过得几年,父亲就娶了后妈,还附赠了一个五六岁大的拖油瓶小妹。虽然重组后的家庭,一家人相处得也算融洽,但李正伦当时的心情,毕竟是极不痛快的。原以为自己再无机会见到母亲的音容笑貌,这时候,却意外的从李氏身上体会到,心里没来由的就多出一份亲切感。 他的小手,也在不知不觉间加大了力道,握住李氏的手,竟舍不得松开。 走过林荫小径,史氏的住处转瞬将至,李氏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你的这次失踪,间接救了你的哥哥,也算得上奇功一件呢……” 哥哥?李正伦心中一怔,旋即明白李氏指的应是杨渥。听得李氏说来,李正伦才知道,杨渥这几日不见,原来却是掉进了他和虎子联手打造的坑熊陷阱里去了。 以杨渥贪玩的性格,他一个人进山打猎,结果一不小心掉进陷阱、爬不上来,这种大快人心的狗血事情,也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 而这几日中,史氏临盆在即、无暇他顾,杨千寻则一向不待见杨渥,加之杨渥平时生活习惯本就放纵,三天两头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情,因此史氏等人,也没有刻意去过问杨渥的下落。 谁曾想,等他们再见杨渥时,这家伙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他之所以能捡回一条小命,全赖虎子昨夜进山寻找李正伦时,意外发现了掉入陷阱的杨渥。虎子人好心善,自然二话不说,将杨渥从陷阱救了出来,并一路背他回到大悲寺。 李正伦听得哭笑不得,呆会儿见到了虎子,也不知是该夸他,还是该骂他。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固然不错。但有一类人,你救了他,他反而会去害更多的人,哪怕只害两条人命,那也并不值得去救。这可谓是“救人一命、反而毁了七级浮屠”! 李正伦慨然叹气,眼下杨渥不该救也已经救了,总不能叫虎子又把杨渥丢回坑里去。只能说杨渥气数未尽、命不该绝。 况且若静下心来,仔细的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这件事,对自己长远的布局、以及对虎子未来的安排,也未尝不是一个绝妙的契机! 当天晚上,李正伦就将虎子唤到跟前,耳提面命、三令五申,吩咐他到杨渥身边当“卧底”去了。 虎子为人忠厚,心思却也玲珑,在与李正伦商量好联络手法以及一些细节之后,忽然从颈间拿出一个虎形吊坠,道:“这个吊坠,是我母亲生前留给我的,说是与我身世有关,从此刻起,就由老板替我保管吧!” 李正伦好气又是好笑,虎子以此明志,表示其日后绝对不会变节,这种想法,对于一个十二三的孩子来说,委实难能可贵。 李正伦也不推辞,从虎子手中接过虎形吊坠,沉吟了半晌,且留意到虎子的神色并无异样,这说明虎子内心坦然,绝不做作。 李正伦继而亲自将虎形吊坠挂到虎子颈间,正色道:“从这一刻起,你就正式成为我的卧底,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好好保管这个吊坠,不容有失,明白吗!” “嗯!”虎子还有什么好说的,毅然点头,以示决心。 ; 第十八章 饱暖,使人邪恶 凌晨,李正伦和杨千寻,拖着疲惫的身子,从杨渥的病房出来。经过一日一夜的调养,这家伙的情况渐渐好转,甚至已经有了发脾气骂人的精神。 李正伦本没有心思来探病,但碍于“兄弟”的名义,以及史氏、李氏等人,信任他的“医术”,非要他跟着杨千寻一起照看杨渥,这才勉为其难的过来。 北风带着朝霜的冷意,呼啸而来,仿似密密麻麻的箭雨侵袭,非要在人的肉身中,扎出几个洞口。 李正伦搓着双手,道:“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睡觉了。”这时候,最幸福的事情,自然莫过于蜷在被窝之中,做着心想事成的美梦。 但就是这么个小小的诉求,杨千寻竟也不允。她打着哈欠,一脸倦容的道:“你跟我来,我有些话想问你,顺便帮我个忙。”她说话的声音,嘶哑低沉、有气无力,但因天气寒冷,嘴巴一张一合之间,便吞云吐雾似的、引起浓浓的雾气,给人引吭高歌的错觉。 小美女有请,李正伦自然不会拒绝,他深吸一口气,将刚刚搓热的双手敷在脸上,提了提神,然后拎过杨千寻的药囊,像个铁打的侍卫一般,护在杨千寻身侧。如此一来,北风便全都扑在李正伦身上,杨千寻压力骤减,心里头更是暖洋洋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就成了弟弟?”杨千寻心中暗叹,神色复杂的望了李正伦一眼,之后便一声不吭的向前走去。 将回房时,两人遇到了正提着一篮子衣物出去的方夫人,杨千寻无精打采的和她打了个招呼,方夫人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精神也差,只是勉强的挤出个笑容来,之后就匆匆往后院的方向去了。 李正伦却是不由自主的多看了方夫人两眼。一直以来,在李正伦的印象中,方夫人精明、强势,往常的她,脸上妆容颇浓,看上去起码三十余岁,应是一个极其爱美的女性。不过此刻看到的方夫人,脸上却并无多少血色,她没有化妆,看起来却反而比之前的样子、年轻了好几岁,且多了几分阴柔之美。 杨千寻突然气恼的道:“看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妇道人家出去浣洗衣裳啊!” 李正伦被杨千寻莫名而来的脾气吓了一跳,连忙指了指天,装模作样的道:“看这天色,阴郁沉闷、风云翻卷,恐怕即将会有一场连绵不断的大雨袭来。我只是担心方夫人出得去、回不来,人之常情而已!” 杨千寻半信半疑,轻哼了一声,推门进屋,李正伦刚想尾随而入,杨千寻却忽然转身,横眉警告道:“本大小姐要先沐浴更衣,不然李姨给我烧好的热水,很快就会凉掉。你小子替我在门口把风,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更不许偷看,等我沐浴完毕,再找你谈话,明白吗?”说毕,一把夺回李正伦背着的药囊,房门随即关紧。 李正伦愕然无语,敢情是要把他晾在门口喝西北风了。 当然,他也不会与杨千寻一般计较,在他眼里,这妮子不过是“初中生”,自己这个“大叔”级别的小和尚,是不屑与其斗气的。于是,他就将双手别在后背,仿如教书先生的模样,在门口来回踱步。 李教授绝不会百无聊赖,其实还有很多大事,需要他去筹谋、深思的,只是耳旁老是听到房内有潺潺的水声传出,以及杨千寻时不时发出的娇憨、舒心的诱人**,叫他脑海里的龌龊心思,忍不住就滋生、蔓延开来。 他情不自禁的的幻想着杨千寻是如何抽丝剥茧、宽衣解带的,幻想着她平日裹在厚厚的裘衣里面,是一副怎样鲜嫩、迷人的胴体,幻想着她赤条条的娇躯、雪白的大腿的跨过木桶的边沿,幻想着她的那双玉手,正摩挲着大腿根部、身体深处的某个敏感部位…… 不知不觉间,“初中小女生”竟已变成了一朵娇艳欲滴的大学校花! 李正伦吞了吞口水,却是连忙收拾心神,不敢再往下想,免得自己忍不住要监守自盗!同时自我安慰道:“我只是想了个天下男人都会幻想的场景,YY而已,不算犯错误!” 何况,这也怪不得自己会心猿意马。需知,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一个成熟的灵魂,藏在一个幼小的身躯之中。很多男男女女之间、本能欢好的人伦大事,想做、却又不能做,憋得实在辛苦。 “哎!辛苦啊!”李正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都说是饱暖思淫.欲,谁曾想,现在又饥又寒的,体内的荷尔蒙,却分泌得如此嚣张! 总要找点事情让自己分神才行,于是伸手探入怀中,拿出陈抟的《睡仙经》。书本的前面几页,应该是陈抟自己的即兴之作,就与普通诗集一般无二,再往后翻,则发现后面的书页,不但字迹潦草难看,而且文字杂乱、大小不一,简直狗屁不通。若不是陈抟曾说过,里面记载了传自彭祖的无上法.门,只不过文字被他刻意打乱,李正伦还真没有兴趣去研究,只当是陈抟的信笔涂鸦。 眼前的文字,就像是一堆“乱码”,李正伦本也没有心思去求解。他若真想得到道门心法,只要直接去问陈抟即可。而陈抟既然把《睡仙经》交给自己,其中口诀,想来也会不吝赐教。 李正伦粗略的翻了翻,这乱码大概十多页,而每一页中,最常出现的字,便是“道”。将近千余个“道”字,每个字的写法又尽皆不同,就好像是陈抟在瞬息之间、做出的近千种脸部表情,看起来委实有趣。 当李正伦翻到其中某一页时,却突然发现,将里面的文字东拼西凑起来,像极了自己后世读到过的一篇文章。于是他就将这些字,一个一个的抓出来,列字成句。 心者貌之根,审心而善恶自见;行者心之发,观行而祸福可知…… ……过刚者图谋易就,灾伤岂保全元;太柔者作事难成,平福亦能安受,乐处生悲,一生辛苦;怒时反笑,至老奸邪…… ……信乎骨格步位,相辅而行。允矣血气精神,由之而显。知其善而守之,锦上添花;知其恶而弗为,祸转为福…… 果然,其中九成九的语句,与李正伦读到过的文章,全都一一契合起来了。 这是陈抟所著的《心相篇》啊! 史传陈抟能够“逆知人意”,其法写在《心相篇》及《人伦风鉴》之中。李正伦原以为,这两篇文章是陈抟老年所著,却不想在这时候,就已成书。这大概是因为陈抟此时,尚无收徒传功之念,是以不显于世。 因《心相篇》已涉及到心理学的层次,对后代的催眠术、读心术等极具参考作用,是以李正伦对《心相篇》的印象颇为深刻。 仔细想想,当日在藏经阁的横梁上,陈抟质问自己的催眠术是否学自《玄祖经》时,其实就已经用他的独门观人术,在观察自己了。 不过,李正伦此时更感兴趣的,则是关于睡仙经的排字手法。自己已知《心相篇》的顺序,只要将其中相关的文字连接起来,再以同样的手法逆推,即可得到睡仙经的心法。 他伸出手指,在书中虚划了几次,终于得出结论:是一个“道”字! 陈抟所谓的独门排字手法,是按照道字的笔划排列的。而为了不至于留有斧凿之痕,陈抟又以无数个“道”字,来填补“笔划”之外的空缺,故布迷阵,叫人看不出所以然来。 与此同时,李正伦联想的是,若他日自己和虎子或者其他“卧底”联系,不妨就用陈抟的这个方法,如此一来,便可大大降低联络的风险。 李正伦心中畅快,连忙用“道字诀”去解读《睡仙经》。他随手挑了一页,语句倒也能够读通,只不过越读下去,李正伦却越是心惊肉跳、面红耳赤,皆因文中接二连三的出现“乳.房”“私.处”“阴阳交合、水乳.交融”等令人浮想联翩的敏感词汇。 我去!这哪里是什么睡仙经,简直就是一部性.经嘛! 不过再深想一层,“性”与“睡”,好像又确实存在着极大的关联。而且此经传自号称“房中始祖、中国最早的性学大师”的彭祖,其中另有乾坤也说不定。 于是,李正伦又耐着性子再往下看。不知何时,他感觉这些文字一个个的跳出了书面,然后组合成一男一女两个肉身,就在他的眼前,以一种又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体.位媾合起来。 “蓬!” 不久之前才压下去的邪火,又瞬间点燃起来,且比前一次更加来势汹汹!就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力量,控制了李正伦的身体,让他突然间推开了杨千寻的房门,并不由自主的朝着朦胧轻纱后面、正沐浴净身的杨千寻,一步一步的走去! 杨千寻显然还没有意识到李正伦的侵略性,娇喝道:“我还没洗完,谁叫你进来了?出去!” “吱呀”一声,房门再次关上,但李正伦并没有出门。他看着杨千寻一丝不挂的倩影,眼中泛着红光,嘴边浮现出叫人心寒的邪恶笑意! 嘿嘿!嘿!嘿嘿! ; 第十九章 亵渎,只是醉了 杨千寻沐浴更衣之处,就设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四周围除了两堵墙之外,就只有用绳索拉起的两帘薄纱,以做遮挡视线的屏障。 李正伦走上前去,却是不由分说就将薄纱扯了下来,使得杨千寻**毕现,一时间满室香艳。 小美人那一副充满青春气息、吹弹可破的美丽胴体,要比李正伦想象中更具冲击力、**力。 尤其是这一刻,杨千寻一只手正拿着木勺子高高举起,将温水淋遍全身,而另一只手,则轻轻的抚摸着她那一对正茁壮成长的酥胸,她此时亭亭玉立水中,而木桶中温水的深度,则堪堪淹没住杨千寻的大腿根处,以至于她纤细的腰身、平滑光亮的小腹、迷人的脐眼,以及守护着少女宫门的一草一木,都叫李正伦饱览无遗。 李正伦目定口呆的望着这一幕,心中欲.火更盛,燥热的鼻血,差点就喷涌而出。 杨千寻惊呼一声,等她回过神时,全身上下每一寸嫩腻的肌肤,早已被李正伦看光。 她连忙缩回木桶之中,见到李正伦此刻的眼神中邪光毕露,哪里还察觉不到问题所在,不由颤声道:“彭奴,你快出去、出去!我就当你没进来过,绝不追究,好吗?”杨千寻表面上强作镇定,心中实则又惊又惧,她实在想不明白彭奴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疯狂,竟不计后果的闯进来。若彭奴是年方二八的血气方刚的少年,则说他“色心作祟、一时冲动”也还说得过去,可彭奴他、明明还十岁不到啊! 更为可怕的是,杨千寻从来没有见过彭奴眼下这个样子,目露红光、龇牙咧嘴的,好似失了心智,却又不失侵略性及破坏性。杨千寻依稀记得,在某本医书上好像记载过这种情况,难道说,他是走……走火入魔了?! “杨浩,你快醒醒,醒醒,我是你姐姐啊!”杨千寻再次轻呼,她虽然心中害怕,但却并没有大喊大叫的唤人来救。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若此事惊动了任何人,以至于传入父亲或者杨渥的耳中,那么彭奴肯定会受到非常严厉的处罚,必死无疑! 然而,面对杨千寻的警告,李正伦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开始张开双爪,义无反顾的朝着杨千寻扑去。 “哗!” 突然,一团热水疾射到李正伦脸上。这却是杨千寻在慌乱之间,本能的用木勺子舀来热水以作自救。 李正伦的心智,似乎亦因此而稍微清醒了一些。 “对、对不起……”李正伦苦涩的向杨千寻致歉,却感觉到体内的欲火并未就此而熄灭,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热得发烫,仿佛烈火焚身,难受至极。 若以这样的状态,再呆在房中,只怕自己仍会控制不住,做出**般的暴行!他终究是心性坚韧之人,就凭着这一丝清醒,连忙从杨千寻房中窜逃出来,之后则迷迷糊糊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将会走到哪儿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旁忽然听到湍急的流水之声,李正伦循声而往,却见一帘瀑布从九天倾泻而下,底处则正是大悲寺后山的潜龙潭。李正伦心中大喜,应是潜意识中,引导他来到此处。 潜龙潭正是他当初受罚挑水的地方,全寺的水源亦皆在于此。当然,偶尔也会有些流民,不顾寺院的规矩,偷偷的跑到这儿来洗涤衣物。 比如眼下,李正伦就认得潭水边放着的,是方夫人留下的一篮子衣物。方夫人却是不知所踪了,想来是因她见天气沉闷得厉害,暴雨将至,找地方躲了起来,或者回去拿蓑衣蓑帽也不一定。 此际,李正伦自然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他急急忙忙的除掉外衣、布鞋,然后便纵身跃入潭中。 潭水冰冷刺骨,且越往深处,寒意更盛,这却正合了李正伦的心意,他体内燥热难耐,遇上这么好的天然降温之所,心中舒服得差点喊娘。 李正伦浑然忘我的、往潭水的更深处潜去。叫人心中惊奇的是,他在水里潜了大约三、五分钟,竟没有丝毫憋气的感觉,就仿佛他的体内早就安装了一个氧气囊,呼吸如常。唯一不变的,是随着潜水的加深,身子受到的浮力以及水压,也越来越大。 他隐约明白,自己这一系列的变化,多半都是源于体内那股奇异的黑色气流,之前他没人可以求教,凡事需要自己小心翼翼的摸索,所以进展缓慢。不过现在既然结识了陈抟,倒不凡回去之后向他求助。 潜龙潭深不见底,李正伦感觉身体已不再燥热,也就没有再往深处探究的意思,他依附在潭底的壁石上,翻了个跟头,打算往水面游去时,脚底下却突然触摸到了一缕颇为浓密的柔丝。 李正伦心中一惊,该不会被水草给缠住了吧!仔细看时,则发现在潭底一块凸出的壁石后面,竟然盘坐着一个不着片缕的美人! 李正伦的脑袋,便似在这刹那之间卡了壳。刚才触碰到的,不是水草,而是美人的秀丽长发。 饶是在深水之中,视觉受到潭水的影响而略显朦胧,但李正伦可以断定,这绝对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白玉美人!她微闭着双目,五官玲珑精致,朱唇粉面,犹如夜明珠一般隐隐泛着神光,似有着一股叫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 她的身材更是凹凸有致,臀俏胸挺,肌肤如凝,足以魅惑众生。若不是她的胸脯还时不时的起伏,以及美丽修长的睫毛轻微的抖动着,李正伦甚至怀疑,她就是一块鬼斧神工的“白玉”,而并非是一个“美人”。 他实在想不明白,如此倾城绝代的美人,怎么会一动不动的潜在潭底?她总不至于是潜龙潭的原居民、那些神话传说中、经过千年修炼而化成人形的小龙女吧!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但李正伦却没有心思去思索。 他感觉自己的“氧气囊”已快耗尽,没法在潭底呆上更久,又不甘心就这么错过如此惊艳的美人,于是打定主意,非要将这可遇不可求的鱼美人抱出水面不可! 与鱼美人肌肤接触的那一刻,那种温润如玉、柔若秋水般的美妙感觉,几乎叫李正伦全身的骨头都酥软融化殆尽。 在水中,鱼美人的身子柔若无物,李正伦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带到水面,待看清潭边无人之后,他才将鱼美人抱出水面。 到了岸上,李正伦拿自己的外衣将鱼美人的玉体稍作遮掩,之后则一只手横抱着她的纤细迷人的腰部,另一只手拖住她的后臀,然后径直往山林中的无人之地跑去。在奔跑的过程中,自然免不了两具身体轻微的碰撞、摩擦,加之离开了水面,李正伦的邪火没了压制,又开始渐渐的回升,顿时欲念横生。 不过这一回,较之在杨千寻房中,又有些不同。那时候,李正伦感觉自己意识模糊、像是被人下了迷药似的,思维出现幻觉、身体不受控制。 而此刻,虽然身体同样的奇热难当,脑海却反而异常的清晰。他清晰的知道,在眼前晃荡着的那一对形状挺拔、弹性十足的雪白双峰,对着一个心理成熟的男人,有着怎样不可抗拒的**力! 李正伦的脚步渐渐的慢了下来,他开始贪婪的嗅着美人的体香,鼻尖贴紧女人的肌肤,在她的小腹及酥.胸之间,肆意的来回扫荡! 他非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念,只是压根就不再想要控制!以免面对着杨千寻时,他会再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犯下不可弥补的罪行! “哦~~”面对李正伦的挑逗,鱼美人忽然吐气如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 李正伦仿佛受到了鼓励,更加不愿苦苦压制,他原先拖着鱼美人香.臀的那一只手,突然鬼使神差的抽离出来,然后抚摸着鱼美人最敏感部位的肌肤,朝着她的桃源探去。 销魂之处,早已潮湿一片,也不知这是因潜龙潭潭水未净的缘故,还是鱼美人情动所致。 “轰!” 就在李正伦准备直捣黄龙、一试深浅的时候,冬雷骤响! “你找死!”与此同时,一直闭目的鱼美人,陡然睁开了双目,杀机大盛。一直柔弱如婴孩、任人抚弄的她,似从雷声中取得了极大的力量,不但挣开了李正伦的怀抱,且伸出一掌,直击李正伦的胸口! 李正伦猝不及防、应声倒飞,直到后背挨住一株大树,这才止住退势,接着喉咙一甜,已是大口鲜血喷吐而出,他胸中气血翻腾,浑身被抽空一般,乏力的徐徐坐倒地上! 天堂与地狱,总在一线之间! 李正伦到这时候,才终于看清,这个被自己“打捞”上来的鱼美人!她虽然仍旧美艳无双,却已不再是将人带往天堂的仙女,而是随时会取人性命的魔女。她目露杀机、红唇微微抽搐着,概因无缘无故受到李正伦的亵渎、侵犯,而出离了愤怒! 鱼美人一步一步的逼近李正伦,然后伸出一手,锁住李正伦的咽喉,力道逐渐加大。 李正伦早已无力挣扎,在千钧一发间,却忽然灵光一闪,道:“你、你是鱼上尘!” 第二十章 鱼将死,网将破 李正伦一口道出“鱼上尘”三字,感受到鱼美人锁喉的力道因此而稍有削弱,不由暗呼侥幸:这一把,果然没有赌错。 李正伦稍微喘了口气,接着石破天惊的续道:“我不但知道你是鱼上尘,而且我还清楚,你之所以化身方夫人,潜藏大悲寺中,为的就是伺机盗取玄祖经!” “彭奴!”鱼上尘微露惊愕,随即回过神来,冷哼道,“自以为是的小家伙,知道的越多,你只会死得越快!” 但说这话的时候,鱼上尘的夺命纤手,却已经渐渐的收了回去。显然,她心中的好奇以及疑惑,已成功被李正伦唤起。 李正伦却知道,自己的危机尚未解除,为确保不被鱼上尘杀人灭口,他必须拖延时间,然后同时施展自我催眠,以求在生死关头、激发身体内在的潜能。如此一来,便可与鱼上尘有一战之力。 就在被鱼上尘重创的那一瞬间,李正伦脑光电转,将之前的线索一一串联起来,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能断定方夫人,即是鱼上尘。先不论方夫人在潜龙潭边消失、而鱼上尘刚巧出现的巧合,也不论她们的眼神、有着惊人的相似,只从前阵子,方夫人迫使李正伦立誓抄经,以及自告奋勇的要求监督、检查李正伦罚抄的千篇经文,就足以叫人怀疑她的身份了! 当其时,方夫人以监督李正伦履行誓言为借口,要李正伦将抄毕的经文一一交给她过目,而对于挑水、劈柴的处罚,却不闻不问,观其神态,似要从经文中找出些什么内容。不过当时李正伦虽感奇怪,却也并未多想。现在再将此事联想起来,可能是方夫人以为《玄祖经》还在藏经阁中,而若小宝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将此经抄给方夫人,那么她等若神不知、鬼不觉的得到了玄祖经,不留丝毫手尾。 鱼上尘确实智计过人、且很沉得住气,亦难怪以陈抟之能,仍无法将她给挖出来。 据陈抟所言,鱼上尘的功力与他不相上下,但李正伦此时却并没有绝望,他不但不会在恢复体力后选择逃跑,反而有信心与鱼上尘一战! 这倒不是李正伦过分的高估自己的实力,虽然他此时的状态极差,但鱼上尘的状态,绝对比他更差。 此刻的鱼上尘,脸色森白,嘴唇发紫,眼神暗淡无光,手足微颤而乏力,她的呼吸更是如发丝一般紊乱,这一切的一切,足够证明鱼上尘曾身负重创,此时已届强弩之末! 她的身子已摇摇欲坠、体力透支,只不过以其意志力勉强支撑着罢了! 李正伦佯作不知鱼上尘的状况,继续示敌以弱的道:“我知道玄祖经藏在哪里,只要你肯放过我,我有办法帮你取出来。” “是……嘛……”鱼上尘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此刻,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从未有过的糟糕,五脏六腑,翻江倒海,难过的要命。说实话,关于如何拿到《玄祖经》,她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眼前的小和尚却自以为能够以此来保住小命,实在可笑至极。如果可以,她会毫不犹豫的杀了眼前这个“知道了诸多秘密,且还趁人之危、侵犯及猥.亵了她多年来守身如玉的身子”的既卑微又可恶的贼秃驴! 然而,更为可悲的是,她此刻,已经连捻死一只蝼蚁的力量都没有了,遑论杀人! 本来情况不至于失控到如此恶劣的地步。在潭底时,她以仙门秘.法疗伤,行功关头未免走火入魔,只好忍受着侮.辱,任由小秃驴抚摸全身、欺凌肉体,不得已而眼观鼻、鼻观心,使自己的灵识晋入“仙境”。 只可惜事与愿违,一声震天撼地的冬雷,强行将她从“仙境”中唤醒过来。好在有得有失,虽然天雷让她的疗伤功亏一篑,但却也间接保全了她的处子之身,免受侵害。 当时,鱼上尘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拼着受伤加重,也要一掌了结了这个贼秃驴,以雪奇耻大辱! 谁料她的这全力一掌,非但没有将小秃驴击毙,反而还受到了来自彭奴体内一股怪异气流的反噬,而当她锁住彭奴咽喉、正要发力杀人的时候,这股力量终于也突破了她的压制,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再也控制不住。 唯一叫鱼上尘庆幸的是,彭奴似对他自己的诡异气流懵然不知,他还以为鱼上尘的收手,是有意与他合作,饶他一命。 现在彭奴扯出话题,曲意求饶,却是正合鱼上尘的心意。她只要抓紧时间、再调息一阵,功行几个大小周天,便能将彭奴的气流导出体外,到时候彭奴将必死无疑! 有趣的是,鱼上尘自以为有心算无心,却不知李正伦这边,也旨在虚与委蛇,拖延时间。 如此两个人默然相对,似在考虑对方的提议。过了一阵,天空之中,开始有雨滴打了下来。 鱼上尘看了一眼自己赤条条的娇躯,只有一件彭奴的外衣裹在其腰间,像一条小短裙似的,堪堪掩住她腿根处的**,胸前虽无衣物遮挡,好在有她乌黑的长发稍作掩护,不至于全身毕露人前。 不过对李正伦而言,鱼上尘这般欲遮还露的诱人姿态,反而比起落落大方的裸.露,更具魅惑。 鱼上尘秀眉微蹙,道:“我的衣裙还在潭水边,你去帮我拿过来!” 李正伦心道“来了”,表面上却佯装极不情愿的、从鱼上尘的娇躯中收回色眯眯的目光,然后乖乖的“哦”了一声,往潭水边走去。 李正伦打定主意先发制人,他背朝着鱼上尘走出两步,却是陡然转过身来打出一拳,本以为出其不意、掩其不备,谁料鱼上尘竟也同时打出一掌。 鱼上尘也是大为惊骇,原以为这一掌偷袭能尽全功,哪知道却反而跟落在彭奴的计算中似的,主动送上门去。如今收掌已是太迟,只能一往无前的拼了! “蓬!” 拳掌相交、劲气重叠! 清脆的骨骼碎裂之声,应声响起。 孤注一掷的巨大冲击力,使得两人各自飞退,重重的颠倒地上。半斤八两,谁也讨不了谁的好! 雨势逐渐加大,淅淅沥沥的打在两人身上。好半晌,李正伦与鱼上尘都动弹不得,其狼狈模样,就仿佛是被丢弃于荒野的两具尸体。 鱼将死、网将破! 终究是体质大异于常人,而意志力也曾千锤百炼,李正伦在万难之中,蹒跚而起。 他以游丝一般仅存的意识,不断的告诫自己,他绝不能死,更不能因意识的“自我保护”,而昏迷过去。 他有自己的使命,他还要去寻小妹!自己作为这时代独一无二的灵魂,是绝不会轻易被击倒的!这一刻,李正伦甚至宁愿相信,自己就是历史上的那个南唐霸主!因为宿命还要他开创唐朝,所以他更加不可能会死在这里! 他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所以他就必须还活着! 凭着这个不断重复意念的催眠,李正伦克服了肉身的衰败及创伤,意志控制着躯壳,使他终于顶天立地的站了起来! 李正伦更加清楚的知道,就在这濒临死亡的一刻,他的潜能终于有了质的突破。 将破而未破,确是进行自我突破的绝妙时机。经此一役,李正伦自身的意志力得到强化不说,他对身体内那股黑色的气流,也变得熟悉、亲密起来,甚至还能够运用自己的意念,如臂使指的去指挥它! 李正伦慨然长啸,大雨如利箭一般刺身,竟已没有丝毫痛楚及难受的感觉。 这种催眠状态虽然舒畅,但如此隔离、罔顾身体的剧痛所发出的警告,却不啻于饮鸩止渴。催眠状态下肉体的强度、透支得越是厉害,等到清醒时,疼痛照样也会加倍奉还,严重者还会有性命之虞。 李正伦将自己唤醒过来,退出催眠状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身体压力骤增,又痛又麻,差点叫李正伦再次倒回地上。他扶在一株树上,双目环视,最终定格在奄奄一息的鱼上尘身上。 李正伦凭着意念“活”了过来,而鱼上尘却是一再重创、伤上加伤,此消彼长之下,她已无法再对李正伦构成威胁。 李正伦甚至可以断定,若他置之不理,鱼上尘绝对活不过明天。 只是如此娇滴滴的美人,就这么香消玉殒,倒也实在可惜。李正伦也不知是心生恻隐,还是潜意识里,有一个想要将鱼上尘收为己用、乃至于养成禁.脔的念头…… 不管怎样,他决定把鱼上尘救回来。最坏的情况,就是这条将死的美人鱼,跑出自己的网。只要不演变成一出“农夫和蛇”的悲剧,就不算亏,横竖自己已经占尽了她这一副美丽躯体的便宜。 鱼上尘却已不知是谁将她搀扶起来,迷迷糊糊间,伸出一指,气息微弱的道:“往南、二里……”说罢精神一松,彻底的昏死过去。 第二十一章 雨中生情,洞中生火 风雨潇潇。沙石一般的大雨,穿过茂密的林叶,打在李正伦的脸上,使得视线模糊,眼睛极难睁开。 荒野之中,山路又滑又泞。李正伦也是伤势不轻,以他现在的状态,自己一个人尚且寸步难行,何况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鱼上尘需要照顾! 但事情越是困难,反而越发激起了李正伦的斗志。那些虔诚的佛教徒,尚能风雨无阻、不辞千里的三跪九叩参拜紫竹林,眼下的这区区几里路,李正伦自然不能认输! 前行中,他一次次的颠倒、又一次次的爬起,精神的力量,亦一步步的随之深植于心底。 因他深知,往南这二里路,不单是在救人,更且是一种修行! 然而可恨的是,李正伦背着鱼上尘、千难万难的走出近二里路,结果却赫然发现,横亘在眼前的竟是一面绝壁。绝壁又直又陡,有些地方光秃秃的、无处攀附,有些地方则满是树杈、密密麻麻的,连手都伸不进去。 “前无去路,回头也不是岸啊!”李正伦心中唤娘,这鱼上尘根本就是瞎子引路,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相信了她? 他痛苦的悲鸣一声,双腿一软,却是直接跪倒地上,然后伸开四肢、仰躺过来,任由大雨践踏全身。 鱼上尘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清醒过来,她见到彭奴脸上抓狂、苦恼的表情,心中竟没来由的一阵畅快,嘴角亦不自觉的勾起笑意。 李正伦不由怔了一怔,这还是他首次见到鱼上尘的笑容。暴雨肆虐之下的鱼上尘,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凄美,令人由衷的生出、想要对她呵护备至的冲动。 “你既然已经醒了,为何不早点吱声啊!”李正伦不无抱怨的说了一句,接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做出个半蹲的姿势,道,“来吧!”意思自然是叫鱼上尘自己爬上他的背。 “去哪?”鱼上尘见到这幅模样,笑意更甚。彭奴这幅身板虽小,负起的承担却大,此刻在她眼中,彭奴的形象,竟不知不觉的高大了起来。 “当然是回大悲寺啊。”李正伦没好气的道,“我记得这附近,好像有狗熊出没,多呆一刻,就多一份危险!” 鱼上尘却是忽然风情万种的白了李正伦一眼,笑道:“就这样回去,怎么解释?还是跟我来吧!” 李正伦皱了皱眉,总感觉鱼上尘变得怪怪的。不久前还杀气腾腾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一刻却判若两人,温柔无比。 “这女人,不是精神分裂,就一定是在演戏。且是后者的成分居多。”李正伦目光凝重的盯着鱼上尘,心中不无警惕:鱼上尘极可能是在使美人计,一旦自己没了戒心,她就会骤然出手、一击要人老命。 鱼上尘却毫不理会李正伦的反应,她踉跄的朝着绝壁走去,到了某一处地方,举起双手,拨了拨看似茂盛的树杈,之后便露出一个极大的.洞穴来。 洞.穴离地面将近两米,鱼上尘自己已是爬不上去,于是朝着李正伦招了招手,示意李正伦到跟前蹲下。她踩在李正伦的肩膀上,有了李正伦的助力,这才艰难的爬入洞.口,之后她又伸出手来,将李正伦也拉了进去。 至此,两人所剩无几的体力,几乎全都耗尽。好在他们已经躲入壁洞之中,再也无须经受外面滂沱大雨的蹂.躏。 急促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李正伦与鱼上尘对望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这一笑,大有一种患难与共、相互扶持的意味在里头。也许,这就是一笑泯恩仇了吧? 未几,鱼上尘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身上裸.露的狼狈,她双臂抱胸,掩住早走了不知多少次的春.光,俏脸微红的道:“小色鬼,眼睛往哪儿瞅呢?” 李正伦尴尬的咳嗽一声,目光看向洞外。这一刻,他的戒心,终被鱼上尘娇羞的神态彻底瓦解。 好吧,李大师相信你了,你就是鱼上尘体内、另外一个可爱的人格,你是无害的、有爱的…… 李正伦却哪里知道,鱼上尘的转变,皆由这千辛万苦的两里路程而起。 一路上,鱼上尘的脑袋虽然昏昏沉沉的,但她心里看得明白,彭奴磕磕碰碰、不舍不弃的背着她走过来,可谓精疲力竭、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且每一次不慎滑倒,彭奴都用他自己的身体垫在下面,不让她因此而颠痛、撞伤。彭奴大可以不用受这些苦,大可以抛下她这个仇敌,自顾自的离去。然而,他终究还是以其强大的坚韧、不屈,以其过人的决心、勇气,将她带到洞.穴这边来。说他是出于佛家的慈悲也好,说他怀有怎样的不可告人的坏心肠也好,他这一份救人到底的执着,鱼上尘确实是深受感动,尤其是在她直面死亡、生命之中最为无助、最为脆弱的时刻。 而另一方面,鱼上尘也从彭奴身上,看到了她自己年幼时的影子,心中不禁起了共鸣。 她清楚的记得,十几年前,自己只身一人、三跪九叩的上括苍山拜师学艺,是一副怎样艰苦难熬、锥心刺骨的情形! 可笑的是,自己拜师之后,日以继夜的苦练仙气,一心只为光大仙门,一心只想求得到师尊的认可,结果换来的,却竟是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嗤、嗤……” 清脆的石头相击声响起,依稀夹杂着鱼上尘轻轻的啜泣。不多时,黑暗的.洞穴中,燃起了微弱的火苗。 见鱼上尘轻车熟路的生火,李正伦就知道,她来到这个洞.穴,定然不止一天两天的光景了。 李正伦走到火苗近处,见鱼上尘两颊的泪痕,不由关心的问道:“你怎么、哭了?” “没有。”鱼上尘有些心酸的摇了摇头,手里拿着一支火把站了起来,一边点燃洞壁上的油灯,一边岔开话题,道,“这个洞.穴,就是你之前所说的狗熊的老巢。不过你尽管放心的鸠占鹊巢好了,因为那只狗熊早已被我宰掉。” 李正伦心道“原来如此”,难怪他和虎子,花了那么多心思来抓这只狗熊,结果都一无所获,却原来是被鱼上尘给收拾掉了。 随着灯火变亮,李正伦总算看清了石洞的全貌。空间不算太小,但石桌、石凳、石床等家具却一应俱全,此外石壁上还放着不少衣物以及野果,俨然是一间小石屋了。 鱼上尘找了套衣裳给自己换上,之后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仅有的一颗丹药,一分为二,一半送入自己口中,一半递给李正伦,道:“吃了!” “不会是毒.药吧?”李正伦开玩笑的说了一句,他并没有接过丹药,而是张开嘴巴,直接吞没了鱼上尘的手指,舌头轻轻舔了几下,然后才将丹药吞入腹中。 鱼上尘又气又恼的瞪了李正伦一眼,但却没有破口大骂,而是轻合双眸,作调息状。 李正伦亦有学有样,随即感觉体内升起一股奇异的热流,淌过他的四肢百脉,将他之前受伤的骨骼、皮肉逐一修复回去。数息之后,疲乏尽除,精力充沛。 李正伦心中赞叹,想不到这时代的灵丹妙药,竟如此神奇,确实叫人匪夷所思。 同时他也明白过来,为何鱼上尘昏迷之际,仍要自己带她来到这个小石屋。想来就是为了取这颗丹药,以救回她自己一命。 李正伦忽然心中一动,道:“你是不是曾与人恶斗,受了重伤?”李正伦虽没有明说,但以他的猜测,很可能是陈抟终于找到了鱼上尘,两人大战了一场,结果两败俱伤。 鱼上尘要躲在潭底疗伤,以至于差点死在李正伦的手里。以此推断,陈抟的情况,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但再深想一层,又好像有些不对。鱼上尘不太可能在被陈抟发现的情况下,仍然以方夫人的身份藏在大悲寺。但若对手不是陈抟,那她又是与谁大战了一场呢? “要你多管!”服药之后,鱼上尘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眸子也越来越亮,但她的脾气反而越来越差,指着李正伦的鼻子,气急败坏的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突然闯入潭底,扰乱我的疗伤,还对我……上下其手、图谋不轨,我又怎么会心神失守、走火入魔!” 鱼上尘确实气恼,本来她只要再坚持十余日,每日在潭底疗伤两个时辰,她的伤势就可尽复,哪知却横生枝节,不但伤势加重,而且连她留下来保命用的丹药,也因此白白浪费掉。 此刻,她的内心矛盾极了,一方面,她恨不得把彭奴就此了结掉,这样不但能够出一口恶气,而且还可守住自己方夫人的身份。但另一方面,她心中却又生出了诸多不舍…… 不舍吗?难道是因为自己这些年独来独往,心里空虚极了,很想找个人来一诉衷肠?又或者仅仅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心里便舍不得杀了吗? 不会的,她鱼上尘是要做大事的人!为了自己的梦想,她可以铁石心肠,可以杀人如麻,可以心如蛇蝎!她没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鱼上尘忽然面无表情,沉声道:“彭奴,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第二十二章 娶你为妻 “啊?”李正伦登时瞠目结舌,前一刻的鱼上尘还是有说有笑的,一转眼却便翻脸不认人了。心中不由感慨,女人这等生物,果然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过李正伦很快就意识到了关键所在,虽然鱼上尘的语气说得坚定、狠绝,但从她夹杂着矛盾的眼神、以及略带茫然的脸色可以看出,她的内心其实已经凌乱了! 她并非执意要杀人!正如她自己所言,她只是需要一个理由,一个不杀李正伦的理由! 李正伦早无意与鱼上尘再争长短,想来凭那颗丹药的奇效,鱼上尘已恢复了不少功力,若她真要出手,自己多半会凶多吉少。 李正伦耸了耸肩,以试探的口吻,道:“我之前救了你一命,你现在则饶我一命,大家算是扯平,如何?” 鱼上尘却是冷着脸,道:“这个理由不行,因为我已还了你的救命之恩!”虽然她的潜意识里,倾向于放过李正伦,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借口,都能糊弄过去的。 见李正伦一脸费解,鱼上尘颇不耐烦的道:“刚才给你服下的那半颗丹药,是仙门的无价之宝,就是用千百条性命都换不来。此丹不但可解百毒、治奇症,而且能固本培元、增进修为,有起死回生之效,足够用来报答你的恩情了!” 李正伦愕然以对,苦恼的道:“早知道不是白送的,就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吃啊!我能吐出来还给你吗?毕竟丹药再好,不如小命重要!” “少给我耍无赖!”鱼上尘微微一怔,旋即肃容道,“你既然叫得出我的名字,想必也听说过三年前的藏经阁之战。想我不计前嫌放过你也行,除非你能帮我拿到《玄祖经》!” “那好吧,一言为定!”李正伦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即点头答应,趁着鱼上尘还没有察觉到这句话的漏洞、以及提出其他的附加条件,马上在第一时间逃出了石屋,流星赶月的往大悲寺飞奔而去。 鱼上尘来到洞口,望着李正伦远去的背影,渐渐的出了神。她刚才说到“不计前嫌”四字的时候,脑海里情不自禁的又想起这小色鬼在自己身上胡乱抚.摸的画面,奇怪的是,原先的怒意竟不翼而飞,代之而起的,是一种难言的羞意。 女性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告诉她,彭奴绝不止是小小的沙弥这么简单。不论是他的心智、看人的眼神,还是他的欲.望、挑逗的手法,都绝不可能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所能拥有的! 他就像是个谜,身上肯定有许许多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而解开这个谜的谜底,就是鱼上尘为自己找的、一个不杀彭奴的理由! 所谓的《玄祖经》,只不过是她的幌子罢了。 她回到石洞之中,从洞壁的某个暗格处,拿出来一副卷轴,然后慢慢的在石桌上展开。 若李正伦看到这一幕,肯定会为之震惊。皆因鱼上尘手里的这幅画,正是当日慧空方丈赠给杨行密的那一个“禅”字。 这一个禅字,干系到淮南军全军的粮草能否得到解决,干系到杨行密与朱全忠决战的输赢,乃至于干系到江淮两地万民的安危、福祉。对于这幅字,杨行密必然是重之又重的握在手里,鱼上尘又是如何得到它的? “唉……”鱼上尘微微叹了一口气,她自然也知道这幅字的分量,因此才不惜一切的抢夺到手,目的就是用它来换取《玄祖经》。 她知道慧空方丈断然不会拒绝。皆因《玄祖经》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件身外之物,而这个“禅”字,则是慧空早年顿悟时写就的神来之笔,可一而不可再、可遇而不可求! 表面上看,这个禅字普普通通,但内中却含有极深的禅意。鱼上尘拿到手之后,曾多次观摩,每一次看完,心中总能平静祥和、减少戾气,这对修炼之人而言,确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亦难怪昪州刺史王戎,不惜以半城的粮草来作交换。 过了一阵,鱼上尘将禅书收起,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感觉。要不是《玄祖经》有她非取不可的原因,她还真想自私的将“禅”字一直留在身边。 这个时候,她不禁对彭奴这小色鬼,生出几分期望来。若彭奴真的有办法拿到《玄祖经》,那么她便可以两者兼得了! ********** 李正伦在大雨之中、一路狂奔,路经潜龙潭时,发现潭边鱼上尘之前的衣物已然不见,想来多半是被疾风劲雨打入潭水中了。 他这二里路,一来一回,实有天壤之别。去的时候,如赴汤蹈火、步履维艰,回来时,则身轻如燕,仿佛腾云踏雾一般,转瞬即至。 他感觉自己正经历着传说中的脱胎换骨,也不知道这是体内黑色气流的奇异作用,还是得益于鱼上尘的灵丹妙药,又或两者兼而有之。 继而回想起鱼上尘“饶命”的条件,李正伦自得的笑了笑,他只答应帮鱼上尘拿到《玄祖经》,却没有规定期限,只要随便找个借口,拖她十年八年,鱼上尘自也没辙。 不过再仔细一想,精明如鱼上尘者,不大可能疏忽“期限”的问题。这或许是鱼上尘压根就不认为他能拿到《玄祖经》,之所以给出这个条件,只是给她自己一个台阶、过心里那一关罢了。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就是她已经有了取得《玄祖经》的对策或者筹码,且是十拿九稳,因此就不再需要李正伦横插一手,以免节外生枝。 若是后者,她的筹码又会是什么呢? 李正伦旋又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不就是与她有了肌肤之亲,不就是背着她走了两里路嘛,怎么对她反而越来越感兴趣了呢! 脑海里,再次浮现鱼上尘绝美的容颜,以及曼妙的身姿,甚至还为自己没有抓住机会、趁虚而“入”其体内,深表遗憾!这根手指头,不争气啊! 不知不觉间,大悲寺后院赫然在望。李正伦急速奔跑的脚步,却骤然停了下来。 皆因在门口处,他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正撑着一把雨伞,神色复杂、似怨似嗔的望着自己。少女的脚边,放着的是潜龙潭边鱼上尘的那篮子衣物,再看她身上诸多被大雨淋湿的痕迹,可以想见,她曾经到过潜龙潭、乃至于更远的地方找过李正伦。找不到人,她就再回到这里等……至于她为什么如此执着,李正伦自然心中有数。 李正伦歉然道:“千寻,我……” 杨千寻有些哽咽的摆了摆手,道:“什么都别说,先回去吧。” 杨千寻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沙哑,虽然说不上好听,却越显独特和亲切。 李正伦默然点头,这一刻,杨千寻心里面必然翻江倒海的,格外难受。一直以来,她都对自己信任有加,要不然也不会在沐浴的时候,放心的让自己帮她把风。可自己却偏偏辜负了她的信任,如**一般,竟企图侵犯于她。 杨千寻一定也委屈极了,清清白白的身子被他看光,却无处可以宣泄。她能怎么办呢?挖掉他的眼睛,还是一剑杀了他?又或者把他交给杨行密处置?她绝不会这么做。她只会、也只能独自一人,默默的承受这个天大的委屈! 因为李正伦知道,她是悬壶济世、心怀慈悲的,一个真正的医者。唯有心中充满着宽仁,她才会摒弃心中的厌恶、全心全意的帮助史氏分娩;唯有心中充满着大爱,她才能日以继夜、无怨无悔的付出自己的青春,以挽救无数苦难的流民…… 这还是李正伦首次如此认真的审视杨千寻,他静静的跟在杨千寻身后,突然发现,这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形象要比他想象中高大许多,纯洁的心灵、救人的执着、无悔的付出,早已无负“神医”之称誉。 “先把衣服换上吧,免得着凉。” 李正伦再一次走进杨千寻的房间,他思想开着小差,也不知道杨千寻是从哪里拿出来的一叠衣服,整整齐齐的,**、外衣具备。 他接过衣服,走到杨千寻之前沐浴的角落,除去湿漉漉的衣服,又随手拿了挂在绳索上的、一条红色的绣花绸布,将脸上、身上的雨水稍微擦了擦。敷到脸上时,还闻到绸布上有淡淡沁人幽香,忍不住用力吸了吸。 “你……无耻!”杨千寻突然不忿的骂了李正伦一句。李正伦正莫名其妙的发怔时,杨千寻已经快步走了过来,将他手上的绸布一把抢了过去。 看着绸布中突然飘出的几条束带,李正伦瞬间明白过来了,这哪里是布,分明就是杨千寻贴身穿着的肚兜,应该就是她之前洗澡时才换下来的。 李正伦讪讪的抬了抬手,脸上堆着自以为诚意十足的笑容,以示歉意。杨千寻却是一脸冷漠的转身走开,看样子,倒似乎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这衣服……”李正伦抓紧换好衣服,大小正合身,应该是专门替他准备的。 杨千寻连忙打断道:“这衣服是我让王婶她们,专门按照你的身量改的,本来早想拿给你了,你别多想,就当是我害你受了那么多苦,赔个不是吧。” 杨千寻说话时,是背对着李正伦的,这倒不是她刻意避开李正伦的目光,而是因为她站在房中的药炉旁,正忙着煎药。 “其实,该赔罪的人,是我才对。”李正伦自然明白,杨千寻指的,是他被迫发誓受罚一事。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信誓旦旦的道,“千寻,早上那会,我冒犯了你,不过你放心好了。我……我会负责的!再过几年,如果我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就娶你为妻!” “啊……”杨千寻哪料到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不留神,玉手被药壶给烫了一下,继而又气又恼、又羞又怒的白了李正伦一眼:无缘无故被他看光了身子,却又知他可能是走火入魔才行差踏错,明白事理的她,自然也就不好发作,有气却无处撒,这本来就已经够苦恼的了,可他偏偏还要当面再提,这不是折腾人吗? 难道他就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再说了,负责!有你这么负责的吗!分明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想我杨千寻,堂堂郡王的掌上明珠,身份娇贵、美貌如仙,上门提亲的人不知凡几,难道还怕没人要吗? 见杨千寻愣在那里,李正伦却是牵过杨千寻的烫伤的玉指,轻柔的帮她吹了吹,接着一本正经的道:“你别看我现在年纪小,但说到男婚女嫁、情情爱爱的事情,我比你懂得多。” 杨千寻终于“扑哧”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抽回手指来,娇笑道:“李姨常说你人小鬼大,看来一点没错。有时候,我还真想打开你的心脏,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顿了一顿,又道:“这样吧,你若真想对我负责,那也不用等到几年以后,你现在就可以的。” 李正伦不禁大吃一惊,道:“什么!现在就成婚!可我还这么小……” 杨千寻低啐了一口,道:“又胡说!我可是你姐姐呵,今天这事儿,以后都不准再提,知道吗?” 李正伦皱眉道:“那你的意思……” 杨千寻眨眨眼,道:“只要你将救回虎子、以及助史氏分娩的那一套神奇手法,原原本本都教给我,我便不再追究你今日的冒犯!” 李正伦见杨千寻言辞认真、神色不似作伪,这才知道,自己有可能一开始就会错了意,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亦不免有些失落。 事实上,他说要娶杨千寻,也不完全是信口开河的。若是再过得几年,仍旧找不到小妹,又或者即使找到了小妹、却仍旧没法回到未来的时代,那么他将选择顺其自然、完完全全的融入这个时代,在这里娶妻生子、建功立业、落地生根,如此,也算是对自己这一辈子,有了一个交待。 ; 第二十三章 眠觉师的蛊惑 “来吧,先喝了这碗姜汤,热热身子。” 杨千寻将热腾腾的两碗姜汤,放在卧榻的炕桌之上,与李正伦隔炕而坐。她的眼神满是期待,小手则拿着汤匙在碗里荡来荡去的,那一副兴奋的样子,似乎早就把之前的不悦给抛之脑后了。 李正伦撇了撇嘴,不就是答应把催眠术教给她嘛,有必要开心成这样?看她笑靥如花的动人神态,不由觉得心里酸溜溜的,好像有些不甘。当初还是在这里,自己摸了她的奶.子,被她咬了手呢。 李正伦忽然半开玩笑的**道:“千寻,看你这么贤良淑德,不嫁给我实在是可惜了。要不,咱们现在就成婚吧?天地为媒,相信我,我一定能给你幸福的!” “混小子,别净瞎说!”杨千寻咯咯一笑,舀起一勺姜汤就往李正伦嘴里送,免得他再胡言乱语。 李正伦也是点到即止,没再多说,不然把人家小姑娘给吓跑了,就未免得不偿失。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慢慢的喝着姜汤,最后还是杨千寻忍不住问道:“杨浩,你先给我说说,你的那一套手法,叫什么名堂,又是谁教给你的?”杨千寻极少直呼“杨浩”之名,这时候又是加重语气说的,自然有警告李正伦别胡思乱想、打歪主意的意思。 李正伦心中一哂,道:“这不叫手法,而是一种名为‘催眠术’的心法,是我自己从藏经阁的佛经中学来的。” “催眠术?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跟个催命的妖术似的。”杨千寻喃喃低吟了几遍,接着秀眉微蹙,想明白什么似的,道,“佛门以慈悲为怀,讲的是一切随缘,用这个‘催’字命名,未免显得急功近利、人浮于事……喂,坦白讲,你是不是在哄骗我、敷衍我?” 李正伦差点没被汤水呛到,哑然失笑道:“好吧,其实这个叫法,是由梵文翻译而来的,你若不喜欢,也可称之为眠觉术。” 他倒是有些惊讶于杨千寻的敏锐。事实上,在现代催眠学创立伊始,催眠一词,就不能算是一个精确的“术语”。现代催眠学之父詹姆士﹒布莱德,最初认为,催眠是由神经疲劳而引起的一种睡眠状态。在他早期的理解中,催眠基本上等同于睡眠,因此他在希腊语中“睡眠之神”这个名词的基础上,创造了“催眠”“催眠术”等术语。而在汉语中的“催眠”术语,则是由日.本学者翻译过来的,从字面理解,有着“催人入眠”的一层意思在里头。 再后来,詹姆士﹒布莱德对催眠有了更深的了解,可惜当他想要再创新的术语时,“催眠”一词早已大行其道,成尾大难掉之势。 至于“眠觉”这个说法,则是李正伦就催眠术加入自己的理解、以及丰富的临床经验,而对催眠术的拓展及深化。如果说,催眠术是心理学的一个分支,那么李正伦自创的“眠觉理论”,也可理解为是催眠术的一个分支。 杨千寻显然也满意“眠觉术”这个说法,点了点头,追问道:“那到底什么才是眠觉术呢,这其中可有什么道道?” 李正伦略微想了想,决定从头说起,道:“想要学习眠觉术,你就必须先了解什么是意识,什么是潜意识。而且它还改变了一贯以来‘心之官则思’的传统说法。眠觉师认为,控制人们的一言一行、所思所想的,并不在于心,而在于这里……” 李正伦用手指了指脑袋,见杨千寻一副惊诧莫名的样子,知道这句话颠覆三观,给她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李正伦还对一些诸如“大脑分为左脑、右脑,左脑控制右边身体”之类的现代常识侃侃而谈,也不管杨千寻能否听懂,先将这些东西抛出来再说,以便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杨千寻愣了半晌,仍是难以接受的道:“这怎么可能呢!你到底是从哪本经书上看来的?” 李正伦将凉了一半的姜汤整碗喝光,擦了擦嘴唇,道:“这本经书,已经被方丈师父焚毁。眠觉术不同于《黄帝内经》的理论,自有一套独一无二、自圆其说的专属体系。你先尝试着去理解它、接受它、认可它吧,等到有一天,你可以相信它的时候,我再传授你一些具体的东西。”将慧空方丈拉出来当挡箭牌,是李正伦早就想好的说辞,一来可以增加说服力,再者亦可避免杨千寻追根究底。她总不至于找慧空当面求证不是? 李正伦续道:“其实要学眠觉术,并不困难。但想要精通,就必须对一些根上的东西有所了解,这就好像你们学中医的,总要了解及学习经脉、穴位、五行等等理论,是同一个道理。因为这些东西,是整个框架的支撑,以及整个理论体系的基础,倘若没有了这个支撑、基础,不管是中医,还是眠觉术,又或者其他的东西,就都不能再算是一门学问。它们将会沦落为空中楼阁,如梦幻一般,风一吹就没了。” 李正伦对杨千寻说这么多,无非是因为对她颇有希冀。对她要求高,相应的,自然起点也要高。若换了传授的对象是小宝,李正伦说不定就会先以一些简单的催眠秀,来引起小宝学习的兴趣,然后再循序渐进的引导。但杨千寻是不同的,因为她曾亲眼看到自己两场成功的催眠,对于催眠的不可思议的能量,她早已深有体会,是以李正伦才会从根上着手,去引导她进入催眠的殿堂。 见杨千寻一副深有所思的样子,李正伦悄然从房间退了出来,总要留给她足够的时间消化才行。 “正伦兄,上来!”没走出几步,就听见屋顶有呼声传来。李正伦虽看不到屋顶的人影,但会这么叫他,那个人自然是陈抟无疑。 李正伦苦笑应对,道:“图南兄,我上不去啊!” “哎,你呀你呀,真是个麻烦!”陈抟一声叹息,接着却是抛下来一条长布,李正伦知机拽住,陈抟再暗用巧劲,将李正伦拉上了屋顶。 只见陈抟撑着一把大伞,坐在屋顶,他的肩膀上挂着一只鼓鼓的青囊,还一动一动的,好像有什么活物在里头,听其叫声,应该是只信鸽。在陈抟的身旁,则放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扁拐,多半就是他用来行走江湖的“兵器”了。 李正伦在陈抟身边坐下,见陈抟全副武装、点齐家当,不由笑道:“看样子,图南兄是要远行了?” 比起之前,此时的大雨稍微小了一些,但要一直坐在屋顶,总免不了被雨水溅湿。陈抟身上并没有雨痕,看起来似乎刚来不久。但他周围的地上,却也是干干净净的,似不曾被雨淋过,照这么看,又觉得他在这儿坐了应该有一阵子了。 陈抟点头道:“《玄祖经》既然已在我手,我也没必要再盯着鱼上尘了。再者,最近五门中出了一件大事,我总要下山去看看。我这次找你,就是专门来向你辞行的。”他说话时,眼睛望着天空,显得有几分惆怅。 李正伦好奇道:“是什么大事呢?” 陈抟心情沉重的道:“起因就是慧空大师的那一副‘禅’书。弘农郡王得到禅书后,派出手下最为精锐的黑云都卫,且邀请了道门的几位前辈高人,准备一起护送至昪州,与王戎交换粮草。谁料事情走漏了风声,途中被九门中人截住,双方激战了一场,两败俱伤,而我几位道门师叔,为了护卫‘禅’书,亦不幸遇害身亡。” “九门中人?莫不是他们也投靠了朱全忠?”李正伦很难想像出当时的情况有多惨烈,但却不难从九门联想到朱全忠,因为这时候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杨行密得到粮草之人,除了朱全忠,不会再有第二个。 陈抟纠正道:“确切的说,九门与东平王,是相互合作的关系,而并非是谁投靠谁那么简单。” 东平王即朱全忠,早在十余年前,朱全忠斩杀黄巢余部时,就已获封。只从“东平王”及“弘农郡王”这两个封位,即能看出,朱全忠此时的地位,要比杨行密远高一筹。 而传说中的九门,既然有与朱全忠合作的资格,亦足以证明,他们的实力非同小可。 李正伦不无担忧的道:“现在禅书还在杨……还在弘农郡王手里吗?”他本想直呼杨行密姓名,又陡然想起杨行密已经是他名义上的义父,遂连忙改口。一直以来,这些细节,他都没怎么在意,但从超然世外的陈抟,都以“王”“郡王”相称,可知这世间的等级观念,在世人的心中早已根深蒂固。若自己不早点习惯过来,以后不慎被杨渥抓住把柄,治以“大不敬”的罪名,可就糟糕透了。 陈抟道:“据说当时鱼上尘也在场,禅书已被她当众焚毁。事情就此一了百了,对东平王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对策。” 李正伦却是心中一动,有些脉络渐渐的清晰起来。鱼上尘应该确实参与了这场战斗,以至于身负重创,潜回大悲寺调养。但鱼上尘未必就真的舍得毁掉禅书,她若一早就备了一副赝品,等抢到禅书之后,再趁机掉包、焚毁,以有心算无心,加上场面混乱、厮杀,说不定真能瞒过当场所有的人。 这并非是异想天开的想法,皆因不久前,李正伦还在猜测,鱼上尘极有可能拿到了换取《玄祖经》的筹码。而若这个筹码,就是价值连城的禅书,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陈抟脸色凝重的道:“有件事情,我必须郑重的提醒你!刚才你给那小妮子说的眠觉术理论,你以后最好不要再提。最起码,也要保证在不信任的人面前,绝口不提!” 李正伦不禁吓了一跳,道:“这是为何?” 陈抟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的这个理论,来自何处、出自何人,但绝对不可能是佛经中的内容。这个理论推翻了《黄帝内经》的体系,等若是与天下五门为敌。其后果有多严重,你看看玄门的下场,就该知道了!” 李正伦顿时脸色苍白,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考虑到。事实上,他哪有什么推翻《黄帝内经》的野心及想法,这根本就是不切实际的问题,须知千年以后,中医仍是举世瞩目的一支医学力量。 但问题是,别人不会这么想。陈抟的警告,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见李正伦已经明白其严重性,陈抟也就没再多说,他徐徐站了起来,临走前认认真真的看了李正伦一眼,忽然莫名其妙的道:“把手给我。” 李正伦为之苦笑,道:“两个大男人,大雨天在屋顶,聊天、手牵手、看雨景,难道你觉得这样很浪漫吗?” 陈抟亦摇头而笑。 他搭上了李正伦的手脉,同时脸色数变,疑惑、惊奇、激动、郁结等等各种表情交替上演,精彩绝伦。 李正伦讶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大有问题!”陈抟几乎是语无伦次,情绪激动的道,“你快给我说说,这两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必须事无巨细,全盘托出。” “那好吧,反正我也正想找个人来解解闷呢。”陈抟越是如此,李正伦却反而越显得淡然,他故意说得慢条斯理的,能够叫这个道门老祖气急败坏,在他看来,显然是件极为畅快、且足够引以为豪的事情。但事实上,就算陈抟不问,李正伦本也打算向他求教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得先从《睡仙经》说起。今天早上,我闲着无聊,就花了点时间,把你那所谓的独一无二的排字手法给破解了!” 陈抟脸上抽搐了一下,道:“破、破解了?你确定自己不是在说梦话?” “这有何难,关键在于一个‘道’字,是吧?” 陈抟犹自不信,道:“少在这儿故弄玄虚,想诈我是吧?” “非也,非也。”李正伦遂把《睡仙经》拿了出来,翻到《心相篇》嚷嚷上口的念了起来。 陈抟这才肯定自己苦心孤诣的精妙布局,竟被李正伦瞬间破解,不禁苦恼的抓了抓头,出言打断道:“得得得,别再卖弄了,你接着往下说正事。” ; 第二十四章 圣胎 李正伦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一五一十的向陈抟娓娓道来。 甚至乎连在潜龙潭底时,他如何侵犯鱼上尘的每一个动作,都讲解得十分详细。 陈抟自然是干瞪眼,连催李正伦“说重点,说重点!” 李正伦就反口回了一句,笑道:“难道这、这、这,不都是重点吗?”他说“这”的时候,还率性的使出了抓.奶龙爪手啊、一柱擎天啊、抵死缠绵啊之类的经典流.氓动作。 陈抟登时哑口无言,遂决定不再插话,任凭李正伦自由发挥。 等到李正伦以炫耀者的姿态将事情讲完,陈抟才慨然长叹,道:“你小子的运道,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先说你在《睡仙经》中看的那篇文章,实是源自彭祖的《房中双.修术》,其中有颇多凶险之处,需一阴一阳配合修炼,才不至走火入魔、欲.火焚身而死。你无意中气行周身,虽最终借助潜龙潭的冷水暂时压制邪火,但却还要多亏了鱼上尘那一掌。若非鱼上尘的全力一掌,将你体内的邪火打散,这一刻,你只怕已经堕入魔道、爆体而亡了!” 李正伦联想起当时的感觉,好像确实是在雷声骤响、鱼上尘打出一掌之后,他心中的欲望才轰然而散,此刻听陈抟如此分析,虽明知事情已成过去,仍旧忍不住心有余悸、心跳加速。 陈抟接着如数家珍的道:“再说鱼上尘给你服下的那半颗丹药,亦是大有名堂。如我所料不差,这颗丹药名唤‘飞仙’,是仙门以独特秘技炼制而成,每六十年方出一颗。飞仙丹是历任仙门门主‘羽化飞仙’的必须之物,可强化肉身、凝练精神,不至于因飞仙不成,而魂飞魄散。我实在想不通,此丹落在鱼上尘手中,仙门门主米青烟竟然会不闻不问。更加想不到的是,大好的仙丹,居然浪费在你这个混小子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说到后面,陈抟脸有愤然之色,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丝毫不掩饰他的嫉妒及感慨。 李正伦为之气结,道:“图南兄,是不是扯远了?” 陈抟再叹一声,道:“其实也扯得差不多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幸亏你在服丹药不久,就一直狂奔而回,促使你体内气流、血液快速回转,将飞仙丹的药性最大程度的吸收过来。现在我唯一没法想透的地方,是你背着鱼上尘走的那两里路。你单凭自己的意志坚持下来,却达到了如此神奇的境界,实在是匪夷所思。” 他稍微顿了顿,突然灵光一闪,道:“这会否和你刚才提到的‘眠觉术’有关?” 李正伦却是听得一头雾水,苦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所谓的境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陈抟不答反问道:“你难道没有感觉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吗?你难道没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已经化虚为实,凝为一体了吗?” 李正伦愣了愣,仿佛明白过来,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在机缘巧合之下,稀里糊涂的就打通了任督二脉?” “鬼扯!”陈抟大感有一股“孺子不可教”的挫败感,差点没有抓狂起来,道:“对一般武者而言,打通任督二脉虽也梦寐以求,但毕竟还算不上神通的境界。我想告诉你的,其实是‘圣胎’!” 李正伦虚心求教,道:“何为圣胎?” 陈抟不厌其详的道:“此事还需从道门中的‘内丹修炼术’说起。此术由隋人青霞子苏元朗首开其说,讲究以自身为‘炉鼎’,以人体内‘精、气、神’为药物,只要运‘神’烧炼,再通过胎息、导引、行气、存想等内养方术,则可以将精、气、神凝为圣胎。圣胎可以离开躯体,而为身外之身,与天地长存。此术自苏元朗以降,再经由刘知古、崔希范、钟离权、吕洞宾等人发明道要,至今在道门中,已独树一帜,是为‘金丹道’。而金丹道众,亦习惯称圣胎为‘神丹’,或者‘内丹’。” 李正伦开始明白过来,原来圣胎,指的就是内丹。这在后世时,李正伦亦曾有所听闻。皆因钟离权、吕洞宾等人的“八仙过海”的故事,早已耳熟能详。 李正伦皱眉问道:“图南兄,不知你有没有发现,苏元朗所创的内丹修炼术,和玄门修炼元气的功.法,颇有相似之处?” 陈抟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因为当初苏元朗曾经向玄门借阅过《玄祖经》,内丹修炼术,可以说就是在《玄祖经》的基础上发展而来。” 李正伦不由心中感慨,玄门已然覆灭,金丹道则方兴正艾,由此可知修炼功.法本身并无错咎。玄门的下场,只是因人而异,操作失当所致。可以说,玄门之祸,极大的因素,应归咎于“取五门而代之”这一句排他性过强的教义。 随即联想到的是,佛门“万法归一”的义谛。玄门与金丹道,都可以是同宗同源,那么后世的催眠术,是否与金丹道,也有相通之处呢? 李正伦沉吟半晌,忽然一本正经的道:“我大概已知道自己为何能练出圣胎了。正如你所言,关键在于那两里路的修行。我因意念所趋,不知不觉间对自己使用了眠觉术。而眠觉术有五大要素,分别为‘专注、放松、深呼吸、暗示、想象’,此要素又与金丹道的‘烧炼、胎息、导引、行气、存想’内养方术极为相似。换句话说,在那两里路中,我无意中运用了九成的‘内丹修炼术’,再加上后来的半颗‘飞仙丹’的作用,助我凝练精神,是以才有此侥幸,一尽全功。” 陈抟见李正伦说得头头是道,欣然赞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你小子不但福缘深厚,而且天赋异禀、融会贯通,确实要得。如今你既结成圣胎,就说明你已经拥有了白日飞升、脱离樊笼的资格,假以时日,成就不可限量。” 李正伦倒没有陈抟想象中的沾沾自喜,反而神色一黯,道:“世间万象,人人各有所求。有人求名求利,有人求仙求佛,但又有谁人知道,我李正伦所求为何!” 陈抟为之一怔,心中不免好奇,李正伦年纪轻轻,何来如此沧桑的感悟?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忽听李正伦道:“图南兄,你的《睡仙经》中,可有运用圣胎之法?” 陈抟顿时老脸一红,道:“远在彭祖那个时代,尚无圣胎一说,自然没有其法。而我至今还没结出圣胎,因此这件事,也帮不上忙。总之圣胎一事,玄之又玄,你需万事留心,免得遭人嫉妒及迫害,届时半道散功、悔之不及。尤其是鱼上尘之流,不可轻信。” 接着持起扁拐,道:“时候差不多了,我要走了。若有机会,我会将你的情况告之吕洞宾。若他肯亲自传授你‘龙虎金丹秘诀’,就再好不过了。” “顺其自然吧。”李正伦拱了拱手,道:“图南兄,保重。” 看着陈抟的身影,急速的消没在风雨之中,李正伦内心却没来由的一阵索然无味。 若所谓的圣胎,仅是为了修炼成仙,那么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李正伦对于传说中的仙、佛,从来都是有所保留的。 “轰隆隆~~” 冬雷再响。 李正伦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屋顶淋雨。他张开双臂,小心翼翼的走出几步,冷不丁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眼看就要从屋顶滚落下来。 李正伦不由暗骂一句陈抟,这家伙还真是管杀不管埋,拍拍屁股就走人了,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眼看就要摔了一地。 同时想到的却是陈抟的身法,若自己也能像陈抟那样,凌空改变重心、翻转跟头,来个“李小鹏跳”,岂非帅到家了? 就在这时候,叫李正伦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心到意到,气随心转! 体内突然升起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他整个身子平衡过来,然后以其想象之中的姿态,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 李正伦怔怔的呆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莫非,这就是圣胎的神通吗? 以往他要控制体内的黑色气流,都需精神高度的集中,意念不断的引导,才有可能收到奇效,可是现在,他只要一个念头,体内的机制就仿佛收到了一条指令,自发的根据念头运转起来! 若是将这种能力运用在催眠术中,岂不是可以略过诱导、暗示等步骤,直接将人瞬间催眠? 李正伦的小心肝,忍不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瞬间催眠的困难及可怕!瞬间催眠已不再是一种简单的诱导技巧,就算称之为是一门“独门心法”,亦不为过。 事实上,他上一辈子虽然享受着“催眠大师”的赞誉,却从来没有一次完成过真正意义上的瞬间催眠。 这一刻,李正伦却是不知不觉的将“圣胎”与人类的“脑袋”联系起来。若说人脑直接控制着肉体,那么圣胎会否是第二个指挥中枢,直接控制着一个人的精神? *********** 浙江东道,台州,括苍山。 此山雄奇陡峻,峰峦叠嶂。山中常年云雾缭绕,仿似人间仙境。 此时,一轮红日喷薄欲出,霞光透过连绵的云层,直照山间,就好像是一条从人间通往天堂的宝光之路。 不多时,在人迹罕至的山路中,有三个人,走进了这宝光之中。 一人蓄着山羊白须,背负长剑,仙风道骨。在他的左右手,则各站着一个衣着迥异的小女孩。 其中一个小女孩才五、六岁,眸子雪亮,扎着可爱的双马尾辫子,时不时的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另外一个女孩则有十二、三岁,显得沉默寡言,一路走来只顾看着沿途的景色,从没开口说过一句话。她的衣着破败不堪,却不显狼狈,举手投足,自有一股宁静淡雅的气质。 三人很快走过这道从天而降的宝光,小女孩停下来伸了伸懒腰,撒着娇道:“道长爷爷,还要多久才到仙门呀。” 老道士故作不悦的道:“丑奴儿,说多少遍啦,叫我道长哥哥!” 丑奴儿咯咯笑道:“可是你的胡子都已经白了啊!道长爷爷。” 老道士怔了怔,随即伸手在胡子上摞了几下,转眼之间,白胡子竟奇迹般变成了黑色。 丑奴儿眼睛睁得大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老道士得意洋洋的道:“现在呢?” 丑奴儿侧着小脑袋瓜想了想,忽然狡黠一笑,道:“道长弟弟,哈,你是道长弟弟,快叫姐姐!” 老道士登时吹胡子瞪眼,气得不行…… 似如此,静谧幽深的山路中,总会有欢乐的笑声打破死寂,旅途倒也不愁沉闷无趣。 再走了一阵,云雾飘渺处,一堵古拙的山门出现在眼前,门上面悬着“仙居”两字。 三人上前叩门,仙门很快打开,接着迎出来一个白衣飘飘的年轻女子,将三人一起请了进去。 “吕道长,师尊等你很久哩!” 吕道长却是为老不尊,有些轻佻的笑了起来,道:“那你呢,你有没有想着我来、盼着我来?” “才没有呢。”引路的女子低啐了一声,将三人领到正厅,之后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去。 正厅中,宽敞明亮,看上去似乎空无一人,只有一尊背对着厅门的雕像,盘坐于供神台的蒲团之上。 吕道长携两名女孩走入厅中,指了指那尊雕像,道:“她就是现任门主米青烟,你们这就拜师吧。” 两个女孩对望了一眼,正打算依言跪拜,这时候,那雕像却忽然出声,道:“吕洞宾总是喜欢坏人规矩,须知我仙门从来都是师父选择徒弟,而不是徒弟选择师父。” 吕洞宾自信一笑,道:“我既然带她们上来,就有把握让你选择她们。这两个孩子,根骨奇佳,资质上乘,绝对是百年不遇的好徒弟,你就收了吧。” 雕像沉默了半晌,期间她好像用了什么秘.法,审视了两个女孩的情况,颇感欣慰的道:“总算你不是随便找两个孩子来敷衍我。叫什么名字?” ; 第二十五章 大道天遁剑法 米青烟看上去,确实就像一尊蜡像。她不但维持坐姿、纹丝不动,甚至就连她的发丝、衣服,也没有任何丝毫的浮动,仿佛与她的肉身,已经连为了一体。 吕洞宾看到米青烟坐在供神台上时,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不妙的感觉,一脸担心的道:“在没有飞仙丹的情况下,你还执意要‘羽化飞仙’?你知不知道,这会有多凶险?” 米青烟笑道:“所以我才邀请道兄上来,要你替我护法嘛。”她的声音虽显低沉,却是直透人心,可以想象得到,她应该是用了“腹语术”一类的法.门,而她的口,则至始至终亦都没有张开过。 “你还未回答我之前的话呢。” 吕洞宾道:“小女孩叫耶律丑奴儿,是契丹族人,我此次亦是受人之托,才带她来这拜师学艺。另外一名女孩,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估计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我在来‘仙居’途中救下来的,到现在都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顿了顿,又道:“你这么问,是想给她们赐名吧?”按照仙门的规矩,仙门会在女孩子入门时重新替她们取名。这是因为世间男尊女卑,多数女孩子原本就没有名字,再者,这也是师父对徒弟未来修为的一种判断、期许,以及鼓励。 同时也可看出,仙门奉行的是男女平等。当然,说它是女尊男卑也不是不可以,皆因自从仙门开创以来,收的全都是女弟子。如吕洞宾这般,可以经常出入仙居的男人,已经算是一个特例。 耶律丑奴儿听到米青烟要赐名,却是鼓掌叫好道:“好呀好呀,我不喜欢别人叫我丑奴儿,难听死了。哦,还有,我的梦想是要做天底下最最最最漂亮的女孩儿,师父给我赐个好听点儿的汉名吧。” 吕洞宾不由莞尔一笑。 米青烟倒也信手拈来,道:“一个欢快跳脱、如梦如幻,就叫耶律梦儿,另一个卓尔不凡、囊锥露颖,就叫卓颖吧。” “谢过师父。”耶律梦儿开心的叫了起来,眨眼工夫,已经对自己的名字念了不知道多少遍。 卓颖则只是稍微点了点头,仍是一副淡雅从容的样子。看她心智成稳的样子,却是颇与年龄不符。 米青烟道:“我与你们仅有赐名之缘,却无师徒之缘。” 耶律梦儿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副小可怜的模样,道:“师父,难道您不想收下我们?” 米青烟道:“非不欲,是不能也。下一任仙门门主,将会是你们的授业恩师。” 吕洞宾就知道米青烟心意已决,飞仙在即,心中怅然若失,道:“你打算传位给谁?” “我的小师妹。” “你是说林缥缈?”吕洞宾微微一愕,道:“她、她不是有病么?到时候你若飞仙了,鱼上尘却寻了上来,会不会有麻烦?” 米青烟笑骂了一句,道:“你才有病呢。缥缈在半月前已经闭关,她将来的造化,将会在我之上,鱼儿不足为虑。” 吕洞宾听得头皮发麻,道:“造化还会在你之上?那该不会她也和你一样,一出关来,就来个羽化飞仙吧?” 米青烟道:“缥缈尘缘未了,心中尚有羁绊。” 继而心中一叹,道:“你这么漫无边际的扯来扯去,无非是拖延时间,不想助我飞仙,但你心里其实明白,说再多的话,都没有任何意义。” 吕洞宾坦然道:“大家毕竟有过双.修之缘,你叫我如何说舍得、便能舍得?你要飞仙走了,钟离权那个老家伙也已白日飞升去了,我在这世间的道友越来越少,心中寂寥啊!” 米青烟好笑道:“你的圣胎修为,比起钟离权只精不差,之所以迟迟不肯白日飞升,只不过是贪恋红尘,舍不得这个花花世界罢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心中除了不舍,还有恐惧。因为从来没有人知道,在飞升之后、将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致。” 米青烟认真的道:“正因为如此,所以也叫人充满期待,不是吗?” 吕洞宾长叹一声,终于放弃劝说,问道:“你要何时羽化飞仙?” 米青烟怡然道:“就是现在。” 吕洞宾亦收拾心情,敛容轻喝道:“好,就是现在!” 说毕双手捏成剑指,背后长剑轻鸣出鞘,悬浮厅中。 吕洞宾沉声道:“大——道——天——遁——剑——法!” 米青烟同时亦道:“羽——化——飞——仙!” 奇异的事情就此发生。 只见吕洞宾的长剑,突然幻化出无数的剑影,以米青烟为中心,在她的头顶三尺高的地方,急速的旋转起来,形成一道夺目的剑墙。 而米青烟的肉身,则连着坐下的蒲团,开始徐徐上升。她表面的皮肤逐渐变得羽化、透明,体内则似乎有一盏长鸣不息的神灯,将它那金色的神光透出体外。 一开始,金光忽明忽暗,就如括苍山上、红霞透过云层的宝光一般,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如此持续片刻之后,这金光却骤然爆炸开来,将整个大厅、仙居,乃至于整个括苍山,都笼罩在她的金光之内。 耶律梦儿、卓颖两人,早就被耀眼炫目的金色光芒,刺得睁不开眼来。 亦不知过了多久,厅内渐渐的恢复了平静。供神台上,早已不见了米青烟的影子,只留下一片蒲团隐隐透着光芒,有着说不出的灵异。 两人又不约而同的朝吕洞宾看去,他仿似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年,气息急促,脸上显现出不少沧桑的皱纹。但看得出,他的表情是欣慰的。 ***************** 凤栖山。大悲寺。 深冬的雨,挟着冰冷刺骨的寒意,连绵不断的下了数日,使得整座山间雾霭朦胧,弥漫着灰色、忧暗的气息。 在大雨无情的肆虐下,没有人能坐得住,也没有人能笑出声来。尤其是那些原本结庐避难的流民,又冷又冻,草庐则不知道被大风刮走了多少次,就连地面也是湿漉漉的,立卧难安。 每过一晚,就有不少人挨不住、挺不过、见不到……第二天的早晨及亲人。 杨千寻亦因此而忙得焦头烂额、精疲力竭,短期内,再也无暇逮住李正伦追问有关眠觉术的理论。 在这期间,李正伦倒是与鱼上尘打过几个照面,不过她都是以方夫人的身份出现。李正伦刻意与她保持距离,鱼上尘也假装相安无事。想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至于急不可耐的过问自己调查《玄祖经》的进度。 当然,也可能正如李正伦所料,鱼上尘压根就不担心会取不到《玄祖经》。 如今,眼见暴雨下的难民越见煎熬,杨千寻又是一副废寝忘食、全力以赴的投入救助之中,说她这是“呕心沥血”亦不为过。 李正伦心中怜惜,倒是有些后悔让陈抟带走了《玄祖经》,因为如果禅书真在鱼上尘手上,那么他会不惜拿《玄祖经》和鱼上尘交换。只有杨行密拿到禅书,早一日击败朱全忠,这里的难民才能真正脱离苦海,杨千寻也方有喘息的机会,得到舒缓。 某一日早晨醒来,李正伦见屋外雨势渐小,持续了五六天的暴雨,终将放晴,心情也随之有所好转。 但好心情来得不易,去得却快,当他跑到茅房如厕时,已被鱼上尘一把逮住。 李正伦见鱼上尘并无杀意,也懒得反抗,任由她将自己带到人迹罕至的后山。一则,以他现在及鱼上尘的差距,再怎么反抗,也无济于事。再者,亦正如陈抟所言,他现在是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免得在反抗的过程中,被鱼上尘察觉到他圣胎的异样,徒惹鱼上尘警觉,得不偿失。 李正伦冷着脸道:“这几天忙着照顾病人,没空帮你找《玄祖经》。” 鱼上尘却是嫣然一笑,道:“现在谁在过问《玄祖经》了?我有件事要你帮忙。当然,也可说是我准备帮你一个大忙。” 鱼上尘现在是一副方夫人的容貌及做派,李正伦与她近距离的接触,仔细的观察她的脸容,发现她一颦一笑尽皆自然,仿佛鱼上尘和方夫人,原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压根儿就没有任何易容的迹象。心中不由感叹,鱼上尘的易容术确实惊奇,要是什么时候能偷师过来、玩上一玩,一定相当有趣。 李正伦问道:“有什么事这么好,能互惠互利?” 鱼上尘压低声线,道:“我要你带我去淮南军前营,见杨行密。” 李正伦登时警惕的道:“该不会是想要去刺杀他吧?” 鱼上尘不悦的横了李正伦一眼,道:“人人都知道我投靠了朱全忠,却不知我实是与之虚与委蛇。我早就看那个老色鬼不顺眼了,整天就想要得到我的身子,实权却一点都不让我过问,我恨不得亲手宰了他。我这一次去见杨行密,是有破敌奇谋献上,保管十日之内,大破朱全忠。如此,杨行密赢得此役,等若帮了你一个大忙,而我则借杨行密之手,狠挫朱全忠,亦是一大快事。” 李正伦苦恼的道:“即是好事,为何偏要来找我?” 鱼上尘道:“因为我知道你就是杨行密新收的义子。眼下两军对垒、剑拔弩张,形势一触即发,每个人都非常敏感。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方夫人贸然前往,肯定见不到杨行密,不过若有你这个义子引路及推荐,事情又另当别论了。” 李正伦心中一跳,他认杨行密为义父的事情,尚属机密、未曾公开,免得泄漏了杨行密曾经到过大悲寺的行迹。此事除了杨千寻、李氏、史氏等少数几人,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鱼上尘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表面则不动声色的道:“我可不可以、先听听你所谓的奇谋,再决定去还是不去?”事情发展到现在,李正伦也没再必要隐瞒、或者否认他与杨行密的关系,皆因禅书都已被夺,风声早已走漏。 鱼上尘断然拒绝道:“不可以。” 李正遂伦扭过头去,轻哼一声,道:“那我宁愿不去了。万一你这个计谋行不通,不但招人笑柄,还平白无故降低了我在义父心中的形象,以为我年纪轻轻,就好大喜功呢。” 鱼上尘却是没有因李正伦的强硬态度而妥协,撂出狠话道:“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你没得选!不然我会当着你的面儿,把杨行密的女人、儿子、女儿,通通杀掉。” 李正伦急怒攻心,不由破口大骂,道:“恶婆娘!贼婆娘!我.操!” 鱼上尘却也不恼,她似乎极为享受李正伦的骂声,反而笑意更甚了。 李正伦骂了一阵,见鱼上尘丝毫不为所动,终于放弃认输,道:“好吧,我带你去军营。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回去和方丈他们说一声,免得他们替我担心。” 鱼上尘扬了扬秀眉,笑意迷人的道:“嗯,这也是应该的。我就在这里等你哦,如果一炷香过后,仍不见你回来,你知道后果的!” 回到禅院,李正伦却是第一时间去找虎子。当时虎子正在杨渥的病房,李正伦在门外以一个早就约好的暗号,将虎子唤了出来。 两人走到没人的角落,李正伦道:“他怎么样了?”他自然是指杨渥,这几日,都是虎子、以及朱温之妻李氏,轮流照顾杨渥。杨渥虽然早无性命之忧,精神也好了大半,但却因跌伤了筋骨,行动诸多不便,起码也要再过十天半个月,才能下榻行走。 虎子摇着头,神色郁结的道:“这人的确不好伺候,脾气暴躁不说,人品也差。还老是骂我是出身卑微的贱民,没资格跟着他混。” 李正伦拍了拍虎子的肩膀,以示宽慰,道:“我有事要远行一趟,长话短说,有件事要你仔细去办!” 于是叫虎子附耳过来,低声说如此如此,虎子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眼中则泛着崇敬的光芒,显得颇为兴奋。 李正伦道:“我必须马上就走,没时间和姨娘、千寻她们一一道别,你替我和他们打个招呼。另外,等我回来之后,若杨渥还是这等恶劣态度,你就回来跟我吧。咱们是大好男儿,最不容践踏的,就是尊严!” ; 第二十六章 美人心计 听得李正伦如此替他着想,虎子大为感动,赶紧表态道:“老板,我能忍受得了!” 李正伦摆了摆手,道:“杨渥如此暴躁、跋扈的性格,将来必定到处树敌、仇家遍地。一旦没有了乃父的庇佑,他也蹦达不了多久,让你在杨渥身边,迟早会为其所累。早前让你接近杨渥,是我有欠考虑。这样吧,你先在杨渥身边呆着,找机会引起郡王的注意,然后再想办法加入他的黑云都。你小子天生就是个将才,这对你来说,无疑是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虎子猛然点头,道:“那我能替你做些什么呢?”虎子的积极性瞬间调动起来,显然李正伦赞美他是“天生的将才”,叫他极为受用。 李正伦哑然失笑道:“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不必急着表现嘛。” 虎子讪讪点头。 两人即将告别时,虎子却是突然想起一事,道:“老板,我觉得杨渥,不像是他自己摔到陷阱里去的。虽然杨渥平时什么都不肯说,但有几晚,我听到他的梦呓,一会儿在喊救命,一会儿又喊不要杀我。我可以看得出来,杨渥正做着噩梦,他的心里非常恐惧。” “哦,还有这种事情?”这个消息叫李正伦瞬间来了兴趣,追问道,“他梦里有没有提到,是谁要杀他?” 虎子想了想,道:“这个倒没有,不过依我推断,对方应该是个女人。因为杨渥有时候见到李婶,会突然间变得慌乱起来。” “女人,呵,又是女人!”李正伦忽然神秘兮兮的笑了起来,道,“我总算是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与虎子道别后,李正伦就匆匆赶到后山,鱼上尘果然还在那里,她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柄长剑,想必是从石洞中取来的。 两人抄小路下了凤栖山,到山脚时,鱼上尘吹了一个响哨,很快就有一匹高大雪白的骏马,从丛林中奔驰而出。 鱼上尘绽放出迷人的笑容,道:“来,上马!” 这匹骏马周身洁白。在一连几天的大雨之后,很少有马匹能保持这么干净,除非她经常下山来照看爱马。由此也可看出,鱼上尘对这匹骏马的钟爱。 这还是李正伦首次骑乘马匹,一开始没有适应,自然紧紧的抱住鱼上尘的纤腰,生怕一不留神就给摔到地上,结果却反而惹得美人频频的开怀畅笑。 听她银铃般的开怀笑声,只会让人联想到,这是一个热情洋溢、性情奔放的美丽姑娘,又哪里还会叫人怀疑,在她动人的笑声之下藏着的,其实是一副深沉得叫人毛骨悚然的美人心计! 在得到虎子刚才的“情报”之后,李正伦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由此对于鱼上尘,亦有了更深的一层认识。 这一切,都应该从杨渥说起。 在杨行密、徐温等人离开大悲寺不久,杨渥很可能就已经落在了鱼上尘的手里!只是杨渥一向行踪不定,几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因此史氏等人也都没怎么在意。而李正伦更是日防夜防似的,以为杨渥会在什么时候、突然蹦达出来,对他不利,所以也就没人联想到,杨渥会遇到这么大的麻烦。 鱼上尘之所有出手,想来是因为杨渥这家伙太过张扬,暴露了身份,落在精明的鱼上尘眼里,自然认为是奇货可居。于是她就以杨渥为突破点,从杨渥的口中,得到了一些极为关键的信息。 这也就可以解释了,为何鱼上尘会对大悲寺中、杨行密家人的情况,了如指掌! 鱼上尘应该是用了极其残酷的逼供手段,来折磨杨渥。杨渥心中亦因此而留下了阴影,是以在回到大悲寺后,杨渥虽然平时强作镇定,但却还是掩盖不住内心深处的恐惧、频做噩梦,乃至于有时候见到李氏,他也会突然联想到鱼上尘带来的这份恐惧! 鱼上尘从杨渥口中,得知杨行密取到禅书之后,则是在第一时间,就联系了朱全忠的势力。她与九门联手、从容布局,这才有了后来争夺禅书的那一场大战! 但鱼上尘显然有她自己的打算,她利用九门之人、夺取禅书之后,故意当众摧毁,实则瞒天过海、偷梁换柱。如此一来,她既在朱全忠面前立下大功,又取到了禅书,可谓是一石二鸟。 等到后来,鱼上尘重伤回到大悲寺,杨渥对她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于是就将杨渥推入熊坑,她自以为杨渥必死无疑,谁料却被虎子救起。 但在明知杨渥仍然在生的情况下,鱼上尘却还是大摇大摆的在大悲寺行走,这点可以说明,杨渥见到的那个“女人”,并非是鱼上尘的“真身”,亦非是方夫人这个“化身”,极有可能是鱼上尘的另一个身份,又或者,鱼上尘带着面罩,杨渥根本就没看清楚过鱼上尘的容貌。也只有如此,鱼上尘才能够气定神闲,跟个没事的人似的。 “还真是个疯女人啊!”李正伦心中感叹,前一阵子,她才帮助朱全忠赢了一把、使得杨行密痛失一局。这一回,她却又要跑到杨行密的阵营,竟企图利用杨行密击退朱全忠。她视天下豪杰如无物,将世间最为强大的两大军阀、玩弄于股掌之间,如此胆大的想法、如此疯狂的行动,这般心计、这般人物,岂能不叫李正伦深深忌惮? 想到这里,李正伦紧紧抱住鱼上尘纤腰的手臂,竟不自觉的松了开来。 鱼上尘察觉到李正伦的异样,侧头过来,迷死人不偿命的娇笑道:“怎么了,莫非觉得我这个大美人儿的豆腐,不够好吃么?”她的笑容魅惑至极,说话的内容更是充满挑逗的意味,直击男人的心防,叫人难以抵挡。 未免露出破绽,李正伦却是咬了咬牙,索性将双手攀到鱼上尘的双.乳,狠狠的揉了一把,道:“我还是更喜欢吃这里的豆腐,百尝不厌啊!” 鱼上尘哪料到李正伦突然发难、如此妄为,不由惊呼出声,握紧马缰的玉手,则下意识的加大力度、拉回胸前。高大的骏马顿时吃痛,亦是嘶鸣一声,然后愈加快速的飞奔起来。 一骑绝尘妃子惊,无人知是煞星来! ************* 淮南军营。主帅大营。 杨行密刚刚巡视军营回来,他坐在主位,卸下武装的防备,露出极为罕见的倦容来。 一旁的幕僚戴友规,尽心尽力的劝道:“主公,不能再迟疑不定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杨行密揉了揉脑门,道:“军中还有几日口粮?” 戴友规如实禀道:“已经捉襟见肘,顶多还能支撑十天。加上朱全忠的人,大肆宣扬禅书被毁一事,如今军心已出缝隙,要不是主公每日巡营,鼓舞士气,恐怕此时已经出了乱子。以目前的形势,友规以为,我军必须孤注一掷,与汴军全力一战,方有一线生机。” 汴军即是指朱全忠的部队,因朱全忠的根基、势力范围以汴州一带为中心,是以称其兵马为汴军。 杨行密颇感无奈的道:“背水一战的道理,我又如何不知?只是汴军数倍于我,且汴军的主将葛从周、庞师古两人,又都是当世名将,熟知兵事,我若与之强战,就算是胜,也不过是惨胜罢了。而你也知道,我淮南军看似上下一心,实则内忧外患,对我军而言,惨胜,就是输了!” 接着仰天长叹,道:“哎,若是袁公仍在,我杨行密又何至于陷入如此两难之境?” 袁公即是袁袭,乃是杨行密发迹史上、最为重要的心腹谋士,一直被杨行密倚为左膀右臂。袁袭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杨行密经常赞之为“汉之张良”,可惜袁袭在前年时,已经病逝。当时杨行密就当众痛哭道:“天不欲成吾大功邪?何为折吾股肱!”由此可见,杨行密对袁袭的倚重! 提及袁袭,戴友规亦是黯然。他与袁袭,以及另一谋臣高勖,并称为主公帐下“三驾马车”,虽然平时大家在主张上多有分歧,但私交却好。如今“三驾马车”只余其二,他又岂无感慨。 不过事已至此,戴友规亦只有再劝主公速作决断,道:“主公所言,未免过于悲观。此战就算惨胜,江淮两地,亦必然民心所向。届时休养生息,不出两年,军容更胜往昔,以主公之豪杰,必能横扫天下,宵小之辈,皆不足虑!” 杨行密饶是明知道戴友规所言,目的是为劝他与汴军背水一战,但听得戴友规如此分析,亦忍不住精神大振。 他将行军布阵的大图摊展开来,正打算召集部下、拟定作战计划时,忽然有亲兵来报:“大帅,门外有两人求见,其中一人自称是大帅义子,杨浩!” “哦?”杨行密奇道,“杨浩有否说明来意?” 亲兵道:“说是有破敌良策,非亲见大帅不说。” “传!” “是!”亲兵领命退下。 杨行密与戴友规对望了一眼,继而哈哈大笑,道:“我的这个义子,是大悲寺慧空方丈的高徒,他年纪虽小,却深知轻重,绝不是无的放矢之人。” 戴友规亦不免来了兴趣,道:“若主公的义子确有奇谋,我戴友规就算拜他为师,又有何妨?” 就在此时,两道人影掀帘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才十来岁的年纪,眉清目秀,如沙弥打扮;另一人则是年约三十的成熟妇人,颇有几分姿色,气度更是不凡。 这二人,自然是李正伦与鱼上尘无疑。戴友规的话,他们进来时,正好听到。 李正伦参拜过杨行密之后,对着戴友规道:“戴军师恐怕要失望了,杨浩不过是一介沙弥,哪知军国大事,你我二人,看来是没有师徒之缘啦!” 杨行密、戴友规不由为之莞尔,军帐中肃杀、凝重的气氛,亦因此而冲淡了许多。 李正伦接着介绍鱼上尘,道:“这位方夫人,原是兖(音:眼)州泗水县县令的妻室,几年前,朱全忠用兵兖州,泗水县令战死,方夫人仅以身免,逃至淮南……” 关于这个身份,自然是鱼上尘一早就教李正伦说的。他虽不知道这个信息是真是假,但凭鱼上尘笃定、淡定的神态来看,怕是足够迷惑杨行密及戴友规两人了。 他一边介绍“方夫人”时,早已有亲兵添置了桌椅进来,安排李正伦及鱼上尘就坐。 军中的桌子历来气派,且是一人一桌,鱼上尘却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执意要与李正伦同坐一桌、寸步不离。 介绍完毕之后,李正伦才道:“是方夫人说她有破敌之策,我才厚着脸皮来见义父的。” 杨行密没有吱声,自然是戴友规出言发问,道:“方夫人既然有破敌之法,为何竟拖至今日,而不早日来献?” 其实这个问题,李正伦也有考虑过。鱼上尘当然不可能为了杨行密、而献出禅书,否则她之前所有的算计,都白费苦心了。但她不早不晚的,偏偏选在这个时候献计,恐怕是因为她担心,有朝一日、禅书因换取了《玄祖经》而大白于世,致使她的“偷梁换柱”之计,东窗事发。 未免遭致朱全忠的报复,鱼上尘才迫不及待的先下手为强。只要杨行密打败了汴军,朱全忠忙于应付,自然就再也没有心思、去计较被鱼上尘戏弄的这种“小事”了。 至于鱼上尘早前说的,她是因为厌恶朱全忠的**,才倒戈帮助杨行密,则可说是一派胡言。皆因朱全忠**之名,天下皆知,她如果真的在意这个因素,当初被仙门抛弃时,她就不可能选择去投靠朱全忠。 而另一方面,除了朱全忠之外,恐怕就连杨行密,也不会轻易放过鱼上尘这个处心积虑布局、亲手“毁掉禅书”、而将他逼.入困境的人。 这也就无怪乎,鱼上尘不敢以真面目来见杨行密了! ; 第二十七章 山东一条葛 说到底,鱼上尘根本就是在玩火。她极有可能左右逢源,亦极有可能两边都讨不了好处、还惹得一身骚。 到了这时候,李正伦才有些明白,为何鱼上尘要挨得他这么近。 想必鱼上尘是担心自己会出卖她,将她的真实身份,在杨行密面前暴露出来。 鱼上尘贴近自己的这个举动,看似亲切,实则已对自己形成了一种威慑,免得自己胡乱说话。对鱼上尘而言,若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只要在第一时间擒住自己作为要挟,那么事情就不会太过被动! 这一刻,李正伦望向孤零零的鱼上尘,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这个每走一步都需要思前想后、步步为营的女子,无时无刻不活在她自己精密的算计之中,难道她不觉得累吗?甚至于身边连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难道她不觉可悲吗? 面对戴友规的诘问,鱼上尘却是泰然自若的道:“非不欲也,是不能也。因为奴家也是在这两日,才思得对策。” 杨行密亲自请教,道:“不知方夫人,计将安出?” 鱼上尘倒也没再卖关子,直指核心道:“很简单,关键在于一连数日的大雨,致使淮水暴涨,而汴军庞师古部,屯于清口,数万大军在淮水下游,弘农郡王可使人决堤而灌之,庞师古部必然大乱,旦夕可以破之。庞部既破,扎营于安丰的葛从周,孤掌难鸣,再难有所作为,定然不战而退!此天公作美,淮南军安得不胜!” 杨行密以询问的眼神投向军师戴友规,道:“友规以为,此计如何?” 戴友规神色凝重的道:“昨日,我曾亲自往淮堤去过,水势确实凶猛。不过,我料汴军不至于如此疏忽,庞师古已智计著称,葛从周更是不败名将,他们为了提防我军决堤,只怕庞军早已撤出清口。眼下我们所看到的清口兵马,多半是敌军放出的烟雾,更有可能是诱敌之计,就等我军奔袭清口,汴军则半路伏杀。” 杨行密心中一惊,目光瞥向方夫人,若此女子并非是杨浩引荐,杨行密必然要在第一时间将她控制住,皆因她很有可能就是敌人派出来的间谍,诱使他们出击清口。 李正伦则明白过来,这才是鱼上尘非要挟持自己、来见杨行密的真正原因。一方面可增加说服力,再一方面也可多一道护身符。 鱼上尘自信一笑,道:“戴军师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表面上看,葛从周与庞师古分兵二处,形成掎角之势,对我们形成极大的威胁,实则可以看出,两人貌合神离、各自为阵。庞师古此人嫉妒心强,一直都不甘心屈居葛从周之下,是以才妄图以一军之力战胜淮南军,不愿听从葛从周调令……试想想,若庞、葛二人早就合兵一处,对淮南军发动猛攻,以二十万大军打五万,弘农郡王只怕早已溃败。” 说到此处,鱼上尘借喝茶水的动作,稍微停顿了片刻。军营中一片沉寂,显然杨行密和戴友规,正消化方夫人的这番言论。 “事实上,朱全忠真正信任的人,是庞师古。他担心若葛从周攻下淮南,功高盖主,成尾大不掉之势、进而脱离他的控制,是以才派出庞师古,多少有些钳制葛从周坐大的意图。” 鱼上尘继而续道:“而今之计,我们只需休书一封,假托葛从周之名,送予庞师古,令其部撤离清口。庞师古心中不忿,反而会更加坚定不移的驻扎清口。” 杨行密与戴友规对望一眼,随即拍案而起,道:“果然好计,就这么办!” ************ 安丰。汴军,葛从周部。 主营之内,葛从周来回不定,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刚刚探子回报,淮水暴涨,清口地势偏低,随时为杨行密所趁。庞师古没理由看不清这一点,但却不知为何,全军竟然没有开拔的迹象。 这时,帐下的谋士提议道:“将军,要不要遣使至清口,提醒一下庞将军?” 葛从周摇了摇头,苦笑道:“若是我派人提醒,只怕这个妒火中烧的蠢货,更加不肯挪窝。我听说,庞师古手下,曾有人建议他就高为栅,他也没有采纳,说是非主公之令不出。” 谋士道:“那就不如去请主公调令?” “来不及了。主公远在汴州,这一来一去,等帅令传至清口,只怕庞师古已被杨行密所破。”葛从周忽而做出决断,道,“传令三军,即刻赶赴清口。现在只希望杨行密犹疑不决,错失良机,等到葛某人赶到清口,震慑其军,他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谋士不无担忧的提醒道:“可是如此一来,将军怎样向主公交待?” 此次对战淮南,朱全忠才是名义上的主帅,而葛从周与庞师古则是平起平坐,分兵统御,各行其事。只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其实朱全忠对与于葛从周,还没有百分百的信任。 葛从周仰天长叹,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去传令吧!”事实上,他心中也是颇有遗憾的,如果主公能够完全信任他,将这二十万大军由他指挥,他有把握在一个月内,攻陷淮南。杨行密既破,天下再无敌手,主公的霸业,便指日可待了! 然而,事情总是事与愿违,怕什么就来什么! 当葛从周全军行至濠州时,前方斥候已传回噩耗。说是淮军趁夜放水,尽淹清口驻兵,庞师古抽身不及,死于乱军之中。 葛从周大吃一惊,当即领军北还。岂料退至渒(音:派)河时,渡河一半时,淮军已经追杀而来。当先一人目光如电、状若天神,加上一面硕大的“杨”字旌旗,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扬,可知是杨行密亲来。 杨行密气概滔天的道:“葛从周速速下马受降,饶你不死!” “我山东大好男儿,个个宁死不降!儿郎们,随我杀!” 葛从周亦不愧是当世名将,在最短的时间内重整旗鼓,硬是在杨行密的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 李正伦自然不可能参与到这场战争中,但这一场冷兵器时代的大战,想必是精彩绝伦,他又岂能错过。他随着杨行密的队伍、混在淮军之中,等到了渒河,大战触发,他就选了附近的一座小山,登高观看。 擂鼓喧鸣,喊杀震天! 这一战,李正伦总算亲眼见识到了传说中的“黑云都”的可怕。杨行密在他“黑云都卫”护拥下,声威骇人、势如破竹,所到之处,如汤沃雪,汴军无不望风而遁。 反观葛从周的军队,因是渡河中途被截,仓促应战,首尾不能相顾,加之初闻庞师古部全军覆灭,军心已然动摇。将令难行,兵卒无不抱头鼠窜。真可谓是兵败如山倒! 汴军中,除了以葛从周为核心的精锐部队、尚有一战之力之外,余者纷纷丢盔弃甲、降者过万。 但饶是如此一面倒的厮杀,因为军队数量过于庞大,这一场战争,亦足足持续了几个时辰。直至夜幕来袭,军阵之中亮起火把,这一场无休无止的喊杀声,才渐渐的归于宁静。 一开始,站在山上远远观看时,李正伦还觉得不虚此行,强烈的视觉冲击,带给他回味无穷的享受,叫人心满意足。如此壮观、恢宏的场面,远比那些所谓的大制作、高投入的影视剧逼真多了——因为这本来就是真的,本来就是原滋原味的战争演绎。 可是等到李正伦下了山,走入战场时,看着那一片片支离破碎、惊心动魄的残臂断脚,闻着弥漫在空中浓郁的血腥味,心中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及厌恶。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到这时候他才发现,战争的场面,根本就不是用来欣赏的!残酷、惨烈、怵目惊心……每一个人都是拿命在拼,在沙场上,死掉的不是“敌人”,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亲人有牵挂,却逼不得已从活人变成尸体的“人”! 当天晚上,杨行密的大军就驻扎濠州,那些一路追击北逃汴军、以扩大战果的部队,也陆陆续续的收了回来。 杨行密就在濠州城中犒赏三军,开放酒禁,一夜狂欢。 至于有献策之功的鱼上尘,亦被杨行密记为头功。不过鱼上尘倒也知道进退,当杨行密问她想要什么赏赐时,鱼上尘言辞恳切的道:“奴家只盼有朝一日,郡王生擒朱全忠,好让奴家手刃这个杀夫仇人。而这,便是对奴家最好的赏赐了。” 杨行密及军中众将,无不大声叫好。当然,杨行密也不会吝啬赏赐,最终允诺,可任由方夫人在扬州城挑选一座庄园,以作封赏,至于其他赏赐,另有计较。 看着众人大肆庆功、一片欢腾,李正伦却是兴致索然。他望着天空稀疏的星光,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渒河河畔。 李正伦并非是多愁善感的人,按理说,那些士卒死了也就死了,他就算心生怜悯,也完全没有必要再游渒河,显得矫情。 只不过自从结出“圣胎”之后,李正伦感觉自己变得率性起来。就如今晚,他的潜意识想来到这里,所以就来了这里,也不必刻意去找什么原因。 当然,如果非要给出什么理由的话,李正伦怀疑这是一种精神的牵引,与圣胎有关。他不妨大胆的假设,圣胎是一个精神的凝结体,而此地刚刚死了数以万计的“活人”,他们的“精神”失去了肉体,已经变成了孤魂野鬼。李正伦的“圣胎”,就是作为一个容器,来接收他们,乃至于是吞噬、炼化他们的! 假设当然十分大胆,以至于李正伦差点怀疑自己,是否得了妄想症。 ************** 葛从周及其裨将、护卫亲兵,仓惶奔逃,其中数次遭遇淮军的追杀,狼狈不堪。 直到入夜之后,借着夜色的掩护,众人才有了喘气之机。 葛从周看着身后不到百骑的随从,不禁悲从中来道:“庞师古误我啊!此番大败,我葛从周再无颜面见主公,儿郎们,大家就此别过!” 众人以为葛从周萌生死志,大吃一惊,劝道:“将军,万万不可自寻短见啊!此战之过,过不在将军,东平王明辨事理,断不会加罪于将军。” 葛从周惨然一笑,道:“你们该不是以为,我葛从周久经沙场、战无不胜,而今却突逢大败、受不住这个打击,所以选择自杀吧?” 众人齐齐点头。 葛从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突然问道:“你们说,淮军现在会在干嘛呢?你说,你说,还是你来说?”葛从周一个个的人头点过去,但却得不到任何回答。 事实上,他们每个人都心中肚明,淮军必然大开庆功宴,但却哪里敢说出口,一个个都是紧闭双唇,低头不语。 葛从周陡然大喝一声,道:“我们山东的好汉,能不能看着自己的战友一个个死去,而不闻不问?” 众人仰起头来,轰然嘶叫:“不能!” “能不能任由敌人欺凌,而不声不响?” “不能!” “能不能随我杀将回去,给他们还一个大礼?” “回去!回去!”众人这才明白,葛从周之前所谓的“就此别过”,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喊声顿时如潮浪般震响,一浪高过一浪。 葛从周欣慰的道:“你们都不愧是我的好儿郎啊!我料定淮军今晚大肆庆功。这是他们最为得意的时刻,自然也是戒心最低的时刻!今天晚上,就是我们血洗耻辱的大好良机。我需要从你们当中,挑出十个人来。且每个人都必须豁出性命,视死如归!” 于是乎人人争先恐后,喊着:“我来,我来!” “这里老子身手最好,你们谁都别争,自己再凑九个出来。” “这里老子伤势最轻,你们谁都别争,自己再凑八个出来。” “王二狗子,你都断了一条腿的,还嗷个毛,死一边去。” “死你个孬种,老子就是一条腿,照样也要踢爆杨行密的软蛋!” 众人爆笑,热血沸腾中,昂扬的斗志,飙升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 ; 第二十八章 孰为螳螂,孰为黄雀 李正伦倚在河边某株大树下,忽然感觉似有雨点滴在脸上。 他一边摸了摸脸,同时看着火光照耀下的宁静的河面。水面上并无水花,看起来应该没有下雨。 李正伦接着将手指伸到眼前,才发现滴在脸上的,并非是雨点,而是腥红的鲜血。 他霍然仰头望去,才发现在大树上,竟有一个人不声不响的藏在那里。李正伦看不清那个人的容貌,只是从其高大的身形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受了伤的男人。 那个人显然也知道自己已被李正伦发现,正想有所动作、另觅藏身之处时,不远处已经有一小队人马追杀过来。男人遂又藏了回去,屏住呼吸,不敢有任何异动。 李正伦认得追来的,是杨行密的黑云都卫,都这么晚了,还兴师动众的,也不知道濠州城里,出了什么事情。由此也可推测,树上之人,多半是汴军的漏网之鱼。 为首的黑云都卫倒也认得李正伦,拱手问了句:“二郎君,可有见到什么可疑人物经过?” 杨行密早已公开了李正伦的义子身份,因他年纪比杨渥小,算是在杨家排名第二,所以军中人物,都称他为“二郎君”。 李正伦随手指了一个方向,道:“好像是有一道人影,往那边去了。” “走!”一众黑云都卫片刻不停,转瞬间风驰而去。 不多时,树上的人沉闷出声,道:“你为什么帮我?” 李正伦道:“今天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何必再添无辜。” 那人自嘲的道:“我可不是什么无辜之辈。” 李正伦哑然笑道:“既然撞上了,就是有缘,你好自为之吧,我走了。” 李正伦才走出两步,那人又忽然出声,道:“既然有缘,不如再帮我一个忙,如何?” 李正伦怔了怔,这世上,还真有得寸进尺的人。 他也不是冷漠的人,问道:“怎么帮?” “帮我弄来一艘小船,助我渡河。”那人沉默了半晌,才提出这个要求,想来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竟会要求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帮他如此大忙。而且这个人,还只是个孩子。 “弄来小船不可能,因为太过麻烦、太过显眼,反而容易露出痕迹。”李正伦看了看显得平静的河面,道,“不过要送你渡河,也不是没有办法。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弄清楚你的身份。你是什么人无所谓,关键是不能骗我。” 对于杨行密的黑云都卫来说,汴军之中,人人都是可杀之敌。不过李正伦的阵营观念,却并没有这么强烈,他倒是宁愿相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当然,这个“人”,断然不会是杨渥那类人,最起码,对方也应该是磊落、坦诚之人。是以,李正伦才出言试探。 树上之人听李正伦前面半句,本已打算放弃,听到后面时,却是把心一横,凛然道:“好说,在下山东葛从周!” ************* 李正伦回到濠州城时,这里已经是全城戒严。原本进行到中途的庆功宴,早已一哄而散,只余下一片狼藉的残痕。 在前往杨行密的临时行营、原濠州刺史府邸的途中,鱼上尘倒先一步找到了李正伦,劈头就道:“你之前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城中出了大事?” 李正伦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脸上却假装茫然的问道:“怎么,天塌下来了?” “跟天塌了也差不多。”鱼上尘压低声线,道,“你一定怎么都想不到,汴军主将葛从周,竟然去而复返,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情况下,假扮为淮军,混进庆功宴的队伍,行刺杨行密。随葛从周一起来的,人数不到十个,却是个个都悍不畏死。若非杨行密本身亦是武艺强横,此刻恐怕已经是葛从周的刀下亡魂!” 李正伦心跳加快,道:“我义父他,没什么大碍吧?” 鱼上尘扬了扬漂亮弧线的下巴,道:“葛从周号称‘山东一条葛,无事莫撩拨’,又岂是浪得虚名的?杨行密中了葛从周一掌,我估计够呛,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好不了了!当然,葛从周的情况比杨行密更糟,他的手下拼死护翼,才助葛从周杀出一条血路来,现在全城都在搜捕此人,你自己也要小心——咦,你到底去过哪里了,怎么身上湿.漉漉的?”最后一句,却是鱼上尘抓到李正伦的衣角,才再一次发出疑问。 李正伦面色尴尬的笑了笑,道:“有样东西不小心掉到河里,下去捞了捞。” “是嘛!”鱼上尘似笑非笑的望了李正伦一眼,倒也没再多问。 回到刺史府邸,李正伦找来一套衣服换上,心里头却不禁回想起送葛从周渡河的情形。 当时,李正伦并没有去找小舟渡河,而是凭借他自己的水性、以及过人的体质,在水中拖着重伤的葛从周,一步一步的游到对岸。 渒河虽然不如淮水、大江来得有名,河身却也极宽,普通人游到中途难免气力不济,何况还要带着一人。 李正伦送葛从周至对岸后,葛从周自是对李正伦刮目相看,甚至还盛情邀请李正伦跟着他混,去汴州参军,前途无量。 李正伦自然婉拒,最后临行前,葛从周才郑重其事的道:“大恩不言谢,他日你若到了汴州,只需说‘渡河之恩’四字,我便知道是你,到时候必有重报!”他说话时,认认真真的看着李正伦的容貌,又恐李正伦长大之后、相貌大变,是以才留下“渡河之恩”的接语,也算是考虑周详了。 “啰啰嗦嗦的,你算哪门子好汉!没听说过施恩不望报吗?快滚!”李正伦却是不耐烦起来,催促葛从周快走。 当李正伦在第一时间、听到葛从周自报身份时,其实心里面并没有想太多。他甚至还想当然的以为,葛从周在白天那阵子、可能没能够冲杀出阵,而是躲入濠州城中,不得不趁夜潜逃。 谁知道刚刚听鱼上尘说起,却原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若知葛从周竟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还险些刺杀成功,说不定李正伦真会犹疑起来:如此危险的人物,到底是该救,还是不该救? ************** 淮南道的清口、濠州一战,汴军损失惨重,朱全忠因此元气大伤,短期之内,再也无力南下。 此消则彼长。杨行密因大获全胜,个人的名望以及控制的势力,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而在五门之中,号称“最强”的圣门,亦开始公开支持杨行密,称杨行密“高材捷足,负东南名望”。有圣门儒林的造势,淮南臣民对杨行密“拜相称王”的呼声,愈发高涨。 另一方面,在数十万大军的战役面前,葛从周的殊死反扑,只能算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并不能改变南北分裂的定局。 可以说,杨行密与朱全忠之争,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日子,纵然还会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但无论是谁,都再也无力发动如此规模庞大的生死之战了! 淮南军民可以修养生息,有了大口喘气的机会。但接下来的日子,对于李正伦而言,游戏、才刚刚开始。 序幕则是回到大悲寺之后,他与鱼上尘彻底摊牌。 鱼上尘本来心情大好,此行献计,不但使得朱全忠元气大伤、无暇他顾。而她本人,也可以方夫人的身份,成功打入了杨行密的阵营。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在接下来的几年,她将以扬州为根基,暗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玄祖经》。 然而,当她哼着小曲、打开石洞中的暗格时,却发现原本藏在里面的禅书,竟然不翼而飞了! 鱼上尘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然后就怒气匆匆的找到李正伦,兴师问罪道:“我要杀了你!” 当时,李正伦正在收拾细软,准备与史氏、杨千寻等人,一起下山前往扬州,杨行密的大本营。 李正伦见鱼上尘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连忙将她拉进房内,然后关紧房门,表情夸张的道:“出什么事了,要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没人告诉你,你生气的时候,真的很难看吗?” 鱼上尘急怒攻心,却是玉手一摊,恶狠狠的道:“拿来!” 李正伦耸了耸肩,道:“要什么东西?《玄祖经》吗?” 鱼上尘再不废话,直接伸手扣住李正伦的咽喉,道:“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李正伦却是好整以暇的样子,没有吱声,显然有恃无恐。 “你别逼我,快点把东西拿出来。”鱼上尘恨得咬牙切齿,但又不能真的杀了李正伦,否则前功尽废。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李正伦则毫不示弱,好笑道:“我只是要你亲自说出来而已,有这么难吗?” “慧空方丈的手写禅书!”见李正伦没有否认,鱼上尘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禅书果然是被这个卑鄙、无耻的小淫.贼给偷走了!因为除了“杨浩”之外,没有人知道她在石洞中的秘密。 “你终于肯亲口说出来了。”李正伦示意鱼上尘将锁在他颈间的玉手松开,心平气和的坐了下来,道,“那么就让我、按照我的猜想来推演一下,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吗?” 鱼上尘愤然收手。然后李正伦则从杨渥失踪开始说起,将他所有的推测,一笔一划的勾勒出来。 鱼上尘越是听下去,脸色就越发难看。原以为滴水不漏的计划,想不到却被这个小家伙给一一道破,就仿佛他有一双神通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背后盯着她似的。 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肤,赤条条的裸.露在别人的眼前,再没有任何私隐与秘密,叫她极不自在。 等到李正伦说到一半时,鱼上尘终于忍不住打断道:“你这是在向我耀武扬威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李正伦摇头笑道:“我当然不相信,因为你是一个极为好强的人,你绝对不会甘心,莫名其妙的就输给我这个小色鬼,不是吗?”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我想到一个有趣的游戏,就看你愿不愿意和我玩了。” “不凡说说看。” 李正伦微笑道:“这倒也不急,在游戏开始之前,我尚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问吧,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花样,一股脑儿都拿出来吧!”鱼上尘的心性修为,也是了得,她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她在李正伦对面坐下,拿起茶壶、摆好茶杯,给自己慢慢的斟了起来。 等鱼上尘的茶杯斟满,李正伦却是不问自取的拿了过来,悠然品尝,深吸一口道:“美人儿倒的茶就是不一样,好喝!好香!好茶!” 鱼上尘丝毫不以为忤,又竖起一只空杯,再一次斟茶。当然,她表面看起来越是漫不经心,心里实则越发的严阵以待。她提醒自己,必须保持清晰的思绪,免得一不留神,反而陷入杨浩所谓的游戏“圈套”之中。 李正伦将茶水饮完,正色道:“其实我一直想要知道的,就是你千方百计的要取得《玄祖经》,甚至不惜开罪朱全忠、使用大迂回方略,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是觊觎经书里面的盖世神功。须知‘元气’和‘仙气’的修炼,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法.门,你就算得到了《玄祖经》,也没有多大益处。” 鱼上尘美眸眨呀眨的,讶然道:“你竟还知道‘元气’?” 李正伦坦然道:“实不相瞒,我不但知道《玄祖经》在哪里,而且也曾翻阅过。因此所谓的‘元气、英元石、玄祖、道元’,我大概都知道一些。” 鱼上尘道:“看来你真的翻阅过《玄祖经》,如此,我倒是可以省去很多口舌——想必你也知道,有‘魔僧’这个人了吧?” “魔僧自称是玄门最后一人,我自然晓得。” “那么,你给我听好了。”鱼上尘一字一句的缓缓吐将出来,道,“魔僧,就是我的亲爷爷。我之所以要取《玄祖经》,只为号召玄门余众,重建玄门!” ; 第二十九章 珍宝,老弱妇孺 淮南道。扬州。弘农郡王府。 杨行密自回到扬州之后,就一直深居简出,极少接见手下将领。 此刻,杨行密正赤.裸着精壮的上身,“独手神医”吴廷绍在帮其施针疗伤,下首处,谋士戴友规、以及另一名儒服男子,则在一旁听候杨行密的吩咐。 杨行密也不知是赞是怒,脸色森白的叹道:“想不到葛从周不但兵法了得,武技更是能人所不能。说实话,那天晚上,若非有方夫人提醒,及时瞧出些端倪来,此刻恐怕已经被他得手。” 吴廷绍神色凝重的道:“葛从周使出的那一掌,是九门绝学‘山河碎’,看来此人在九门之中,地位颇高。” 继而忧心忡忡的道:“郡王,你这伤势,不容乐观啊!” 杨行密咳嗽几声,却是从容笑道:“只要死不了就还好。在接下来的几年,是休养生息的关键时候,大战不会有,小战有我那批弟兄们,已足够应付,横竖也轮不到我杨行密亲自出马啦!” 又伸手指了指儒服男子,道:“高勖,接下来,你的担子可就更沉了啊!” 高勖欣然拱手,侃侃而谈道:“江淮之地,历来是天下首富。李唐虽立国于西北,却植根于东南。只可惜这数十年来,东南之地饱受战祸,军兴事繁,以至于十室九空、用度不足、钱粮殆尽。幸甚,郡王大败汴军,使其无力再扰。以现在的大好局面,只消给高勖三年时间,任选贤守、劝课农桑,可保证仓廪充实、民生安泰。” 高勖在杨行密帐下,辟掌书记。若说已故的袁袭,是杨行密的智囊“张良”,那么高勖便是当之无愧的充当了“萧何”的角色。此次杨行密能坚持数月、对抗汴军,全赖高勖在后方补给、运作,才可无后顾之忧的与汴军斡旋。 杨行密自然熟知高勖的本领,得到这个保证,心下大安,道:“早晚一天,老子北伐中原,要朱全忠屈膝来见!” 众人应声附和。 戴友规却是想起一事,道:“早前葛从周混进来的时候,连吴神医、徐敦美等人都没有发现他,直到葛从周混到郡王身边时,这才被方夫人一语道破、从而迫使葛从周没有在一个最佳时机下进行行刺。另一方面,从方夫人之前所献的破敌之计,亦可以看出,她对葛从周、庞师古等汴军的情况、了如指掌,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此前却竟然沦落到大悲寺中。直到两军对垒至关键时刻,她才突然横空出世。如此行迹,实在叫人可疑!” 杨行密笑道:“你这个问题,我也有想过。不过毕竟方夫人一出现,就站在我方阵营,而且还间接救了我一命,也算是一大功臣。我若因此而怀疑她,未免叫人心寒。” 戴友规不无担忧的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怕就怕此人居心叵测、藏得太深啊。” 杨行密沉吟片刻,道:“你的话也不无道理,总要先弄清楚她的底细才行。虽然是浩儿带她来见我,但也仅能证明她在大悲寺呆了一段时间,之前的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确实无从得知。” 高勖道:“老戴你这时候才提出这个问题来,想必是已经有了对策吧?” 戴友规笑而不答,转而问杨行密,道:“郡王可还记得,方夫人自称来自何处?” 杨行密想了想,道:“好像是兖州……对了,是兖州泗水县。” 戴友规就道:“眼下主公帐下的朱将军,可不就是兖州旧主吗?” 杨行密一点就透,当即就道:“给我叫朱瑾来。” ************* 大悲寺。 李正伦以看怪物似的眼神看着鱼上尘,吃惊不小道:“魔僧若是你的爷爷,你年纪应该也不小了吧?五十?八十?” 魔僧可说是知玄法师的前辈,而知玄又是慧空的师父,以慧空的年纪推断,魔僧若活到现在,起码也有一百二十来岁了。那么以常人的认知而言,鱼上尘至少也该有六十了。 鱼上尘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爱信不信。天下间能人辈出、无奇不有,凡是修炼精深之人,只要愿意,便是一百岁才生孩子,也属常事。” 李正伦自也无从辩驳,道:“这么说来,你之所以被仙门所弃,全是因你这个身份而起?” 鱼上尘显然不愿再谈这个话题,冷冷的道:“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而且你也无权过问。你若再顾左右而言其他,我便宰了你!” 李正伦举手投降,道:“那好吧,咱们言归正传,先来说说这个游戏的筹码。如果你赢了,你也别再想着什么禅书了,我直接就给你《玄祖经》。如果你要是输了……” 鱼上尘把李正伦举起的手拍掉,娇笑道:“人家才不上你的当呢,万一人家输了,你却要人家以身相许,那可怎么办?你这个小鬼头,先说说游戏规则,人家才决定和不和你玩哩!”鱼上尘说这句话时,眼神却似富有魔力一般,直直的盯着李正伦,勾人心魄。她的笑意更是甜美迷人,亦幸亏此时的鱼上尘,是年约三十的“方夫人”,若是她以本尊显现,李正伦一不留心,保不齐就直接弃械投降,将禅书交还给她。 李正伦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这绝对是一个让你无法拒绝的大游戏、大项目。咱们先从弘农郡王赏赐你的庄园说起吧,你一个人肯定用不了那么大的园子,对不对?” 关于庄园一事,李正伦曾留意过。杨行密放言任由鱼上尘在扬州挑选,虽然目前庄园还未选定、李正伦也没有看到过,但从此时扬州城的人口密度来分析,这庄园绝对会是一个大手笔,其占地面积,比起大悲寺的主体建筑群来,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鱼上尘一脸警惕的道:“你最好别打庄子的主意,因为我心中早有安排。” 李正伦开玩笑道:“烟花三月下扬州,你该不会是想拿来开妓.院,摇身一变、当起**来了吧?” “狗嘴吐不出象牙。”鱼上尘恨恨的瞪了李正伦一眼,道,“我之前才与你说了,我要重建玄门,那处庄园,我正好用来招兵买马。” 李正伦愣了一愣,突然拍腿叫绝,道:“若是如此,你更加不该拒绝我的这个提议,因为我们两个人是狼狈为奸、不谋而合、趣味相投、一见钟情的最佳拍档。”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鱼上尘一脸不悦的道,“你若再卖关子,我一定要你好看。” 说毕伸出一条玉腿,在桌子底下,狠狠的踩了李正伦一脚。 李正伦连连呼痛,脸形扭曲得不成人样,大叫“女侠饶命啊”“谋杀亲夫啦”“娘子好坏啊”诸如如类。 鱼上尘被李正伦的古怪模样逗得“扑哧”一笑,随即故作怒容,道:“还不快说!”说完却又没能忍住,玉手掩嘴,咯咯咯的大笑起来。 李正伦目定口呆的等她笑完,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道:“你在大悲寺也呆了几个月,相处久了,多多少少与王婶、小宝他们,有些感情、有些不舍,对不对?你现在是飞黄腾达了,可是他们呢,你难道就忍心,看着他们继续无家可归、颠沛流离吗?” 鱼上尘心中微愕,错开李正伦投过来的灼灼目光,有些心虚的道:“我现在是自顾不暇,管不了这么多。再说了,慧空老和尚,以及杨行密等人,断不会放着他们不理。” 李正伦不由气急败坏的骂道:“笨蛋,笨蛋,鼠目寸光、头发长、见识短的蠢女人,正是因为有人会插手此事,因此你才要先下手为强啊!” 鱼上尘似乎有点明白过来,道:“你的意思是……”心中则感觉怪怪的,过了这么多年,凡是与她打过交道的,不是说她狠毒、就是说她厉害,还从没有人敢骂她是“蠢女人”! 李正伦笑道:“你之前不是刚说,想要招兵买马?” 鱼上尘苦涩的道:“可他们、他们都是老弱妇孺……” 李正伦道:“老弱妇孺怎么了?老者有宝贵的经验、弱者有盲目的忠心,妇人可以照顾后勤,小孩更是无穷无尽的潜力大军!要我说,这些人才是真正值得吸收、倚重的铁杆群,只要好好栽培,假以时日,必成左膀右臂啊!” 鱼上尘随口反驳道:“简直强词夺理、一派胡言!”但心中细细回味,似乎也确有那么一番道理。就好像强如朱全忠、李克用等人,招收了不知道多少“精壮勇猛”的养子,但到头来,真正忠心的,又有几个? 鱼上尘消化了许久,忽然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却与你所谓的‘游戏’,有何关联?” 李正伦终于图穷匕见,道:“实不相瞒,因为不单是你,连我也看中了他们。” 鱼上尘嗤之以鼻,道:“莫非你也要招兵买马不成?” “可以这么说吧。” “投靠了杨行密,幸运的成为了他的义子,难道你还觉得不够么?” 李正伦叹道:“这完全是两码事,一个是寄人篱下,一个是拥兵自重,要换了是你,你怎么选?” 鱼上尘冷笑道:“你还挺有野心的!” 李正伦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事实上,他这时候,还真没有什么野心,之所以怂恿鱼上尘接收那些难民,一来是出于恻隐、略尽人事;再者也是希望能够拥有一班属于自己的嫡系,可以建立一个庞大的情报网络系统,使自己耳聪目明、消息灵通——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寻找小妹! 鱼上尘道:“我现在大概知道你的想法了,这个游戏,你要怎么玩?” 李正伦道:“很简单,我们把这些难民、乃至于天下间无依无靠的孤儿,多多益善的接收过来,然后想尽一切办法去栽培他们。你负责教武、我负责教文,等到十年之后,且看看谁在这些人的心目中,声望更高、获得的票数更多,就算谁赢!” 事实上,李正伦抛出这个“游戏诱饵”,根本就不担心鱼上尘会不上钩。因为鱼上尘此人,不但有极强的权力欲.望,而且自诩智谋无双、蔑视天下。她越是自负、越是心高气傲,就越是信心十足、自以为胜券在握,因此,也就会在李正伦所布下的罗网里面,越钻越深! 果不其然,就听见鱼上尘反唇相讥,道:“你养得了那么多人吗?”鱼上尘这么问,正说明她已接受了李正伦的挑战。同时则在心中偷笑,若是在太平盛世,重文轻武的大环境下,自己想要赢过这个花样百出的小兔崽子,还真有几分难度。但当今天下、群雄四起,人人喊打喊杀,哪个还有心思、静下来读书?这个游戏,她是得天独厚,占尽天时、地利,想输都难! “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李正伦哈哈大笑,道,“我不是有禅书在手嘛!足可养半城人口,就算来再多的人,也不在话下。” 鱼上尘被戳中痛处,脸上当即抽搐了一下,道:“你真的有把握拿到《玄祖经》?” 李正伦也不藏着掩着,摊出底牌、以示诚意,道:“实不相瞒,慧空师父已经将《玄祖经》转赠给我,而我则交由陈抟暂为保管,随时可取。” “哼,那个臭道士,还真是烦人至极。”鱼上尘倒是相信李正伦此言非虚,想了想,道,“你的这个游戏,我可以和你玩玩。不过,十年的期限太久,就三年吧!” 李正伦立马摇头道:“三年之后,我顶多才十三岁,那怎么行!看你这么有诚意,给你打个折扣,八年如何?” 鱼上尘闪过一丝不悦,道:“最多给你六年时间!你若还要再议,游戏就此结束!” 李正伦勉为其难的道:“那好吧,六年就六年,我不怕你的。” 心中却是差点没有笑出花来,暗忖:这一回,你这条美人鱼,还不乖乖的到我碗里来? 你也不想想,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物,堂堂的一代催眠大师,想要蛊惑人心、拉拢票数,还不是手到擒来?你有天时地利,我有十成人和。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 第三十章 媚术,颠倒众生 在告别之前,鱼上尘还是气不过的道:“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将禅书偷走的?现在又藏在什么地方?安不安全?会不会一不小心,反而又落到其他人手里?” 李正伦耸了耸肩,表示无可奉告。 鱼上尘就愤然从“杨浩”房中出来,没走出几步,心中却是舒展开来,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原本她来找杨浩兴师问罪,只是想确定“禅书”是否真的落在他的手里,而并不指望他会乖乖的把东西交出来。 她向来是争强好胜的性格,这小鬼头既然能不声不响的把“禅书”盗走,那么她当然也要想办法把禅书给再盗回来,还以颜色。临走前那一句提醒,其实就是哄骗杨浩“去查看禅书是否还在”的计谋,届时她就可跟踪过去,趁机抢夺。这一招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然,这小鬼头机灵的很,不一定会就此中计。 不过这也不要紧。禅书是在她去淮军大营时弄丢的,而那个时候,杨浩一直与她在一起。换句话说,杨浩必然是托人去取的禅书。而他能够指挥得动、且又极为信任的人,不外乎小宝、虎子、枯禅那么几个人,只要自己多加留意这些人,必然能够察觉出蛛丝马迹,然后再不知不觉的取回禅书。 只有禅书在手,心里才能真正畅快!一来,可以掌握主动权,买多少马、招多少兵,将全由她说了算。再者也是要震慑、警告杨浩,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在她面前,费多少心机,都是枉然。以这种胜利者的姿态,看着自以为是的小秃驴抓狂不已,光是想想,就觉得非常有趣。 不过更加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这一趟谈判,杨浩不但给她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以及答应免费的帮她栽培势力,而且这还是一场只赢不输的游戏。 因为,赢了,她可以得到《玄祖经》,而若输了,却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小子,知道姑奶奶“颠倒众生”仙术的厉害了吧? 鱼上尘走后,李正伦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倒不担心鱼上尘还能将禅书又偷回去。因为这件事情,他在当日离开大悲寺前,已经吩咐虎子办得妥妥当当的。 只是,除此之外,到底有什么地方是不妥的呢? 李正伦整理思想,将刚才的情境回忆了一遍。脑海里最多出现的,却是鱼上尘那一个甜甜的笑容以及销.魂的神态,简直就是迷死人、不偿命啊…… 等等,鱼上尘好像就是为了打断他的关于筹码的提议,才故意这么魅.惑他的! 而在这前面的那一句对话,他好像只说了一半:鱼上尘赢了,将会给她《玄祖经》,而她若输了……话到了这当口,正好被她打断。一直到谈判结束,李正伦都没有再提起这茬儿。 他不是没有说出口的机会,只是那一霎,被鱼上尘迷得晕乎乎的,以为自己早已说过了。 心中不由暗叹,美人计果然厉害。不知不觉,自己中了她的美色攻势,居然忘记了说出“她输了以后,自己想要得到的筹码”!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男人没出息,皆因美色的诱.惑,实在太巨大、太震撼色心咧。就好像自己中了什么“媚.术”,被她的美色给催了眠似的…… 想到这里,李正伦陡然一惊:“莫非鱼上尘,真的对自己用了什么媚.术?” ************ 过得几日,杨行密派来迎接史氏的队伍,抵达大悲寺。史氏、李氏、杨千寻、鱼上尘、杨渥、虎子等一行人,遂浩浩荡荡的奔赴扬州。 到了此时,杨千寻也没有再对之前避难的流民隐瞒身份。皆因她若再不表明自己是女儿身,那么,就再也阻挡不住、那些迫切想要送自己的女儿给她当小妾、当丫鬟的大妈们,对她又跪又拜、又哭又闹,就差没有以自杀相威胁了。 但杨千寻不收,杨渥却是看得红了眼,一个个白送上门来的奴隶,为何不要?哪怕先骗回扬州,好的女孩留给自己,次些的卖给**,也可说是一笔横财啊! 杨渥遂连忙表明自己的身份,说他是杨行密的儿子,可以许诺让她们有个温饱、有个落脚、更加不愁吃穿、有个好前程! 一众大妈以及小女孩儿们,却是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杨千寻,自然是想问问她的意思。 杨千寻深知杨渥的人品,定然没安什么好心,又哪忍心将她们往火坑里推?连忙摇头说不行。 杨渥固然对杨千寻咬牙切齿,一众难民亦难免失落、神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鱼上尘与李正伦对望了一眼,顺理成章的站了出来,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寡母、老弱妇孺,先随她一起到扬州,等选好庄园,再做妥善安排。 “方夫人”在这些人中,早已有了一定的威望,众人感激她,亦信得过她,这件事儿自然水到渠成。 不过事实上,虽然逃亡到大悲寺来的难民成千上万,但真正愿意跟方夫人去扬州的人,却仅有几百人。一方面是因为方夫人的“圈子”,也就那么点大,亲疏有别,不可能一股脑儿的全都带走,另一方面,在这些人中,绝大多数是世居淮水流域、为逃避战乱而不得不转移到大悲寺来,眼下杨行密既然大获全胜,家乡百废待举,他们自然是要回去的。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担心方夫人力有不逮、照顾不了这么多人,是以主动退出。 诺亚方舟再好,载的人始终有限。更何况,不上方舟,他们也照样能活得下来,兴许还能活得更好! 李正伦就私底下笑话鱼上尘,道:“号召力不行。” “多了也不行!”鱼上尘白了李正伦一眼,心里其实已经有些嫌烦了。当初是受了这家伙的蛊.惑,她才答应接收这批“兵马”,但现在看在眼里,乳臭未干的有、体弱多病的有,甚至连行将就木、不知什么时候转眼咽气的也有!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毫无疑问,这是她这些年来,所干过的最疯狂、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她都怀疑自己一心一意的教这些人学武,会不会是拿热脸贴冷屁.股,白费心机。 李正伦却是肃容道:“你的格局始终是太小了。须知能化腐朽为神奇,才是对你真正的挑战,在这个过程中,不但对他们有益,而你自身从中能学到的东西,也将更多、更多。试想想,若是他们这些人,你都能练出名堂来,那将来给你一支强兵壮勇,你岂不是能够横扫天下、百战不殆?” “你……”鱼上尘为之气结,却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因为一旦反驳,就等若否认了她自己的能力,信心必然受挫。 李正伦哈哈大笑道:“你什么你呀。此之谓以小见大、极限练兵。你不觉得这个游戏很有趣吗,你不觉得六年后的结果、很叫人期待吗?” “懒得理你,小疯子一个!”鱼上尘轻哼一声,却是将目光移到别处,没再理他。 《卷一潜龙在渊》终 第一章 杨家的经,很不好念 淮南道。扬州。 扬州自古就是兵家重地,别称广陵郡,素有“竹西佳处、淮左名都”之称,与六朝古都昪州(注:即建康城,南京旧城)遥相呼应。 李正伦在弘农郡王府,再一次见到了杨行密。 比起早前在濠州、刚刚受到葛从周重创之时,杨行密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他首次见到自己的幼子杨瀛、心情大好所致,还是吴廷绍的医术果真那么神奇、不到半个月已让杨行密伤势康复过来。 郡王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奢华,府中所有的家具、器具,一切从简,至于侍婢、奴仆,加起来恐怕都不到二十人。可见杨行密虽然已成一方诸侯、名震天下,却是克己律己、生活节俭,不忘发迹前的卑微出身。 当然,杨行密对于安全问题,则是看得重之又重。黑云都卫严阵以待的守卫王府四周,府内亦有一队队的都卫,隔三差五的巡逻经过。 这一晚上,杨行密首开家宴,李正伦自然也要列席。席中倒是见到了杨行密的正室、杨千寻的生母朱夫人,另外则是史氏、杨渥,以及杨行密另外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儿。 席间的气氛颇为沉闷。杨行密只顾对着史氏嘘寒问暖,而对于渐渐人老珠黄的朱夫人,则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似乎懒得搭理她。杨渥及杨千寻则乖乖的埋头吃饭,除了杨行密与他们说话时,才放下碗筷,端端正正的坐着、倾听家训。 李正伦坐在杨行密的小女儿身边,却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去逗她。 这个小女孩,声音甜甜的,人也可爱极了,看见李正伦就跟发现新大陆似的,眼睛老是好奇的打量着他。想来她正在奇怪,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哥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李正伦还注意到小女孩看着桌上的一块鸡腿,想夹又不敢夹的样子,大感有趣,就将鸡腿夹到她碗里,逗着她道:“小妹妹,叫什么名字?” 这话一出,所有人吃饭的动作都停了一下。李正伦这才知道自己疏忽,这时代的女孩,很少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名字。杨千寻个性好强,非要给她自己也起一个,还遭家人数落了一阵呢。 小女孩啃了一口鸡腿,这才开心的道:“你这人真逗,我当然是叫杨二妹啦。你叫什么名字呀,光头哥哥。” 李正伦莞尔一笑。他现在其实已经长出一些头发来,就如后世的平头差不多,但和这时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长发人”相比,倒还真是个“光头”。 “没大没小的,叫二哥!”朱夫人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伸手就给了杨二妹一个耳光。 杨行密眉头微皱,却是没有吱声。 杨二妹委屈极了,想哭又不敢哭,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然后还要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叫李正伦一声:“二哥,对不起……” 李正伦心里登时酸楚难当,痛似锥心。他狠狠的看了朱夫人一眼,随即甩掉碗筷,道:“这顿饭我不吃了!我们走!”拉着杨二妹的小手,就往外走去! 李正伦此举,不啻于还了朱夫人一个重重的耳光! 杨千寻大吃一惊,想要叫住李正伦,却已来不及了。杨渥则心中暗喜,嘴角露出难以察觉的笑意。 杨行密怔了一怔,看着李正伦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 朱夫人见杨行密没有表态,又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也是愤愤的站了起来,道:“这个家,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也不知她是对李正伦表示不满,还是话中有话、暗斥杨行密只宠小妾而冷落了正室。说完话,也离了宴席。 ************** 这个时候,已至年关。扬州城的大街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李正伦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带着杨二妹边逛边玩、边吃东西。 杨二妹的小手,将李正伦拽得紧紧的,另外一只手,则拿着两串冰糖葫芦,伸到嘴边舔了几口、又舔了几口,就是不舍得去咬,小模样可爱极了。 李正伦心中感慨,小孩子的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天性率真。但若长期生活在朱夫人这个老女人的淫.威之下,早晚有一天会心里压抑、变得如杨渥那般变.态。 他倒是怀疑杨千寻是怎么长出的慈悲心肠,或许因为她是朱夫人的亲骨肉、且是最后一个亲生孩子,朱夫人对她格外优容的缘故;又或许是她比较幸运,很小的时候就跟在吴廷绍身边,是以才逃过一劫。 “二妹,我喜欢你叫我光头哥哥,以后啊,只要你高兴,怎么叫都行。” “嗯。”杨二妹用力的点点头,看了看手里的冰糖葫芦,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分了一串给李正伦,道,“哥哥,你也吃。” 七、八岁的小孩子,那点与生俱来的灵性,还没有完全消失,自然能敏锐的感觉到,谁是真心的对她好,而她也会用自以为最好、最真心的方式,作为回报。 “好!”李正伦心中大爱,恨不得将杨二妹紧紧的抱在怀里,一口气跑上几里路。 *************** 弘农郡王府。 杨行密拥着史氏而眠,在他的印象中,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个贤惠的女人,给他带来的宁静与温馨,以及那股子野性的冲动。 夫妻俩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天无话。 直到床前的油灯燃尽,整个房间陷入黑暗之中。 杨行密的呼吸,就开始急促起来。 史氏当然知道这是杨行密的哪种反应,轻轻的从他怀里蹭开,道:“老爷,妾身想给瀛儿改个名字,你若依了妾身,妾身便也、依了你。” 杨行密大惑不解,道:“瀛儿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吗?为何要改?当初前军形势凶险,还都有赖瀛儿的好兆头呢。” 史氏笑呵呵的道:“如果这次,还有更好的兆头呢?” “哦,更好的兆头?” 史氏遂将在大悲寺当日难产,以及李正伦如何步步诱导、助她危难之中、分娩成功一事,细细的说给杨行密听了。然后才道:“老爷,你说浩儿这孩子,他是不是很神奇呀。他说生男孩,妾身果真生了男孩,他说瀛儿是真龙天子,那岂不就是……” 杨行密伸手截断史氏的话,想了想,道:“那就依你,改个名字吧。” 史氏笑道:“改什么好呢?” 杨行密亦笑道:“你这个念头由来已久,想必心中也早就取好名字了吧,快快说来给老爷听听。” 史氏道:“按照浩儿的说法,瀛儿是真龙天子演生而来的,不如就叫他‘龙演’,怎么样?” 杨行密哑然失笑,道:“好是好,不过现在取这个名字,不是很好。你知道的,老爷我压力大啊。” 史氏自然知道杨行密的意思,若直接将杨瀛改成“龙演”,等若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告诉天下众人,他杨行密有不臣之心。到时候,朱全忠就师出有名,约盟各路方镇、群起而攻之,则淮南一地,又不得安宁了。 不过史氏显然也早有了折中之法,道:“那不如就暂且先叫‘隆演’吧,等日后老爷你隆登……喔……” 最后一身娇呼,却是杨行密已经吻上她的双唇,叫她浑身酥麻,无力再言。 一番云雨之后,史氏调息良久,忽然小心翼翼的道:“老爷,今天吃饭的时候,你不会生浩儿的气吧?他毕竟第一天来,不懂规矩也在所难免。” 杨行密微笑道:“我又怎可能会生气呢。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血气,这样才有资格当我杨行密的儿子!说实话,晚饭那一阵,我看到浩儿愤怒而走,还真依稀的从他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少时的影子。” 史氏就心中一松、不再多想,没多时,她已伏在杨行密宽厚的胸怀中,沉沉睡去。 但在暗夜之中,杨行密的眼睛,却一直没有合上。 不知为何,杨浩让他有种很难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听史氏说出“在大悲寺分娩”时、那一段经历之后,更加叫杨行密平添了几分忧虑。 若换了以前,杨浩越是了得,杨行密就越是开心、宽慰。可是自从挨了葛从周一记“山河碎”之后,吴廷绍想尽办法,也只能让他勉强压下伤势,至今都没有很大的起色。以他现在的情况,只够应付普通的士卒,对上真正的高手,几无一战之力。这让过惯了戎马生涯的他,深深的涌现出一股无力感! 他有时候甚至忍不住要想,自己会不会时日无多?需不需要开始安排后事? 第二日,吴廷绍来给杨行密继续施针疗伤。 杨行密似漫不经心的提到“杨浩”,然后问道:“廷绍,你遍览医术、见多识广,可曾听说过有浩儿如此诡异的手法?” 吴廷绍亦大为惊叹,道:“确实是闻所未闻,听起来既像是失传已久的‘祝由术’,又像是道门的‘幻术’,但再往深一步探究,就会发现二郎君的手法,环环相扣、步步相衔,似有一套极为严谨的步骤及体系。要我看,此术比起‘祝由术’、‘幻术’,尚要高出一筹不止。也不知道这小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杨行密神色凝重,道:“此事你负责跟进一下。但你要谨慎去办,浩儿心思玲珑、容易胡思乱想,切记因此而影响到我们的‘父子情谊’。” 吴廷绍跟随杨行密多年,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郡王本身应该是极喜欢杨浩的,但杨浩此人太过神秘,给人感觉不好控制,是以郡王才想通过自己,去更深的观察他、考察他。 另一方面,郡王又是重信守诺之人,他既然答应了慧空方丈收杨浩为义子,就必然会不惜一切的去维护杨浩、照顾杨浩。但这必须有一个大前提,就是杨浩要很乖,乖到永远不会威胁到杨家的正统嫡亲! 吴廷绍想想都替郡王头疼,当初要是听他劝告,不收这个义子,又哪来现在的这么多麻烦?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是郡王出尔反尔,无端端切断了与杨浩的父子关系,不但慧空方丈那边无法交待,而且还会有损威望,就连追随郡王多年的一众部下,只怕也会有所微词。 不过,徐温徐敦美,应该是一个例外。当初他也是持反对意见的,在这一件事情上,也许徐温能帮得上忙。 ; 第二章 花是花,雾是雾 “杨浩”与杨二妹一夜未归,杨千寻可是焦急得不行。 她自己寻了一晚上,到大半夜实在累得不行,才回家休息。然后又吩咐家奴继续去寻。 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在一间客栈找到他们。 当时,李正伦买了一些小吃回来,两人吃过早饭之后,李正伦就给杨二妹讲了些小笑话,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心情倒也轻松。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杨千寻推门进来了。按理说,终于找到了他们,杨千寻心里应该是高兴的。可是这一刻,她的脸色却是相当的难看。 试想想,她辛辛苦苦的找了他们一晚上,替这两个家伙担心、受怕。他们倒好,反而没心没肺的、躲在这儿享起清闲来了,这叫杨千寻心里的滋味,如何能够好受? “二妹,跟我回家!”杨千寻走到杨二妹身边,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手,就要拉她回去,至于“杨浩”这个始作俑者,却是瞅也没有瞅他。 杨二妹虽然挺害怕回家的,但她也没敢怎么反抗,就是可怜兮兮的望着“光头哥哥”,一步一回头的看着他。她也并不敢奢望光头哥哥再带着她跑,因为她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家的,也早晚要面对母亲的惩罚。对她来说,昨天一晚上的任性与快乐,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也大可以满足了。 她回头看着光头哥哥,心中并没有后悔,只是心里面有些不舍而已。 但越是如此,李正伦看在眼里,就越是过意不去。总不能因为他的一时冲动,就要连累这个无辜的小女孩替他受罪! 其实这一天的接触,李正伦已完全了解了杨二妹的情况,她既非朱夫人所生、亦非史氏所出,她已故的生母,只是杨行密一个不得宠的小妾。 早几年的时候,朱夫人对杨二妹还算有几分喜欢,可是到了更年期的女人,脾气只会越来越坏。最近两年,对杨二妹更是出手就打、开口就骂,使其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杨行密则可能因为独宠史氏、冷落了朱夫人,自知有愧,因此对朱夫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非实在过火,他才出言干涉。 但大多数的时间,杨行密是看不到“过火”的场面的,因为他常年在外征战、根本无暇顾家。这一点,只看杨行密对杨渥的了解程度,就可推知。 李正伦可以想象得到,如果杨二妹就这么回去,等待着她的,将是怎样严厉的处罚。 封建礼教下的家庭暴力,实在是面目可憎! “给我站住!”李正伦忽然下定决心似的,快步追了上去,伸手挡在杨千寻面前。 杨千寻气恼的道:“你要真为二妹着想,就该让开!回去之后,自己也好好反省,主动跟母亲认错,兴许大家还能原谅你们。” 李正伦沉声道:“你要真替二妹着想,就该放手!” “整件事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还想怎么样?”杨千寻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往李正伦的胸口推了一把,道,“你给我让开,这件事,你管不了!” “这件事,我必须一管到底,而且,我刚刚已经想到了一个极妙的解决手段!”李正伦却是一把抓住杨千寻的小手,紧紧不放,言辞诚恳的道,“千寻,你应该相信我!” 杨千寻痛苦的摇了摇头,道:“杨浩,我知道你有本事,你有主见,你在大悲寺再怎么特立独行、再怎么胡作非为,我管不了,可是你别一回来,就把我的家搅得鸡犬不宁,好不好……彭奴,算我求你了!”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出来,这正说明,杨千寻的心灵,已经脆弱到了极点,临近崩溃边缘! 李正伦亦是听得心中一颤,尤其是那“彭奴”两个字,叫他百味杂陈。 他能够明白杨千寻的苦恼,对她而言,一方面是她的亲生母亲,她必须要尊敬、孝敬,而另一方面,则是她的兄弟姐妹,她奢求和睦、友爱。可如今,就这么简单的要求,却已成了一件极为矛盾、奢侈的事情,她夹在中间,两头难做人,心中自然难受至极。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只是这个“难”字,也委实太强人所“难”了! “你这么做,只不过是缘木求鱼。”李正伦忽然把心一横,将杨二妹从杨千寻身边拉过去,道,“二妹,跟我走!” 杨千寻看着李正伦及杨二妹走远,黯然无助,眼泪情不自禁的掉下,直到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快要消失在视野之中,她才鼓足所有的力气,歇斯底里的呐喊道:“彭奴!我——恨——你——” 李正伦听得一颤,仿佛一道电流席卷全身,顿时为之心碎!这还是他与杨千寻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吵架! “傻孩子,恨我,是因为爱我啊!” *********** “杨浩哥哥,我们真的可以不要回家吗?杨浩哥哥,我们真的可以不要回家吗……” 李正伦带着杨二妹一路走着,这小妮子基本上是五步一发问、十步一回头,问的还都是同一句话。 李正伦怜惜的抚了抚杨二妹的小脑袋,道:“嗯,暂时不回去了!” 杨二妹就一脸紧张的问道:“那还是得回去呀,那要什么时候回去呀?” 李正伦道:“等杨二妹长大了,那个老妖婆打不动你了,再回去,好不好?” 杨二妹就侧着小脑袋瓜想了想,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是“老妖婆”,过了好半晌,才迟钝的拍着小手,欢快的叫道:“好啊,好啊,等杨二妹长大了再回去。” 李正伦为之莞尔。 同时也在扪心自问,难道自己仅仅是因为看不惯朱夫人的所作所为,又或者仅仅是因为觉得杨二妹生性可爱、遭遇可怜,才痛下决心,哪怕不惜与杨千寻翻脸、不惜得罪朱夫人,也要非管不可吗? 好像是的!但又好像不完全是这么一回事! 这一刻,李正伦看着杨二妹的欢快活泼的影子,眼神渐渐的模糊起来。似乎,杨二妹的身影,与自己印象中的某一道影子,慢慢的叠在了一起。 啊!那是小妹呀! 李正伦豁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也并非是什么爱管闲事的大圣人,只是自己的内心中,一直渴望找到小妹,因此当自己遇到杨二妹的事情,心中似乎顿时找到了某种寄托,致使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感情,无可控制的瞬间迸发出来! 是小妹!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小妹,在那个恶劣的环境中,渡过如此可怕的童年…… 真是小妹吗?她明明只是替身啊! 可是再转念一想,就算自己帮助了杨二妹,他又如何能自私的纵容自己,将杨二妹当作是小妹的替身呢?这难道就不是一种罪过了吗? 李正伦忽然哽咽了一下,愧疚的道:“二妹,你难过吗?” “我不难过呀。”杨二妹似乎感应到了李正伦的情绪,大眼睛眨呀眨的看着他,接着小大人似的安慰道:“光头哥哥,你也不要难过了,千寻姐姐不相信你,但是还有我杨二妹相信你呀。” 李正伦的笑容瞬间绽放开来! 是啊!你是杨二妹!你就是你,怎么可能是小妹的替身呢! 这一刻,心中放晴。 就如佛门的顿悟,一刹那,就是永恒不灭的光华! ; 第三章 交易,烟花圣地 扬州城街道纵横,整座城市,属于当时一种极为典型的棋盘式封闭规划。{[ 城市中心所在,除却行宫、署衙、高官府邸所在的上层地段之外,其余部分,则是酒楼、茶坊、食店、诸行、市井等等等等,遍布道路两旁、深透民宅小巷,几乎每一条街道都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而在诸多街道之中,其最富盛名、叫天下风.流人物,无不趋之若鹜之圣地,则是“九里三十步街”。 据《唐阙史》所载:“扬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倡楼之上,常有绛纱灯万数,辉罗耀烈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 对此,诗仙李白曾有“烟花三月下扬州”的名句,而晚唐时期的杜牧,更是经常出没逐驰于九里三十步街之中,乐而忘返。 毋庸置疑,这里便是引天下无数才子.翘首企盼的烟花圣地,其中娼妓之多、种类之繁,便是西京长安、东都洛阳,亦无法望其项背。 虽然最近三十年来,扬州城屡受冲击,九里三十步街受其影响,繁华不如往昔,但其根基犹在,而且不管是任何势力入主扬州,总不会刻意来打击这一片声色犬马、消遣娱乐的性情之地,因此在风雨飘摇的乱世之中,根本就未曾真的伤筋动骨。须知,这本来就是一个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行业,即令社会发展到了高度文明的后世,也是屡禁不绝。 再者,杨行密入住扬州已有数年,此人高材捷足、知人善任,扬州境内很快就政通人和,九里三十步街得其所惠、亦是大有起色。再加上最近淮水一战,杨行密大获全胜,民心鼓舞、再无近忧,又且春节将至,遂扬州臣民歌舞笙箫、狂欢不止,使得此处繁华成井喷之势,直追盛唐当年! 这一日,李正伦就带着杨二妹,来到了九里三十步街,找一个人。 他们到达此街时,已将近中午,一些**的**刚好往街上看来,还以为是哥哥来卖妹妹的,无不媚笑招揽、盛情款款:她们阅人无数,如此可爱的女娃,自然一看就知道是人间极品,只要好好栽培,再过得几年,必然又是一个艳冠扬州、名动天下的花魁。 杨二妹却是被这些**看得有些胆怯起来,大眼睛望着李正伦,弱弱的问道:“杨浩哥哥,二妹是不是很没用啊?虽然明知道哥哥不是来卖我的,可我还是忍不住会害怕啊!” 李正伦道:“不是二妹没用,只是这些老妖婆太坏了而已!” 杨二妹深以为然的道:“对,她们都是老妖婆,老妖婆……”她前面几句老妖婆,还只是在嘴边小声的嘀咕着,到了后面,胆子壮大了起来,却是撅起小嘴,朝**的**骂了回去。 李正伦心怀大慰,带着杨二妹一直往九里十三步街的更深处走去,直至走到一座名为“千里香”的**门前,这才走了进去。 千里香是九里三十步街中,规模最大、且是话题最多的高级**之一,此处娼妓人美声甜,且琴棋书画、吟诗作赋,无不精通。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走卒,无不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钻。亦正因为如此,千里香也成了消息万通之地,有些人来到这里,听多“做”少,便专门为收集消息而来。 此时,千里香尚未正式开业,是以李正伦、杨二妹走进来的时候,反而显得格外的清雅、宁静。 不一会儿,就有侍女迎上来搭茬,李正伦只说“找方夫人”。侍女便带着李正伦二人、上了二楼雅间。 途中,李正伦看见一个粗豪精壮的中年男人,从一间房门里出来,好像在哪儿见过的样子。那人与李正伦打了一个照面,脸上也是微微一怔、嘴唇微张,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打个招呼时,两人已经错身而过。 侍女亦正好将李正伦带到“中年男人刚刚出来”的那个房门口,屈指轻叩,待得到方夫人回应之后,才让李正伦、杨二妹进去。 房门关上。 鱼上尘原本掩面而坐,见李正伦进来,才整了整衣裳、擦了擦有些红润的眼眶,看起来应该是刚刚哭过。 李正伦不由关心的问道:“是不是刚才那个人,把你弄哭了?那人到底是谁,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那个人是杨行密的手下大将,名叫朱瑾,你应该听说过。”鱼上尘说着朱瑾时,眼睛却是直直的盯着杨二妹,显然,这是她对李正伦自作主张的、多带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进来,以示不悦。 “原来是他。”李正伦心想自己在淮南军营时,应该远远的见过此人,想必朱瑾也从侧面了解过他这个“二郎君”,是以刚才撞面时,欲言又止。 朱瑾是淮水之战的一大功臣,当日庞师古军驻扎清口,就是朱瑾自告奋勇、决淮水之堤以灌之,然后还亲手击杀了庞师古。朱瑾因此名声大噪,现在在扬州城的街头巷尾,俨然也是一大谈资。 只是,朱瑾因何事来找鱼上尘呢?想来应该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否则不会这么大摇大摆的过来。 在李正伦思虑的当口,杨二妹却是没有闲住。她大概是在来的路上、骂人骂上了瘾,加之鱼上尘也是三十来岁的“熟妇”模样,面对鱼上尘穷凶极恶、逼视过来的目光,她不但没有胆怯,竟还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老妖婆。”不过刚说完,她就嘎然止声,用小手紧紧的捂住嘴巴,大概是有些后悔了:这个老妖婆,可是光头哥哥认识的,说不定还是朋友呢。 李正伦不禁哈哈大笑,道:“怎么样,可爱吧?” 鱼上尘为之气结,她倒也没有与杨二妹一般见识,只是人却站了起来,背对着李正伦,不置一语。 李正伦就知道了鱼上尘的态度,有杨二妹这个“外人”在场,她什么都不想谈。 李正伦想了想,干脆开门见山的道:“她是我义父的二女儿,带她来见你,是希望你能收她为徒、护她周全。” 鱼上尘好笑道:“既是杨行密之女,还用担心没人教她?还会怕没人保护她?” 李正伦暂时也不想多解释什么,放低姿态,诚恳的道:“这个忙,你一定要帮。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鱼上尘大为惊愕,从刚认识李正伦开始,他们二人之间,就可说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关系。他们虽然因种种原因纠缠、合作在了一起,但却谁也不服谁,誓要分个高低。 这还是李正伦首次向她如此认真的说“软话”,对鱼上尘而言,也是件值得纪念的事情,因此对李正伦的请求,也就格外的重视起来。 她沉默片刻,忽然走到窗口,将窗户推开,看着对面的一间**,道:“要我收她为徒,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帮我把那个招牌给拆了!” 李正伦好笑,道:“不就拆个招牌吗,小事一桩,在哪儿呢?”心中则暗叹,交易,又是**裸的交易。要到什么时候,这条美人鱼,才会乖乖的替自己办事呢? 鱼上尘一手倚在窗沿,一手指着那间**的招牌,冷冷的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块招牌可不好拆。” 李正伦走到鱼上尘身侧,顺着她晶莹如玉的手指看去,赫然发现竟是“神仙居”三字,心中登时明白过来。 记得和鱼上尘闲谈时、她曾有一次提到过,仙门的山门,就叫“仙居”。难怪她千挑万选,非要住在这间正对着“神仙居”的客房。想来她曾多次想要把这个招牌砸掉,但又担心若无故出手,反会引起别人对她身份的猜疑。当然,鱼上尘来千里香,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耳听八方、打探她所感兴趣的消息。 至于鱼上尘非要砸“神仙居”这块牌匾不可,想来不是因为她对仙门怀恨在心而起,而是恰恰相反,鱼上尘对仙门,还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 须知,有人将“神仙居”挂在**门口,招摇入市,无疑是对仙门赤.裸裸的挑衅与亵渎。鱼上尘出身仙门,自是忍无可忍! 李正伦好奇问道:“这招牌怎么不好拆了?总不会是大唐皇帝御赐的吧?” 第四章 任性,踢馆 鱼上尘却是双手抱胸,又走回了原先的位置坐下,道:“我懒得告诉你,什么都不知道的家伙,还想在扬州城混?” 李正伦大笑道:“不知道更好,省得像你这样畏首畏尾的。你之前的话,可还算数?” 鱼上尘道:“那是自然,你什么时候砸了它,我就什么时候收这小女孩为徒。有我亲自传她武艺,想来杨行密也是求之不得,断然不会反对。” 李正伦二话不说,就直接要从窗口跳到街上去。谁知才爬到一半,杨二妹已经快速跑了过来,紧紧的拉住李正伦的手,极度害怕的道:“光头哥哥,不要拆,不要拆……二妹老老实实的回家去就是了。”看样子,竟是连七、八岁的小女孩,都知道“神仙居”大有来头。 李正伦犹豫了一下,也对。当着小女孩的面儿干坏事,形象总归不是很好,而且很容易把人带坏的。 他就又从窗口走了回来,坐在鱼上尘对面。 鱼上尘鄙夷的道:“真不是个男人!” 李正伦只好从杨二妹看不到的角度,朝鱼上尘挤眉弄眼。鱼上尘明白过来,忍不住扑哧一笑,那千娇百媚的样子,看得李正伦又是一呆。 杨二妹见光头哥哥听她的劝,显然是开心极了,正好这时候,楼下传来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她就兴高采烈的道:“光头哥哥,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李正伦点了点头,道:“好啊。”心说,杨二妹走开一阵也好,有些话当着她的面,还真不大方便说,倒不是信不过杨二妹,只是小小年纪知道太多,只会徒增心理负担,对她没什么好处。 见杨二妹活蹦乱跳的跑出门去,李正伦又补充一句,道:“叫刚才带我们上来的那位姐姐带你去,多买一些回来!” 鱼上尘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起来,道:“你还真是挺关心她的。” 李正伦嘿嘿笑了一声,涎皮赖脸的道:“只要是女孩子,我都关心的,对你也一样。说说看,朱瑾为何突然来找你,总不会是你姘头吧?” “想死啊你!”鱼上尘大怒,捡起一个茶杯就往李正伦头上砸去,好在李正伦早有准备,险险的避了过去。 鱼上尘又瞪了李正伦两眼,接着才压低声音,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应是杨行密派他来试探我的。” “哦?为何派他?”李正伦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皆因她这个方夫人的表现,实在太过抢眼,不惹人怀疑才是怪事。 鱼上尘数落的道:“不是我说你啊,你也实在太孤陋寡闻了。朱瑾此人,在北方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他原本是兖州之主,而他的从兄、天平军节度使朱宣,则坐拥郓(音:运)州,两人自相首尾,可算是一方显赫……” “……早多年前,朱全忠兵微将寡,多次被黄巢余部秦宗权所困,还多亏是朱宣、朱瑾两兄弟驰援朱全忠,最终才战胜秦宗权。后来,朱全忠势力急剧扩张、野心膨胀,才调转枪头,对付朱宣、朱瑾兄弟。朱宣在对阵中,被朱全忠手下的头号大将葛从周斩杀,而朱瑾亦曾多次被庞师古大败,最后走投无路之下,朱瑾才南下投靠了杨行密。” 李正伦想不到朱瑾竟还有这么一番旧事。这也就难怪,早前在淮水大战时,杨行密帐下将军无数,却仍被朱瑾抢尽风头。这自然是因为杨行密清楚朱瑾与庞师古、朱全忠等人的旧怨,必然效死力,反而比任何一人都来得可靠,是以才委以大任!再者,也是给朱瑾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收买其忠心。 同时,李正伦也终于明白,为何杨行密会派朱瑾来查探鱼上尘的底细,因为“方夫人”正是兖州泗水县的县令夫人,只要朱瑾以兖州故人的身份来拜访,与她闲谈一些有关兖州的人文风貌、建筑地名等等等等,很容易就能辨别出“方夫人”的真伪。 李正伦不无担心的道:“没露出什么破绽吧?” 鱼上尘不屑一顾的道:“老娘对自己的每一个身份,都是下过功夫、极有考究的,岂会轻易露馅?再说了,你看我这眼泪,能是白流的吗?”单从这句话,可推测出鱼上尘不只有“方夫人”一个化身。也不知道这是她的夸大其辞,还是事实如此。 李正伦想到的却是不久前,自己中了她的“媚术”一事。以他堂堂的催眠大师,尚未不知不觉的中招,想来朱瑾这种粗人,当看到鱼上尘因“思念亡夫”而哀痛流泪的时候,早也被迷得昏头转向的了。 李正伦就掀过这茬儿不提,出声问道:“小宝他们还好吧?” “他们暂时安顿在扬州城外的一个小村落里面,虽然不是很好,但比起在大悲寺时的境况,已强上许多,因此也没人有什么怨言。” 李正伦点头道:“还是要尽快选好庄园啊!你如果实在没主意,我来给你参谋参谋?” 鱼上尘微笑道:“已经看上一处庄子哩,只可惜名庄有主。” 李正伦道:“你直接跟杨行密要去,让他出面交涉。他是一诺千金的人,既然允诺任由你选,便是你看中了弘农郡王府,他也会让出来的。” 鱼上尘掩嘴轻笑道:“那我倒不至于这么不知好歹,惹毛了杨行密,我上哪儿混去?” “光头哥哥!救命啊……唔……” 李正伦正想发问,鱼上尘到底看上了谁的庄子,却陡然听到街上传来杨二妹的惊叫声,片刻后就没了声音,应该是被人捂住了小嘴。 李正伦心中震骇,直接奔至窗口,只见两名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汉子,一个负责推开千里香的侍女,另一个则捂住杨二妹的嘴巴,将她往“神仙居”的方向拽去。 李正伦想也不想,直接从鱼上尘的房间跃下,正打算对欺凌杨二妹的那名汉子出手时,那人已经一声惨叫、倒在地上,眨眼之间竟然已断了一只手腕。 李正伦第一时间将杨二妹护在自己身后,接着才弄清楚、原来是鱼上尘早他一步出手,飞剑取了男人一只手腕。至于其他人,却是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只当是李正伦下的狠手。 李正伦倒也没有责怪鱼上尘下手过重,自从当日在渒(音:派)河河畔,见识过战场阵地、惨绝人寰的人间炼狱之后,他心里面对于那些血腥、残忍的事情,已然有了抗性,甚至还可能已经麻木。 更何况,这汉子如此粗暴的想要掳走杨二妹,显然咎由自取。 有了打斗,人们总是乐于围观。 没多时,长街上已经停留了不少人。从一些零星的闲话中,李正伦倒是理清了来龙去脉。 这两个汉子,却原来并非是杨千寻心有不甘而派来抓人的,他们实是“神仙居”的看门护院,因这里的老.鸨,看上了杨二妹,就想要强行绑她进去。其无法无天至此,可见有恃无恐,背后确有强大的靠山。 但他们显然也料不到会出现这等变故。一名护院受了伤,从神仙居里,很快就又涌出来一大批护院,他们将李正伦、杨二妹围在中间,蠢蠢欲动,但却是没人去理会断腕之人的死活。 李正伦心中暗叹,仰头看了看楼上的鱼上尘。那妮子却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态,收回飞剑藏了起来,好似刚才从未出手过。 李正伦也不愿与这些人诸多纠缠,抱紧杨二妹,直接跃上“神仙居”的二楼,然后挥出一拳,击落其牌匾,“神仙居”三字,轰然落地,寸寸碎裂。 霎时间,四下惊骇,显然料不到此人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身手,更加料不到的则是,竟然有人胆大妄为至如此地步,连神仙居也不放在眼里!而在李正伦怀中的杨二妹,却是不由自主的更加抱紧了李正伦,也不知她是害怕,还是兴奋,亦或兼而有之。 李正伦扬声大喝,正气凛然道:“此楼枉顾法纪、强霸幼.女,人神共愤、天地不容,不配享此‘神仙居’三字,今日我杨浩便替天行道,叫人间正义浮一大白!” 接着挑衅似的看了一眼对面的鱼上尘,意思是不外乎是“我已履行诺言毁掉牌匾,你也需遵守约定”。 鱼上尘还以一个甜甜的笑容。李正伦却是无暇欣赏,转眼间,从屋顶飞奔离开,消失在人群的视野。 只是经他这么一闹,人群不但没有散开,反而一片哗然,纷纷议论开来。 ; 第五章 二十四桥,师徒名义 扬州城除了是烟花圣地之外,亦是闻名天下的水上都会。其城郭之内,河道纵横,除了头道河、二道河、小秦淮河、浊河、邗(音:寒)沟之外,尚有一条从“南水关”直至“北水关”的官河。再南水关以南,可入大江,而北水关以北,则可傍大运河而穿淮水。是以,扬州也有“淮南江北海西头”之称。 在扬州城城区内,官河河道最宽,因此漕运、水师等等船只,皆由官河转运。 因官河属南北走向,而九里三十步街则东西走向,是以两相交汇处,架起一座大桥,是为“二十四桥”。 杜牧就曾在此地留下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的千古名句。而今人韦庄,数年前避祸江南,也曾作《过扬州》,题曰:“二十四桥空寂寂,绿杨摧折旧官河。” 单从“教吹.箫”至“空寂寂”的对照,也可看出,扬州城乃至于整个大唐王朝,近几十年来、由盛而衰的转变。 不过现在一切又不同了,扬州城在杨行密的控制下,重新走向繁华,若韦庄有机会再游扬州,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在二十四桥桥下,停靠着一只小船,船里面分别做着李正伦、杨二妹、以及鱼上尘。 自中午大闹神仙居之后,李正伦出入不便,就与鱼上尘约在此地再会。 李正伦听着二十四桥上时不时传下来的欢声笑语,不由叹道:“一直以为二十四桥,是指扬州城内的二十四座桥,却原来指的是这一处地方。” 杨二妹就如数家珍的道:“本来就是指二十四座桥呀。浊河上有茶园桥、大明桥、九曲桥、下马桥、作坊桥、洗马桥;官河上有驿桥、阿师桥、周家桥、红药桥、小市桥、广济桥、新桥、开明桥、顾家桥、通泗桥、太平桥、利国桥、万岁桥、青园桥;邗沟上有参佐桥、小造桥、大造桥、宋家桥,一共二十四座。” 李正伦听得目定口呆,这杨二妹一口气说了下来,都不带喘息的,还一边说着、一边灵活的数着小指头,可比起那些相声演员要强多了。想来是因为鱼上尘同意收她做徒弟,而她也不用再回去挨骂、挨打,小心思里开心极了,才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 李正伦本来对扬州城就缺乏了解,此时听了也觉得有意思,又道:“那上面这座二十四桥呢?” 杨二妹道:“这座桥其实就是‘红药桥’啦,因为这附近一带统称‘红药集’而得名,后来据说有个画师绘了这里的一幕画,刚好有二十四个人惟妙惟肖的站在桥上,所以也叫二十四桥。” 李正伦同时想到的是,杨二妹在那么森严的家教环境下,不大可能经常溜出来玩,这些地方,应该给了她许多美好的回忆。 果然,就听杨二妹神色一黯,道:“这儿我也好久没来了呢。小时候娘亲带我来过,千寻姐姐也带我来过,可后来、后来就……”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 鱼上尘忽然摩挲了杨二妹的小脑袋,道:“以后,我带你来。” 杨二妹猛然抬头望着鱼上尘,眼神热忱、喜不自胜的道:“真的吗?” 李正伦道:“傻孩子,还不快叫师父?” 杨二妹登时扑到鱼上尘怀里,一口气叫了起码二十四声师父,鱼上尘则只是拍着杨二妹的小肩膀,眼睛也是红红的,久久没有说话,大概是见到杨二妹如此乖巧、伶俐,心中想起了一些她自己的童年往事。 李正伦倒是不怎么担心鱼上尘会对杨二妹不好,但形式上还是要郑重其事的交待一番,道:“我可是把二妹交给你了。有个‘三要六不准’,希望你能够做到。” 鱼上尘秀眉微皱,道:“什么三要六不准?” 李正伦自然是信手拿来,随口就道:“你要视若己出。你要真心疼爱。你要时时关心、事事留心……你不准让她哭。不准让她不开心。不准让她吃苦。不准不让她吃冰糖葫芦。不准随便敷衍。不准不教她绝学。” “真啰嗦。”鱼上尘一脸不悦的道,“这可是你的附加要求,要我办到也行。不过我也有附加要求。” 李正伦一拍胸脯,道:“你尽管说来。” 杨二妹听到李正伦又帮她争取了这么多“福利”,却是感激得不行,竟突然在李正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道:“谢谢光头哥哥。” 李正伦愣了半晌,眼皮子都似乎眨不动了。 鱼上尘忽而狡黠一笑,道:“我看中的那处庄子,在天长县,叫优渥园。此事,你去跟杨行密提,就说是你帮忙拿的主意。” 李正伦微愕,道:“就这么点附加条件?”随即意识到自己表错情,自己应该表现得很为难才对啊,不然难保鱼上尘要得寸进尺。 好就好在,鱼上尘并没有得寸进尺,但不好也就不好在,这个条件原来暗藏杀机、相当棘手,难怪连鱼上尘这类天不怕地不怕的女魔头,都不愿去跟杨行密提。 只听鱼上尘强忍着奸计得逞的笑意,道:“这座优渥园,是在杨渥十岁生日的时候,杨行密赏赐给他的,据说杨渥也非常喜欢,有人曾经以价值十倍的黄金向他购买,他都没有答应……” 这一句话,叫李正伦马上变成了苦瓜脸。以杨行密溺爱杨渥的程度来看,若杨渥不同意,杨行密必然左右为难。这个赏赐,只怕比开口讨要杨行密的郡王府还难! 李正伦讨价还价,道:“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吗?换一座园子行吗?” “不行,就它了。”见李正伦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鱼上尘大发慈悲的鼓励了他一句,道,“其实你已经在火坑里了,也不差多加这一把火。” 李正伦叹道:“你该不会想告诉我,那神仙居……也是杨渥的吧?” 鱼上尘笑道:“你倒也不用那么悲观。神仙居是杨行密妻舅朱延寿的产业。朱延寿也是此次淮水大战的功臣,而且早在杨行密卑微之时,朱延寿与其亲姐,就已将全部身家押在杨行密身上,助杨行密招兵买马、扩张实力,功绩卓著。还有,朱氏原就是本土大族,势力盘根错节,就连杨行密也要忌惮三分,你这次公然挑衅、砸他招牌,后果可想而知。总之,断不会比讨要‘优渥园’来得舒畅就是了。” 李正伦沉默了半天,久久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鱼上尘正想宽慰他几句时,李正伦却忽然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神态洒然的道:“也好,虱子多了不痒,就这么着吧。” ; 第六章 一吻全身湿透 叫鱼上尘怎么都意料不到的是,第二天,杨行密就亲自找她过府,还一脸宽和的将“优渥园”赏赐给她。 这个叫鱼上尘头疼了几天的问题,想不到放到“杨浩”手里,竟然在一夜之间,就彻底解决掉了,而且杨行密看起来也是十分欣慰,没有丝毫不悦的迹象。 鱼上尘不由心中暗叹:“此子确有鬼神之能啊。” 鱼上尘又顺带说道:“奴家看上了郡王的二千金哩,对她十分喜爱,就自作主张收了她做徒弟,还请郡王见谅。” 杨行密欣然道:“方夫人是女中豪杰,二妹有此缘分,是她的福气。” 大概在郡王府呆了一顿饭的时间,鱼上尘起身告退,在府上却是没有见到杨浩,也不知道这家伙又往哪儿鬼混去了。 拿到庄子之后的几天,鱼上尘也没再和“杨浩”见面,一来,在没弄清楚杨浩取“优渥园”的内里乾坤之前,她不想看到这小鬼头得意、炫耀的脸色,再者,她也确实很忙,忙着要给“优渥园”重新立匾、命名,以及忙着安顿王婶、小宝等人。 李正伦回到了郡王府之后,倒也算是风平浪静的过了一阵子。杨行密在派出朱瑾试探之后,心中对鱼上尘没有了猜忌,倒也放心的将杨二妹交由鱼上尘管教。 其实在这件事情上,杨行密确实是心里赞成的,当初杨千寻拜吴廷绍为师的时候,也大概是这点年纪,与其要杨二妹天天压抑着心情、面对朱夫人,还不如出去跟鱼上尘,以及大悲寺过来的那些孩子多接触。虽然说这点支持微不足道,但也算是他对杨二妹的一种补偿了。 转眼到了除夕,鱼上尘倒是带着杨二妹回家了一趟。 杨二妹精神极好,见到李正伦更是开心得不行,还一个劲儿的说着在天长县的所见所闻。 早早的吃过晚饭,李正伦、鱼上尘、杨千寻、杨二妹四人,就一起上街去看花灯。 杨千寻对李正伦倒也已经消除误会,可说是冰释前嫌。因为她也知道,眼下的这个安排,对杨二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而且关键还在于,父亲、母亲竟然都乐见其成,没有出言反对。 也不知道杨浩对母亲灌了什么迷汤。杨千寻是知道“杨浩”大闹神仙居一事的,母亲刚听说时,还大发雷霆,差点没有告状到父亲那儿去。 但杨浩回来之后,就拉着母亲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母亲竟当作没事的人似的,没再责罚于他。 更加叫人想不通的是,杨渥那小子,居然心甘情愿的让出“优渥园”,对着父亲说了一通大义凛然的话,说什么与其让他霸占着“优渥园”空置在那里,还不如用来赏赐有功之臣,到时候,才可将士用命,四海归心! 杨行密老怀大慰,连赞“渥儿明白事理、胸怀宽阔”,接着他开始渐渐的下放一些权力,让杨渥参与过问,让高勖、戴友规等人辅佐,以至于商量一些军国大事的时候,杨渥也有资格列席旁听。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一切事情,都其乐融融的,远没有杨千寻预计中的那么糟糕,但她的心里却总是悬着。就像是暴风雨之前,越是宁静得可怕,就越是凶猛得可怕。 有一日,师父吴廷绍来问她,杨浩助姨娘分娩时用了什么手法,杨千寻自然不会有所隐瞒、全都交待出来,包括早前杨浩还曾救过虎子一事。 直到提到“眠觉术”时,杨千寻才陡然间惊醒过来,这小子,该不会是对杨渥及母亲,也使用了眠觉术吧?如若不然,他们怎么如此反常? 杨千寻心中虽有疑问,不过今天,她倒是彻底放开心怀,没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牵着杨二妹的小手,姐妹俩就像是蝶儿一般,在人群中欢快的穿梭、飞舞。 李正伦则与鱼上尘,在稍远处跟着、看着、笑谈着。 街垂千步柳,灯映两重城。 鱼上尘此次来见李正伦,心里倒也是有些期待,因为她已经想到了“索要优渥园”的关键所在,恨不得马上说出来印证其事。 但此时毕竟是在大街上,耳目庞杂,于是她只是看似漫不经心的点了一句,道:“淮水大战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但我最近听说,杨行密还在为当日禅书走漏风声的事情,耿耿于怀,严查内奸啊!” 李正伦微微一笑,鱼上尘忽然提起此事,正是她向自己示威,说明她已经想到了杨渥主动献出优渥园的原因。 无他,皆因大闹神仙居当天晚上,李正伦写了一封密信给杨渥,然后以“走漏杨行密行踪、以致禅书被毁”作为要挟,要他乖乖的交出优渥园。 杨渥自然知道事情后果,若被父亲知道他在大悲寺、被人逼供的事情,他这么多年来的伪装,将一夕破灭,而他在父亲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了,因此第二天,才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乖乖将“优渥园”交出。 不过此事之后,杨渥也没有闲着,开始暗中探查要挟他的人,到底是谁。他断然不容许此人活在世上! 在闲聊中,李正伦一行人已走上“二十四桥”,看着官河之上,灯如白昼,画舫歌船、往来游弋,琴箫声、烟火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鱼上尘倒是远远的看了看“千里香”及“神仙居”的方向。虽然神仙居牌匾被李正伦砸了,但没过几天,又有人做了一块更大、更加气派的“神仙居”挂了回去! 毕竟,当日鱼上尘也只是图一时之快,想要真正的砸掉这块牌匾,除非朱延寿倒台,朱氏势力在扬州城中,云散烟消。 李正伦注意到鱼上尘的目光,不由苦笑道:“不会要我今晚,再去砸一次吧?” “好啊!”鱼上尘掩嘴轻笑,道,“你若马上去砸,我一定会喜欢上你的。我可以保证今天晚上,我鱼上尘,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部都是属于你的,随你怎么玩都行。” 李正伦差点从桥上掉到官河中去,连忙举手投降,道:“你就饶了我吧,好不容易才与杨家人罢手言和,过得几天安宁日子。” 鱼上尘仍旧笑个不停,伸手戳了戳李正伦的胸口,道:“你这人总是这么好运,一出手就能捡到现成的。不过也要你脑筋转得快才行!”鱼上尘所谓的“现成”,自然是指要挟杨渥的理由是现成的,而当日砸神仙居的理由,也是现成的。 李正伦点头承认,道:“是啊,当日是我占了理儿,回头只跟朱夫人说了一句,神仙居想掳走的人是二妹,她自然就没有了底气。说到底,义父虽然对朱氏优容,但也不是没有火气。如果我没有猜错,义父对朱夫人的冷淡,说不定是他故意摆出来的一种姿态。” 鱼上尘大感兴趣,道:“何以见得?” 李正伦看了看周边的人,凑到鱼上尘耳边,低声道:“这是义父摆给他的手下大将看的。让那些手底下的人知道,他其实已经不满朱氏,免得那些不长眼的家伙,还屁颠屁颠的跟朱氏太过靠近。” 鱼上尘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她与其他所有的人一样,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杨行密仅仅是贪恋史氏的美色,而不喜朱夫人的人老珠黄,因为这毕竟是人之常情。但杨浩看问题的角度,明显更接近杨行密内心的想法。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朱夫人失宠,那么那些见风使舵的官员,自然就会想办法疏远朱氏家族,从而不声不响的遏制了朱延寿的势力扩张。 想通这一层,鱼上尘不由惊奇的看了李正伦一眼,谁知她转过脸时,李正伦还是那么贴近,结果在不经意间,四唇相接,竟然是吻在了一起。 鱼上尘一声惊呼,下意识的推开李正伦。李正伦则正沉醉在突如其来的美妙感觉之中,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从桥上跌了下去! 再爬上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只落汤鸡。惹得鱼上尘、杨千寻二人忍俊不禁,唯有杨二妹紧张兮兮的道:“光头哥哥,你没事吧?好好的,怎么就掉下去了呢?” 李正伦笑着捏了捏杨二妹的小脸,他自然不能说是因为吻了鱼上尘才遭到报复,就信口开河的道:“刚才给你买了几串冰糖葫芦,不小心被人碰了一去,就掉了下去。情急之下,我也跳了出去、想把它捞回来……只可惜一串冰糖葫芦都没有接住,对不起呀,二妹。” 刚说完,杨二妹却已经先呼天抢地的哭了起来,敢情是因为光头哥哥对她实在太好了,小心肝里面,感动得一塌糊涂。 杨千寻怪责的瞪了李正伦一眼,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二妹没看见,她却远远留意到了。一定是这小色鬼,色胆包天,趁着方夫人没主意,偷偷的去亲吻她。 结果才被方夫人推下官河,可他倒好,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还把二妹给惹哭了! 杨千寻心中大恨,重重的踩了李正伦一脚,然后拉着杨二妹买冰糖葫芦去啦! 看着李正伦吃瘪的样子,方夫人放声笑道:“活该!” 顿了一顿,又道:“你小子一定是故意落水,扮可怜、博同情的。你骗得了杨二妹,却骗不了我。皆因那日在神仙居,你已经露出底细。那日见你带着二妹飞檐走壁、如履平地,才知道原来你的身手,已经有这般厉害了,看来陈抟那个臭道士,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功夫。” 李正伦连忙谦虚的拱了拱手,道:“好说,好说。”心中则不无警惕,那日在神仙居形势所迫,才不得已运用了“圣胎”的能力,而且当时鱼上尘离他较远,所以也不担心会被她瞧出些什么端倪来。但这一回,鱼上尘与他如此接近,他自然不会妄动“圣胎”。 陈抟临别前的告诫,还历历在目。在没有十足把握收服鱼上尘之前,自然不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底牌。 李正伦岔开话题,道:“对了,给新庄子起好名字没?” 鱼上尘果然头疼起来,道:“还没呢,总是想不到称心的。” 就在这个时候,刚好一个江湖术士经过,他拿着小铃铛,嘴里振振有词:“……**,一遇风云便化龙……” 李正伦心中一动,道:“鱼龙山庄,你看怎么样?” 鱼上尘拍手叫绝、两眼发光道:“好!就叫鱼龙山庄。” 接着又想起一事,故作关心的道:“你到底将禅书藏哪儿去了?可千万别弄丢了啊!”她曾花了不少时间追查,却没有任何发现,这时候已经有些不耐烦起来。此刻越是问得突然,自然就越能从杨浩的反映中,瞧出一些破绽。 李正伦自然知道鱼上尘“盗书”的心思,面上却也佯装宽慰,道:“你放一百个心吧,我藏在一个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没人能够拿走它!” 鱼上尘苦笑以对。 李正伦翘首往之前杨千寻、杨二妹走去的地方看了看,半天不见人影,扭了扭身子,道:“全身湿漉漉的,难受极了,我要先回去换身衣服。” 鱼上尘奇道:“陈抟没教你运气驱寒吗?”说毕,运气在李正伦背上拍了一掌,上身衣服的水分,转瞬变成热气蒸发掉。 李正伦却是顿时吓了一跳,皆因体内的圣胎在鱼上尘的动作下,蠢蠢欲动,即将被她察觉。 李正伦连忙出声制止,道:“还是要回家一趟。” 鱼上尘表示不解,李正伦只好随便诌个由头,道:“我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 鱼上尘眉头微皱,道:“你的意思是……”说话时,眼睛四处扫视,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但看杨浩的表情也不似虚伪,何况他才刚刚开罪了杨渥以及朱延寿,有人跟踪他、对他不利,也是理所当然。 李正伦却哪管得了那么多,只能顺口编造下去,道:“我先回郡王府,你则在暗中保护我,来一招引蛇出洞。” 看着鱼上尘神色凝重的点头,李正伦心中好笑,别的蛇有没有,他不知道。但鱼上尘,绝对是一条不好招惹的美人蛇! ; 第七章 马步使,周瑜后人 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 原本只是为了避开鱼上尘而找个借口,结果却极其不幸的,一语成谶。 在走至九里三十步街街口时,忽然有一个黑衣罩面的刺客,从天而降、以极其凌厉的攻势,直取李正伦的首级。 亦幸亏李正伦为了防备杨渥、朱延寿等人暗中报复,一直都心中警惕,他在生死关头、使出了浑身解数,才不至于被刺客一击得手。 但饶是如此,李正伦还是身受重创,胸口处受了重重一拳不说,胳膊还直接被长剑刺透。多亏鱼上尘及时赶到,才救了李正伦一条小命。 那刺客亦是了得,竟然在鱼上尘的猛攻之下,一连走了十余招,最后两人对了一掌,刺客借力遁走,而鱼上尘担忧李正伦安危,亦无心再追。 李正伦在鱼上尘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道:“可知刺客是谁?” 鱼上尘摇了摇头,道:“扬州城中,高手如云,似他这般身手的,起码有五十人。”接着却将一个吊坠晃到李正伦面前,道,“不过也不是无迹可寻,这是我趁着刺客不留心,下手从他身上取过来的。” 李正伦接过这块吊坠,却不由全身一震,皆因此物,与当日虎子拿出来的虎形吊坠,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刺客的身份,极可能与虎子有关。当然,也不排除虎子已经遇害、吊坠落入他手的可能性。 鱼上尘见李正伦反应,喜道:“你知道这人是谁了?” 李正伦没有表态,痛苦的道:“先回郡王府再说。” 回到弘农郡王府时,刚好与正准备外出的吴廷绍打了一个照面。他见到李正伦受了重伤,一边查探李正伦的伤势,一边问了原委,最后又对着附近的黑云都卫,道:“你们赶紧去通知两位小姐回府。” 李正伦连忙制止,道:“吴先生,不碍事的。她们两姐妹好不容易玩得这么开心,千万别让她们知道我受了伤,大过年的,以免扫了兴致。” 吴廷绍皱眉,道:“可二郎君受人袭击,难保刺客也对她们下手啊。” 李正伦断然道:“此是我的私人恩怨,断不会牵连到旁人。”话虽这么说,但还真的挺担心杨千寻、杨二妹两人,就眼巴巴的看了鱼上尘一眼。 鱼上尘表示明白,心情复杂的往二十四桥去了。 吴廷绍这才放心下来,有方夫人去保护两位千金,自然可保周全。 回到房中。 吴廷绍尽心尽力的帮李正伦包扎伤口,在收拾李正伦换下来的、湿漉漉的衣物时,看到从中掉出来一块虎形吊坠,他捡起来端详半天,皱眉问道:“这是……” 李正伦见吴廷绍表情古怪,说不定还真知道这吊坠的来历,于是就用了虎子的话来套他,道:“这是我父母临终前留给我的,说是与我身世有关。吴先生,你见过它?” 吴廷绍为之大喜,道:“我带你去见主公,哦不,你在这儿养伤,我去请主公过来。”吴廷绍的喜色并非做作,皆因如果此吊坠真是杨浩所有,那么郡王“担心二郎君会威胁大公子地位”的心病,就能够迎刃而解了。 李正伦却是心中一惊,想不到吊坠还牵扯到杨行密,正想如实相告的时候,吴廷绍已经走远。他就躺在榻上,拿着吊坠左看右看,却是看不出啥名堂来。不多时,门外脚步声响起。 就听到杨行密对身边的黑云都卫说了一句:“你去传周将军来!” 然后吴廷绍又补充了一句,道:“是马步使周将军!” 黑云都卫领命告退。接着杨行密大步走了进来,将李正伦手里的吊坠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一阵,道:“浩儿,你可知这块吊坠有何来历?” 李正伦不答反问,道:“是不是马步使周将军也有一块?”淮南马步使周本,李正伦自然听说过此人的名字,而且最近在郡王府上,还和他见过一面。此人年近三十、勇武过人,年少时就曾徒手格杀猛虎,闻名遐迩,是杨行密极为倚重的一员大将! 杨行密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李正伦已经出声,脸色凝重的道:“如此,我需找另外一个人来,且请义父安排人手,做好擒拿周将军的准备!因为这块吊坠,是由方夫人从周将军身上取得。” 杨行密与吴廷绍面面相觑,震惊莫名。 李正伦又道:“这块吊坠,我也曾在虎子身上见到过。” 杨行密、吴廷绍就明白过来,杨浩说要找的人,就是虎子。 虎子在大悲寺时,是与杨渥一起回到郡王府的,此刻就在府中。杨行密也曾见过虎子,并安排他作为杨渥的侍读。 当虎子进来的时候,李正伦让他藏在屏风之后,不要出声。 没过多久,马步使周本也到了此地。 周本第一眼见到杨行密手中的吊坠,就知道事情败露,连忙跪了下来,束手就擒,道:“卑职冒犯二郎君,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众人见周本主动承认、且无意反抗,都是松了一口气。周本是杨行密爱将,且幸亏李正伦亦无性命之危,因此这件事,也未必没有大事化小的可能。 杨行密道:“浩儿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同时摆了摆手,示意原本守在房内的黑云都卫退出去,只留吴廷绍、李正伦、虎子三人还在房中。 周本决然道:“卑职但求一死!” 杨行密喟然叹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你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年轻时做了一件错事,以至于心爱的女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离你而去。所以每一次大战之前,你都会将吊坠托我保管,说是若你不幸战死沙场,就让我以此为信物,帮你寻回孩子。现在,我把这块吊坠,还给你!” 周本心似刀绞,忍痛说道:“周本死不足惜,只求郡王留下吊坠,帮我找回失散的儿子!” 就在此时,虎子从屏风后转出身来,一脸激动的道:“你骗人,你骗人!我周虎子早就父母双亡,我不可能是你的儿子,绝不是!” 周本见到虎子,全身剧震,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望着周虎子怔怔出神。若细细留心,两人的样貌,还真有几分相似。 一场父子相认的大戏,就此上演。杨行密使了一个眼色,吴廷绍、李正伦,就跟着杨行密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周本、虎子两人,还在房内。 也不知道里面会是一番怎样的情况,吴廷绍未免尴尬,却是找来话题,道:“周将军可是当年三国名将周瑜后裔。传说吴主孙权,为表周瑜赤壁战功,曾命工匠做了一对美玉吊坠,一雄一雌,以虎符模样打造。周家奉为传家之宝,代代相传至今。” 李正伦心道原来如此。若虎子真是周本的儿子,名门之后,倒也算是喜事一件。只是周本此人太过死板、冥顽不灵,竟然宁愿一死,也不肯说出主谋。 但事实上,对李正伦而言,主谋并不难猜。一来,他才来扬州不久,得罪的人就那么几个,再者,能叫周本舍命维护之人,更加是凤毛麟角。主谋究竟何人,其实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不知过去多久,周本流泪满面的从房内出来,跪倒杨行密跟前,道:“卑职是受大公子指使……”显然,是虎子的骤然出现,叫周本改变了主意,供出杨渥。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你说什么!”杨行密更觉得脑袋轰的炸开,昏昏沉沉的,身子摇摇欲坠,差点不省人事。 主谋怎么可能是渥儿?渥儿又怎么可能会害浩儿?但周本不惜一死也要维护渥儿,更加不可能说谎! 众人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是吴廷绍扶住杨行密,对着周本叹道:“周将军糊涂啊!” 表面上看,他是骂周本不该受杨渥唆使,行刺二郎君。但李正伦却听得出,吴廷绍骂他“糊涂”,是因为周本竟然当众说出主谋,叫杨行密下不来台。要换了别人,知道事情轻重,断不会如此失策。 李正伦却是心中一乐,此时倒觉得这个耿直的周瑜后人,变得可爱起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父子重逢的喜悦,叫他失去了对环境的判断力。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谁也不能随便掀过,就连杨行密也没法强行压下,不然他将自己的黑云都面前,威名尽丧! 周本亦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道:“是大公子跟我说,二郎君对他下毒,企图用**控制他、毒杀他,想要夺走大公子的一切,想要夺走主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这才恳求卑职,格杀二郎君,并替他搜出解药。他还说,未免叫主公难过,此事无论如何都要瞒着主公。” 李正伦苦笑以对,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辜。又觉得周本这家伙太容易相信人,竟连杨渥的话也信。难怪杨渥不找别人,唯独找上周本,因为杨渥知道,哪怕周本行刺失败,也会替他守口如瓶。 杨行密也没再多问,咳嗽了几声,道:“去将渥儿软禁起来……将浩儿也软禁来……” “今晚一事,在未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外泄……” “着令判官周隐,限期十天,查明此事……” 杨行密在吴廷绍的搀扶下,回到郡王府大厅,一连下了几道命令之后,才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顿时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第八章 徐家念经,一瞬光阴 在服侍杨行密睡下之后,吴廷绍匆匆赶到徐府。见到徐温,劈头就道:“敦美兄,出大事了。此事非你不得化解。” 徐温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脸色凝重的道:“第一件事情。周隐此人刚正不阿、耿直无私,断不可让他来查。你可诈称周隐老母病重,让他在接到主公命令前,诓骗他先回乡下。” 见徐温转眼间有了计较,吴廷绍安心下来,道:“不怪乎主公常说,有徐敦美在,可高枕无忧,实至名归也。我倒是奇怪,主公为何不干脆让你来查这件事情?” 徐温心道:“当时有不少黑云都卫在场,主公自然要摆出两不偏私的姿态。”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奉承,道:“主公胸怀天下、大公无私,自然是希望周隐能够秉公处理的!” 顿了一顿,接着续道:“第二件事情。无论如何,此事都必须‘公平’处理,既不能不利于大公子,也不能不利于二郎君,否则主公心里必然不能接受……” “……第三件事情。经此一事,大公子与二郎君心生嫌隙,只怕再难好好相处。以后若想相安无事,必须让二郎君脱离郡王府,最好不再是杨家‘义子’。” 吴廷绍点头道:“敦美言之有理。第一件事、第二件事都容易办到,不过这第三件事,恐怕并不好办。先不说慧空大师那边不好交待,就是主公也断然不会答应。” 杨行密是爱惜羽毛的人,当然不可能随意将李正伦逐出“家门”,就算他心里有这个想法,却无论如何都不会付诸行动、落人口实,免得叫人戳脊梁骨。 徐温一时间也无对策,叹道:“第三件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可以从长计议。” 吴廷绍拱手告辞,这时候,徐温之妻李氏,正好落落大方的从后堂走出来,出言挽留道:“吴神医,怎么不多留一会儿,吃些点心再走嘛。” 吴廷绍登时眼前一亮,道:“徐夫人觉得二郎君此子如何?”既然不能让主公逐杨浩出“家门”,那么请他“忍痛割爱”,又如何? 徐温霎时间就知道了吴廷绍的想法,苦笑道:“廷绍,你这是害我。” 吴廷绍大笑,道:“这如何是害你。分明是大功一件。” 李氏奇道:“你们两个怪怪的,到底在说什么呢?” 吴廷绍就问:“若二郎君成为徐夫人的养子,你会接受吗?”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李氏大喜,继而苦恼的道,“只可惜我没有这个福分啊。二郎君如此乖巧、漂亮的孩子,郡王和史姐姐,断然不会割爱。” “你不曾求过,又如何知道,是求得,还是求之不得?”吴廷绍抚掌大笑,道,“总之有你这一句话,大事定矣。”吴廷绍兴奋离去。 李氏以询问的目光望向徐温。徐温柔声道:“你若真心喜欢他,那就去求吧。” 李氏一声欢呼,在徐温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 春花秋月,时光飞逝,一眨眼,不知过了多少年……好吧,其实是六年。 一眨眼,过了六年的时间,发生了六年的事情。 但事实上,所谓的“一眨眼”,都是可恶的文人们鼓捣出来糊弄读者的。你可以试着眨一眨眼,看看是不是真的就过去了六年,哪怕只是过去了六天。 六年的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大事了。 天复元年【注:即901年,与前文中提到的乾宁四年(897年),相差四年】朱全忠扫平河洛一带,兼并淮北、汉水中下游,东迄山东,西接关中,北与燕南、晋南接壤,尽有中原之地,成为天下最为强大的军阀,唐室因此封其为梁王。他们希冀借助朱全忠的势力,进入长安、入京勤王。因为那个时候,唐朝皇帝李晔(音:夜)被一个名叫韩全诲的宦官幽禁,宰相崔胤力主召朱全忠救驾。 天复二年,唐室又封杨行密为中书令、吴王。因为他们在长安,希望通过封王拜相,换取杨行密的支持、以及钱粮的进贡,以缓解关中的生活压力。 天复三年,朱全忠终于入主长安,他以围魏救赵之计,驱逐了“因斩杀韩全诲立功、却恋战长安不肯离开”的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朱全忠勤王有功,皇帝李晔却已经封无可封,只好昭告天下,“正式封朱全忠为梁王”。换言之,以前所封的梁王也好、吴王也好,都是非正式的。 但作为李正伦的理解,所谓的“正式”,也是言不由衷、虚情假意、被逼无奈的,是非正式的,是反话! 通俗的讲,此时的唐室,就是一个卖身不卖艺的妓.女,长安城,则是一个窑.子。只要是势力强大的男人,高兴来就来,不高兴来就拍拍屁股走人。而朱全忠、以及与朱全忠的“争风吃醋”的前任李茂贞,则是逛窑.子的恩客。当恩客进入妓.女.体内时,通常会听到妓.女开心的叫声,以取悦恩客——这就是“正式”的涵义。 当然,这些天下间的大事,于李正伦而言,是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 李正伦的大事是,第一,这么些年,他的头发长出来了,不再是秃子了,杨二妹见了他,也不再叫他光头哥哥了。第二,身子长高了、人也变帅了,鸟儿也大了,走在大街上,会有无数的少女给他抛媚眼了。第三,李正伦对自己的“圣胎”修为,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和强化,再也不需要担心周本那一类蹩脚刺客的偷袭了,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安全了! 好吧,大事情还有很多很多,怎么都说不完,也做不完…… 这一天,李正伦一大早床,到马厩牵出一匹骏马来,准备出城。 一名端庄、贤惠的美妇人见了,就大老远的喊道:“二郎,吃了早饭再出去啊!” 李正伦回头应了一声,道:“母亲,没时间了,今天的事情比较多。” 那妇人就挥了挥手,道:“那就早去早回!” 看着“二郎”策马奔腾、远去的影子,妇人满脸笑容,回想起六年间发生的事情,感觉如梦一般,原来幸福真的是能够靠自己争取的,原来她真的能拥有“彭奴”这个乖巧、孝顺的孩子。 *************** 天长县。鱼龙山庄。 扬州共领七县。分别为江都县、江阳县、六合县、海陵县、高邮县、扬子县、天长县。其中江都县为扬州治所。 而天长县,则是在唐玄宗年间,割江都、六合、高邮三县之地所置,原名千秋县,是专为纪念唐玄宗李隆基生日而设,又在千秋县建“千秋苑”,辟地方圆百十里,内中穿池堆山、花卉环绕、烟水明媚、院舍矗立,亭台楼阁更是多不胜数,俨然一座皇宫别苑。 鱼龙山庄的前身,就是千秋苑。亦难怪当年鱼上尘非此庄园不取,其繁华气派,比之江都县内的“吴王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李正伦策马奔至鱼龙山庄。 当年那些避难于大悲寺下的孩子,如今个个长大成人,他们见到李正伦,都毕恭毕敬、一脸崇拜的喊一声“老师好”,至于王婶等一些妇人、老人,则称之为“二郎君”,但不管如何称呼,他们脸上全都挂着真诚的笑容。由此也可看出,李正伦在此处的受欢迎程度,不做第二人想。 在鱼龙山庄里面,有一处极大的院舍,称之为“文院”。文院内,分文别类设了六个“班子”,李正伦一人兼领了“道论”“术论”“物论”三个班子,而杨千寻及另外两名扬州城内颇负名望的“老师”,则被李正伦请过来,分别教授“医理”“文理”“商理”。是为“三论三理”。 其中,道论,是李正伦以佛、道经典为幌子,传授其现代心理学、催眠术的班子;而术论,则是讲一些简单的算术公式、原理。物论,则是格物,专门引导孩子们做一些小发明。至于医理、文理、商理班子,则分别涉及医术、诗文、理财等诸多方面的内容。 既有“文院”,当然也会有“武院”。李正伦自称“文院院长”,而鱼上尘则是“武院院长”,领衔武院,教授弓马骑射、刀法剑术等等等等。 文院与武院,两相对峙。隔在两院之间的,则是一个小水湖,名曰“清风湖”。 这一日,李正伦给学生们上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课程之后,走到清风湖中一座被他名为“清心亭”的亭子,以作休息。 清心亭孤单单的立在清风湖的正中间,四周并没有走廊,只能靠划着小舟才能进去。因此李正伦就常在这里与鱼上尘讨论事情,而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在清心亭中,欣赏了一阵在湖里面自由游弋的小鲤鱼,不多时,鱼上尘也划着小艇悠然而至。 ; 第九章 今非昔比,二郎真君 鱼上尘还是“方夫人”的样子,李正伦极久没有见到她的真容,这也算是这些年来,颇为遗憾的一件事情。 见鱼上尘单独一人到来,李正伦不由皱眉问道:“二妹呢,你不是说她今天出关吗?”杨二妹作为鱼上尘的关门弟子,经过近几年打下扎实的基础后,鱼上尘开始教她一些仙门秘.法,遂需要闭关修炼数月。而今天,则是杨二妹出关的日子。 鱼上尘促狭一笑,道:“对不起,我记错日子哩。二妹需要再过半月才能出关。” 李正伦大失所望,却是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两串冰糖葫芦,道:“本来还想给二妹一个惊喜呢,现在便宜你了,吃吧。” “谁稀罕啊。”鱼上尘轻哼了一声,嘴上却没有闲着,拿过冰糖葫芦就咬了起来,吃香还颇为不雅,可比二妹难看多了。 “你嘀咕什么呢?”鱼上尘很快留意到李正伦古怪的目光。 李正伦干咳一声,笑道:“没什么,看你吃太快了,怕你咽着。” “你管不着。”鱼上尘自然不会领情,瞪了李正伦一眼,道,“再说了,这是我第一次吃这玩意儿,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李正伦倒也没再笑她。两人沉默了片刻之后,鱼上尘忽然深了伸懒腰,叹道:“终于又有好戏看喽!” 李正伦忙问其故,看着鱼上尘伸懒腰时,叫人痴迷的媚态、媚姿,以及凹凸有致的玲珑娇躯,李正伦差点把冰糖葫芦吃到鼻子里。 鱼上尘幸灾乐祸的道:“宁国节度使田頵(音:君)终于扯旗造.。反哩!刚刚收到的消息,田頵于数日前,斩杀忠于杨行密的大将康儒,与润州刺史安仁义相约叛乱。” 李正伦心中好笑,事实上,他对这些事情一点都不关心。只因鱼上尘野心勃勃,好谈天下事,李正伦才投其所好,也假装很有兴趣的样子。只盼有朝一日,可以同化催眠鱼上尘,将她收为己用、且是在床上用! 当然,他与鱼上尘在这几年间、煞费苦心建立起来的名为“飞音”的信息系统,则正好用来寻找小妹的下落。遗憾的是,六年过去了,小妹仍旧音信全无。李正伦至今仍旧在追查小妹的下落,与其说这是一种执着,倒不如说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个习惯。 李正伦顺着鱼上尘的口吻,道:“这么说来,田頵极有可能已投靠了朱全忠。不然杨行密犹在,他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魄力及胆量。” 李正伦在这六年来,当然不是白混的。在鱼上尘“熏陶”下,他对淮南乃至于天下大势,亦可说是了如指掌。 就比如说田頵此人。他原是杨行密的同乡兄弟,两人出身草莽、情同手足。在杨行密一路壮大的过程中,田頵绝对是劳苦功高。当初杨行密起事,号称“三十六英雄”,除杨行密之外,便首推田頵,人称“田二哥”。 不过后来田頵因为不满杨行密,且野心膨胀,是以大肆招兵买马、不听扬州调令,其时,已初露谋反之心。再者这几年,江湖上一直传言,杨行密自从被葛从周重伤之后,伤病在身,至今没能痊愈,这也更加坚定了田頵叛乱的决心和勇气。 鱼上尘见李正伦一语中的,欣然点头道:“你猜得一点没错。田頵早前曾派遣杜牧之子杜荀鹤,送归顺书至汴州朱全忠。朱全忠自然不可能放过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遂即刻点齐数万兵马,屯于宿州,与田頵遥相呼应。” 接着用手指了指李正伦,道:“只可惜了现在你这个‘二郎君’,已再不是六年前的‘二郎君’,不然如此良机,便是你崭露头角之时。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当年为何如此不智,竟然负气去当徐温的养子!” 李正伦心道:你当然不可能明白我的想法!因为当年老子并非“负气”,实是顺势而为、心之所愿。 心里这么想着,思绪倒是不知不觉的回到了六年前。 那时候,由徐温负责审查“周本刺杀杨浩”一案。徐温确实是深知杨行密心意、且心思缜密、能兼顾得面面俱到之人,他首先让吴廷绍检验杨渥的身体,以证明杨渥确实中了剧毒,如此则可增加杨渥说辞的信服力,说明杨渥指使周本,并非胡作非为,而是真的事出有因。 但杨渥的矛头直指“杨浩”,这也是一个需要解开的结。徐温于是就又替“杨浩”找了个替死鬼,调查出“有人”居心叵测、假借“杨浩”的名义,来对杨渥下毒。 杨渥中了别人的“离间之计”,这才吩咐周本暗下杀手。 如此一来,等若闹了一出相当精彩的乌龙,杨渥及杨浩,都能相安无事,而杨行密也接受了这个说法。 然后再过了一段时间,徐温之妻李氏,因为喜爱“杨浩”,而母性大发、频频前往郡王府看他、照顾他,甚至还请求杨行密将杨浩赐给她为养子。 杨行密假意不允。到了后来,李氏因为伤心,竟然到了茶饭不思、忧心成疾的地步。 如此过得将近一年,杨行密惊闻李氏因思念养子而病危,遂亲口询问李正伦,是否愿意当李氏的养子。 李正伦当时就表态道:“李氏与我失散多年的母亲酷肖,孩儿愿奉李氏为母。”这一句话,李正伦倒真的是发自肺腑、毫无虚伪。 事实上,李正伦早就不想寄人篱下,尤其是当杨行密的义子。一来,他知道历史中的“李正伦”正是杨行密的义子,从今往后,若自己与杨行密再无瓜葛,就等若改变了自己历史宿命,再也不会变成“李正伦”。另一方面,因为李正伦对杨千寻越来越有好感,若自己想要迎娶杨千寻,就必然不能再当杨行密的“儿子”,否则姐弟成亲,世所不容! 至于李氏的执意“求子”,却是在李正伦的意料之外。因李氏诚意感人,又时常勾起李正伦对亡母的回忆及思念,这才同意认李氏为“养母”,入了徐家之门。 有趣的是,李正伦在杨家时,是排名第二的“二郎君”,而到了徐家之后,虽然徐温有六个儿子,但李正伦的年纪也排在第二,是以仍旧称“二郎君”。 不过杨家与徐家的权势、地位截然不同,因此鱼上尘才会有“此二郎君非彼二郎君”的说法。 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一辈子,看来是要“二”到底了。 第十章 美人芳心动 两个大人。一个大男人,一个大美人,手里拿着小冰糖葫芦棒子,嘴里谈着大唐朝丑闻乐子。也算是得其所哉! 鱼上尘好不容易吃完了冰糖葫芦,将棒子丢掉,准备认认真真再谈些事情,谁知道李正伦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拿出来两串,一串递给鱼上尘,一串他自己咬着,笑嘻嘻的道:“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你什么人啊!”鱼上尘千娇百媚的白了李正伦一眼,大有一种不可理喻的颓败感。 李正伦就拿着冰糖葫芦在鱼上尘眼前摇晃、挑逗起来,笑道:“来吧,不要客气嘛。你不觉得咱们这样,很有约会的情调吗?话说,曹操煮酒论英雄,二郎葫芦平天下,哈!我这叫残唐演义第十六回。” 鱼上尘彻底投降,接过冰糖葫芦,美眸望着越来越高大俊朗的李正伦,一时间百感交集。 在这几年内,鱼龙山庄的发展,文院、武院的管理,以及情报系统“飞音”的建立,眼前这个人,都可谓是尽心尽力、出力甚焉,且他常常语出惊人、一说就说到了点子上,叫人心中服膺。 而她因为有了鱼龙山庄的寄托,心中滋生一种“家庭”的温馨感,不知不觉间,原先草莽江湖的习气、动则杀人的暴戾,竟也渐渐消失、趋向于平和。 记得当年师尊曾下断言,说她好胜心太强、欲求太多,因而无法真正修炼到“羽化飞仙”的境界。如果师尊见到现在的自己,又会是一番怎样的评论呢? 想到这里,鱼上尘下意识的咬了一口冰糖葫芦,竟忽然觉得美味可口,心中甜蜜不可言。杨二妹喜欢的,大概也就是这样感觉吧?那是一种被人记挂、被人宠爱的温馨与幸福啊! 李正伦哂笑道:“鱼美人为何这般看我?是想以身相许吗?” 鱼上尘低啐一声,道:“小色鬼,迟早封了你这张臭嘴。” 李正伦死皮赖脸的道:“那就用你这张性感的红唇来封吧,来吧,封吧!啊?你不来啊,那我可来啦~~嗯啊~~”说到后面,撅起小嘴,就要亲吻鱼上尘的香唇。 鱼上尘却是突然回想起当年在二十四桥上突如其来的对吻,脸上一红,小心肝扑扑扑的跳了起来,一时间竟忘了要躲开。 就在她出神的当口,李正伦以为就要得逞,谁知湖中的一条小锦鲤“噗通”一声、调皮的跃出水面来,鱼上尘听到动静霎时回过神来,慌忙拿冰糖葫芦塞住了李正伦的嘴巴。 李正伦顿时吃瘪,模样狼狈之极,惹得鱼上尘咯咯直笑。 李正伦于是放下狠话,旧事重提,道:“再过几个月,咱们的六年之约,就要到了吧。”同时将手里的小棒子投入水面,把那条“坏他好事”的鱼儿赶跑。 “是啊……”鱼上尘眼睛瞥向湖面,有些心虚的嗯了一声。 李正伦就道:“我想好了,如果你赢了,《玄祖经》给你,还可以把我自己也给你。但若我赢了,只要你……” “什么啊。” “就是只要你啊!”李正伦慢慢的逼近鱼上尘,几乎鼻子贴着鼻子,两人之间的气息声都可清晰入耳,李正伦闻着鱼上尘身上诱人的体香,情为之动的道,“我只要你以身相许,做我李正伦的女人!” 鱼上尘手中的冰糖葫芦“吧嗒”一声掉到石桌上,心如鹿撞、呼吸停止,好半晌才平复心中的.波动,艰难苦涩的道:“我还有课要上,先走了……” 说完就跃入亭边的小舟,逃也似的去了。 李正伦大声喊道:“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就这么定啦!”看着鱼上尘有些意乱神迷的身影,李正伦脸上露出得意微笑的同时,亦不禁涌起了些微的负疚感。 事实上,他今天是有备而来,故意撩拨鱼上尘。且是用了一点不太光彩的小手段。 从他拿出冰糖葫芦开始,其实就已经在施加暗示,对鱼上尘用了“眠觉术”,鱼上尘毫无防备,果断中招。 这些年,李正伦在“圣胎”的帮助下,原本遇到瓶颈的催眠术,已经再上一个台阶。以他现在的能力,早已超越了一般催眠术的定义,遂正式称之为“眠觉术”。 同时想到的是,当年自己在说这个游戏“赌注”时,也曾中了鱼上尘的“媚术”,而今以“眠觉术”偷袭,不过是以牙还牙、讨回公道罢了。这么想着,那点小小的负疚感,也就飞到爪哇国去啦。 独自在清心亭中坐着,看了看水中欢快的鱼儿们,又看了看天空中翱翔的鸟儿们,心里面没来由的一阵空虚。忽然听见岸边有人大喊,道:“师父,千寻老师又有难啦,着你快去救驾啦!” 那人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边喊着、一边跳着、一边挥着手,他的语气虽然焦急,脸上却是显得兴奋,大概是因为知道又有好戏看了。 李正伦不用看也知道,来人除了小宝,不会是别人。皆因在学院(注:文院与武院,统称学院)之中,他虽然学生众多,但真正收为弟子的,就只有小宝一人。 李正伦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也坐上小舟,划出清心亭。 小宝带着李正伦走向文院的后方,兴奋的道:“师父,这次有好多人来了呢,你一次性把他们统统打趴下,以后就再也没人来纠缠千寻老师啦。” 李正伦为之莞尔。 杨千寻在学院之中,倒也能算是一朵极会惹事的奇葩了。虽然惹出事情亦非她之所愿,但终究都是因她而起。 杨千寻已经快到二十岁了,但却始终没有成亲,在这个十五、六岁就“生娃当妈”的年代,过了二十余岁,再想嫁人,可就难了。 好就好在杨千寻本来就长得标致,有“淮南第一美人”之誉,而且又是吴王杨行密的掌上千金,因此上门来求亲的所谓俊彦、所谓后起之秀,多如过江之鲫。 杨行密也曾经给她物色过许多佳婿人选,但杨千寻眼界极高,终究没有一人入得她的法眼。但她可以拒绝人,却管不住别人要来追求她,因此一些脸皮厚、胆子大的小青年,就常常来学院“堵”她,更有甚者,不惜伪装成学生,报读“医理”班子,只为博得美人一顾。 而李正伦身为“文院院长”,为了维护校园秩序、确保师生安全,自然义无反顾的挑起了“护花使者”的重担。当然,李正伦也不可能事事都要亲自过问,因此也花了重金,请来一批人品过关、身手还行的护院,免得闲杂人等、随意出入鱼龙山庄。 如今,在这扬州城中,凡是死皮赖脸、纠缠过杨千寻的年轻一辈,基本上都被李正伦狠狠的教训过,原以为可得几天安分日子,不会再有人敢来找杨千寻的麻烦。谁知还没消停几天,就又有人上门来了,而且来的还不止一个。 在文院的两侧,一侧是清风湖,另一侧则是怪石堆砌的假山,假山下流水浅浅,四周围百花怒放,再往外则是石子铺就的小广场,平时文院的学生,多在这里谈天说地、你追我逐的,好不快活。 不过此刻,广场上虽然人多,却已没有了往日的欢快气氛。大家伙泾渭分明的分成两大阵营,一方面是以杨千寻为首,学院的一些护院以及学生,则簇拥在其左右。而另一方面,则是杨渥带头,除了几个衣冠楚楚的公子哥之外,还有一批人数大约二十的随从。这批随从个个精锐,可以看得出是杨行密的黑云都卫无疑。 李正伦赶到广场的时候,学院请来的护院,已经悉数落败,被杨行密的黑云都卫打得落花流水、伤势不轻。 杨渥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陪在他左右的,有两位公子哥。其中一位名叫周邺,不久前才被李正伦修理过,此刻正不停的叫嚣着“叫徐知诰给老子出来,那个乌龟王八蛋,老子跟他没完!” 另一位穿着青色衣裳、头顶扎着儒士发髻的年轻人,则看起来斯文许多。他的年纪在二十左右,相貌堂堂,且自有一股沉稳不凡的气度,扎根在杨渥那一堆人中间,倒显得鹤立鸡群了。 看来,这位生面孔,就是今天的正角儿啊。而且他的身份,应该也差不多哪去,要不然以杨渥的性格,不可能亲自出马,陪着这位公子哥前来鱼龙山庄。 “乌龟王八蛋,你要跟谁没完呢!”李正伦大老远的开始出声,但他行走的步伐极快,话未说完,人就已经走至周邺跟前。 周邺见李正伦鬼魅般欺身过来,心中一惊,随即色厉内荏的道:“今天算你走运,另外有人对付你。我与你恩怨,改日再算!” 然后杨渥旁边那人,跨前一步出来,拱了拱手,文质彬彬的道:“在下李建勋,表字致尧,想必你就是徐知诰了吧?” “好说。”李正伦见李建勋谈吐儒雅,倒也心生几分好感,道,“不知你们劳师动众的闯我学院,所为何事啊?”这些年,李正伦早已从“杨浩”变成了“徐知诰”,不过面对一些亲近的人,比如母亲李氏、鱼上尘、杨千寻等人,李正伦则开始抛出了自己的表字“正伦”。 用他对鱼上尘开玩笑的话来讲,难保日后又成为别人的养子,又要改名儿,干脆就先弄出个“字”出来,以便实现称谓“终身制”。 鱼上尘首次听到李正伦自称“李正伦”的时候,倒是惊叹了一阵,还出声赞道:“正本清源、匡扶纲伦,倒是个有出息的名字。”当然,鱼上尘也是知道“彭奴”原本是姓李的,因此“李正伦”这个全名,她也能自然而然的接受。 鱼上尘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正伦不由对她竖起两根大拇指、大有“红颜知己”的感慨,但心里面,却觉得挺好笑的,他这个名字,哪来这么多的涵义。他老爹给他取名的时候,不过是东平西凑而来。 李建勋道:“在下是仰慕千寻小姐之名,特来拜访。大公子以及周邺等诸多兄弟,担心致尧人地两生,这才好心陪同。” 李正伦回到杨千寻等人身边,冷笑道:“把我学院的人打得如此伤重,也能算是好心?那我是不是也该好心把诸位留在这里,替我们端茶送碗、洗衣做饭啊?” 小宝等学生,以及受了伤的护院,无不轰然叫好。在他们眼里,二郎君可是能人所不能的,本来见到杨渥带着这么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杀进门来,他们心里还挺虚的,这一刻,却格外踏实起来。 李建勋自知理亏,原本大打出手就不是他的本意,此时倒也沉默下来,没再吱声。因为他知道沉默,是此时最好的选择。他既不能向徐知诰等人“道歉认错”,免得落了杨渥等人的面子;更加不能“嚣张跋扈”,免得在杨千寻面前,坏了自己的形象。 杨渥见李建勋被李正伦一句话顶得说不出话来,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快,接着却是对这杨千寻冷冷的道:“是父王吩咐我来接你回去,有事要和你说。” 杨千寻却不会买杨渥的账,忽然啊了一声,装傻充愣的道:“差点忘了,方夫人有急事找我,你们先忙着呀。”说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离开。 杨渥、周邺等人气得差点儿吐血,想要追上去强行带走杨千寻,但因李正伦隔在中间,又叫他们不敢妄动。 李正伦倒是留意到李建勋的眼神,是随着杨千寻的身影而移动的。 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倒也属正常。这些年,杨千寻出落的亭亭玉立、闭月羞花,且又心地善良、平易近人,自有一股子叫人心动的气质,实在是无数男人梦中的仙子。不过唯一遗憾的是,杨千寻也不知是有束胸的习惯还是其他原因,她总是穿着男装外出,脸蛋固然迷人到死,但胸口却不见高耸、隆.起,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 第十一章 看谁博采众长 等杨千寻走到没影儿的地方,李建勋这才收回目光,道:“听闻千寻小姐曾经放言,任何人想要得到大小姐的垂青,都必须先在武艺上胜过徐知诰。李建勋不才,请与徐兄弟一战!” 此言一出,杨渥、周邺等人,无不轰然叫好,再加上黑云都卫的大声应和,竟也称得上声势浩大。 李正伦则是心道“误会”,事实上,杨千寻的原话是“想要追求我,先打赢徐家二郎再说吧。”可是后来,经过扬州一众好事之徒的以讹传讹之后,却变成了“只要打赢徐家二郎,就能够赢得美人芳心”,结果如此一来,杨千寻的麻烦少了一大堆,但是李正伦却无缘无故的需要为她承受诸多滋扰。 当然,能够为杨千寻遮风挡雨,李正伦心里面也是无怨无悔的。 李正伦认真的审视了李建勋一眼,此人的确是气度不凡,与以往前来挑衅的所谓高手相比,层次高出不止一筹。从其悠长的气息,以及深藏内敛的眼眸可以看出,李建勋的武力修为,只怕已经接近号称“勇冠三军”的周本那一档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令他感到好奇的是,如此高手,以前在扬州城中,竟然闻所未闻,也不知道他是突然从哪里冒出来的。 面对李建勋的挑战,李正伦却是摆了摆手,洒然一笑,道:“我这个人不太喜欢使用暴力,尤其是在自己的学生面前,以免教坏了小孩子。” 李建勋微微皱眉,道:“按照徐兄的意思,是想要择日再战?” 李正伦点头道:“不如就十日之后,如何?” “绝对不行!”李建勋正想答应,杨渥已经勃然怒道,“建勋,你初回扬州,不清楚他这小子奸诈似鬼,但他却休想瞒得过我杨奉天!这必然是他的缓兵之计。”奉天,即是杨渥的字。 说完就喝令道:“陈蹯(音:烦),你与一众手下,快去截住杨千寻,务必将她带回王府。” “是!”黑云都卫中,一人应声出列,想来正是都卫头目,陈蹯。 接着陈蹯对着黑云都卫传达命令,当他们正想四散分开的时候,忽然一把从天而降的长剑,如同鬼魅一般,挟着气贯长虹的气势,笔直的插在黑云都卫的前面。 与此同时,长剑释放出来的无比强大剑气,带起一阵猛烈的暴风,刮得杨渥、周邺、陈蹯等人、衣袖乱舞,全都睁不开眼来。 首当其冲的李建勋,应该是有运气抵抗,他的情况,倒不至于杨渥等人那般狼狈。 “鱼龙山庄,岂是你们说来就来、想要放肆就能随意放肆的地方!”一道霸气的女声,由远而近的传来,再加上之前投出的长剑而引起的震撼、威势,杨渥等人一时间,人人面面相觑,还真是不敢妄动。 不曾出面,就已经达到如此震慑效果的人,除了鱼上尘,自然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暴风倏止,鱼上尘收回劲气。 好半晌之后,杨渥才沉着脸,四处张望道:“本公子是奉父王之命而来,此事还请方夫人不要横加阻扰!”想来他的张望,是想找出鱼上尘人在何处,但以他的能耐,自然是徒劳无功。 而陈蹯等黑云都卫,则一个个护在杨渥左右,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李正伦心中暗叹,要是什么时候,自己也有鱼上尘这份威望就好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好处是,不但可以免除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更加能够让自己内心的自信,得到强化乃至于“神化”。 鱼上尘的声音,不知道又从何处传来,道:“若是让吴王知道,大公子带了一大批人来,在我学院中胡乱生事,结果却反而被我扫地出门、狼狈逃窜,恐怕到头来,威严受损、面上难堪的人,还是你自己。” “你……“杨渥霎时间涨红了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在来鱼龙山庄之前,他是知道方夫人就在学院之中的,可是以往的每一次,都是由徐知诰出面,而方夫人却从来没有为了杨千寻之事插手过。如果知道这一次,方夫人会突然横插一竿,杨渥一开始的态度,就绝对不会如此强硬,免得自取其辱。 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此人的可怕。皆因其父杨行密,就曾一次又一次的告诫过他,招惹谁都不能招惹方夫人,不然随时小命不保。连杨行密本人也奈何不了她。 一时间,杨渥进退失据,不知如何自处。 这时候,李建勋却突然出声为他解围,道:“十日之后再战也无妨,到时候我再临鱼龙山庄,希望徐兄不要让我失望。” 李正伦摇头笑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早说过,徐某人为人师表,不大希望打打杀杀的场面,被自己的学生看到,免得教坏了他们。” 李建勋微微一愕,道:“那不如就在扬州城内一战,你看如何?” “也好。”李正伦想了想,道,“不过我这个人,又不大喜欢无缘无故的接受别人的挑战,不管双方输赢如何,总要拿出点彩头来,这样才有意思,你说呢?” 李建勋欣然道:“这是理所当然。不知你有什么好提议?” 李正伦耸了耸肩,道:“暂时还没有想到。我到现在都还没弄清楚你究竟是何来历,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哈。” 李建勋此人倒也颇有耐心,竟是不厌其详的自我介绍起来,道:“家父江南马步军使,名讳德诚,恩师是当今宰相、圣门之主,这些年,建勋一直游学在外,直至近日才回扬州。建勋相信,只要是徐兄想得到的彩头,必然能够办到。” 李正伦笑道:“如此我便放心哩。有你老子及你老师替你买单,总不至于会耍赖,而我也可以尽可能的狮子大开口,哈,和老实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这明显是故意激怒李建勋的话,言外之意,你小子靠着老爹和老师,才有今日的成就,能有什么可以炫耀、可以得瑟的? 圣门之主,即是当今宰相崔胤,说实话,李正伦是比较看不起这个人的。自以为纵横捭阖,利用天下军阀如杨行密、李茂贞、朱全忠之辈来巩固王室,但本质上,他不过就是一个给唐王朝这个高级妓.女拉皮条的龟公。 若是崔胤此人真能高瞻远瞩,当知道唐王朝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如此垂死挣扎,将圣门绑在唐王室这颗树上,只怕反而给圣门带来灭顶之灾。 李建勋虽然明知李正伦是在激他,但他的修养,却也极好,他仍是温文儒雅的拱了拱手,道:“建勋若是赢了,也不要什么彩头,只需徐兄不要拦着我去追求千寻小姐就行。” 李正伦哈哈一笑,道:“若是如此,你赢了也等于白赢。” 李建勋奇道:“何以见得?” 李正伦道:“因为我从来都没有阻止过任何人去追求千寻小姐。” 李建勋顿了一顿,道:“不管如何,此战的彩头,就此约定。你若赢了,随你开出彩头,要什么给什么。而我若赢了,也你不需要付出什么,你觉得怎么样?” 李正伦不由再次对李建勋改观,单单这一番话,就可看出,这家伙简直自信到了极点。看来,李建勋这一路走来,真是顺风顺水,从没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 李正伦道:“我若占你这么大的一个便宜,只怕我这帮学生,又要看不起他们的老师了。我说过的,为人师表嘛。哈!我徐知诰呢,身无长物、不及你家大业大,不如这样,李兄若是赢了我,我就将文院院长之位,拱手相让,这可是我仅有的、且最为看重的身份啦。但若是我赢了,你则来我学院开课授徒,需听从本院院长调度,你看如何?” 李建勋爽快的道:“那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李建勋与杨渥等人散去之后,学院之中的课程,很快又恢复正常。只是课堂之内,每一个人的心里面,又都多了一些小盼头、小幻想。十天之后,将会是一翻怎样的情况呢? 毋庸置疑,二郎老师是不可能会输的。而扬州城是消息四通之地,很快,这个消息就会传遍街头巷尾,然后那些赌庄的大佬们,就会抓住时机、**输赢,引诱所有手里头有闲钱的人去下注。 因此,在上课的时候,同学们已经在窃窃私语,互相通告消息:“快攒钱,快攒钱,这十天别买吃的、别买玩的,卖掉用的、卖掉穿的,然后一股脑都压在老师身上,保管以小博大,赢个满堂彩。” 相较于学生们的盲目信任,鱼上尘见到李正伦的时候,脸色反而显得凝重,道:“你与李建勋此战,形势绝对不容乐观。” 李正伦就伸手去拧鱼上尘的美丽、高挺的琼鼻,佯怒道:“你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看我不收拾你!” “别闹!”鱼上尘拍掉李正伦想要肆意妄为的恶手,正色道,“你先听我给你仔细分析,就知道李建勋此人绝不好对付。先说其父李德诚,此人智勇双全、师承道门,从小就对李建勋颇有寄望,帮他打下了很坚实的根基。再说圣门崔胤,此人功力之深,在天下间屈指可数,李建勋即是他的关门弟子,当然也是倾囊相授。是以,李建勋身兼道、圣两家之长,不但气劲深厚、雄浑,出手也将奇招迭出,这一点,只从我当时飞出一剑,杨渥、周邺等人无不心神受慑,唯独李建勋安然无恙,就可以看出来了……” “……反观你这些年,因全部心思都扑在学院这边,奇技淫.巧,异想天开。对于你自己的内气,则无暇修炼、或者是无心修炼,以至于身手生疏,功力不进反退。你对付周邺那般只懂得靠天生勇力吃饭的下九流货色,虽然绰绰有余,但这一次对上李建勋,必然是输多赢少。” 关于“内气”这个说法,还是由李正伦首次起出来的。当时他觉得五门六气各有各的说法,太过麻烦。之后就干脆用后世武侠小说的“内气”、“内力”作为统称。而当鱼上尘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时,则是美眸闪闪的赞了一句,道:“你这个说法,极为新颖,因为五门六气,全是由《黄帝‘内’经》而来,可说是同宗同源,因此称之为‘内气’,绝对称得上贴切、精准。” 而在之后的日子,鱼上尘在武院教授学生的时候,就开始以“内气”代替了五门中的“仙气”、“一气”、“法气”、“浩气”、“霸气”、“义气”的说法。 李正伦听到鱼上尘如此分析,却是死皮赖脸的笑道:“眼看我就要败给别人了,你是不是应该帮我一把,传我几招仙门秘.法,当作是秘密武器?” 鱼上尘却是摇了摇头,轻笑道:“我为什么要帮你?我压根就是想看着你输呀。这些年,你也算是名声在外、一帆风顺,是时候该吃个苦头啦!” 李正伦顿时就明白了鱼上尘的险恶用心,暴跳起来,道:“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你压根就希望我在学生们面前,一败涂地,威名尽丧,到时候,你的票数就远远高出于我,赢得我的《玄祖经》和我的这幅强壮身子,堪称卑鄙至极啊!” “随你怎么想,总之你是输定了!不管是十天后的这一战,还是六年前的约定!还有……本夫人不稀罕你的身子!”鱼上尘乐不可支的站了起来,摇着美丽动人的腰肢,哼着清新欢快的小曲去啦! 李正伦望着鱼上尘远去的背景,却是好笑的摇了摇头。 眼光精明如鱼上尘者,尚且断定他李正伦必输无疑,那么其他人,将会更加坚定的赌李建勋赢! 想到这里,李正伦却是心中一乐,赶紧回家看看自己还有多少私房钱,拿出来下注啦! ; 第十二章 心机,谋算 到了傍晚放学,李正伦慢悠悠的骑着骏马回家,等着杨千寻从身后追上来。 谁料等了半天,没等来杨千寻,却等来了学院的另外一名老师。 那人名叫骆知祥,是一名大约三十五岁的男子,留着山羊胡须,身材颇高,看上去孔武有力,实际上则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骆知祥原是杨行密头号大臣高勖手下的支计官,精于理财计算。但自古文人相轻,因骆知祥几次三番越过高勖,直接向杨行密出谋献策,结果惹怒了高勖,遂强力打压骆知祥,将他一贬再贬,最后骆知祥混不下去,只好到徐温的手下当一个幕僚。 而在那个时候,徐温是杨行密帐下“三十六英雄”中最没有出息的一个。可见骆知祥混得有多惨淡。 当然,徐温的没出息,并非因为他的智谋不如旁人,恰恰相反,因为徐温思虑深远、处事深合杨行密心意,因此杨行密总是将徐温带在身边,而没有给他过独当一面的机会。 没有机会领兵出战,自然也就没有机会建立战功。是以徐温也常沦为朱延寿等人的笑柄,言徐温寸功未立,忝居三十六英雄之末,不知羞耻。 面对这些冷嘲热讽,徐温倒是能够安之若素。但骆知祥的心性修为却不及徐温十分之一,是以到了后来,干脆跟着“徐家二郎君”,躲在鱼龙山庄里来当了一个老师。 骆知祥以理财见长,担任的,自然就是“商理”班子的老师。好在此人虽然心里脆弱,但胜在责任心强,因此教导学生,倒也算是尽心尽力。 骆知祥追上李正伦,执家臣之礼,恭敬的道:“二郎君,可是想请李建勋来执掌‘文理’?”现在“文理”班子的何老师,虽然学问极好,但年老体迈,身子不好,要不是李正伦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早就让他安心“致仕”了。 李正伦不由笑道:“你就这么有信心,我一定能赢他?” “二郎君是不会输的!”骆知祥一脸钦佩的道,“二郎君一开始不知道李建勋的身份,所以没有道出彩头。等知道李建勋是崔相弟子、圣门高徒之后,却又不提出其他过高的要求,只是请其过来执教。别人或许并不理解,但骆知祥却深知学院在二郎君心中,重之又重,是以才煞费苦心的诱使李建勋进来,此人既出于圣门,学问好自然不用再说,且他师承崔相,一言一行,随时可上达天听。这对二郎君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也正因为如此,所以知祥认为,二郎君此战必定会赢,因为你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输的!” 李正伦边听边笑,道:“难怪你这家伙,在别的地方都混不下去。你应该晓得,一个人知道得太多、谋算得太多,可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骆知祥道:“在别的地上,确实如此,如若不然,知祥也不会受尽排挤。但知祥却知道,在鱼龙山庄,唯有知道得越多,谋算得越多,方能更加的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得到二郎君的重视、以及重用……” “……更何况,纵使知祥所知再多,亦不如二郎君之万分其一。二郎君一人独掌‘道论’‘术论’‘物论’,所思所想,无不精妙绝伦,能人所不能,着实堪称一代奇人。知祥每每听起,无不有茅塞顿开之感,叫人五体投地。” 李正伦心中好笑,他那些关于数学、物理的论述,最多只是到达了初中生的水准。而且很多东西,他都已经淡忘记不起来了。要不是在经过自我催眠、调动潜意识中的记忆机制,甚至能不能独成一课都是个问题。 再看了看身旁的骆知祥一眼,此人在遭遇一连串的打击之后,倒是开始学会溜须拍马、奉承上司了。虽然他的技巧还显得拙劣,不过李正伦听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舒服。 骆知祥如此追捧李正伦,李正伦自也不吝溢美之词,由衷赞道:“财者,国之根本也。商者,财之筋骨也。无商则无财,无财则无国。世人皆轻商,唯独知祥专研此道,精于理财、算计。以你的才能,不出数年,当可一展所长,为国之股肱。” 骆知祥当即言谢,道:“自古学问卖与帝王家,知祥却只希望能追随二郎君左右,则于愿足矣。” 面对骆知祥的表忠心,李正伦虽然觉得突兀,但也没多说什么,仅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就快马一鞭,畅快淋漓的往扬州城徐府奔驰而去。 ************** 才回到徐府门口,马蹄声刚停下来,就见一个十三、四的少年,从门口快步的迎了出来,道:“二哥!”这少年长相俊俏,衣着却是邋遢,颇有些不修边幅的样子。 “知谏,又上哪疯去啦?”李正伦笑呵呵的看着这个少年,此人名叫徐知谏,乃是徐温第三个儿子。但因李正伦这个“老二”中途插队,因此徐知谏就委屈的从“老三”变成了“老四”。 在徐温的六个儿子中,老大徐知训以及老三徐知询,都与杨渥走得极近,对李正伦很不待见,唯独老四徐知谏,每每偏帮李正伦,是真心实意的叫李正伦一声“二哥。” 此外,徐温还有一个大女儿,名叫徐主,也是出落得美艳无方,且此人与杨千寻是闺蜜,颇有几分男儿胆识。至于徐温的其他儿子,此时年纪尚幼,不提也罢。 徐知谏牵过李正伦手中的马匹,笑嘻嘻的道:“刚刚外出打探消息去啦。二哥知不知道,早前你与李建勋约战,如今在扬州城可已经轰传开来了。不过所有的人,都下注李建勋赢,赌二哥赢的人少之又少。因此知谏才专程来等二哥,你可要实话告诉小弟,到底有几分胜算。” 李正伦伸出手指,点了点徐知谏的胸口,故作严肃的道:“小小年纪,就嗜赌如痴,想要不劳而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徐知谏不忿的道:“大哥和三哥,他们才叫嗜赌如痴呢,我跟他们不同,我这个叫小赌怡情。再说了,知谏也不是光想着不劳而获的,这次不是亲自出马,来向你咨询了嘛。只要二哥有几成把握,知谏就有了几成把握。哈!二哥,快说,快说,打得赢李建勋吗?” 李正伦无奈摇了摇头,笑道:“不是还有十天的时间吗,这么心急干嘛?还是等着顺其自然好了。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说不定十天之后,因为什么突发原因,又打不起来了呢?” 徐知谏显然认为这是四哥在糊弄他,努着嘴反驳道:“能有什么突发原因?不就是宁国节度使田頵和润州刺史安仁义谋反叛乱吗?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们来担心吧?” 李正伦笑道:“那你说吧,吴王这次会派哪几员大将平乱?” 徐知谏甩了甩脑袋,道:“这我怎么知道?反正不会派咱们爹爹,也更加不会牵扯到咱们。” 李正伦叹道:“难保他不派李建勋的父亲、江南马步军使李德诚迎敌啊!到时候,李建勋被乃父带上沙场助阵,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李正伦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驰马进入扬州城内时,路经吴王府,见到李德诚的轿子,停在吴王府外。而听旁边的轿夫埋怨,说是“老爷都在这儿一整天了,还没出来,看来千寻小姐和咱们四少爷的这门婚事,九成九是定啦”。 李德诚子嗣众多,有二十余人,李建勋只不过排名第四。 单从这一句话,李正伦就足以推测出许多信息来了。 应该是杨行密为了平定叛乱,一大早就召集李德诚过府,商议军机要密。其中可能因为杨行密见到李建勋相貌堂堂,心中欢喜,于是就顺口谈到了儿女亲事。 不管杨行密是为了笼络李德诚而利用儿女姻亲、使其尽心卖力也好,还是他真心的为杨千寻婚事焦急也好,总之是默许及认可了让李德诚之子李建勋去鱼龙山庄追求杨千寻的权利及资格。如果两人能看对眼,这件事就此拍定,固然皆大欢喜,就算第一眼看不上,也可找机会多相处相处,来日方长,机会多的是。 当然,杨行密也可能是真的疼爱杨千寻,是以会顾及到杨千寻的感受及选择。亦是出于这个想法,杨行密才会叫杨渥,与李建勋一起前往鱼龙山庄,叫杨千寻无论如何都要回王府一趟,以便亲自询问杨千寻的意思。只是叫杨行密想不到的是,鱼上尘突然横插一手,事情反而僵持下来。 恐怕这也是为何李正伦在鱼龙山庄门口等了许久,仍是等不到杨千寻的原因。无他,这妮子一定是怕李德诚、杨行密在府中侯她,为了免除被逼婚的压力,能够图个清静,所以她就干脆留在山庄过夜,不回王府去啦。 听到李正伦如此推测,徐知谏不禁大失所望,道:“难道真的因为要打仗了,你和李建勋之战,就打不成啦?” 李正伦就捶了徐知谏的脑门一下,管教道:“你呀,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家做学问吧,大人们的事情,少参合。” 徐知谏就调皮的应了一句,道:“反正不管知谏做再多的学问,都已经及不上二哥了。咱们老徐家,出了二哥这么一个院长,也可以向列祖列宗交待啦!” 两人说话时,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内院,这时候,刚巧撞见徐温从里面出来,他板着脸轻咳了一声,徐知谏立时噤若寒蝉,道:“我去安顿马匹……”说毕,逃也似的跑了。 ************** 杨渥在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什么长进,除了沉湎于击球饮酒、游山玩水之外,还经常干些欺男霸女的勾当、过着荒淫无度的生活,但他毕竟是杨行密的长子,将来是要袭承吴王之位的人。而权势所在,便是权欲心重之人的趋之若鹜之处。因此,在杨渥身边,也集结了几个颇有些能耐的心腹。 其中一人,就是黑云都头陈蹯。而另外一人,则是智囊范遇。 这一日,杨渥在鱼龙山庄受了一肚气,回到自己住处,劈头就问范遇,道:“有什么办法,可以立刻宰掉徐知诰那只畜生?” 范遇断然道:“若是大公子再能等个十天,或许就可以办到了。”范遇此人,才只有二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他是三年前才过来投靠杨渥的。此人投其所好,每当杨渥干出违法犯纪的事情时,范遇总能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杨渥擦好屁股,而不至于被杨行密发现、责骂,也正因为如此,范遇才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被杨渥倚为心腹。在范遇的帮助下,杨渥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装乖儿子,开始变得放浪形骸、肆无忌惮起来。 看着范遇很有把握的样子,杨渥先是一喜,继而犹疑问道:“你的意思是,指望李建勋干掉他?哼!这家伙也未必有这个能耐!再说了,他李建勋也不是什么好货色,自以为是的圣门子弟,竟敢不把老子放在眼里,等有一天,老子掌握大权,非把李家的势力连根拔起不可!” 范遇又道:“想宰掉李建勋,也不用等那么久,还是只要十天就够了。” 杨渥连忙问道:“可有什么好法子?” 范遇道:“法子就是帮他们好好搭一座擂台。” 杨渥皱眉表示不解,道:“擂台?” 范遇诡异一笑,道:“只要大公子派人帮他们搭建擂台,然后再做些手脚、或者埋伏一些人手,等待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骤然发动,可保证送这两个人去见阎王。” 杨渥不无担心的道:“但在我手底下的人手,都不宜贸然出动,此事若万一留下什么首尾,被父王察觉,届时可就大祸临头了!” 范遇笑道:“此事好办,我已经用旁的名义,替大公子招募了一批好手。这些人个个以一当百,比起黑云都卫只强不弱,只需大公子一声令下,他们即可为大公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杨渥欣然赞道:“范先生,实吾之张良也!” ; 第十三章 男人有欲,美人来消 事情果然不出李正伦所料,就在所有人都擦亮眼睛、想要看一台好戏的时候,江南马步军使李德诚奉命讨伐润州刺史安仁义,而李建勋亦紧随其左右。 不过李正伦与李建勋一战,事情并未就此夭折。相反,扬州城内,想要看两人擂台大战的呼声,反而越来越高。双李顺应民心,遂约期再战。 而杨渥、范遇等人,因为错失一招,安排的布局、人手,却是全都扑了个空。不过他们倒也没有全然放弃,皆因两人决战的那一天,迟早都会到来。 另一方面,李正伦也是趁着这个机会,积极备战,美其名曰“为了不辜负学生们的厚望,只许胜、不许败,遂决定闭关月余”,但事实上,李正伦究竟是否真的闭关,却无人得知。 在即将离开扬州城之前,李正伦先后约见了杨千寻以及鱼上尘。 同样实在鱼龙山庄,但约见不同的人,情境自然也是大不相同。 与杨千寻约见,是在鱼龙山庄花团锦簇的后花园之中,四周潺潺流水,鸟舞莺飞,很是有着一番踏青的精致。 春情涌动。 杨千寻倒是极为难得的换了一身行头,虽然仍旧不施粉黛、虽然仍旧不着首饰,但乌黑秀丽的长发如云一般挥洒,配合着因风舞动的飘逸长裙,身处于万花丛中,宛若花神下凡,看得李正伦两眼发直,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杨千寻就避开李正伦肆无忌惮的眼光,微微转过身子,跺了跺脚,气道:“你再这样无礼,我可就走了!” 李正伦连忙叫屈,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我又没看你这儿,这儿,还有那儿……”本来是没看,但他说“这儿”“那儿”的时候,则已经很没礼貌的向杨千寻的胸口、美臀、以及石榴裙下看去。 杨千寻拿他没辙,只能狠狠的拧了一记李正伦的腰肉,以作解恨。 李正伦吃痛,却是强忍了下来,然后极其霸道的将杨千寻拥入怀中,直接对着杨千寻的香唇吻了下去。 杨千寻顿感浑身乏力,胸口紧紧贴着胸口,一种紧张、窒息的复杂感觉,叫她心如鹿撞、六神无主,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 好半晌,李正伦才松开杨千寻,然后就近摘了一朵美丽的大红花,插入杨千寻的发髻,宣示主权道:“好了,你现在是名花有主儿的人了!李建勋或者其他人,若再敢觊觎你的美色,我必叫他们后悔做人!” “你……真是太混蛋了……”杨千寻不知是喜是忧的叹了一口气,这么些年,给他看也看光了,抱也抱过了,如今连自己的初吻,也莫名其妙的被他强行夺走,她今后除了死心塌地的跟着这个比自己还年小四岁、且曾经是她义弟的男孩之外,还能作何选择呢! 然而,她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被动,但扪心自问,内心深处的心花,却是真的因此而不停的盛开、怒放。 这个男孩,不,应该是说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不是因为他有多少才华,也不是因为他有多少身家,而是他总是默默的守护在自己的身边。在这些年来,两个人,总是一起来上课,一起回家,一起去摘草药,一起去看病人,一起游山玩水,值得细细回味的开心事儿,实在是多得说都说不完。 她已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一刻,爱上了这个时而霸道无理、时而温柔体贴的男人,她只知道,当看着他和其他女孩眉来眼去的时候,甚至当他和方夫人、杨二妹有说有笑的时候,她的心里面总是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 也许,在很多很多年以前,自己的心田里,其实就已经种上了这个男人的影子。 当年,他突然被父王软禁起来,被人诬告说是下毒陷害杨渥,自己还替他担心了好一阵子,生怕他蒙受什么不白之冤。后来事情弄明白了,他心里受着委屈,含怨离开杨家,反而认了徐温为义父。 当时,杨千寻不知为何,心里面却反而多出一份明快来,是啊,因为在自己心里面,被死死禁锢起来的期许,终于又能够死灰复燃、重见天日了! 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经许诺过了,要对自己负责,会对自己负责! 而当他拜入徐温门下的那一天,更是连夜冒着大雨,在杨家门口,等了自己一整天,淋了一身的暴雨,只为说一句话:“现在,我终于可以对你负责了!你不必再有什么心里负担,可以一辈子安心做我的女人!” 这一刻,杨千寻与李正伦双双躺在百花丛中,看着落日的余晖,耳旁又再一次回想起这句话来。 但她却始终没有给以任何明确的答复。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而是因为她有太多的羁绊以及不舍。她害怕父亲、母亲断然不会答应,更害怕嫁为人妻之后、自己将会失去行医天下的理想及自由。 杨千寻忽然有感而发,道:“你是不是很害怕,父王会将我许配给李建勋?” 李正伦怅然叹道:“就算是吧。”接着侧过身来,看着杨千寻精致绝美的脸蛋,道,“我今晚上就去吴王府提亲,如何?” “不要。” “可你明明是喜欢我的。是不是觉得我李正伦一无所有,配不上你?是不是一定要我向李建勋那般,为国征战,建功立业,名动天下?”“你知道不是的。”杨千寻摇了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道,“我只是,我只是……” 李正伦见杨千寻心里矛盾,也不忍心再逼迫她,忽然凑到杨千寻耳边,轻轻的吹出几口痒风,道:“我知道啦。你只是担心你自己酥.胸太小,怕我会嫌弃你!” “死一边去。”杨千寻被李正伦吹得心痒难当,脸上不禁浮现一片潮红,好半晌才似听明白李正伦竟然在评论她的乳.房,羞意更盛,狠狠的踢了一脚李正伦。 而事实上,她这一脚,并不是踢向李正伦的小腿,而是用膝盖顶了顶李正伦的小腹,但因为膝盖上没长眼睛,结果有巧无不巧的,顶到了李正伦的大鸟…… 李正伦的老脸,顿时扭曲起来,整个身子弓着,双手捂住下.身的命根子,一副痛苦难当的表情。 杨千寻是行医之人,深知人.体之秘,自然知道自己踢到了什么地方,她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连忙紧张的问道:“正伦,你、没事吧……” “疼!”李正伦却只是摇头,就地打着滚儿,额头渗出大汗,那挣扎的模样几乎叫杨千寻心碎。 杨千寻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四周没有什么人经过,这才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去看李正伦的龙王。 她手忙脚乱的好一阵乱摸,才将李正伦的腰带解开,裤子除掉,然后就见到一条巨龙,怒目圆睁的瞪着她。又因巨龙刚刚得到释放,瞬间挺立起来,杨千寻避之不及,以至于美丽高耸的鼻梁、性感迷人的红唇,在顷刻间均告失守,全都被李正伦的龙头“吻”过。 杨千寻这才知道李正伦是在戏弄她,低啐了一声,道:“坏死了你……” 谁知道这一句话,却是**一般,将李正伦苦苦压制的欲.火,瞬间点燃起来,她不骂还好,刚骂完,李正伦已经趁机将她的小手手按在龙头上。杨千寻的玉手,想抽又抽不出来,不抽回来又不行,就那么摩挲着,感受着龙身传来的火热气息,以及在摩擦过程中,还在不断的膨胀、变大…… 杨千寻心跳加速的道:“别闹了,会有人经过这儿的。” 李正伦看着杨千寻焦急的神情、以及羞涩难言的醉人神态,又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道:“你应该知道的,不单单是我等得很辛苦,连‘它’也忍得很辛苦。究竟你什么时候肯嫁给我,总要给个期限,不然你手里的宝贝,会忍不住犯错误的。” 杨千寻哪经得起这般折腾,心神差点失守,忽然感觉自己的胸口变得涨涨的,竟有了一种凸起的迹象。 她连忙收拾心神,道:“二郎,等再过两年,成吗?” 李正伦忙追问道:“这是为何?” “总之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还没有做好嫁人的准备……你先让我把、把手抽回来好吗,别这样……”到了后面,杨千寻几乎是以哀求的眼神讨饶。 李正伦顿时吞了吞口水,随即心中深埋的邪念脱口而出,道:“你若肯含着它,我便放手……”说完便有些后悔,担心自己唐突了玉人,把杨千寻给吓坏了。但同时心里也充满着邪恶的期待以及幻想。杨千寻的身子固然不肯给自己,那么他把自己的“龙身”给杨千寻,不也是一样吗? 见到李正伦如此毫不退让的模样,杨千寻心神迷乱。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情欲的人,其他到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已经嫁作人妇、身为人母了,可她却始终坚守着处子之身。这几年里,当她午夜梦回、口干舌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想到过李正伦的这条斗志昂扬、充满侵略意味的巨龙,以至于自己的羞人溪径,一片潮湿。 但幻想是一回事,亲自遇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不停的、努力的告诉自己,她并不是淫.乱的女孩,只是被迫无奈、被迫无奈、被逼无奈的…… 似乎觉得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杨千寻终于启开香唇,然后闭上美眸,对准龙头慢慢的吞入口腔之中…… 李正伦舒服得喊娘,感觉全身痉挛,脑袋更似被闪电瞬间击中,随着杨千寻的步步深入,侵占她的口腔,抵达至她的咽喉,李正伦的内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到最后,终于发出一声低沉的**,与此同时,龙头兴风作浪、将杨千寻的口舌,肆虐得水满为患! 杨千寻被巨龙突如其来的大神通,吓了一跳,只是在她逃离之前,口中却已不知呛了多少口海水进去。 杨千寻娇羞着喘息着,一边用手擦着嘴唇,一手则按着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这一刻,他感觉整片天空都快压到了她一个人身上,无法呼吸。 李正伦心火得到释放,倒是心满意足了,她让杨千寻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刮着刮美人的鼻尖,笑道:“真是淘气。” 杨千寻顿时无语,但她又不敢再去撩拨李正伦,皆因她知道此时的巨龙,还是龙精虎猛,仍旧虎视眈眈,危险远未解除。 同时也怪自己不争气,原本她是打定主意,轻轻的含一口就马上退出来的,谁知道这条从未品尝过的龙肉,竟是有着叫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以至于她渐渐的迷失自己,一上一下慢慢的吮吸起来。直到龙王暴怒击水,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有了这一层的关系,李正伦又多了些底气,忽然旧事重提,道:“我今晚就去提亲,好吗?” 杨千寻却只是摇了摇头,双唇一直紧紧闭着,可能是怕被李正伦发现她口腔中残留的淫.靡气息。 李正伦不由哀叹,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提亲,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啊。虽然我知道,只要我态度强硬一些,不经得你的同意,直接向吴王提亲,你也一定不会拒绝。但我终究是真心爱你的,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两年就两年吧。” 杨千寻感激的望了李正伦一眼,正想说些话安慰他、赞美他时,岂料李正伦却突然语锋一转,道:“不过,感情的事情,是双方都需要付出努力的。既然我已经做出了让步,那你是不是也该多牺牲一些……以后多含几次,好吗?” 杨千寻登时来气,二话不说,在李正伦的手臂上,狠狠的咬了一口。两排洁白的牙齿,带着龙王海水的润滑,将它的印子,深深的嵌入皮肉之中。 接着,杨千寻看着瞬间泛红、将欲滴血的手臂,愣愣出神。 正想抬头去问李正伦痛不痛时,却见他一脸销.魂的享受着,似乎得到了人间至高的荣耀。 杨千寻再也没有其他想法,低骂了一声“变.态”,然后就低下头来,将自己的身体,更深更深的埋入李正伦的胸怀之中。 ; 第十四章 劈头质问,柔情化解 李正伦其实是能够理解杨千寻心里面的矛盾。 一来是因为,其母朱氏以及其舅朱延寿,两人太过势利,只希望杨千寻嫁给手握重兵的大将或者将领的儿子,以结成姻亲、联盟,而徐温、李正伦手中,则无兵无权,加上在六年前,李正伦曾大闹神仙居,直接与朱氏结怨,是以如果李正伦贸然上门提亲,必然会遭到朱氏的强烈反对。杨千寻则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杨千寻向来独立惯了,还没有做好与李正伦共同组建一个家庭的心理准备,甚至就连年龄的差距,也影响到了她的决定,她说要再等两年,也许就有那种“盼望着李正伦再长大一些”的心思在里头。 李正伦自然不会强迫杨千寻,事实上,横亘在他们中间,最大的难题就在于朱氏。 杨千寻自幼就是一个非常孝顺母亲的女孩。 在杨千寻十四岁那年,母亲朱氏得了怪病,就连神医吴廷绍,亦束手无策,最后杨千寻翻遍医书,才从书中找来一种罕有的草药。杨千寻不但千辛万苦的找到草药,而且还亲自尝药,最后,虽然朱氏的怪病被杨千寻医治好了,但杨千寻本身,却在尝药的过程中,悔掉了自己嗓子。 这也是为何李正伦一直以来,听杨千寻的声音,都是沙哑独特的缘故。 事实上,杨千寻各方面的心理、生理情况,都已经到了“应该成婚”的阶段,但她又不想迫于年龄的压力,而面临“女大当婚”的难题,因此在潜意识里面,她希望自己不要长大、没有长大…… 而这个潜意识暗示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她的胸脯与六年前相比,变化不大。 想到这里,李正伦忽然问道:“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提过的眠觉术吗?” 杨千寻点了点头,道:“记得啊,而且我也学会了不少,在医治别人伤痛的时候,我将眠觉术用以辅佐,对于减免病人的疼痛,多能收到奇效。” 李正伦贼笑兮兮的道:“有没有想过用来医治你自己?你看你这小胸脯扁扁的,不觉得与你‘淮南第一美人’的赞誉,极度不和谐吗?” 杨千寻不悦的白了李正伦一眼,道:“你自己才需要医治呢!”同时却是脸上一红,眼神中也流露出几分期待来。 李正伦一本正经的分析起来,道:“任何一个女孩子胸部的发育,不外乎两种因素,一种是生理、一种是心理。生理因素与生俱来、无法改变,我们且不去提它,但心理因素则可以用眠觉术来唤起,进而对生理起到调节的作用。” 杨千寻不可思议的道:“你的意思是,眠觉术还能、还能……”说到后面,只是眼神奇怪的看着她自己的乳.房,嘴上却是害羞得再也说不下去了。 李正伦道:“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我曾听说过一些案例,不少的女孩子,在十二至十六岁之间,因为怕胸部变大、惹人注目,所以就常常希望它不要大起来,对刚刚开始发育的嫩.乳,遮遮掩掩的,就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事实上,这是李正伦在后世时,亲自经手过的案例。不过在这个年代,因为女子早早出嫁,她们在心理上,想对乳.房遮遮掩掩的可能性不大。但对杨千寻而言,则刚好可以对号入座。因为她当年为了方便行走江湖,就常常女扮男装,潜意识里面,肯定不希望乳.房变大起来,如此不断的暗示、暗示,就自然而然的影响其发育。 科学研究表明,身体的发育,与一个人的心理因素,确实存在着某种密切且神秘的关联。 杨千寻见李正伦说得头头是道,倒是有些相信起来,事实上,刚才李正伦接近她娇躯的时候,已经有了那种即将再度发育的感觉,这个时候,若再用眠觉术加以引导,说不定真能长出傲人的身材……哦不,不是“说不定”,而是一定能…… “相信一定能行,所以就一定能行。”这正是当年李正伦教给她的“眠觉术”中的一大理论。 李正伦见杨千寻已经明白过来,也就不再多说些什么,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道:“这几天,我要离开鱼龙山庄一趟。到时候,你记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杨千寻颇有些失落的道:“去哪?该不是又去昪州吧?”杨千寻的猜测,并非是无的放矢。皆因在这六年之间,李正伦几乎每一年都会用十天乃至一个月的时间,去一趟昪州。而这个秘密,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因为每一次都是杨千寻替李正伦打掩护:说是外出帮她寻找草药。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怀疑李正伦的行踪。 李正伦点点头,道:“为了更有把握的战胜李建勋,我需要去昪州拿一样东西。” 杨千寻皱眉道:“这个李建勋,当真那么厉害吗?” 李正伦道:“圣门门主的关门子弟,终归是有些板斧的。不过你放心,当李建勋出言挑战我的那一刻,事实上,他就已经败了。因为他只知道自己的实力,却不知道我的实力。这一趟,之所以去昪州,只是为了更加轻松的打赢他。我要借助他现有的名声,为自己赢得威望,到时候再争取一个领军的机会。既然你已经定下两年的约定,那么我也正好用这两年的时间,立下战功,免得你母亲朱氏,再诸多排斥我这个地位低下的徐家养子。” “二郎!”杨千寻大为感动,她自然知道,情郎对那些南征北战的戎马生涯,并不感兴趣,但为了获得母亲的同意、免得自己左右为难,这才做出这个决定。 杨千寻忽然情不自禁的翻转身来,整条身子叠在李正伦的身上,献出了一个深深的香吻。 ************** 清风湖。清心亭。 李正伦原本是打算在同一天去见鱼上尘的,在安排好一些事情之后,就可连夜赶往昪州。但由于与杨千寻的关系,忽然得到了更深一层的发展,两人都极为不舍、颇有些如胶似漆的感觉,于是李正伦又多花了一天的时间,陪着杨千寻回扬州城畅游夜市、挑灯赏花。 到了第二天,李正伦才找到鱼上尘,道:“我需要离开鱼龙山庄一阵子,学生们的作业,我已经安排下去,还劳烦鱼院长多多关照他们。” 鱼上尘表情冷漠的道:“知道了。” 李正伦微微一愕,自从他当日成功对鱼上尘施展眠觉术之后,这女人见到自己的时候,都是红光满面的,今天一见面,却如此反常,许是来了月例,心情欠佳。 但算算日子,又好像不对,以李正伦的悉心观察,她的大姨妈,应该是在每月十五左右到来,因为在那个时候,鱼上尘通常都会请假、不出来见人,哪怕有什么特别重大的事情,她也只是以书信传达信息,见书而不见人。 李正伦觉得古怪,不由逗了逗她,道:“是不是因为我要闭关修炼,眼看着就能打赢李建勋,眼看着就能声威大震、赢得一众学生的支持,眼看着就要赢了六年赌约、把你给彻底征服,心里面极度的不甘心呐?” 鱼上尘却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愤恨不平的白了李正伦一眼。 李正伦自讨没趣,在清心亭中默默的站了一阵,刚想打算离开,鱼上尘却忽然出声道:“你根本就不是闭关,你是要去昪州,对不对?你去昪州,是要去见昪州刺史王戎,对不对?” 李正伦心中一震,想不到瞒了这么多年,到如今终于被鱼上尘察觉。 鱼上尘凄冷的笑了一声,道:“你知道我是如何推断出来的吗?就是在昨天傍晚。我在那里,听你和杨千寻说了一整天的甜言蜜语,还听到你老老实实的跟她交待去处。你可以和她说实话,对我却一直存心欺骗!你对她的感情,是真心实意,对我却虚情假意!李正伦,你这个用情不专的骗子,我不想再见到你,你滚!” 李正伦暗道自己糊涂,都怪昨日太享受与杨千寻的那种刺激的感觉,以至于心神松懈,连鱼上尘走到近处偷听都未能察觉。那个时候,若是杨渥等人派出刺客来暗杀自己,恐怕将要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见鱼上尘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正伦索性把藏在心里的事情,全摊开来说,道:“没错,我是骗了你六年,但我仅仅只是在一件事情上骗了你,那就是早在六年前,我其实已经派人将禅书交给了昪州刺史王戎,并且与他交换了许多银两,用于兴建鱼龙山庄、用于建立‘飞音’系统,如果不是这样,你以为飞音能有如今的规模吗……” “……飞音组织,旗下分为‘飞鸽’‘飞鹰’‘飞虎’三大支队。其中‘飞鸽’以千里联络、传递消息为主,‘飞鹰’以追踪潜藏、刺探消息为主,而‘飞虎’则以严刑拷问、整理归档为主。这三支队伍,每一支都耗费庞大,其中涉及的各种费用,你应该比我清楚……” 鱼上尘表情痛苦的道:“我对你的经济来源,其实早就有所怀疑,但禅书既然在你手里,愿赌服输,我并不想追究什么。我只是恼怒你,既然喜欢的是杨千寻,却为何偏偏又要来招惹我!难道你就不怕我因爱成恨,先下手杀掉杨千寻,然后再与你同归于尽吗!”话说完时,竟突然拔出长剑,剑尖直指李正伦咽喉,情绪失控、杀气纵横! 李正伦登时无言以对。 以往,他见到的鱼上尘,都是极其硬气的,不知道为何,今天她却如此激动反常。若说仅仅只是因为他昨日与杨千寻的关系被她发现,而导致她吃醋、失了理智,这根本就说不过去。因为他和杨千寻相恋、形影不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这些年,也不见鱼上尘如此发飙过。 而导致鱼上尘暴走的原因,有可能是因为那天李正伦用了眠觉术,将她的芳心盗走,以至于她这几天,茶饭不思,为情所困。 当然,也有可能是另外一些比他李正伦更为重要的因素,突然间给予了鱼上尘极大的打击,以至于她无处宣泄,才将所有不忿的情绪,全都转嫁到李正伦这边来。 李正伦就试着宽慰道:“你听我说,我并没有招惹你。对于感情的事情,我从来都是认真的,对杨千寻如此,对你也是如此,我说要你以身相许,我说要你做我的女人,全部都是真的!但你若不能接受一个男人三妻四妾,或者认为所有花心的人都该死,那么我也无话可说,恐怕在这个世界上,你将再也找不到一个真正值得你去爱的男人……” “……你可以杀了我,但不管怎么样,我都是爱你的,爱你的……” 李正伦这一番话,说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有理有据。但内心其实多少有些惭愧。亦幸亏这是在这个男尊女卑、且是战火纷飞的年代,男丁多战死沙场,以至于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三妻四妾遂成常事。 惭愧,不只是因为违背了他自己一直以来,对“一夫一妻”制度的认可;而更多的惭愧则是因为,他其实在感情上,并没有真正的爱过鱼上尘,对她,更多的是一种对于美人的占有欲望以及征服欲望,至少到目前为止,这是事实。 但现在,为了能够稳定鱼上尘的情绪,他又不得不再一次欺骗她的感情,这一笔糊涂账,从“偷心”那一刻开始,只怕将会越来越纠缠不清。 李正伦说完时,鱼上尘早已泪流满面,她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然后整个人扑入李正伦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李正伦搂住鱼上尘,拍了拍她的玉背,正打算再说些动听的情话,来彻底稳住这个敏感、脆弱的女人,这时,却忽然听鱼上尘悲恸大哭,颤声道:“师尊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人世了!” ; 第十五章 缥缈樊笼 当鱼上尘说出“师尊已死”的那一刻,李正伦一瞬间、全都明白过来了。 真正让鱼上尘深受打击的,并非是因为鱼上尘中了自己的眠觉术、而深爱着他,实是因为在鱼上尘心中,一直以来崇高的、甚至是永远不灭的师尊,传来死讯,以至于崩毁了鱼上尘多年来的信仰! 擦,原来一切都是李某人自作多情! 还以为鱼美人的感情如此脆弱不堪、如此经不起挑逗!还以为本大师的魅力,如此独特、如此不凡! 心中微微失望的同时,却也是松了一口气。往后的日子,还是要引以为鉴,不能再用眠觉术胡乱“偷心”,否则难保会自食恶果。 李正伦拍了拍鱼上尘的香肩,就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哭个够,等到她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这才劝道:“好了,鱼龙山庄的两大院长,在这里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被学生们看见,传出去,名声不大好听。” 经过这一阵大哭,鱼上尘倒回复了一些神彩,一把推开李正伦的胸膛,道:“谁和你卿卿我我了?” 说着拿出丝帕擦掉泪水,然后才悲伤的道:“师尊在我心目中,是一个无所不能、手眼通天的人,我一直以为,师尊是不会死的,不可能会死的!” 李正伦扶着鱼上尘在清心亭的石凳上坐下,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你总要看开些。” 鱼上尘仍旧摇头,道:“对于世上的凡夫俗子而言,你这句话一点没错,因为包括九五之尊的天子在内,确实没有人能够逃过生离死别的大关。但在我们仙门中,有一种秘术,称为‘羽化飞仙’,是可以让修炼之人,脱离樊笼,成仙成圣,永生不死的。” 李正伦心中好笑,道:“既然脱离了这个樊笼,不就等于离开了这个人世,断绝了与人间的一切往来,这与死了又有何区别?” 鱼上尘就气恼的瞪了李正伦一眼,道:“你是来和我抬杠的吗?” 李正伦唯有报以苦笑,道:“好吧,那你继续说。” 鱼上尘道:“本来在我离开仙门之前,师尊的修为就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就连道门奇人吕洞宾,亦无法与之比肩。如果不出意外,师尊定然是能够飞升成仙的。” 李正伦道:“那怎么会……” 鱼上尘的生气总算回复过来,恶狠狠瞅了李正伦一眼,嗔道:“这还不都得怪你。当年师尊把我逐出师门,我一时气不过,就将她用以飞仙护法的‘飞仙丹’盗出来,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当作一个筹码,让师尊重新将我纳入仙门。可谁知道,后来却被你误打误撞,差点让我命丧黄泉,不得已之下,才服用了飞仙丹来自救。这都要怪你!如果师尊有飞仙丹在身,必然能够羽化飞仙!” 李正伦为之气结,道:“所以你一见面,就恨不得把我吃掉?可是你知不知道,就算我死了,你师尊也已经活不过来了——我倒是奇怪,前两天见你的时候,你的心情还是好好的,照这么说,你的师尊刚刚仙游?”心中却是暗骂,明明是你这个妮子不听话,把飞仙丹盗走,这才害得仙门门主米青烟陨落,这笔帐,竟也能怪到老子的头上来? 鱼上尘点头道:“刚刚‘飞鸽’传回来的消息,仙门将在下月初,为师尊殓葬。到时候,将会开放山门,请一些德高望重的前辈,为师尊送行。” 李正伦心中一怔,道:“那你……” 鱼上尘毅然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回去一趟。” “那你自己总要小心一点。”李正伦不由为之担心、叹息,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劝。须知鱼上尘盗走“飞仙丹”,已经是仙门大敌,再者她又曾盗取《玄祖经》,几次三番与五门中人为敌,在如今天下人的眼中,鱼上尘早已经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 若不是她这几年销声匿迹,一直以方夫人的身份,潜藏在鱼龙山庄,只怕到哪里,她都很难被人接受。 鱼上尘道:“你自己也要抓紧时间,最好是在我去仙门之前,你能够从昪州赶回来,坐镇鱼龙山庄,照顾孩子们。至于你和李建勋一战,依我看,田頵以及安仁义的叛乱,一时很难平定,起码能拖延五、六个月。到时候,等我从仙门回来,再助你一臂之力,大败李建勋。” 李正伦颇为感动,道:“那我先走一步了,你多保重!” 看着李正伦远去的背影,鱼上尘的眼睛,却是再一次湿润起来。 一滴眼泪,落在湖水之中,鱼儿四处逃窜而去。 事实上,鱼上尘对李正伦,是真的已经芳心悸动了。只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弄明白,这才不得已暂时抛弃这份“忘年恋”的孽缘。 她一定要亲自回仙门一趟,弄清楚师尊到底是怎么死的。而这一趟去,凶多吉少、生死未卜,她多少是怀了一份“为师尊死节”的心思,一来是为赎她“盗走飞仙丹”的罪过,再者,也是报答师尊多年来的养育之恩! ************** 在某一处静谧的山林之巅。 仙风道骨的吕洞宾,正等着一个拄着扁拐、背着青囊的年轻道士,追赶上来。 那年轻人气喘吁吁的跑至吕洞宾身前,两眼一抹黑,就躺倒在地上,道:“不行了,不行了,每天疾行八百里,翻越这么多山头,就是再好的马也吃不消,何况是我陈抟。” 吕洞宾没有回话,只是目光往浙江东面眺望。 陈抟就知道吕洞宾在想些什么,不由好奇问道:“记得在六年前,就曾听你说过,当时的仙门门主米青烟,已经成功的羽化飞仙,为何如今林缥缈,又突然来这么一出?她们通告天下,说什么米青烟刚刚陨落、将仙门之位,传给林缥缈,又邀请同道中人,上括苍山参加葬礼。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吕洞宾捏了捏胡须,道:“林缥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外乎是抛出一个鱼饵。目的就是为了引诱鱼上尘上钩。要知道,林缥缈在这六年来,曾不停的派人查探鱼上尘的下落,结果却都一无所获,迫不得已,她才出此下策。” 陈抟皱眉道:“林缥缈就这么肯定,鱼上尘会回到仙门,为她师父送行?” 吕洞宾摇头道:“也许不只是送行这么简单。一个是想要重回仙门、夺得门主之位,一个则是想要清理门户、击杀鱼上尘,再取回‘飞仙丹’。” 陈抟沉默了片刻,道:“依我看,洞宾兄的猜测,只能算是对了一半,错了一半。” 吕洞宾奇道:“图南兄又有何高见?” 陈抟道:“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在大悲寺中,曾有一个小男孩,机缘巧合,练就“圣胎”一事吗?” 吕洞宾哑然失笑,道:“此事,我自然记得。当时你还为了这个家伙,竟然恳求我亲自前往扬州,去传授他‘龙虎金丹秘诀’呢。” 陈抟就再一次激将,道:“只可惜堂堂的吕洞宾,嫉妒心太强,怕别人青出于蓝,赶上你的修为,这才迟迟不肯传授。” 吕洞宾晃了晃手指头,道:“好吧,我承认,我吕洞宾心里面是有点不舒服、不平衡,他奶奶的,老子花了四、五十年,才练出的圣胎,他一个小毛孩子,没几天功夫就练出来了,凭什么他这么好运,凭什么还要老子去毫无条件的教他……” “……不过,图南兄,你这么看我吕洞宾,也仅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须知我的寂寞之心,远远要高于嫉妒之心。在这天下间,若是能有同道中人,可以与我不相上下、相互切磋,共同探讨玄之又玄的修炼秘境,当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陈抟表示费解,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藏着掩着?” 吕洞宾道:“终归还是‘机缘’两字,若机缘未到、那李正伦尘缘未了,我却强行授他‘龙虎金丹秘诀’,以致于他一心向道,而割舍了世间一切牵挂以及羁绊,对他、以及对世人而言,都未必是一件好事。” 顿了一顿,又问道:“之前明明讲的是仙门中人,你总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到这个小男孩吧?” 陈抟似在心中回味吕洞宾的那一番话,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因为鱼上尘这些年,就一直和他在一起。我有理由相信,鱼上尘已不再是六年前的鱼上尘。” 吕洞宾眼前一亮,道:“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近几年,在江淮两地,突然间名声鹊起的那个方夫人,就是鱼上尘吧?” 陈抟道:“正是此人。她这些年都醉心于教书育人,和李正伦在一起,心性趋于祥和,不再是以前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哩!” 吕洞宾欣然赞道:“此可谓一物降一物,确有其道理。那依你之见,鱼上尘是不会来仙门闹事了?” 陈抟道:“鱼上尘可能还是会去仙门,但仙门门主之位,必然不是她的目的。但如今,林缥缈布下这么大的一个局,怕只怕,鱼上尘有去无回。” 吕洞宾亦深以为然,道:“既然如此,我须亲自上一趟仙门,希望林缥缈可以手下留情。” 陈抟好奇问道:“林缥缈此人修为如何?” 吕洞宾道:“已经直追当年的米青烟了。而她的实际年龄,只怕比你大不了几岁。” 陈抟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世间的狠绝儿,从来都是无独有偶、成双成对的。李正伦如是,林缥缈亦如是。唉,这些怪人真是可恶得很啊,洞宾兄你也是可恶至极,总是说些遥不可及的境界,来打击我的自信心。” 吕洞宾放声大笑,道:“我这不是打击你自信心,而是锤炼你的修道心。” 继而想到了什么似的,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林缥缈很可能已经有了‘羽化飞仙’的能力,而等不及再过三十年之后,等仙门练出第二颗‘飞仙丹’,是以她才想要诱使鱼上尘出现,抢夺其飞仙丹,届时,林缥缈当可借助飞仙丹,羽化飞仙而去。” 陈抟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挠了挠头,道:“你这么说,很是有些道理。不过我忘记告诉你咧,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飞仙丹了。因为飞仙丹在当年,已被鱼上尘一分为二,一半她自己服了下去,而另一半,则在李正伦的肚子里。当年,根据我与正伦兄的分析,飞仙丹也是促成其练成圣胎的一大因素。” 吕洞宾登时惊怒,吹胡子瞪眼的道:“如此重大的事情,你为何不早说?” 陈抟立时还以颜色,道:“我当年早说了是机缘巧合,李正伦结下圣胎。可你却不理不睬的,没再追问,那我自然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吕洞宾随即大感后悔,接着说出一句叫陈抟震骇莫名的话来,道:“我曾听米青烟说过,飞仙丹此物,只会随着她们的羽化飞仙,而一起消失于人间。如果其他任何人服用,只要仙门用于炼药秘法,当可从人的肉身之中,再转而炼化成丹。若林缥缈心中有执念,非要取回飞仙丹不可,那么,李正伦以及鱼上尘两人,恐将沦为林缥缈炼丹之炉鼎,性命不保!” 此前陈抟一直躺在地上,这时却突然蹦达起来,又拄起扁拐,一溜烟往山下跑去。 吕洞宾传音喊道:“图南兄,不是还要再比试三千里路,一较高低吗?你这可算是临阵脱逃?” 陈抟的声音随风传回,道:“还比试个鬼啊,你就从来没让老子赢过一回,以后再也不陪你玩了……” 说着话时,人影已经消失在茫茫的山野之中。 吕洞宾望着陈抟跑去的方向,却是心知,这家伙定然是亲自嘱托李正伦去了! 那个小鬼头,竟能让陈抟如此紧张,可见此人的确有些斤两。有机会,倒是不妨去扬州城,见他一见! ; 第十六章 六朝古都,再会故人 昪州,即古之金陵、建康。 自东汉、三国以降,孙吴、东晋,以及南朝的宋、齐、梁、陈,凡此六国,全部都是建都于此,因此昪州城,亦有“六朝古都”之称誉。 昪州城曾经繁华一时,虽各代王朝相继更替,但亦不减其风.骚本色。直至后来,隋文帝杨坚覆灭陈朝、平定天下,下令将当时名为“建康”的昪州城垣、皇宫大院,全部都毁为农田,这才使得历经六朝、璀璨了三百余年的豪华故都,沦为“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的历史遗迹。 再后来,隋炀帝杨广开通大运河,使得长江以北的扬州,以及长江以南的润州,乘势崛起,取代了建康城的重要交通地位。 到了杨行密时期,昪州地位已经是大不如前,只有无数文人骚客,到此凭吊怀古,至于那些野心勃勃的军政家们,目光都已经瞥向了水陆交通便利的扬州,以及润州,对于昪州城,反而不屑一顾。 当然,有失亦有得。昪州刺史王戎,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才可以坐拥全城,相安无事。 正因为昪州城不再是四战之地,反而使得满城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民生安泰。这些年来,在王戎无为而治、顺其自然的打理下,倒也颇有起色。只是比起扬州、润州那类城市,昪州城早已望尘莫及了。 李正伦由扬州城出发,乘船前往昪州,水路交通便利,不费一日,很快就到达了昪州刺史府。 在进入刺史之府前,未免惹人眼目,李正伦以面目狰狞的铜皮面具蒙面,然后出示令牌,一路上倒也通行无阻。 昪州刺史府,是王戎这些年新建的一座府邸,相对于多年之前、战乱之中的老宅,无疑是恢宏及气派了许多。 此地,李正伦早已来过数次,他跨过两进庭院,便驾轻就熟的直抵刺史府后厅。 只见在后厅之中,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于后厅主位,此人身量不高、体形稍胖,但脸上却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显然是一个保养有道的人。 在这个胖男人的下手处,则立着两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这两人相互之间、站得颇远,一言一行,皆隐隐透着不和谐的味道,显然,他们之间存在的是竞争关系,乃至于因为竞争而引起敌意。 胖男人见到李正伦到来,却是忽然摆了摆手,中断了与这两名手下的谈话,示意他们退下。等他们退出老远之后,李正伦这才慢条斯理的走入后厅。 胖男人却是亲自迎了上来,道:“李先生来得正好,有件事叫我王戎相当头疼,请你给一个意见,如何?” 李正伦等王戎关上厅门,这才取下铜皮面具丢在桌上,看着王戎颇为纠结的样子,笑道:“什么事情,竟能要叫堂堂的刺史大人,如此愁眉紧锁?” 王戎就指着刚刚离去的两名手下,道:“这两人,一个叫游简言,一个叫查文徽,都是我最为得力的干将,昪州城能够运转至今、欣欣向荣,全赖他们襄助。今次,我需要远行一趟,却不知该由谁代为主事,先生一向看人很准,来帮我拿个主意吧!” 李正伦径自走到大厅左侧的一个位置,随意坐下,然后翘着二郎腿晃了起来,道:“抛开其他的条件不说,就从性格而言,我建议你选游简言。” 王戎大喜,道:“这其中,可有何说道?” 李正伦言之凿凿的道:“刚才我远远站在门口,倒是没怎么留意他们的脸部表情。但从他们二人的脚步声,我却也能够听出,游简言脚步沉稳,而查文徽则行路匆匆。” 王戎点头,道:“他二人一向如此,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李正伦倒是卖了个关子,眼睛撇了撇桌上的空茶杯。 王戎立即会意,在李正伦的对面坐下后,拿起茶壶亲自给李正伦斟满,道:“先生风尘仆仆而来,王戎不但没有茶水伺候,反而先将琐事来劳烦先生,实在是过意不去。请饮!” 李正伦倒也不是故意拿捏姿态,他这一天,一路直抵刺史府,滴水未进,还真是口渴难耐了,遂拿起茶水一口饮尽。 王戎见李正伦这幅如狼似虎的模样,却是心疼得要命,道:“此茶是西湖龙井,香气浓郁,甘醇爽口,岂容你这般糟践。”说毕将龙井茶藏起来,不再给李正伦斟上。 李正伦哈哈大笑,道:“别人都说昪州刺史王戎,乐善好施、广结善缘,要我看,却是吝啬小气得很。” 王戎也不受他的激将法,催促道:“你且快说些门道出来。” 李正伦于是侃侃而谈,道:“世界上每个人走路的样子,有千姿百态、各不相同。姿势除了可以显示自身的教养及风度之外,还能表露出他当时的心理活动,或自信、或失落、或兴奋等等等等……再者,每个人的性格,与其行动步伐,也有着极大的关联。因此,从理论上来讲,从一个人走路的姿态,是可以推测出他当时的心里状态的……” 王戎听得兴起,却见李正伦又只说到一半,看了一眼手中的茶壶,很是不舍的又给李正伦斟了一壶,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喝吧,喝吧,慢着点哟……” 李正伦差点就呛了一口茶水,心说这个王戎,倒果真是个妙人。 此人一心向佛、向道,根本无心打理政务。当年战乱之中,昪州城沦为无主之城,而王戎则因为一向乐善好施,在民间颇具声望,这才被百姓推举出来,成了昪州城城主,想不到这一做,便就做了二十多年。 亦因为王戎资格老,早在杨行密还没有崛起于淮南之前,就已经是名义上的昪州城主。是以,当年杨行密弹尽粮绝,对抗庞师古、葛从周的军队,想要调动昪州粮草都不可得。杨行密唯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求之于大悲寺的慧空方丈,希望能够以禅书换取王戎的半城粮草。 杨行密在“淮水之役”大获全胜之后,几乎将淮南境内,所有的城池、重镇,都换了他自己的心腹将领,却唯独对王戎优容有加,仍旧继续任命他为昪州刺史,且从不派遣人手去命令他、钳制他,多半便是因为王戎无为而治,在昪州城中德高望重。再者,当年确实是朱全忠的赢面较大,也不能怪王戎不敢义助杨行密,以免迁怒朱全忠,拖累满城百姓。 由于杨行密的宽容,昪州城在江淮两地,却俨然成了一个国中之国。只需定期向扬州进贡粮饷、银两即可,其他一切军政,则全由王戎自己做主。 此时天下豪杰,皆以扬州、润州两地,为淮南重镇,对昪州城则是不屑一顾。 李正伦的眼光,却与别人大不相同。因为他知道,昪州城在日后,仍然将是一座璀璨辉煌的城池。而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李正伦在后世,曾在昪州城这一片土地上,足足生活了三十余年,对这片故土,他心里面,有着格外深厚、以及神秘难言的感情。 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重新回到这片土地的怀抱,早在六年前,李正伦就已经开始接触昪州刺史王戎了。那时候,虎子刚刚帮他取得禅书,李正伦料定鱼上尘不会善罢甘休,索性就叫虎子连夜将禅书送给王戎。王戎得到禅书之后,并没有因为虎子是个小孩而生出忽视之心,他仍旧打算履行诺言,将半城的粮草作为交换。 但当时鱼上尘献计、大战将定;再后来,鱼上尘、李正伦建立的鱼龙山庄,又仅有百十余人,断然用不了那么多粮草,于是李正伦就亲自去了昪州一趟,和王戎交涉,打算以禅书换取银两。经过一番交谈之后,李正伦发现王戎一心追求修炼成仙的事情,索性就用陈抟《睡仙经》中的一些心法、口诀,三三两两的透露给王戎,以增进两人关系。 果不其然,王戎听了口诀之后,立时惊为天人,之后每次见到李正伦,都拱手称之为“先生”,而对于李正伦所需求的银两,自然也就供给得更加卖力了。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若是没有王戎的支持,根本就不会有今天的鱼龙山庄,以及隐藏于暗处的“飞音”组织。 ; 第十七章 王老虎逼亲 李正伦见王戎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茶杯,这一回,只好稍微喝慢了一点,道:“一般来说,走路沉稳之人,更为务实。他们走起路来,步伐平缓,看上去不紧不慢、胸有成竹的样子,是典型的务实主义者。他们凡事讲究稳重,三思而后行,而不至于好高骛远,做出一些不切实际的举动来……” “……而查文徽走路匆忙,则说明他是一个行动主义者,此人精力充沛、且是精明能干、适应能力强,敢于面对各种困难以及挑战,此人做事情多半十分光棍,不会拖泥带水。” “查文徽确是如此,此人任气好侠,曾有万贯家财,却都被他用来接济穷困之徒,以至于连他自己,都快吃不上饭啦!”王戎听得出神,由衷赞道,“想不到光是走路,就有这么深的学问,《心相篇》果然名不虚传啊。” 李正伦心中好笑,这哪里是《心相篇》的内容,实在是后世“行为心理学”中的研究成果,只是未免王戎刨根问底、以及增加信服力,李正伦这才通通将所谓的“观人术”,扣在《睡仙经》《心相篇》的头上。 李正伦问道:“你现在知道该选谁了?” 王戎点头道:“若要冲锋陷阵,当选查文徽,若要留守城池,应以游简言为主。” 李正伦满意的点点头,道:“好了,你的事情已经完了,接下来,是否该说说我的事情了?” 王戎连忙摇头,道:“不急,不急,且再饮一杯龙井。王戎尚有事相求。” 李正伦啼笑皆非的道:“不心疼了?” 王戎苦着脸,道:“心疼还是心疼的,但只要先生喜欢,王戎什么都舍得赠予。” 李正伦觉得这个王胖子委实可爱,不禁想逗他一逗,道:“我若欲取令爱,不知是否也可忍痛相赠?” 王戎膝下,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出落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容貌比起鱼上尘、杨千寻那一级别的美人,亦是各有千秋、不遑多让。 只不过王戎极为疼爱女儿,视之如珍如宝,因此至今“养在深闺无人知”。李正伦亦是在去年来昪州城时,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才知道王戎竟然还有一个女儿。且与王戎的女儿,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李正伦脸上还戴着铜皮面具,王戎之女以为撞鬼,还狠狠的将李正伦暴打了一顿,直至王戎出现制止,她才终于罢手。当然,王戎之女暴打李正伦的结果,则是她自己打得手脚酸痛、香汗淋漓,还因此大病了一场。 一个女孩儿,如此弱不禁风,倒是叫李正伦想起了“林妹妹”来。 眼下,李正伦开玩笑说要将王戎之女当成物品一样“取走”,本以为王戎会因此而勃然大怒,谁知到这家伙却是突然跳了起来,眉飞色舞的道:“真可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适才王戎所请,亦正是想将小女嫁于先生。而今先生自己亲口提出要娶小女,实在再好不过啦。” 李正伦登时为之绝倒,刚刚喝到一半的龙井茶,突然喷了一地,心中更有一种作茧自缚的不妙之感。也不知道王戎这家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按说以一个正常人的心智,李正伦既已点明要王戎“忍痛相赠”女儿,没理由他还将“取”听成“娶”。 王戎开心的笑道:“先生你也不必如此激动嘛,虽说以小女才貌,天下间再也无人配得上她。但先生才高八斗、人中龙凤,倒也勉强也能算是一个归宿。明日我便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令尊。” 李正伦心中大恨。这个王胖子,还真能打蛇打三寸,他刚才分明是趁机抓住语病、故意听错的。此人看似无害,可他一旦害起人来,还真是吃肉不吐骨头,非把人往死里整不可啊。 如今,李正伦游离在鱼上尘、杨千寻两女之间,已觉得头大如斗,如何还有心思去招惹其他女人? 更何况,王戎之女才仅有十五岁,小萝莉、未成年啊,你说合适吗?合适吗?不合适啊!明显不合适啊! 只是……呃,当真……不合适吗? 面对王戎的咄咄逼人,李正伦唯有报以苦笑,道:“王胖子,实不相瞒,我已经与人私定了终身啦。你家千金的美人恩重,我怕是无福消受。” 王戎的老脸立时拉了下来,道:“先生为何自毁前程、如此不智?须知做我王戎的女婿,不但可抱得美人归,而且整座昪州城,便是她的嫁妆。”接着又偷偷凑到李正伦的耳边,有些为老不尊的怪笑道,“而且不妨偷偷的告诉你,我的女儿可是天生媚骨,先生若以道门中的‘房中双.修术’,与之阴阳交泰,可保证你的修为一日千里,大展宏图。” 李正伦不由心跳加速,不得不说,王戎抛出来的诱饵,对他极具**。但他断然不可能为了一座城池、一个女人,而自毁对杨千寻的承诺。 更何况,李正伦对于昪州城的感情,并不一定是非要拥为己有不可,只要能让他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寻找那些千年以后所能见到的历史残痕的本原,这对与李正伦来说,就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李正伦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却是岔开话题道:“之前你说要远行一趟,不知是去哪里?” 王戎霍然叹道:“惊闻仙门门主米青烟仙游,我王戎身为同道中人,且曾与米青烟有过一些渊源,总要亲自上括苍山一趟,致敬哀悼。” 李正伦好笑道:“以你这么个大腹便便的俗人,有这个资格上仙门去凭吊吗?莫非你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不成?敢问王胖子,你是出身道门,仙门,还是九门啊?” 王戎摇头道:“本人出身,根本不在五门之中。不然以我的超凡智慧,一旦获得惊世奇书,必然能够升仙而去。” 李正伦毫不客气的数落道:“以你的才智,升仙我看未必,仙游倒是有这个可能。哈。” 王戎却也不恼,自顾自的交待道:“眼下宁国节度使、宣州刺史田頵,以及润州刺史安仁义,造了杨行密的反,昪州城就在此二人的眼皮子底下,难保他们不看上这里。但我今趟又不得不去仙门,因此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李正伦为之咋舌,道:“你总不至于要我率领满城老弱,去抵抗田頵、安仁义的联军吧?”田頵领宁国节度使、兼宣州刺史,共有宣州、歙(音:射)州、池州三大辖地,兵强马肥,在淮南各大镇将之中,就属田頵的实力最为强大,仅次于吴王杨行密。皆且田頵此人,通晓经史兵略,深沉大志,手下又有王坛、汪建、郭行琮等江淮猛将,将士无不用命。而润州刺史安仁义,亦是一世骁将,占据润州、兵精粮足,此二人联军,又有朱全忠呼应,声势浩大,一时间,江左震动。 杨行密调兵遣将,手下李神福、台蒙、王茂章、李德诚等诸多名将,无不枕戈待旦,严守城池,不得已而暂避田頵之锋芒。 再说回王戎的昪州城,根本就是无兵无马,又无城墙可以御敌,若妄想抵抗田、安联军,不啻是自取灭亡。 王戎显然要比任何一个人,更加清楚昪州的状况,有些苦恼的道:“我现在很是后悔,当初我就不该听你的话,什么狗屁的任选贤能、发展民生,到头来,反而惹起旁人的觊觎。要是昪州还是六年前那一副‘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的可爱模样,田頵根本看都不会看昪州一眼,我大可以安安心心的去括苍山,哪里还要在这里担心受怕!” 李正伦放心下来,道:“总之你没有对抗田頵的心思就好了。我也大可以在田頵杀到昪州城前,拍拍屁股走人。若田頵果真杀至昪州,你只需交待游简言,一切配合田頵要求即可。此城可攻不可守,若田頵来袭昪州,最多不过是掠夺金银、粮草罢了,逗留几天,他自会离开,理应不会妄开杀戒。” 王戎却是很没操守的道:“我王戎一世浮沉,早就见惯了兴衰荣枯、黎民倒悬,田頵他爱来不来、爱干嘛干嘛,我哪管得了那么多。至于老百姓的死活,就连米青烟、吕洞宾那类神通之人,都漠然不理,我自然也是眼不见为净。” 李正伦就讶然望向王戎,道:“传言二十多年前,昪州城大闹蝗灾,颗粒无收,昪州刺史王胖子,乐善好施、开仓放粮,救了全城百姓,这莫非都是捏造的?” 王戎摆了摆手,道:“我才没有那么多无聊的心思呢,当年其实是因为我家里陈米太多,粮仓溢满,放在那里徒遭鼠辈,这才拿出来晒太阳的。谁知道那些个灾民,看见了就如狼似虎的全过来抢米。你也知道的,我王胖子一辈子胆小怕事,就担心灾民来砸我老家,这才不得已,把家里的陈米全拿出来,让他们吃个够。以至于此后所谓的昪州刺史一职,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我是被逼无奈的!” 李正伦好笑道:“你家的陈米倒是很多嘛!”他倒也不奇怪王戎会这么回答。有些人做了善事,总是不愿承认的。因为一旦自己承认了,只会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而“被迫”的去做更多更多的善事,就比如王戎不得不去当刺史一样。这种人,与那种沽名钓誉的慈善家,截然不同。他们只求的是心安理得,不求流芳百世、不求名满天下。想不想做善事,皆可视自己的心情、能力、条件而定,率性为之,而不会成为负累。大概王戎便是这一种人了。 ; 第十八章 抽身献城,隔岸观火 王戎却似乎全然没有听出李正伦言语中的讥讽,傲然道:“我老王家积聚了六百年的财富,囤积了六十年的米粮,别说是区区一个昪州,就是整个江南,亦足够养它两年。” 李正伦肃然起敬,道:“六百年的财富?莫不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的乌衣巷王家?”乌衣巷王家,是当年魏晋风.流时的建康城第一豪门,其势力庞大,比起晋朝司马氏还要高出许多。当时就流传着一句话:“王与马,共天下”,说的便是王家显赫。若无王家的支持,司马氏的王朝,根本不可能立足于江南,自然也就没有了后来“六朝古都”的繁华。 谁料,李正伦提起王家,王戎却是颇为不屑的道:“哼,乌衣巷王家的宰相,王敦、王导两兄弟,皆是我的小辈,他们又岂能和我相提并论!” 李正伦摇头苦笑,不再听他胡言乱语,道:“你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可就要去‘炼剑炉’了!” 王戎见李正伦站起来要走,一把将他拉住,道:“你急什么急,我的交待还没完呢。老夫是方外之人,老百姓是水深、还是火热,大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自家小女的安危,又岂能置之不顾?” 李正伦道:“你若真的不放心,带她一起去仙门不就行啦?” 王戎断然摇头,道:“此去路途遥远,小女孩子家的,在外多有不便,更何况,她的身子柔弱,经不起这般折腾。是以我才要先生留在昪州城,一直保护小女安全,直至老夫从仙门回来。” 李正伦不悦的道:“你这次‘先生’的称呼,可真是一点诚意都没有。王胖子,你这算不算是强人所难呢?” 王戎咧嘴笑道:“一点都不强人所难。皆因先生此去‘炼剑炉’,还需要经过百日锤炼,才能够真正炼出‘人剑合一’的灵剑,如此才不算浪费了我老王家收藏的那一块千年赤铁。你也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来保护小女。” 李正伦大有被骗上当的感觉。事实上,他之所以决定来昪州城一趟,就是因为王戎来信,说是“神兵利器”已经出炉,要李正伦亲自来试。 谁料到了昪州,七弯八绕的,结果王戎的要求,却是要他留在这里,负责保护王戎之女。 李正伦想起鱼上尘也去了仙门,鱼龙山庄只有杨千寻一人照看,不由大感头疼,提议道:“不若你辞去昪州刺史一职,请杨行密手下、不败名将李神福,引领昪州刺史,田頵、安仁义忌惮李神福威名,必然不敢攻城,如此,可保全城百姓、以及令爱周全,也就不需要我再多此一举了。” 李神福是杨行密手下头号名将,近几年声威大躁,且他的家人,都居住昪州城中,为了方便照顾妻小,想来李神福也不会反对此议。 王戎点头道:“你这个提议可行,横竖老夫也不愿恋栈权位,在去仙门之前,我便修书告之杨行密,想必他也乐于全面接收昪州。不过田頵等人,是在刀锋上走险,诸事难料、兵事无常,为确保小女万无一失,你必须也留在昪州城中。” 李正伦感觉王戎就像是八爪鱼一样粘在身上,拿都拿不掉,苦闷叹道:“你就这么相信我,有能力保护令爱周全?依我看,你手下的查文徽,也是有些能力的,你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王戎沉默片刻,却是忽然轻喝一声,精芒大盛,犹如烈日直照,叫李正伦顿感灼热难耐,仿佛置身于炼剑炉中,双眸难睁、呼吸不畅。 “你……”李正伦心下大骇,王戎突然爆发出来的这份功力,肯定远在六年前的陈抟之上。而一直以来,他都以为王戎只是一个颇懂养生的普通政客,是以从无戒备之心。若此时王戎突然出手偷袭,李正伦怕已经是他掌下亡魂! 王戎随即诡异一笑,却是又将精芒收敛回去,如没事发生一般,道:“当今天下,有‘圣胎’修为者,共有五人。其中,金丹道道主吕洞宾,及辽东派派主解绲(音:滚),已近大成,要不了多少时日,他们即可白日飞升。再有则是西蜀陈图南、南岳谭景升,此两人皆为道门后起之秀,不久前初窥圣胎门径,待吕洞宾、解绲飞升之后,将由他们挑起道门大任。再余下一人,便是你李正伦,拂逆天命而结‘圣胎’,将来之成就,是高是低,是贤良还是不肖,再也无人可以逆料。” 李正伦为之震惊,道:“你到底是何来历?竟然对道门之事一清二楚?” 说话时,意随心转,运用圣胎审视王戎,结果却一无所获、犹如投到大海中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反馈,不禁颓然。这种茫然无助的感觉,在李正伦结成“圣胎”之后,还从未有过。王戎有心收敛内气,就算以‘圣胎’之能,也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内在气息。大隐隐于市,看来这家伙,十分享受那种“扮猪吃老虎、扮猫吃狗熊”的畅快。 亦无怪乎,仙门门主米青烟的葬礼,这家伙有资格去参加,他的实力,着实是深不可测。 王戎道:“我的出身来历,其实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自己固囿于世俗偏见,兀自不信罢了。而我既然知道你已成圣胎,当然可以将小女放心的交由你保护。” 李正伦想了想道:“你的修为,比之吕洞宾,如何?” 王戎自信应道:“若论世间单打独斗之能,天下之间,无人是我敌手。若论白日飞升之秘,则我拍马不及吕洞宾,此可谓各有法门不同,就比如观人察颜、逆料人心,当无人能及得上你李正伦。” 李正伦沉声道:“如此最好。要我保护你的千金小姐,也不是不可以。但反过来,我也有一一事相求。” 王戎哑然失笑,道:“早就知道你这个小娃子,是一个不肯吃亏的人。说吧,这回又想要我给你多少银两?” 李正伦苦笑道:“这一次,我不要钱。我的要求和你一样,是希望你去了仙门之后,帮我保护一个人。” 王戎眉头皱起,道:“一个女人?” 李正伦神色凝重的道:“她叫鱼上尘!是我一个极为重要的搭档!” “鱼上尘、方夫人……”王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缓缓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李正伦的交换条件。 ; 第十九章 赤铁神兵,人剑通灵 在昪州城中,秦淮河附近,某一处极为普通的打铁铺内,可听见频率缓慢的“嘀嗒嘀嗒”的声音,就好像是山洞里的水点,滴落在某一块石头上面。这种声音,在打铁铺繁杂的金石交击声的覆盖之下,就算是侧着耳朵、仔细去听,也根本就察觉不到。 这个如“滴水穿石”一般的声音,在每日正午,都会持续的响一个时辰,然后又无声无息的消失。 整个昪州城中,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微弱的声音,当然,在打铁铺中的几个人除外。 其中一人,就是李正伦。因为李正伦便是这个声音的始作俑者。那声音,并非是滴水穿石,实是“滴血传剑”。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打铁铺,其实就是李正伦与王戎早前说的、锤炼千年赤铁的“炼剑炉”。 另外一人,则是负责铸剑的炼剑师。炼剑师大约有五十来岁,但却全身都精壮如牛,肤色如烤,明显是常年浸.淫熔炼之道的高手。此人是三年前,由王戎亲自请来、专门为李正伦炼剑的。李正伦曾多次请教他的姓名,他只是微笑不说。 再有另外两人,则是王戎之女王见羞,以及王见羞的侍女宋福金。 在百余天前,王见羞的原名,还是叫“王如花”。但李正伦想起后世“如花”的经典形象,却是死活不肯保护“如花”。因此勒令王如花改名。李正伦见她弱不禁风,原本建议她改名为王黛玉,但“王如花”又只喜欢花、不喜欢玉,最后两人各退了一步,改称呼为“见羞”,是为“花见羞”之意。 王见羞的确是有“闭月羞花”之貌,就连她的小婢宋福金,也是万里挑一的绝色。 此二人原本住在昪州刺史府,但自从王戎离开昪州之后,她们便随李正伦来到了这个“炼剑炉”,一天到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倒让李正伦渐渐的有了几分审美疲劳,不再有初见时那份失魂落魄的惊艳感觉,当然,赏心悦目,乃至于食指大动,那还是免不了的。 这一天,李正伦滴血完毕,炼剑师亲自见证了神兵利器的大功告成,遂高兴得到集市中、买了几坛子的好酒回来,说是要与李正伦不醉不归。 酒桌上,李正伦与炼剑师开怀畅饮,而王见羞则百无聊赖的坐在李正伦身边,拿起筷子,敲着碗子,迷人的小嘴微微的噘着,不知念叨些什么。至于宋福金,则在铺子后面的膳房,叮叮当当的炒着小菜。 炼剑师与李正伦对碰了一杯,满脸笑容的道:“这一百天来,真是不易啊。小兄弟你每日滴血一个时辰,坚持不懈,总算是完成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人剑通灵’,实在是可喜可贺!” 李正伦笑道:“若老师傅你肯告之真名,我会更加开心呢。” 炼剑师想了想,道:“也好。横竖如今宝剑练成,我也将离开昪州,告诉你又何妨呢,老夫乃是兵器界鼎鼎大名的铸剑大师,刘一绝是也!” 刘一绝说话时,用力的拍着自己的胸脯,足见这个名字,令他非常骄傲。 李正伦却不曾听过这个人物,又不忍心落他面子,只好抱拳,道:“原来是刘大师,久仰久仰。这一千日来,辛苦你了!”抛开名气的关系不说,李正伦倒是对这个刘一绝极为佩服的。 早在三年前,李正伦听说王戎藏有一块千年赤铁,说是打造神兵利器的上上之品。当时,李正伦正苦恼自己没有趁手的兵器,遂用了《睡仙经》中的几句口诀,从王戎处将赤铁诓骗过来。 之后又让王戎请来铸剑师刘一绝,以李正伦描绘出来的形状,将千年赤铁铸剑成形。 为了练成这把兵器,刘一绝从铸剑开始,前前后后一共用了一千日,无论寒暑病困,从未间断过。然后在最近的一百天,则是要求李正伦每天滴血一个时辰,进行人剑通灵的仪式。 据刘一绝所说,宝剑铸成之后,只要剑主虔诚滴血,繁复百日,就将会拥有与剑主心意相通的灵性,仪式完成之后,此剑等若与剑主立定了契约,别人再也休想据之为己有。 刘一绝看着眼前李正伦文质彬彬的样子,却是极不痛快的道:“喝酒哪有你这么斯文的,要粗豪的来,哪怕说粗话骂娘,被人觉得粗鄙不堪,那也在所不惜。” 李正伦瞥了瞥旁边的王见羞一眼,见她从头到尾也没怎么搭理自己,顿时一拍桌子,豪气大生道:“他娘的!老刘你说得对极了,让我们喝光这里的酒,然后朝田頵的大营撒泡大尿,臊不死他们,哈!”这时候,李正伦其实已经有些酒意上来,之前因花见羞在旁,这才苦苦克制。如今被刘一绝这么一激将,所有的豪气,顿时爆发出来。 刘一绝亦哈哈大笑,拍了拍李正伦的肩膀,道:“这才像个爷们,这才够资格当我刘一绝的朋友,干!草他娘的,回头咱们去打爆田頵那厮的鸟蛋!” “我……我去帮帮金儿……”王见羞终于再也坐不下去,娇羞的说了一声,将碗筷一推,逃也似的跑到厨房那边去了。 李正伦、刘一绝两人相互望了一眼,更是大笑不已。因知王见羞到厨房,只会是越帮越忙。 李正伦看了看背影迷人的花见羞一眼,随即却叹息道:“也不知道田頵那个龟蛋,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撤出昪州,要让小美人屈尊于此,心里面倒有些不得劲了。” 昪州城被宁国节度使田頵攻占,已经足足一个多月了。此前,杨行密应王戎之请,升任李神福为昪州刺史。但田頵收到风声,遂早一步占领昪州,并将原本居住于昪州城的李神福的家人,全部掳走。 田頵本打算以此相威胁,派遣使者劝服李神福和他一起叛.乱、大家划地分王,谁料李神福竟然丝毫不顾家人的生死,斩杀了田頵使者,并集合兵马,兵锋直指田頵。 刘一绝将李正伦数落了一阵,道:“喝酒的时候,最好还是别提扫兴的事情了,不然好酒也会变成坏酒的!” 李正伦品了一杯,果然酒味苦闷,还真如刘一绝所言。刚才他因看见王见羞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在这里受了很多的委屈,心里面便自然而然的想到占据昪州刺史、鸠占鹊巢的田頵。 李正伦固然对田頵恨之入骨,但凭一己之力,又奈何不了他,因此只能坐在这里破口大骂,也好让心里舒坦一些。 李正伦忽然想到一事,道:“老刘可有什么好名字,替我的宝剑命名!”说着将一把通体赤红的利剑放在桌上。 刘一绝看着亲手打造的宝剑,道:“此剑剑长六尺六寸,宽两寸,重三十六斤。与多年前老夫曾给吕洞宾打造的飞剑,尺寸、重量基本相若,但其形状、功用却大不相同。说实话,老夫铸剑这么多年,如此状态的剑样,却还是生平首见,因此我也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名字才好。不过我看得出来,此剑独一无二的设计,利砍、利劈,马战步战皆可派上大用场,比起抵抗骑兵的利器‘陌刀’,尚要更加得用!将来有朝一日,此剑必然在你小子的手中,大放光彩,名扬天下!” 李正伦心中好笑,自然不能告诉刘一绝,他这柄剑,其实是由后世抗倭名将戚继光的**改造而来。同时却是奇道:“老刘也曾给吕洞宾铸过剑?” 刘一绝欣然点头,道:“吕洞宾那柄长剑,名曰‘大道天剑’,是老夫在三十年前,亲手为他打造。那时候,我还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铁匠。而自吕洞宾成名以来,‘世言吾卖墨,飞剑取人头’,大道天剑绽放异彩,断剑无数。老夫亦因此而被捧为天下第一的铸剑师。” 李正伦精神为之一震,道:“这么说,随着老刘你技艺的与日俱增,我这柄剑,尚是要比大道天剑更为厉害?” 刘一绝摇头笑道:“此剑既然已经滴血百日、‘人剑通灵’,那么厉不厉害,已不光在于剑的本身,也在于剑的主人。” 李正伦正要再说,桌上的赤铁剑忽然嗡嗡震鸣,并且通体闪现赤芒,几乎将整个铺子照亮。 同时心生警兆,似乎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提醒自己小心。 李正伦大喜,开心的笑道:“这便是传说中通灵了?” 刘一绝却是开口大骂,道:“亏你还笑得出来。这种情况,属于灵剑示警,说明剑主本身,即将遇到非常大的危险。” 话刚说完,打铁铺子原本关紧的大门,被人轰然撞开。然后闯进来一队气势摄人的人马,将李正伦、刘一绝二人,团团围在中间。 当先一人四十多岁,身穿甲胄,英武的身姿中,又带着几分书卷气味。来人对刘一绝拱了拱手,一脸诚恳的道:“田頵一直想请刘大师为我大军监造兵器,只可惜苦寻多年而不果。想不到今日却在昪州城中偶遇,实在是天意叫刘大师助我田頵,还请刘大师屈就、不要推辞……” 从田頵进来的那一刻,李正伦的目光就一直盯着他,此人气宇轩昂、神采自信不凡,与当年在大悲寺中、所见到的杨行密,竟颇有相似之处。而他今日带来的这批亲卫,人人以他马首是瞻,可见田頵的凝集力何其强大。这些亲卫,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昂扬高涨。可以看得出,他们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极为难缠。 刘一绝首先想到的,则是自己早前太过大意。想必是刚才出去买酒的时候,被田頵的人发现了踪迹,这才挨家挨户的搜了过来。 刘一绝正要出声拒绝时,寂静无声的铺子中,忽然响起了瓷碗落地碎裂的声音,接着就是王见羞以及宋福金两人的惊叫声。却原来是刚做好菜、准备端上来的两女,受到了惊吓,一时间花容惨淡。 田頵看到铺子里竟还藏着如此两大娇艳欲滴的大美人,却是笑意更甚,他朝着刘一绝再一次拱手,就径直往王见羞、宋福金身边走去,明显是不怀好意。 只是,走到一半的时候,田頵却忽然发现,竟有一道人影,胆敢挡住他的去路。眼前之人,年纪轻轻,却是身法极快,料来是一个艺高胆大的好手。 田頵杀机一闪而逝,微笑问道:“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李正伦冷然道:“我的称呼并不重要。但身后这两位,都是我的女人,你若敢再向前一步,我必然叫你血溅三丈!” 有道是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李正伦刚刚已经露了一手,叫田頵摸不清他的底细,而现在又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田頵一时之间,竟还真的没有轻举妄动。 王见羞与宋福金对望了一眼,小脸有些害羞的垂了下来。虽然她无缘无故的被这个臭男人坏了名节、变成了他的女人,但站在他的身后,心里面因为骤见官兵而引起的慌乱,反而渐渐的平复下来。 田頵就和气的笑了笑,道:“小兄弟,你误会了。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们,田頵求贤若渴,只要刘大师肯答应为我铸造兵器,我可以马上派出一支精锐,来保护你以及两位柔弱夫人的安全。”他说着话时,慢慢的向后退去,与李正伦拉开了一些距离。然后又漫不经心的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给自己倒满酒,去与刘一绝的杯子碰了一下,道:“刘大师,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刘一绝想了想,道:“若是田将军能够打败李神福,我愿意投效将军麾下。” 田頵自然知道,这是刘一绝的缓兵之计,但他有信心能够打赢李神福,而且刘一绝既然已经在他的监控之下,也不虞他能玩出什么花样儿。想到这里,放下豪言道:“那就请刘大师拭目以待吧,不出三日,李神福必然大败。到时候,还希望刘大师不要爽约。” 说罢,就将手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空杯子被他重重的置于桌上,扬长而去。 ; 第二十章 官道潜伏,无功而返 田頵等人离开之后,王见羞赶忙跑到门口,将打铁铺的两扇门合紧,又透着门缝小心翼翼的看了一会儿。待确定田頵的队伍全部离开,她才忽然欣喜的准过身来,小声的提议道:“喂,他们都走了,我们就趁现在,赶紧溜出去吧?” 李正伦不禁莞尔,若是田頵在“明知刘一绝身在昪州”的情况下,还让刘一绝从容逃脱,那么田頵也就没有资格在当年的“三十六英雄”中,排在第二了。 很显然,田頵虽然带走了所有明哨,但在打铁铺附近布下的眼线,将是多如繁星。别说是要出昪州城,只怕才走出打铁铺,他们的行踪就已经落入田頵的掌握之中了。 李正伦坐回到原来的位置,拿起酒杯慢慢的呷了一口,王见羞见了,却又突然小跑过来,推了李正伦一把,焦急的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只顾着喝酒。喂,是我爹爹要你保护我的,如果本小姐少了一份头发,你担当得起吗?” 李正伦却是没有理她,朝刘一绝问道:“若三日之后,田頵果真大胜李神福,老刘你……” 刘一绝道:“那我将与田頵虚与委蛇一阵子,再想办法送你们出城。只要你们能够安然脱离此地,老夫死而无憾!我刘一绝一世英明,岂能毁于田頵之手?” 李正伦心中佩服,正想发几句感慨,谁料刘一绝语锋一转,嘻嘻哈哈的笑道:“不过你尽管放心好了。李神福此人熟知兵事,又且师出有名,必能大败田頵,到时候,田頵只顾着弃城逃命,还哪来的心思顾及我们?” 李正伦的心思,却没有刘一绝那么乐观。因为刚才田頵说到“三日之内大败李神福”的时候,眉头上扬、眼神炽烈,显示他当时心中极其兴奋,甚至可以认为,田頵有十足的把握战胜李神福。 然而李神福号称“江南第一名将”,又岂会在短短三日之内,败于田頵手下?还是说,田頵抓了李神福一家老小,已经秘密说服了李神福,所谓的李神福誓死不从乱,只是演给杨行密看的一场戏? 继而,李正伦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这时候,王见羞又摇了摇他的身子、催促他快点跑路,以至于灵感还未来得及抓住,就已飞走。 李正伦不由轻喝,道:“别闹!” 王见羞霎时愣住,随即就流露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晶莹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李正伦可以断定,只要他再说一句重话,王见羞必然哇哇大哭出来。 李正伦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王见羞哄道:“刚才大家一直都没吃过东西。只有先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跑路,对不对?” 王见羞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就又推着宋福金下厨房端菜、盛饭去了! 李正伦心中好笑:“小女孩就是小女孩,生得再美也是一样。” 宋福金却似乎看出李正伦只是在哄骗她家大小姐,临离开前,不满的轻哼了一声。 等王见羞、宋福金二人转入厨房,李正伦却忽然站了起来,执起桌上的赤铁剑,剑身立即闪现赤芒,直至还剑入鞘,光芒才全部消失。接着李正伦又回到简陋的卧房,拿出铜皮面具,仰戴在头顶。 刘一绝被李正伦的举止吓了一跳,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打算出去?” 李正伦洒然笑道:“我去拿田頵的人头,来给我的赤铁剑祭剑,老刘你觉得如何?” 刘一绝却沉着脸,严肃的道:“你这个想法,简直就是去送死。老夫劝你还是乖乖坐下,不要轻举妄动。虽然,老夫不知道你小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但田頵此人,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江南第一高手,除去他手下的那一批精锐亲卫不说,就是单对单,你也绝对不是田頵的对手。” 李正伦倒还真在刘一绝对面坐了回来,问道:“如果是吕洞宾去刺杀田頵呢?” 刘一绝为之一震,以不可思议的神色望着李正伦。好半晌才摇头道:“这个假设并不成立,不要和老夫开这种玩笑,好吗?” 李正伦将赤铁剑绑在背上,拍了拍剑身,笑道:“老刘,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你自己的剑吗?” 刘一绝就知道很难说服李正伦,颓然叹道:“正是因为老夫不想这把举世无双的神兵,还没有名扬天下,就折戟沉沙于此,所以才劝你收回这个念头……你刚才也留意到了,在田頵等人闯入之前,此剑灵异示警,等到田頵闯入之后,它又乖乖的蛰伏不动,收敛了所有剑华,如同废铜烂铁一般,这才没有叫田頵生出警觉,他们尚以为这只是一把破剑,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李正伦道:“这也正是我想跟你说的。因为在之前的那一瞬间,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与赤铁剑建立了某种神秘难言的关系。吕洞宾的‘飞剑取人头’,我也未必办不到!” “你到底是什么人……”刘一绝脸露震撼之色,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李正伦哈哈一笑,道:“很快你就会知道。”说着从正在加温的酒壶中,给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温酒,放在桌上。 他站起来,即将开门时,刚好王见羞端着小菜出来,见状惊呼道:“喂,你不会是想抛下我们,自己跑了吧?” 李正伦淡淡的道:“关公温酒斩华雄,我去去就回!”随即铺门打开,人影倏闪,消失不见。 王见羞气得跺了跺脚,对着刘一绝,道:“刘爷爷,你怎么也不拦着他?” 刘一绝苦笑道:“我又怎么拦得住他?”见王见羞急得不行,又加了一句,道,“我们先吃饭吧,傻孩子,他刚刚是去踩点了呢。我们总要谋定后动,先弄清楚往哪条路跑合适才行,你说呢?” “有道理。”王见羞果然放下心来,叫来宋福金入座,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刘一绝看得心怀宽慰。王见羞、宋福金两人情同姐妹,就连吃相也是如出一辙,哈,那个小兄弟却是没有这个眼福喽! ************* 在打铁铺对面的一座小楼上,有两个人紧紧的盯着打铁铺这边。 其中一人道:“喂,刚才好像对面铺子的门开了一下,你注意到了没有?” 另一个人道:“正常啊,这大晚上的风大,吹开那扇破门不稀奇。” “也不是很正常,我觉得,好像是有一个人影闪了一下。” “你也说了,只是好像而已。眼花了吧?” 那人就揉了揉眼,道:“也许是眼花了,因为我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有人身法如此之快。但田大帅特别交待,还是要格外留心才是。”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更何况你是出了名的夜猫子,暗夜中视线照样无阻,出错的可能性不高。万事小心为上,我们还是亲自过去查看一下。” ************** 暗夜中。李正伦在昪州城官道一侧的屋顶上,全速飞奔。耳旁风声呼啸而过,双足着地之处,却是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只不过是数息工夫,李正伦便追上了田頵等人的大队。 在官道上,田頵等人悠闲而缓慢,但队形却仍旧相当整齐。他们到了一处酒楼门前,却开始勒住马缰,驻足不前,好似在等什么人。 李正伦亦在酒楼的屋顶上,伏下身子来,静观其变。田頵此人本身武技强硬,皆且手下高手如云,李正伦自然不会贸然行刺,否则没把田頵一击击毙,反而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可就贻笑大方了。 其实最好的机会,是一直跟踪田頵回到刺史府,等田頵准备就寝,戒心降低至最低的时候,就可以一击即中。 对于能否在一招之内、击杀田頵,李正伦还是有五成把握的。因为这一路奔袭而来,“圣胎”与赤铁剑的契合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心意相通的高度。刚才李正伦意念所趋,本想着如果能够如仙侠小说中那般“御剑飞行”,当可更加畅快。可就是这么一个想法,赤铁剑已经蠢蠢欲动,差点就从后背的剑鞘中飞将出来。其通灵至此,李正伦便可以以自身作饵,吸引田頵的全部注意力,而赤铁剑则从田頵绝对顾及不到的方向,直插田頵后背。 当然,刺杀是否能够成功,另外五成因素,则在于田頵。若此人一晚上不睡,或者睡觉时,仍是有这么大批高手守在床边,李正伦将很难对他下手。 忽然听田頵叹道:“早就听说前刺史王戎,养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儿在深闺之中,可惜无缘得见。也不知道她是否是实至名归,比起今日在打铁铺遇见的美人儿,又会是谁更漂亮几分呢?” 手下一人就道:“要不是王戎的两大心腹,查文徽以及游简言,都一致断定王戎已经带着女儿去了仙门,属下还以为刚才那个美人,就是王戎之女呢。” 另外一人则道:“断然没有这个可能,王戎出了名的疼爱女儿,又怎舍得让千金大小姐在铁铺那种鬼地方受苦?卑职倒是奇怪,王戎似乎早就预料我们会攻打昪州似的,竟然老早就交出刺史一位,拖家带口跑没影儿了。” 田頵道:“王戎确实是应仙门之邀,而往括苍山去的。而且就在不久前,也曾有人见到过王戎和他的女儿。至于从无作为的王戎,为何有这个资格受邀,则是因为他一直以来,出资出力帮助仙门中人,解决一些生活上的需要。” 听到这里,李正伦却是松了一口气,倒不是替打铁铺里的王见羞担心,而是他知道,自己不用再担心前去括苍山的鱼上尘。以鱼上尘的易容本事,她可以装扮成风韵成熟的方夫人,自然也可以易容成年轻貌美的王戎之女。 王戎与鱼上尘两人,相互为对方掩饰,倒也相得益彰。 田頵沉默了片刻,道:“王坛,等打败李神福之后,你暂且放下其他事物,仔细去查探一下,刚才在打铁铺的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之前说话的人领命应诺。 另一人则大咧咧的道:“田帅,不过就是个鲁莽小子,何必那么费心?我汪建现在就去宰了他!” 田頵叫住汪建,断言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只怕连他全力一招都架不住。刚才我与他对峙的时候,曾试探过他,此子深藏不露,实力与我相比,也差不了多少了!” 汪建与王坛面面相觑,脸色惨淡难堪。 王坛问道:“既然如此,刚才我们人多势众,为何不趁机拿下他?” 田頵叹道:“如果真要杀他,现在就点齐兵马,回头杀过去又有何不可?但一来与李神福大战在即,大家都需要保存实力,不宜节外生枝。再者,人才难求,若此人可以为我所用,本座必然如虎添翼。” 众人一阵唏嘘,没过多久,在官道的另外一头,却又来了一批人马。 当先一人驱马向前,到了田頵五步之外的地方停住。 此时他已到了灯火之下,李正伦寻光望去,却不由心跳加速。因为他认得此人,乃是朱全忠手下头号大将,葛从周! 想不到葛从周竟然秘密到了昪州,而且随他而来的,还不凡九门中的高手!这也就难怪,田頵竟有如此底气,放下豪言,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打败、乃至于击杀李神福! 李正伦正犹豫着要不要潜出城去,去提醒李神福。忽见葛从周目光锐利的投射过来,暴喝道:“什么人?” 李正伦心叫“厉害”,如此远的距离,葛从周竟也能发现他不小心泄露出来的气息。可见比起六年前,葛从周的功力,又不知精进了多少。 这一趟,李神福只怕是要英名尽丧哩! 李正伦屏住呼吸,悄然从屋顶退了回去。今晚已经再无刺杀的机会,只能先回打铁铺子,与刘一绝从长计议。 葛从周倒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有人潜伏于屋顶,派人查看、没有发现之后,却是与田頵一道,往刺史府商议大计去也。 ; 第二十一章 两个女孩,一台好戏 铁匠铺外。敲门声响起。 王见羞以为是李正伦踩点回来了,开开心心的去开门。谁料进来的却是两个陌生人。 王见羞吓了一跳,连忙退了几步,鼓起勇气道:“你们敲错门了,请、请出去!” 其中一人就道:“是田大帅让我们来保护你们的。这屋子里,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刘一绝站了起来,从容笑道:“那小子,刚才喝酒太多,到后面呕吐去啦。现在的年轻人,唉,明明酒量不行,却老是酗酒,真是不知自爱。两位军爷,你们要不也喝上几壶?” 两人却是毫不含糊,推开刘一绝敬来的酒杯,径直往铺子后面走去。 刘一绝朝王见羞、宋福金看了一眼,心中叫苦,每个人的心眼顿时提到了嗓子口。 就在那两人要掀开帘子、走向后院时,宋福金却忽然大叫了一声。 两人又走了回来,询问怎么回事。宋福金就道歉道:“刚才有一只飞蛾扑到我这边来,可吓死我了。” 那两人哈哈一笑,道:“所以说,夜猫子啊,人长得太美也不见得都是好事,连蛾子都要来戏弄。” 夜猫子道:“破锤子,你这话我可不敢苟同,女人当然是越漂亮越好啊!” 两人说着话,又走过去掀帘子。 宋福金就趁着他们不注意,赶紧给王见羞挤眉弄眼。王见羞见状,似有所悟,亦是一声惊呼。 夜猫子与破锤子就又走了回来,道:“又怎么了?”他们虽然来来去去的,但脸上倒也没有什么不耐烦,想来每个男人的心里面,总希望可以假公济私,多和美丽的女孩搭茬的。哪怕是和她们多说一句话,心里头也觉得开心。尤其还是在苦闷了整晚、兵荒马乱的寂寞季节。 王见羞就害怕的跳起来,道:“有老鼠,好大一只老鼠。” “哪儿呢!” 世事倒也奇特,王见羞随意乱指,倒还真有一只老鼠出现,破锤子就执起桌上的一支筷子,随手飞了出去。那无辜的老鼠,顿时被筷子刺穿,当面毙命。 宋福金、王见羞震恐的对望了一眼,怔了半晌,却是同时拍手叫好,以掩盖小心思里面的害怕、惶恐。 宋福金倒来一杯温酒,敬给破锤子,道:“我家小姐最怕的就是老鼠了,谢谢壮士相救!” 破锤子哈哈一笑,倒也没有拒绝宋福金的好意,喝了酒,两人又再一次走向帘子处。 宋福金意犹未尽,正待再说话时,那破锤子已经沉声喝道:“陪你们随便玩玩,无所谓。那小子若真在后院,我们兄弟二人,便是和大家喝酒喝一晚上,都没有关系。但若他真的已经不在这里了,你们也没必要再拖延时间,自己向田大帅交待去吧。” 王见羞、宋福金这才知道,原来这两个家伙不好糊弄,竟连美人计都派不上用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夜猫子、破锤子走向后院,一副低头认栽的倒霉样子。 没过多时,破锤子、夜猫子就从后院回来,脸色非常凝重的审视着屋子里的三人。 王见羞一颗芳心直沉下去,支支吾吾的道:“两位军爷,其实他,他……”半天说不出什么话来,想来是犹豫要不要出卖那个“为了救她而跑去踩点”的大混蛋。 倒是夜猫子接了王见羞的话茬,道:“他喝多了,真是喝多了。” 破锤子也数落道:“我说你们啊,也不知道怎么当人家妻妾的,你家男人醉得不省人事了,也不管他?” “还有心思来勾搭我们?” “长得再美,也不能不守妇道啊……” “世风日下啊……” “人心不古啊……” “唉,这酒还是不喝了,你们请自爱吧……” 夜猫子、破锤子边摇头、边叹气,倒是没在铺子内停留,打开门,走了出去。 王见羞、宋福金又怒有喜,急急忙忙跑到后院一看究竟,这才知道原来李正伦已经回来,且是一身酒气的躺倒在地上,酣睡如猪。 王见羞气不过,抬起美腿就要狠狠的往李正伦身上踩去。想想也是委屈,她在里面,为了拖延时间,让这家伙赶回来,担心受怕的,还被人骂成“不守妇道”,自己牺牲了这么多,可他倒好,竟然没去“踩点”,反而心安理得的躲在这里睡着了! “踩他,金儿,你也踩他!”身子骨娇媚柔弱的王大小姐,几乎鼓起全身的力气,狠狠的抬脚踩了下去。 李正伦又怎会容王见羞得逞,心中好笑,躺在地上的身子微微挪了挪。 “啊……”王见羞立时踩了个空,重心失去平稳,整个柔弱的身躯,眼看着就要扑倒地上。 宋福金见状,惊呼一声,却是来不及扶住王见羞,因为她之前正犹豫要不要听大小姐的话也踩下去,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小姐已经跌到一半,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拉,却只扯住王见羞的衣袖,结果“撕拉”一声,反而拉破了王见羞的衣裳。 王见羞又惊又怕,她不敢去看自己跌倒时的惨状,连忙闭上了眼睛。 但很快,她就发现,原来跌倒地上,其实也不怎么疼的,还很柔软、很温暖的样子。就是、呃,就是胸口有些吃痛…… 王见羞慢慢的睁开美眸,眨了眨眼,在黑夜中闪闪发光的,霎时迷人。 继而她看见在自己眼前的,并不是一块硬梆梆的大地,而是一个宽胸温暖的胸膛。她仰头看了看,总算是明白了,是一张令人厌恶的男人脸。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没让本小姐四脚朝天、当场出丑。”她说着话,想要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开来,挣了一挣,却陡然发现,自己的胸口,竟然越发疼痛起来。 目光再往下看,登时惊呼起来。但见男人的一只咸猪手,正好握住了她引以为豪的坚挺酥.胸,叫她越挣扎就越酥.痒难耐,再也不敢动弹。 更加气人的是,刚才宋福金拉住她的时候,不小心扯坏了衣裳,以至于此时,抹胸的带子、以及大半片白白嫩嫩的酥.乳,都暴露在空气之中。 “喂,你还不快放手!”还是宋福金在一旁大叫了一声,李正伦这才讪讪然收手,将王见羞送到宋福金身边。 同时则心中感叹,难道王戎大赞自己的女儿是天生媚骨,刚才入手的感觉,实在是太棒了,就仿佛他的这只手,直接嵌入了王见羞的乳.房里面,紧紧凑凑的,与之融为了一体,再也不想抽出来。 宋福金见李正伦这般享受的无耻模样,却是低啐了一声,然后就带着王见羞回房换衣服去啦。 回到房间后,王见羞却是对李正伦骂个不停,宋福金一边帮王见羞换衣服,一边劝道:“小姐,他刚才是出去踩点了呢,幸好我们拖延时间,他才赶回来的,你就别再怪他了。” 王见羞却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板起脸来,漂亮的手指头指着宋福金,道:“金儿,你是不是看他长得好看,芳心骚.动,喜欢上他了?” 宋福金连忙摆手,道:“没有,绝对没有。” “那你干嘛帮他说话。” “不是啦小姐,我是因为早前刚去过后院,知道当时他不在那里,才这么说的。”宋福金一边帮王见羞整理衣服,一边若有所思的道,“小姐,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是不是该动动心思……” 王见羞恶狠狠的道:“没错,是要好好想个法子,本小姐一定要他好看!” 宋福金就垂头丧气的道:“哎呀,小姐,金儿不是说的这个,金儿是在想,万一下次他又出去踩点了,却来不及赶回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想个对策,来应付那两个混蛋啊?” 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王见羞倒是冷静下来,一本正经的道:“嗯,你来想吧。我太累了,要休息会儿。” ************** 李正伦回到铺子里的酒桌、见到刘一绝时,早已经收拾了心情,一脸凝重的道:“李神福这趟有难了!” 刘一绝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去夹了一块羊肉,道:“你的脸色很不好,该不是被田頵打伤了吧?” 李正伦摇了摇头,道:“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出手,因为葛从周来哩!” “你说什么!” “啪”的一声,羊肉应声掉到桌上,刘一绝惊诧的合不拢嘴,道,“葛从周怎么可能……” “看来你的脸色,也比我好不到哪去。”李正伦苦笑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们所有的人,都被朱全忠给骗了。原以为朱全忠对田頵最大的支持力度,是屯兵于宿州,以为应策。但他真正的杀招,实则是葛从周及其带来的一众九门高手。一旦李神福被田頵所破,田頵挟大胜之威,兵锋将直指扬州,此消彼长,杨行密再也无力回天,到时候,朱全忠趁势挥师南下,江淮危矣!” 刘一绝摆了摆手,道:“江淮之间的战乱,你还是不要再理了。不管此战结果如何,我们都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此地。说到底,老夫只是一介莽夫,不懂得兵事,更不懂得天下大事。” 李正伦摇头道:“这件事,我是非管不可的。因为我正是扬州徐知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必须想办法干掉田頵!”心里面想的则是杨千寻、杨二妹等人以及鱼龙山庄,若是任由田頵入主扬州,那么他这些年的心血,将会全部付之一炬。 刘一绝愣了愣,道:“徐知诰?这名字我似乎在哪听过。” 李正伦道:“鱼龙山庄这些年,在江南颇有些名气,老刘你隐居昪州千日有多,顺带听说过知诰的薄名,也不出奇。” “原来你就是文院院长徐知诰,果真是后生可畏!”刘一绝就大为赞赏的说了几句,然后道,“原本此间事了,老夫还想去鱼龙山庄做客的呢,谁曾想倒在这儿先遇见了你,真可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李正伦奇道:“方夫人竟请得动你去鱼龙山庄担任教席?” 刘一绝道:“此事说来话长,暂且不去理他。你方才说,葛从周已经来了昪州,如何还有机会刺杀田頵?” 李正伦断然道:“机会倒是还有一个。就是当田頵与李神福两军交战的时候,我混入田頵的军队,趁乱袭杀此贼!” 刘一绝提出疑问,道:“田頵手下军整人严,各各都是熟面孔,只怕你混不到田頵身边,就已经被发现了。” 李正伦笑道:“这一点,葛从周却正好帮了我。遇见田頵部,我可自称九门中人,遇见葛从周,我又可称是田頵部。他们两部人马,才刚刚合二为一,正好叫我有隙可乘。” 刘一绝拍腿叫绝,道:“就这么办!” 李正伦又苦恼的道:“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我刚刚才离开那么一会儿,就已经有人过来查探虚实,若我无故失踪,只怕田頵很快就会有所警惕。本来我还打算出城、去知会李神福呢,现在则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刘一绝也是脸露难色,道:“刚才过来的那两个人,的确不是一般庸手。听他们相互间的称呼,很可能是江湖上颇为有名的‘西湖双雄’。想要瞒过他们的眼睛,着实不易。” “这个问题,交给我们来解决吧。” 当李正伦及刘一绝犯难时,王见羞与宋福金已经走了出来。王见羞虽然换了一件衣裳,但心里还是不免想起之前的尴尬,见李正伦上下打量她,双颊登时飘红。 宋福金却是瞪了李正伦一眼,但很快就说到正事上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咱们姑且摒弃前嫌,精诚合作。回头再和你算账!” 刘一绝愕然笑道:“你们什么时候有生意来往了?” 李正伦就作势欲说,王见羞赶忙出声,道:“你不许说出来,刘爷爷,你也别问了。” 顿了一顿,又赶紧岔开话题,道,“你们难道就不好奇,我们有什么法子吗?” 李正伦边吃菜边漫不经心的嘀咕道:“两个小丫头片子,就知道添乱罢了……” ; 第二十二章 乾坤扭转,风波定 听到李正伦表露出来的轻蔑,王见羞极为不忿的道:“你少看不起女人。迟早要你刮目相看。” 接着打了一个响指,很是得瑟的对着李正伦道,“金儿,你来告诉这个无知的少年,让他知道咱们的本事!” 宋福金抿嘴笑了笑,又扯了扯嗓子,道:“其实金儿刚刚和小姐商量过了,我和小姐可以做一个与李公子体形相若的人偶,当李公子不在的时候,就给人偶穿上李公子的衣服,再配以独特的声音,保管惟妙惟肖,瞒过那两个自以为是的眼线。” 李正伦还真抬起头来,惊讶的望着宋福金,道:“做这个人偶,需要多少时间?”他的惊讶,倒不是因为宋福金说出的计谋有多精奇,而是由她神乎其神的口技所致。 刚才那一段话,宋福金竟然是学足李正伦的语气、口吻说出来的,就连李正伦都差点以为,是录音机在重复他以前曾经说过的话。 刘一绝亦不由对宋福金竖起一个大拇指,赞道:“此计的确可行。最好是当夜猫子、破锤子过来的时候,你和见羞,抱着人偶在房中,佯装行颠鸾倒凤之事。那两人以‘正人君子’自居,必然不会夺门而入,听到房里有三个人的叫声,就会安心离开。” 王见羞不依的道:“刘爷爷,你怎么也为老不尊,和这姓李的一样,坏死了!” 刘一绝奇道:“他不是叫徐知诰吗?怎么又变成姓李的了?” 王见羞就毫不客气的数落道:“这家伙本姓李,后来又姓杨,现在则是姓徐,简直就是和三国的吕布一模一样,忘恩负义、白眼狼、三姓家奴,哼,以后就叫你三姓家奴!” 李正伦自然不会与王见羞一般见识,转而问宋福金道:“到底需要多少时间,完成人偶?” 宋福金想了想,道:“我们人手有限,就算不眠不休的赶制,最快也要一天两夜。也就是说,你若想要毫无后顾之忧的离开这里,起码也得后天早上。” 李正伦在心中略微计算了下时间,若后天再出城找李神福,恐怕田頵、葛从周等人,已经对李神福发动猛攻,时间上根本已来不及了。为今之计,是抓紧时间冥想、禅定,让自己的修为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提升、突破。只有实力越强,才越有把握在李神福大败之前,击杀田頵,而后安然从现场逃逸。 想到这里,李正伦断然起身,道:“在后天日出之前,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我!除非田頵已经全军出动、对付李神福。” 王见羞怒了努嘴,道:“我们做布偶都还来不及,谁还有空来理你!” 李正伦回到自己的卧房,将赤铁剑横在双腿之上。 在打坐入定之前,李正伦启动了自我催眠,并下了一个指令:“在后天早上,我会醒过来,出定。期间如果发生大战,我也会醒来。醒来后,我的头脑非常清晰,感觉非常敏锐,精气神将达到巅峰状态。” 这条头脑重复了二十几遍之后,李正伦果断入定。 这其实是一种颇为常见的自我催眠,有人称之为“生物闹钟”,有人称之为“潜意识闹钟”。有了这样一条指令,李正伦就不必担心自己会入定过头,产生了时间、空间的脱轨,更加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入定,而错过田頵、李神福的大战。 更为关键的是,这样的入定,能够使人的注意力,从身体的存在感,转移至灵性的玄秘层次。往往实际的日子过了数天,但自己的感觉,却只觉得过了数分钟而已。 两日后,李正伦轻微的**一声,睁开眼来,正好是早晨的光景。 他觉得自己浑身舒泰,精、气、神,乃至于赤铁剑的契合度、凝聚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状态。 再展开灵觉,铺天盖地的往四周搜索而去,似乎方圆数里之内,一草一木、一人一马,任何轻微的响动,都清晰无误的传入他的脑海之内。 如此感觉,的确奇妙莫测,或许是得益于赤铁剑的“人剑通灵”的帮助,使得体内的“圣胎”,更上一层楼,达到了一个更高、更玄、更秘的境界。 李正伦渐渐的收回灵觉,当他正打算下榻行走时,却忽然听见隔壁王见羞以及宋福金两人,传来了轻微的交谈声。 “金儿,好不容易弄好了人偶,要不我们先、演练演练?” “小姐,这,不太好吧?真要像刘爷爷说得那样?” “那当然要啦。不然怎么逼真呀。来,金儿,你摸我这儿。喔,好舒服。别害羞嘛,本小姐的身子,你又不是没看过……小时候大家还一起沐浴、搓背的……来,让小姐也摸摸你的……” “啊……小姐,好痒……” “要死啊,轻点声,万一被三姓家奴听了,可得笑话咱们……” 一开始,李正伦还没听出异样,但到得后来,这两个妮子的呼吸越发沉重,魅惑至极的喘息声、娇呼声,以及相互纠缠的摩挲声,叫李正伦脑海里登时浮现出一副“百合花”的活春宫来。 李正伦不由吞了吞口水,腿根部的龙头,更是瞬间抬起,硬若金石。 李正伦自嘲的笑了笑,将赤铁剑还入鞘内,走出房门。 刘一绝早已坐在厅中,见李正伦出来,松了一口气,道:“还担心你会醒不过来呢。昨日黄昏,田頵在城楼上,最后一次劝说李神福不果,结果一怒之下斩杀了李神福家人。今日两方兵马,必然会有一番恶战。” 李正伦平淡的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情况,忽然自信一笑,道:“赤铁剑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 “哦?”刘一绝看了李正伦一眼,感觉他的气度、神态,皆大胜两日之前,心中的情绪受李正伦感染,不禁取笑道,“你这两日入定,该不会就只为了起个剑名吧?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李正伦道:“此剑就名……定风波!” 刘一绝心里喃喃默念几遍,随即击掌赞道:“好名字,好气魄!但愿你今日此行,能够得偿所愿!老夫在此,温酒等候!” “田頵必死无疑!”话说完时,人已不见。 ************** 在昪州城外的沙场之上,田頵军与李神福军厮杀一处。 葛从周及其手下人马,混杂在田頵的亲卫军中,形成了一股势如破竹的冲锋力量,但未免被人认出身份,而引起李神福的警惕,葛从周等人,全部都是盔甲罩顶、黑巾蒙面。 葛从周击杀李神福军,下手绝不含糊,但心里面,却对田頵颇有微言。田頵阵前斩杀了李神福家人,本意是想扰乱李神福的心神,叫敌人慌中出错。但田頵却忽略了另外一个原因,反而使得李神福的人马,变成了一只悍不畏死的哀兵! 原本葛从周带来的队伍,加上田頵的亲卫,可以很快的杀至李神福驾前,但现在却不得不多付出几倍的代价,才将李神福的哀兵击退。 而且从个人的感受出发,葛从周也不赞成田頵杀掉李神福的家人,如此暴行,极易使他失掉军魂、民心,也使得他和李神福之间,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这也就难怪,田頵虽然武力犹在杨行密之上,但威望却一直屈居杨行密之下。一支军队,若只懂得以暴制暴,而不从根本上收拾军心,只怕不会存在长久。 这一战,若不是奉了梁王的命令,葛从周还真的不愿与田頵合作。 以田頵的性格,就算让他打赢了李神福,取杨行密之位而代之,最终也不过是为人做嫁衣,他日梁王挥军南下,田頵断然抵抗不住,只得拱手让出江淮。 不过眼下,葛从周却是与田頵精诚合作,两人以势不可挡的勇气,冲开了李神福布下的重重防线,直接冲杀至李神福的本部。 葛从周并不虞李神福掉头撤离,先不说他已经在李神福后退的路上,埋下了伏兵,光是在这战场之上,一进一退的之间,军心大受影响,李神福是知兵的人,深知今日这支“哀兵”若是怯退,将会兵败如山倒,再也难以重整旗鼓、与田頵一较雌雄。 果然,就听李神福一声暴喝,道:“田贼弃城而来,此天亡也!”说罢,一枪挺出,在附近卫队的护翼下,拍马迎战田頵。 附近的军队亦随即发出暴喝,喊杀震天,战斗力瞬间提升数倍。 “铮!” 短兵相接。李神福终于与田頵胶着一处,两人斗了十来个回合,一时间胜负难分。 葛从周慢慢的潜伏至两人战斗中心,忽然抓住一个机会,大喝出声,道:“李神福命丧与此!” 说话时,已经凌空跃起,朝着李神福一剑刺去。 面对如此凌厉的剑气,李神福不由大吃一惊,刚刚他与田頵对战,已是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不落下风。谁料田頵手下,竟然还藏有如此高手,功力只怕还在田頵之上。 杀人的剑,转瞬即至,再加上正对面的田頵,紧紧逼迫,李神福一时间避无可避,险象环生。 “蓬!” 李神福被田頵一脚踢下战马,幸亏得附近手下拼死护卫,这才捡回一条小命。但田頵这一脚,已叫李神福受伤不轻,几无再战之力。 田頵心中得意,仰天大啸,道:“李神福已经遭我生擒,余部速速投降,可饶尔等不死!” 就于此时,一名黑巾蒙面的将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田頵。 此人除了趁乱混入葛从周部的李正伦,自然不会再有别人。 李正伦之所以选这个时机杀出,皆因田頵、葛从周,都以为胜券在握,心中放松警惕。他蓄势待发、以全力一击击出,而田頵则是惊惶应战,高手之争,往往便是争的一线之间。 不过田頵亦是英雄了得,仓促之中,挥剑挡住李正伦大巧若拙的一剑。但他失算处,则在于完全低估了李正伦此剑的威力。 定风波在“圣胎”的催促下,赤芒暴涨,耀眼炫目的光芒,刺得周围的人全都看不清视线。李神福的手下,便是趁着这个机会,将李神福救回军阵之中。 而田頵的佩剑,却是架不住定风波的全盛功力,在赤芒闪耀那一刹,应声断裂。 随即定风波直劈田頵脑袋,这一剑下去,势必要田頵身首异处。 “大帅!小心!” 田頵身边的众多护卫,忽然异口同声的大喝出来。 李正伦心中一惊,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似有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凝聚了田頵亲卫众人所有的精神,仿佛在田頵周围,筑起了一道坚强的壁垒。 李正伦的“圣胎”竟也受其干扰,剑上积聚的气劲,仿佛被那道壁垒冲散。 这种情况,还是李正伦首次遇见。心中虽然惊骇,但他也无暇多想,皆因一旁的葛从周,已经驰援过来,叫李正伦再也没法劈将下去。 李正伦暗道可惜,只得连忙收拾心神,放弃对圣胎的运用及控制,直接改劈为刺。 定风波挑中田頵肩头,将他杀下马背。 李正伦不再迟疑,直接跃上田頵的坐骑,双腿一夹马腹,挥起通红诡异的利剑,在田頵后方的军阵中,杀了一条血路出来。 定风波所到之处,人仰马翻,众皆披靡。但他杀伤的目标,却并不是田頵的军队,反而是李神福的士兵。 李正伦一边奔杀,一边大喊“田帅已死!田帅已死!大家快跑啊!快随我跑!”声音如雷,覆盖了一切响动。 在后面厮杀的将士,不曾注意到刚才的变故。只知道李正伦骑着的是田大帅的爱骑,又是盟军打扮,加上帅旗处混乱一片,亦是信以为真,纷纷跟在李正伦坐骑后面,调头逃跑。 有人开始逃跑,就会有更多人跟着逃跑,不需要任何理由!这,就是羊群效应!而李正伦,则无疑充当了头羊的角色。 田頵军在李正伦的带领下,开始抱头逃窜,等到受伤的田頵、葛从周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将令难行,场面混乱不堪。 ; 第二十三章 艳福无边,替身 羊群,是一种较为散乱的组织。它们平时在草原上,盲目的左冲右撞,漫无目的的吃草或者行走。但是一旦有一只头羊行动起来、向某一个方向带头出发了,那么其他的羊,就会不假思索的一哄而上,紧紧的跟在头羊身后,而再也不会顾及等在他们前面的,可能是一群嗷嗷直叫的狼群。 头羊往哪里走,后面的羊,就会跟着往哪里走。这便是羊群效应,亦称之为“从众效应”。 李正伦准确的把握住了田頵军厌战的心理,除了田頵的亲卫之外,其他余部,无不如退潮一般跟随他奔窜。 李神福虽然身后重伤,但也绝不会错过如此良机,回到中军之内,指挥调度、趁势掩杀,一时间军威大振! 这时候,李神福的心思,已无法全部集中在沙场之上,他的眼角余光,不由自主的望着那一名突然杀出、不但救了他一命,且击伤田頵、让他能够转败为胜的那名黑巾刺客! 此人艺高胆大、勇武机智,难道是吴王暗中派来襄助自己的吗?但李神福搜遍吴王帐下的名将,却怎么也无法将他们与这名刺客对号入座。此人究竟会是谁呢! ************** 葛从周与其手下从乱军中杀出,逃至大江岸边。 手下士卒气喘吁吁的道:“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葛从周却是凝神不语,只望着波涛汹涌的江面,愣愣出神。 另外一人就建议道:“田頵军心动摇,败局已定,我们留在此处,再无裨益,不如渡江北还吧。” 众人纷纷说好。事实上,他们此次前来,旨在将江淮这滩浑水,搅得更浑,为梁王南下争取时间。若能击杀李神福,固然最好,就算不能,也没有什么直接损失,接下来的事情,就让田頵自己头疼好了。 葛从周忽然问道:“找到小英的下落了吗?” 又有人站出来禀告道:“已经找到了。之前那名刺客,只是打晕了小英,将他的衣巾夺走,混在我军之中。看来他也不算是嗜杀之人,不然小英现在已经没命。不过那名刺客的手法的确诡异无比,属下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没法将小英唤醒过来。” 葛从周慨然叹道:“此人的确不简单啊!他不但将刺杀的时机,拿捏得极为精准,更为可怕处,是直接撼动了田頵的军心,使得苦战许久、奠定的胜局,瞬间瓦解。此人若是吴将,堪称梁王之劲敌。” 说完,葛从周就沉默下来,众人亦垂首不语。 风声呼啸,江水澎湃。 良久,葛从周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道:“大家听我号令,这名刺客虽然强横,却被田頵亲卫的‘军魂’所摄,已然受创,今日我们趁其伤重,务必要将他留下!” 众人轰然应诺! ************* 打铁铺对面。 破锤子伸了伸懒腰,从床上醒来,道:“夜猫子,外面吵吵闹闹的,怎么回事?是不是田帅战胜李神福啦?” 夜猫子却仍旧是神情专注的盯着打铁铺,淡然道:“恰恰相反,听说李神福大获全胜,田帅当场战死。” 破锤子登时跳了起来,道:“那还你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跑?” 夜猫子苦笑道:“可我后来又听说,其实田帅没死,只是受了重伤,在亲卫的保护下,撤离战场,逃回宣州去了。” 宣州即是田頵的大本营,此次田頵席卷昪州等地,命心腹大将郭行琮率精兵二万留守,只要田頵能顺利折返宣州,能否卷土重来、鹿死谁手,则尚未可知。 破锤子也到窗口看了看情况,道:“但不管怎么样,田頵此战是败了吧?” 夜猫子点头不语。 破锤子就道:“李神福是盖世名将,当真了得。依我看,田頵也靠不住,咱们‘西湖双雄’,还是另找栖身之地吧!” 夜猫子道:“越王钱鏐对我们恨之入骨,不惜出动‘龙王令’,悬赏万金,要我们两个人的脑袋。原以为投靠田頵,可以一展抱负,谁知道他却只派咱们来监视几个小鬼。要不是看在田頵收留之恩的份上,我早就走了。” 破锤子道:“我们不如再上扬州,投奔杨行密如何?杨行密与越王势如水火,定可庇佑咱们兄弟,说不定还能捞到什么好差使呢。” 夜猫子摇头道:“杨行密也是个软骨头,靠不住的。此人明显要与钱鏐罢兵言和。不然前些年,李神福生擒吴越名将顾全武的时候,杨行密就不会令李神福放还顾全武了。现在我们自己乖乖的送到杨行密嘴里,他多半也会交出咱们,献给钱鏐。” 顾全武是越王钱鏐手底下的第一名将,六年前,杨行密手下的将领、鄂州守将杜洪,趁着杨行密与庞师古、葛从周对峙,趁机叛.乱,又担心遭到杨行密围剿,遂遣使者,向吴越钱鏐求援。 钱鏐派遣猛将顾全武去救鄂州刺史杜洪。当时,顾全武声威如日中天,连破江淮十八座营寨,大败杨行密手下大将田頵、周本、台蒙等人,生擒“三十六英雄”之一的秦裴。 直到两年前,为了挽回败局,杨行密不得已才派遣李神福出战。李神福看出顾全武因连胜轻敌,故意设下计谋,示敌以弱,顾全武果然中计,结果反遭李神福生擒。 是役,天下震动,更奠定了李神福“江南第一名将”不可动摇的地位。越王钱鏐则是惊泣曰:“丧我良将!” 但杨行密旨在休养生息,遂以顾全武交换回吴将秦裴,两浙与江淮的恩怨,亦暂时告一段落。 这些往事,犹如发生于昨夕,“西湖双雄”自然耳熟能详。 破锤子心有不甘的道:“难道真的要我们隐姓埋名,归隐深山,等到钱鏐那老鬼死了,才出来混吗?” 夜猫子想了想,道:“暂时的隐姓埋名,是必须的。不过也不一定要归隐深山。” 破锤子大喜,道:“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好去处?” 夜猫子道:“就去鱼龙山庄。此庄位于扬州城天长县,庄主方夫人深明大义、接济困窘,实有木兰遗风,就连杨行密也要忌惮三分。听闻任何投奔山庄的人,方夫人一概不问出生来历,只要严守山庄规矩,自劳自给,当可无忧。” 破锤子点头道:“那就事不宜迟,马上动身。” ************** 李正伦潜回到打铁铺到时候,“圣胎”混乱如麻。就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抽空了一般,明明肉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圣胎反而莫名其妙的,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关键处,就在于田頵的亲卫!当时他们“救主心切”,形成了一股极为可怕的无形气劲,直接侵入李正伦的“圣胎”。圣胎毫无防备之下,不但没能一击干掉田頵,反而还受了创伤,进而影响了他的灵觉。甚至在某一段时间内,陷入了深深的、空白的恐慌之中,叫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么多年来,李正伦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亦幸亏当时,灵剑“定风波”与自己心意相通,愣是在圣胎状态极差的情况下,利用羊群效应,给自己杀出一条路来。 见李正伦安然回到打铁铺子,刘一绝、王见羞、宋福金三人,全都欣喜若狂。两女更是相拥一起,蹦蹦跳跳的,疯狂尖叫。 李正伦努力使自己的灵识回复平静,道:“田頵败而不亡,等他喘过气来,一定会派人来劫老刘,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刘一绝提议道:“我们不如直接亮出身份,去找李神福,如何?” 李正伦摇头道:“李神福也受了重伤,这个时候很难见到他。再者,我来昪州一事,视为绝密,不想被其他任何人知道。” 然后冷眼扫过王见羞、宋福金,道:“尤其是你们两个长舌妇,跟谁都不许提起,知道吗?” 王见羞给李正伦扮了个鬼脸,道:“你这个三姓家奴,我们要是喜欢到处去说,一百天前,刘爷爷就知道你是谁了。还是你自己前两天,藏不住秘密,亲口告诉刘爷爷的。” 李正伦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这两个小女孩,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真遇到一些格外需要留意的事情,她们倒也能守口如瓶、甚至还能帮得上忙。就如之前的“替身人偶”,便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计谋。 众人主意已定,就由刘一绝出去办一条小船,而李正伦则与王见羞、宋福金藏在附近的民宅,约定好联络方式,直至入夜,这才倾巢出动,前往扬州鱼龙山庄。 李正伦趁机调养“圣胎”,以便有足够的实力,应付散兵游勇的遭遇战,以及其他突发状况。 到了傍晚时分,刘一绝精神振奋的回到民宅,道:“昪州城现在已经被李神福取回,田頵部溃败千里,降者无数。” 李正伦经过一整天的调息,状态已经好了许多,闻言笑道:“看来李神福又要升官喽。”李神福本就已经是名动天下的名将,经此一战,威名更盛,也不知道杨行密是否会因此而忌惮李神福功高盖主,还是会更加真心诚意的倚重此人。 刘一绝道:“李神福升不升官,没人知道。不过现在大家最感兴趣的,并不是李神福,而是行刺田頵的绝世刺客。我出去一趟,几乎街头巷尾都在传颂此人,而且版本无数,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荆轲再世、专诸重生等等等等……就连我刚才去租船时、遇见的船夫,都说那是他们的船老大的化身,用的兵器,则叫绝世名刃‘鱼藏剑’!哈,真是有趣!” 李正伦心中好笑,摇头不语。 王见羞则是兴致勃勃的道:“到底是什么刺客,如此厉害?” 刘一绝大有深意的望了李正伦一眼,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被李神福的人,得知行踪。皆因如果被吴王杨行密知道,你就是这个‘一剑扭转乾坤、促使李神福转败为胜’的绝世刺客,吴王必然会对你大为忌惮、处处提防、打压。年纪轻轻,锋芒太露,届时只会引起他人的警觉,成为众矢之的,实有百害而无一利!” 王见羞惊讶得合不拢嘴,道:“刘爷爷,你该不是搞错了吧?他早上难道不是去踩点,准备跑路的吗?” 刘一绝、李正伦你眼望着我眼,顿时爆笑,而宋福金碍于自家小姐的面子,则是稍微含蓄了些,掩着嘴偷笑。 王见羞见众人这般模样,这才知道原来大家伙都已经清楚了情况,只有她这个“心地纯洁”的大小姐还被蒙在鼓里,不由气忿的鼓着香腮,神情不悦的扭过脸去,看向别处。 入夜之后,一行四人,就在附近的秦淮河畔登船,再驶向长江码头,准备渡江前往扬州。 李正伦见王见羞从民宅出来,还是抱着之前那个大人偶不放,不由好笑道:“都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怎么还带着?” “你管不着!”王见羞就嘟着小嘴应了一句。想了想,又道,“这个就是本小姐的傀儡娃娃,当我看不见你、又打不着你的时候,我就打它、拿它出气!” 李正伦哈哈大笑,道:“恐怕是你、担心自己以后太想念我了,这才拿来当作是精神寄托吧。” “鬼才会想你呢。金儿,你拿着。”王见羞当即跟个没事儿的人似的,拍了拍手,将偌大一个人偶丢个宋福金。 李正伦留意到王见羞的玉手,本来是从不做女红、白白嫩嫩的,极为好看,现在则为了赶制人偶,竟也伤害累累、左一个包、右一条.缝的,心中倒是有些明白了王见羞的念头:人偶是她和宋福金不眠不休做出来的,花了很多心血下去,就这么丢了,实在觉得可惜。尤其这还是小女孩的第一件作品。 第一件得意之作,感情自然要更深一些。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酷肖自己的人偶,被两个漂亮的女孩子抱来抱去的,甚至还和她们在床上颠鸾倒凤、吃尽豆腐,李正伦竟有些吃起“替身”的醋来。 ; 第二十四章 一夫当关莫穷追 在秦淮河中,行船还算平缓。一俟进入大江码头,风大浪急,小船霎时剧烈的摇晃起来。 王见羞、宋福金两女,坐立不稳,东倒西歪的,李正伦趁机取代人偶娃娃的位置,挤在两女之间,自告奋勇的当作他们的支柱。 她们倒似也能看出李正伦的龌龊心思,但因为实在摇得厉害,见李正伦四平八稳的坐在船内,仍是不由自主的伸出小手,去挽住李正伦的胳膊。 有几次晃得实在过分,王见羞整个人都撞在了李正伦身上,双.峰紧紧的压着他的手臂,叫李正伦销.魂**,好不得意。宋福金的情况则要更糟,有一次还意外的送出了自己的初吻,狠狠的吻在了李正伦的脸颊上。 面对如此高昂的代价,王见羞愤恨不平的拧着李正伦的大腿肉以作报复,还一个劲儿的叫嚣着,“姑奶奶一定要你好看”。至于宋福金,倒只是羞红着脸,静静的坐在那里不敢出声,反正是在夜里,只有淡淡的月光照射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视线不清,除了她和李正伦两个当事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正伦的心里,却是美滋滋的。想起三个月前,自己曾向王戎提议,先送王见羞、宋福金到鱼龙山庄暂避风头,等“百日滴血”仪式结束之后,他再过去保护她们。 当时王戎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却是死活都不肯答应。现在好了吧,你女儿让老子我占了便宜,亏大了吧? 我去!这等美差,老子还真干.上瘾了! 不过再仔细一想,王戎那胖子好像也没有吃亏,这家伙可是一门心思的想把女儿嫁给自己的,王戎指名道姓、非要自己保护不可,会不会是刻意给王见羞和自己,营造这么一个“患难与共、日久生情”的机会呢? 想起王胖子临走前,诡异莫测的笑容,李正伦越发断定,这必然是那老家伙使出的“美人计”。现在可好了,李正伦还真有些舍不得这个“貌若天仙、天真纯洁”的小女孩了…… 唉,萝莉啊萝莉,大叔本不想吃你。可是你的爹爹,却愣是要把你往大叔的嘴里送啊……萝莉啊萝莉,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萝莉啊萝莉,大叔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啊…… 男人有时候就是犯贱,不得不说,心里面的邪恶心思,每个人都曾存在。也都会有压制不住的时刻,或者说,根本就不想压制。 当李正伦正打算开始一段美艳绝伦的幻想之旅的时候,大江后面忽然亮起十几支火把,追来一艘大船。接着船上有人喊道:“我们是李帅帐下的巡逻营,负责搜捕漏网之鱼,请船上的人,放缓前行,配合接受检查。” 李正伦皱起眉头,下意识的运用“圣胎”,去探查船上的情况。 灵觉才刚展开,随即心中一震,便再也探不下去。皆因对方亦有人运用了类似于“圣胎”的神通,来查探李正伦等人的情况。 两人灵觉“撞”在一处,各自退回,虽然没能进一步的了解对方的情况,但已经足够做出判断了! 李正伦督促船家,道:“快划至对岸,那些人是叛军。”就是刚刚的灵异碰撞,李正伦已经知道,追来的是葛从周,想必葛从周也已经察觉出,自己就是上午战阵之中、偷袭田頵的那个刺客。 两人隔着江面,四目相对,彼此心知肚明。 小船毕竟行船缓慢不稳,葛从周的船只,急速迫近,眼看就要追上。 李正伦心念电转,分析着当前的形势,若他只是单独对上葛从周,哪怕以目前“圣胎”受伤的情况下,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至不济也可展开身法,从容逃逸。 但现在李正伦身边是两个柔弱的女孩、一个不谙武艺的老人,都需要他分出精神来照顾。而葛从周手下,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此消彼长之下,根本没有任何对抗的可能。 除非他可以单独离开,弃刘一绝、王见羞、宋福金等人的生死于不顾,但这当然是办不到的。想到这里,李正伦瞥见船只上的替身娃娃,却是心中一动,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这个“替身”或许能够帮自己办到。 李正伦忽然钻出船篷,如山岳一般立在船头,道:“来人可是山东的好汉?” 对面没有应声。 李正伦继而哈哈大笑,道:“我们不妨做个交易,如何?” 葛从周冷然道:“你今日坏我大事,无论如何,都休想脱身!” 李正伦豪气干云的道:“那就要看你们够不够本事。”继而语锋一转,道,“难道你们就不管那名兄弟的死活了吗?” 葛从周为之一震,低沉的喝道:“说出你的条件。” 李正伦道:“你们的目标在我,如果本人现在就弃船离开,可否不要伤及无辜,放过我这艘小船上的人?” 葛从周当即应道:“你只要唤醒在下的那名兄弟,我可以答应你这个条件。” “那好,你们的人,全都退至船尾,我则会跃到你们的船头。然后把那名昏迷不醒的兄弟,带到船头来。记得不要耍花样,否则我随时会跳江逃走。”李正伦心中窃喜,葛从周越是表现得重情重义,那么自己就可以拿他的兄弟做文章,如此反而更有逃生的可能。 退一万步讲,就算葛从周在船上,布下了天罗地网,自己也用不着绝望。葛从周固然功底犀利、难于匹敌,但亦幸亏他是葛从周。六年前,自己于渒(音:派)河河畔,曾经救过此人,只要他顾念旧恩,总不会下手太狠,这也算是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李正伦真想很没志气的大喊一声:“老葛啊,放过我吧,我是你救命恩人啊。” 但想起船上还坐着两个娇滴滴的小美人,李正伦又怎肯认这个怂? 有些时候,男人的英雄气概,并非是与生俱来、由心而发的。也许更多的时候,是时事所迫,或是为了给美人留下好印象,这才硬是和自己过不去,充起胖子来了。 眼下,李正伦的这种心态,倒多少与此有些相似。 果不其然,当听说李正伦为了救她们,而打算独自一人上贼船,应付人多势众的敌人时,王见羞、宋福金都以万分感激以及崇敬的目光望着他,芳心里的那一份悸动,别提有多震撼了。 李正伦心道:“要的就是这种感觉。”精神上的满足感,比起之前在肉.体上吃的豆腐的美味,更要让人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当然,李正伦就算要登船,也不可能将主动权全部交给葛从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断然不能因为自己曾救过他,就抱有侥幸心理。万一人家不认账,岂非死得冤枉? 于是,李正伦就回到船篷,凑近宋福金耳边,低声交待了一些事情,看着小美人娇羞的点头倾听的动人模样,李正伦竟是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宋福金霍然抬头,有些惊惶失措的看了李正伦一眼。 李正伦赖皮一笑,道:“这叫两不相欠,扯平啦。” “哦。”宋福金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知道李正伦说的两不相欠是什么意思。之前小船摇晃时,自己不小心吻了他,他现在又亲了自己,表面上看,好像是扯平了,但宋福金的小心思里面,却总觉得是自己吃了大亏。 这人倒是可恶得很,占了人家一次便宜还不够,竟然找了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占了一次便宜。 王见羞看李正伦这般无赖,又是恨恨的拧了李正伦一下,嘴上却是不无担心的道:“你自己也要小心点啊……” 李正伦拍了拍王见羞的香肩,忍着紧紧搂住美人的冲动,转而对刘一绝道:“上岸之后,一直往北五里,有一个养鸽场,你们只需报出我的名字,他们就会招呼一些小菜、备好马车,等你们吃得有七分饱,我差不多也就回来与大家回合了。到时候,咱们再连夜赶往扬州。” 刘一绝点了点头,用他有力的拳头,往李正伦的胸口捶了一记,道:“万事小心。” 几个人说着话时,葛从周的大船,已经追得更近,与小船最多十步之遥。 李正伦遂戴上铜皮面具,一步跃上大船船头。 葛从周等人,无不严阵以待,个个屏息凝视,如临大敌。 李正伦两手一摊,好笑道:“其实我和大家伙儿,无冤无仇的,是不是没必要动这么大的阵仗?” 葛从周沉声道:“若你能乖乖束手就擒,随我一道北还,大家或许还可以坐下来喝一杯,无需妄动干戈。” 李正伦却是就地盘坐下来,道:“现在也可以喝一杯的嘛。我要唤醒你那位兄弟,还挺麻烦的,正好喝杯酒提提神。” “你最好别耍花样,小英要是出什么事,我会要你生不如死!”葛从周打了一个手势,不一会,已经有人端来一壶好酒,另外,昏迷不醒的小英,也在葛从周的亲自搀扶下,走至李正伦附近。 至于其他高手,则全部候在船尾。 李正伦一边喝着酒,一边装模作样的给小英念着咒语。 葛从周倒也神色淡然,想来在这么近的距离,他根本不担心李正伦能出什么幺蛾子。 随着月亮在云层中穿梭,月华亦忽明忽暗。 李正伦留意到刘一绝、王见羞、宋福金三人,已经离船登岸,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葛从周等人的大船,很快也到了码头,但因为李正伦还有模有样的坐在船头,因此众人都还没有登岸。 葛从周好心提醒,道:“我说过,只要你救醒小英,我便不会去找他们的麻烦。想来你也没必要再拖延时间了,是不是应该认真一点?” 李正伦就拍了拍手,站了起来,悠然的倚在船沿,道:“其实,我早已经将唤醒小英的方法,告诉你们了。只不过你们这群人实在太蠢,愣是没发现罢了……唉,真是可怜啊,一群蠢到没有药救的人呐!” “你说什么!” “你有种再说一遍!” “老子弄死你!” 葛从周的手下,立时愤然出声! 唯独葛从周泰然自若,运用气机牵引,死死的锁住李正伦。与此同时,他还下了一个手势,命令船上众人登岸,死死守住码头,以免李正伦趁乱逃走。 李正伦心叫“倒霉”,这个葛从周就像是一个没有脾气的和尚,任由自己耍什么花样,都没法激怒他、从他的守势中,找出破绽。葛从周如同一座铜墙铁壁一般,站在李正伦的面前,使李正伦不禁生出一种无助感,似乎只要自己稍有异动,葛从周便会先一步截住自己的去路,到时候,其他高手再一拥而上,下场之悲惨,可想而知。 葛从周在前,而他的那一批手下,则堵住了李正伦与刘一绝等人会合的道路,如此严密的包围圈,说是天罗地网也不为过。 李正伦忽然心中一动,道:“我一早就把唤醒小英的法子,写在纸条上,并藏在他的鞋内。葛将军不妨亲自看下。” 葛从周被李正伦叫破身份,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直到他在小英的鞋子内,找到纸条,看了上面的内容,这才微微犹豫了一下。 李正伦就是趁此机会,纵身跃入江水之中。 “贼子休走!”众人无不惊呼,霎时分作两批,一批追入水中,一批则在岸边拿着火把,巡视人影。 葛从周看着李正伦潜入的水面,看似随意的拍出一掌,继而水花四溅,众人可清晰的听到水底下,有人受伤的声音传了上来。 应该是那名面具刺客,在逃窜之中,受了葛从周一掌。 继而又人走到葛从周身边,关心的问道:“将军,刚才是怎么回事?”指的当然是葛从周晃神,被李正伦逃脱一事。 葛从周将纸条递给那人,苦笑道:“你看看。” 那人看了纸条,立时怒火中烧,道:“竟要我们学狗叫三声?那厮欺人太甚!老子现在就去逮他回来,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葛从周挥了挥手,道:“不急。他已经受了我一掌,跑不远的。二狗子,要不你先……叫着试试?” ; 第二十五章 顺风车 二狗子哭丧着脸,道:“将军,我虽然叫二狗子,可长这么大,从没学过狗叫。这……那厮摆明是戏弄人的,叫了也肯定救不醒小英,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再叫三声……” 葛从周一脸深思的望着江面,道:“也许真能叫醒小英也不一定。你总不会叫我亲自学狗叫吧?”心中却是苦恼不已,他刚才也是犹豫着要不要受此羞辱、当众学三声狗叫,结果才被刺客有机可乘、逃入水中。 葛从周下了命令,二狗子只能无奈的“汪汪汪”的叫了三声,那一副委屈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只小狗摇尾乞怜的求主人给狗食吃。 众人都笑。葛从周亦是啼笑皆非。然而,在这笑声中,有一个悠长、舒服的呵欠声,却是显得格外突兀。 二狗子大喜,道:“将军,小英、小英他真的醒了!” 葛从周也无暇问小英详情,当机立断的道:“这名刺客,能人所不能,如果不能为我所用,就地格杀!我们追!” 众人轰然应诺。 小英还是有些迷迷糊糊的,弄不清楚情况,道:“将军,往哪追?” 葛从周哈哈一笑,道:“刺客如此着紧那两名女孩,必然会与她们回合,我们不需要在江中浪费时间,只需沿着女孩逃走的方向追寻即可。” ************** 李正伦狼狈不堪的从水中爬到岸上,心中叫苦不迭。如果说,上午被田頵亲卫的“无形气劲”,弄伤的是“圣胎”,那么受了葛从周这一掌,则无疑伤到了肉身。这下好了,里里外外都伤了个遍,没个十天半月,休想复原。更为可恶的是,葛从周还一副紧追不舍的样子,他奶奶的,就没见过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李正伦躺在原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眼睛望着夜幕中的星点,更加深切的感受到了六年前,葛从周在大败而回的情况下,竟还调转枪头、刺杀杨行密的那一份勇气及智谋! 与此同时,李正伦对当年杨行密的心情,也有了更深的体会。同样是九门绝学“山河碎”,杨行密在独手神医吴廷绍的全力医治下,尚且无法痊愈,至今仍有很深的后遗症,动则病痛缠身,连月高卧不起。 李正伦的情况,要比杨行密好上许多,一来是因为他曾经服食过“飞仙丹”,肉身坚韧,再者,葛从周这一掌虽然霸道无比,但经过江水的缓冲,等打到李正伦身上时,威力折损不少。 刚才李正伦故意应招惨叫,目的就是迷惑葛从周一行人,以为他受了重伤,没法远遁。 如此一来,葛从周的搜寻范围,就不会扩张太快,而李正伦则可趁此良机,追上刘一绝等人。 当然,葛从周也不是容易糊弄之人,在此之前,尚还需要动一些手脚。 李正伦稍微调息了一阵,就潜回至葛从周等人的大船。船上仅有两人留守,负责看管船只、马匹以及其他一些生活所需。 只听那两人不可思议的议论道:“我们将军用了那么多的方法,都没法唤醒小英,但二狗子的三声狗叫一响,小英就忽然醒了,你说这事,邪门不邪门?” 李正伦心中好笑,那三声狗叫,本来就是用来唤醒“小英”的指令。在李正伦“眠觉术”的催眠下,如果收不到“唤醒”的指令,小英将永远不会醒来。 若以一般的催眠术而言,这本来是不可能办到的事情,但李正伦经过这几年的研究,加上“圣胎”对他人精、气、神的影响及控制,总算大有所成。 李正伦原以为从此以后,可以大杀四方、所向披靡,直至在沙场上,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压制住圣胎之后,李正伦才明白一物克一物,这世上,似乎还有某种神秘的东西存在,使得圣胎亦不能为所欲为。 这个发现,对李正伦而来,非但没有沮丧,反而觉得越加刺激。有挑战,才有突破。看来自己在修炼的路上,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要走! 心里这般想着,李正伦已渐渐的靠近守船的两名高手。 只听另一把声音响起,道:“比起小英的遭遇,还有更邪门的呢。你是没有亲眼见到上午对阵的场景,那时候,我却刚好就在旁边。那刺客不但轻轻松松的,一剑挑落田頵,而且还夺路狂奔、直接引得田頵的几路大军,仿佛着了魔一般,跟在他后面仓惶四窜。那刺客以一人之力,瞬间改变战局胜负,如此神通的手段,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相信!” 原先说话的人,就忽然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一阵哆嗦起来,道:“老兄,你说,那刺客会不会是传说中、勾人魂魄的魔鬼啊?” “是不是魔鬼,等将军把他抓回来,不就彻底清楚了嘛。” “可要是抓不到呢。” “这……” 两人你眼望着我眼,面面相觑。就在他们自己吓唬自己的时候,李正伦带着面目可憎的铜皮面具,鬼魅一般出现在两人面前。 两人顿时吓得尖叫,尚未来得及出手,已经被李正伦先一步制住。 李正伦既不将他们干掉,也不将他们打晕,只是马马虎虎的捆住两人,之后牵走船上的两匹骏马,回到岸上。 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船上有烟花升空的声音,照亮附近一片。这显然是通知葛从周大队人马的信号。 李正伦得意一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之后,他走到岸边的某一株树下,找出来一个替身人偶,这正是他之前与宋福金交待的事情。而因为在人偶之中,事先藏好了灵剑定风波,有着“人剑通灵”的这一层亲密关系,就算闭上眼睛,李正伦也能轻轻松松的找到人偶。 李正伦遂将人偶绑在其中的一只马匹上,等听到四周围马蹄声越来越近,李正伦这才在马屁股上踢了一脚,两匹马遂同时沿着大江下游狂奔不止。 李正伦就近挑了一株大树,藏在茂密的树叶之中,胎息、入定。 没多久就听到葛从周的声音响起,道:“奇怪,那家伙竟然真的弃他人于不顾?”因为两匹马奔跑的方向,与他们追踪刘一绝等人的方向,一个往东、一个往北,两者截然不同,是以葛从周才会发出这个疑问。 二狗子提醒道:“将军,这会不会是那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他随意找了个路人来,引我们去追?” 葛从周摇头道:“那马匹上仅有一个人的气息,且与那名刺客的气息一模一样,断然不可能是别人。唯一奇怪的是,那气息相当微弱,一时之间,我也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二狗子就道:“那一定是因为那厮中了将军一掌,伤重所致,我们快追吧!” 李正伦心中好笑,那是因为定风波就在人偶之中,可比是他的一成分身,气息自然微弱难察。 葛从周倒是接受了二狗子这个说法,点了点头,道:“二狗子,你带两个人回船上看下情况,若无问题,就过来汇合。其他人跟我去追!” 马蹄声瞬间远去。 等到葛从周那批人没了影子,李正伦这才从树上下来,展开如鬼如魅的身法,直朝五里之外的养鸽场狂奔而去。 当李正伦赶到的时候,刘一绝、王见羞、宋福金三人已经坐在马车里,全部就绪。 养鸽场的人见到李正伦,只是微微作揖,倒也什么都没说。 李正伦朝他们摆了摆手,随即跳上车夫的位置,除掉面具,执起马鞭,往天长县方向赶去。 其间,刘一绝几次欲言又止,想来是因为刚才见到了养鸽场的一些奇异之处,叫他不吐不快。 大约奔出十里的路程,李正伦忽然出声道:“葛从周的速度好快,他们已经追上人偶哩。定风波落在了他的手里。” 刘一绝就深感遗憾的道:“为了争取这点时间,以至于丢了定风波,未免得不偿失啊!” 李正伦哈哈一笑,道:“迟早葛从周会乖乖的给我送回来。再说了,定风波在他们手里,等若是我放了一个眼线在他旁边,何乐而不为?” 刘一绝无奈叹气。 王见羞却是恨恨的道:“定风波有什么好的,丢了也就丢了,可是我们做的人偶替身,你必须得还我。” 李正伦正想说“替身有什么好玩的,要玩就玩本大叔这个真身”,话才到嘴边,忽然脸色一变,道:“不好!葛从周怒哩!” 刘一绝忙问其故。 刘正伦苦恼的道:“我感觉定风波与我们的距离开始拉近,他们又追上来啦……”见到两位美人紧张兮兮的盯着自己看,李正伦又突然觉得心情大好,爽然笑道:“我早说过,葛从周一定会送定风波回来,却想不到会这么快,哈哈,真是有趣!” 王见羞不禁低啐了一声,道:“把人家一个大将军玩得团团转的,打死你活该。” 刘一绝则皱眉道:“葛从周深入敌境,他本身也是十分冒险。到现在这种情况,他竟然还要对你紧咬不放,可见此人对你极为忌惮!” 宋福金则担心道:“李公子,他们还要多久追上来?” 李正伦大概算了一下,道:“还要个把时辰吧,怎么了?” 宋福金就小声的提议道:“那不如你自己快马加鞭先走吧,只要你进入前面州县的城门,得江淮军庇佑,便可完全脱离危险。至于我们,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的。葛将军一世豪杰,就算被他追到了,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的。” 李正伦颇为感动的看了宋福金一眼,随即却是豪气干云的道:“我李正伦可是能把一世豪杰耍得团团转的盖世豪杰,若连两个小女孩子都保护不了,落魄到要自顾自的逃生,这要是说了出去,岂不是威名扫地!” 宋福金看了看王见羞,忽然低声道:“李公子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我们能保护自己。” 李正伦为之哭笑不得,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他真就自顾自的逃跑,以后还有何颜面再见这两个善解人意的小妹妹? 随即用力的给马匹甩了一鞭子,泰然自若道:“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们坐我的车,只需安安心心的睡觉即可,其他的事情,让大爷来.操心。” 宋福金待要再说,王见羞已经不悦的道:“好心当驴肝肺。金儿,咱们玩咱们的,别理他!” 宋福金就乖乖的“哦”了一声,眼睛则时不时的瞥向驾车的李正伦,只觉得这个男人极有担当,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地方,比身处于他的身后,来得更有安全感。 *************** 在漆黑的官道中,除了深夜里的蛙鸣,还有两道人影并肩前行的脚步声。 其中一人抱怨道:“夜猫子,都怪你。说什么昼伏夜出、容易跑路,现在好了吧,乌七.八黑的,什么也看不见,结果租来的船,一转眼就撞岸上,沉了……” 夜猫子挠了挠头,尴尬笑道:“破锤子,其实我是看到要撞船了,我看得到的。真的。” 破锤子大咧咧的骂道:“你是夜猫子,你当然看得见了,可惜你不是船夫,来不及操舟罢了。但这有区别吗?” 夜猫子道:“不管怎么说,现在不沉也沉了,老老实实在官道上走着吧,运气好的话,遇到一辆马车,就能顺风搭上了。” 破锤子埋怨道:“谁会没事这么无聊,大半夜的出来赶路,真是的……” 话刚说完,就隐约听到,身后很远的地方,有马蹄声传来。 夜猫子和破锤子一声欢呼,两人狠狠的拥抱了一下。继而张开手臂,将大半个官道拦住。 等马蹄声传到近处时,夜猫子已经借着月光,看清楚马车上的车夫,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兄台,借个座,如何?” 李正伦倒也与这两人打过几次交道,闻言笑道:“两位还真是神通广大,对田頵更是尽心尽力、没话说的。” 王见羞见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却是探出脑袋,骂道:“喂,你们要不要脸啊,追我们两个大美人,都追到这儿来了?” ; 第二十六章 双雄对峙,难分高下 有求于人的是孙子。 夜猫子和破锤子被人骂一声不要脸,却能搭得顺风车,自然是堆着笑脸相迎,死皮赖脸的爬上马车。 能够与人方便,李正伦倒也是一副乐于助人的样子,让夜猫子和破锤子在前面驾车,他自己则美滋滋的钻到美人堆里去了。 如此,一行人有说有笑,倒也很快就过去半个多时辰。 夜更加的深,使得夜里的马蹄声,听起来格外的清晰分明,富有节奏。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马蹄声变得混乱、繁杂起来,且从远到近,越来越响。 破锤子当时就吓了一跳,道:“猫子,该不会是田頵(音:君)派人来抓咱们这两个逃兵了吧?” 夜猫子好笑道:“你也太过杞人忧天了。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管他是什么路数,总不可能都是冲着咱们来的。” 破锤子道:“那也说不准的呀。除了田頵,还有那钱鏐的‘龙王令’……” 夜猫子就赶紧打断他的话,示意后面有人,然后指了指后头的车厢,大声道:“要我看,就算是田頵派来的,也肯定是冲着他们去的。你忘记啦?当初还是田頵叫咱们盯着这伙人的呢!”这话明显是说给李正伦等人听的。 破锤子表情浮夸的道:“那你说咱们怎么办?人生在世,不是你帮我,就是我帮你。要不……咱们,还是先开溜吧?也好让马车跑快点,免得拖累人家。”他话虽这么说,但语气却显得十分诙谐、乃至于轻蔑,显然是完全不把身后的追兵当成一回事。 李正伦听得好笑,这两个人明知后有大批追兵,却还是一副谈笑自若的样子,光从这份镇定的功夫来看,应该是经历过风浪的人。 夜猫子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嗯,锤子你说得很有道理。” 就当他们打算开溜之际,王见羞却是激了他们一句,道:“两个无胆匪类,算什么英雄好汉!” “耶?”破锤子停下马车,一只脚原本已经落地,这时候又不服气的坐回车头,对着夜猫子道,“猫子,这妮子小瞧咱们,你说咋办?” 夜猫子咬了咬牙,发狠道:“咱哥俩一路走来,已经受够气了。如今还要被小美人轻视,不行!管他追来的是田頵还是‘龙王令’,今天老子非要抖抖威风不可!” 破锤子与夜猫子四掌相击,痞气十足的道:“小娘子,你可要看好了。看看到底谁是英雄豪杰,谁才是小白脸!”“小白脸”三个字,当然又是指杉骂槐,用来鄙视李正伦的。 李正伦听得摇头直笑,当真是“美人一激,胜比千将”。他自也不会与这两人一般计较,只是抓紧时间调息,另一方面,也可看看这刘一绝口中的“西湖双雄”到底有多少斤两。 “驾!” 就在原地停了片刻之后,马车继续前行。而且速度比起李正伦驾车的时候,还要更快。 而葛从周等人,虽然是轻装上阵,但在早前,中了李正伦的调虎离山之计,已经疲于奔命,一时之间,竟也难以追上。 如此急速狂奔了一阵,负责拉车的两匹好马,已经渐渐的吃不消了。 马车速度减慢。葛从周一行人,总共三十有多,渐渐的与马车拉近了距离。 月光本就暗淡。此时,夜已更深,风已更冷。光已更暗。只有在冷风呼啸中、摇曳不定的火把,如同是惊魂之夜的鬼火,勉强照亮官道。 二狗子一骑当先,大声怒吼道:“龟儿子,你若再不束手投降,老子要你死无全尸!” “老子先让你们尝尝死无全尸的味道!”回应他的,却是破锤子的声音。他的声音未落,在葛从周、二狗子等人经过的地方,已经平地响起焦雷,轰然爆炸。 所幸众人都是难得的好手,坐骑吃惊之下,只是微微显得慌乱,而没有出现人仰马翻的惨况。但遇到如此突发状况,已经叫他们马速降低不少,不敢再贸然追击。 葛从周大声警示,道:“这是杭州霹雳堂的‘火蒺藜’,烟雾中有剧毒,儿郎们小心。” “知道得太晚啦。”破锤子哈哈大笑,却是将好几颗火蒺藜安在弹弓上,一起朝着葛从周等人面前的地方射去。 又是一阵轰天响雷。比起之前的火力更猛。葛从周等人再也控制不住马匹,一时之间,惊嘶哀鸣,一片混乱。 夜猫子便是趁着这个时候,投出几个暗器,将葛从周一行人的火把全部打落。之后,整片天地陷入黑暗之中。 但葛从周等人,并没有惊惶大叫,他们全都坚韧的屏住呼吸,连轻微的咳嗽声音,都没有发出。四野之中,只有马蹄四溅的声音,就仿佛并没有人骑在马上,显得诡异非常。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葛从周等人以为不发出声音,就不会被马车上的人知道确切的位置,而遭致偷袭。殊不知在黑暗之中,正是夜猫子的“专业领域”,就像是一个四肢发达的人、尽情的欺负瞎子一般,密密麻麻的小暗器连绵不断的打出,忙得乐不可支。 中招的惨呼声,开始响起。一个、两个、三人……受伤的人,越来越多。 葛从周当机立断,道:“全部后退三十步!” 二狗子等人,领命退去。但葛从周却仍旧是坐在高大的骏马之上,眼神盯着马车的车厢,一动不动。他就如天神一般,横枪而立。满天的暗器,以及之前的“火蒺藜”,似根本没有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夜猫子见自己的招数已经派不上用场,却是高声大喊,道:“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但还是要多谢大家,千辛万苦的追上来捧场,给我们兄弟一个撒气、表演的机会,大恩不言谢,走啦!” 王见羞之前一直没有出声,这时才鼓掌娇笑,道:“真是好玩!还有没有暗器,给我也丢几个。” 众人为之莞尔。 破锤子正要扬鞭策马,趁机与追兵撇开距离,这时候,李正伦却忽然低声喝道:“别动!” 声音虽然极轻,但破锤子却感受得到,从这两个简单的字中,传来了极大的压迫感。他那只挥起马鞭的手,更有一种忽然间失控的诡异感觉,再也挥不下去。 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那里,与葛从周隔空对峙。 时间仿佛就此停止。众人虽然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一个个如同雕像,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该如何呼吸,仅有砰砰乱跳的心跳声。 好半晌之后,葛从周座下的马匹,才稍微蹬了一下前蹄,然后他将手中的长枪竖了起来,直刺长空! 他在这个时候,终于成功排除杂念,将全部心神,都锁定在了车内的那名刺客身上。 而在此前的片刻,葛从周的心里,都还是藏着块垒。 事实上,当从发现“火蒺藜”那一刻,葛从周就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太过大意了!他原以为,对方只有刺客一人需要对付,却万万不料,这名刺客竟然还有两个如此棘手的帮手,如果是在白天,葛从周的这批手下,亦足可从容应付,但现在他们在火蒺藜以及暗器的打击、威胁之下,不但没法有形成“军魂”、助他压倒性的生擒刺客,反倒还成了他的负累。 在对方投出火蒺藜以及暗器的时候,葛从周原本有能力将这些东西打落大半,以缓解手下人马的压力。但他却又不得不严阵以待,因为在那一刻,他已经清楚的感受到了来自刺客的、异常强大的气机牵引、以及锁定。如果他为了援救手下而分神,那么刺客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机对他出招,而且还是绝对致命的一招。到时候得不偿失,后悔莫及。 这天晚上,委实出了太多的意外,不顾一切的执意追击而来,或许将是他葛从周这辈子,所下的最为错误的一个决策。但既然已经下了决策,并且执行了大半,那么就算明知错误,也不能再半途而废,他非要看到“赢”的结果不可,否则就是一错再错! 由一个错误的决策,而最终取得胜利的果实,并非没有可能。虽然这个过程,付出的代价太过高昂,“惨赢”就等于是“输”,但葛从周必须克服这个自己一贯以来根深蒂固的、追毛求疵的正确观念,而以一种正常的、“惨赢也算是赢”的想法,来对待眼下的局面。 只要接下来的一击,他能够成功击杀刺客,那么之前所有付出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而错误的决策,也将会重新变为正确! 这名刺客,已经强大到了叫葛从周、再也没有能力将其生擒的地步,既然如此,那就干脆用尽全部力量,将他一举击杀,一了百了! 也正是想通了这一层,葛从周才将所有的心里包袱抛弃掉,眼前就只剩下了这个极为难缠的敌人! 从一开始,葛从周就已经给这名刺客做出了极高的估量。此人先是被田頵亲卫的“军魂”所伤,再是被他的“山河碎”击中,理应无再战之力。虽然如此,葛从周还是极为重视的,带上全部人手,千里追袭而来,只为求一个万无一失。 但从此刻对手散发出来的气劲来看,似乎他已处在了一个全盛的状态,根本就从未受过伤的样子。这样一个不可用常理来估量的敌人,若是为将为帅,将来对于梁王的威胁,只会比杨行密更加可怕。 今日一战,此人非死不可! 葛从周将毕生功力凝集于一处,大喝道:“竖子,敢否堂堂正正的接我一枪!” 李正伦感受到从葛从周身上散发而来的无边气劲,不惧反笑,道:“葛从周一招落败!”而后直接裂开车厢厢顶,越高至十余丈的高处,在数息之内,晋入“眠觉”之境,大巧若拙的往葛从周拍出一掌。 葛从周亦一夹马腹,拔地迎上,毫不示弱的道:“大言不惭,我便一招送你见阎王!” 两人如同刚刚离弦的利箭,又如彗星相撞,在静谧的夜空中,划出两道闪亮的光芒。 在两道光芒即将接触的那一刻,从葛从周身后处,又陡然亮起一道夺目的红芒,正是李正伦的定风波剑,在他的意念控制下,偷袭葛从周。 原本负责将定风波带在身边的一名手下,立时惊呼,道:“将军,小心!” 葛从周豪气一笑,道:“早料到你有此一招!” 对于曾在战场上击伤田頵、且又能冒充剑主的气息、误导他们追踪方向的灵剑,葛从周自然早有心理准备。 虽说传说中“人剑通灵”的奇异境界百年难遇,而“隔空飞剑”,更是只有吕洞宾、解绲(音:滚)那种级数的神仙中人,才有可能掌握。但葛从周却也夷然不惧。 之前的气劲对峙,他已经大概摸清楚了刺客的底细,此人虽然难以对付,但修为还远远不到吕洞宾那个级别。至于为何能够“人剑通灵”、“隔空飞剑”,只能说此人有奇缘奇遇,却并非不可力敌。 葛从周运转奇劲,忽然临空翻了一个跟头,一脚踏在定风波的剑身上,状如御剑飞行,凛然有睥睨天下之气概。 二狗子等人无不轰然叫好,道:“只会用卑鄙招数的小人,等着自食其果吧。” 王见羞、宋福金两女,则是瞬间变得花容失色。亦难怪她们有这种反应,皆因葛从周如此神乎其神的一招,反而似乎是他控制了定风波,使得剑尖、枪尖,全都指向李正伦! 李正伦暗赞葛从周果然了得,正想运气收回定风波时,却是忽然心中一动,索性就对定风波置之不理。因为葛从周虽然踩在剑上,但他的心里面,定然对这柄剑有所防备,若李正伦反其道而行之,置之不理,反而会叫葛从周心中疑惑,一直悬着防备之心,不能放下! 如此一来,葛从周或多或少,要分出一些心神。 两人就维持这样的势态,猛然相迎! ; 第二十七章 胎息养气,睡仙经 “接招吧!” 两道如彗星一般的光影,急速逼近,眼看就要碰撞在了一起! 王见羞、宋福金两人,不忍卒视,惊呼得以手掩面,闭上了美眸。 至于夜猫子、破锤子、刘一绝,以及葛从周的一众手下,惊叹之余,无不睁大眼眸、提心吊胆的看着两人分出胜负! 当然,相对来说,刘一绝等人,眼睛要睁得更大一些,心胆也要提得更高一些。因为从表面上看来,葛从周识破了李正伦的偷袭一剑,从容应对,有备而来。他的赢面,远要比李正伦大了许多。 但事情的结果,往往都会出人意料。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正伦突然诡异的一声低喝,道:“葛从周,你不记得当年的‘渡河之恩’了吗!” 这一句话,凝音成线,说得短暂而急促,除了身在局中的葛从周之外,其他在底下观战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听到。 “你说什么!”葛从周的神色顿时为之一滞,他心中原本已经有了各种防备,对刺客所有能做出的变化,都一一有了对策。但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料不到这名刺客,竟然会吐出这四个字来! 难道说,眼前的对手,便是当年救他的那一个孩子?他千辛万苦想要追杀的刺客,反而是他的救命恩人,这怎么可能呢?老天跟他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 但事实又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一个玩笑!因为从刺客身上流露出来的那一股子气质,实在太过相似了! 就是这一瞬间的心神恍惚,李正伦已经趁势出手。 高手相争,一个是全力出击,而另一个则是心有犹豫,高下立判! “蓬!” 两道人影倏分。 葛从周重重的跌回到地上,长枪脱手,显然是重伤不轻。二狗子等人一声怒吼,却是连忙跑了上来,护在葛从周身前。 李正伦将定风波收回到手中,直指地上的葛从周等人。从表面看,李正伦威武不凡、凛然不可侵犯,但事实上,他的伤势,比起葛从周来,只重不轻。 刚才他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好处,使得葛从周在最紧要的关头,分了心神。而在那一刻、即将分出高下的时候分神,则是任何高手都不应该、也不会犯的错误。 葛从周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偏偏没有控制住自己,这正说明,葛从周内心深处,是一个重情重义、恩怨分明的人。 能战方能言和! 李正伦固然佩服葛从周,不想杀他、也没那个能力杀掉葛从周,但自己必须拿出一定的实力来,才能将葛从周等人杀退。如此,才不至于要说出“渡河之恩”四字、以之相要挟,甚至是跪地求饶、求葛从周放出一条生路那么窝囊。更何况,就算葛从周故念旧恩,他处于进退两难的处境,到底会不会放过自己,还得两说。 也是出于这个考量,李正伦才无所不用其极,在关键时候,利用“渡河之恩”四字,破开了葛从周的心防。 在葛从周心神失守那一霎那,李正伦成功的施展了“眠觉术”,继而使葛从周的招数,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等到两人真正的对招时,葛从周功力已经削减不少,李正伦遂一举将其击溃。 但李正伦受到葛从周气劲的入侵,以及自身内气的反噬,身体内数道气劲横冲直撞,就感觉无数个小炸弹在体内轰然爆开,叫他差点就破口大叫。 他的脸色,更是苍白乏力,就如死去千年的僵尸一般,恐怖吓人,比起刚刚吐了一口鲜血、而使压力得到缓解的葛从周,还要难堪十倍。 所幸的是,在李正伦冲出车厢之前,未免身份被葛从周等人知悉,遂又刻意带上了铜皮面具,因此,这一刻,根本就没人有知道他的脸色,到底有多难看;更加没有人知道他的伤势,到底有多重。连葛从周也不例外! 眼看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刘一绝等人,却全部都以为是李正伦技高一筹、大败了葛从周,破锤子甚至提议,趁此良机,将葛从周等人抓拿,献给吴王杨行密,也可当是大功一件。 须知,杨行密生性宽宏、有容人之量,唯独对当年受了葛从周行刺一事耿耿于怀。若葛从周果真落在杨行密手里,后果必然是生不如死、一世英名尽丧。 葛从周既然已败,二狗子、小英等人也是全无战意,但李正伦可以肯定,如果破锤子、夜猫子强行出手,只会惹起他们的殊死反扑,到时候,大家伙两败俱伤,此事再难善了。 李正伦突然还剑入鞘,拱手道:“葛将军名重中原,果然不同凡响。今日一战,就当大家的恩怨一笔勾销,你我就此别过,你看如何?” 夜猫子、破锤子马上起哄,就连王见羞,也是一个劲儿的闹腾,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纵虎归山。 至于李正伦所说的“恩怨一笔勾销”,则只有葛从周才能够听懂。其他人都以为是指从今早开始、一直到现在,这一路追杀的恩怨,而葛从周则清楚的知道,这是因为对方利用了“渡河之恩”做文章,才有机可趁,使得葛从周落败。如此,也算是葛从周还了当年的救命恩情。 葛从周在手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却仍是顶天立地的道:“我葛从周从来都是恩怨分明。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一码归一码!今日领教了阁下的高招,他日有缘再会,告辞!”言下之意,当年“渡河之恩”,仍然有效。但若下次,李正伦再想故技重施,以这四个字来扰人心神、进而偷袭,这不但是看轻了他葛从周,更是看轻了李正伦自己! 葛从周说完,倒也一刻不再停留,他翻身上马,与三十余名好手,一齐如潮水般退走。 “如此好汉,真是叫人心折啊!”李正伦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们远去,直到马蹄声彻底的消失不见,这才精神一松,连人带剑的、直直倒在地上。 这一刻,他再也压制不住连二连三的重伤,精神稍微懈怠,便就昏迷过去! 王见羞、宋福金两女,一直都关注着李正伦。一直以来,她们都听王戎吹嘘说,李正伦的身手很不错,很厉害,足够保护她们。但道听途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李正伦动手,又是另外一回事!她们心中所受的震撼,甚至要比“亲眼见到无敌名将葛从周落败”的二狗子等人,还要强烈许多! 这家伙,一声不响,平时任由她们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却原来真有这般惊人的实力!乃至于叫人芳心悸动,忍不住投射出崇拜的光芒! 当她们正感觉奇怪、这个气概滔天的男人,因何久久站在那里不动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李正伦竟然毫无征兆的,就那么倒了下去。那一刻,她们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一声娇呼,齐齐冲出只剩半截的车厢,跑到李正伦身边,抱着她的身子,不停的、焦急的呼唤着。 *************** 当李正伦醒过来的时候,耳畔听到的,是房子外、学生们真真切切的欢笑声。 李正伦就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了鱼龙山庄,心里没来由的变得踏实起来。 他伸了伸懒腰,盘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审视自己的“圣胎”,以及肉体骨骼的创伤。情况要比他想象中好上许多。这一睡一醒之间,不但所有的伤势全部复原,而且感觉自己的实力,更胜往昔。 想不到才一日之间,就能有如此神奇的变化。若自己能够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试问天下,还有谁可与己争锋? 仔细想想,自己的这种状态,也绝非偶然,应该是多个因素相互促进、作用到了一起,才能叫自己如有神助。第一个因素,应当是这副身体本身的体质就极好,能使肉身受到的伤害,最快、最好的愈合。再者,则是鱼上尘的那半颗“飞仙丹”,对他的内气,起到了极大的修复作用,除此之外,还可能得益于陈抟的《睡仙经》,早些年的时候,李正伦曾经从中翻到一篇名为“胎息养气篇”的心法,说是可以让人在睡着的时候,自动运转体内的各种机制。但这种心法,极为诡异、凶险,凡是修炼之人,要么就是一睡数百年、再也醒不过来;要么一醒过来,就会使得功力与日俱增,恍如再造。 如此功法,李正伦自然不会冒险去练,万一一睡睡到几百年后,被人当成木乃伊拿出来拍卖,岂是开玩笑的?但他虽然没有修炼,句句口诀,却都记在脑子里。昨日与葛从周大战之后,他猝然昏厥,说不定就是潜意识里,自动帮他运转起来,结果令他的圣胎,大有裨益。 李正伦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看到鱼龙山庄一片生机勃发的景致,心情大好! 同时想到的,却是葛从周。如果自己以现在的状态,再与他约战一场,必然能打得他服服帖帖,而不再需要使用任何阴谋诡计。 也不知道葛从周现在的伤势,回复了多少?李正伦倒是由衷的希望那帮人,在连番挫败后,能够幸运的躲过李神福的搜查、追击,安然无恙的返回中原。 房门“吱呀”打开。看见一双美丽的玉手,端着一大碗汤药进来。 李正伦声由心生,大喜道:“千寻!” 等叫出口时,才发现进来的,却是王见羞的可爱小婢女,宋福金! 李正伦尴尬一笑,道:“我的伤势已经痊愈,你们再也无须耗费心神、来照顾我啦!休息去吧。” 宋福金见到李正伦终于醒来,竟是喜极而泣,她将药味极浓的汤药,放在桌上,之后才颇为局促的拿出小丝巾,擦拭着因激动而流出的泪水。 李正伦走到宋福金面前,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宋福金的小琼鼻,笑道:“我不过才昏迷一天,有必要激动成这样吗?” 宋福金娇羞的退了两步,低啐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见到漂亮的女孩子,却是连最起码的日子、时辰都弄不清了。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在床上,安安心心的趟了十多天,一直到昨晚,都还是一副气息奄奄的吓人模样,好多人都担心你活不过今天,不知道害人流了多少眼泪。尤其是你的那位千寻小姐,刚刚还在废寝忘食的钻研医药,希望能有什么法子,能够叫你康复过来。” 李正伦心叫惭愧,失声道,“我竟然昏迷了十几天?” 宋福金用力的点头,道:“一共是十三天。” “我先去看看千寻。” 说着话,就准备往门外走去。心中除了担心杨千寻之外,也想到了宋福金所言的这种诡异情况。这应该就是“胎息养气篇”中描述的样子,越是临近苏醒,身体就会越发糟蹋,甚至一丝气息都没有留下。再等到熬过那一刻,则会瞬间痊愈,且有极大的概率突破瓶颈,使各方面的修为,更上一层。这种情况,在《睡仙经》中,称之为“否极泰来”! 而杨千寻等人,不明就里,尚以为李正伦就快不治生亡,想必心里头伤心极了。 李正伦心中急着去看杨千寻,刚要跨出房门,宋福金却已端起桌上的汤药追了过来,道:“李公子,你现在最好别去找她。千寻小姐给你熬了这碗药,刚刚才累得睡了过去。” 李正伦想了想,也对,自己也不用急在一时,刚刚才知道自己原来昏迷了十几天。这么长的时间,江淮两地,想来发生了许多大事。正好可以趁现在,稍微了解一下情况。 李正伦接过热腾腾的汤药,喝在心里暖洋洋的,走到圆桌前,问道:“这些天,可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宋福金也在李正伦对面、极为淑女的坐了下来,美眸闪烁的道:“公子要知道哪方面的呢?” 李正伦像喝茶一样、品着“苦不堪言”的汤药,淡淡的问道:“都随便说说吧。” ; 第二十八章 智勇双绝,逆料人事 宋福金一手平放在桌上,一手撑着迷人的下颚,眼神却不敢与李正伦的灼灼目光对视,眼珠子瞥向天花板,轻声的道:“公子是有大志向的人,不如金儿就先从天下大事说起吧?” 李正伦笑而不语,做了一个“尽管随便说说”的手势。 宋福金受到鼓励,这才将目光下移,看着李正伦喝药的样子,道:“在这些天里,叛军田頵以及安仁义的联盟,已经瓦解。田頵在昪州城受挫之后,又与吴王手下的大将、台蒙台将军遭遇。两方人马,在宣州附近一带,展开大战,就在数天前,田頵本人应伤不敌,被台蒙亲手斩杀,其部下亲信,在田頵死后,却仍是死战到底,最后全部阵亡。” 李正伦不由一阵唏嘘,田頵死后,仍然有那么一批亲卫为了他力战而亡,可见此人深得亲卫敬重,也可算是死而无憾了。 李正伦又关心的问道:“可有葛从周等人的消息?” 宋福金摇头道:“在江南各地,从始至终,都没有人传出过葛从周的消息,甚至一直都没有人知道,他曾在昪州出现过。” 李正伦心道:“没有消息,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吧。”继而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着文院前面的那一个小广场,想起当日与李建勋的约定,道:“安仁义的情况,恐怕也比田頵好不到哪去了吧?”李建勋随乃父李德诚一起征讨安仁义,以此人的能力,必然能够大放光彩。到时候,若李建勋旧事重提,正式向吴王府提亲,杨千寻的压力将会更大。 只可惜,李正伦在昪州战场出现一事,并不能公之于众,否则杨行密等人,对自己的忌惮多于关爱,结果只会适得其反。如今之计,只能另找机会,慢慢积累战功、威望,循序渐进,赢得杨行密、朱夫人的认可,又不至于叫他们心生戒备,这样才能够让杨千寻了无遗憾的嫁给自己。 而至于李建勋,李正伦目前唯一想到的、能够阻止此人追求杨千寻的法子,就是在即将到来的擂台切磋上,狠狠的挫败他,另他丧失自信、觉得自己配不上杨千寻,而自动退出。 关于李正伦与李建勋约战一事,显然宋福金也已经有所耳闻,她脸上的表情,颇不自然的道:“润州刺史安仁义,已经束手就缚。而令他甘心投降就戮之人,正是李建勋。安仁义这个人一向骁勇善战,吴将王茂章兵围润州,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攻下润州。且王茂章等将领,每次看到安仁义到城头督战,全部对他谩骂不已。唯独李德诚、李建勋父子,对安仁义仍是敬重有加。等到田頵死后,李建勋更是单枪匹马,亲自入润州城劝降……” “……虽然没有人知道李建勋,到底对安仁义说了些什么。但第二日,安仁义果真开城投降。当时安仁义坐在墙头,手持弓矢、威势临人,王茂章等人惧怕安仁义勇武,不敢靠前。直到李建勋之父、李德诚走到跟前,安仁义这才出声,道:‘只有你父子两人,见到我而不失礼辱骂,德诚有奇相,又有建勋如此智勇双绝的虎子襄助,他日定然大富大贵,老子今日,就让你立此头功。’说完就将弓矢丢掉,向李德诚投降。润州城破之后,安仁义也被王茂章等人押回扬州受审……” 李正伦听得有趣,宋福金这女娃子,身怀有奇妙的口技,她复述安仁义那段话时,就是用老成霸气的男人口吻说出来,倒也惟妙惟肖。同时心中也是有些好奇,按说宋福金在鱼龙山庄,也才十来日的工夫,不大可能对江淮的事情,了解得如此详尽。 由此也可以想见,眼下,曾经轰动一时的田頵以及安仁义叛乱被平定一事,已经成为了扬州街头、乃至整个淮南民众,最为津津乐道的谈资。 大家口口相传,言必说“田、安之乱”,这才使得宋福金一个小小的丫鬟,就可以在短短时间内,将事情打听得如此详细。 当然,宋福金本身也可能对这类事情极感兴趣,是以要比其他人多留心一些。要是李正伦询问的对象,换了王见羞那个没心没肺的大小姐,说不定还会反问一句:“啊?安仁义是谁啊?” 李正伦不禁联想起王见羞惊讶的可爱表情,笑了笑,又问道:“安仁义死了没有?” 安仁义随田頵叛乱,杨行密再是宽容,也不可能饶恕他,关键就要看他怎么个死法,是诛灭全家,还是仅杀一人。是五马分尸的车裂酷刑,还是斩首示众…… 宋福金有些脸红的摇了摇头,道:“听说安仁义将在今天被当众斩首,也不知道他现在受刑了没有。回头我再去找刘爷爷问问。”李正伦这才知道,原来宋福金的消息,都是从刘一绝等人处听来。 李正伦哑然失笑,道:“算了,安仁义早晚是个死人,不问也罢。” “哦。”宋福金就点了点头,走到李正伦身边,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正伦笑道:“还有很多大事,要跟我说?” 宋福金腆着脸,道:“金儿就是心中好奇,不知道李建勋到底是怎么说服安仁义的,所以想请教李公子。” 李正伦为之失笑,道:“你当我是神人呀,能够料事如神?” 宋福金很肯定的点头,道:“在金儿的心中,李公子就是神人。” 李正伦好气又是好笑,道:“你一个小女孩子家的,不是应该对女红更感兴趣吗?怎么脑袋里,尽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宋福金开始有些胆怯,继而鼓起勇气,抬头看着李正伦,倔强的眼神中带着强烈的期望,道:“金儿就是想知道!” “那我们尽可以来推测一下。”李正伦不忍叫宋福金失望,尽量回想起之前宋福金描述的一些细节,继而让自己代入李建勋的身份。如果换了自己是李建勋,自己又会怎么说服安仁义呢? 李正伦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安仁义是在田頵死后,才开城投降的。田頵以及其亲信全部身亡,给安仁义的打击很大,动摇了他坚守润州、死战到底的决心。李建勋应该就是趁着这个机会,进入润州城去说服安仁义的。不过安仁义是成名多年的骁将,一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辞,很难让他甘心投降……” “……很多武将对于自己的生命诠释,就在于一个‘武’字。如果我没有猜测,李建勋不但用口去说服安仁义,很可能还与安仁义动了手。李建勋是一个极为自负的人,应该是他许下了极大的承诺、撒出了极大的筹码,诱使安仁义不得不与之一战。而最后的结果,应该是安仁义不敌李建勋,这才愿赌服输、心甘情愿的开城投降。” 宋福金听得美眸泛光,脸上却是有些不服气的道:“公子的猜测合情合理,但你才醒过来不久,到底是凭什么猜测出这么多事情来?” 李正伦不答反问道:“那你不妨先告诉我,在安仁义投降之前,你复述他说的那番话,是真是假?” 宋福金想也不想道:“那自然是真的,当时除了李家父子之外,还有那么多位将军在场,怎么可能传错话呢。” 李正伦笑道:“这不就对了。关键就在于安仁义评价李建勋‘智勇双绝’四字。李建勋此人,早前一直身在汉中、名声不显,而他追随乃父讨伐安仁义,因为王茂章等诸将争功,李建勋表现的机会也不多。是以,身在润州城中的安仁义,若没有亲自与李建勋交过手、深知其厉害之处,没理由当众夸赞李建勋智勇双绝。而安仁义当众向李德诚投降,使得李德诚在诸将之中立下头功,也多半是因为李建勋的缘故……” “……如果我没有料错,杨行密对平乱功臣的任命,应该已经下了。将由李德诚出任润州刺史,而李神福则取代田頵,为新任宁国节度使。不过李神福很可能会随便找个由头,推辞不受。” 宋福金不解的道:“这是为何?” 李正伦慨然一叹,道:“李神福固然功成名就,但他的全家老小,因他的缘故,而死于田頵之手,心中岂无愧疚?若他接受了宁国节度使之位,不但会觉得他自己对不起家人,同时也担心功高震主,徒惹吴王猜忌,步上田頵的后尘。时下,所有的人,看李神福都觉得此人英雄了得、风光无限,不愧是‘江南第一名将’,但我却看得到他内心悲苦至极。李神福心中苦闷,又不足与外人道,加上在战场上时,曾受重伤。心伤加上身伤,要我看,此人命不久矣。此之谓盛极必衰!” 宋福金听得连声惊呼,终于心悦诚服,一脸崇敬的道:“要金儿说,只有公子您才真正担得起‘智勇双绝’那四个字,也难怪王老爷一直对公子赞不绝口,老是想把我家小姐嫁给你呢。” 李正伦为之语塞,看着宋福金娇羞脸嫩的模样,本想调笑两句:“那你是不是也一起陪嫁过来呢?”但目光掠过圆桌上的空药碗时,登时想起杨千寻来,神色一黯,就不再多说。 **************** 扬州城。大牢。 李建勋拎着一篮子的酒菜,从幽暗的小径中,一步步的走向大牢的最深处。 这里是死囚牢房,只关押朝廷的头号重犯,一般小贼想蹲在这里,都还没有那个资格。 在其中的一间牢房里面,一名四十余岁的犯人,被极为粗大的铁链、脚镣困着,他虽然行动不得自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之中,但神色看起来,倒显得几分坦然。 牢头见是李建勋进来,也没多阻拦,直接给他打开牢房,惯例的说了一句,道:“犯人很快就要上刑场了,李公子长话短说吧。” 李建勋点点头,钻进牢房之中。继而将篮子里的酒菜,一一排列出来,道:“安将军,建勋来送你一程,走好!” 不用说,被关在牢中的男人,正是前润州刺史,安仁义。 安仁义毫不客气的捧起酒坛子,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直至半坛子好酒下肚,这才拍了拍李建勋的肩膀,道:“你是有心的人,记得曾经答应过我的条件!” 李建勋道:“安将军可以放心。家父已经就任润州刺史,城中一切不变。包括安将军的家人,以及追随你多年的那一批将士,都已经安排妥当。” 安仁义再无牵挂,道:“如此,我可以安心上路了!” 两人遂一起干酒。 期间,安仁义有感而发,道:“还是杨行密命好啊!手底下不但有李神福、王茂章诸多名将忠心耿耿,更兼有建勋、神秘刺客这等奇士效力,难怪他可以坐镇扬州,高枕无忧。” “安将军谬赞了。”李建勋谦虚的应了一句,继而苦笑道,“不过,在昪州战场上,突然出现的那名刺客,却并非吴王所派遣。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如此厉害的角色,到底是谁!” 安仁义摇头表示不信,道:“我虽与田大哥兵分两路,但对他的实力,却相当有信心。当时要不是那名刺客突然杀出,李神福早已败亡,杨行密亦将坐立不安,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建勋不用诓我,那刺客除了杨行密心腹,断然不会有他人。” 李建勋道:“李神福大将军回扬州述职时,曾当众向吴王问及此刺客身份,而吴王亦当众表态,不曾派遣任何人刺杀田頵。依我看,刺客一事,多半是田頵本人德行有亏,而遭致仇家报复。只是谁也料不到,这名刺客,竟有如此扭转乾坤之能罢了。” 安仁义怔了怔,倒也没再反驳,仰天叹道:“也许这都是命中注定吧。田大哥盖世豪杰,岂料大业将成之际,却无端落败于他人之手,甚至连到死也弄不清楚刺客的身份,岂不可悲。” ; 第二十九章 安仁义临死赠言 大牢中。 安仁义自己喝了一口闷酒,又往地上倒了一口,当是敬了田頵一杯,接着才对李建勋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刺客的身份,多说无异。抛开刺客不论,再来说说你吧,安某人临死之前,对你尚有一言相劝。” 李建勋拱了拱手,谦然道:“还请安将军不吝赐教。” 安仁义道:“这几天在牢狱之中,我听说你与杨渥等人走得很近,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李建勋愣了愣,道:“算是吧。” 安仁义道:“杨渥此子,志大才疏。而且六亲不认,心肠歹毒,我劝你还是尽早远离此人,不然迟早受其拖累。当年,杨行密曾经收过一个义子,杨渥不容于他,就蛊惑周本去杀此人,而杨行密又出奇的护短,以至于对杨渥的恶行,一再容忍。等再过几年,杨行密一死,杨家的江山,必然毁在杨渥之手。” 李建勋挠了挠头,道:“大公子当年的事情,我也曾有所听闻。不过先不论他是龙是蛇,只要有吴王在世一日,他自然会懂得收敛。”事实上,李建勋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杨渥的劣迹,但他一心想要迎娶杨千寻,而杨渥在这件事情的态度上,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是以才对杨渥敷衍应付。 安仁义冷笑道:“那你以为,杨行密还能活多久?” 李建勋道:“我前日才见过吴王,看他龙马精神、神采奕奕,再活过一、二十年,理应没有问题。” 安仁义语出惊人的道:“杨行密能再活个一年、两年,就已经可以谢天谢地哩!” 李建勋大吃一惊,道:“何以见得?” 安仁义道:“我在润州时,曾经与葛从周有过一面之缘,‘杨行密命不久矣’的断语,就是出自他口。当年是葛从周亲手重创杨行密。对杨行密的伤势,他自然是一清二楚。任由吴廷绍医术再高明,终究也是回天乏术。” 李建勋一脸震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安仁义又道:“其实你与杨渥,根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大概知道,你为何会与杨渥走得极近。是否为了与杨家结成姻亲?” 李建勋点头苦笑,道:“安将军虽然身在牢中,消息倒也还是那么灵通。我对杨家千金,的确是一见钟情。” 安仁义摇头道:“不是安某人的消息灵通,实在是因为你与徐家二郎君约战一事,影响太深。前两日,就有几名狱卒说起这事,他们商量着要凑起来多少银子,全都往你身上下注。” 李建勋傲然道:“他们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我一定能大败徐知诰!” 安仁义语重心长的道:“这正是我想劝你的。你的实力,足够傲视同侪,的确是应该有这样的自信。不过徐知诰这个人,也绝非是泛泛之辈。当年,勇冠三军的周本,亲自暗杀此人,结果还是奈何不了他,此人的实力深浅,由此可见一斑,而当年的他,才仅仅十岁。你若因为自己武艺了得,而对旁人起了轻视之心,早晚要吃到大苦头。” 李建勋不以为意的道:“当年是方夫人出手救了徐知诰,这小子,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与他本人实力无关。”不知为何,每次与别人说起徐知诰,李建勋的心里,就很难平静,这大概是因为联想到徐知诰天天和杨千寻在一起,叫他的心里,极不痛快。 安仁义摆了摆手,道:“不管徐知诰是运气也好,实力也罢。总之这个人,你绝对不可以小觑。试想想,一个年纪轻轻,就为人师表,在鱼龙山庄连开三个班子、赢得全庄上下爱戴的人,又岂会是易与之辈?” 李建勋默然半晌。这个问题,他一直都没有正视过,现在听得安仁义如此分析,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 应该是嫉妒!嫉妒之心,蒙蔽了他的眼睛。 李建勋终有所悟,道:“晚生受教了,得安将军一言,我会更加认真的、对待即将到来的一战!” 安仁义忽而意味深长的道:“你这一战,其实是胜是败,都无所谓,各有各地好处。但不管结局如何,关键就在于,无论胜败,你都不能娶杨千寻,否则你们广陵李家,将全部毁在你的手里!” “这怎么可能?”李建勋惊吓得顿时跳了起来,道,“安将军可否不要危言耸听?” 要不是李建勋知道,安仁义活不过今天,他肯定怀疑这家伙别有居心。现在则是一副心中惶惶的样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安仁义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说这样的话来吓唬他! 果然,就听安仁义压低声线,道:“其实这一次,我与田大哥举旗反抗杨行密,原本也与奉国节度使、杨行密的妻舅朱延寿,结成了同盟。但在举旗前夕,朱延寿似得到了什么消息,又忽然退出。” 李建勋倒抽一口凉气,道:“安将军的意思是,朱延寿也有意谋.反?” 安仁义道:“朱延寿早有反意,而他的姐姐朱夫人,则在王府之内策应。我料想这次朱延寿突然按兵不动,就是因为朱延寿从他的姐姐那里得知,杨行密重病缠身,命不久矣。这才老老实实的蛰伏两年,等到杨行密一死,淮南全境,他便唾手可得。” 李建勋心中狂跳,安仁义的这份“供词”,不论是对他,还是对杨行密,都显得非常重要。而他也开始明白,之前安仁义所说的,千万不能娶杨千寻的意思。 朱延寿与其姐朱夫人,两人联合谋.反杨行密,原本与他李建勋没有多大关系。可是若在这个时候,李家与杨家结成了姻亲,他就会变得身份尴尬,无可避免的被卷入这一场内斗当中。 若以杨行密女婿的身份,去对付朱延寿以及杨千寻的生母,那他必然得罪了杨千寻,使得李家不得安宁。如此孽缘,还是不求为妙! 而若以杨千寻丈夫的身份,去对付杨行密或者杨渥,又得罪了杨家,以及周本、李神福等大批拥护杨家的势力,更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来杨千寻这个淑女,他李建勋是无福去求了! 不知何时,李建勋手里已经是捏了一把冷汗,他有些心神荒乱的站了起来,道:“安将军,你今日所言,事关重大,建勋必须马上回去,与家父从长计议。法场之上,请恕建勋不能相送!” 安仁义坦然道:“你就安心去吧,记得好好的保护自己,然后你才有能力保护我的家人,以及你自己的家人!” ***************** 鱼龙山庄。 在文院、武院一里以外的地方,有一片环境清幽的居住区,名为“念芳居”,其中又分为“梅芳苑、兰芳苑、竹芳苑、菊芳苑”四个小苑,分文别类的安排庄民居住。 早前昏迷的时候,李正伦就是在竹芳苑中养伤。这里本就有一间专门留给他自己小房子。 在竹芳苑往后两里以外的地方,则是鱼上尘这个鱼龙山庄庄主的绝对领地,称之为“鱼龙居”,当然,除了鱼上尘本人之外,杨二妹也住在这里,包括修炼、休息、学习等等所有功课,都在鱼龙居里面完成。 李正伦琢磨着,一时间也不便去找杨千寻,免得打扰了她的休息,于是就想起了杨二妹,权当是一种思念的慰藉。 算算日子,杨二妹早就该出关啦。也不知道这妮子,现在强到哪种程度了。鱼上尘将仙门秘.法倾囊相授,且杨二妹本身悟性又高,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李正伦从竹芳苑的房子里出来,走过林荫小道,就打算径直往鱼龙居去看杨二妹,谁料才走到半路,身后就有“师父、师父”的呼声响起,不用想也知道是小宝这家伙追了上来。 李正伦就地立定,转身等小宝跑到近处,有些不耐烦的道:“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吗?难得来看二妹的。”在李正伦想来,小宝气喘吁吁的追来,肯定是学院一大批的事情等着他处理了。 这阵子,鱼上尘和自己都不在庄中,而杨千寻又分身乏术,穷于应付,学院里面,不用想也知道,肯定乱糟糟的,一团乱麻。 小宝却是笑嘻嘻的挠头,道:“就是知道师父来看杨二妹,所以我才追过来的呢。前一阵子,有一个道士来了咱们鱼龙山庄,自称是扶摇子,他本是来找你的,但听说你躲起来闭关修炼了,找不到你,于是他就又去找了杨二妹。然后他们就一起离开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李正伦听得眉头大皱,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扶摇子可有留下什么书信?” 扶摇子,除了陈抟还会是谁?这家伙也是的,自从六年前大悲寺一别之后,就从来没到过扬州一趟,这一次不声不响的找来,指不定出了什么大事。 小宝还真从怀里掏出一份书信来,道:“留倒是留下了一封书信,但却没人看得懂。” 李正伦拆开来略微看了下,脸色却是变得越来越差。 陈抟的书信,仍旧是以《睡仙经》的排字规则写的,小宝等人不明就里,自然不可能看懂。其中讲到:他与吕洞宾见面,知悉前任仙门门主米青烟,早已在六年前“羽化飞仙”而去,而此次所谓的仙门葬礼,不过是仙门门主林缥缈,针对鱼上尘布下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夺回当年被鱼上尘盗走的“飞仙丹”。 李正伦不禁头皮发麻,问道:“方夫人回来了吗?” 小宝茫然摇头,道:“方夫人本来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隔三差五的就会消失一阵子,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她去了哪儿?不过大伙儿也都习惯了——虽然这一次方夫人离开的时间,实在是长了一点。” 李正伦就知道自己关心则乱,这件事情,小宝又怎么可能知道?还是抽空去问下“飞鸽”的人比较妥当。 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在昪州时,李正伦与王戎谈了条件,让他负责关照鱼上尘。 有王戎那个自称“天下无敌”的胖子保护,鱼上尘应该不至于遇到什么不测。当然,他们两个人的身手再厉害,面对整个仙门的合围,麻烦在所难免。 现在唯有希望吕洞宾以及陈抟,前往仙门之后,能够劝服林缥缈,使其收回成命。如若不然,按照陈抟信中所言,不但鱼上尘有麻烦,自己这个服下半颗“飞仙丹”的人,也将被仙门列为头号目标。 **************** 李建勋匆匆回到自家府门,听管家说,家主去了吴王府谈公事去了。李建勋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吴王府。心中则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又是谈什么“儿女婚事”才好。 等到了吴王府,见到父亲李德诚,李建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场之人,除了父亲、吴王之外,还有徐知诰的义父,徐温。三人其乐融融,时不时大笑出声,应该是在说有关“庆功宴”的事情。 李建勋暗暗留意杨行密,从表面看来,吴王还是一副健朗的样子,哪里有半分伤重的迹象? 但李建勋也知道,吴王绝不可能让他手下的将领,见到自己病危的一面。如果安仁义所言属实,这多半是吴王在神医吴廷绍的帮助下,而强行装出的姿态。目的就是为了震慑那些蠢蠢欲动、别有居心的将领。 杨行密见到李建勋到来,却是豪气一笑,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建勋啊,两日之后,本王将在吴王府设庆功宴,嘉奖有功之臣,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啊?” 李建勋连忙躬身,道:“建勋不敢妄议,一切悉听大王安排。” “那好吧。”杨行密点了点头,笑道,“早就听说,你与徐家二郎约期一战,我看,你们不如就在庆功宴上,切磋助兴,如何?” 李建勋犹疑了一下,不知道杨行密这句话有什么涵义,但没等他深想一层,就看见父亲李德诚对他微微点头,示意李建勋答应下来。 ; 第三十章 摄服 看见父亲表态,李建勋就不再犹豫,道:“能够在大王以及诸多前辈大将面前、班门弄斧,是建勋的荣幸!” 杨行密转而对徐温道:"现在建勋已无异议,你们家二郎,总不会露怯吧?" 徐温毅然表态,道:"大王用心良苦,敦美便是绑,也要把他绑来。" 杨行密点了点头,忽然长叹一声,道:"想当年,咱们‘三十六英雄‘,兄弟齐心,横扫江淮,东却钱镠,北拒朱温,天下莫敢与争。如今叛的叛,死的死,剩下的兄弟,亦终究逃不过英雄迟暮的下场。我们这一代的人,将会渐渐老去。接下来的年月,就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喽。" 顿了一顿,又扼腕叹息,道:"只可惜,三十六英雄,后继无人。诸将之子,惟有建勋与知诰,自强自勉,奋发有为,余子皆庸庸碌碌,不值一哂。" 李建勋连称不敢,道:"大公子礼贤下士,敢作敢为,才真正是我辈翘楚。"同时想到的,是安仁义的劝告。徐知诰此人,平时看起来胸无大志,任意妄为,原以为他只是在扬州的公子哥中,颇具一些虚名,但想不到,竟连吴王对此人的评价,也是如此之高。看来自己真的是小瞧了他。 杨行密呵呵的笑了几声,听到李建勋对杨渥的恭维,也不知道心里面是苦涩,还是开心。 李德诚这时才叮嘱李建勋,道:"大王刻意安排你与知诰在众人面前一战,目的就是要激起年轻一辈的奋发之心。届时大王不但赏赐丰厚,而且还会将掌上明珠,赐婚于获胜之人。你这几天,就别再出去花天酒地的了,好好准备应战吧。" 李建勋登时吓了一跳,道:"不好!"? 杨行密、徐温的目光,无不横扫而来。 李建勋心中叫苦,他刚才听到"赐婚",不由自主的想起安仁义告发之词,一时之间慌了心神,这才脱口而出。由此也可看出,自己的心性修为,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强大。 李建勋刚想找一个借口,来补救自己的失言,却又忽然心中一动:自己何不干脆趁着这个时候,将事情全盘交代出来? 思念及此,李建勋跪拜下来,禀告道:"在来吴王府之前,建勋曾去了大牢一趟。" 杨行密自然知道李建勋去见何人,闻言轻哼道:"安仁义徒具这么个好名字,却是个忘恩负义之人,你去见他,有什么好说的。" 李建勋望了望徐温、又望了望乃父李德诚,最后一脸认真的对杨行密道:“安仁义说是有密事相告,建勋不能明辩其真伪,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与大王知晓。” 杨行密道:“这里并无外人,你不妨当众说来。” 李建勋遂将安仁义在大牢之中、有关朱延寿叛.乱的说词,全都一字不漏的交待出来。 话音落后,大厅内,一片寂静,久久没人出声,包括杨行密在内,三人全部都是一脸凝重之色。 最后,还是李德诚率先出声,道:“大王,指不定这是安仁义的离间之言,不可尽信。” 杨行密微微点头,转而问向徐温,道:“敦美,你怎么看?” 徐温想了想,道:“田頵之乱,刚刚平息,不管安仁义所言是真是假,总之以现今江淮的状况,咱们最好不要再妄动干戈,不然徒增内耗,臣民厌战,必为朱全忠所趁。” 杨行密皱了皱眉,道:“此事,你尽快给本王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出来!既不能不防,又不能逼迫朱延寿造.反,你必须拿捏好分寸。” 徐温欣然领命。 李建勋看着应付自如的徐温,这才知道,这个被朱延寿耻笑为“三十六英雄之末”的人,实是一个城府极深、藏而不漏的厉害角色! 就仅仅以刚才的回答而言,此人的心智,尚要比父亲李德诚更要高明。 杨行密继而挥了挥手,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你们都先退下。” 众人应诺告退。 等到厅子里,只剩下杨行密一人,他的脸色,才显露出深深的疲态,他乏力的躺在椅背上,愣愣的望着屋顶出神,好久才叹息的摇了摇头,离开厅子。 ************* 走到文院之中,李正伦看着阔别数月的一切,竟然都是井井有条的,颇觉意外。学院的情况,要比他想象中好了许多,在两个院长都不在的情况下,李正伦与鱼上尘,将所有事情,很是不负责任的,全都丢给了杨千寻。 而杨千寻也是喜闻乐见,因为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用一个“忙得抽不开身”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拒绝杨行密以及朱夫人的召见。 杨行密是宽容的性子,也由得杨千寻自把自为,而朱夫人虽然严苛,但毕竟杨千寻是她的亲生女儿、唯一在世的亲骨肉,催促了几次杨千寻回家不果之后,倒也没再苦苦相逼。 李正伦从课堂外走过,与看见他的学生们,一一招手。 随即也看到了在讲台上、正在给“商论”班子上课的骆知祥。 李正伦心中若有所悟,他开始有点明白,学院为何能保持如此好的状态。 骆知祥,应该是出力不少! 早在两年前,骆知祥还是宣州长史,是田頵手下的得力干将。但在田頵还没谋反之前,骆知祥却又主动要求,从宣州调到了扬州。 在杨行密手下,骆知祥担任了淮南支计官,掌管财政。只是后来,此人心切出头,而得罪了杨行密的心腹高勖,结果才被一降再降,至今沦落为“一介先生”。 如果是在以前,李正伦并不怎么看好骆知祥,此人虽然蛰伏于鱼龙山庄之中,但功利之心仍然没有洗净,早前此人,急于向李正伦投效,就是一个佐证。 但回头想想,骆知祥此人,绝对不是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 这个时候,骆知祥感受到李正伦投来的目光,他朝李正伦稍微挥了下手。李正伦微微点头,然后做出了一个“下课后来找我”的手势。 清风湖中。清心亭。 李正伦在这里赏了一会儿的红鱼,就见骆知祥划着小船进来。 这里平时是李正伦与鱼上尘商量要事的地方,因为清心亭的四周围,都是一片湖水,是以从来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大凡鱼龙山庄的人,都知道这个规矩,若没有两位院长的批准,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 骆知祥还是首次来到这个地方,眼神中,流露出一份难以掩饰的激动。因为这正说明,李正伦已经开始重视他、并倚重他了! 李正伦开门见山的道:“这阵子,我与方夫人都没在,难得学院还能秩序如常,这一切,可都是知祥你的功劳啊!” 李正伦虽然没有刻意打听,但在来的路上,看得出庄民、学生,谈论骆知祥时,隐隐有着一丝敬畏,这说明,鱼龙山庄之所有没有乱,是骆知祥在关键时候,扛起了大任。 李正伦在离开鱼龙山庄之前,其实并没有亲自给骆知祥特别交待过。骆知祥是个聪明人,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僭越、行使院长的权利,想来是杨千寻分身乏术,精力有限,这才转而委托了骆知祥。于是骆知祥就抓住机会,狠狠的表现了一把。而从实际的成效来看,骆知祥的目的已经到达了。 骆知祥忙道:“下属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李正伦摆了摆手,道:“你也不用过于自谦。你来鱼龙山庄,也有大半年了吧?” 骆知祥点头道:“整整七个月有余。” 李正伦道:“以前,是我对你的了解不够。但这一次,我看得出,你还是一个有能力、有抱负的人。这样吧,从今日起,我升你为文院的副院长。当我不在山庄的时候,你可全心全意的帮我照顾学院,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李正伦欣然拱手,道:“多谢二郎君提携!” “只要你尽心尽力,要不了多久,你将取代高勖,成为江淮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李正伦笑了笑,继而严肃起来,道:“说完了公事,接下来,不如就说说你的私事吧?” 骆知祥心中一跳,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道:“属下的私事,就不劳二郎君关心了吧?” 李正伦冷笑道:“不关心你的私事,我又如何知道,你是真心的想投靠我,还是只是把我当成一个踏脚石呢?” 李正伦说这句话时,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骆知祥。 骆知祥起先还能鼓起勇气,与李正伦对视,但到后来,发现自己越是看着二郎君,越有一种所有的心思、全被二郎君看穿、掌握在他手中的可怕感觉。 骆知祥心跳加速、连忙下跪,道:“属下不敢!” 李正伦厉声喝道:“好你个骆知祥,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原先受田頵重用,后又舍他而去,可谓是不忠;你投效杨行密,却背地里诋毁高勖,是为不义;你得罪了人,投效我义父,又躲到鱼龙山庄来,是为不勇。你趁我与方夫人不在,讨好杨千寻,趁机抢班夺权,是为不仁!在别人的眼中,你就是一个不忠不义、不勇不仁的人!” 骆知祥吓得脸色铁青,顿首道:“属下对二郎君一片忠心,可昭日月!” 李正伦微微一笑,却是亲手将骆知祥扶了起来,道:“那当然是世人对你的偏见。我今日约你来这里想见,实则看出,你是一个能够隐忍、且深悉‘避祸趋福’的聪明人!是以才会委你以重任!” 骆知祥脸容抽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正伦续道:“首先就说说你的能力,你在宣州城中,得田頵重用,花了三、五年的时间,使田頵兵精粮足,实力直追扬州、润州等地。而后,田頵渐渐的流露出谋反之心,你担心会此受人拖累,牵连其中,这才离开宣州,到扬州任职……” “……然则,田頵此人,也算是知人善任,他又怎么可能放你这样一个人才,到扬州去呢?你可否告诉我,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在里面?” 骆知祥气息急促、言语不畅的道:“二郎君明鉴,其实我是受小人排斥,才被迫离开宣州。至于后来田頵叛乱,知祥实不知情。” 李正伦不动声色的道:“哦,哪个小人,竟有如此能耐?” 骆知祥道:“田頵的观察牙推、叛军的军师,沈文昌!” “是他?”沈文昌这个人,李正伦倒是听说过。此人不但足智多谋,而且善于辞令,文章优美,与当初被田頵派去向朱全忠上表投降书的、杜牧之子杜荀鹤,并称为“沈杜”。 当初,田頵作乱之时,就是沈文昌帮住田頵写的讨逆檄文。这篇檄文,将杨行密骂的体无完肤,而那个时候,朱全忠控制了长安皇室,勒令唐昭宗降旨封吴越的钱鏐为吴王,而杨行密,则被取缔了吴王的封号。 但江淮中人,个个不服朱全忠,是以仍旧以吴王称呼杨行密。而钱鏐,在两浙之地,亦被称为吴王。一朝共存两个吴王,在自古以来,都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可算是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当然,世人为了区别杨行密与钱鏐,多称杨行密为“吴王”,而钱鏐则是“吴越王”。 李正伦问道:“沈文昌有没有死于乱军之中?” 骆知祥道:“据说在昪州时,此人被李神福当场擒获,现在则仍旧关押在大牢之中,等待有司衙门的审判。” 李正伦道:“此人追随田頵作乱,且又曾写下檄文,辱骂过吴王,按说,应该判斩立决。可为何却迟迟囚而未审呢?” 骆知祥脸露无奈,道:“此事非属下能够推知。” 李正伦哈哈一笑,道:“你非是不知,只不过是不愿告诉我知晓罢了。因为据我说知,你与沈文昌私交的极好,当年所谓的受小人排挤,不过是你自己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 “轰!”骆知祥的脑门如同炸开一般,一脸震撼,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惧怕! ; 第三十一章 貌合神离,养父假子 看到骆知祥如此反应,李正伦不禁好笑! 事实上,李正伦哪有空闲,去查骆知祥的老底?他这么说,不过是出言试探罢了。当然,哪怕只是试探,李正伦也不会是无的放矢的,从一些细微的表情,以及骆知祥的肢体语言可以推测,李正伦的这个结论,其实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而当李正伦看见,骆知祥听到这句话时,此人的瞳孔瞬间缩小,李正伦就知道,自己果然全都猜中、丝毫不差! 需知瞳孔的变化,直接能够反应出一个人内心最为真实的想法,且不受人为自主的控制,就如一个人可以控制呼吸,控制眨眼的频率一样,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速度,以及瞳孔的变化。 根据后世的研究,一般而言,当一个人心情郁闷或者出于自我保护的时候,瞳孔就会变小。这正表明了,这个人此时心中,感到厌恶、烦躁、以及恐惧。 当然,这种观人的手法,也仅能作为一种参考。人类,本就是世界上最为复杂的动物,连自己都没法百分之百的了解自己。旁人又怎么敢大言不惭的说,能够看穿人心! 但真正厉害的高手,总能够通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方法,去窥探他人最为接近事情真相的内心活动。 而这一刻,李正伦为了能够彻底收服骆知祥,自然也要恩威并施、宽柔相济,甚至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也不为过。 李正伦接着又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正是一早知道田頵有意谋反,又不想参与其中,这才从宣州溜了出来。而你说服田頵放人的理由,则是为此人充当卧底。” 骆知祥苦涩的道:“二郎君目光如炬,属下拜服!”骆知祥在鱼龙山庄呆了一年多,倒也曾多次听到过“卧底”这个名词,当时他还觉得,以这个说法来形容内应、细作,倒也极为贴切的。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卧底”这个词,今日却会被二郎君用到了自己的身上,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李正伦意犹未尽的道:“你到了扬州之后,出任支计官,也算是位列淮南军政中枢,因此可以打探到许许多多的内幕消息。可是你又担心,田頵会因此而向你催要机密,于是你就想了一个办法,故意得罪高勖,尽量让你自己远离这个中枢。到时候,田頵从你这里收不到猛料,自然也无话可说。如此一来,你就可以高枕无忧,安安心心的在这里教书了!骆知祥,我可有一句说错?” 骆知祥颓然认栽。 李正伦又低声喝道:“接下来的事情,还要我一句一句的说出来吗?你自己老实交代吧!”说完却是心里偷乐,接下来还有什么事情,李正伦自然已经一无所知。好在此时骆知祥心神受摄,李正伦若不趁其心虚不定,从骆知祥口中,多诈出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来,岂非对不起自己“催眠大师”的名头? 骆知祥面如死灰,却以为自己全都被二郎君看透,之所以二郎君要自己亲口说来,只不过是要更加彻底的打击他罢了。 骆知祥整理了一下思路,道:“自从被高勖排挤、丢官之后,我曾过着一段颇为潦倒的日子。每个人都对我冷言冷语,嘲讽轻蔑,这虽然可说是我咎由自取,但这一高一低的落差,知祥的心里面,的确也很不好受。直到后来,家主亲自折节下交,将我收留府中,我这才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骆知祥口中的家主,正是李正伦的现任义父,徐温。 李正伦与徐温在一个院子里,相处了足足五年多,自然也知道徐温此人,城府深沉,不会是什么好路数。好在徐温对与妻子李氏,倒也是真心的宠爱。而李氏对于李正伦这个养子,更是视为己出。因此在爱屋及乌的情况下,徐温对于李正伦,倒也颇为关爱。 但李正伦对于义父徐温,打心底里没有好感。每次看到此人,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华山的令狐冲,李氏是师娘宁中则,而徐温,则是不折不扣的岳不群。 李正伦问道:“你既然来到了徐府,留在府中不是好好的吗?为何又跑到鱼龙山庄担任教席来了?” 骆知祥道:“正是家主派我到鱼龙山庄来的。一则可以将庄内的所见所闻,全都反馈给他。再者,家主也是想多些关心自己的儿子,让我把你的近况如何,是好是坏,全都事无巨细的转告给他。” 李正伦心中冷笑,暗忖徐温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快就派人来监视自己了。亦幸好骆知祥被自己“催眠”,这才将心中所有的秘密,全盘托出。 李正伦微笑道:“义父关心儿子,是理所当然的。那么反过来,儿子关心父亲,也是天经地义。知祥,你懂我的意思吗?” “知祥懂得!”骆知祥看着李正伦和气的目光,却感觉自己内心苦闷难言,额头的冷汗,再一次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而且二郎君此人,比之家主,还要可怕许多啊! 李正伦就微笑着拍了拍骆知祥的肩膀,笑道:“总之你以后一心替我办事,我就会把你当朋友来看,给你所想要的荣誉以及权力。但你若跟我耍小心眼,你就只有死路一条,自己看着办吧。” 骆知祥只觉得遍体生寒,再一次跪拜道:“属下愿为主公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李正伦心中洒然,从“二郎君”至“主公”的转变,可以看出,骆知祥已被自己拿下。 不过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李正伦也只能是威逼骆知祥乖乖就范,想要此人真正的心服口服、为己所用,还需要办一些事情,让他甘效死命! 李正伦想了想,道:“你觉得沈文昌此人,值不值得一救?” 骆知祥苦恼的道:“知祥与沈文昌,相交甚深,且曾经引为知己、无话不谈。但在效忠一事上,我两人却存在致命分歧。知祥看好的是吴王,而沈文昌则认为忠臣不事二主,为报田頵的知遇之恩,这才一直为田頵策划。” 李正伦点头道:“吴王之所以迟迟不斩杀沈文昌,应该也是看中了此人的才华。” 骆知祥叹道:“只可惜,沈文昌一心想要为田頵死节,始终不肯向吴王投诚!若再过得几日,沈文昌还是不肯低头,吴王碍于手下将领的压力,亦不得不斩杀此人!” 李正伦沉默了片刻,道:“此事,我尽量想想办法!沈文昌既然是你的至交好友,我便救回此人一命,当是送你一份厚礼!” 骆知祥顿时感激涕零,道:“主公高义,知祥先替文昌,谢过主公!” ************ 与骆知祥道别之后,李正伦就去杨千寻的寝居,远远的看了她一眼。听宋福金说,杨千寻曾经醒来过,但后来听说李正伦的伤势,已经痊愈,再无大碍,杨千寻这才放心下来,又再一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李正伦就站在窗口,静静的看着杨千寻。为了那一个两年的承诺,李正伦决定不再韬光养晦,好好的做出一番事业来。这也是他今天强行收服骆知祥,以及有意收沈文昌为已用的一个原因。 行军打仗、建功立业,与个人修炼不同,这是一个极为浩大的工程。手底下,自然也要尽可能的聚拢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如此才能够真正的成就大事。 在窗口处,逗留了小半天,李正伦看着杨千寻诱人的睡姿着了迷,直到忽然有人蒙住了他的眼睛,这才回过神来。 “猜猜我是谁?”一道调皮的尖细声传来。 李正伦摇头苦笑,道:“知谏,你怎么来了?”生活在徐府的这几年中,也就徐温的第四个儿子徐知谏,与李正伦关系最亲近,这种类似与“搞基”的举动,除了徐知谏之外,其他人是干不出来的。 同时心中则不无遗憾,如果蒙自己眼睛的人,换了是杨二妹或者王见羞,那该有多幸福呢! 徐知谏被李正伦一句道破身份,却是很不甘心的样子,道:“我故意学女孩子的声音说话的,你怎么也能猜出来?” “真是败给你了!”李正伦一脸无奈,继而故作严肃的道,“是不是又没做功课,偷跑出来玩了?” 徐知谏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耷拉着脑袋走开,反而开心的道:“是父亲大人,叫知谏来通知二哥,说是让你回府,有要事相商!” 李正伦又依依不舍的看了杨千寻几眼,道:“有这么急吗?”若是在之前,李正伦说不定会找个由头推掉,等晚上的时候再回去。但刚刚他已从骆知祥口中,得知了徐温对自己监控、不信任的态度,李正伦就必须更加谨慎、恭谦的与其相处。毕竟此人是自己名义上的义父,获得徐温的绝对信任,对自己实有百利而无一害! 徐知谏认真的道:“十万火急呢!” “那好吧!”李正伦就知道别无选择,只好与徐知谏一起,策马赶回扬州城。 ************ 徐府。议事房中。 徐温与一个年约三、四十岁的俊朗儒生,对坐手谈。两人你一子、我一子,各不相让。 直到桌前的檀香全部燃尽,徐温才弃子投降,道:“严可求与戴友规齐名,号称‘天下手谈双绝’,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可求兄,你又赢了。”说完就站起来,亲自去换檀香。 严可求倒也当仁不让,笑道:“敦美兄,这一把,你可没有发挥出往常的水准来啊。” 徐温整理好檀香,又坐回榻上,苦恼的道:“吴王又有难题交待下来喽,叫人心神不宁,头疼得紧呐!” 严可求哈哈大笑,道:“这可就是敦美兄的不是了。既然心中有事,如何不说将出来?怎么说,我也是徐府的客卿嘛!” “你呀,你呀!”徐温点了点手指头,哑然失笑,道,“你我虽名为宾主,实则亦师亦友、胜如兄弟,可求兄又挖苦我了不是?” 严可求伸出一手,道:“想要我不挖苦也行,请出题吧!” 徐温于是就将在吴王府中、杨行密交待下来的事情,全都说给严可求知晓。 严可求捡起棋盘上的黑白两字,捏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忽然问道:“此事确实棘手。不过也并非没有解决之道。你早前让知谏去叫知诰回来,为的就是此事吧?” 徐温闻言大喜,道:“可求兄可是已有了对策?” 严可求不答反问,道:“不知二郎君功夫如何?” 徐温摇头道:“说来惭愧,我对这个儿子,也是不甚了解。只是在不久前,才听说骆知祥说起,说是知诰的修为,足够与李建勋分庭抗礼。” 严可求欣然道:“若是如此,吴王的难题,不费一兵一卒,就可解之。” 徐温正要细细请教,严可求却是卖了个关子,笑道:“此事需要有二郎君参与方可,不如就等他回府再说,我们趁此时间,再杀一局,如何?” 徐温笑道:“现在徐某人心中已无牵挂,正好杀回一盘!” 两人棋到一半,徐温忽然想起一事,道:“等下交待二郎时,最好不要提及朱延寿。” 严可求表示明白,道:“早就听说二郎君与朱夫人的女儿、朱延寿的外甥女关系密切,未免事机败露,敦美兄的这个思量,确有必要。” 两人又下了几个来回,忽听厅外有人大喊,道:“父亲大人,知谏与二哥回来啦!” 未等徐温有所回应,徐知谏已经冒冒失失的将房门撞开,而李正伦则还在老大远的地方跟过来。 徐温就笑着责备了徐知谏两句,道:“一点都不懂规矩,做人就要稳重,多学学你二哥!” 徐知谏垂着脑袋“哦”了一声,乖乖退到一边。 等李正伦走到门口,对着徐温、严可求躬身问候,徐知谏这才学足李正伦的口吻、样子,道:“父亲大人安好,严叔叔安好!” 惹得徐温啼笑皆非,笑骂道:“快滚去玩吧!” 徐知谏领命,对着李正伦得意的眨眨眼,然后就开开心心的跑了开去。 ; 第三十二章 家和万事兴 徐知谏走后,徐温这才对李正伦招手,道:“知诰,你进来,有事与你说。” 李正伦执礼而入,然后关上房门。 徐温让李正伦搬来一只椅子,坐在榻前,三个人围着一个棋盘,就像是聊家常一般自在。 徐温在棋盘上落了一子,神色轻松的道:“关于你与李德诚之子李建勋比试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吴王的耳里。吴王听了也是很感兴趣,并传下话来,着令你们在两日后的庆功宴中,当众一战。” 李正伦微微点头,道:“既然是吴王的命令,孩儿自当从命。” 徐温就凝视了李正伦片刻,一脸关心的道:“对上李建勋,你有多少把握赢他?” 李正伦断然道:“李建勋必败!” 徐温与严可求对望了一眼,表情微微一愕,想来两个人都不明白,李正伦从哪里来的如此强大的自信。 见徐温与严可求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李正伦心中好笑,嘴上则再补充了一句,道:“若父亲担心孩儿会落了咱们老徐家的威名,我可保证,三招之内,必叫李建勋弃剑投降!” 徐温与严可求面面相觑。好半晌,徐温才苦笑道:“对自己有信心,是好事。但总不能太过盲目。李建勋这个人,师承圣门门主崔胤,又兼道门之长,就算是在三十六英雄中,敢说自己能够稳胜此子的,也不出三个。” 李正伦傲然道:“所谓三十六英雄,能接得住我三招的,也不出三个!”说毕运起“圣胎”之能,朝着棋盘上的棋子,轻轻一喝,黑白两子,便全都凌空而起。李正伦再手捏剑指,无数的棋子,受到了无形之气牵引,瞬间组成“李建勋必败”五个字。等到徐温以及严可求两人,用大为惊叹的目光,看清楚这几个字,李正伦再彻去气劲,而后,所有棋子遂又散开,各自回到原位,徐徐的落到棋盘之上。 徐温凝神一看,所有棋子的落位,竟然与之前的布局一子不差,仿佛不曾被人动过。 而李正伦则仍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仿佛刚刚的大显身手,只像是随手“捡起一颗棋子,又放回去”,那么简单。 他刚刚露了这一手,实际上就是想将自己一点一滴的展示给徐温,除了“修为”之外,还有年轻人的“张扬”个性。一旦徐温被李正伦的举动所麻痹,觉得自己这个义子,率真、率性,再加上骆知祥为李正伦行“反间之计”,那么徐温很快就会真正的信任自己。 徐温此人,深得杨行密倚重,他所藏匿的能量,远远要比表面上看起来的强大许多。根据李正伦细致入微的观察,发现徐温这个人,他的武力修为,也是深藏不露,只怕更在田頵之上。但偏偏这样一个人物,却不以武力著称,而甘愿在杨行密身边,充当了智囊一类的角色。 而往往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越到关键时刻,就越能爆发出惊世骇俗的能量来! 严可求抚掌赞道:“二郎君的修为,竟已到了如此神乎其神的境地,实在叫人叹为观止。”转而问徐温道,“敦美,现在你可相信,二郎所言非虚了?” 徐温早已收敛回脸上的震惊之色,闻言笑道:“我早就与你说过,当年十二月二日凌晨,我曾于睡梦之中,梦见自己得一金龙。到了傍晚时分,果得知诰。这岂不是上天的指引吗?今日见知诰我儿,年纪轻轻便已经有通天彻地之能,来日的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严可求显然早就听说过徐温的这个“梦”,问道:“来日的成就,来日再说。眼下以二郎的修为,比之李建勋如何?” 徐温大有深意的看了李正伦一眼,道:“一招怎么样?”言外之意,自然是问李正伦,能否在一招之内,击败李建勋。 李正伦仍旧一脸自信,乃至于狂妄的语气,道:“父亲要孩儿几招,孩儿便用几招。”关于徐温当年的“金龙梦”,李正伦倒也从李氏的口中听到过。李氏坚持认为,这个金龙就是“知诰孩儿”,而徐温则始终未有表态。今日徐温当着李正伦的面说起,这正说明,李正伦在武技方面的能力,已经获得了徐温的认可,接下来的日子,只要自己更加孝顺、恭谨的对待徐温,到时候,再请求徐温向杨行密替自己争取一个出战立功的机会,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除开徐温这个人的城府不说,光是看此人的能力,绝对是李正伦最佳的“合作伙伴”,也算得上是“上阵父子兵”了。而且只要李氏在世一日,他们两个人的合作关系,就一日不会破灭。因为李正伦知道,无论是徐温还是自己,都会因为李氏的关系,而容忍对方。 听得李正伦如此自信,徐温微笑点头,转而问严可求道:“可求兄,不知你的张良妙计,又需要几招呢?” 严可求道:“几招倒是无所谓。关键是表现出与李建勋‘旗鼓相当’的实力出来,打斗得越激烈、越精彩,事情就越好办。” 李正伦表示费解,道:“严叔叔到底要知诰办什么事情呢?” 严可求用手指了指徐温。徐温低声道:“是吴王交待下来的事情。具体要怎么操作,还都在可求的肚子里,我亦不知道。” 严可求笑骂道:“你听我多次提及李建勋与二郎的修为对比,心中岂会没有轮廓?” 徐温微笑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 严可求只得无奈的向李正伦解释,道:“吴王得知有人对他不利,但又不想妄动干戈,与人硬碰硬,免得生灵涂炭。于是就交待你父亲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你父亲精明似鬼,却是只负责传话,反而要我这等笨人,来煞费苦心。” 李正伦当然知道,严可求自称笨人,只不过是他自己的自谦之词罢了。事实上,严可求此人机敏过人、富有心计,殊不简单,任何人如果把他当成“笨人”,肯定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此人出身官宦家族,父亲严实,原是江淮水陆转运判官,严家在扬州落户,也算是落地生根,一方豪门。只是后来,黄巢旧部、有“杀人魔王”之称的秦宗权,掠夺江淮,严家首当其冲、被抢杀洗劫一空,以至于门户衰弱。严可求家人,在一夜之间,被秦宗权部将孙儒屠杀殆尽,唯独严可求一人,用了金蝉脱壳之计,逃了出来。 之后,严可求便开始为江淮军卖力。曾多次通过徐温之口,向杨行密献策。 当年,杨行密与秦宗权在扬州大战,严可求便出力甚焉。是役,秦宗权败走,其大将孙儒被杨行密当众斩杀,杨行密才得以入主扬州,遂得一方安宁。 早在六年前,李正伦还在杨行密府上时,就曾听戴友规多次向杨行密推荐严可求,说此人可比已故的袁袭。为此,杨行密还曾亲自去拜访过严可求。但严可求以“替家人守陵”为由,并未出仕,期间倒也时不时的给杨行密出一些点子,杨行密由是更加信赖此人。 只不过,后来严可求守陵期满,不但没有直奔杨行密帐下,却反而成了徐温的客卿。 而从严可求、骆知祥这类人才的“良禽择木而栖”来看,其实也正好从侧面看出,徐温这一株大树,虽然外观不好看,但内里坚实非常。 想到这里,李正伦倒也是颇为期待,问道:“关于吴王交待下来的事情,严叔可想到好点子了?” 严可求捏了捏胡须,笑道:“这是自然。关键处,就在于你与李建勋的比试。当你们打斗至激烈之处时,肯定做不到收放自如。届时,只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慎伤了吴王的眼睛,这事便告大成。” 顿了一顿,又不无得意的道:“这一招,就叫‘示敌以弱、引蛇出洞’之计。原本要办到这一点,需要你与李建勋合谋演戏才行,但我见你刚才所展露出来的实力,相信仅你一人,便有能力办到。此事只要再知会吴王配合即可,其他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李正伦微微点头。心中却是奇怪,杨行密如此大费周章,想要对付的人,会是谁呢? 三人在房中又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后,徐温便邀严可求一起去吴王府,而李正伦则留在府中。 李正伦看着徐温与严可求离开的背影,却觉得两人此行,大不简单。 以往,严可求献计之后,都是由徐温单独去见杨行密,这一次他却偏偏带上严可求,也不知道是表示对这件事情的重视,还是有其他原因。 随即想起杨行密心腹戴友规病危的消息,心中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徐温这是要向杨行密推荐严可求了!如果严可求取代了戴友规的地位,徐温等若在杨行密身边,安插了一颗极为重要的棋子。此人不动声色,却是谋划深远啊,他的棋局,比起那些坐镇在外、手握重兵的大将,如李神福、王茂章,以及三十六英雄的刘威、陶雅、李遇等人,尚要赢面更多。 晚饭时分,徐温派了人传话回来,说是与严可求,留在吴王府用膳,着李氏等人先吃。李正伦心中有数,就知道杨行密多半已经接纳了严可求的“引蛇出洞”之计。 在用餐时,没有了徐温这个一家之主的约束,徐温的大儿子徐知训,以及三儿子徐知询,就开始活跃了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谈之中,无不充满着对李正伦的不屑与讥讽。 只听老三徐知询道:“听说二哥要与李建勋在吴王面前比武,你是不是该抓紧时间去闭关修炼呀?还死皮赖脸的坐在这里吃饭,不怕丢了咱们老徐家的脸面吗?” 徐知训则道:“闭关顶个屁用!我听说,十多天前,老二就因为闭关,忽然出了岔子,险些就自己把自己给弄死了。要我看,还是不要再搞无谓的闭关了,免得还没开打,就先残废,那可就没好戏看喽!” 徐知训这话,倒也不是随口胡说。因为在十余天前,李正伦重伤回到鱼龙山庄,杨千寻为了专心医治他,将所有的事情交待给骆知祥。当时骆知祥还是一个“外人”,杨千寻肯定不会告诉他,说李正伦这段时间,其实不是在闭关,而是去了昪州。于是当骆知祥问起的时候,杨千寻大概就顺口说了一句:“二郎君闭关出了岔子,命在旦夕。” 之后,骆知祥回来禀告给徐温知晓。徐知训便有可能是在那个时候,将徐温与骆知祥的谈话,偷听了过去。 徐知训又一脸轻蔑的道:“要不是看在你也是姓徐的份上,我早把这件事情传出去了。你还是趁早滚回鱼龙山庄去吧,免得在吴王宴上出了丑,谁也帮不了你!还要累得我们兄弟,被大公子他们笑话!” 李氏听到徐知训、徐知询这两兄弟的对话,倒是无暇去训斥他们,她首先想到的就是李正伦的安危,一脸关心的道:“可真的是因为闭关,伤着了身子?如果二郎感觉压力大,就不要去比了。让娘亲去与吴王交待!” 李正伦大为感动,伸手将李氏的双手握了握,道:“母亲请放宽心,孩儿这一次,必定能出人头地。” 徐知训轻哼道:“‘出人头地’你就别指望了,还是求神拜佛,保佑自己别‘人头落地’才好!” 李氏终于火起,怒斥道:“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轻重,怎么说话的!” 徐知训倒也知道害怕,乖乖的低下头,道:“是,母亲,孩儿知错了,请母亲原谅孩儿。” 李氏心中一软,语气缓和下来,道:“吃饭吧。” 众人乖乖的“哦”了一声,低头扒饭。 这时候,一直插不上话的老四徐知谏,忽然有模有样的教训起来,道:“先生说了,只有兄友弟恭,家庭才会和睦,这叫家和万事兴。娘亲,知谏是不是比老大、老三他们懂事多了?” ; 第三十三章 杨家有女初长成 听得徐知谏如此懂事、可爱,李氏倒是开心的笑了起来。 李正伦却是为之莞尔。这个老四,倒也真是个活宝。他这么说,必然还会有下文。 果然,就听徐知谏可怜兮兮的道:“可是先生也说了,做人要心怀仁慈、乐善好施,这样,好人才会有好报。娘亲,要不您先借知谏一些私房钱,先让知谏施舍了去,等将来知谏长大了,再十倍的还给您。” 李氏笑骂道:“鬼灵精,知道你贪玩,要钱也不用说得这般冠冕堂皇的。你说吧,这次又要多少钱。” 徐知谏就壮起胆子,道:“一百两!”见李氏笑意更甚的看着自己,又小声的道,“要不八十两也行。”李氏还是没有说话,徐知谏只好低下头来,一脸沮丧的道,“五、五十两总有吧?” 李氏慈爱的摸了摸徐知谏的小脑袋,却是从手腕上滑出一个玉镯子,笑道:“这个你拿去,记得不要全都用来玩。乐善好施,才是好孩子,知道吗?” 徐知训、徐知询两兄弟,登时两眼放光,那看模样,似乎后悔之前得罪了李氏最为宠爱的徐知诰,而没有像徐知谏这般讨人欢心,捡到了大便宜。 看到这个玉镯子,徐知谏先是大喜,刚想伸手接过,又战战兢兢的缩了回来,道:“娘亲,爹爹要知道这事,会骂、哦不,他会打孩儿的。” 李氏却是将玉镯子交到徐知谏手里,让他握紧,道:“放心拿去吧,就当是替娘亲做善事好了。爹爹那儿,娘亲会去说。” 徐知谏高兴的嗯了一声,正打算揣到兜里,李正伦已经将玉镯子顺势拿了过来,还给李氏,道:“我给知谏一百两好了。这镯子始终是义父送给母亲的,就这么叫四郎给拿走了,实在可惜。” 李氏就好奇问道:“你有很多银子吗?鱼龙山庄的薪水,开得很高?我记得骆知祥说起过,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李正伦也由得李氏这么想,笑道:“骆知祥才带一个班子,而我则带了三个班子,他自然不能和我比。加上我还身兼了文院院长一职,方夫人又格外关照,我的薪水自然要丰厚些。而我平时又不怎么开销,手头上,倒还真存有不少闲钱。” 李氏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徐知谏已经催促道:“那二哥赶紧去拿来吧,知谏等着急用呢。” 李正伦哑然失笑,他倒是极喜爱这个老四,也不想让他等着心急,当下就回自己的房间去拿。 徐知训、徐知训却以为李正伦是装模作样,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 但等见到李正伦,从房内拎出来一只重重的包裹,解开看来,果真有好几十锭银元宝,不由两眼放光。 李正伦看着好笑,也不理他们,任由徐知谏自己取走百两银子。 按说钱财不可外露,但就这么点银子,李正伦自然不会在意。他也是看着徐知训、徐知询两兄弟不爽,这才拿出来炫耀炫耀。 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挺孩子气的。但因为自己是“寄人篱下”,如履薄冰,总不好对这两个兄弟流露出不满的情绪,因此抓着机会,让他们看着眼馋,恶心恶心他们,也是挺有意思的。 李氏也见到了老大、老三的模样,却是对李正伦道:“兄弟之间,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不是不应该厚此薄彼呢?” 李正伦心中明白,李氏这是在帮自己做好人呢。分一点银子给徐知训、徐知询,所谓拿人的手软,免得他们以后还处处刁难。 李正伦倒是挺佩服李氏的。按说她只是徐温的续弦,就算对徐温的孩子少一些关心,也没有人会说她的是非。可她却是做得面面俱到,即使有些时候,徐知训兄弟不听话惹她生气,李氏也从不在徐温面前,说孩子的坏话,反而尽量帮他们掩饰。 当然,李氏不说孩子们的是非,是出于妇人的好心肠,一切只是为了全家上下,和和睦睦。李正伦自然也不会在徐温面前,说老大、老三的是非,不过李正伦却是完全出于坏心肠。 因为李正伦深知,父亲不了解自己的孩子,绝对是家庭祸乱、乃至天下大乱的根源。就比如杨行密之于杨渥,早些年,杨行密一直以为自己的孩子很有作为,直到最近几年,他才开始渐渐的从不同的渠道,了解到了杨渥的胡作非为。失望之余,杨行密更是悔恨交加,因为如今杨渥已经长大,管教太迟,想要再将他拉到跟前来耳提面命、严辞训斥,不但于事无补,反而还会损害到杨渥这个大公子在其手下面前的威望。真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像这样的例子,在古代的帝王之家,可谓多不胜数,因为相处的时间少,彼此不了解,乃至于相互猜忌,而终究酿成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悲剧。杨行密以及徐温这等人物,因为忙于天下大事,疏忽了家人,没有时间管教,自也无可奈何。 而对于眼下的徐家,李正伦只不过是一个义子,自然没有对徐温发出警告的义务。更何况,从他个人的私心出发,将来徐温对自己的亲生孩子越是失望,那么对他这个义子,就会越发的信赖以及倚重,这对李正伦而言,自然是一件好事。 正是出于这样的心思,李正伦也没提醒李氏要如何管教孩子,他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将包裹里剩下大半的银子,丢到徐知训面前,道:“都是自家兄弟,你们用和我自己用,也是一样的。” 老三徐知询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忍不住心动,伸手就去抓。 这时候,老大徐知训却是拍了一下徐知询的手,冷然道:“不准拿!” 徐知询就乖乖的收回手,显然他是以老大马首是瞻的。 李正伦心中好笑,这徐知训和杨渥走得很近,两个人是物以类聚,“**”终日胡作非为、欺男霸女,扬州百姓是敢怒不敢言。亦幸亏杨行密民望极高,要不然在扬州城中,早出乱子。 李氏看到徐知训兄弟,不肯与二郎言和,神色一黯。 徐知谏却是没心没肺的、笑呵呵的去将包裹绑好,背了起来,道:“既然如此,那就都便宜知谏吧。娘亲,孩儿吃饱了,乐善好施去喽!” 李氏叹了一口气,道:“怎么最近每个人都很缺钱似的?知谏这样,主儿也是这样。”主儿即是徐温的大女儿,徐主。 光从李氏这句话,李正伦就可猜到,徐主肯定已在徐知谏的前头,将李氏手头的闲钱全要走了。因此当徐知谏开口要钱的时候,李氏只得拿出玉镯子来。 同时则心中好笑,如今李正伦与李建勋大战在即,自然人人都拿出银子来下注。徐知谏所谓的“乐善好施”,必然是到赌庄去了。至于徐主,搞不好也是与徐知谏一样的心思。 李正伦吃好晚饭,在家里坐了一阵。心中空闲下来,看着暗黄色的天空,又不由想起了鱼上尘等人安危,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音讯全无,委实叫人心里难安。 正打算出门去找“飞鸽”,了解一下情况,就在这时候,门外匆匆进来一人。正是刚从鱼龙山庄回来不久的骆知祥。 骆知祥见到李正伦,大老远就道:“二郎君,方夫人回来哩!有急事找你。” “当真?”李正伦大喜,当下就跑去马厩。 骆知祥也跟着李正伦走了一段路,低声道:“方夫人是和杨二妹一起回来的。看她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李正伦点头表示心里有数,牵出马来,正打算上马飞奔。忽然听到身后一把好听的女声响起,道:“老二,我也要去。” 李正伦回头看去,是一个年约十六的漂亮少女,正是徐温的大女儿徐主。徐主与杨千寻情同姐妹,两人是幼时玩伴,长大了更是无话不说的闺中密友。 李正伦皱眉道:“这大晚上的,不太方便吧?” 徐主不悦的道:“我去看望我的千寻姐姐,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说着就骑上李正伦牵出来的大马,自己先往鱼龙山庄驰去。 李正伦无奈的摇头,只得又从马厩里拉出一匹,追着徐主一路前行。 等李正伦快要追上徐主的时候,这妮子却是狠狠的瞪了李正伦一眼,快马加鞭,较劲似的加快马速往前跑去。 李正伦好笑道:“喂,我是不是哪儿得罪你了?” 徐主扬鞭娇咤,道:“后天的比试,你要是敢叫李建勋难堪,我便让千寻姐姐给你难堪。” 李正伦心中一跳,道:“现在人人都看好李建勋,我哪来这个能耐叫他难堪呢?是不是你往李建勋身上,下了许多银子?” 徐主恶狠狠的道:“我下了多少银子,不用你管。总之千寻姐姐全都告诉我了,说你这个人会妖.术,能够蛊惑人心。你要是敢使诈,用妖.术对付李建勋,我一定要你好看!” 李正伦摇头好笑,道:“你到底是紧张自己的银子呢,还是紧张李建勋那个小白脸呢?” 徐主轻蔑的道:“紧张银子又怎么样,不紧张又怎么样?” 李正伦笑道:“如果你只是紧张银子,那就好办,赌输了多少,我都赔给你就是了。但如果你是紧张男人,看上了李建勋,这可就不好办啦。虽然少女怀.春,是人之常情,我为了大妞你的未来幸福着想,是该让着点李建勋。但这一回,父亲可是嘱咐我非赢不可的,我也是身不由己呀,大妞子……” “你……”徐主被李正伦一语道破心事,气恼得说不出话来。但对李正伦的话,她倒没怎么怀疑,因为下午那阵子,父亲和严叔叔,就把这家伙叫到议事房里,交待了半天。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大概也是为了两日后的比试,父亲才有很多事情,郑重的叮嘱徐知诰。 徐主正要说话时,李正伦哈哈一笑,已经策马超过徐主,率先往鱼龙山庄去了。 徐主的骑术倒也不赖,李正伦前脚刚下马,她后脚便也追赶到了。 此时,夕阳的最后一缕阳光,终于被临近的暗夜吞没。 李正伦下了马,径直往鱼龙居奔去。 事实上,从鱼龙山庄的大门,到鱼龙居尚有两三里的路程,而且其中大路宽敞,直接骑马赶到鱼龙居也不成问题。 但李正伦曾经在学院中明文规定,任何人不许在山庄内策马狂奔,以免撞伤无辜。他身为院长,自然更要以身作则。何况对李正伦而言,他全力疾行的速度,比骑马还要快上一些。 鱼龙居中。此时已经亮起了灯火。 李正伦远远看去,见到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孩子,守在居所的正门外面,一脸紧张,来回踱步。 等李正伦再跑到近一些,那女孩子才发现是李正伦来了,不由欣喜若狂,道:“正伦哥哥,你总算来了!” 她说完话时,李正伦已经跑到了跟前,亦是欣慰一笑,道:“二妹,好久不见,又长大了嘛。” 眼前此人,自然是杨二妹无疑。从杨二妹开始闭关算起来,李正伦已经有小半年没见到她了。女大十八变,虽说杨二妹才只有十四周岁的年纪,但比起半年前,身子骨又更加长了开来。尤其是胸前的一对坚挺玉立的酥.胸,竟是不比鱼上尘差了多少,而若和杨千寻站在一起,更是直接把杨千寻给比了下来。 更加要命的是,杨二妹明眸皓齿,一脸的与世无争、清纯绝伦的美态,已经初露仙门的神韵。她说话时,露出浅浅的小酒窝,仿佛欢快的小鱼,跃出水面而荡漾出来的动人心魄的涟漪。 李正伦不由晃了晃眼,暗骂自己一声“糊涂”,一直以来,他可都是把杨二妹当成是“小妹”的。虽然睁大眼睛欣赏女孩子,是每一个人男人的天性,但最起码的、兄妹关系之间的男女之防,总该是有的。 杨二妹的心思,却单纯多了,看见李正伦想也没想,就扑了上来,紧紧的抱住李正伦。 看来这许久未见,也是想苦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