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海道迹》 上架感言:求订阅,求月票! 《仙海道迹》终于上架了! 好吧,先偷偷说:敲出上面那行字的时候,贫道本来想打上三个感叹号来着…… 无它,这本书太不容易了。 这是贫道写过的,最扑街的一本书。 从七月二号上传到今天,已经三个月了,收藏才4600多点,要不是编辑给个安慰,还不够上架的数据呢。 大家都知道,贫道是名副其实的手残,一天能出3000字就了不起,码到4000都累得要死,要是能爆发到6000,就非要缓两天才能恢复状态。如果没有各位读者大人一直以来的支持,贫道根本坚持不到今天。 衷心感谢各位衣食父母! 写《仙海道迹》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静极思动,打算码几个字,另一部分则是书荒闹得,眼看满天满地的玄幻仙侠,大多都是一样的无脑升级打怪路线。而贫道的思维也比较另类,看文的时候常常会想:这个地方不需要动手吧,那个地方明明有更划算的方法…… 终于有一天,贫道决定自己写本不一样的,让主角用脑子解决问题,能不动手的时候,就不动手。 于是,就有了这本扑街书……扑得一塌糊涂,惨绝人寰! 现在的总数据,大概是贫道旧书一个推荐的量。 贫道必须承认:这本书确实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故事上许多地方处理得不好,斗智与仙侠世界的武斗也没有足够的结合,成绩差并不意外。 只是……差得有些超出底线了…… 说到这,不得不吐槽一句:各位读者亲,表总想着养肥了宰。大家都等着养肥,作者就饿死了呀! 就像本文,如果不是编辑上周通知提前上架,贫道连新书的大纲都准备一半了…… 今天,本书上架了。 这是检验它成绩的时刻。如果成绩很差,忙活一个月,稿费还不够小饭馆一顿饭钱,贫道也只能很遗憾的结束它,准备新书去。 所以,如果您喜欢这本书,喜欢无所不能的妖孽燕大师,喜欢忠诚、严谨的归云正太,喜欢侠肝义胆、玩世不恭的少当家段炎,喜欢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商少晫,喜欢一身侠骨、至死不渝的余清越,喜欢形形色色的三教高人,喜欢各种闻所未闻的炼丹铸剑,喜欢天马行空的勾心斗角…… 请您,一定支持贫道,每天花几分钱,订阅正版! 如果还有月票,贫道会感激涕零! 以上。 坤水稽首。 第一章 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 “小野种,凭你也想进我韩家的大门,管我家五爷叫爹?我呸!” 叫骂在韩家“铁衣坊”门口响起,高亢的女音,连剑川城里轰鸣的铸铁声都掩盖不住。 只见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人,横眉立目的站在铁衣坊门口,双手掐腰,破口大骂。她身边站着十几个家丁,个个膀大腰圆,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几个剑川城的老住户当然认得——这位是韩家五爷韩定椿的夫人韩王氏,难怪铁衣坊上上下下的铸剑师全部噤若寒蝉。 韩五夫人丝毫不在意行人颜色,在她眼中平民百姓如同蝼蚁,侠客剑客不过鼠辈,她堂堂韩五夫人想做的事,谁人敢挡? “你娘就是个骚货,不知跟哪个野汉子生出你这么个野种,竟然还恬不知耻的认到我家门上了,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上,给老娘打!” 她身边的几个家丁蜂拥而上,对着铁匠铺里一个身穿麻衣的少年围殴起来。 这个少年十五六岁年纪,被骂的满脸通红,又羞又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叫做燕漓,是韩府一个丫鬟的私生子,不知父亲是谁。为此,他从小到大受尽屈辱。但不知为什么,韩府竟然没把他们母子赶出去。直到日前,他的母亲去世,留下一封给韩五爷的遗书,才让许多人猜出他的身份来历。 按一般大家族来说,老爷和丫鬟的私生子即使地位不高,也总有个少爷名分,却奈何燕漓这位亲爹——韩五爷韩定椿也不是什么光彩人物。 韩定椿是他的老爹跟养在外面的青楼女子生的,同样是私生子。这位爷不是一般的不安分,刚刚被接进韩府就跟自己姐姐的丫鬟有了私情,生下的孩子就是燕漓。 而后韩家和王家联姻,韩定椿就娶了现在的这位正印夫人。韩王氏比起燕漓的母亲不知高贵多少倍,当时身怀六甲的丫鬟自然就被韩五爷选择性遗忘了。 十几年时间,都没人提起这桩事。燕漓没有父亲,干脆就随母姓,被安排在韩家的铁匠铺里做杂役。如今,当年的丑事被一封遗书揭开,出身高贵的韩五夫人便打上门来。 私生子的私生子,与没爹的野种相比,真不知哪个更好些! 因此,原本老实的燕漓被骂的狗血喷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唯有脸颊涨得通红,嘴唇上更是咬出血来。 眼见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家丁冲上来,他无处可逃,唯有奋力反抗。可是粗通武艺,连入门都谈不上的他,怎是这群受过训练的家丁对手?不过两三下,就被两个家丁抓住左右手,紧扣脉门,死死的按住。 “打!掌他的嘴!” 韩五夫人的气焰更加嚣张,叫喊的声音越发高了。 一个魁梧的家丁上前,左手抓起燕漓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右手抡起一根竹板,狠狠的抽在燕漓脸上。 “啪——” 这一板,打得燕漓眼冒金星,脸颊上刀割火烧般的痛。然而更痛的却在心里。 他想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他究竟犯了什么错?当初跟母亲花言巧语,山盟海誓的那个人,转身娶了贵族正妻,让他母亲被人指责一生,含恨而终。 他自己一直老实本分,却处处遭人白眼,从小就被人叫做“野种”。在铁衣坊里,最苦最累的杂活永远都由他做,却永远没机会自己铸一柄剑,甚至老剑师传授手艺的时候,都要远远把他支开。 “啪——” 第二记竹板狠狠抽在另一半脸上,把燕漓猛地抽醒。他抬眼望着面露狰狞的家丁,丝毫也不觉得这个卖身为奴的仆役比自己高贵,凭什么他就能狞笑着殴打自己? “啪——啪——” 竹板一下接着一下,也不知抽了多少下,从疼痛到麻木,从眼冒金星到双眼模糊,唯有心中的怒火,越发炽烈。 铁衣坊中的剑师冷眼旁观,一个求情的都没有,甚至有几位幸灾乐祸,也不知这等惨状在眼前有何可乐。 燕漓紧咬牙关,屏住一口气,守住最后的尊严:死也不开口求饶。 “啪啪——” 耳边单调的竹板声,显然不能满足韩五夫人。她亲自跑来教训野种,结果这野种一声不吭,周遭连个叫好的人都没有,让她韩五夫人的脸面往哪里放? “看来是掌嘴不够疼,不能让你这野种知道厉害!”韩五夫人尖叫道,“来人,把他拖出来,绑在铺子门口,用鞭子抽!韩淋,你亲自动手!” 毫无反抗之力的燕漓,被几个家丁七手八脚的捆住双手,绑在铁衣坊门口拴马柱上,接着又被一桶冷水从头泼到脚,红肿的面颊上刀割般疼,让他勉励又睁开双眼,盯视这眼前执鞭的韩淋。 韩淋同样十五六岁大,面容也和燕漓有三四分相似,正是韩五爷与五夫人的嫡长子。这小少爷从小衣食无忧,更练得一身武艺,看上去英姿勃勃。 当然,从小练武的世家少爷,其膂力与发力技巧,都不是区区家丁可以比拟的。他手上的牛皮鞭子,十几下足以带走一条人命! “啪啪——” 接连两鞭,毫不留情的抽下来,剧痛之下燕漓全身颤抖。他鼓起最后的力气,看着眼前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少年,那斜挑的眉角,狞笑的唇颊,手中舞动的牛皮鞭,胸中怒火化作一股难言的悲愤。 这皮鞭,带走了他对血缘的最后一丝期盼。 “啪啪啪啪——” “哗——” 皮鞭加上凉水的反复折磨,让燕漓身上血肉模糊,意识也濒临涣散,耳边还隐隐传来韩五夫人的叫骂声。 “打得好,继续打,打死这野种!本夫人今天开恩,送你这野种和你那贱货娘一并团圆!” 如此场面,路过的贩夫走卒纷纷侧目,但韩家的事情又有几人敢管?甚至有几个阿谀之徒,跟着狗腿家丁一起叫好,总算满足了韩五夫人的几分虚荣心。 此时,一声不吭的燕漓已经闭上双眼,不再抱生的希望,只能在心中暗暗发誓: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就在韩五夫人一伙洋洋得意只是,一个豪爽洪亮的声音,仿佛虎啸狮吼般在剑川城的大街上响了起来: “住手!” 只见一条黑铁塔似的壮汉,手提一把阔剑,飞驰而来,挤进人群张口便骂:“铁衣坊上下果然全是孬种,竟让一个泼妇在门前欺负自家人!祖师爷的脸都被你们丢光了!” 也不待铁衣坊的铸剑师开口,兴头上的韩五夫人便骂了回去,“哪来的野狗,在这里乱叫?难道你不知本夫人是谁?滚,连带你那什么劳子祖师爷,一起给我滚!”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铸师侠客,贩夫走卒,连同闯进来的大汉,全都愣了一愣。 剑川城百年以来,还是有一回有人敢骂铸剑师的祖师爷。 “混帐——”铁塔大汉一声狂吼,真似平地打了个惊雷,“你竟敢辱我等祖师,就算你韩家高手如云,有先天坐镇,我也要拼个你死我活!” 说着,大汉拔出阔剑,指着韩五夫人的鼻尖,一字字吼出剑师祖训:“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 第二章 剑川侠骨百年铸,梦里江山化彩蝶 “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 数百年前,一道剑气从天而降,在中原大地上划出数百里的剑痕,从此中原多了一条大江,名曰剑川。 之后不久,西秦,东齐,南楚三大国,在剑川江中游的三国交界之处,联手建立起一座跨江大城,同样取名剑川城。从此侠之传说,剑之神话,历代不绝。 传说中,这两句话,乃是当年一剑划出剑川江的剑仙留下。这位剑仙,也被剑川城所有铸剑师奉为祖师。数百年来,它不知激励了多少英雄豪杰,热血少年时仗剑而出,暮年终老日雄心仍在。 时至今日,剑川城中的无数铸剑师,没有一人敢忘——铸剑师可以铸不出宝剑神锋,但绝不能没有侠骨! 没有侠骨,就没资格铸剑。 在剑川,剑就是一切,铸剑乃是侠道,侠骨就是剑骨! 连被打得血肉模糊,死亡边缘的燕漓,听到这句话,都动了一动,勉力把双眼睁开一丝缝隙。 被剑锋指着鼻尖的韩王氏,着实吓了一跳。 尽管这位韩五夫人是真正的贵族出身,却不是那种出类拔萃的武林侠女、官宦小姐,只是有足够的血统身份用来联姻罢了。 她嫁人前忙着梳洗、打扮、追少侠,嫁人后忙着驯夫、敛财、生儿子。要说撒泼、耍赖、装可怜、占便宜,她样样都在行,但什么祖训,什么侠骨,她是一个字也不懂。 她只会凭着名门豪族的那一套规矩办事——问来历,拼靠山。 韩五夫人在剑锋前多少有些紧张,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之后,扯着嗓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黑铁塔即便双眉倒竖,怒不可遏,还是依江湖规矩答道:“某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风火锻大当家,段黑虎是也。兀那婆娘,你竟然辱我等铸剑师祖师,现在磕头认错便罢,不然——某家手上的利剑可不分男女!” 韩王氏一听风火锻,就知道对方身家靠山都跟韩家没法比,立刻又硬气起来,“你先前不说身份,本夫人怎知你家祖师爷是哪个?我们韩家在此办事,你们这些外人插什么手?立刻给本夫人——滚!” 段黑虎暴跳如雷,喝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尔等对此少年当街鞭打羞辱,某家焉能坐视?铁衣坊上上下下都不吭声,已失侠骨。今日尔等如不给我交代,则铁衣坊剑川除名!” 怒不可遏的段黑虎,手中阔剑虚划,剑风四溢,惊得韩王氏又退了几步。 可是韩王氏只怕剑,却根本不把风火锻放在眼里,稳住身形之后又恢复了泼妇嘴脸: “呦呦呦,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铁衣坊是什么地方?是韩家的产业!韩家是什么地方?那是有无数高手的武林世家,老祖宗更是无敌的先天高人!你这土鳖,也敢在铁衣坊撒野,信不信韩家高手一个时辰就踏平你风火锻?” 还不等段黑虎答话,就听场外一把老翁的声音高喝道:“不管韩家有多么了不起,剑师祖训不容亵渎!段当家,若要战,且算我五金堂一份!” 紧接着,另一个清亮男声也喝道:“正是如此!所谓‘剑川侠骨百年铸’,吾辈剑川铸师何惧威胁?此事我古钺居绝不落后!”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粗布衣衫的白发老翁,与一个青衫倜傥的青年走入场中,正是五金堂的大当家丁灿和古钺居的大当家齐登。 韩王氏看到这场面,再笨也明白自己捅了马蜂窝,只怕难以善了。她眼珠微微一转,立即拿出自己最擅长的撒泼耍赖本事——就势往地下一坐,开始哭天抢地:“苍天呐,你开开眼,三个大老爷们,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呜呜呜呜呜呜……” 她一口气还没哭完,就听人群外又响起一个清悦女声:“你这泼妇,辱我祖师,绝不能任你含糊而过。你既然自称妇道人家,那就与同为女人的我——素锋斋大当家宁柔,在剑川英雄擂上一绝生死!” 宁柔人未到,就先甩来一把飞刀,其决绝之意,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五金堂、古钺居、素锋斋,正是剑川铸剑师中最大的三家,能代表三教发言,也代表着剑川城的公理侠义! 这三个名号,就是剑川城百年铸就的侠骨。 燕漓最后一点意识,就停留在眼前那一道闪亮的刀光,削断了韩王氏头顶发髻。这泼妇顿时披头散发,更吓得面如死灰,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韩五夫人的高贵与威风? ———————— 迷茫中,燕漓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数不清的高楼大厦,用钢筋水泥铸就,在阳光下闪闪生辉;有无数的钢铁盒子,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有无所不在的互联网,时时刻刻传输着海量的信息。 那个世界,物质极端丰富,精神却极度匮乏。民众没有信仰,没有寄托,甚至沦落到毫无道德。欺诈背德无处不在,阴谋奸宄肆虐逞凶。 这些都不算震撼。 最令燕漓震撼的,是那漫长的人生经历。 那一世,他是末法时代的修道人。 没有传承,没有道统,没有任何法术,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通人,只凭经典中的只言片语,神话传说中的荒诞故事,在遍布钢筋水泥、飞机汽车、电脑网络的世界中,默默参悟,茫然前行。 幼年时孤苦伶仃,少年时勤学刻苦,青年时英姿勃发,中年时叱咤风云,老年时富甲一方……漫漫百年,三起三落经风浪,最终变成一把飞灰,重归大地,让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曾明白。 但他始终相信,世间有道。 他一生中所有的经历,就是悟道、行道、证道。 只是他心中的大道,不在深山老林,而在市井巷陌,红尘三千。 下一个刹那,他忽然忆起自己其实叫做燕漓,不过是剑川城里最卑微的小人物,私生子的私生子,十几年的时间被人肆意辱骂,受尽委屈。母亲含恨而终,而知道了自己父亲身份,不但没带来任何温暖,反倒迎来变本加厉的屈辱…… 两份记忆,在燕漓的脑海中不断转换,他心中涌起的不是茫然与错乱,而是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仿佛名叫燕漓的少年,在读一部漫长的故事书,看着书中的主角,经历百年的喜怒哀乐,爱恨离别,感同身受;而同时,他又化身书中的主角,反过来看着燕漓十几年的短暂人生,狭小的天地,无尽的屈辱,嘲讽这个少年,问他为何不去反抗,为何不去改变,为何不自己走出困境? 而这两个人又都很清楚——他们都已经死了。 梦中的修道者不用说,早已化作飞灰与天同尘;燕漓身受重伤,全身肌肉都快被打烂了,也应魂飞魄散。 如果这两个人都死了,那么……“我”是谁? 不论是曾经满腹经纶叱咤风云的修道者,还是挺过不少奇闻怪谈仙侠神话的燕漓,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它——亘古无解。 唯有一段话,从他的脑海中跳出来。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这段话出自《庄子·齐物论》,是道人记忆中的道家经典。 大意是:庄周做梦时变成了一只蝴蝶,翩然飞舞,快乐惬意,完全忘了庄周。猛然醒来,真真正正又成了庄周。究竟是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 这与燕漓此时的经历何等相似?他不由想道:也许这是上苍要我抛弃过往,再寻大道。 一念至此,他忽然觉得全身剧痛,仿佛梦里的掌嘴与鞭刑又回到身上。 紧接着,他耳畔传来嘈杂的争吵,只听一个熟悉的青年声音嘲讽道:“你们风火锻昨天还在我铁衣坊门前叫骂,这会儿怎么不嚣张了?铸剑师终究要用铸术说话,把你们的镇店之宝请出来,跟我们铁衣坊一较高下呀!” 听到这句话,燕漓更觉得不可思议——原来他真的梦中化彩蝶,饱览了一番异世风光。既然如此,醒来的他,便不是当初饱受欺辱的少年燕漓。 江山万里依旧,剑川碧水常流,但此时此刻的燕漓,却已不是当日的燕漓。 世界从此不同了。 第三章 小人不足道,义气总相投 风火锻门前正是一片愁云惨淡。 与五金堂,古钺居,素锋斋这几个传承百年的老店相比,风火锻不过是二三十年历史的“小字辈”。底蕴、人脉、技术、人员,各个方面都无足称道,在数百年铸剑历史的剑川城里,只是一间微不足道的小作坊。 风火锻的大当家段黑虎,也不过上一个“换血期”的武者,放在名侠辈出的剑川城里,着实上不了台面。 所以,段黑虎铁衣坊门前仗义出手,救下燕漓的第二天,天大的麻烦就上门了。 铁衣坊的大当家韩铜,带着四五个膀大腰圆的铸剑师,气势汹汹的站在烽火段门前。 韩铜身高不过六尺,满脸横肉,全身肌肉盘结,更像街头黑帮的青皮老大。 “段黑虎呢?怎么不见这泼才出来答话?不是听见我铁衣坊的大名,就被活活吓死了吧?”嚣张的口吻,油滑的语调,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他手中擎着一口通体漆黑的长剑,摇头晃脑的在风火锻门前喝骂不休,仿佛烽火段的八代祖宗都欠他大笔银子。 昨日鞭打燕漓的少年韩淋就站在韩铜身边,一脸邪笑,不屑的看着眼前的风火锻众人。 代表风火锻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黑瘦少年,眉眼上与段黑虎有几分相似,乃是段黑虎的独子段炎。 他身后跟着风火锻的几个铁匠,唯独不见段黑虎。 段炎横眉立目,狠狠地盯着眼前的韩铜,愤愤道:“你这卑鄙小人,少在这满嘴喷粪!我爹昨天夜里遭人暗算,至今昏迷不醒,准是你们韩家派人做的!” 原来,昨天夜里段黑虎便被人暗算打伤,一条命去了九成,此时仍旧昏迷不醒。段炎正要再请名医诊治,铁衣坊的韩铜便带了一群人打上门来。 “哎~~~~话可不能乱说。”韩铜拿腔作势的道,“我铁衣坊可是几十年的老字号,乃是当年韩家的老祖宗创建的,在剑川城里乃至整个江湖上,都是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容不得你泼脏水!” “我爹白天教训过你们,晚上便遭人暗算,不是你们做的,还能有谁?小爷我今天拼着性命不要,也跟你们拼个鱼死网破!”段炎怒不可遏,拔剑就要动手。身后几个年长的风火锻铁匠连忙拉住他——大当家生死未卜,少当家再出事,就真的全完了。 韩铜被段炎吓得后退两步,见那虎头虎脑的少年被人拉住,立刻又来了精神,高声道:“你们风火锻真是不懂规矩,竟然当街血口喷人!算了……我堂堂铸剑师前辈,也不跟你这小鬼一般见识。今天,我韩铜是代表铁衣坊与你们风火锻斗剑的,你们敢不敢接战?” 所谓斗剑,也是剑川城中特有的挑战。 剑川铸剑坊极多,相互挑战时,拿出自己打造的宝剑评高下,赌输赢,便是斗剑。 一般来说,以铁衣坊的资历,不会主动跟风火锻这样的小作坊斗剑。但是昨天铁衣坊门前,韩家五夫人在四家铸剑坊的大当家联手之下,当街磕头认错,可谓丢人丢到了姥姥家。其中五金堂、古钺居、素锋斋三家各有来历,势力庞大,小小的风火锻,当然就成了韩家泄愤的对象。 “呛——” 韩铜得意洋洋的拔出手中的墨色长剑,撇嘴嘲讽道:“这口墨锋斩,通体由玄铁打造,削铁如泥,是真正的上品神兵。小小的风火锻,只怕见都没见过!” 看见墨锋斩,风火锻的几位铁匠都是脸色发白——不说它的锻造手法如何,只是通身玄铁打造就很了不起。玄铁级别的材料,风火锻真就没有。如今对方拿着此等神兵打上门来,己方要如何过关? 韩铜手持墨锋斩挥舞几下,便即放下——通体玄铁打造的神兵,分量接进百斤,是真正高手才能使用的兵器。他那点可怜的修为,挥舞几下手臂就酸了。 别看他身手不成,嘴巴却丝毫不饶人:“我说你们几个都大眼瞪小眼干什么?斗剑懂不懂?把你们风火锻的镇店之宝拿出来呀?嘿嘿……只怕拿出来也不够墨锋斩随手一斩,还是早早认输吧!按照斗剑的规矩,输的一方乖乖摘下招牌,滚出剑川城~~” 段炎右手紧紧握住腰间的剑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他打小对铸剑的手艺不感兴趣,一心练好武功去处闯荡江湖、行侠仗义,甚至去年还加入了“横江帮”,当上个小头目。但耳濡目染,他对剑川城里铸剑坊的规矩还是明白的。斗剑这种事来不得半点含糊,今天如果输了,头顶上这块传了两代的“风火锻”招牌,只怕真的保不住! 这也就罢了。 关键是他父亲段黑虎还在重伤昏迷,如果风火锻不得不离开剑川城,他要怎样救自己的父亲? 铁衣坊是往死路上逼他段家。 可他又毫无办法。 斗剑是数百年来的规矩,风火锻如果不按规矩来,就算过了今天这关,日后他们父子也无法在江湖立足了。 韩铜一看对方沉默,气焰更盛,“怎么样?你们风火锻的废铜烂铁呢?赶快拿出来呀……你们不开口,是什么意思?能斗就快来,不然,就赶快滚出剑川!” “你欺人太甚——”段炎一声大喝,双目通红,又要拔剑搏命。身后三位铁匠死命拉住他,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双方的争执,已经引起不少人围观。城中的贩夫走卒,路过的游侠剑客,都围在附近驻足观看。以游侠的角度来说,他们看不惯韩铜的嚣张得意,更看不惯韩铜身后那个满脸鄙夷邪笑的小少爷,但是同样的,铸剑坊之间的斗剑,不是行侠仗义的地方。 就在风火锻众人进退失据的时候,风火锻内忽然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咳……咳……拿废铁斗剑,铁衣坊真该关门了。” 声音是少年的声音,语气也是平淡至极的语气,其中更透露出重伤在身的中气不足,却夹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力,如清风般扫过场中,让对持双方一触即发的气氛,倏然凝结。 通体玄铁打造的神兵利器,谁敢说是废铁?岌岌可危的风火锻,又有什么底气让高高在上的铁衣坊关门? 当这句话从耳边掠过,不单围观的众人愣住了,韩铜和韩淋愣住了,连准备拼命的段炎都愣住了。 “嗒……嗒……” 随着平缓虚弱的脚步声,一个少年的身影从风火锻中走出,全身缠满药布,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哈哈哈……”一瞬间的愣神之后,韩铜认出了燕漓,又来了精神,“这般藏头盖面,我道是何方高人,原来是燕漓你这小杂种!不说你那有娘生没爹养的杂种血脉,就说你本人,也不过是我铁衣坊中一个废物学徒,这么多年连铁锤都没拿过,也好意思在本当家面前论剑?我呸——” 两世为人的燕漓,已不是昨日的少年心境。梦中的光怪世界,数十年叱咤风云,让他有足够的智慧面对任何困境。在他眼中,铁衣坊的大当家与阔少爷,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江湖小虾。 燕漓的双眼中平静依旧,淡然道:“没摸过铁锤的学徒,剑川城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倒是你韩铜这般老作坊的大当家,上任三年没打造过一口入品的名剑,才是剑川城中独一份,不说绝后,至少也是空前了。” “你——”韩铜立刻涨红了脸。他是在铁衣坊前任老当家去世之后,靠裙带关系混上大当家的。别看他身板结实,力大如牛,本身修为不过是刚刚入门的“舒筋”层次,打铁的技术更是一般。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堂铁衣坊大当家韩铜哪能认短?他挥舞起手中的墨锋斩,强辩道:“你这小杂种懂得什么?本大当家亲手打造的墨锋斩在此,这般削铁如泥的神兵,谅你也没见过!” “哈……”燕漓一声轻笑,“玄铁是上品材料不假,但上品材料未必能打造出上品神兵,这是剑川城里三岁稚童都明白的道理。你若不服,大可以请来剑川城中列位名家品鉴,看看你手中的废铁能入品否?” “你……”韩铜这次真的没词了。他当然清楚自己的锻造技术,这口“墨锋斩”看上去通体玄铁,极为华丽,真要放到行家眼前,说不定有多少缺陷呢。 眼看韩铜吃瘪,他身后的韩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位小少爷双眼一瞪,大声喝道:“燕漓!你这小杂种,哪有说话的资格?也只有你那不守妇道的娘,才能生出你这般没教养的野种!” 如果昨天燕漓听到这句话,说不得会暴跳如雷。但今天他却平静如故,毫不见怒气,仍用淡然的语气道:“唔,原来是韩淋少爷。听说你的祖母是青楼红牌万人骑,你的老爹是养在府外的私生子,你的娘亲更不用说——昨天长街上磕头认罪的泼妇,全城人都认得。你这位小少爷,也堪称绝品。” 几句话说得平平淡淡,可对韩淋来说,却比刀风剑雨更厉害,把他平日的高贵血淋淋的剥了下来,变得一钱不值。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小少爷,俊脸瞬间扭曲狰狞,抽搐腰间佩剑便往前冲,口中骂道:“小杂种,我宰了你!” 韩淋自幼生长在韩家,母亲也是大家族出身,无论是武学传承,还是各种修炼资源,全都丰厚。十五岁的他已经到了武道第三境,“吐纳养气”的阶段,并且修炼圆满。他盛怒之下出手,身形带起一道旋风,手中三尺青峰更划出尖锐的破空声。 别说此时的燕漓身体虚弱,就是没伤没病的时候,没学过武功的他也无法抵挡这一剑。 好在,他并非单身一人。 只听半空中“当——”的一声金铁交击,正是旁观的风火锻少当家段炎,拔剑而出,挡住了韩淋。 第四章 江湖多无奈,斗剑起风云 一 段炎的武学传承与修炼资源都不及韩淋,但是他大了三岁,今年已经十八,身体接近成年,故修为上与韩淋相当,都是养气圆满,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到第四境的淬皮。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习武还是修道,从入门到先天的境界划分都是相同的,即为健体,舒筋,养气,淬皮,换血,锻骨六大境界。 别看韩淋和段炎都是养气圆满,实际上,十五岁的养气圆满和十八岁圆满是有很大区别的。 十五岁达到这一阶段的韩淋,有望在十七八岁突破淬皮,从此能够真气外放,成为一方高手,日后有机会成就先天,堪称天才。 而段炎的突破很可能要拖到二十岁以后,终生成就也不过就是普通侠客,先天无望。 从这方面说,韩淋确实是有资本骄傲的。 只是此时此刻,三岁的差距让他们势均力敌。 两个人这时心里都憋了一口气,一个为了父亲重伤,风火锻被铁衣坊欺到门上;一个为了当街受辱,面皮从此被揭了个干净。两人谁都没打算停下,场中只听见当当当的兵器交击声。 这两人交手过招,正是燕漓的计划。 风火锻的段家父子救了燕漓一命,而遭此风波,燕漓无论从道义上还是良心上,都要帮忙。而无论这一局斗剑如何筹划,如何收场,风火锻的武力都是必不可少的筹码,否则只能任人欺凌。 武学与铸剑,身为铁匠学徒的燕漓确实涉猎不多,只在铁衣坊老当家去世之前,耳濡目染过一些东西。但在异界的梦境中,身为修道人的他,毕生追求大道,且不说百年见识与感悟足以惊世骇俗,单是他年轻时走遍天下,追寻仙道足迹,拜访过不知多少国术名家、武学大师,对于武学的理解就足以震惊天下。 即使这个世界有神仙,有妖魔,有侠士,有剑仙,但武学的基本道理总是相通的。 眼前这两个少年的剑术,都是轻灵迅捷的路子。所不同者,韩淋的剑术,轻盈中更加简洁,注重杀伤效率,威力不小,可能来自军旅。而段炎的剑术,轻快中夹带狂热,仿佛风中火焚,该是出自江湖。 再仔细看,韩淋的力气因为年龄的原因比段炎略弱,但段炎剑术中不知为何总有一丝殆滞,终不成燎原之势。 两人的动作气力,放在燕漓梦中的世界,都堪称顶尖高手,而在这个世界则是后生晚辈。不过,也正如燕漓所料,武学技击就是武学技击,在没有发生质变的能力出现之前,道理总是相通的。 战斗并没持续太长时间,两个少年对战大约二十回合,就听场外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 “住手!” 接着,一道雄浑的掌风破空而入,将战团一拍两散。强大的气劲在场中卷起一阵狂风,围观的众人被被狂风扫得衣袂飘摆,须发飞扬,各自后退两三步,整个场地眨眼间变得空旷。 这是燕漓第一次见到“淬皮”以上的高人出手,着实震撼。 众人往声音方向观看,只见一位白发老翁,带着几位铁匠打扮的中年大汉,稳步来到风火锻门前。 正是五金堂大当家丁灿。 “剑川城不准私斗,要打架,请上英雄擂。”丁灿沉声说道。 剑川城是一座特别的城市,并不归属任何一个国家,自然也就没有官府管辖。城中一切事宜由儒道释三教共治,故而各个方面带着极度鲜明的江湖色彩。如果江湖人有恩怨,也不得私自动武,需要公开比武打擂,就是丁灿口中的剑川英雄擂。 “这狗杂种竟敢辱骂于我!”韩淋迫不及待的出口告状,他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般屈辱。 “出口不逊,真没教养。”丁灿训斥的却是韩淋。 昨天韩五夫人的事情,就是由五金堂,古钺居,素锋斋三家做主,逼那泼妇当街磕头认错。事情的始末经过,丁灿怎会不清楚?在这位老人家看来,韩淋对燕漓喊打喊杀,动辄辱骂,完全是骨肉相残,人间惨剧。 韩淋涨红了脸,没敢出声反驳。剑川城奉行三教共治,传说五金堂与代表佛门的铸禅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是韩家老祖韩铁衣,也要给丁灿三分薄面。他韩淋哪敢放肆。 倒是段炎,不愧是横江帮的头目,性情沉稳。他退回己方,一言不发,静等老前辈拿出章程。在剑川城这个讲侠义的地方,凡事只要摆在台面上,就必须公允。 果然,丁灿面对铁衣坊众人,森然问道:“你们铁衣坊找上风火锻,究竟是比武,还是斗剑?” “斗剑,当然是斗剑。”韩铜跳出来接道。铁衣坊与风火锻当真比武打擂,固然能赢,可风火锻并不会因此伤筋动骨。何况铁衣坊出师无名。没有合适的借口就打擂分生死,赢了也等于输了,倒时候在剑川城混不下去的肯定是铁衣坊。 “好,既然是斗剑,那就按规矩来。”丁灿当仁不让的主持秩序。他在铸剑师中堪称德高望重,数十年里主持斗剑已不知多少次了。“你铁衣坊所用之剑,就是你手中的这柄玄铁长剑?” “正是墨锋斩!”韩铜高声道。论技术他确实没信心,可玄铁就是玄铁,寒酸的风火锻不可能拿出超越墨锋斩的宝剑,或者说,他们不可能有玄铁这个级别的材料。“在您老人家眼中,韩铜这口墨锋斩确实不算什么。但是——量他小小风火锻,也拿不出此等神兵。” “嗯。”丁灿略略点头。 在他心里,当然希望一身侠气的风火锻能赢得这场斗剑。可是正如韩铜所说,玄铁就是玄铁,名副其实的上品铸料。即使工艺有缺陷,也不是那么容易打败的。他既然主持比试,就必须做到公平,绝不偏私。“那么,风火锻由哪一位铸剑师出战,要用哪一口剑比试?” 瞬间,一切又回到原点。 段炎紧握剑柄,身后的几位铸剑师也紧咬牙关,一时无人答话。 “段黑虎呢?”丁灿问道。 段炎恨声答道:“我爹昨夜被人暗算,现在仍旧昏迷不醒。” “哼!”丁灿冲着铁衣坊一声冷哼。他这等老江湖,如何不明白其中猫腻?心道如果不是他闻讯赶来,换个人主持斗剑,只怕风火锻今天真要除名了。 “既然风火锻大当家受了伤,斗剑之事理当延后。” 按理来说,延期不是非常合乎规矩。但丁灿身为铸剑师的老前辈,此时开下金口,总是有一份情面在的。 可刚刚被骂的狗血喷头的铁衣坊如何肯依? 韩铜也顾不得五金堂的情面,高声道:“丁老当家,斗剑斗剑,终究比的是剑,铸剑师是否受伤并不重要。难道缓上三五日,风火锻就能铸造一口超越墨锋斩的神兵?” “哼——”丁灿被这番抢白,折了颜面,心情当然不爽,可作为主持人,也不能不应,只能道,“铁衣坊坚持一战,风火锻有何说辞?” 就在段炎骑虎难下的时候,一旁的燕漓再度开口。 “风火锻由晚辈与少当家出战。”这句话客客气气,却带着一股自信,让风火锻众人精神一震。 “你这狗杂种,不过是我铁衣坊一个没拿过铁锤的学徒,凭什么代表风火锻出战。”韩铜吼道。他倒不怕会输,只是燕漓的嘴巴太过尖利,就算他们赢了也可能颜面扫地。 燕漓淡淡道:“昨日,我已经跟铁衣坊结下生死大仇,又受段当家救命之恩,此时出战有何不妥?” “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理所应当。”丁灿直接肯定了燕漓的资格,转向段炎道,“少当家如何说法?” 这个时候,段炎堂堂七尺男儿岂能缩回去?他当下点头道:“正是我与燕兄代表风火锻。” 实际上,风火锻与铁衣坊两家距离很近,都在同一条街上。原本的燕漓身份低微,与段家父子并不相识。由于段黑虎救了燕漓之后遭受暗算,段炎对于燕漓多少有些芥蒂。而在此时此刻,燕漓在段家最困难的时候挺身应战,段炎心中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只觉得这个人没救错,果然讲义气,有侠骨! 至于斗剑取胜,段炎从来就没报希望。 “好,少年义气,不枉剑川侠骨!”丁灿又赞了一句,“但斗剑非是儿戏,你们有何信心胜过上品玄铁之剑?” 这一问,可谓仁至义尽。 按丁灿的想法,如果两个少年有些江湖阅历,就该趁着这个台阶下去,说自己年青,阅历有限,水平不足之类的场面话。如此,即使斗剑失败,也不用承担最坏的结果。最后一句“上品玄铁之剑”更是暗贬铁衣坊的作品——上品的是玄铁,不是剑。 怎知燕漓就像完全没听懂一样,毫不客气的说道:“一口废铁,胜之何难?我只恐胜之不武!铁衣坊就是韩铜与韩淋为代表吗?” “正是!”没用丁灿回答,韩铜就跳了出来,“狗杂种,别逞口舌之能,有种你就拿出神兵来!按照先前的说法,输的一方,摘下招牌,滚出剑川城!” “一言为定,请老前辈作证!输的一方,摘下招牌,滚出剑川城。”燕漓也把话说死,不留丝毫余地。唯有最后一句话是,眼神中透出一丝寒光。 丁灿看到燕漓的眼神,心头凛然——说不得,这少年怕有些真材实料,当下问道:“风火锻要用哪一口宝剑应战?” “对付废铁何须宝剑?”燕漓说着,向风火锻门内的剑架上一指,“就用这一口。” “这口剑……”主持过无数次斗剑的丁灿愣住了。 不但是丁灿这位老剑师,连同韩淋,韩铜,段炎,风火锻的诸位铸剑师,甚至是附近围观的游侠、百姓,全都目瞪口呆。 第五章 江湖多无奈,斗剑起风云 二 那是一口精钢打造的长剑,三尺二寸长,剑身略窄,剑脊微薄,乃是一口流行的快剑样式。剑身通体云纹细腻,在晨辉映射下寒光湛湛。 丁灿一打眼,就知道这口剑做工讲究,手法精熟,就打造技术而论,足以入下品,比墨锋斩的技巧要高明一筹。但是,精钢就是精钢。再千锤百炼的精钢,也抵不过玄铁一斩。 精钢怎能胜玄铁? “哈哈哈……”韩铜缓过神来,立刻开怀大笑,“野种就是野种,当真没见识。一口精钢剑,怎能与玄铁媲美?你不会认为精钢剑看上去闪亮闪亮,就更胜一筹吧?如果你真要比那把剑更亮,我可以承认玄铁不行。哈哈哈……” “这口剑是半成品,尚未完工。”燕漓道。 “哈哈哈,笑死人了!”韩铜又是仰天大笑,“且不说你用半成品来斗剑,单是你们风火锻门口的货架上摆的都是半成品,就能笑死半城人啊!哈哈哈——” 在场众人除了韩淋与韩铜满脸嘲讽之外,大都面露不解,谁也不明白“半成品”如何斗剑。只有老剑师丁灿眼中精光闪现,隐约想到点什么,凝神听燕漓的下文。 “真是无知蠢辈。”燕漓反唇相讥,“这口剑,剑锋锐利,剑身狭长,是标准制式的精钢快剑。摆放在门前乃是表明风火锻的锻造技术,足以锻造入品兵刃。反观你铁衣坊三年来可曾出过一口入品的宝剑?只此一条,也足以证明风火锻凌驾于铁衣坊之上。铁衣坊数十年的金字招牌,在你韩铜手上衰落至此,不亦可悲!” 这番话,让主持斗剑的丁灿暗暗点头,围观众人也各自赞叹。铁衣坊这些年完全是靠韩家的威望支撑,本身实不足道。 韩铜无缘无故又被骂了一顿,免不了暴跳如雷,吼道:“斗剑就斗剑,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什么快剑,什么半成品,都是不过是寻常的铁家伙,跟我手中的上品墨锋斩如何比?” “就说你无知,还不懂得把嘴闭上,少来丢人!”燕漓不屑道,“身为一个剑川城的铸剑师,难道不知三大剑门的求剑规矩?三大剑门又为何立下这些规矩?” 所谓三大剑门,就是剑川城中,代表三教治理剑川城的三大门派。分别是道教的天锋观,佛教的铸禅寺,儒教的剑竹苑。 剑竹苑的神兵,非是名满江湖,身具侠骨正气之人不可得,求剑之人更需在剑竹苑内刻竹明心,与院中儒生切磋剑法之后,方能得剑。铸禅寺需要沐浴斋戒七日,复与寺中铸剑僧以武论佛,以身参禅。天锋观更是直接,求剑之人必须出自道门,并空手留招于天锋石上。 这些规矩,每一个剑川人都清楚。但要问为什么,还真没人想过。 韩铜被骂了几次之后,也知道自己口头上讨不到好处,不敢接话头。他身边的韩淋却是不惧,想当然的开口道:“这还用问原因?三大剑门何等地位,若无规矩,哪有方圆?” 这小少爷,明显是把三教道统,类比做贵族老爷,每日论资排辈比身家,有事没事就要立规矩彰显高贵。 当然,这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即便生在剑川,从小听着打铁声长大,又有几人真能明白剑道奥妙? 唯有丁灿从中听出深意来,越发不敢轻视眼前的少年。 “哈。”燕漓一声轻笑,智珠在握,“你当堂堂三大剑门都像你一般,要靠装模作样过日子?难道三教真传的高人,见识就如你这无知小儿,和你家那连入品剑器都铸不出的铁衣坊一般?三大剑门各自规矩,所求者皆相同,便是——人剑合一!” 这个论断闻所未闻,连韩淋与韩铜都没打断燕漓的话。 燕漓顿了顿,继续讲道:“剑,终究是兵器。无论何种等级的神兵,终究要与剑者配合无间,方能登峰造极。同样,无论是何种神兵,只要没有与之默契的武者,便是废铁一块。标准制式规格,只能适用于大多数初学者。对真正地用剑高手而言,制式剑必须经过专门的修改方能达到最佳。所以,每一口标准制式剑,都是半成品。” 在场众人大多觉得玄之又玄,无法参透其中奥妙。 唯有丁灿这样的老剑师,双眼放光,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心想:铁衣坊迫害这少年在先,又上门挑战在后,真是愚蠢到了姥姥家。如果这等天才在我五金堂,那绝对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我与少当家身为风火锻代表,我为铸剑师,少当家正是剑者。我方以这口精钢剑参赛,当然要对其进行修改,力求与少当家人剑合一。” 燕漓铿锵有力的说出己方参赛方式,风火锻的人都是眼前一亮。 这是前所未有的斗剑方法。 斗剑,按一般的规矩来说,就是双方各出一口剑,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铸剑师,按照品质与铸造水准,综合评判高低。就以这次斗剑来说,铁衣坊的墨锋斩,玄铁是上品材料,打造方法不入品;风火锻的精铁剑材料不入品,就必须有上品的打造水准才能战平。 如果当真战平,那就双剑互击,剑断者败。 风火锻的打造水准当然不可能到达上品,能入下品已经难能可贵了,否则怎会是个小作坊?这就是铁衣坊自负必胜的原因。 然而,现在形势不同了。 燕漓突然提出人剑合一的标准,指定段炎与这口剑相配合,而且用高高在上的三大剑门做幌子,任何人也无法反驳。只要他能让这口精钢长剑与段炎配合无间,至少能与墨锋斩战平。 果然,还不等铁衣坊有所反驳,丁灿便一字一顿,极其认真的说道:“燕小哥这般年纪就有如此见识,真真让人赞叹!莫说人剑合一的至境,只要小哥能让剑与剑者配合无间,铸剑大师中就有你一席之地!” “前辈过奖。”燕漓向丁灿行礼,转身又对段炎道,“请少当家试剑。” 段炎也一扫之前的愤怒沉郁,虎目中多了几分光彩。 每个剑川少年都有剑侠梦,段炎当然不例外。否则他不会放下家业,跑去横江帮打拼江湖。对剑客而言,“人剑合一”这种传说中的境界,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即便是一分渺茫的希望,也足以让他们兴奋。 他二话不说,大步向前,呛啷啷拔出那口标准精钢快剑,侧步闪身使出家传《燃风剑法》前三式,瞬间在风火锻门前荡起一阵狂风,脚下尘埃四散,空中只闻破空剑风。 段炎功底扎实,剑法精纯,也只有丁灿这个级数的高人才能发现他剑法中那一丝隐藏的滞碍,连功力与他相当的少年天才韩淋都不成。 恐怕也只有梦中多活一世,见过无数技击高手的燕漓,才能在没学过武功的情况下,发现滞碍的关键。 所有一切,已在燕漓掌握之中。 快剑果然适合段炎,只是,这口剑还不够快! “嗯,请少当家随我入内。”燕漓说罢,缓步走入风火锻内部。 段炎随后入内,眼中的紧张与兴奋藏都藏不住。 铸剑师的工作向来私密,风火锻的四位铸剑师毫不客气的堵住大门。众人也无法旁观,只能在原地议论。 原本胜券在握的铁衣坊,此时也不由得心情紧张——人剑合一什么的,玄之又玄,真假难辨。万一……如果真有万一……斗剑赌约已立,铁衣坊输了也只能关门滚蛋,到时候他们要如何向韩家交代? “那个野种……”韩淋开始不大自信的沉吟。 “少爷放心,他从没铸过剑!”韩铜也只能咬死这一条,给自己增加自信。尽管他愈发觉得这信心不大靠得住。 同时,风火锻内部,铁砧旁。 “燕兄,你……确定要这样做?”事到临头,段炎比铁衣坊的人还没自信——燕漓的改造方法看上去荒谬之极。 “嗯,非常确定。”唯有燕漓本人一派从容自信。 “可是……” “可是小弟身上有伤,无法动锤,只能请段兄代劳。” “这倒是好说……” “既然好说,段兄还犹豫什么?这一锤下去,我们就赢了。” “这个……” “段大当家卧病在床,少当家还有多少时间拖延?男儿在世,终须放手一搏!” 这句话最终打动了段炎,他虎目圆睁,紧咬牙关,抡起手中的铁锤,猛地砸了下去。 “当——” 一声响亮的打铁声从风火锻中传出,让门外众人齐齐心头一震。紧接着,两个少年身影步出大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段炎手中的快剑上。 那口剑,少了三寸左右的一节剑尖。 一口断剑。 “哈哈哈哈……”看清楚的韩铜,放声大笑,而且比前几次都笑得开怀,“什么半成品,什么人剑合一,果然是哗众取宠,胡说八道!原本这口剑还算不错,勉强可以入品,现在……哈哈哈哈,真正是废铁了呀!” 他身边的韩淋,也跟着撇嘴露出一抹邪笑,心中想:野种果然是野种,无论嘴巴多厉害,都是烂泥巴扶不上墙。 别说这两个对头,就是暗自支持风火锻的丁灿,两道苍眉都皱成一个川字。 手提断剑的段炎,看着丁灿的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对方的墨锋斩本就不是精钢快剑所能匹敌,何况这口断了一节的废剑? 在全场疑惑目光中,只有燕漓用沉稳的声音道:“请少当家再试剑!” 第六章 通灵剑眼,一锤定音 事到如今,骑虎难下。段炎只能咬牙豁出去了。 他上步挺身,反手撩出一剑,正是《燃风剑法》中的起手式——扬袖舒风。 “咦——” 仅仅这一招,场中就发出两声惊叹。 一声来自老剑师丁灿,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了,老眼圆睁,不可思议的看着段炎手中的断剑。 另一声则来自段炎自己:扬袖舒风他不知练过几千次,竟然从没有过这般的畅快!仿佛手中这柄丑陋之极的断剑,正引导他前进。 信心大增的段炎身形毫不停顿,一个插步大翻身,手中断剑横扫四周,使出家传剑法第二式金风扫叶。 第二招更加畅快,不但手中断剑在空中划出一圈完美的剑影,身周尘埃平地被扫起半人高,气势远超前次试招。连他体内的真气都跟着鼓荡一周。这更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心中舒畅的他更不停手,提步挂剑的第三招“疾风荡尘”随之而来。前两式余力未尽的断剑,以空前的速度从风中划过,留下一道耀眼的剑光,更传出一声清悦的破空之响。 “呛——” 随着这声剑吟,四周荡起半空的尘埃中,倏然被划出一条缝隙,仿佛段炎前方的空气,都被这一剑斩破。 三招完毕,段炎收剑凝立,满脸都是兴奋神色——这口断剑在手,只怕他用不了多久就能突破淬皮层次,真气外放,成为真正的少年高手。 丁灿更是惊叹不已,以他老前辈的身份,竟然向燕漓拱了拱手,慨然道:“燕大师,今日一锤断剑,竟能化腐朽为神奇,堪称鬼斧神工,让老朽大开眼界!” 这一声“燕大师”,便奠定了燕漓在剑川城的地位。 燕漓客气回礼,“前辈过誉,大师二字,晚辈不敢当。” “当得,当得。天赋也好,精诚也罢,只此一锤便当得大师之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老剑师慨叹几句,随即转向在场众人,高声道,“今日斗剑,风火锻燕漓大师技高一筹,取得胜利。铁衣坊败北,依规矩,即日摘下招牌,三天内全部人员离开剑川城。” 评断一出,四下哗然。 围观群众当然相信五金堂丁老当家的公正,只是大多数人从头到尾都不明白,那口断剑究竟有何奥妙。 这正是燕漓早已算定的结果。 一锤断剑看来儿戏,可实际上,其中结合了燕漓梦中前世百年的智慧,这一世铸剑坊中耳濡目染的过人直觉,可能还有两世为人之后,透彻世情,对万事万物的某种明悟。 其中奥妙,几近于道,无法言说。 这个结果,是铁衣坊万万不能接受的。 韩铜与韩淋脸色煞白。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丁灿的评断竟然如此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斗剑失败,意味着铁衣坊真要集体滚出剑川城,堂堂韩家的甲子老店,一日之间惶惶如丧家之犬,这让韩家的脸面往哪里放?到时候老祖震怒,固然会对风火锻甚至五金堂发动反击,但也会先干掉他们两个惹祸的小辈祭旗! “丁……老当家,您……没看错吧?”韩铜弱弱的质疑道,仿佛牙关都在打颤。要不是死到临头,给他几十个胆子,都不敢质疑丁灿的公信力。 “老夫岂会看错!”丁灿双目圆睁,高声道,“燕大师一锤断剑,神乎其技,老夫生平仅见,你铁衣坊输得丝毫不冤!” 韩铜更是胆怯,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倒是韩淋率先镇定下来。 他是在贵族大宅门里勾心斗角长大的,眨眼的功夫就把自己的下场想了个清楚:他在韩家本就不是特别受重视的晚辈,今日斗剑失败,只怕会彻底失去地位,永无出头之日。 更糟糕的是,他输给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大哥燕漓,说不定他的父亲与祖父会狠下心肠,把他开出家门,再把燕漓认回韩家,享受他现有的一切! 若当真如此,他势必生不如死! 想到这里,韩淋俊脸上浮出一层戾气。他已经下定决心,死活不能认输,哪怕开罪丁灿,甚至与剑川城所有的铸剑师为敌! 他上前一步,厉声道:“丁老当家你评判不公!在场诸位都看见了,风火锻不过是一柄普普通通的精钢快剑,还断了一截,扔在路边都未必有人拣!这等废铁,怎能打败我铁衣坊的玄铁宝剑墨锋斩!” 丁灿双眉一挑,不由怒气上扬——数十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挑战他老人家的人格。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当家怒喝道:“人剑合一之境,乃是所有铸剑师毕生追求,你这娃儿又懂得什么?今日斗剑结果,拿到任何一位铸剑大师面前,都是同样!” “什么人剑合一?那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岂能作数?”韩淋毫不客气的吼了回去,“你丁灿分明是偏帮风火锻,打压我铁衣坊!” 丁灿气得苍眉倒竖,浑身衣袂无风自动,显露出锻骨级前辈的雄浑根基,骂道:“不知羞的娃儿,剑川城里,竟有你这等胡搅蛮缠的剑客。看老夫毙了你——” 韩淋也知道害怕,锻骨级的高人随手一掌就能送他归阴。但他不能退,否则下场只有更加凄惨。他铁青着脸色,咬牙道:“怎样?被说中了龌龊,你就要杀人灭口吗?来呀,本少爷可不怕你……” 就在丁灿忍无可忍之时,燕漓淡然劝道:“老前辈,何必与无知蠢材生气?所谓狗改不了吃屎,你跟他讲山珍海味如何绝妙,他也只认为自家的大粪香甜。” 丁灿闻言,果然怒气消了大半,收起气势朗声笑道:“哈哈哈,果然!老夫何必跟下品剑器都无法铸造的铸剑坊谈论剑道?这岂非对牛弹琴?” 燕漓转向韩淋,轻蔑道:“韩淋呀韩淋,身在剑川城,剑者的凌云侠气你没学到,韩家的铁骨英风你没学到,唯独把你娘亲骂街耍赖的泼妇本事学个十足,也算天下无双了!” 围观众人轰然大笑。不论平常武者对于人剑合一之说多么懵懂,他们也愿意相信五金堂丁老当家的判断。他们更明白,韩淋不过是折本的赌徒,死不认账。其风骨让人不齿。 “你……”韩淋大怒,刚想反唇相讥,就被燕漓下一句话堵住了嘴。 “虽然你们如同蠢猪笨牛,无法领会人剑合一的高深奥妙,但风火锻光明正大,不愿胜之不武。因此,我决定给你们铁衣坊领教上乘剑道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不但韩淋住嘴,连噤若寒蝉的韩铜也来了精神,当下昂声道:“好,就按照斗剑规矩,用墨锋斩与你那口断剑互击,一决雌雄!” “跟蠢材真是难以沟通。”燕漓摇头叹息道,“既然是人剑合一,岂能把兵器与剑者分开?韩淋是代表铁衣坊的剑者,就由他持墨锋斩,少当家持断剑,英雄擂上——一战!” 韩铜愣道:“这不合规矩……” “这是唯一的机会,不然,铁衣坊乖乖滚出剑川城。”燕漓冷然道。 “好!”韩淋尖声应道。他也清楚,无论他怎样胡搅蛮缠,都难以推翻斗剑判决,这根救命稻草他必须抓住。何况,身为韩家的少年天才,他怎会怕草根出身的段炎? 岂知,他正中圈套。 第七章 炽焰焚风起,怨仇一剑终 剑川英雄擂。 剑川城数百年来恩怨对决之处。 丈二高的擂台,古朴庄重。青灰色的台板上,不知染过多少英雄血。 擂台入口在正南方,左右各有一根三丈高的粗木圆柱,上书一副对联。 上联是:英雄持剑须纵酒。 下联是:丈夫任侠自豪情。 头顶一幅横披:以直报怨。 擂台东西两侧各有三层看台,正北方是一座五层楼的大看台,随着咚咚的开擂鼓响起,在不到三刻的时间里高朋满座。 三通开擂鼓响毕,五金堂大当家丁灿从擂台入口拾阶而上,站在擂台正中央,开始交代今日之战的前因后果,也就是铁衣坊与风火锻斗剑最终闹上擂台。言辞中毫不掩饰,大肆赞赏燕漓一锤断剑的神技,更直指铁衣坊无赖。 比武双方各自在擂台东西两侧等待。其中韩淋听到丁灿这番说辞,自然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宰了这糟老头。段炎则是心情爽朗,觉得丁老当家果然公正严明,侠骨英风。 丁灿已经讲完前因后果,宣布道:“此次比武,因斗剑而起,故比试双方必须使用斗剑中的剑器,且不得使用剑术之外的其他招数。现在——擂台开始!” 说罢,丁灿转往北看台,双方剑客各自登场。 丈二高的擂台,对养气层次的武者来说,说高不高,说低不低。擅长轻功的段炎提着断剑一跃而上,身法赢得满堂彩。 韩淋也同样擅长轻功,可惜提着重达百斤的墨锋斩,怎样都潇洒不来,在擂台侧壁上借力蹬了两脚才登顶,只换来几声倒彩,让从来都只听夸奖的他又羞又怒。 同时,看台上的观众明白比武的前因后果,纷纷将目光定在两人手中的剑上。 墨锋斩是标准的长剑造型,玄铁剑身通体漆黑,距离太远也看不出做工。 段炎手中的断剑则极为显眼,若不是有丁灿的交代在先,足以哄笑全场,现在却引来满场观众的好奇——这柄看上去可笑的精钢断剑,究竟有何神奇,敢称“人剑合一”? 这个问题,普通人永远也想不明白。他们能看懂的,唯有——战! 韩淋羞愤交加,登上擂台连抱拳行礼的心思都丰歉,双手握住墨锋斩,当面就是一记力劈华山。 简单之招,辅以韩淋养气巅峰的修为,再加上墨锋斩重达百斤的刚猛,立时在擂台上划出一道黑色风暴,声威赫赫。 段炎胸有成竹,一式回风藏剑,右手断剑立于背后,干净利落的侧身闪开,随即左手虚划,引领对方眼神,右手断剑蜻蜓点水般倏然点向韩淋咽喉。 这一招也不过是中规中矩的抢攻招式,毫无玄妙可言,唯一的好处就是轻快省力。若换一个场合,同级武者对决,这样的虚招不说毫无意义,也必然收效有限。 但韩淋使用的,不是他的佩剑。 重达百斤的墨锋斩在强势竖劈之下要侧身回防,必然要消耗更多的力气,以改变剑身运行轨迹。而且,一不小心,就可能招数散乱,露出致命破绽。 剑客,失去惯用的佩剑,往往就如没牙的老虎! 果然,韩淋吃了一惊,连忙双手发力拽回玄铁剑,挂剑封招同时,顺势横斩出去,逼退段炎,以免陷入近身肉搏的劣势之中。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段炎手中的断剑比墨锋斩短了近一尺,必然更擅长近身快剑搏杀,这样的道理韩淋作为韩家的少年天才,不可能不明白。 段炎原本也没指望一招建功,当即沉稳的抽身而退。他心中想的是登台前,燕漓所说: “韩淋盛怒而来,上台势必抢攻。墨锋斩重达百斤,刚不可持,守不可久,段兄当避其锋芒,而后以快剑破其守势。”现在,擂台上战斗形势果如燕漓所说,段炎不由对他益发信服。 韩淋招招抢攻,气势如虹;段炎轻盈游斗,偶然反击也可圈可点,两人战在一处堪称精彩纷呈。东西两座看台上喝彩不断。 唯有北看台,四层楼以上的真正高手各自沉吟。 丁灿在自己的雅间内摇了摇头,叹道:“墨锋斩重达百斤,韩淋不过十五岁,纵然有养气巅峰的修为,气力也难以为继。他上场便豁力抢攻,三十招之后必然力竭。燕大师果然眼光精准,风火锻胜券在握。” 燕漓此时正站在丁灿身边。他能进入北看台四楼的雅间,也是丁灿邀请。其中不乏对铸剑新星的拉拢。 “当然。从一开始,我就说墨锋斩是废铁。”燕漓闻言答道,“玄铁固然是上品材料,但墨锋斩太过沉重,淬皮以下的剑者都难以持之久战,而换血以上的高人,又有谁会用一口铸造技术不入品的兵刃?” “正是这般道理。”丁灿点头道。这位五金堂的老当家越发觉得,燕漓的眼光精到,一针见血,“三十招之后韩淋力竭,不得不进入守势,段炎只要不冒进,沉着游斗,消耗韩淋气力,两百招之内必然取胜……咦!” 两人说话间,台上已过三十招。如同丁灿预料一般,韩淋无力进攻,不得不进入守势。但是,段炎却没像丁灿所说那样继续游斗,而是异常果断的——快剑抢攻! 丁灿遥遥皱眉道:“年轻人,果然还是急躁了。若是韩淋在守势中恢复一丝气力,关键时刻豁命反扑,胜负将在未定之天。” “他没这个机会。”燕漓道。 “哦?”丁灿讶然。他可不会认为,懂得人剑合一的铸剑大师会轻狂任性,“难道燕大师已有成算?” 燕漓悠然道:“若是风火锻凭拖战取得胜利,岂非胜之不武?若是比武仅仅这般收场,世人又岂知何谓人剑合一?” 丁灿闻言,立时兴致大增,“既然如此,老夫拭目以待!” 两人不再说话,目光各自回到擂台上。 段炎快招抢攻,身形有如旋风,围着韩淋飞速旋转,手中断剑不停变换角度,向韩淋周身要害刺去。 韩淋也开始冷静,明白自己手中玄铁长剑太耗力气,此时仅以最小巧的步法剑式防守,力求节省体力。他的打算,正如丁灿所料,要争取回复气力,在关键时刻发出致命反扑,一招取胜。 就一般战略上而言,韩淋的想法不算错。 他只是错估了段炎手中的断剑。 在剑术理论上,所谓的人剑合一,最初步的要求是佩剑的重量、重心、平衡度能与剑者的身体条件配合无间,从而达到最佳的加成效果。更进一步,就需要佩剑与剑者的剑术特色相结合,以致无往而不利的境界。 段炎手中的断剑只是以快剑为基础,临时打造的兵器,不可能每个方面都配合绝佳。只是燕漓以他两世为人,百年修道的阅历和眼光,对一口最合适的剑,进行最简单的修改。 这个修改,对现在的段炎来说,也足够了。 段炎修炼的《燃风剑法》分成风、火两系剑招,最终境界便是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成就燎原之势。可是他父亲段黑虎身高体壮,天生神力,再加上一副火爆脾气,当然更注重这套剑法中刚猛豪爽的火系,教导儿子时也理所当然这般侧重。 但段炎的身形比段黑虎瘦小许多,力气也远远不如,火系剑法的练习并不如意,这也是燕漓两次观察段炎剑法时,都发现一丝滞碍的原因。 于是,燕漓在修改断剑的时候,极其简单的敲断一截,却是经过严密计算。这口断剑本身以制式快剑为基础,剑身窄,剑脊薄,重量轻,破风速度极快。砸断一截之后,重心自然后移,在平衡性上与段炎的身形配合无间,再加上断剑更轻,更短,速度更上一层楼。 它与段家的风系剑法,乃是绝配。 因此,在段炎登台之前,燕漓就叮嘱段炎——快剑抢攻! 快剑,自然是风系剑法。 段炎此时完全抛弃火系剑法,换成更适合自身的风系剑法,自然一剑快似一剑,双足都好像踏在风上,身形如同走马灯般飞速奔驰,以往剑术中的滞碍统统不见,只觉得畅快无比。 而韩淋为了节省力气,只在最小的范围内做出格挡,就如同给段炎喂招一般,让他顺畅的展开攻势。 舒风扬袖,金风扫叶,疾风荡尘,风起剑行……一招接着一招,段炎不但觉得剑法畅快,今日以来风火锻所受的闷气一扫而空,体内的真气流转,也跟着剑法速度的提升越来越快,舒畅无比。 段炎也不记得自己连攻了多少招,只觉得体内的真元一气流行,犹如狂风般扫过五脏六腑,力透全身经脉穴窍,让他在狂攻之下不但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百倍。 在这狂风般的真气飞速运转到极限后,凭空生出一股炽热来,刹那间全身真气引爆,成就燎原之势,让他不吐不快! “嗨——” 这一瞬间,段炎身形飘至韩淋正面,骤然一声大喝。 他体内狂风真气转化做腾腾烈焰,沿着经脉卷至右手,顺着掌心穴窍绵延至断剑,竟然在断剑上包裹了一层赤红的火光。 淬皮。 被众多高手认为,二十岁之前难以突破境界的段炎,在决斗中猛然突破境界,一举成为真气外放的淬皮高手。 三座看楼上,数百观众全部目瞪口呆。 连段炎的对手韩淋,都满脸难以置信,手上握剑力道不知不觉中又弱了一分。 唯有目光中心的段炎,仿佛丝毫不知道自己突破境界,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不吐不快的剑招上。 他身形未停,剑式也未停,口中一声雷霆大喝: “炽焰焚风——” 反手撩剑。 赤红色的火光,随着断剑化作一道炽烈长虹,直贯韩淋前心。 韩淋横剑欲挡。筋疲力尽的他,如何能挡住淬皮武者倾力一击? 只见玄铁铸就的墨锋斩,在赤红色的风火剑芒中颤声哀鸣,发出难听的金属摩擦声,剑刃处被划出半寸深的一道缺口,随后在韩淋的惨叫中脱手而飞。 紧接着,血光迸散。 裹着风火剑芒的断剑,贯穿了韩淋心口。 三座看台依然鸦雀无声。 面对着电光石火间的惊人一幕,数百人唯有失声。 擂台上分生死,不算什么;精钢剑打败玄铁剑,也不算什么;小家族小帮派出身的段炎,打败武林世家的少年天才韩淋,尽管冷门,同样不算什么。 唯独——一口断剑,怎能让天赋一般、传承普通的剑客,百招之内突破淬皮? 若淬皮这一大关卡,能通过一口兵刃来突破,那剑川城中各家少年,会有多少在一夜间成为高手? 既然淬皮能用一柄断剑辅助突破,那之后的换血、锻骨呢?传说中的先天境界呢? 北看台雅间中的老丁灿,第一个转头面向燕漓。 他最清楚,这个站在看台上,全身裹着药布的少年,才是真正的主角。 第八章 事态有如云变改 练武也好,修道也罢,在突破后天境界,成就先天高人之前,其境界划分都是一样。 强身,舒筋,养气,淬皮,换血,锻骨。 共六大境界。 强身乃是一切武学的基础,要义就是强身健体,力大如牛。这一阶段,最重要的就是锤炼全身肌肉,使得身体坚实,气血旺盛,经脉通畅。故拳诀云:“气血凝则正气固,百脉通而神自清。” 这个阶段谈不上战力,要达成也没有难度。便是寻常的乡村莽夫壮汉,只要家境殷实,不受病痛困扰,大体可以算是这个境界。若是在武林世家,江湖门派之中,十几岁的少年自幼用药材沐浴,稍加锻炼都可养成一身气力,达到强身之境。 舒筋,即为舒筋活络。武学最初的锻炼为了强身健体,养成一身气力,却未必有合适的使用方法。舒筋便是用专门设计的拳法、招数锻炼全身肌肉,保证躯体协调,掌握发力技巧。拳诀云:“周身软无骨,纵跃赛灵猴。” 这一境界,最终的标准就是传说中的“贯通劲”,可以随时随地把全身肌肉的气力集中在一点上,产生莫大破坏力。这是武者就有了基础战斗力。第一阶段强身层次的壮汉,十个八个也打不过一个练就贯通劲的高手。 能练就“贯通劲”,便可以称作外家高手。而这个舒筋阶段,真正目的乃是为了第三阶段的吐纳养气做准备。 外家高手招数再巧妙,贯通劲再出神入化,也比不上玄奥莫测的内家真力。更何况寻常的血肉筋骨气力有限,即便是舒筋巅峰的高手,贯通劲连发十几次,也要把自己累得吐血。就如同韩淋手持玄铁重剑,三十招后无力强攻一样。 要练成内家真力,可不是每天晚上不睡觉,在床头盘腿打坐胡思乱想就能成功的。如果真是盘腿闭眼,简单的想想肚皮,想想屁股,想想脊梁骨,再想想脑瓜顶,就能练成内力,吞吐法力,那这个世界上早就高人遍地走,先天不如狗了。 真正地养气,是用秘传拳术,加上特殊的呼吸吐纳方法,锻炼身体,从而凝聚内家真力,打通全身经脉,让这股玄奥力量不断淬炼五脏六腑,使得修行者身体素质不断蜕变,拥有超人能力的过程。 养气秘术,极为复杂,资质不佳者,即使有师父悉心教导,也往往一知半解。它要求身上每块肌肉,都在规定的时间,用规定的频率,与规定的呼吸方法同时运作。因此,若没练成控制全身肌肉的“贯通劲”,想学会真正的上乘武学,几乎不可能。 而内家真力一旦练成,就会大幅增强人体五脏六腑的新陈代谢能力,从而使得武者气力渐大,寿元增长,且衰老缓慢。所以武林中才会有那些鹤发童颜的老翁,反掌间放倒数十高手的传说。 故拳诀云:“五脏藏精气,吐纳养天年。” 养气境界,要义就在于一个“养”字。直到五脏六腑蜕变达到巅峰,就会自然生出变化,苦修的内家真力开始淬炼自身血肉肌肤,最终内力可以透皮而出,达到内力外放的程度,就是第四境界——淬皮。 淬皮,要求人体五脏蜕变完善,体内真气如臂指使,运用自如。别小看这简单的要求,多少高手终生无法达到。 如果说强身境的水准,不过是乡间壮汉,有把傻力气;第二层舒筋的武者则是走跳江湖的小虾小虾米;第三层养气的高手,就可以做做行侠仗义的勾当,享受下白衣如雪、来去如风的日子;那么,达到淬皮境界的高手,就足以保护一方平安。 如非是剑川城这样尚武成风,豪杰辈出的地方,一个淬皮境界的高手,足堪威震一方,使得宵小不敢进犯。 而不到二十岁的淬皮,意味着今生有望问鼎先天。 一个先天高人,无论在江湖上还是诸国朝堂上,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就如同韩家,之所以敢在剑川城这样的地方横行霸道,就是因为韩家老祖韩铁衣,乃是一位先天高人! 现在,原本无望的段炎,擂台上突破淬皮,成功迈出先天高人的第一步。 即使日后还有无数关卡,无数难题,但此时此刻,他已经拥有了一代宗师的基础。若是没有这等机遇,未来先天不过笑谈。 没有第一步,哪有后来? 剑川城各方势力云集,哪家没有前途无量的晚辈,等待突破的子弟?就算眼前的段炎突破只是侥幸,人剑合一不过凑巧,也没有谁会平白放弃机缘。 三面看台鸦雀无声足有数十息的功夫,紧接着便是一片交头接耳之声。 “速速打探这位燕大师的来历与喜好!”这是沉稳的。 “什么?你说燕大师出身卑贱?蠢材!连英雄莫问出处的道理都不懂吗?日后若是你家子弟遭遇瓶颈,你切莫去求剑!”这是属下比较笨,还看不清形势的。 “速速备礼登门,抢先结交,至于喜好……以后慢慢琢磨就是。”这是心急的。 “燕大师少年成名,想必也没享受过金山银海、美人如玉,准备伶俐漂亮的丫头,再加上五百两黄金,前去拜候结交……”这是满脑子铜臭的生意人。 “唔,燕大师受过风火锻的恩惠,如今风火锻的段当家重伤在床?那还等什么,准备各式药品,再请位名医,这就随老爷我上门!”这是消息灵通,心思活络的。 所有三座看台中,只有北看台上一间纱帘罩门的单间,气氛与众不同。 这是素锋斋的单间。 此时此刻,素锋斋大当家宁柔,竟然陪坐下首。上方正位上端坐着一位云鬓高挽、眉如黛画的雍容女子。 女子看面相不过二十岁年纪,正值青春年少;看举止仪态,却是饱经风浪,阅历丰富大家气度。如果是丁灿这种老江湖看见,必然明白,这是一位驻颜有术,修为深不可测的高人。 女高人静静听宁柔讲完前因后果,从容问道:“你说这个燕漓出自韩家,却姓燕?” “是。”宁柔恭敬答道,“是私生子,随母姓。前辈有兴趣?” “十六岁年纪,即便是体悟人剑合一的皮毛,也堪称天才。不是福缘深厚,就是悟性绝高。”女高人缓缓道,“你代我传话天锋观,让他们发帖,请燕漓一试五色风灯。” “啊……”宁柔惊讶出声。她明白,五色风灯乃是道门测试灵根之用。若测试通过,立刻就是传说中的修道者一员。 这位女高人能随意号令剑川城三大门派中的天锋观,来历自然非同小可。 —— 然而,对燕漓和段炎来说,所谓的大师称号也罢,未来的先天高手也好,都解决不了眼下的难题。 因为,对当今的武林而言,这个难题无解。 那就是段黑虎的伤势。 英雄擂结束之后,段炎与燕漓没耽搁任何时间,就在老丁灿的引荐之下,带着昏迷不醒的段黑虎,来到剑川城久享盛名的医楼——扁鹊阁。 如果说剑川城中,先天高手威慑一方,铸剑大师声名显赫,三大剑门高高在上,那么扁鹊阁就是真正超然一切的存在。 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固然江湖人都懂得些简单的医理,一般的跌打损伤不在话下,甚至一些大家族和江湖门派还有专门的名医供奉。但是,这个江湖奇功绝艺无数,专业的医生尚且不能包治百病,何况是半吊子的江湖人? 混江湖的,总有求到大夫门下的时候,自然让各位江湖名医的身价水涨船高。 也就是剑川城这般有历史传承的地方,铸剑大师还能跟名医说上几句话,换作其他地方,所谓的铸剑大师可能比不过一个江湖郎中。 扁鹊阁就是这么一个门槛极高的地方。 扁鹊阁主百草翁薛长生,乃是赫赫有名的杏林妙手,医好过无数疑难杂症,不但在剑川城中首屈一指,便是放在整个江湖上,也是一流的名医。若非老丁灿面子大,单凭一个初出茅庐的燕漓,一个崭露头角的段炎,一座不起眼的风火锻,想见他老人家一面都没机会。 薛长生七十几岁年纪,头戴月白方巾,身穿淡青色长袍,颌下一部银髯随风拂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眼神中总带着一股睥睨,仿佛高高在上,完全不把燕漓一干人等放在眼里。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弟子,青年中年都有,都把目光放在昏迷不醒的段黑虎身上,好似其他人都不存在。 百草翁薛长生随意的跟老丁灿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若无旁人的开口道:“你们轮流把脉验伤。” 他的几个弟子立刻上前,把风火锻的人喝退一边,各自给段黑虎把脉。尽管这种行为十分无礼,奈何段黑虎伤势严重,段炎等人也不敢异议。 片刻后,几个弟子从年轻到年长的开始说出结论: “毒掌,伤在右胸。” “心肺重创,太阴、厥阴,阳明三经损伤。” “毒入肝脾,正气难扶。” 最后,最年长的中年医生在薛长生的目光下,低声说出几个字: “五蛛缠魂掌。” 每条诊断,都让风火锻众人心里颤抖一下,最终听到武功名字的时候,更是在心底升起一股绝望。 毒掌,无论哪一种,都是江湖上最难缠的功夫。一旦中毒,没有解药休想痊愈,轻则功力大减卧床不起,重则饱受折磨之后一命呜呼。 他们只能用希冀的目光看着百草翁薛长生。 “你们诊断都不错,有进步。”薛长生连那满是鱼尾纹的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的沉声说道。 “这个人已经死了。 第九章 一日阅尽满楼书 “这个人已经死了。” 百草翁的诊断,让整个风火锻陷入绝望。 段炎最是沉不住气,亢声道:“老神医,我爹他明明还有气,请您施予援手……” 薛长生不耐烦的一摆手,傲然道:“五蛛缠魂掌无解。既然老夫不能医,他与死人何异?早早回家准备后事吧。” 丁灿还待劝说几句,希望百草翁尽尽人事。可薛长生连丁灿的面子也不给,怫然道:“送客。” 段炎越发绝望,就想下跪恳请,希望这老神医能够回心转意,大发慈悲…… 燕漓一把拉住他。 两世为人的燕漓,一眼就能看出这百草翁薛长生完全没有医者慈悲,反而心如铁石,视人命为草芥,下跪恳求长跪不起,都只是自招羞辱,没有任何意义。 要对付这种人,软硬都没用,唯有激将。 “哈,燕某今日长见识了。”燕漓拉着段炎讥笑道,“人都说医者慈悲,今日却见一个脸皮赛城墙的老儿,眼看病患在前,既无感怀伤者之叹,也无学艺不精之耻,反而洋洋自得引以为荣。这般信口开河断人生死的做派,不似名医,倒似街头巷尾的铁口先生。也不知百草翁这偌大名声,是不是坑名拐骗来的。” “你这小辈,竟敢辱骂老夫——” 听到这番话,薛长生的老脸瞬间涨成紫红色,须发皆仰,怒不可遏,周身气流暴走,显示出武林前辈的高深修为,手掌高高举起,就要拍向燕漓。 燕漓不慌不忙,淡然道:“一掌打死病患,再说你早已断定此人将死。这不正是江湖骗子的铁口直断?” 薛长生的手掌再也打不下去,硬生生的收住,怒然道:“你这无知小辈,怎敢信口雌黄?老夫行医数十载,活人无数,岂容你这小辈毁谤声名?” “坊间专治风寒小病的大夫,同样活人无数。” “你——” “何况,治好再多病患,也掩饰不了你看待病患时的麻木不仁。” “人生在世,生死本就无常。每日悲春伤秋又有何意义?何况医者也如同剑者,临诊最需冷静,若是动了情感,便容易失了分寸。” “哦?”燕漓冷笑道,“老神医现在恼羞成怒,是否诊断已经失了分寸?还是你确实学艺不精,常常装神棍沽名钓誉?” “你——”薛长生的白眉都忍不住翘了几翘,入主扁鹊阁这数十年来,还未有过如此的骑虎难下。他恨声道:“好,老夫就破例与你们说个分明,免得你这小辈败坏老夫的名声。” 当然,他老人家的潜台词是,等你们出了扁鹊阁,老夫再收拾你们。 “这黑大汉中的是五蛛缠魂掌,乃是将五种毒蛛的毒性吸入自身,炼成的邪门掌法。一旦中掌,其毒性就犹如蛛丝,缠绕五脏六腑,蔓延全身经脉,非专门配置的解药,不能医治。然而,天下毒蛛无数,每个修炼此招者所用的毒蛛种类各自不同,而修招者自身体质也各自差异,所需要的解药也就千差万别,故而中招等同无解。” 燕漓道:“百草翁能当扁鹊之名,此毒虽然复杂,想来也难不倒堂堂薛长生。” 百草翁银眉一挑,那股冷然自信瞬间又回到身上,傲然道:“判断毒性当然不难。黑大汉所中之掌乃是以鬼面蛛、贺兰蛛、银线蛛、寒泠蛛、漆火蛛混合而成,修招者体质阳七阴三,发招劲力退二进八。其伤虽在右胸,却是掌力透过肺腑,震动灵台,再加上邪毒入五脏,以致昏迷不醒。” 这番话就看出百草翁薛长生实非浪得虚名,不但能诊断出复杂的五蛛缠魂掌的具体配置,更能看出劲力的细微之处。其水平远在那几个学徒之上。 薛长生也不等燕漓出言嘲讽,便继续说道:“老夫知道你还想说什么,不过就是为何老夫诊断如此清楚,还不肯施救。原因简单。因为五蛛缠魂掌毒性千变万化,不可能有人事先准备所有毒性配比的对症解药,老夫当然也没有。这解药的配制最快也要二十天,而这大汉的性命不过今日子夜!” “或许你还会说,发招者是否会有解药。但这是一句废话,如果你们能找到解药,还来求老夫做什么?”这一番连珠炮似的发言,终于让百草翁胸中的怒气顺过半口。他用一双老眼斜睨着燕漓,仿佛在说:怎样,小辈,这下长见识了吧?知道什么叫做神医,什么叫做高人了没? 旁听的段炎等人,也是越发的心寒。原本他们心中还有一线希望,只盼这老神医百草翁是不愿医,不想医,而非不能医。这时听到段黑虎命不过子夜,再无任何侥幸。 谁知,燕漓闻言竟然哈哈大笑。 这一笑,所有人都愣住了。 被燕漓讽刺的恼羞成怒的薛长生,最是沉不住气,沉声喝道:“小辈,你狂笑什么。” “哈,我终于知道何谓扁鹊。”燕漓手指着富丽堂皇的扁鹊阁笑道,“云间玄雀贬做笼中鸟,就算鸟笼在华丽,也无振翅之日,可笑复可悲啊!” “你说什么——”薛长生一声暴喝,老脸彻底涨成猪肝色。 燕漓一见薛长生的神色,就明白这老儿必然有来历有故事,对自己的策略越发自信,淡然道:“就是说你没资质,更没能力,这扁鹊二字倒也合适。” “小辈尔敢——”薛长生彻底暴怒。 一旁的老丁灿又惊又怕,心想这燕大师当真年轻气盛,万一百草翁真不顾颜面下杀手,老夫我……老夫我也只能先拦下,总不能让如此杰出的铸剑天才陨落在此……唉…… 谁知燕漓不闪不避,掩在绷带之下的双眼一派自信,傲然道:“我若学医一日,便能超越你。” 这句话,让房间里一片寂静。 狂言,真正的狂言。 莫说是久负盛名的扁鹊阁主百草翁薛长生,就是一般的江湖铃医、草头郎中,也有数年甚至十数年的行医经验,任凭一个人天资绝代,也不可能在一日之间超越。 片刻的静寂之后,房间里又是一声长笑。 发笑的人竟然是薛长生。 他纯粹是被气笑了,心想自己这把年纪,跟一个狂妄的无知小辈斗气,委实不值。 “哈哈哈哈……”薛长生笑道,“你这小辈倒是生就一张利嘴!学医一日……哈哈哈哈……医学一道浩若沧海,一日时间皮毛也不可得。我这几个弟子,最小的一个也跟我六七年,现在尚不敢称入门。你竟然说一日时间超越……超越老夫……哈哈哈哈……快走快走,老夫不与你计较。” 燕漓却道:“通学医术,登峰造极,肉白骨活死人确实很难。但我观百草翁的医术不过尔尔,超越你,一日时间绰绰有余。若非我年少家贫,未曾读过医书,今日也不必前来求你。就怕扁鹊阁主畏输,不肯借书予我看。” “哈哈哈……原来是惦记老夫的医书。此事大可直说,只可惜你这小辈胃口太小。”薛长生狂笑不止,“老夫收藏医书不下万卷,竹简帛书整整一楼,莫说一日,便是任你看上一月,你又能看得多少?” 燕漓自信道:“十二时辰,一览无余。” “呵呵……”薛长生笑得越发开怀,“一览无余……哈哈哈……那边案上有整整一部《四灵医典》,乃是医学最基础、最重要的一部综述,合共三十二卷,你若能在一日之内通读,老夫就承认你是医道天才,日后必能超越老夫,所有藏书任你翻阅,也无限时……哈哈哈……” 这番话,不单薛长生自己,连同他身后的几个弟子都跟着笑了。 不错,《四灵医典》确实是最基础的一部医书,但最基础的也就是最重要的,其中奥妙穷极一生也难参透。不说薛长生的几个弟子学医若久还要时常研读,就是薛长生本人,也要经常翻阅,加深领悟。否则,这部书不会放在薛长生的诊室里。 一日时间,或许有过目不忘的天才能把《四灵医典》背下来,但要说通读、参透,数百年来都没有这般离谱的传闻。 燕漓也不理会其他人的眼光,径自去翻阅医书。 薛长生也同样不理会那狂妄小子,只对丁灿摇头笑道:“丁老当家,你从哪里找来这个小辈,是专门消遣老夫的?” “这嘛……”丁灿也有些无语——谁知“燕大师”一朝得势竟然狂妄至此?早知道他就不卖风火锻这个人情,把他们带来扁鹊阁。奈何眼下不能失了颜面,只好讲讲“燕大师”的好处,让百草翁知道那狂妄小子确有过人之处。 于是,丁灿讲起今天风火锻门前,铁衣坊上门斗剑,燕漓挺身而出。事情本身不复杂,丁灿交代的也很快。 哪知,他刚刚讲到燕漓一锤断剑,就听见身边响起燕漓自信的声音: “两位,《四灵医典》,我看完了。” 第十章 生克奇方 燕漓自从重伤醒来就很清楚,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不是光怪陆离的穿越,也不是难以解释的重生,更不是玄奇诡异的灵魂吞噬融合。 那就是自己的前世。 那是前世的自己一生悟道、行道、证道的最高成就——元神不灭。 修道,这个词不论是在前世的地球,还是这一世的武林,都耳熟能详。然而若有人问:何谓大道?何谓修道? 只怕大多数高高在上的修道者都无法解答。 有人会说,修道为了得到力量,挟山超海,飞天遁地,主宰生死。 也有人会说,是为了长生不死,永掌权柄。 但在燕漓看来,这两个答案都很蠢。 是的,很蠢。 想要挟山超海,一列火车就能办到;想要飞天遁地,一架飞机就能完成;想要主宰生死,一颗原子弹就能让世界毁灭。 如果自上古以来,无数智者追寻的就是这种东西,那二十一世纪的地球早就办到了,可是——创造出这些科学奇迹的大科学家们,哪个得道了? 长生不死? 这个更可笑!作为一个普通人类,不用千秋万载,只需要几百年的时间,就能让他对人生彻底绝望。 他会用第一个一百年,看着自己所有的亲人朋友纷纷衰老死亡,成为影集中的一张图片,记忆里的一抹淡影;然后用他的第二个一百年忘记这一切,从哀伤中走出来,并在孤独中度过他的第三个一百年。 也许一个长生不老的人会结交新的朋友,拥有新的亲人,但这些人仍然会衰老,死亡,最终被忘记。 人类,是社会性的生物,永生不死对寻常人而言,只是折磨。 道,是一种追求,更是一种明悟。 修道者这个称呼,其实并不合适。燕漓更喜欢自称为“寻道者”。 他穷尽一生的时间,在茫茫红尘中寻找着那些不可言说的存在,并用这些不可言说的道理印证自身,成就永不磨灭的感悟。 这些感悟,犹如明月,旷照千古。 道可道,非恒道也。 当一个人,拥有这种感悟时,他就如同把握了大道的一丝足迹。无论何等纷繁的事物在他眼前,都如同1+1=2一般简单,仿佛这个世界没有秘密。 再进一步,他的精神就会得到超脱升华,即使是时间轮回,都无法磨灭其印记。 这种境界,在道家被称作“元神”。 燕漓的前世就拥有这种境界。那时的他,除了基于肉身的普通武术技击外,没有任何超凡力量,却能在一生中以无厚入有间,无往不利。 甚至在他肉身衰老死亡之后,记忆都能在轮回中自行觉醒。 而此等长存不灭的能力,也不过是寻道中的一点副产品罢了。 因此,别说燕漓的前世对于中西医颇有心得,若非他对眼前世界的药物毒物一无所知,他根本不需要求医,一切都能自理。 就算他真正从未接触过任何医学,要通读一部《四灵医典》,也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 而这种效率在普通人眼中,则是不可思议的震撼。 “两位,《四灵医典》我看完了。” 话音落下,两个皓首老翁同时目瞪口呆。 老丁灿倒是愿意相信燕漓的人品。只是……燕大师的悟性也太妖孽了吧? 薛长生则是惊讶片刻,立即横眉立目,喝道:“小辈休要诓我,你当老夫是呆子不成?我且问你,夫气之在脉也,邪气在上,浊气在中……” 他一口气连说五六个问题,都出自《四灵医典》,有背诵,也有注疏,更有细则考据、医理辨析。问题虽然不多,却包含了医术的各个方面,其范围之广,连他的几个弟子都暗暗乍舌。 燕漓毫不示弱,随口作答:“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管上干面而走空奔,其精阳气上走于目而为暗,其别气走于耳而为听,其宗气上出于鼻而为臭,其浊气出于胃,走唇舌而为味。其气之津液皆上熏于面,而皮又厚,其肉坚,故天气甚寒,不能胜之也……” 其背诵一字不差,注疏毫无谬误,细则入微,医理精辟,竟是让百草翁薛长生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没能考住这小辈,薛长生的老脸要往哪里放?他现在也明白眼前这个少年聪慧过人,过目不忘,照本宣科的问题毫无意义,只能问点高深的。 于是,薛长生苍眉一挑,森然问道:“小辈,既然你自称通读《四灵医典》,那老夫问你,此书精义何在?” 此等宏观问题,最是考究。《四灵医典》被称作医学总纲,自然包罗万象。别说是回身间看完这部书的少年,就是百草翁那几个徒弟,也难回答得体。 然而燕漓的答案…… “哈,这也能称作问题吗?”燕漓轻笑道,“《四灵医典》既然名之四灵,自然是以两仪四象为纲,统筹人体变化,诸般病症,以及针石药理。只要明了四象之变,则此书通达泰半,其余不过细枝末节矣。 “四象者,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喻之以星相,则谓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其中青龙扶正气、白虎主攻伐、朱雀曰生发、玄武号润下,医理千变万化,不离此四象,故称之《四灵医典》。” “呃……”薛长生沉吟不语。他心里明白,燕漓这几句话精当到不能再精当,都可以给《四灵医典》当序言了。只是这老儿自负一世,怎能在小辈面前认栽? 薛长生还待再问,燕漓却没有心思回答了。 实际上,对于《四灵医典》的评论,燕漓还有一半没说出来。《四灵医典》以四象为纲,在人体的运行变化上,五脏六腑奇经八脉十二正经的相互影响上,远不如地球中医学的五行理论来的贴切,故而这部异界的医术经典颇有缺陷。 这些缺陷如果说出来,势必要与死要面子的百草翁争论不休。在医术上超过薛长生,可不是燕漓一番做作的目的。 他的目标是医治段黑虎。 于是,燕漓道:“薛老,医术终究是治病救人的学问,口舌争论毫无意义,何不以病例印证。” 薛长生老脸发红。他也知道自己喋喋不休的追问一个小辈有失身份,可惜骑虎难下,当倚老卖老道:“你这少年好没道理,长辈考校几句就不耐烦?你还要什么病例印证?难道你有什么奇方,能医治那黑大汉的毒掌不成?” “奇方没有,办法却有一个。”燕漓此话一落,不但百草翁瞪大了一双老眼,在场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过来,尤其是绝望的风火锻一众。 “哼——”薛长生明显不信,冷哼道,“你且说来,老夫洗耳恭听。” 这老儿总算没被气昏头,再没敢说你若有办法,老夫就如何如何的大话。 “《四灵医典》所在不过是医术纲目,对于各种毒物的毒性与解方记载稀少,晚辈初读,自然无法一举解决此等疑难。”燕漓从容道,“然而,以此为基础,让段大当家拖命三五日却不难。” “五蛛缠魂掌解药配置需要二十天,就算你能成功拖命三五日,又有什么用?平白多受几日折磨罢了!”薛长生的大弟子,那个中年大夫忍不住插嘴道。 百草翁跟着哼了一声,表示对此疑问的默认。 燕漓道:“莫说三五日,便是一日也足够了。一日之后,燕某必然尽阅扁鹊阁满楼医术,纵然不能一次解除毒患,也总有再拖命二十日的办法。” 这番话,让风火锻众人长出一口气,段黑虎的命总算有那么一点希望。 薛长生皱眉道:“老夫开始好奇,你这娃娃用什么方法拖命三日了。” “说来不难,想来也是薛老一时不察。” “哦?” “不论什么毒掌,都要先把毒素摄入自身,未伤敌先伤己。其修炼过程中,也不可能大量使用解药,否则势必影响毒素积累,事倍功半。”燕漓解释道,“因此,越是复杂强烈的毒掌,越难练就。想要保证修炼者自身无恙,必须让摄入的毒素与自身功体始终维持在生克平衡的界限上。否则,一不小心毒死的就是练功者自己……” 说到这里,薛长生怫然挥手道:“这是浅显的道理,直说重点。” “这道理正是重点。”燕漓笑道,“五蛛缠魂掌也是混合复杂毒素的毒掌,不可能例外。其中五种蜘蛛的毒素必然与练功者自身功体形成平衡相克,方能自安。毒掌发出后,随着发招者的掌力逐渐消散,毒性才会在中招者体内愈演愈烈。若不然,此等毒素入体,理应见血封喉,岂能留得一日性命? “方才薛老说过,此五蛛缠魂掌乃是鬼面蛛、贺兰蛛、银线蛛、寒泠蛛、漆火蛛五种,根据《四灵医典·三虫毒录》的大致记载,其中鬼面蛛、贺兰蛛、寒泠蛛、漆火蛛四种各自相克,银线蛛就必然是居中调和,与发招者自身功体相克的毒物。也就是说,我们眼前的剧烈毒素,其实是银线蛛在引导其他四种蛛毒。只要解除或者抑制银线蛛毒,虽无法根除毒患,却足以拖命三五日!” 这一番解说,百草翁薛长生城府较深还未见颜色,他的几个弟子全都是一脸惊讶,仿佛拨云见日一般。 至于薛长生,以他的医术造诣当然知道方法可行。只是他断定必死的伤患,就这样寻得一线生机,让他颜面何存? 可是,如果他否认这套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可行的治疗方案,最多也就是让风火锻一行别处求医,照样可以用这个方法延缓毒发。到时候他更丢脸。 “唉,怎么就倒霉的碰上这么个小子?”薛长生暗自慨叹,“他不会真是某个隐世门派或者医学世家出身,专门来消遣老夫的吧?” 死要面子的薛长生沉吟片刻,终于选了丢脸比较轻的那条路——承认长江后浪推前浪,总比把断定必死的病人踢出门又被其他同行救活光彩那么一点点点。 打定主意,薛长生故作沉吟道:“嗯,你这方法,听起来确实有几分道理。来人,取银线蛛的解药来,给这黑大汉服下。” 第十一章 仙尘鹤影余清越,虎胆狂风韩铁衣 燕漓站在扁鹊楼最高层,俯瞰剑川城。 此时,已是第二天清晨,宽广的剑川古城尚笼罩在一片蒙蒙晨雾中,初秋的江风拂动,卷起几声雀啼蝉鸣。 随着日头渐高,各个铸剑坊中升起渺渺青烟,清脆的打铁声叮当而来,伴随着熙攘的人流,交织成异世古都独有的尚武繁华。 这番情景,燕漓不是第一次看,却从未有过此等超脱的心境。 与铁衣坊斗剑,与韩淋打擂,与百草翁舌战,原本那个饱受唾弃的十五岁少年,何曾想过这般精彩的人生? 一日之间,铁衣坊身败名裂,韩淋战死擂台,百草翁无言以对,段黑虎服下银线蛛解药伤势稳定,燕漓用三个时辰轻松读完扁鹊阁所有医书,顺带饱饱睡了一觉养足精神…… “这个有仙佛妖魔的世界,势必更加精彩。” “这滔滔剑川江畔,承载着剑之精神、侠之傲骨的地方,正适合做我寻道起点。” 燕漓极目远眺,把心神放飞在天之尽头。恍然间,耳听远方长街上,遥遥传来一阵苍老歌声: “长铗万里开云扉,天河滔滔下九重。” 数百年前,那从天而降的一剑,几乎改变整个中原地貌,是何等的神威,何等的气魄?莫说是后辈剑侠,便是燕漓这样心如止水的寻道者,也忍不住心生向往。 “锻剑百年成侠骨,豪言斗酒轻王公。” 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一代代剑侠承浩然千秋之正气、吞吐山河之豪情,唯义是举,成就剑川城百年侠骨,藐帝王,轻公侯,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让人怎能不热血沸腾? “尽斩天下不平事,唯叹九州无大同。” 仗剑天下,证吾侠道。曾几何时,前世的燕漓也是这般年轻热血,豪情万丈,试图力挽狂澜,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世界!但是,那终究是梦幻泡影。末世众生,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天下大同永远只能是幻想中的乌托邦。 人道终非天道。 道在众生,众生却非道。 果然,那苍老的声音随之一转,满腔豪情化作岁月沧桑,悠悠唱出最后两句: “惊雷梦醒英雄梦,卸下血衣入道宫。” 这两句如在耳边,声声低吟不绝。 燕漓的目光倏然从天边收回,转头顺着歌声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须发皆银、身穿雪白鹤氅、手持拂尘的老道士,领着身边十二三岁的小道童,沿着长街缓缓走来。他的步伐乍看去似乎平淡无奇,而以燕漓的眼里,却能看出他足下片尘不起,飘飘然仿佛凭虚御风,随时都能乘风而去一般。 此等修为,分明武学臻至化境,深不可测。与这老道士相比,丁灿、薛长生等武林前辈,就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一般。 果然剑川城中,藏龙卧虎! 慨叹未毕,燕漓就看见十几条穿着韩家服饰的大汉,簇拥着一驾马车直奔扁鹊阁。 燕漓可不相信韩家或者铁衣坊有什么人恰在此时生病,十有八九是冲着他和风火锻来的,当真阴魂不散。 燕漓冷哼一声,转身下楼。 还没到扁鹊阁门口,就听见韩府家丁正在向段炎叫嚣: “昨天斗剑,乃是韩铜自作主张。他不过是铁衣坊代掌柜,如何能代表韩家铁衣坊?铁衣坊乃是我韩家老祖、堂堂先天高人、虎胆狂风韩铁衣创立的老字号,怎能就此关门?如今我韩家把挑起争端的韩铜五花大绑送给你风火锻,也算仁至义尽了。想来斗剑终归是斗剑,又不是剑川英雄擂,不用分出生死。任凭你们抽打韩铜一顿,事情到此为止!” 段炎闻言只气得满面通红,腰间握剑的手攥得煞白——韩家太欺负人,昨天气势汹汹打上门,要不是有燕漓帮忙,今日已经家破人亡。而韩家竟然转天就想丢个替罪羊,挨顿打了事,还明说不准要韩铜性命! 尽管段炎跑过两年江湖,本质上还是个热血的淳朴少年,口舌功夫哪比得上韩府专门挑选的家丁?故他明知道这事情不对,却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有心不顾一切,拔剑砍人,又怕闹出人命,连累重伤在床的父亲,一时左右为难。 燕漓刚好下楼,见状喝道:“少当家还等什么,拔剑砍了韩铜这厮!” 段炎对燕漓的信任,几乎已经到了崇拜的地步,闻言再无任何犹豫,拔出腰间断剑,一道赤红剑气斩向韩铜。 韩铜已被五花大绑,毫无闪躲能力;几个韩府家丁也不过舒筋活络的等级,哪能挡住突破了淬皮境界的段炎怒然一剑? 只见当场剑气落下,血光迸散,韩铜的人头带着一脸惊恐咕噜噜滚落尘埃。 接着,韩铜的热血顺着断颈喷起数尺高,淋了所有韩府家丁一身。 为首的韩府家丁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抖着手的抹掉脸上血渍,颤声道:“你……你们风火锻竟敢当街杀人!你们竟敢违背剑川城的江湖规矩!三大剑门不会放过你们的,必会灭你风火锻满门!” 燕漓已经走到段炎身边,闻言上前一步,指着韩府家丁的鼻子喝道:“尔等休要血口喷人。刚才杀人,乃是少当家手中的断剑自作主张。它不过是少当家手中的一口断剑,如何能代表少当家,代表风火锻?我风火锻少当家,乃是十八岁就突破淬皮境界的少年天才,侠肝义胆,有口皆碑,日后必然是武林中一颗闪亮新星。韩铜猪狗般的人物,蝼蚁般的性命,如何能与我风火锻少当家扯上关系?如今我风火锻把这口会自行杀人的通灵宝剑五花大绑,交给你们韩家,任凭处置,死活不论,也算仁至义尽了。这桩事情就到此为止!” 韩府家丁又惊又怒,又不肯坠了韩府颜面,粗着脖子亢声道:“一口剑怎会杀人?你们风火锻欺人太甚!” 段炎心中郁气一扫而空,“都说了是通灵宝剑,会自行杀人有何稀奇?真是孤陋寡闻。来人来人,快快取跟麻绳来,把这口不听话的宝剑五花大绑,交给韩家处置!——算了,这口通灵宝剑虽然调皮,却不会反抗你们拳打脚踢甚至回炉重铸的,我们就省下这根麻绳好了。” 说着,段炎随手把断剑丢在韩府家丁脚边。尽管这口剑曾经战胜铁衣坊的墨锋斩,立下汗马功劳,但它本质上就是一口精钢长剑,论价值绝不会超过十两银子,随时可以叫上燕漓,再砸它几十把出来。 可惜,段炎扬眉吐气的兴奋,连一眨眼的功夫都没能保持。 随着断剑呛啷啷落地,一股森然杀气瞬间笼罩了扁鹊阁。 只听韩府马车中传出一把威严的中年男声,冷然道:“风火锻当真放肆大胆,竟敢在扁鹊阁门口公然杀人,更不知悔改,颠倒是非,枉顾人命,真真罪不可赦!老夫不屑与小辈动手,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在老夫车前磕头认罪!” 这股杀气凛烈如海潮,一浪接着一浪,打在风火锻众人身上,仿佛随时都会刀剑临身,命丧黄泉,连段炎这样的少年高手都难以抗衡。可见马车中人的武学修为,已经到了普通侠客必须仰望的地步,保守估计也在后天巅峰的锻骨层次。 其他人难以抵御杀气,却吓不住燕漓。 所谓杀气,说穿了,不过就是一种长期生死搏杀练就的精神力量,比拼的乃是意志力。燕漓的精神修养,连时空轮回都无法磨灭,区区杀气只能贻笑大方。 燕漓神情从容,目光坦荡,缓缓上前一步,开口道:“我还道韩家今天只派来一群看门狗聒噪,想不到竟有你这等高手跟随。如此正好,就请你韩家交出以五蛛缠魂掌暗杀段大当家的刺客!” “嗯?”马车中人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心中大呼厉害。 别看他一张口便气势全开,口气强硬,其实他自己心里最清楚,现在的韩家正处在风口浪尖,容不得半点马虎。因此,他才眼看着段炎斩杀韩铜,直到段炎把断剑扔出来才开口。 照理来说,在他这等锻骨高手的威压下,风火锻众人即使没有意志崩溃,也很难与他唇枪舌剑,纵然有几句辩驳,在韩铜的尸体面前终究理亏。如此,韩家就能彻底解决这庄麻烦。 至于韩铜——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死活根本没人在乎。 可是眼前的燕漓,不但毫不畏惧他的杀气威压,更开口就转移话题,扯出段黑虎受伤来。 此事的时间点,就在教训了韩五夫人之后、铁衣坊斗剑挑战之前,这其中的关联,就算韩家上下有几百张嘴都撇不清。 燕漓还特别强调了“五蛛缠魂掌”——邪门武功,在江湖上是人人喊打的,除了魔教妖邪,哪方势力都不会承认自己跟它有关。 所以,马车中人只是略一愣神,立即怒声大喝:“小辈休要信口雌黄!我韩家上下光明磊落,岂会用如此下做手段?尔等又添一罪状,若非老夫不愿在城中大开杀戒,定然毙了尔等!” 燕漓不屑道:“江湖公道自在人心,巧言令色毫无用处。说你韩家上下光明磊落,也要有人肯信!”说着,他还伸手指指韩铜尸体,意思是用这种小人主事,还敢自称光明磊落? 马车中人知道越辩越亏,当下恼羞成怒,纵身跳出马车,半空中就是一记重掌,猛击燕漓。 锻骨高手含怒出手,只听“轰”的一声,仿佛半空中打了个闷雷。一道惨白的光芒从此人掌中飞射而出,迎风长做五尺大小的手掌状,挟着虎啸般的破风声,隆隆降临。 燕漓眼看着头上巨掌,眉头都没皱一下。 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挡下此掌。 果然,耳闻一声苍老沉喝:“小辈放肆!” 随即,半空中忽传鹤唳,但见一只朦胧的白鹤身影,赫然出现在韩家高手面前。 白鹤凌空展翅,五丈方圆内瞬间狂风四起,下方武学根基薄弱的韩府家丁直被吹得东倒西斜,连滚带爬的退出圈外。 韩家高手那气势磅礴的掌力,也在狂风中消散无形。不仅如此,连这位锻骨期的高人自己,也被这一阵狂风扫出三丈开外,狼狈不堪的踉跄落地。 半空中鹤影散去,只见一位白发白须,身披雪白鹤氅,手持银丝拂尘的老道士飘然降落。 第十二章 仙尘鹤影余清越,虎胆狂风韩铁衣 “长铗万里开云扉,天河滔滔下九重。锻剑百年成侠骨,豪言斗酒轻王公。尽斩天下不平事,唯叹九州无大同。惊雷梦醒英雄梦,卸下血衣入道宫。” 这首诗,才是燕漓敢于当场斩杀韩铜,激怒韩家高手的底气。 自他在扁鹊阁顶层看见那位白衣老道,心中就有了计较。因为,就算英雄梦醒,飒然入道,也是当初“斩尽天下不平事”的盖世英雄。如此豪情之下,岂容宵小之辈恃武逞凶? 若非有此把握,燕漓要当场斩杀韩铜、激怒韩家,至少也要叫上老丁灿,再拐来百草翁,才有足够底气。 果然,老道士一出手便震撼全场,韩家再没有嚣张的资本。 那韩府高手面色铁青,却不得不压下怒火,向老道士抱拳行礼道:“晚辈韩定威,谨代家祖韩铁衣问候前辈。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韩定威这个名字,在剑川城里也算声威赫赫,乃是韩家第三代首屈一指的人物。 而此时,这位韩府高人色厉内荏,不但不敢发火,甚至要搬出韩家老祖韩铁衣的大名,才敢说话。可见方才那狂风一掌带给他何等震撼。 老道士手摆拂尘,冷哼道:“当年的虎胆狂风韩铁衣何等英雄了得,怎地后辈都是这般不成器的东西?论修为,你不算弱;可是论及胸襟气魄,眼界见识,侠骨英风,你连渣儿都不是!” 这番倚老卖老的训斥,喷得韩定威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偏偏自己武功比对方差得太远,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老道也不理会韩定威的脸色,继续说道:“风火锻的事情,老道我已有耳闻。铁衣坊愿赌服输,自该滚出剑川城。段黑虎遇刺时间太过蹊跷,韩家理应对此作出交代——若非尔等所为,也必须捉拿凶手归案!这等简单的事情,还摆出阵仗,到扁鹊阁门口无理取闹,你们韩家真当天下武林无正气乎!” 连珠炮般的训斥,对韩家众人来说,无异于狗血淋头。自从韩铁衣以一身高深莫测的先天功力在剑川城立足,有几十年时间无人如此指责韩府了。 韩定威忍无可忍,怒喝道:“我敬你是武林前辈,但韩府清誉岂容你信口开河?” “你们韩家做得,武林人士就说不得?老道行走江湖数十年,还是头回听说这等规矩。”老道怫然道,“老道今日就是如此说法,你韩家若有意见,大可叫韩铁衣那老匹夫来寻老道我的晦气,老道还怕他不成?” 韩定威咬牙切齿,一字字道:“再请教前辈名号!” 老道士白眉一挑,怒道:“老道久不出江湖,难道这世上的规矩都改了,说几句真话,还需要在江湖上有一号?是不是风火锻段大当家的名号不够响亮,所以说了真话,就活该被你韩府派人刺杀?老道今日偏偏不报名号,就在扁鹊阁等你韩家的刺客上门!” 说完,老道士转身走向扁鹊阁。 燕漓为首的风火锻众人,连连向老道行礼: “感谢前辈仗义援手!” “多谢前辈主持公道!” …… 老道士毫不在意的一摆手,“吾辈当为之事,客套省下。” 就在这个时候,扁鹊阁主百草翁薛长生竟然一路小跑的直奔老道士,隔着老远就躬身施礼道:“不知老前辈大驾光临,晚辈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从刚才老道士的出手,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老道必然是超级高手,甚至是能跟韩铁衣平起平坐的先天高人。可是,剑川城里的先天高人不在少数,也没见眼睛长在脑瓜顶上的薛长生这般恭敬。这老道究竟是何身份? 一般来说,薛长生这等名医,就算是三大剑门的先天高手见了,也要客气几句。哪知这老道不但毫不领情,反而冷哼了一声: “哼,老道我要是不来,就你那点半吊子医术,能解五蛛缠魂掌?扁鹊阁的名声还不被你丢光了!人还活着吗?速带老道前往……” 韩定威被晾在扁鹊阁大门外,遥望此情此景,脑海中猛然跳出一个人名来,被气得发紫的脸霎时间转为铁青,后背上也不由得渗出一阵冷汗来。 “他……他难道是……传说中的……仙尘鹤影余清越?” 念头一起,就再也无法磨灭,当下留家丁给韩铜收尸,他自己则跳上马车,飞也似的赶回韩府。 能吓得韩定威落荒而逃,仙尘鹤影余清越何许人也? 在普通剑川侠客心中,这个名字非常陌生。可是在剑川够身份的高层人物耳中,这老道的大名如雷贯耳,只是隐居日久,连中年一代的人物都少有人见过。 剑川名医,首推扁鹊阁,而当今的扁鹊阁主百草翁薛长生,执掌扁鹊阁不过二十几年。那么,二十几年前执掌扁鹊阁的是谁? 答案就是:仙尘鹤影余清越。 这老道曾经执掌扁鹊阁近三十年,当时号称剑川城两大神医之一,与儒门剑竹院的数部座师春竹先生齐名。尤其他擅长炼丹,连高高在上的三大剑门,都要向他求购丹药。而且,与目中无人的薛长生不同,余清越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执掌扁鹊阁期间,施医舍药,活人无数。 论武功,他是先天高人,甚至在先天之中也是巅峰人物。甚至有传言,余清越的武功只差半步就能由武入道,成为神仙人物。 论人脉,他与三大剑门相交莫逆,更有无数武林前辈受过他的恩惠。 此等人物,韩家老祖韩铁衣也不愿随意招惹,说不定两个人还有相当交情!小小的韩定威哪还敢虎口拔须?果断开溜乃是上策! 且说余清越坐在段黑虎床边,闭目诊脉,半晌才睁开眼睛,向燕漓道:“小友这副生克奇方当真玄妙,五蛛缠魂掌的毒素果然在段大当家体内自相克制,一时不会危害性命。你当真……已经看完扁鹊阁所藏医书?” 燕漓对这一身侠骨的老道也非常客气,抱拳行礼道:“已于昨日亥时读完。” “奇哉,奇哉。老道我纵横江湖近百年,此等天资悟性闻所未闻!”余清越摇头慨叹道,“说来惭愧,五蛛缠魂掌的毒素,老道我也没有上佳解方。只能凭借先天真气,辅以药物针石,将毒素逼出。不知小友现下有何奇方?” “晚辈的方法其实与前辈相仿,只是晚辈等人没有先天修为,故思得一代替之法。” “哦?”余清越双眼一亮,能代替先天真气的方法?那可谓逆天了!“愿闻其详。” “晚辈的方法是……” 与此同时。 韩府。 韩定威飞奔回府,立即见了自己的老爹韩志,也就是韩家在剑川城的头号主事人。 先天高手韩铁衣生有三子,最小的韩志如今也是六旬开外的老翁,长子、次子与韩铁衣本人同样,年事已高,不过问俗事,故剑川城里当家的就是韩志。 韩志年轻的时候几乎就是个纨绔,二十几岁才结婚生子,便是韩定威。此后他又偷偷养了个名妓外室,也生了一个儿子,就是燕漓和韩淋的便宜老爹韩定椿。 这就是为什么韩定椿家里惹出的破烂事,出场的却是韩定威。一方面韩定威的武功在韩家三代中首屈一指,另一方面则是丢人之后,麻烦自家亲哥哥还罢了,若是请堂兄弟出面,难免又是一番嘲笑!就算韩定椿面皮彪悍,他老爹韩志还要当家人的脸面呢。 事关仙尘鹤影余清越,老韩志也不敢擅专,随口把韩定威臭骂一顿,提心吊胆的去找自己的老爹韩铁衣。 韩定威在外面丢脸,在家里挨骂,心理哪能好过?何况在他眼中,所谓的亲弟弟韩定椿,正如同韩淋心目中的燕漓,不过是个野种罢了。唯一的区别,是自己的老爹韩志心疼能说会道的小儿子,经常把他这个长子当奴隶使唤;而韩定椿则是个惧内的小白脸,两个儿子都不当回事。 从小到大,韩定威不知给那便宜弟弟擦了多少回屁股,再加上这一次,他心中哪还有半点兄弟情谊,只是不敢当面忤逆老爹,心中则不停腹诽:你这老家伙,怎不早些去死?到时候威爷我立马送那野种全家下去陪您,包您在阴间合家团圆,幸福安康…… 不提这对兄弟暗中阋墙,且说老韩志一路小跑,来见韩铁衣。 像韩铁衣这种级别的老祖,对外都会用不理俗事,闭关,突破在即之类的说辞,好像先天高人修炼不息,随时可能再进一步似的。 可实际上,年近九旬的老翁,即便有先天修为,气血也难免衰退,哪里还能突破?当然也就无需闭关。不过是人老了图个清静,悠闲度日罢了。 韩志见到韩铁衣的时候,这位韩府老祖正悠闲的躺在逍遥椅上,端着一根大号烟袋锅吞云吐雾。 韩铁衣须发雪白,面如古铜,最引人注目的是两条首眉垂过脸颊,看上去总是一副笑脸,好似神仙故事里的老神仙。 可实际上,老爷子绝对是个火爆脾气。 当年江湖上人送绰号“虎胆狂风”,可不是说笑的。就连韩志那有事没事把儿子叫过来训斥一顿的毛病,都来自老爷子的真传。 所以,别看韩志今年已经六十有四,又是当家人,在老神仙也似的韩铁衣面前走一遭,也如同耗子见了猫。何况这次的事情实在棘手。 “爹,儿子没打扰您休息吧?”韩志战战兢兢的开口。 韩铁衣的一双笑眼缓缓睁开,越睁越大,最后瞪圆了,仿佛放出两道寒光来;口中的一口青烟,也随着呵气,利剑般喷出三尺多远,唬得韩志接连退了两三步。 只听韩铁衣洪钟般的声音道:“来都来了,还问打不打扰,岂不废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韩志一听这口气,就明白老爹今天气儿不顺,可事情闹到余清越出面干预,他再也不敢欺瞒,否则日后老爷子弄清楚来龙去脉,他更捞不到好处。于是他原原本本的把事情交代一遍,然后着重提起余清越。 “爹,这余清越大言不惭,竟然辱骂我韩府,更公然挑衅您老人家。我韩府若是不出声,江湖人会以为我们真正怕了他!”韩志小心翼翼的道。 “啪——” 韩铁衣随手一拍桌子,身边的石桌顿时下沉了两三寸,开口骂道:“放屁,老子怎会怕他余清越!” 韩志一听有门,立刻接道:“您老人家肯出面……” “可他不怕老子我也是真的!”韩铁衣手指自己的鼻子,挑眉道,“人都说多子多孙多福气,儿孙满堂享清福,你倒好,六十几岁还惹来一堆破烂事,让你九十岁的老爹我出门跟人拼命去!天下还有比你更不孝的儿子吗?” “呃……”韩志哑口无言,心说:完了,本家主今天要倒霉。他急中生智,立即转移话题:“余清越不过是受人挑拨,主要根源还是燕漓那小杂种,他……” “啪——” 这次韩铁衣的巴掌没拍在石桌上,而是直接落在韩志的老脸上,打落了他两颗有些松动的后槽牙。 第十三章 五色风灯问仙路 上 别看韩志六十四岁了,他还是经常被韩铁衣教训。无他,韩志是幼子,最得宠,也就最纨绔,换作哪个火爆的父亲都会恨铁不成钢。 但是,从没有一次下手这么重过。 人老成精的韩志立刻明白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他当即双膝跪倒,开始承认错误,“爹,儿子错了,您老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放屁,你老子我是先天高手!先天,你懂吗?你被气死了,老子我都气不死!”韩铁衣吹着胡子骂道,“说,你错哪了?” “呃……这个……”韩志真没想明白自己犯了什么忌讳,只能拍马屁道,“儿子愚钝,怎比得您老人家明察秋毫?儿子不该自以为是……那个……呃……” “放屁——”韩铁衣用烟袋杆敲着石桌道,“我韩铁衣精明一辈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货?老子问你,那燕漓,是不是定椿种?” “那个……他……当时……”韩志还是没想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支支吾吾道。 “是,或者不是,哪来这么多废话!” “是。” “这不就结了!”韩铁衣瞪着眼睛吼道,“燕漓是定椿的儿子,就是你的孙子,老子我的重孙。他要是杂种,你就是杂种爷爷,老子就是杂种祖宗!说出去很光彩吗?晚辈的媳妇婆娘争锋吃醋,骂也就骂了,你这六十岁的老头子还跟着学,脑壳里装的都是黄汤啊?” “燕漓这小……小子,忤逆我韩府在先,伙同风火锻杀了淋儿,如今又……” “放屁——”韩铁衣抬手又是一巴掌,扇在韩志另一半脸颊上,“照你的意思,韩淋死了,你少了一个孙子,你就要把另一个孙子杀了给他报仇?要蠢到什么程度才能想出这种主意?” “啊……爹,儿子错了,您老手下留情……儿子也不想,可是……淋儿不但是我孙子,还是王家的外孙……他们王家如果不依不饶……”韩志捂着腮帮子,痛哭流涕道。 “说你蠢,你还敢狡辩。”韩铁衣呲牙道,“王家,你脑子里就知道王家!你也不想想,王家为什么能压我韩家一头?别看那老王传也是先天高手,论武功,两个他都不够你老子我一只巴掌拍的!他家还不就是仗着有一位铸剑师,进了天锋观?” 韩志眨了眨眼睛,心说我当然知道王家是怎么回事,可现在是我韩家的铁衣坊要完蛋了呀!那不是跟王家越差越远了? “怎么,你还没想明白?”韩铁衣气得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了,“笨啊!难道你以为燕漓斗剑赢了铁衣坊是侥幸的?或者韩铜太没本事,所以被风火锻钻了空子?蠢!你就不想想丁灿是什么人?这小家伙武功或许不算高,可在剑川城的铸剑师中,论资格、论眼力,论铸术,都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要是燕漓没点真本事,能让丁灿帮他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跑前跑后?这说明什么?说明燕漓是铸剑天才,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即使是丁灿这种级别的铸剑大师,都要放下身段礼遇的! “他奶奶的……老子怎么就生出你们这样一窝废物,这么好的苗子埋没了不说,竟然被一顿毒打赶出家门去……” 韩志终于明白了,原来韩铁衣看中的不光是燕漓的血脉,还有他铸剑方面的天赋。如果后辈中有这么一个铸剑大师,那日后在剑川城……呸呸,想什么日后?难道我的淋儿白死了? 血脉,并不代表亲疏。韩志就是明证。同样是孙子,韩淋就是千好万好,哪怕小肚鸡肠,哪怕阴险狠毒,哪怕恶贯满盈;燕漓嘛,那是什么东西? 于是,韩志诺诺道:“可是……王家背后是天锋观……” “猪脑子啊!王家背后是天锋观,天锋观却不是王家开的!你以为余清越是什么人?那是仙尘鹤影,是剑川第一炼丹师。就算是天锋观,也要隔三差五求他炼丹。为了区区一个王家,天锋观不可能开罪余清越。 “何况,你当丁灿是摆设,铸禅寺的和尚都是瞎子?能让丁灿如此重视的少年铸剑师,三天!”韩铁衣兴致勃勃的伸出三根手指,在韩志面前左晃右晃,“最多三天,铸禅寺就会发出《辨机帖》!等燕漓这小子在铸禅寺里溜达一圈,嘿嘿……” 韩志这回听明白了。如果燕漓得到《辨机帖》,又跟铸禅寺的诸位禅师论禅愉快,立刻就身价不同。就算没有余清越这棵大树,天锋观也不会为了王家大打出手。 韩志还是不死心,支吾问道:“那……铁衣坊……怎么办?那可用的是您老人家的名头……” “怎么办?凉拌!”韩铁衣胡子吹得老高,“重孙赢过太爷,说到哪去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于老夫面上大有光彩。牌匾什么的,砸就砸了,换成别的名号也算是避老夫的名讳……嗯,对,正是这般道理!你听着,把铁衣坊的房契、地契、人契、现款、兵刃、铸材,仔细整理成册,给燕漓送去,现在就办。” 韩志这次目瞪口呆了,心说:我的老爹诶,您老人家真豁得出去啊!那小杂种打你的脸,你还倒贴送钱?对亲儿子我,您都没这么大方过。 不得已,他也只能答应,最后道:“那……依您看,王家那边……” “王家!”韩铁衣又是双眼一瞪,“你不提我还差点忘了。你给我老实交代,风火锻的那个刺客,是不是你派去的?” 韩志吓得全身一抖,连忙道:“不是,绝对不是!儿子就算要报复,也不会挑这个时间,平白招人疑窦。定椿媳妇当天跟他吵了一架,然后回了娘家,也许是王家……” 他当然没敢说所谓的吵架,就是王氏破口大骂,韩定椿老实挨骂。 “就说你蠢!”韩铁衣鼓腮帮骂道,“你还当王家这是要替女儿出气?他们摆明了就是弄个黑锅让我韩家背!你还一个劲的去威逼风火锻,也不想想日后如果抓不到真凶,江湖人要怎样戳我韩家的脊梁骨?到时候剑川城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这桩事,余清越是帮了我们一把!” “啊?”韩志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上。以他的老纨绔智商,哪能想到这么深奥的关窍?可是,如果真的得罪了王家,那……其他不说,韩淋的仇定然没指望了。 韩铁衣却不等韩志想明白前因后果,命令道:“去给王家发帖子,公开发,让他们三日之内交出行刺风火锻大当家的凶手,若不然……嘿嘿嘿,老夫就亲至王家,看看他老王传这些年有何长进!” 先天高手亲自登门问罪——这放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事件!韩志这次是真的吓到了,“爹,这……太过了吧?” 韩铁衣老眼圆睁,怒视韩志,吓得老纨绔肝胆皆颤,连忙低下头去。可等了半晌却没打没骂,甚至没有半点声音。 他鼓起勇气,抬头望向韩铁衣。只见虎胆狂风的老眼中,怒火渐渐消失,眼神越来越冷,最后从牙缝里说出一段话来: “我本以为,你只是年轻时胡闹,年纪大了总会晓事。看来老夫终究是太宠你了。从今天起,你就在家好好思过。家里的事,让定继去管!” 一句话,卸了韩志的家主之位。 …… 与此同时,扁鹊阁。 段黑虎的驱毒疗程,正到最关键的时刻。 昏迷不醒的段黑虎一丝不挂的躺在一条宽凳上,四肢分别垂入专门的水桶里,健壮的身体上插满长针。 这是前所未有的驱毒手法,不光正在动手的燕漓和余清越聚精会神,连旁观的薛长生都双眼闪亮,一眨不眨的紧盯着操作过程,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燕漓的推论: “五蛛缠魂掌之所以难解,就在于五种各成生克的毒素混合一处,此消彼长,不断形成新的毒性变化,寻常解药只能达到拖延效果。昨日我们用银线蛛的解药,使段大当家体内的毒素自称生克,缓和毒素发作,确实收到了效果,但是到了今日,毒性已经发生了新的变化,单凭银线蛛的解药再难压制了。” “危机,也是转机。”燕漓胸有成竹的模样,给了风火锻众人无穷信心,“现在段大当家体内的毒性变化,是由于自身功体属性为火,真气炽烈,故而助长了贺兰蛛与漆火蛛的毒性,同时排斥阴寒的鬼面蛛、寒泠蛛。这固然让毒症加重,可同时也给了我们拆分毒性的机会。” 分析之后,就是具体治疗方案: “我们用药物和真气护住段大当家心脉,这一步我本打算请真气同源的少当家负责,如今余老前辈肯出手相助,以先天真气之玄妙,自当马到成功。而后先以银线蛛解药,使此毒降至最低,随即用大热之药激发贺兰蛛与漆火蛛的毒性,四种毒素势必分离,鬼面蛛与寒泠蛛依照自身属性,必然各自进入手足的太阴、少阴四条经络。此时我们一面用针灸导气,一面在四肢末端用寒凉药引为饵,将这两种毒素分别导出体外,翻头再对付贺兰蛛与漆火蛛,自然不成问题。” 整套方案,余清越手拈须髯,感慨了一句:“以毒攻毒之法,余某常以为了然,今日方知原是井底之蛙!” 这句话如果传出去,燕漓立刻就是剑川城炙手可热的名医了。 具体医治过程,自然要比讲述复杂得多,且不说要用真气护住心脉,银针导引的细微手法,最关键的就是要让鬼面蛛与寒泠蛛的毒性流速不同,以便在不同的时间段内从体内逼出,增强安全性。 余清越亲自动手,一根根银针飞也似的离手,仿佛长着眼睛般以不同的劲力,从不同的角度插入各个穴道。单是这一手针术,就是没有武功的燕漓望尘莫及的。 第一步,是寒泠蛛毒素从手少阴心经、足少阴肾经导出。此时浸泡段黑虎手足的四只木桶里,就是少阴药饵,用来引导毒性。 随着余清越飞针刺破段黑虎的手足皮肤,一滴滴浸满毒性的黑血开始混入木桶药水中,渐渐散发出一股腥臭。 而导引鬼面蛛毒性的手太阴肺经、足太阴脾经,则用银针略微封堵,减缓毒性流速。 半晌之后,随着燕漓号令,薛长生的几个弟子飞快换走四只木桶,余清越飞手下针,开始导引鬼面蛛毒性。 这是最关键、也是最凶险的步骤。 此时寒泠蛛的毒素并未完全逼出,而引导的药饵已经换作鬼面蛛的药饵,一不小心,就可能让寒泠蛛毒性逆冲,前功尽弃。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扁鹊阁的伙计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门口就喊道:“阁主,天锋观……天锋观……” 薛长生猛然回头,老眼怒瞪,低声喝道:“慌什么,天锋观死绝了,天也塌不下来,给我闭嘴!” 以天锋观的地位,剑川城里敢如此说话的,绝不出一掌之数。 实际上在剑川城里,面对天锋观,小伙计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天锋观的人物都是大人物,天锋观的事情都是大事情。 所以,小伙计并没依言闭嘴,只是把声音放轻再放轻,小声说道:“天锋观来了一位道长,非常郑重,说他们请来了‘五色风灯’,要……” “五色风灯”,传说中凡间道教的上层乃是真正的仙人,而五色风灯正是测试弟子资质的法宝。所以,“五色风灯”的测试也被称作——问仙路! 第十四章 五色风灯问仙路 下 “天锋观来了一位道长,非常郑重,说他们请来了‘五色风灯’,要……” 薛长生听到“五色风灯”四字,眼中蓦然闪过一道寒光,却头都没回,从牙根里吐字道:“滚出去,让他们门外等着!这里是扁鹊阁,不是天锋观!” 说罢,他也没等小伙计回话,大袖扫起一阵旋风,就把小伙计卷了出去。 这伙计当然不会明白,以扁鹊阁的来历背景,完全不惧天锋观,何况余清越亲自坐镇在此。 手捻银针的余清越身为先天高手,当然把对话听得清楚。耳闻“五色风灯”,这位先天高人的手也不由缓了缓,在没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用眼角余光在燕漓身上扫了一眼,随之又落在身边那个十二三岁的小道童身上。 小道童几乎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余清越的目光垂了下去,似乎是轻叹了一声,随即稳住心神,专心治疗。 这番目光交流,只有一老一小两个道士自己知道,连目光敏锐的燕漓都没发觉。 时间点地流逝,驱毒过程并未出现任何意外,段黑虎四肢浸泡的鬼面蛛药饵已经撤下,唤作四桶清水。随着毒血流出,清水慢慢变成淡黑色,散发出微微腥臭。 换掉八桶水之后,段黑虎的四肢之中终于不再流出黑血,驱毒最关键的一步完成,在场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剩下贺兰蛛与漆火蛛不足为虑。 疗毒过程又持续了两刻钟,余清越停手,并拔下了段黑虎身上所有银针,宣告整个治疗过程结束。 此时的段黑虎气息仍旧虚弱,但十分平稳,显然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纵然体内尚有几分余毒,以他的修为,醒来之后自行调息修养,毫无问题。 余清越长出了一口气,对燕漓等人道:“幸不辱命!段大当家性命已然无碍,只待日后修养。燕漓小友,似乎天锋观已经派人前来寻你,你不妨先去。” “此番承蒙老前辈出手,吾等感激不尽。晚辈先去料理俗事,再来向老前辈请教!”燕漓客气一句,转身走向扁鹊阁门外。 刚才小伙计冲进来讲话,虽然在薛长生的怒视下压低了声音,燕漓还是听的清清楚楚。他并不清楚五色风灯是何物,有什么意义,只是诊疗过程之中,他作为治疗方案的提出者必然在场,无论何事都要延后。 倒是薛长生的态度有几分怪异。 没错,扁鹊阁完全不怕天锋观。这一点,纵然燕漓不清楚扁鹊阁的背景,也能猜到几分。毕竟,医生的地位超然嘛。但是,来者是客,总不用把人晾在外面吧? 不过,薛长生这医德不佳的老家伙,在别人眼中或许还有几分本事,但在燕漓眼中,完全上不了台面。不论他有何想法,直接无视就好。 燕漓刚刚走到扁鹊阁前厅,就听见门外有一个青年声音在叫喊:“这燕漓小子怎么回事,竟敢把道爷我晾在外面!叫他快点滚出来!” “哈……”燕漓暗自轻笑一声,踱步而出。 “我道天锋观这等门派,必是法度森严,进退有度。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此言一出,正在门口大呼小叫的天锋观弟子立刻收声,齐齐把目光投向扁鹊阁大门——“天锋观弟子”这个名号说来威风,可实质上,他们也不过是负责跑腿的外门弟子,甚至从未得过天锋观的道家真传,“天锋观教徒不严”这等罪名,他们哪里担得起? 于是,燕漓踏出扁鹊阁大门,就迎来两个青年道士混杂着惊恐、恼怒的目光,仿佛要用眼睛在燕漓身上戳几个窟窿一般。 可惜,他们没有目光成剑的神通,燕漓更是连薛长生、韩定威这等高手都不放在眼里,哪会在乎他们两个小道士的杀气? “小子休要猖狂,剑川城胆敢不把天锋观放在眼里的人还没出生呢!”为首的道士开口就是指责,“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辈,竟敢把天锋观的使者晾在大门口,该当何罪!” 燕漓没心情跟两个道士纠缠,更没打算给薛长生背黑锅,轻描淡写的道:“第一,这里是扁鹊阁。第二,非是我燕漓请二位驾临。所以,二位仙长不满扁鹊阁的待客之道,大可去教导薛长生。说不定百草翁会被仙长的风采所慑,当场拜您为师。” “你……”为首的道士瞬间脸色煞白。薛长生何许人也?那是连天锋观也要客气的人物,给他八个胆子,也不敢去教训。 燕漓几句话让这青年道士收声,便把话题一转,直奔主题,“燕某与二位仙长素未平生,不知二位如何称呼?来寻燕某何事?” 说起正事,两个青年道士也不敢含糊,当下稽首道:“贫道王珹(王瑁),奉观主之命,请燕施主一试五色风灯。” 说着,两个青年道士小心翼翼的从马车里拿出一个尺许见方的白玉匣子,恭恭敬敬的三拜之后,从中取出一盏五面的宫灯。 这盏宫灯造型,是别致的正五面柱体,材质非金非玉,不知何物做成。五个灯面上各有一幅画,分别是河流、草木、太阳、高山和刀剑。图画线条古朴,却别具神韵。 最奇异的,乃是这盏灯不停闪烁着五色光华,每一面各成一种颜色,共为青黄赤白黑五色。每当光华闪耀时,宫灯表面的山川草木都跟着闪动,仿佛要从画中飞出来似的。 名叫王瑁的道士,用一根木杆,稳稳的挑起宫灯,伸到燕漓身前三尺处,轻轻晃动,让这盏五色风灯在燕漓面前自转一周。 五色风灯没有任何变化。 燕漓的知识,大多来自前世,当然不明白这个世界的玄奇手段,当下一言不发,看这两个道士表演。 五色风灯又转了一周,就被王瑁收了回去。 同时王珹指着燕漓哈哈大笑道:“这两天江湖传闻,说你燕漓是不世天才,如何如何了不起,今日五色风灯一试,也不过是个没有灵根不能修仙的废料!贫道劝你少作张扬,乖乖夹起尾巴做人,说不定还能得个善终!哈哈哈……” 对燕漓来说,这段话里包含了大量的信息。 其中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真的有修仙者存在,而且与世俗界有着相当的联系。这盏五色风灯,就是用来测试修仙资质的。而燕漓的资质,自然是毫无修仙潜力。 至于王珹的嘲讽,燕漓倒不妨在心上——能修行到元神不灭的高人,根本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计较。若非身在逆境,不得不求存,他这两日也不会四下卖弄唇舌。 但这个王珹没有此等器量,竟然一口气的说了下去:“你这没拿过铁锤的废物,侥幸赢了铁衣坊一场,别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们用阴谋诡计,在擂台上害死韩淋,这事不能算完!韩家都是孬种、废物,拿你和风火锻没办法,我王家可不同!我王家世代都是天锋观弟子,随便拔根汗毛下来,都能碾死你们……” 话说到这,意义就不同了——这不是口舌之争,而是即将到来的存亡之战。对敌人,燕漓从没有丝毫大意,更没有丝毫客气! “嗯。”燕漓仿佛认同似的嗯了一声,接着开口问道,“我本以为修仙不过传说,今日大开眼界。难道天锋观中,竟然真有神仙吗?” “那是当然。”王珹以为成功打击了燕漓的信心,继续大吐口水,“我天锋观主真人,就是仙人!他老人家法力渊深,神通广大……” 燕漓一听就明白了:这个世界上修仙者确实有,但也不常见。天锋观这种道教嫡传、声威赫赫的大门派,也只有观主一人是修仙者! 以此推论,剑川城中鼎足而立的天锋观、剑竹院、铸禅寺,各自有一名修仙者主事,如此才能维持平衡。而这三大门派背后的儒道释三教,正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三支道统传承。 想到这里,燕漓不但不因为自己资质差而颓丧,反而有几分兴奋:“在末法时代的地球,一个人孤独寻道,想找一个论道的友人都很难。眼前这个世界如此精彩,我燕漓岂堪寂寞?今生定要站在云海顶峰,俯瞰芸芸众生!” 至于眼前这两只糊涂道士,随口打发了就是。王家什么的,回头自然有几百种手段收拾。 “唔,燕某受教。”燕漓抱拳道,“原来天锋观自观主真人之下,所有人都是没有灵根不能修仙的废料,必须夹起尾巴做人,不然随时死于非命……” “这……”王珹的废话瞬间被噎住,整张脸涨得通红——这个指责,打死他也不能承认,不然他王珹就要死于非命、不得善终了。他和王瑁两个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就要动手拿下燕漓。 燕漓当然不给他们动手的机会,于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扁鹊阁门前动手,二位知晓严重性吗?” 两个道士果然收了手。 燕漓却不停口,继续说道:“王家与风火锻有仇,二位今日前来本就有公报私仇之嫌;在扁鹊阁门口大骂,已经是挑拨扁鹊阁与天锋观的关系;若在持仗天锋观弟子的身份,在扁鹊阁大打出手,那就不光有违江湖规矩,更是有损天锋观清誉……嗯,小子年少,不清楚天锋观门规,也不知照两位的说法,这三条够不够不得善终、死于非命?” 两个道士脸色由红转黑,强辩道:“我们只是针对你,与扁鹊阁无关。” “燕漓正是扁鹊阁客卿。”燕漓笑道。从他一夜看遍满楼医术,到提出五蛛缠魂掌解法,就已经正是被余清越聘请为扁鹊阁客卿。有这重身份,在江湖上自然便利不少。 “你……”两个道士肚子里把燕漓的祖宗八代轮番问候了几十遍,心说:你这小子什么时候成扁鹊阁客卿的?刚开始你还说,扁鹊阁的待客之道,要问薛长生,好像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似的…… 燕漓既然开火,就不会这么简单结束,缓缓说道:“既然两位是王家人,又对韩淋的事情念念不忘,燕某就免不了多心!风火锻大当家前天夜里遭遇刺客,韩家已经数次否认与此事无关。若这等勾当真不是韩家所为,那……你王家就是最大的嫌疑人。你们王家是不是也该在江湖同道面前,交代一二?” 这更是决不能承认的指责,两个道士立刻吼道:“这关我们王家什么事儿!” 就在燕漓打算再说几句的时候,只见大街上跑来一个风火锻的伙计,远远看见燕漓就喊:“大消息,大消息!韩家老祖韩铁衣向王家老祖王传发了帖子,要求王家交出前天夜里行刺大当家的凶手,若不然——英雄擂上论输赢!” 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燕漓闻言便向两个道士轻笑道:“看来二位有麻烦上门,燕某不送了。” 说完,再不理会两个完全呆住的道士,径自召唤那伙计进了扁鹊阁。 ………… 对于王家,燕漓略有耳闻。 王家,就是韩五夫人韩王氏的娘家,在剑川城与韩家齐名的武林世家。 当然,齐名之说两家都有异议。准确来讲,论武功韩府略胜一筹;论铸剑、论人脉则是王家占优。这两家的结亲,自然也是抱着强强联合的政治目的。 然而,这个强强联合也极具水分,两家同样都是有目的,但没诚意。 韩家的五爷韩定椿,不过是个外室妓女所出的私生子;韩五夫人王氏,也只是个王家旁支的庶出女儿。这等联姻,与其说是强强联合,还不如说是新一轮明争暗斗的开始。 韩家最大的倚仗,无疑是老祖韩铁衣高深莫测的先天修为。而王家的老祖王传,在先天高手中不过是倒数。但是王家很幸运,后辈弟子中接连出了几位优秀的铸剑师。 其中最好的一位,已经出家天锋观,成了长老。 这在一般人看来,确实很了不起,但瞒不过燕漓。 提着五色风灯,给人测试修仙资质,也就是看上去有地位罢了。实质上,也就是天锋观中负责跑腿的小角色。他们或许有机会借用天锋观的威名,占点小便宜,耍点小把戏,但休想有修仙者坐镇的天锋观,真正把他们当回事。 燕漓转身的功夫,就把这群跳梁小丑忘在脑后,径直进了扁鹊阁去找余清越。 扁鹊阁能得到天锋观这种有修仙者坐镇的大门派重视,余清越又被人称作“仙尘鹤影”,想必与修仙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猜想完全没错,只是——余清越开口的第一句话,大出燕漓意料。 余清越道:“贫道求仙数十载,终不得其门而入。小友要想了解修仙之事,归云远比老道我清楚。” 余清越所指的,正是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没有任何人注意过的小道童。 道童归云也不废话,小手一翻,随着五色光华闪烁,一盏五色风灯赫然悬浮在半空。同时,他用脆生生的童音说道: “五色风灯,世间最没用的法器。” 第十五章 云鹤十二式 余清越身边的小道童,几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十一二岁年纪,面庞白皙清秀,但也就是白皙清秀而已。什么钟灵毓秀、灵气逼人之类的形容,统统用不到他身上。 若要说跟寻常的小孩有什么不同,也就是那双黝黑的眼睛,经常用好奇的眼光四下打量,每发现什么新奇事物,目光又会变得专注认真。 传说余清越近十年来都在乡村道观隐居,身边的小道童没见过世面不足为奇,当然也就没有任何人注意他,包括燕漓在内。 结果所有人都看走了眼,这个名为“归云”的小道童,竟然是传说中的修仙者! 归云一开口,就跟平常小孩截然不同了。他的语气中没有幼稚,也没有成熟;没有奉承,也没有讥讽;只有认认真真的平铺直叙。 “所谓修仙,就是引导天地灵气入体,洗涤凡躯,进而达到和光同尘、与天同寿的境界。”归云介绍道,“要引导灵气,必须有改变灵气流动和把灵气储存在体内的天赋,这就是——灵根。 “五色风灯,就是用来测试普通人灵根的法器。五色光芒分别对应五行灵根。如果一个人有灵根,站在此灯三尺内,相应属性的灵光就会大涨。”说着,归云手中悬浮的风灯,飘到自己头顶三尺出,黑光与青光同时放亮,光彩夺目。 “黑光与青光,代表我的灵根属性是水和木,也是比较常见的灵根。”归云解释道,同时指着风灯在燕漓和余清越身边各自绕了一圈,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盏灯看上去神乎其神,其实没有多么高深——天地灵气无处不在,只是稀薄浓郁略有不同。任何拥有灵根的人,身边的灵气流动都会与常人迥异,故而五色风灯进入身周三尺就能测试出来。” “实际上,任何拥有灵根的人,对灵气变化都有相当程度的感知,修为越高越是敏感,感知的范围也越大。所以,除非刻意隐藏,修仙者身边的人是否有灵根,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五色风灯对修仙者而言,唯一的作用就是告诉那些没有灵根的人:你们不能修仙。所以,它是最没有用的法器。” 听了归云的介绍,燕漓对这个世界的修仙者有了大致的了解。 这个世界的修仙者更重视获得力量的“术”,而轻忽真正能超脱生死的“道”。 当然,这很正常。 在任何世界,任何时代,实用的“术”都要比虚无缥缈的“道”受欢迎。毕竟“术”是可以传承的,可以实际应用的,可以观察比较、量化衡量的;而道可道,非常道——能够说明白的道,都不是永恒不变的道。 就好象你在21世纪的地球,大学毕业写简历找工作,上面就一定要写:生物工程专业毕业,英语六级。招聘者看了会很满意,给你留个联系方式。 如果你在上面写:“修道十载,风雨不误,终有所悟”,招聘者会直接把简历砸在你脸上,还要吼句:“骗子,滚!” 然而,道就是道,永远不能被“术”取代。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世界的修道者,已经背离了“道”。 燕漓从不关心别人怎样修行,怎样看待“道”与“术”,他只是走自己路,行自己的“道”。他现在最关心的,是这个世界的修仙法门,是否能为自己的道找出新的方向。 “你想学修仙之法?可以啊。”归云依旧很认真的说道,“我会的也不多,只能教你本派入门的《云鹤掌》。符箓、术法必须要有灵气修为才能用,你学不了。倒是基础的炼丹术,你想学,我也可以教你。” 归云的爽快再次出乎燕漓意料。他本以为这些法门需要大费周折。 “我的门派,可不像其他门派那么保守,别说入门之法,就是最高深的道法,也从不保密,谁有本事,谁就学去!”归云解释道,随之十分自豪的念出一段话: “吾书大道于门,碌碌众生,能悟者入我玄门!” 这句话,虽是由童音念出,却带着一种绝大的气魄,连燕漓这样沉稳镇定之人,都不免为之震撼。 他脑海中,仿佛出现一个峨冠博带的道者,傲立在云海之巅,俯瞰芸芸众生,把自己毕生所学倾囊而出,流传后世。而后世人得到这一切传承,却只能仰望先贤大道,数千年以下,无人能望其项背。 纵观历史,只有最伟大的人物,才能有这等胸襟气魄。 一部《老子》,冷峻幽深,玄奥莫测。数千年以下,谁能读之得道? 一部《南华》,诙谐潇洒,逍遥自得。数千年以下,谁能遨游北海,振翅南冥? 一部《周易》,包罗万象,妙法神机。数千年以下,莫说从此悟道的大能,就是能够一知半解,用之于术者,都堪称高人了。 归云这一脉传承,敢说“吾书大道于门,碌碌众生,能悟者入我玄门”,此等豪言壮语,其创教祖师,莫非老聃、庄周、文王、孔丘之辈乎? 想到此处,燕漓顿时对《云鹤掌》大感兴趣,抱拳拱手道:“如此,尚请道长不吝赐教。” 归云干净利索的站起身,就像扁鹊阁后院走,边走边说道:“我可不是道长,叫我归云就好。《云鹤掌》谁学都可以,没有任何限制。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没有灵根的人,学它难有成就的。余老前辈修习《云鹤掌》一甲子有余,也只成就了武道先天。” 若有其他人在这里,一定对归云的标准目瞪口呆:拜托,小神仙,武道先天已经很强了吧?尘世间,几乎无敌啊! 一旁的余清越苦笑道:“呵呵,何必用老道我来做例子。老道天生资质鲁顿,文不成武不就,自然止步于此。燕漓小友虽然没有灵根,但天资悟性乃我生平仅见,日后成就必然在老道之上。” 燕漓道:“多谢老前辈吉言。燕漓今年已有十五岁,练武已晚,要想问鼎先天,还不知要多少岁月努力。” “那可不一定。”归云道,“《云鹤掌》虽然是一门武功,但终究是道法衍生,最讲究悟性。而你——竟能在六个时辰里,把上万卷医术全部参透,这种悟性要不是亲眼见到,我决不相信。说不定,你会进境飞快的。” “哈哈……过奖。”燕漓谦逊道。 说着,三人已经到了扁鹊阁后院的练武场。 归云也不废话,即刻开始演示《云鹤掌》。 这套仙家入门武学分为十二招,故也称作《云鹤十二式》,分别是:仙鹤汲云,白鹤亮翅,丹鹤唳日,玄鹤戏水,黄鹤卷沙,青鹤逐风,白鹤梳翎,丹鹤吞火,玄鹤拨雨,黄鹤栖霞,青鹤啄雷,神鹤擒龙。 只见归云一跃而起,当空长吸一口气,随即双臂如鹤翼展开,凌空翱翔,接着引项长嘶,如鹤唳日…… 身为修仙者的归云,也不知修为究竟有多高,他的少年身形,仿佛能飞在空中,无需落地一般,在空中展开双臂盘旋不已。从起手式的仙鹤汲云一跃而起,到第一次足尖点地的时候,十二式云鹤掌已经过半,到了身形原地旋转伸缩的白鹤梳翎。 下一招丹鹤吞火,归云再次腾空而起,在空中飞快的变换动作,玄鹤拨雨、黄鹤栖霞一闪而逝;之后四肢全面舒展,仿佛全身骨骼都震动了一次,发出“啪”的一声响亮,正是青鹤啄雷;最后收双臂,展双足,仿佛捕食的仙鹤,从半空中俯冲而下,腾地落地,在身边扫起一团旋风。 燕漓旁观这一路掌法,心理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他日前刚刚阅读了扁鹊阁所有藏书。扁鹊阁的病患多是武林人士,自然免不了与各种奇功绝艺造成的伤势打交道。因此,阁中所藏书万卷不独是医术,更有各种武学秘籍,以及从医术角度对各门各派武学的总论、解析与点评。 故而,眼下的燕漓,不单精通医术,更能明了武林中大多数常见武功,尽管自身尚无武力,但武学的修养与见识已经超越大多数武者。 这个世界的仙家入门,也同样是养生之道,与地球上的“升仙术”大致类似。都是用柔和的内家拳法,震动自身五脏六腑,辅以特殊的吐纳方法,达到强身健体、脱胎换骨的目的。只是这个世界的“灵气”比地球丰富不知几千几百倍,修行者竟然真的能拥有神通。 地球上的所谓“升仙术”,也不是盘腿枯坐,同样讲究动静结合。这方面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太极拳》。只不过,地球上没有武者能够一跃而起,滞空数秒,完成数个动作再落地,当然也就不会存在《云鹤掌》这等看上去神仙般飘逸的掌法。 接着,归云细讲云鹤掌每一招的拳架动作,发力技巧,以及吐纳要领。果然与《太极拳》、《八段锦》等拳法有相当类似的地方。尤其是初期修炼,武者没有足够的功力,自然不可能像归云般跃起两丈高,再滞空数秒,除了几个跳跃动作之外,大多数招式都要在地面完成,这就跟地球上的升仙术更加接近。 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燕漓道心澄澈,智慧惊人,归云只讲解了一遍,他就全盘了然,只剩亲自动手。 燕漓站在场中,缓缓闭目,脑海中闪过归云的每一招每一式,最后归云的少年身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仙姿飘逸的神鹤,腾跃飞舞,引项高歌。 他不自觉的舞动身形,腾身一跃,空中纳气,随即在空中展开双臂,双腿则做金鸡独立式,正是白鹤亮翅。 这一刻,他只觉得一阵清凉润肺而过,整个身体和头脑都为之一清。只是他没有归云的修为,无法滞空完成后续招式,只能足尖落地,双腿盘做歇步,双臂收拢,同时伸展颈项,喉咙用力,发出一声清凉的吐气清啸。 随着这声清啸,他只觉得心口处生气一股暖流,瞬间透彻全身毛孔,而前一招白鹤亮翅尚未消散的清凉之气,竟然在这股暖流的包裹下游走五脏六腑,说不出的舒泰。 云鹤十二式一招接一招的演练过去,每一招都有一股感受不同的气劲流转百脉,舒畅气血,贯通经络。最神奇的还是最后两式:青鹤啄雷和神鹤擒龙。 青鹤啄雷乃是飞跃在空中时,全身使用一个非常巧妙的肌肉收缩动作,同时快速吸入一口气,仿佛把一声炸雷吸入体内一般。燕漓完成这一招时,竟然觉得自己全身骨骼都被震动了一次,传出一阵舒适的酥麻感。 而后的神鹤擒龙,更是借青鹤啄雷的悬空之势,进一步收拢上身,双脚尖直贯而下,用一个特殊的角度和一种特定的力气着陆。着地的瞬间,地面传来的震动顺着脚掌一路向上,直到头顶的百会穴,又把全身骨骼震动一次。 燕漓收招之后,全身还残留这这种舒适感。 半晌,他睁开眼睛,正对上余清越与归云这一老一少目瞪口呆的眼神,只听他们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再抬起头,只见自己头上三尺处悬着那盏五色风灯,正五色光华闪耀不断,明显是检测到灵根和灵气流动的征兆。 归云更是等着黝黑的小眼睛,用比平时更加严肃认真的口吻对燕漓道:“难道……你是传说中的隐灵根?” 第十六章 一朝成名,门庭若市 燕漓是隐灵根吗? 不,当然不是。 他这具身体,确确实实一点灵根都没有。 那么,五色风灯为什么突然会有反应? 答案其实很简单:《云鹤掌》本来就是为了引导灵气淬炼身体而创造的武学,纵然没有天生灵根,如果对这套武学的领悟到了足够的境界,自然也能搅动灵气,淬炼自身。只是身体没有灵根,灵气也就无法贮存,同样就无法修成法力,使用各种道术神通。 即使如此,当云鹤掌能够搅动灵气的时候,其身体淬炼效率也是普通人修炼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 就如同燕漓,仅仅练习这掌法一次,前天遭受韩淋鞭打所留下的旧伤,似乎就好了大半,只觉得皮肤表面还有些麻痒,仿佛所有伤口都在飞速愈合一般。 无论是搅动灵气,还是加速疗伤,都应该是修炼《云鹤掌》到先天境界,才有的功效。 如果是余清越联系云鹤掌,以他先天六境第三境——通窍期的修为,自然可以搅动灵气,加速自身修炼,同时颐养天年、飞速治愈内外伤。 当然,如果有人悟性绝佳,常年修行云鹤掌,也不是不能在达到先天境界之前,领悟到搅动灵气的程度。 可是,燕漓才学习云鹤掌多长时间? 他只学了一次,更是第一次练习,从他听说《云鹤掌》这门功夫开始算,前后也就一刻钟! 这样的悟性,堪称神鬼惊叹! 因此,即便是归云这样的修仙者,都会先行怀疑他是难以发现的“隐藏灵根”,证否之后,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高绝的悟性! 然而,这对燕漓而言,并不出乎意料。 以他元灵不灭的逆天心境,寰宇之间任何奥妙,他都可以轻易窥其门径,区区一套掌法何足道哉?更何况,他前世早就精通太极拳、八段锦、形意拳、八卦掌之类的功夫,触类旁通之下,学不会才奇怪。 末了,归云也只能感叹道:“你这样的悟性,如果有灵根,二十年内必能问鼎金丹大道,成为宇内传奇!可惜了,可惜了……” “呵呵……”燕漓笑道,“我相信天若有道,便不绝人途。仙道是道,难道佛道、儒道、侠道、医道便不是道?” 余清越闻言笑道:“小友当真豁达!” “今日传艺之恩,燕漓必不敢或忘。”燕漓向两人抱拳正色道。 “本门历来如此,不用客气。”归云认真的道。 余清越也道:“小事一桩,客气省下。老道这里倒是有一件事,要请小友帮忙。” “老前辈请讲。” “老道这次来剑川城,尚有几件事情待办,归云年幼,跟着我这糟老头子,甚是枯燥。不如就请小友你带他在剑川城里游玩几天,见见世面。”余清越捻须笑道。 “可是……”归云犹豫道,似乎有些向往,又下不了决心。 “没关系,没关系。每日苦修也不是办法。”余清越笑眯眯的道,“至于你母亲那里,老道我自然会去说。你放心就好。” “嗯……”归云的眼睛明显亮了些。 “晚辈这里,自然全无问题。”燕漓也笑道。 余清越转身离开,在远离了燕漓视线的地方,蓦然停下脚步,喟然长叹一声:“没有灵根……如此悟性,竟然没有灵根!莫非……真是天绝王脉吗……” ………… 归云游玩的第一站,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风火锻。 段黑虎在驱毒之后,已经悠悠醒来,只是身体仍旧虚弱。余清越很豪爽的送了一瓶上品养气丹,就让他回家休养了。 《养气丹》名字平常,却是武者修炼最好的丹药之一,能够补益元气,颐养五脏,疏通经络,几乎没有副作用。尤其是余清越亲手炼制的上品丹药,即使是天锋观、铸禅寺这种大门派,都要倍加珍视。 于是,风火锻一行人离开扁鹊阁,返回老巢。他们前脚踏进大门,后脚就来了一群客人。 “啊呀呀,这不是风火锻的刘师傅吗?您终于回来了,我都等您老两天了。我奉我家掌柜之命,特备薄礼,谨向风火锻表示祝贺……” “宋师傅,宋师傅,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唉,我奉……” “段少当家,少当家!哎?您不认识我啦?我是……想当初横江帮跟东沙帮赌斗的时候……” “您就是风火锻赫赫有名的张师傅吧?诶,对,您是不认得的我。但这江湖人不是讲个一回生二回熟嘛!以后咱们常来往!请问,燕大师在吗……” 总之,原本的熟人叙旧论交情,新来的朋友送礼套交情。 这就是燕漓首先带归云到风火锻的原因——现在的剑川城里,很难找到比风火锻更热闹的地方了。 段炎和韩淋的擂台结束之后,就有一大群人想找风火锻,尤其是找燕漓套交情。奈何当时风火锻众人带段黑虎去扁鹊阁求医了,这些人在剑川城里都不是一流势力,扁鹊阁的门槛太高,他们自然不敢去聒噪,各自留下人手,在风火锻门口蹲点,看见正主返回,即刻一拥而上。 燕漓对此早有预见,第一时间以照顾段黑虎为由,躲去后宅清净。归云年纪小,没人注意他,乐呵呵的躲在人群里看热闹。 唯独苦了段炎。 以往的风火锻,在剑川城里排不上号,他所在的横江帮是大帮会,可他本人也不过是个小头目,何曾见过此等场面?这许多的江湖老油条一哄而上,几句话就让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只会红着脸点头。 归云从小在深山苦修,更没见过这种热闹,黝黑的眼睛里,难得露出认真之外的兴奋。他看了一会,按照燕漓早前的吩咐,在人群后面咳嗽两次,大声道: “咳咳——各位前辈,燕大师说:大当家伤势方才好转,不宜吵闹。各位盛情,风火锻感激不尽,日后必当图报。请各位看在大当家尚有伤在身,容他安心静养。” 段炎也反应过来,立刻向众人抱拳行礼道:“正是如此!家父大病初愈,急需静养,段炎年少,难免有招待步骤之处。请各位先行留下名帖,待家父伤愈,风火锻自会一一回访……” 好容易劝散送礼的众人,段炎已经是一脑门的大汗,前天跟韩淋在英雄擂上生死相搏都没这么累过。他吩咐众人关门谢客,自己则呲着牙,一溜烟跑往后宅,去找燕漓。 “我说,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风火锻一战扬名,这不难猜呀!”燕漓微笑道。此时他已经除去脸上的药布,两颊也几乎看不见伤痕,展颜一笑,自成一派出尘气度。 段炎越发觉得,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完全不像是同龄人,倒有几分执掌一派的武林高人气度。若是换一个小心谨慎,胸有城府之人,必然会对燕漓保持恭敬,时刻恭维,以求让这等人物留在风火锻。 但段炎根本不是这种人。他生性豪爽洒脱,连打铁这么豪迈的家传活计都觉得拘束,非要闯荡江湖不可。他心目中只有义气交情,从来就没有尊卑之分。 所以,风火锻少当家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指着燕漓的鼻子,一脸凄苦的说道:“你……你你你……你早知如此,还把兄弟我一个人晾在外面,被那群送礼的闹了个头昏脑胀!误交损友,误交损友啊!!!” “我不是请归云替你解围了?”燕漓笑道,“何况,我若不躲起来,一群人冲上来求剑,你风火锻接还是不接?你要怎么把他们打发回去?” “可也是这么个道理……不对,不对,这不是关键!”段炎点头道,随机又把头摇的像波浪鼓一样,“你既然早已料到,为什么不知会我一声,好歹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存心看我的笑话,是不是?” “哎~~”燕漓拉长了声音道,“段兄你身为风火锻少当家,剑川城横空出世的少年高手,这点小场面算得了什么?不在话下啦。” “呃……”段炎按着脑门,摇头苦笑,“今天我算明白,什么叫书生一张嘴,能敌十万兵。韩淋韩铜之流当真死的不怨!” “既然知道我老人家劳苦功高,就少聒噪两句。我老人家连日操劳,正要午睡补觉。” “午睡?”段炎长大了嘴巴,“别以为我不知道,对外说你看尽扁鹊阁医术,用了一日夜,实际上你酉时之前就看完了,足足睡了四个时辰才起床!现在还要睡?你属猪的啊!” “我是伤者,需要休养。”燕漓理直气壮的答道。 这确实是个理由,段炎很通情达理的点头道,“恩,这两天确实累了点,今天彻底关门,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 “是我休息,少当家您还不能休息。” “为什么?” “因为第二波送礼的就要来了。” “还有第二波!”段炎几乎原地跳起来,“我明明都关门谢客了。” “总有一些关门大吉都挡不住的客人啊。”燕漓笑道,笑容怎么看都有点奸诈。 “不是吧……” 就在段炎有些犯傻的时候,就听院子外面,有活计急匆匆的禀报道:“少当家,少当家!门外来客人了,古钺居、素锋斋、横江帮、东沙帮、枪剑门的岳家、仗义馆的李氏……还有好多人前来探望大当家,我们不敢做主,您看……” 段炎一听,顿时觉得脑袋有八个大。 燕漓懒洋洋的往床上一歪,闭着眼睛喃喃道:“我老人家睡着了。少当家您……多接待几次,就习惯了!记住哦,风火锻上下伤病疲惫,全都惨兮兮,明天中午之前,不接受任何邀请……” “唉……”段炎无可奈何,长叹一声,捂着脑袋出门接客去了。 段炎的身影从小院中消失,燕漓立刻爬了起来。 就像段炎说的那样,他为了确保段黑虎的驱毒过程,特意养足精神,足足睡了四个时辰,放在21世纪的地球就是八小时,现在神气完足,哪里需要休息? 最重要的是,他刚刚学会《云鹤十二式》,正需要安静的时间练武。 第十七章 武林豪侠,江湖戏子 上 武者境界,最前面的三层,乃是:强身,舒筋,养气。 简单来说,强身是强健自身肌肉气力;舒筋是锻炼身体韧性、学习发力技巧;养气是修炼内家真力,使得肉身逐步蜕变至更高境界。 对一般的武者而言,这三个境界是循序渐进的。 没有健康的身体、足够的力气,就谈不上发力技巧;不能控制自身肌肉,那靠内家拳炼气自然无从谈起;光靠打坐吐纳来养气,效果势必细微。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三层境界的循序渐进也是相对而言。 基础锻炼提高了自身气力,自然需要更高的发力技巧来适应;拥有了更好的发力技巧,就可以蕴养更加强大的真力;真气反哺自身,化作更强的气力,然后再学习更高段的发力技巧…… 这是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 甚至到了更高深的武学境界,修炼过程仍然是这个过程的不断循环。只是那时候的武者身体历经蜕变,强大到不可思议,让外行的旁观者忽视了基础过程的循环而已。 那么,为什么世间武者,会把这密不可分的循环,划分成武者的三个初始境界呢? 答案就是:传承。 寻常武者没有好的传承,或者资质鲁顿,有足够好的传承却根本学不会。 例如燕漓的《云鹤掌》,那是仙家一等一的入门掌法,妙不可言。可是让一个榆木脑袋的壮汉去学,苦练三十年,他可能连最基本的发劲都学不会,还不如站马步、打木桩来的实在。 所以,这世间大多数武者的都是从站马步、打木桩开始学习的。 马步首先要稳,然后要活。 最基本的要求是能稳稳的站两个时辰马步,然后学习双腿在马步下震动发劲,就像骑马一般,再来便是马步同时发拳,如果能把马步脚尖的力量传到拳头上,就算学会了发劲,舒筋有成。 有了规范的发劲技巧,再去学习稳定的拳架,用以锻炼五脏六腑,蕴养真气,就是第三层境界了。 这是实打实的笨功夫。 曾经有个投笔从戎的落地秀才,写了首打油诗来形容练武的前三层: “十二练拳筋骨坚,三载丹田气初成。日夜苦修从不惰,冠礼犹在透皮前。” 四句诗堪称大多数武者的修行写照。 由于小儿的筋骨软弱,故而除了保持筋骨活络的简单基本功之外,其他的功夫都要十二岁以后才教。 正如这落地秀才的诗中所写,十二岁开始练拳,不到一年就筋骨坚实,完成了健体的基础。而后马步、架拳的基本功却足足练了三年,十五岁的时候才养成第一口真气。 古人二十岁冠礼,代表男子成年。最后两句的意思就是,他从十五岁开始日夜养气,整整五年风雨不误,到冠礼完毕,都没达到淬皮境界。 正因如此,韩淋十五岁养气巅峰被认为是天才,段炎十八岁突破淬皮被认为先天有望。 燕漓接近十六岁才开始练武,已经晚了很多年。但他两世为人,悟性妖孽,更有《云鹤掌》这等仙家传承,自能突破一应限制。 其他不论,单是他的发力技巧,就已经到非常高妙的程度,只是限于这具身体的气力,难以施展,所以他才能凭借意境领悟,一刻钟就学会《云鹤掌》。 换句话说,寻常武者必须用几年,甚至十几年时间锤炼的发力技巧,他可以轻轻松松的一步迈过,直奔强身与养气的双线循环。 而且,他还有最大的一件法宝——上品养气丹。 燕漓从归云哪里讨来一瓶养气丹,同样是上品。至于人情,反正他已经欠了余清越和归云很多人情,不差这一桩。以他的资质手段,日后自有偿还的能力。倒是眼下危机四伏,他需要尽快拥有自保的能力——若非他无力还手,又何必跟一群跳梁小丑斗嘴? 服下养气丹,燕漓沉下心神,练起云鹤掌。 养气丹入腹,转瞬化作一股清流,随着掌法运转全身。燕漓只觉得身体倍感轻灵,仿佛真的化身一只仙鹤,振翅而飞,逍遥哉游戏白云间。 云鹤掌本就取自仙鹤游戏云间的意境,练习者滞空时间越长,修炼效果就越好。像归云那等修仙者,若不是专门给燕漓演示,整套掌法都可以在半空完成,过程中完全不需要落地。 这样的腾空效果,没有修为的燕漓当然做不到。以他现在的双腿力量,每招都需要落地一次。 三趟掌法之后,他订立当场,默然感受着体内运转不休的气流,忽然又有所悟: 云鹤掌十二式,从首招仙鹤汲云腾空,到尾招神鹤擒龙落地,中间十招,正好是两轮白赤玄黄青,乃与五行相对,走的是五行炼体的路子。首尾两招则是化生阴阳总领全篇。 他接连练习三遍,虽然体内真气流转,肌肉却有乏力之势,便该是阴阳未调,水火未济,尚未达到最完美的锻炼效果。 想到此处,他当即缓缓提手,打起慢悠悠的太极拳。 太极拳的节奏,与崇尚飘逸腾空的云鹤掌截然不同,节奏缓慢不说,偶有发力也不是剧烈动作,而是将全身力气发在微末,震动全身骨骼。从生理的角度来说,正适合用在剧烈运动后,调节身体疲劳。 从玄学的角度来说,太极拳刚柔并济,最能调和阴阳,交媾龙虎,理顺体内五气,乃是养生的高深法门。 这一趟太极拳,燕漓体内真气流转更加圆润,身体肌肉的疲劳也渐趋平衡。 云鹤掌与太极拳,衔接相当完美。 若是给归云看到这一幕,定然又会目瞪口呆,拿出那件“最没有用的法器”五色风灯,来仔细测量燕漓身周的灵气变化了。 缓缓打完太极拳,燕漓吐气收功,回到房内床上盘膝静坐。 今日的锻炼到此结束。 有许多武者崇尚苦修,练武要拼命,甚至有些人直接用自虐的方法提升实力,却忘了张弛有度才是养生之本。 勤学苦练到自虐,就能成为绝世高手? 那都是励志故事。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学生从小开始读书识字,十几年埋首苦读,每天阅读大量文字,都在使用双眼。按照苦修理论,他们应该眼力超凡,一里外飞过只苍蝇,都能分出公母来。可实际上呢?地球天朝的高考制度几十年,火眼金睛没发现,瓶底厚的眼镜片满街都是。 人的肌肉在过渡运动拉伤之后愈合,确实会比以往更加坚韧有力,但同时也会留下难以磨灭的暗伤,甚至是无法逆转的衰竭。看看那些从小开始拼命锻炼的奥运冠军,中年之后有几个身体健康的? 靠拼命苦修自虐提升实力?如果不是有各路作者大神开主角模板,这么干的人定然终身残疾,卧床不起,绝无例外。 欲速则不达,古人的教会才是真理。 修炼也必须张弛有度! 燕漓深通此理。而且阅读过大量医术之后,他对于修炼的理解,甚至比得上先天宗师。他非常清楚,只要自己保持现在的修炼节奏,几天的功夫,就能治好自身伤势。到时借助前世的武术经验,贯通劲的修炼不费吹灰之力。 而养气所需的第一口真气养成,考校的是修炼者的心性,必须要在以贯通劲练武的同时,心思澄澈,与传承拳意合一。寻常武者在此需要漫长的领悟,而在元神高人面前,这就像呼吸一样轻易! 强身、舒筋、养气,对燕漓来说等同于一个层次。其他武者数年的努力,他可以凭借前世的积累,一步跨过。 打坐吐纳大约有一个时辰,燕漓又听见段炎的脚步声。 “燕兄,燕兄!”段炎一脸兴奋的冲进来,“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明天我横江帮剑川分舵在剑涛阁摆宴,为我压惊,专门请来了晫老板助兴!嘿嘿嘿……晫老板亲自登台,到时候来凑趣的侠女能一直排到剑川对岸去呀~~” 所谓晫老板,乃是剑川城最富盛名的戏班台柱商少晫。 在剑川城这种地方,即使是戏子也要充满阳刚气,当家花旦或许有人捧,但绝对火不起来。商少晫,正是剑川城第一武生,长相帅气自不必说,关键是表演潇洒大气,自成侠骨,堪称一绝。 他的大名,燕漓在铁衣坊的时候就听说过。那时他地位低下,从来没机会见到这位武林中的大明星。 至于现在,两世为人的燕漓,怎么可能对江湖戏子感兴趣。他只是略略点头,淡然道:“嗯,知道了。预祝段兄明日抱得美人归。小弟就不去凑热闹了……” “喂~~我的燕兄、燕大师、燕神医、燕少爷!小弟甘拜下风,您就别玩我了成吗?”段炎愁眉苦脸的告饶道,“我在横江帮混了两年,见到舵主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就算我有所突破,他老人家也不可能排下若大场面来给我压惊。他摆明了请的是你。我刚刚在兄弟面前打了包票,明天燕大师一定到场,您就给小弟个面子成么?” 燕漓看段炎的表情,立刻笑了,点头道:“那当然,那当然。什么横江帮,什么商少晫,燕某人统统不认得。但你段兄的面子,可比天还大,小弟怎敢推诿,怎敢推诿?” “你答应就好。你可不知道横江帮有多给面子!他们原本安排今晚摆宴,结果我说你要休息,立马就改成了明天中午。我那顶头上司常副香主,从来就没这么好说话过。向来他吩咐,我都只有点头的份……”段炎一脸激动的说道,仿佛在他眼中,顶头上司常副香主,比什么素锋斋、古钺居、铁衣坊的人都要恐怖。 对少年来说,这是正常现象。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顶头上司的积威才是难以逾越的高山。 不过,段炎突破了淬皮境,背后又有燕漓这样的铸剑大师做靠山,即使留在横江帮,也会很快爬到常副香主头上去。 第二天中午,燕漓和归云在段炎的带领下,如约赶往剑川城最大的酒楼——剑涛阁。 这是燕漓首次在剑川武林亮相。 第十八章 武林豪侠,江湖戏子 中 剑涛阁,位于剑川南岸,共四层楼,高六丈,从楼台北望,便是滔滔剑川水,浩浩东流,茫茫无尽,是为剑川第一名楼。 今日的剑涛阁分外热闹。 剑川城两大帮会之一的横江帮,正当午时摆宴。横江帮剑川分舵舵主、先天高手邹通亲自到场,分舵其他高人几乎一个不漏,更请了剑川第一名角商少晫助兴。 而宴请的对象,正是今日声名鹊起、据说已经摸到人剑合一边缘的燕漓燕大师。 这个消息,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传。 各路侠客纷纷奔走,试图求上一张请帖,以便在燕漓面前混个脸熟,日后也方便求剑。 更多的,则是怀春侠女,试图近距离看看心中最崇敬的“大侠”商少晫,顺便在各路少侠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巾帼英姿。 酒宴时间定在午时,各方人马却提前一个时辰就到场。除了横江帮的预定的三楼大厅之外,剑涛阁上下级层楼通通满员。 燕漓到场却不早。直至差一刻午时,燕漓、段炎和归云才姗姗而来。 这倒不是燕漓傲慢失礼,而是身为酒宴主宾,他如果提前一个时辰到场,那这酒宴时间提前,还是不提前?至于归云,则是抱着满眼的好奇来看热闹的。 真正让横江帮上下觉得面上无光的,是燕漓的开场白: “诸位盛情,燕某感怀。请恕我有伤在身,不能饮酒。” 不能饮酒? 这是武林难得的酒宴啊!你身为主宾,却滴酒不沾,那让横江帮的颜面往哪里放? 原本站在剑涛阁门口迎接的横江帮众,当时就拉长了脸。 几个脾气火爆的帮众,立刻就想转场,从剑涛阁改向英雄擂,待双方手下见了真章,再用对方的鲜血回来下酒! “且慢!” 高高站在酒楼上层,俯瞰一切横江帮舵主邹通高喝一声。 邹通把燕漓的开场白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也很不高兴。他也是堂堂的先天高人,虽然只是勉强突破,在先天中绝对垫底的层次,但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挑衅的。他亲自发帖宴请,又亲自站在酒楼上迎接,这个毛都没长气的小鬼竟然直说不饮酒!难道横江帮的酒难喝? 怕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过,他只多看了燕漓一眼,就改变了主意,压下了怒火。 燕漓身为铸剑大师的名头,不过是与铁衣坊斗剑出过一次风头而已。在横江帮舵主邹通这等老江湖眼中,只能说勉强算一号人物,拉拢一下未来之星固然好,得罪了也没什么了不起。 真正让邹通在意的,是燕漓的修为。 没错,就是修为。 燕漓练了一天的云鹤掌,纯以境界而论,仅仅是个强身的层次,放在一般人眼中,跟没有武功没什么区别。 但邹通身为先天高人,眼光何等厉害? 他一眼就看出,这个少年走路之时四肢动作协调,轻如飞絮、稳若磐石,明显修炼过上乘武功。尤其是燕漓全身上下隐隐有气脉流转,说明他在不起眼的强身层次,就养成了内息,将强身、舒筋、养气三个基础层次合而为一。 这意味着,眼前的少年不但拥有一门高深的武学传承,悟性、根骨更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最关键的是,邹通清楚的知道,三天前风火锻与铁衣坊斗剑的时候,还没有丝毫武功!也就是说,眼前的少年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就有了此等修为! “照这个进度推算,这小子要突破淬皮层次,成为一方高手,用不了一年的时间啊……”邹通得出难以置信的结论。老于江湖的他,深深明白,这种潜力无限的少年,要么就彻底做掉一干二净,要么就千万别得罪,否则日后没好果子吃。 至于修道者归云,境界远在邹通之上,他反而看不出来。以归云的年纪,更不会引人注意,所有人都把他忽略了。 所以,他高声喝阻横江帮众,随即从数丈高的剑涛阁上一跃而下,稳稳站在燕漓面前,口中大笑道: “哈哈哈……燕大师真乃直爽之人!老夫邹通,这厢有礼了。” 燕漓抱拳还礼,“久仰舵主威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邹通亲自登场,几句寒暄之后,一点尴尬不翼而飞。燕漓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登上剑涛阁。 随着午时到来,整座剑涛阁喧哗更胜,杯盘碗盏罗列,四处觥筹交错交错。在座的都是江湖豪侠,大碗饮酒,大口吃肉,自有一番豪迈。 剑涛阁三楼大厅,更是搭起了戏台,午时整点开场。 而上演的戏目出乎所有人预料。 《一锤断剑了恩仇》。 故事讲的是:剑川城中的卑微少年,历经百般磨难,在恩公危难之际,不得已出手,与原本欺负他的恶少奴才斗智斗勇,最终取得辉煌胜利的故事。 主角,当然就是燕漓。此时的戏曲也没有太多避讳,所有人物直接用了本名。 这出戏,从铁衣坊上门斗剑开始,直到段炎擂台上比武取胜终结。 率先登场的,正是白鼻头的小丑韩铜,油头粉面的小生韩淋,还有英勇威武的风火锻少当家段炎。 当然,唯独段少当家自己有意见: “花脸!为什么我是花脸!还是个蓝脸的!我是少当家,又不是少寨主!” 众人哈哈大笑。其实段炎自己能上戏台就很自豪,蓝色花脸代表着绿林豪侠,也是不错的定位,他只是抱怨着玩罢了。 万众瞩目中,商少晫扮演的“燕漓”,伴随着无数大侠的叫好,和不知多少侠女的尖叫登场了。 “燕漓”的扮相与现实有几分相似:粗布衣服,全身还裹着药布。只是为了舞台效果,没像燕漓当时那般全身裹满药布,只露一双眼睛。 “我生来成长在剑川城里,住自家却日日宛若流离。从小不知父何在,从了母姓叫燕漓。管家克扣粮和米,奴仆时常把我欺。天才从没用武地,经纶无处展神机。铁衣坊中做杂役,当家嫌我身份低,不肖教我铸剑艺。 “家中老母身体弱,只得屈从仰鼻息。老母故去更无依,夫人持鞭来相逼。说我杂碎遭天弃,打我满身血淋漓。若非恩公行仗义,酆都做鬼空悲戚……” 商少晫不愧剑川第一,清亮的嗓音中流淌出的愁苦无奈恰如其分,散发出极强的感染力。酒楼中的喧闹霎时不见,只剩下几个少女捂着鼻子的低泣。 台上接着唱到:“我不怨,韩府上下皆相欺,虽穷尚有食和衣;我不怨,当家不传铸剑艺,筛选门徒他有理;我不怨,孤苦伶仃似尘泥,命中注定本天意。纵然是,夫人置我于死地,凶似虎狼批人皮;我也能,放下冤仇远相离,漂泊他乡寻觅生机。 “他不该,狂把侠骨当儿戏,辱骂祖师若鸦啼;他不该,当街认错生怨气,雇凶买命行夜袭!他不该,挑起斗剑苦相逼,赶尽杀绝违天理!到此时,恩公尚昏迷,无处请名医;斗剑刚开启,羊角正相抵;虎狼踞门外,何人能退敌?我我我……我燕漓,隔墙听锤通剑理,十六岁来悟天机,生平养晦把劫避,怎奈何……怎奈何天命不遂人意,终教我避无可避!” 一声“避无可避”,配乐曲调忽转,台上的“燕漓”终于下定决心,哀叹尽去,昂首挺胸,麻衣药布下透出勃勃英姿,激昂唱道: “挺起胸膛扬正气,犹如剑川浪拍堤。丈夫本当行侠义,不避亲来不畏敌。铸剑何必求锋利,侠骨丹心照天地。跳梁小丑怎足提,出剑便要扫阴戾。当今日,教尔等,开眼界,见一见何谓——人·剑·合·一!” 这几句慷慨唱词,一扫前戏阴霾,听得在座众人无不热血沸腾。在这火热气氛之下,商少晫阔步而出,念道:“拿废铁斗剑,铁衣坊合该关门!” “好哇——” “好——” 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 邹通适时的端起酒盏,向燕漓敬了一杯,“燕大师侠骨英风,少年英雄,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实让我等老朽汗颜啊!” “前辈过奖!”燕漓以茶代酒回敬,“若无各位前辈传承教诲,吾等后辈岂知何谓侠义?剑川侠骨,当为天下豪侠之功!” “说得好,说得好。”邹通兴高采烈的点头道。 实际上,燕漓此时另有想法:商少晫这出戏,看上去因时因地,恰如其分,更符合剑川人一贯的价值观,似乎完美无缺。可燕漓总是觉得其中另有深意——这出戏终究来的太快,时间点也太巧。 不管怎么说,燕漓和韩淋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这一点纸里包不住火。韩淋死在擂台上,总会有人说这是兄弟相残,燕漓不仁。 这总是一个麻烦。 可商少晫大张旗鼓的演上一出《一锤断剑了恩仇》,就在刚才的唱词中,反复表现燕漓幼年凄苦,出场斗剑乃是被逼无奈,更历数韩淋的罪状,说得他们十恶不赦,死有余辜,我辈侠客正当大义灭亲。 此戏一出,想来剑川城里再也无人说燕漓杀弟不仁,为他减少了无数的麻烦。 然而,燕漓与商少晫素不相识,这位大明星何必帮燕漓这个忙呢?是有所求,还是背后有人操弄? 若是前者,那自然好说;若是后者……呵呵,恐怕这个韩府私生子的身份背后,另有玄机。 第十九章 武林豪侠,江湖戏子 下 戏台上,唇枪舌剑;戏台下,杯酒正酣。 商少晫的戏目演到燕漓出场主持斗剑,舌战之后,提出“人剑合一”的高深理论,又以一口寻常铁剑作为胚胎,一锤断剑,成就传说。 这段精彩故事,被搬上戏台,人物的台词、动作、心理等各个方面的表现自然更具戏剧张力,整体引人入胜,让在场观众如醉如痴。 在无数叫好声中,燕漓身为“铸剑大师”的声望,被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这出戏目问世,燕漓的名声在剑川城中,恐怕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从此以后,燕漓再也不是铁衣坊中那个任人欺凌的杂役,任何人想动燕漓,都必须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当然,如果有人戳破燕漓的名声,能够把他打入“欺世盗名”的行列,自会让他摔得更惨。可是以燕漓的眼光、智慧,哪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因此,燕漓必须领这个人情。 后续的事情,就要看鼎鼎大名的“晫老板”所求究竟为何。 这出戏,最终在剑川英雄擂上进入最终高潮,随着扮演段炎的武花脸在戏台上“突破了淬皮”境界,一剑斩杀韩淋,整场演出落下帷幕。 台下则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久久不息,直到所有演员三次上台谢幕。 最兴奋的人,当属段炎。 “虽然蓝脸难看些,但小爷我还是很威风呀!”段炎兴高采烈的道,他连连饮酒,脸膛已经红得发紫,眉眼之间全是笑意,“痛快痛快,每次想到我在台上砍了韩淋,我心里就痛快!不过……这个花脸应该是商少弘吧?没听说他是淬皮境界呀,怎么能放出剑气来?还有那个小生,明明挨了一道剑气,为何好发无伤?” 段炎显然还没喝糊涂,看完戏就琢磨起细节。 主位上的邹通捋着胡子接口道:“哈哈,小炎你这就外行了!那花脸手中的断剑上,贴着一道符箓,名曰《五光符》,只要输入真气,就能放出剑气般的光亮,却是一根汗毛都砍不掉!据说,这张符箓乃是商家班花了大价钱收购来的,也是镇班之宝啊……”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最多的内容还是关于燕漓。更有一大群人端着酒杯,向燕漓敬酒。若非燕漓早已言明滴酒不沾,就凭他那点浅薄的修为,非被灌倒不可。 没过多久,就见一个俊朗青年穿过人群,来到燕漓面前,抱拳笑道:“哈哈哈,在下商少晫,听闻燕大师事迹之后,钦佩万分,竟是夜不能寐。孟浪之下连夜赶出此戏,未能提前与燕大师招呼,当真失礼!还请燕大师原谅则个!” 但见眼前青年十八九岁,剑眉星目,鼻直口方,果然气宇轩昂。尤其是言谈气度中,不但毫无戏子的油滑卑微,更能自谈笑中不经意的露出几分指点江山的豪情来。 燕漓前世修道数十载,诸般杂术多有精通,只一眼,就看出此人大不简单,甚至今生十数年来所见人物中,堪以此人为第一。他日后必非池中物。 同时,燕漓也对刚才的剧目更感兴趣——看似巧合的背后,必有玄机。可惜自己原本的身份太过卑微,完全找不到蛛丝马迹。 “晫老板言重了。”燕漓起身还礼,“燕漓一点经历,能得晫老板演绎至此,是燕漓侥幸。日后燕某能有几分名声,能保风火锻在剑川城中安稳,全赖晫老板今日提携!感激之情,必铭记于心。” “燕大师过誉!商少晫不过江湖戏子,当不得如此夸奖。” “诶。”主位上的邹通开口道,“晫老板的名气,剑川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今日大驾光临,又上演这么一出好戏,我横江帮蓬荜生辉呀!来,快请坐,请坐!” 邹通不愧是老江湖。这几句话隐晦的指出,他已经看出戏目的弦外之音。而且商少晫借他横江帮的场子,抬高燕漓的身价,他不反对,但也别当他邹通是老糊涂,看不出其中猫腻。 商少晫正要入座,目光却突然落在归云身上,讶道:“这不是归云小兄弟?好久不见!你什么时候来的剑川城?令师和余老前辈是否安康?” “昨天跟余师叔来的。家师与师叔都安好。”归云一板一眼的回答完毕,又回归一言不发的状态。 不过,这次可没人敢无视他了。 “唔,原来小兄弟是余前辈的师侄!”邹通两眼放光道,“贵客登门,老夫竟然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怠慢了!” 他这老江湖脑子转得相当快:余清越昨日进了剑川城,喝退韩定威,医治段黑虎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只是燕漓提出治疗方案之类的细节并不清楚。然而,余清越那等身份的人物,竟能把自己的师侄放在燕漓身边,可见两家交往非同一般,燕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立刻又高了一层。 商少晫也道:“不知余老前辈哪日闲暇,容少晫前去拜望?” “我也不知道。”归云依旧认认真真的回答。 …… 在座几句寒暄之后,商少晫举杯对燕漓道:“少晫虽然是江湖戏子,却自幼仰慕侠风,总想着有朝一日也能纵横江湖,尽斩不平。奈何资质有限,十年苦练终无所成。燕大师慧眼如炬,剑道通玄,不知能不能指点一二!” 这番话的含义太丰富了。 它可能完全是本意,即商少晫武功瓶颈,真的需要燕漓的“人剑合一”之道来突破;也可能是试探,打算瞧瞧燕漓的铸剑能为究竟有多高;还可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仅仅是打算用这个借口接近燕漓和铁衣坊,掩人耳目,达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上述目标兼而有之。 燕漓正要答话,就听一个尖利的女生高喊道: “少晫哥,你被这小杂种骗了!他根本没拿过铁锤,什么都不会!” 话音未落,就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妇,横眉立目的冲到燕漓桌前,厉声疾呼:“你们用卑鄙的手段,害死淋弟,还敢继续招摇撞骗,真当剑川群侠都不长眼睛吗?就算你骗得了天下人,也骗不了我韩家!你不过是我韩家一个杂役小厮,从来就没学过铸剑!你的老底我们一清二楚!少晫哥,你别信他……” 燕漓认识这个少妇。 她叫韩潇潇,韩定威的庶女,出嫁前在韩家没什么地位,于是悲催的用来联姻了。而她的婆家,理所当然是王家。 只要知道她的身份背景,她的行为就不算稀奇。燕漓甚至完全没生气——在他两世为人的阅历看来,韩潇潇的智商实在堪忧,大肆谩骂的搞笑效果,远超过她的嘲讽能力。 何况,在商少晫的大戏之后,来自韩家的小小质疑完全不能动摇燕漓的地位,尤其是在横江帮的宴席上——这冒傻气的韩潇潇,把堂堂先天高人邹通当稻草人吗?若是现在质疑燕漓,横江帮用偌大排场摆下酒宴,不都成了笑话? 果然,邹通眉头一挑,满脸煞气,就要出手。 但有人比邹通动作还快。因为她用的是嘴,而不是手。 只听一个慵懒的少女声音阴阳怪气的道:“韩潇潇,是不是你那病鬼丈夫全家都被你活生生气死了,你终于得空跑出来发疯?拜托,拜托,别一口一个韩家!你已经嫁人了,现在是王韩氏,是王家人!唉,满剑川城的姐妹,就数你缺心眼,还要我这个年纪比你小的,来教你做人的规矩……” 发话的少女一身白衣,边说话,边慢悠悠的向前迈步,双手懒洋洋的卡在腰肢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她走路的方式,慢摇摇的,没有任何妩媚,只有无尽的慵懒,仿佛步子都懒的迈。身上的装扮极尽简便之能,似乎完全懒得打扮。她的白色长裙不见任何装饰,别说绣花,就是飘带、锦囊、玉坠、首饰之类的东西,也全都没有。发式是最简单的侠女式,仅用两根白头绳固定。清秀面孔更是素颜朝天,胭脂水粉一概皆无。 在“女为悦己者容”的年代,一个世家小姐懒做这般模样,堪称惊天地泣鬼神了。 “是你!岳水笙!”韩潇潇咬牙切齿,“你这嫁不出去的懒婆娘,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做人的规矩,你自己慢慢学去!” “哦。”岳水笙不紧不慢的应了一声,“这么说就让人糊涂了。你是不打算学做人的道理,甘愿做畜生呢?还是明知故犯?要是前者,我们也不跟畜生一般见识,直接把你当畜生对待,捆起来扔出去。要是后者……呵呵呵,听说韩家老祖昨天才给王家下了帖子,要你们交出刺杀段大当家的凶手,你这个王家妇今天就打着娘家的旗号来捣乱,把麻烦引回韩家去……果然是——大义灭亲啊!” “你——” “我怎样?要不是你韩潇潇太让人恶心,太让人看不下去,我这么懒的人才不会站出来。”岳水笙有气无力的叹息道,“还‘少晫哥哥’,肉麻不肉麻呀!你已经嫁人啦,就算你豁出脸去不守妇道,也别把‘勾引他人妇’的脏水泼到晫老板头上。否则,剑川城上上下下所有的姐妹,都不放过你!” 此言一出,竟然引来满楼上下,不知多少位侠女附和:“正是正是,晫老板一身侠骨,光明磊落,岂容你这泼妇污蔑!胆敢污蔑晫老板,剑川规矩,跟我们英雄擂上解决!” 韩潇潇哪里招架得来,脸色通红的辩道:“谁不守妇道!我只是警告少晫……老板,这个小杂种信不得!他……” “行啦,行啦……”岳水笙赶苍蝇一般摆手道,“你的眼光要是比晫老板强,太阳肯定是从西边儿出来的。我们这些姐妹,可完全相信晫老板——他说燕大师剑道通玄,那么燕大师就一定剑道通玄。” 这句话,有引来满楼莺声燕语的赞同。 “这小杂种……”又羞又愤的韩潇潇刚要开口,就被一把青年男声截住话头。 “三姑,你少说两句吧。” 只见一个身穿青色武士服,腰悬长剑,双眼如电,眉间带杀,满身英武之气的青年,随着话音快步走来。 青年叫韩潇潇“三姑”,显然也是韩家人。 主位上的邹通见状,眉头皱的更高,面色越发不快:这是他横江帮的宴席,就算他邹通的修为、声望都比不上余清越、韩铁衣这个层次的前辈高人,甚至比不上王家的老王传,可也不能任由一群小辈登门踏户,你方唱罢我登场! 横江帮剑川分舵的总舵主,眼看发飙在即。 第二十章 辩法铸真法,机锋淬剑锋 横江帮剑川分舵的总舵主,眼看发飙在即。 韩潇潇却完全没注意这个。她转头看见这个青年,立刻喜上眉梢,眉眼含笑道:“韩希,你来的正好。快快帮我……” 她话还没说完,被称作韩希的英武青年就做出了惊人的举动。 只见他闪电般抬起右手,一道青白色的真气破空而出,瞬间封住了韩潇潇的哑穴。紧着,他更是数指连发,在韩潇潇不及反应的时候,就点住她数处要穴,眨眼间把这脑残少妇变成了一尊木雕。 韩潇潇更加愤怒,却是只有呲牙裂嘴的力气,其余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韩希甚至没多看一眼韩潇潇,就自顾自的走到邹通对面,躬身施礼道:“邹舵主,万分抱歉!韩府家教不严,让您见笑了。晚辈韩希在此谨代家祖向您赔礼!” 邹通正在气头上,连欠身点头都省下了,冷笑道:“今日我横江帮摆宴,老夫却不记得给韩府下过请帖!” 韩希再次躬身道:“晚辈不请自来,确实失礼。至于我这三姑……正如岳姑娘所说,她已嫁做王家妇,不能算在我韩家头上。” 邹通不满的冷哼一声,凛然道:“诡辩无用。老夫再给你三句话的机会,说不到重点,莫怪老夫不客气。” 韩希拱手道:“多谢邹舵主海涵!” “还有两句。” 韩希不慌不忙,走到燕漓面前,竟然单膝点地,行了个大礼: “小侄韩希,特来给漓叔请安!” 一个大礼,一声“漓叔”,全场瞬间寂静。 要知道,前一天韩家的韩定威,还在扁鹊阁门口对燕漓喊打喊杀呢!刚刚还有个韩潇潇,张嘴闭嘴的小杂种! 转眼的功夫,韩希就口称“漓叔”,大礼参拜了! 这唱的是二十四孝哪一出啊? 更何况,做出这个动作的,是韩希。 他可不是韩潇潇那种联姻专用的傻娘们,更不是韩铜那种不会打铁的铸剑师,他是韩家第四代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 韩希,韩江之子,韩定继之孙,老祖韩铁衣最器重的玄孙。年仅二十岁,已经稳稳站在淬皮巅峰,随时可能迈入换血的高手行列。 最重要的是,他自幼随大伯韩定恭在南楚效力,转战千里,身经百战,战功赫赫,乃是南楚第一强军赤翎军中,最年轻的统领。 赤翎军统领,无论放到中原诸国哪一国,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如此俊杰,不在南楚军前效力,突然回到剑川城,又做出这样的动作,哪能不让人震惊? 诚然,论辈份,韩希确实比燕漓、韩淋小一辈。但以韩希的身份地位,就算韩淋还活着,他见到了也就是点头打个招呼,别说行礼,就是那个“淋叔”的称呼都会省下,遑论燕漓这个从没在韩家族谱上出现过的私生子? 在这全场失声的瞬间,燕漓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数个念头。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己的身世绝不简单,或者说,自己那个糊里糊涂跟韩定椿野合生子的母亲,身世不凡。 除此之外,其他任何原因,都不可能让韩家做到这种程度。 韩家一直把他当作杂役,必是了掩人耳目。就不知何种秘辛,能让有先天高手坐镇的韩家如此讳莫如深,连自家嫡系都瞒了过去。 然而,燕漓对这个秘密完全不感兴趣。 他前世今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寻道、证道,除了天地间那不可言说的无穷奥妙,再没有什么秘密能让他心动。身世尊贵也好,见不得人也罢,对他来说都是麻烦的羁绊。 所以,众人瞩目之下,燕漓一动不动,静观韩希表演。 韩希见燕漓不出声,也没有长跪不起的意思,自行起身抱拳道:“除了给漓叔请安之外,小侄受家祖之命,在武林众位同道面前,告知漓叔三件事。” “请讲。” “第一,韩家出了几个不肖弟子,业已逐出剑川城,今生不会出现在漓叔面前。第二,风火锻大当家受伤之事,确非韩家指使,最大的可能是王家所为。老祖已经亲自下贴,敦促王家交出凶手。第三……” 说到这,韩希击掌三次,外面走进一个韩府家丁,手中端着托盘,恭恭敬敬举到燕漓面前。 “第三,依照斗剑约定,铁衣坊已经摘下招牌,人员全部遣散。剩余地契、银两、兵刃铠甲、铸材砂石等物,俱已登记造册在此,请漓叔接收。” 三件事说完,在场众人齐齐吸了口凉气——韩家好有气魄,竟然做出这等壮士断腕般的决策,拉下脸面来向一个十六岁少年服软认输。 有知情者,自然想到燕漓本身也是韩家的私生子,一笔写不出两个韩字,何况燕漓如此天资,没发现也就罢了,如今声名鹊起,韩家自然不惜代价把他接回去。 能想到这一层的,都是聪明人了。至于人老成精的韩铁衣究竟是何谋划,燕漓的身世背后还有何玄机,就不是外人能猜出来的。 燕漓听到这三件事,也点了点头。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韩家既然释出善意,他也没有必要自找麻烦,于是说道:“东西我收下了,希望前尘种种,到此为止。” 韩希笑道:“漓叔海量,韩希敬佩万分,日后定要向漓叔多多请教。”说完,他一挥手,身后的家丁七手八脚的把脸色气得铁青的韩潇潇抬了下去,估计这个傻姑娘没什么机会回王家相夫教子了。 随后,韩希又向邹通抱拳道:“邹舵主,韩希这番交代,您可满意?” 邹通自从韩希给燕漓行了个大礼,就再没提示“三句话”的事情。从他的立场来说,没必要开罪韩府,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有大好的台阶下,他当然要拿出前辈风范,打好这个圆场: “哈哈哈,久闻你韩希少年成名,今日一见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这番交代,武林同道自当无话可说。来来来,入席同饮!唔,还有小水笙,你到伯伯这儿来,怎不提前打个招呼?令尊可好?” 韩希也不客气,道了一声“却之不恭”便径自入席,挤到燕漓身边来。岳水笙则懒洋洋的拒绝了邀请,表示听过商少晫的戏,已经尽兴,径自离开。 片刻之后,剑涛阁内又是人声喧哗、觥筹交错。 怎知,酒宴气氛刚刚恢复,又出了乱子。 而且,这个乱子连邹通都有些招架不住。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先天前辈,今天只能慨叹时运不济——早知就不出风头,办这个宴席了。 原因吗,就是他眼前这个,带着十几高手,气势汹汹闯进剑涛阁,横眉立目的五旬老翁。 “老夫王三山!”老翁开口第一句,就让很多人闭上嘴。 王三山,王家三代最著名的铸剑师之一,灵剑阁大当家。他的父亲王允承,就是赫赫有名的天锋观长老。 论及身份地位,别看邹通是先天高手,他拍马都赶不上王三山。邹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以王三山这样的前辈,竟然会放下脸面,亲自跑到剑涛阁来砸场。 “你就是燕漓?”王三山眯着老眼,不屑的指着燕漓道。 整座酒楼上下,也是一片寂静。王三山面前,剑川城里都没有谁敢放肆。 被指名道姓的燕漓,却是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他就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的喝茶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其实,燕漓很清楚王三山的来意。韩家与风火锻握手言和,韩铁衣又给王家下了战帖,刚刚王家的媳妇又被韩家人虏回去,幕后煽风点火的王家终于坐不住,抛头露面来解决问题了。 可惜他的解决方法完全错误——想用天锋观的名头吓唬人,仿佛自己高高在上。这点手段不过自取其辱。 王三山被彻底无视,越发火冒三丈,高声喝道:“燕漓,你这小畜生,老夫王三山在此,还不快快过来拜见!” 燕漓仍然没动,只是向左右问道:“王三山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象是王允承的儿子?” 在座的全是人精,都能听出燕漓的话茬不善,只怕下面就没好话,连邹通都噤若寒蝉,没敢搭腔。 倒是商少晫一介江湖戏子,胆量出奇的大,含笑答道:“正是。王允承乃是天锋观铸剑长老之一。” 燕漓“哦”了一声,沉吟道:“铸剑长老?下贱的‘贱’吧?” 王三山听得清清楚楚,当即怒吼道:“小畜生,你说什么?” 燕漓仍旧不理他,自顾自的说道:“若非专铸‘下贱’,怎会生出一窝满嘴喷粪的贱种?灵剑阁不如直接改名,也换成下贱的贱算了。” “噗——” “哈哈——” 孤零零的三四个笑声应和。 在座的江湖人都不是第一天混的,闻言大多都笑不出来。他们很清楚:这句话,将带来惊涛骇浪。 至于跟着笑的人,只有四个。 第一个,归云。 这小鬼完全没有紧张感。以他修道人的身份,别说区区一个天锋观长老的儿子,就是天锋观主本人,也未必就能让他紧张。只是他一直板着脸,笑一次着实不易。 第二个,段炎。 风火锻已经跟燕漓绑在一起,这热血少年早就看王三山不顺眼了,笑得极其畅快。 第三个,商少晫。 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这个有些神秘的江湖戏子竟然跟着笑了。燕漓更加确定,此人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第四个,韩希。 他先是苦笑,显然是忌惮王家。随后就像豁出去一般,仰天大笑。 即使只有几个人的笑声,也把王三山气得老脸发黑,“你们这群小辈,竟然辱我王家!老夫……” 就在王三山举起手,要凭借自己换血巅峰修为,教训几个小辈的时候,他的怒吼戛然而止。 因为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锁定了他,而他左顾右盼,竟然找不出此人是谁。 王三山也是行走江湖数十载的人物,立刻明白,有修为远在他之上的高手在警告他,而且很可能是一个先天高人。 是谁? 在场的先天,只有一个邹通。但很明显横江帮的舵主没胆子这么干。 不知道对方深浅的情况下,王三山不敢贸然动武,只得强行压下怒火,狂喝道:“老夫……哼,老夫自不会以大欺小,与你们这群小辈动手!燕漓!别以为你糊弄了老丁灿,就真是铸剑大师!大师的名头,不是小猫小狗都能当的。有种,就与我灵剑阁斗剑!” 老匹夫不敢动手,只好退而求其次。 燕漓则没有丝毫忌惮,嘴下毫不留情道:“灵贱阁的下贱已经无敌了,谁跟你比。” “你——” 就在这个时候,忽听楼下遥遥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佛号就似具有魔力一般,让原本剑拔弩张的场面,瞬间舒缓下来。随即,原本鸦雀无声的酒楼宾客,各自议论纷纷。 “铸禅寺!” “铸禅寺的大师怎会突然出现?” “快看,快看,三位大师手里捧的是什么?” “啊……那个……难道是……” “唔,竟然是……究竟是要给谁的?” 议论声中,三个中年和尚缓缓登上酒楼。当先者,身穿明黄色僧袍,身披大红袈裟,高大的身形几乎挡住身后两个和尚,只能隐约看见后面两人同捧着一样东西。 三僧在主桌之前站定,为首的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铸禅寺圆岸,冒昧打扰,请各位施主海涵。敢问哪位是燕漓施主?” 言辞平和客气,燕漓自然也以礼相还,起身抱拳道:“晚辈便是。不知大师有何指教?” 圆岸复又合十一礼,侧身让出身后两僧所托之物,欠身道:“贫僧奉鄙寺般若堂首座广觉禅师之命,恭请燕漓施主莅临鄙寺,与首座一论禅机。” 众人抬目望去,只见双僧四手举着一个托盘,其中斜倚着一张红似朝阳的请帖,尚书两列明晃晃的鎏金大字: 辩法铸真法。 机锋淬剑锋。 《辨机帖》。 铸禅寺赫赫有名的《辨机帖》。 收到这张请帖,代表着其人智慧悟性臻至绝顶,能与铸禅寺的高僧一论禅机。纵然收贴者眼下不是大人物,一论之后,也会名满江湖。 更何况,发帖者不是一般的禅师,而是般若堂首座。 燕漓竟有这等资格? 王三山面色铁青,在铸禅寺的辨机帖面前,再也不敢提斗剑的事情,只好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三个和尚身上,自己灰溜溜的带人离开剑涛阁。唯有转身时,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燕漓这小畜生,留不得! ______________ PS.终于有推荐了,各位读者大大走过路过,顺手赏个收藏,砸张票票吧~~~新人日子不好过呀! 第二十一章 千锤万锻铸心禅 上 剑川城,王家书房。 王家老祖王传肃容而坐。他的两个孙子,王国城、王三山分立左右,小心翼翼的答话。 王家向来注重规矩,老祖王传尤甚。在他的子孙印象中,数十年都没见过老祖衣冠不整、坐立失据、言辞不当的样子。此等威严之下,他们只能小心再小心。 不过,现在他们如何小心都没用处,因为韩家老祖韩铁衣的战书已经送上门了。 “你们,作何解释。” 王传的口气比平日更具威严。 王国城与王三山同时噤声。 三天来,该解释的东西,都向老祖解释过了,现在开口只是“废话”。在老祖生气的时候说废话,那是找死呀! 王传本身也没想听他们解释,只是严厉的开口训斥道:“我王家在剑川城里,一直是响当当的名号,从来就没有江湖人说我们的是非。如今,竟然要老夫跟韩铁衣对决于英雄擂,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这番话加上王传自身的威严,如果换做几个四代弟子在此,必然被吓得屁滚尿流,纳头便拜,一股脑的把所有过错揽到自己头上去。 但王国城和王三山不是四代弟子,他们身为王家三代的精英,掌权已有数十年光景,不说自身城府,单是对老祖的了解,就非外人能比。 他们非常清楚,老祖王传就喜欢摆摆威严、亮亮架子,有事没事把人训斥一顿。如果你识相的承认错误,那就来点不痛不痒的小惩罚;如果你连两句拜年话都不会说,那就难免割肉放血。 因此,王家人出了门,也都很有威严,有事没事就把人训一顿。例如王三山驾临剑涛阁,就打算这样训斥燕漓。可惜结果很凄惨,老脸反被抽得啪啪响,面皮更在《辨机帖》出现的那一刻,被削得干干净净。 若换个时间,王国城和王三山必然老老实实的做出晚辈样子,磕头作揖高呼“孙儿错了”,让王传过足老祖的瘾头,但现在显然没这个游戏时间了。 他们当了几十年的孙子,当然很清楚,所谓的“从来没有江湖人说我们的是非”,是因为说王家是非的江湖人,都被王家阴死了;所谓的“成何体统”则更加干脆,就是王传老祖他老人家不是韩铁衣的对手,若在擂台上被人揍个吐血内伤外加乌眼青,大损老祖威严,当然是“不成体统”。 等事情过去,老祖爱怎么耍威风,就怎么耍威风。眼下嘛,都要火烧眉毛了,还是先想办法吧! 王国城想了想开口道:“韩铁衣那老匹夫是头倔驴,说和劝解全无用处,我们还是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根子上解决?根子上怎么解决!”王三山接口道,“我亲自去见燕漓,那小辈就出口不逊,真真气煞我也!” “那是你的说辞有问题。”王国城冷然道。 王三山心说:“我的说辞有问题?我的说辞,那还是不是尽得老祖真传吗?向来都是无往而不利的呀,怎知燕漓那小杂种毫不买账。” 他不愿在老祖面前自爆其短,更相信自己那黑心老哥王国城,也不敢把“老祖真传失灵”的事情公开讨论,立即转移话题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处?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要想办法解决才是。真让老祖去和韩铁衣老匹夫上擂台,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其实,他想说的是:那也太不靠谱了。 王国城心领神会,拈着花白的胡子沉吟道:“既然和解无用,就不能怪我们心狠手辣,一不做二不休!” 一脸威严的老祖王传,显然爱听这句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嗯,计将安出?” “症结点终究在风火锻,我们干脆灭了风火锻。”王国城一脸阴狠的道,“风火锻最大的倚仗,就是燕漓那小杂种,只要小杂种死了,谁还会为了风火锻,开罪有天锋观做靠山的王家?” “正是这般道理。”王三山率先点头道,“杀了小杂种,风火锻就翻不了天。到时候老夫先找他们斗剑,把他们赶出剑川城,再派人半路截杀,斩草除根!哼哼……敢开罪本大当家……” 王三山美滋滋的想着后续处理,老王传却没点头。别看王传平日总是喜欢摆架子,他先天高人的修为可是货真价实的,再加上行走江湖数十年的丰富经验,哪有这么好唬弄? 王传眼皮都没高抬一下,依旧面无表情的说道:“都说了韩铁衣是头倔驴,不是苦主死了,他就能消停的。” “呃……”王三山的后续处理顿时没了下文。在王家,他的铸剑水准还算不错,阴谋手段就比王国城差远了。 王国城阴笑道:“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下了狠手,当然要让韩家无话可说。他韩铁衣不是要凶手吗?我们给他凶手!” “什么意思?”王三山完全没反应过来,愣头愣脑的问道。 “反正五蛛缠魂掌已经露了底,常断这人早晚是个把柄,不妨顺便把他也处理干净。”王国城眯着眼睛冷笑道,“派常断去刺杀燕漓,我王家高手尾随而至。等燕漓一命呜呼,我们就名正言顺的抓捕刺客,当场把常断的人头拿下,送给韩铁衣做交代!” 好毒的计策。 王三山只听得两眼放光,连声叫道:“妙计,妙计!” 王传威严的面孔上,终于溢出微不可查的笑意,却没表示同意,沉声道:“风火锻遭遇过刺客之后,必然加强防范,此时又是风口浪尖,只怕时机难觅。” “不妨事。”王国城胸有成竹的道,“燕漓小杂种正要去铸禅寺。父亲大人已经确认过,铸禅寺方丈金灯佛不在,般若堂首座广觉参禅都快参成木鱼了,铸禅寺以外的事情一概不管。我们让常断在回城路上埋伏,等燕漓出了铸禅寺,就把他做了。” 王三山皱眉道:“为何要等他出来?在他去的路上埋伏,不是更快?” “笨!”王国城骂道,“广觉和尚什么都能放下,唯独参禅放不下。燕漓没到铸禅寺你就做了他,定然会把那老和尚惹毛了。到时候天锋观也罩不住我们。” “哼!便宜那小畜生多活几天。”王三山咬牙道。 “嘿嘿……”王国城发出一声得意的狞笑,“燕漓小杂种,让你给我王家找麻烦。你做梦都想不到,《辨机帖》会变成阎王帖!” 高高在上的王传也不再说话,捋着雪白的山羊胡,眯起眼睛,仅有一点闪烁的寒光从眼缝里透出来。 ………… 秋雨绵绵。 青灰色的雨云掩住天幕,洒落无尽雨丝,一洗七月燥热。 古老的剑川城沐浴在细雨之下,喧闹渐消,唯闻滔滔江水回荡。 一辆普通的马车,就在悠悠细雨中驶出了剑川城南门,随着噜噜车轮声响,不急不徐的向东南方行进。 这个方向,是前往铸禅寺的方向。 车辕上,穿着斗笠蓑衣驾车者,正是段炎。而燕漓正和归云悠闲的坐在车厢里,享受剑川城特产的五香肉干。 此时,距剑涛阁酒宴已有三日,燕漓终于决定在秋雨中赴铸禅寺之约。 对外的说法是燕漓大师要研习佛法数日,以便与高僧讨论。自家人则很清楚他是如何度过这三天的: 吃饭、练武、睡觉,抽空带归云逛集市。外来客人一概不见,铸剑请托一概不理。佛法佛经确实看了不少,但是——以燕漓妖孽般的读书速度,前后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盏茶。 “喂,我说,燕少爷,你别太过分了。”段炎抱怨道。“少爷”两个字是他给燕漓的外号。他坚持认为燕漓的做派超过任何武林大少。 “噫,少当家,莫生气。马车走的这么慢,也不用全神贯注,边走边吃肉干毫无问题。来,这包分你。” “喂,说得好像我馋了似的。” “难道不是?” “我是说:别人接到《辨机帖》,不是飞也似的赶往铸禅寺,就是沐浴更衣斋戒七天,恭恭敬敬的前去参佛。你拖拖拉拉三天也就算了,还偏挑这么个鬼天气!”段炎低声道。他自幼对三大剑门充满敬意,很怕这番说辞被人听到。 “细雨之中,不是更有一番禅意?”燕漓淡然笑道。 “禅意?不懂。”段炎摇头道,“我只知道秃头秃头,下雨不愁。下雨天拜访出家人,燕少爷啊,你未免过分了。” “哈哈,铸禅寺家大业大,又不是荒村破庙,想来不会漏雨。”燕漓飒然笑道,“其实,少当家的心思我很清楚。” “我有什么心思?” “铸禅寺神神秘秘,难得有机会参观,怎奈是个阴雨天,不爽利啊不爽利……” “喂!”段炎被戳破想法,难免几分恼羞成怒。 “但是,凡事要从两方面考虑。”燕漓道,“雨天参佛,才能彰显我们的诚心。其次,秋雨连绵,车马难行,铸禅寺总不好当天送客。我们大可在寺中住上三五日,要参观时间大是充裕。” “嗯,不错……哎~~等等,三五天?今天初六,明天就是七夕呀。住上三五天,不是要错过乞巧节?” 乞巧节就是七夕,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更是相亲的好日子。对于段炎这样的单身少侠来说,有莫大的吸引力。 “乞巧节啊,嘿嘿……”燕漓嘿嘿笑道,“你看,现下秋雨连绵,与你名中的‘炎’字相克,就算你去参加乞巧节,也注定走霉运。不如去跟我拜佛,还能去去晦气。” “胡说,哪来的晦气。”段炎不服气的咬牙道,“下雨就跟我相克,我早就被雨水淹死了,还能长这么大个儿?”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看你若去参加乞巧节,难免血光之灾。还不如与我同去参佛,趁着月黑风高,做他一票……” “喂喂喂!你要干什么!”段炎闻言大吃一惊,把声音压到最低,咬牙说道,“那是铸禅寺诶!你可不能胡来!” “杀人这种事情,当然不能在方外清净之地胡来。” “你认真的?你要杀谁?” “坦白讲,我不认识他。” “咳,咳咳……”段炎彻底晕了。 “但我认得他的武功。” “什么武功?” “五蛛缠魂掌。” “五蛛缠魂掌,那不就是……咝……”段炎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打算掉转车头,溜回风火锻,“燕兄,你不是说笑的吧?” 第二十二章 千锤万锻铸心禅 下 “五蛛缠魂掌,那不就是……咝……”段炎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打算掉转车头,溜回风火锻,“燕兄,你不是说笑的吧。”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呀。”燕漓捋着不存在的胡子说道。 说到此刻,段炎再没心思开玩笑,正色道:“燕兄,你的心意家父与我心领。那刺客也是换血期高手,家父都无法匹敌,若真来刺杀我等……” “些许小事,无需挂怀。”燕漓满不在意的道,“少当家还是安心游览铸禅寺。韩家老祖性急,说不定我们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老王传做了。” “喂……”段炎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燕漓不再答话,竟然悠然晃脑的唱起戏文:“昂首挺胸扬正气,犹如剑川浪拍堤。丈夫本当行侠义,不避亲来不畏敌。铸剑何必求锋利,侠骨丹心照天地。跳梁小丑怎足提,出剑便要扫阴戾……” 段炎无言以对,只能心说:我的燕少爷诶,那刺客是换血期,换血期呀!难道报上你燕少爷的名号,天上就会打个雷劈死他不成? ——……—— 铸禅寺位于剑川城东南的钟鼓峰。 钟鼓峰并不算高,大约百仞上下,遍布苍松翠柏,在濛濛烟雨掩映之下,更显出尘之感。 燕漓等人的马车,踏着秋雨,来到钟鼓峰铸禅寺山门下。前方唯有山路石阶,车马无法通行。好在早有知客僧等候,助众人看顾车马。 事实上,若非燕漓持有《辨机帖》,铸禅寺之行也只能到山门为止,前方的崎岖山路却非什么人都上得。 众人举伞而行,攀登了数千石阶,转过几处山麓,遍看青松白石,耳闻风雨雷电,皆有一种心灵澄澈,毫无尘埃之感。 山路尽头,露出一截青灰院墙,掩映在松枝细雨之下,古朴而平和。 走过转角,方见铸禅寺真正的庙门。 这座古刹,由青石建筑,夹杂在灰色的山岩与满山松柏之间,完全没有普通佛寺的金碧辉煌、雄浑庄严,只在质朴古拙中透出无尽的禅味。 进入庙门,视野霎时开阔,满山青松尽收眼底,真仿佛山穷水尽已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燕漓举伞缓步而入,油然赋诗道: “苍苍一阙松,悠悠烟雨中。风云铸佛印,心禅做鼓钟。” “燕施主果然明悟通达,深谙佛理。”随着声音走出一位身穿青布僧衣的中年和尚,五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须髯花白,平平淡淡的缓步而来,也看不出身负武功。 唯有漫天细雨,竟落不进身周三寸,穿过整个庙宇前院,竟是一身干爽。 无疑,此乃先天罡气护体,武学至高修为。 “老衲广觉,迎接来迟,尚请施主海涵。”老僧合十道。他赫然就是铸禅寺般若堂首座禅师广觉。 燕漓合掌还礼,口中答道:“非也,是这风雨迟了。” “施主请。”广觉亲自引路,边走边问道,“施主聪慧,老衲生平仅见。不知是何方风雨,竟能迟了施主脚步。” “天上风,地上雨,人间波涛……哈。”燕漓轻笑道,“非是风雨阻我脚步,而是晚辈生性懒散,故而迟了。” “阿弥陀佛,天地风雨,人间浮沉,已尽入施主眼底,施主不悟么?” “吾若悟了,此身已然成佛,何必来与大师聒噪。”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禅房。广觉禅师推门而入,与燕漓各自寻了榻上蒲团,相对而坐,挥手点燃红泥小火炉,慢条斯理的煮起一壶香茗。 段炎与归云也跟着进来,四下打量。 只见禅房陈设极其简单,除了一张老旧的木质床榻,上摆着矮桌与蒲团,就只有两张木椅,立在门口墙边。室内甚至没有佛像佛龛,仅有一串念珠,放在矮桌之上。 禅房中唯一的装饰,就是墙上一副题字,上书一首七言: “千锤万锻铸心禅,慧剑尽斩是非空。此身清净当无垢,朝来击鼓暮鸣钟。” 段炎既不敢开口打扰,也不敢自行离去,只好与归云一同,在门口的木椅上坐了,静看蒲团上的老少论禅。 待得满室茶香,广觉方继续先前话题,问道:“聪慧若施主,如何不能斩尽红尘?莫非施主尚有留恋吗?” 燕漓反问道:“一心向佛,一刀落发,一柱清香,一袭僧衣,斩红尘何其易也。然而《心经》有云,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无老死,亦无老死尽。禅师慧剑,能斩尽无明,也能斩尽无无明吗?能斩尽寿命相,也能斩尽无寿命相吗?” 广觉默然,全身一动不动犹如雕塑,好半晌,才喟然道:“阿弥陀佛,贫僧受教。” 这个答案,让坐在门口的段炎吃了一惊——两人论禅,他一句话也听不懂,但最后广觉的慨叹他听明白了: “有没有搞错呀?眼前的和尚可是铸禅寺论禅第一的般若堂首座来着!刚刚还自称‘老衲’,几句话功夫就成‘贫僧’了,平白矮一辈儿。我说燕少爷,你强大到逆天了呀!” “施主方才赋诗,云‘风云铸佛印,心禅做鼓钟’。想来前句之意,便是若无风云变幻,沧海桑田,难以透彻佛理。却不知后句有何深意?寻常僧侣擂鼓鸣钟以寻禅机,证佛理,乃是以钟鼓证心禅,施主何以将之倒转?” 前面几句简单辩论,广觉禅师已经把燕漓当作同等的佛友,不再存着切磋兼指点的心理,而是诚心研讨。 他当然不知道,眼前端坐的不是一个聪慧的少年,而是曾经修行百年,证得元神不灭的高人。 “大师墙上,亦有‘朝来击鼓暮鸣钟’之句。然而寺庙大多是晨钟暮鼓,大师何以反其道而行呢?” 广觉为二人倒上香茗,开口答道:“朝是空,暮是空,钟是空,鼓是空。晨钟暮鼓是空,朝鼓暮钟亦是空。和尚撞钟,不过寻常度日而已,本无差别。施主之句也是此意吗?” “完全不是。” “哦?愿闻其详。”广觉大感兴趣道。 “铸禅寺之前,此山何名?” “荒山野岭,不曾有名。” “所以啊,有禅心,才有钟鼓。” 广觉和尚闻言,双眼放光,如闻妙谛,肃然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点醒,直如醍醐灌顶。” “不敢当。”燕漓微笑道,“其实此句如此,还有另一个原因。” “唔?” “押韵啊。顺口来的打油诗,平仄已经乱了,再没个韵脚,岂不让人笑死。”燕漓摇头自嘲道。要论诗词,就算是元神高人,也比不上盛唐风流。 “哈哈哈。”广觉开怀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贫僧执着了。” 门口的段炎,看见广觉这般修为高深、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僧,竟然开怀大笑,纵然一个字听不懂,也知道两人相谈甚欢,燕漓跟铸禅寺的交情算是结下了。只要有铸禅寺的支持,王家什么的,真就是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可是,这些禅机,他是真心听不懂,木桩一样坐在门口,太难受了也。 “喂……”他用手指戳了戳身边的归云。 归云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论禅的两人,听得十分认真。 “你能听懂吗?”段炎悄声问道。如果归云小鬼都能听懂,他身为“淬皮高手”却听不懂,未免丢脸。 归云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很善解人意的摇了摇头。 段炎见状,大有知音之感,教唆道:“既然听不懂,我们就别听了吧。” 归云又摇了摇头。 “我们偷偷溜出去,他们不会介意的。”段炎再次建言道。 归云第三次摇头,终于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难得听到,别烦我。” 段炎顿时满脸通红,大受打击。就在他捂着脸,打算自己开溜的时候,终于从论禅的老少嘴里听到一句能懂的话。 只听燕漓问道:“晚辈来此,不知是否有缘,得见贵寺铸禅之道?” “当然,正要请施主指点。”广觉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生在剑川城,出身铁匠铺,段炎别的听不懂,唯独这句耳熟能详。 铸禅之道,不就是铸禅寺的铸剑术吗? 三大剑门最神秘的铸剑术,竟然能够亲眼目睹? 苍天有眼啊! ——……—— 又是一年七夕,沐浴在细雨中一昼夜的剑川城,又迎来几分喧闹。少女们举着漂亮的纸伞,拿着绣品、彩线、银梭奔向剑川江畔;身强力壮的少侠则乐呵呵的在江心划起独木舟,相互角力,试图吸引少女的注意。 与剑川城中普遍的喧闹不同,许多人在这一日别具心思。 燕漓进入铸禅寺论禅已经一日一夜,尚未传出任何消息。王家的杀手常断已经冒着秋雨,在钟鼓峰外埋伏了一日一夜,仍要继续等待下去。王家的一众高手,也已经在常断的背后跟踪了一日一夜,纵然不耐,也只能强忍。 城中以段黑虎为首的风火锻众人翘首以盼,坐立不安。王家老祖王传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铁青着一张老脸,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寒气。而一贯脾气火爆的虎胆狂风韩铁衣,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默许了王家的缓兵之计。 就在这个时候,仙尘鹤影余清越在没有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离开了剑川城,一路向西。 他没有穿招牌式的白色鹤氅,只穿了极其普通的青灰色儒生袍,手举着土黄色的油纸伞,遮住了满头白发,一步一步迈向记忆中的地方。 他穿过乱葬岗,越过小山坡,进入一片茂密的树林,最终在一片废墟前停下脚步。 眼前的废墟,早已被荒草淹没,仅剩下几段长着青苔的残垣乱瓦,在风吹草低时露出一点痕迹。曾经的碎石小径早已被尘泥掩埋,甚至废墟特有的腐败味道,都已随着岁月流转消散。 余清越眼望废墟,老眼中露出无尽的缅怀。半晌,他才努力定了定神,重新迈开脚步,走进这一片荒草。 第二十三章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上 秋雨,荒草,废墟,掩映着苍老的身影。 余清越平日里正气凛然,豪情万丈,虽是须发如银,却没人觉得他老。而在不知名的废墟之中,他的步伐开始蹒跚,腰背开始伛偻,让人真正觉得……这位纵横江湖超过一甲子的仙尘鹤影,老了。 他边前行,边叹气,耳听着雨打纸伞的闷响,口中沉沉吟道: “衰雨乱草,断墙陋陌,入眼凄凉满目……” 口中凄婉之词,余音未尽,就听前方小丘后面,响起另一个苍老而沉雄的声音: “何人曾忆,若市门庭,当年雕梁画柱……山河梦断,故人已邈,道是黄泉终途……” 余清越的步伐越发沉重,脊背却重新挺了起来,纸伞下的白眉,横生英姿,跨步吟道: “烽烟沉寂,英雄作古,谁埋长铗入土?” 他转过小丘,遥遥望见前方全身披甲的挺立背影,以及那背影头盔下露出的雪白长发。 披甲老翁身形笔直,昂首挺胸,虽是一个背影,仍能望见当年勃勃英姿。只听他昂声念道: “皓首白发顾青冢。” “唯留剑心一如初。” 余清越站定在披甲老翁身后。 “久违了,俸笔余清越。” 披甲老翁赫然转身,铁盔之下露出古铜色的面孔,以及一对垂过脸颊的银白寿眉。 余清越放下油纸伞,漫天细雨俱被挡在先天罡气之外,沉声开口道: “久违了,侍剑韩铁衣。” ——……—— 两大先天高手的废墟相会,“奉笔”与“侍剑”的诡异称呼,即将掀开的故事疑云,都与现在的燕漓无关。 燕漓正在练武。 他占据了铸禅寺中一间独立的练功房,耳听着门外屋檐下零落的细雨声声,心思空灵若明镜,拳掌飘忽如御风。 行招走势之间,天地灵气隐隐波动,在练功房附近形成道道灵气波纹,落入修行人的法眼之中,仿佛是一页绚丽的图画。 天地灵气混合着初秋细雨的清新,随着燕漓的吐纳被导入体内,更随着一招一式走遍四肢百骸、全身经络,让整个身体在舞动中经历无声的蜕变。 仙鹤汲云,白鹤亮翅,丹鹤唳日……神鹤擒龙。十二式云鹤掌循环往复,不但没有损耗体力,反而让燕漓觉得全身越发轻盈有力。 连续数日的调养练习,他的身体不但沉疴尽去,更积累了足够的体力,武道初段“强身”的要求已经达到,而身体的协调,筋骨经络的运行也有相当的基础。原本难以完全到位的招式动作,现在都可以轻松完成。 甚至全身经脉中,已经隐隐蕴养出一口真气,前方武道之路已是坦途。 也只有玄门正宗真传,加上不断服食养气丹的效果,才能有此神速。无资源无传授的寻常武者,注定只能仰望之。 随着身体益发轻盈,燕漓每一次跃起都会更高,滞空时间也会更长,云鹤掌的锻炼效果也就益发强大。 终于,在不知多少次完成云鹤掌全套之后,一招“神鹤擒龙”落地,燕漓只觉得一股振动,从率先着地的脚尖,顺着脚骨、踝骨、腿骨、脊柱一路传递上来,瞬间走过两膀与手臂,发作于指尖,化成第二循环“仙鹤汲云”的腾空之力,让全身如同乘风驾云般飘然飞起,把夹杂着雨水甘润的一口新气深深吸入腹中。 贯通劲! 毫无疑问,这是武道第二境“舒筋”大成的明证,贯通劲。 贯通劲初成,站在门外观武的归云,立即觉得眼前的燕漓又不同了。 像《云鹤掌》这等绝学,虽然只有十二式,即使毫无武功的初学者也能照猫画虎比划几趟,但其中精义最是难以掌握。 对一般人而言,若有名师指导,或许可以在一两年之内,把掌法练得初具鹤形,也就是“舒筋”境界,从而迈过武道上的第一个难关,进入养气层次。至于说初步拥有云鹤之神意,至少要到换血、锻骨的境界才有可能。若要真正吃透云鹤掌,把其中全部奥义了然于心,那是先天境界之后的事情了。 云鹤掌传承并不稀少,也只有余清越这种级数的先天高人,才敢说自己学会了这套掌法。 但燕漓的进度截然不同。 他本身就有很高的武学见识,精神修为更是旷古烁今,故能在初学云鹤掌的时候,便掌握神髓,每一招都初具“鹤意”,并且可以凭借这股神髓意境,引动天地灵气淬炼身体。 然而,即使是燕漓这样的天才,限于自身的身体条件,初学的时候也无法完全施展出云鹤掌精微之处的奥妙,故而空有“鹤神”而无“鹤形”,与其他初学者的进度截然相反。 现在燕漓筋骨舒活,经络通畅,更是四肢协调如一,成就“贯通劲”,自然就能演绎出云鹤掌的深层奥妙,使得这一只云鹤形神兼备。 如此一来,四周的天地灵气振动更加剧烈,也更加规律,仿佛一曲悠远而清越的风歌,从遥遥天际轻拂而来,润泽大地,孕养生机,澡雪精神。 燕漓的修行进度更加快了。 旁观的归云不由感叹:若是眼前人有灵根,哪怕是最差的九等杂灵根,凭借如此惊人的悟性,也能成为修真界一代传奇。可惜,可惜…… 心思空灵的燕漓清楚知道自己的变化,却恍如未觉,完全不在意。早在昨天,他就知道自己突破在即,预料中的事情当然不值得惊讶与兴奋。他心如止水,平静无波,一路云鹤掌继续施展下去。 白鹤亮翅吐纳金气润肺,丹鹤唳日勃发心力如火,玄鹤戏水闭藏精气肾水…… 随着再一次神鹤擒龙脚尖震地,燕漓只觉得一股轻灵如风的气息从双足涌泉穴生成,沿双腿经络向上运行,于行招运势之间游走全身经络,成为一个完整的周天。 这不是什么初学者的气感,而是实实在在的第一口真气。 有了这口真气,燕漓就算真正步入了“养气”境界,主要修行任务,就不再是在锻炼筋骨肌肉,而是以蕴养五脏生机为主,进而达到整个身体的蜕变。 连续突破境界,燕漓心中仍然无惊无喜。对寻常武者来说,从练成贯通劲到养成第一口真气,可能需要数月甚至数年的时间、但对于燕漓这般,传承一流,资源丰富,本身眼光境界更高的人来说,只能算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 他不慌不忙的又把云鹤掌练了三趟,彻底稳固了这口真气,才收功停下。从今日起,他每夜打坐吐纳的时候,就可以引导真气周天运行,在静坐中炼气。 而且,他现在身体机能大幅增强,收功之后只觉得神采奕奕,再无初学时的肌肉酸痛,当然也不需要用地球上的太极拳、八段锦等功夫做舒缓运动。 他与归云走出练功房,迎面就看到神色古怪的段炎。 段炎显然不知道燕漓突破的事,一脸迷糊的道:“燕少爷,有客访。” 燕漓闻言也微微一愣。所谓有客,当然不会是铸禅寺的某个和尚。按说铸禅寺这等方外之地,一应俗事都该退避,有谁会追到这个地方来见他? “是谁?” 段炎显然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到铸禅寺来找燕漓,而来者的身份更是古怪。他只能如实答道: “正是剑川城第一武生,商少晫,晫老板。” 燕漓闻言,飒然轻笑道:“哈,果然是该来的,躲不掉。” “你知道他找你有什么事?”段炎好奇的八卦道,“不会是追到这里来求你铸剑吧?以前还不知道,今天才晓得,晫老板的人脉当真宽广,竟然能轻而易举的进入铸禅寺。不过……他既然跟铸禅寺的高僧有交情,何必求燕少爷你铸剑?” “不是铸剑。” “那是什么事儿?” “总之,是麻烦事。”燕漓背负双手,从容向佛堂走去。红尘是非,既然来了,就坦然面对。这是寻道者的修行与自信。 …… 商少晫正在佛堂中,与一个高大的中年和尚品茶。两人默然无语,却各自透露着欲言又止的古怪气氛。 燕漓认识这个和尚。他正是铸禅寺著名的铸剑僧之一,慧宁大师。论及身份地位,大概与身为天锋观长老的王允承相当。 慧宁大师身材高大,常年铸剑抡锤,全身肌肉健壮,肤色犹如古铜,面孔上粗眉大眼,狮笔阔口,遥望去好似铁打的怒目金刚一般。 而此等威武雄壮、地位崇高的铸剑僧,竟然会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态,当真稀奇。 须知,铸禅寺的佛法传承,讲究以武为禅,铸慧剑,斩痴愚,明心见性。所以,铸禅寺的高僧,无不是静如宝剑还匣,质朴庄严;动如挥剑出鞘,锋芒四射,最是痛快不过。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铸禅寺的一代高僧讳莫如深? 慧宁见到燕漓,轻叹一口气,当下起身合十道:“阿弥陀佛,燕施主乃大智慧之人,定能超脱苦海,横渡彼岸!” 说罢,出门而去。 商少晫也跟着起身抱拳道:“少晫冒然来访,打扰燕大师清净,甚是过意不去。还望……” 燕漓挥手打断对方的客套,淡然说道:“少晫兄与我一见如故,客套大可省下,直说麻烦吧。” “这……”商少晫摇头苦笑,“燕大师这般直接,倒让少晫不知该从何说起。” “反正就是一个故事,从哪里说起都可以。比如说那遥远而又飘渺的故事源头,或者是曾经震惊世人的悲壮高潮,又或者一个无人知晓的凄惨结局。当然,少晫兄也可以选择一个离我们比较近的切入点……” 燕漓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商少晫的眼睛道,“相信这样的切入点不少。例如,我的生身之母,究竟是何来历?” 商少晫闻言,脸上少有的露出震惊神色,默然半晌才道:“见微知著,洞若观火,少晫不得不说说一个服字,我的……表弟……” 第二十四章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下 商少晫低声叫出“表弟”两字,眼神小心的向外飘去,似乎很怕外面有人偷听。 燕漓见状莞尔道:“贤兄不必如此小心。归云是自己人,凡事不必背他。至于段兄,慧宁大师把他请去赏剑了。” “短短数日,表……贤弟竟然耳聪目明若斯,进境当真神速。”商少晫讶道。 “哈。”燕漓轻笑道,“贤兄都没发现的事情,愚弟自然也不曾听见。只是许多事情,不需耳闻目睹,也可猜想一二。看方才慧宁大师的神情,就可猜到他会如此行事。就不知,慧宁大师是你我的叔父、还是表兄?” “是表叔。”商少晫目瞪口呆的应道,“早知贤弟如此聪慧,愚兄大可不必烦恼至今日,早早对你讲明了便是。” “愿闻其详。” “你的母亲,正是我的姑母。除此之外,一切事情,确实要从源头讲起。”商少晫又叹了一口气道。 “远在一甲子之前,北方西秦与东齐夹缝中的燕国,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死后号曰——殇武,即传说中的殇武王……” 风,长啸万里,横扫天地无休止;雷,震惊九州,笑问谁人敢当关! 这两句话,正是殇武王姬东陵当年的写照。 姬东陵本是燕国皇子之一。 他的故事,却不是一个皇子夺嫡的宫斗故事,而是彻头彻尾的仙侠故事。 燕国虽然是北方两大国夹缝中的小国,却肩负着重要的使命。 它北部边陲的“徊雁关”正是中原神州,与北荒莽州唯一的通道。 北荒莽州并无人迹,只有无穷无尽的妖兽魔王,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成群结队的冲击徊雁关。若是这些妖魔成功通过,势必荼毒中原。故而,燕国的徊雁关,乃是真正的中原屏障,背负着中原亿万生灵的安危。 燕国的皇子,降生之后学会的第一个词,很可能不是“父皇”、“母后”,而是冰冷的“徊雁”二字。他们从出生那一日,就注定要背负沉重的使命。 诚然,存在神灵与真仙的世界中,王国军队只是日常驻守与辅助,真到了危急关头,寻常武者和军队根本派不上用场。能起决定作用的,终归是三教高人。 可是,三教修行者的性命何等珍贵?纵然是一国皇族,也无法与之相比。因此,燕国全军上下注定都是炮灰。而来自三教的各路高人,在危急关头救人是大发慈悲,拍屁股跑路则叫做顺天应命。 数百年来,燕国皇室最渴望的,就是皇室内能出现修行者,最好能在三教中占据高位。只有如此,才能让这个连年战火的国家真正得到三教的大力援助,得以休养生息。 只是燕国皇室子弟,即使拥有灵根,也会很早踏上战场,难以潜心修炼,更别说在三教中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 终于,数百年以下,燕国皇室出了一个惊才绝艳,让儒释道三教高人都震惊不已的天才——姬东陵。 殇武王姬东陵生平功业,车载斗量,难以尽数。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这位少年王族,曾经带领三百精兵,主动走出徊雁关,一路北上,斩杀数十位魔王而回。 此事之后,姬东陵的盛名当真是“横扫万里,震惊九州”,中原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三教中甚至有高人认为,随着姬东陵修为日渐高深,终有一日可以彻底封印徊雁关的缺口,让这个中原最大的威胁,像西方的云屏山脉、南疆的神渊佛境、东海的蓬蒿学馆一般,成为一个稳固的修行圣地。 然而,美好的愿望没有实现。 姬东陵死了。 就在姬东陵如日中天的时候,中原道门最高组织——玉皇观突然出手,观主携四大天师与三十六天罡,以诛魔大阵围杀姬东陵。 是役,天摇地动,鬼愁神惨,燕国西方边境五十里地貌彻底改观,当真是山河破碎,草木尽摧。玉皇观四大天师亡其二,三十六天罡损失泰半。 姬东陵当场战死。 事后,玉皇观对外的说法是:姬东陵深入北疆,被妖气魔化,已经走火入魔成为魔头,道门为天下苍生计,不得已诛之。其人一生戎马,战功赫赫,然嗜武犯禁,以致入魔,故谥号——殇武。 “此等说辞焉能服众!”时隔一甲子,商少晫仍旧忿忿不平,“事发之前,先祖一切正常,根本没有任何入魔征兆,何来走火入魔之说!” 燕漓作为听众,当然一派淡然,说道:“本来就是一个蹩脚的借口。” “是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欲加之罪,当真何患无辞!”商少晫道,“随即先祖的亲友旧部纷纷要向道门讨个说法。” “说法当然是没有的。”燕漓接道,“先王已死,纵然群情愤愤,没有先王的绝世修为,便没有与道门谈判的资格。这番动作不但得不到任何公正,反而把事情推向了更坏的方向。” 商少晫望了望燕漓的双眼,长叹一声道:“贤弟果然料事如神。先辈们不但没有得到任何补偿,反而落得一个凄惨下场。玉皇观以殇武王后裔皆被魔气沾染,以下犯上,寻衅道门,乱杀无辜等等罪名,做出了最终判决——殇武王后裔,男子世代为妓,女子世代为娼。” “没有赶尽杀绝,当有其他势力介入。想必就是佛门。”燕漓道。 “哦?”商少晫越发惊讶,问道,“贤弟如何得知?” “若非有这般香火之情,贤兄岂能轻易进出铸禅寺?除了足以与道门匹敌的佛门,又有哪一方胆敢让玉皇观判为娼妓之人,成为铸剑僧?” “确实如此。”商少晫合眼道,“关键时刻,佛门阻止了玉皇观斩尽杀绝,并把原判中男子世代为妓的‘妓’字,从娼妓的妓,换作伎俩的‘伎’,如此我等男丁才能成为江湖戏子。不然,贤弟就只有在勾栏院才能见到为兄了……” 堂堂燕国皇室后裔,名震天下的殇武王子孙,竟然要沦为娼妓,是何等屈辱?商少晫讲到此处,想起数代以来的辛酸,一时哽咽无语。 燕漓也不答话,静静饮下一盏茶。 对他来说,商少晫的讲述已经足够。后面的事情,他完全可以自行理清。 殇武王子孙贬为娼妓,自然不再享有燕国国姓,故取殇武王的殇字,改姓“商”,迁至三教共治的剑川城,受道门监视的同时,也受佛门照拂。 然而,殇武王后嗣与旧部故友不可能安于现状,于是暗中把一部分子嗣,以卑微身份,转入家族抚养。虽然生活仍旧困苦,但总比沦为娼妓要好。安全起见,转送的子嗣大多不知自己身份,燕漓的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送出的子嗣不便姓商,故改姓燕,以纪念燕国。韩家敢接收殇武王后嗣,当为先王旧部之一。为了保密,一切事情韩家上下只有老祖一人知晓。而商少晫乃是殇武王嫡系血脉,避无可避,只能登上戏台。 以上,便是事情的大致经过。 直到桌上茶冷,商少晫才回过神来,歉然道:“愚兄失态,让贤弟见笑了。之后的事情……” “后面的事情,我已了然。”燕漓道,“就不知时至今日,兄长有何打算?” “我能有何打算……”商少晫苦笑一声,“事情已经过去一甲子,可对玉皇观主那等金丹高人来说,也不过是弹指一瞬。再过十年、百年,我等的命运仍然如此。愚兄今日来此,也是想告诉贤弟——你才华横溢,声名鹊起,我等看在眼中不知有多么欢喜。但是……一朝你的身世被揭开,只怕道门容你不得!” “多谢兄长提醒。”燕漓微笑道,“难道兄长与诸位前辈,就没想过,一劳永逸的解决这桩事?” 商少晫闻言瞠目结舌,惊愕道:“这怎有可能做到!” “呵呵……”燕漓笑道,“在愚弟看来,想解决并不难,我们只需要弄清楚一项关键。” 商少晫凝眉正色道:“愿闻其详。” “当年,殇武王姬东陵,究竟是为何而死?” 第二十五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上 禅房中的密谈仍在继续。 商少晫皱眉道:“关于先王之死,我所知也非常有限。只晓得七夕节便是先王祭日。唉……” “哈。”燕漓轻笑道,“知道这一点也足够了,其他的事情并不难想。” “哦?”商少晫愕然。他本是自负聪明之人,却不知在这短短的谈话中被震惊了多少次。他甚至有些相信燕漓真能改变家族的命运。 “七夕节中伏,对方是道门高层组织。敌方杀人之后,甚至对毫无威胁的后嗣严防谨守一甲子,真相呼之欲出。”燕漓哂道。 商少晫越发好奇,追问道:“究竟是什么原因?” “不过是一份让人垂涎的传承,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这……”商少晫还是没想明白。 “能让堂堂玉皇观设伏围杀,又紧盯一甲子的东西,绝不是某个物件或者短期利益。遥想殇武王生平,短短时间声名鹊起,战力强横,自然是得到一部了不起的传承。”燕漓解释道。 “祭日是七夕,代表当日先王乃是前往赴约。而所有的故事中,并没提到过先王的红颜知己,可见这个女人,是前辈们不愿提起的对象。” 商少晫恍然道:“确实如此,贤弟智慧愚兄拜服!其他的细节并不重要,甚至这个女人也并非至关紧要。真正让玉皇观锲而不舍的,就是先王无敌于天下的传承!可是……我连先王的修为都不清楚,何况传承?” “简单之事。”燕漓笑着转向门外,问道:“归云,殇武王所修习,是云宗哪一部传承?” 在商少晫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归云跨入禅房,用黝黑的眼睛注视燕漓,认认真真的逐字答道:“殇武王姬东陵,所学是云宗六大真传之一的《风雷剑诀》。” 燕漓再转向商少晫,微笑道:“这就是答案。” 还没等商少晫开口,就听归云依旧用认真的童音问道:“我从没提过姬东陵,你怎知他是云宗弟子?” 燕漓道:“小孩子要多学多思。这个问题你自己考虑几天,再来向我讨答案。” “好。”归云点头道。 商少晫闻言,只好把到嘴边的问题咽了回去——他总不能比小孩子还懒于思考吧? 他想来想去,决定放过这个问题不谈,话题一转,问道:“贤弟真有办法解决如此僵局吗?” “哈哈,这桩事情简单到超乎你所想。传承送他,一干二净。” “这……”商少晫目瞪口呆。 “兄长可知云宗是一个怎样的门派,云宗的传承又是怎样的传承?” 商少晫沉吟道:“略有耳闻。据说,云宗传承高深莫测,非有大悟性者不能参详。” “所以,在某个合适的时机,交出虚无缥缈的传承,对玉皇观来说,就不是垂涎已久的大餐,而是一张催命符。我看诸位前辈行事,只怕天时不远矣。至于眼下,唯有四字:潜龙勿用。”燕漓哂道。 商少晫还是不大明白,却也没再追问,继续道:“过去的事情,本就是难题。倒是眼前,贤弟,王家本就是天锋观用来盯住韩老前辈的眼线,这桩事情我们要小心处理。” “哈,兄长多虑了。”燕漓笑道,“所谓眼线,就是见不得光。若是王家自己蠢,走上死路,天锋观只会换一个眼线,不可能把事情扩大。” 商少晫双眼一亮,“看来贤弟已经胸有成竹。” 燕漓端起茶杯,不慌不忙的呷了一口,缓缓道: “待这场秋雨停了,王家就会成为另一个故事。” ——……—— 废墟。荒冢。细雨。 对视的两个老翁,默然无语。 良久,韩铁衣缓缓开口,忏然道:“燕姐儿与阿漓的事情,我……” 余清越一摆手,冷然道:“道歉的话不用对我讲。九泉之下,你对王爷说去。” “唉……”韩铁衣长叹一声,“此番多谢你了。只是我们正面对上王家,就怕天锋观……” “怕什么!”余清越扬眉道,“王家不过是天锋观的一条狗,你不用以为他们负责盯着你,就真在天锋观有地位。相信我,就算他们全家死光光,天锋观主邢九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我知道天锋观主邢九瓖大有来历,不用买玉皇观的账。你我这把年纪,更不惧那伸头一刀!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玉皇观真的追查下来,阿漓的身份……” “哈哈哈哈……”余清越放声大笑,“若是数日之前,我必然与你一般顾虑。但是今日不同。王爷虽未功成圆满,却已经做下决定!届时玉皇观根本没时间理会我们,丰都鬼城会让他们自顾不暇。” “哦~~”韩铁衣闻言,双眼立时发亮,仿佛一下年轻了几十岁,随即又唏嘘道,“王爷当真是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可惜……你我都已经老了……” “是啊……”余清越也感叹道,“我们都老了,也不知还有多少日子可活。更不知这座剑冢,日后还有没有人在七夕祭祀。” 说着,他拎起一壶酒,缓缓撒在长满杂草的荒冢前。 韩铁衣也跟着撒下一壶酒,口中道:“既然王爷已经决定了,那欠我们的,终究都要还!剑冢,也不需要祭祀。” “说的也是。” ——……—— 七月初九,太阳落山之后,持续数天的秋雨终于停了。 就在雨后潮湿的夜风中,燕漓的马车缓缓离开钟鼓山,驶向剑川城。 残余的雨云掩住弦月,天地犹如墨染,林荫小径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唯有湿冷的夜风从林间掠过,但来几声惊悚的夜枭哀啼。 连日阴雨,林荫小径也是泥泞难行,马车忽快忽慢,驾车的段炎也找不准节奏,再加上心中有事,挥鞭的动作越发僵硬。 “我说,燕少爷……我们此时赶路固然出人意料,但是……真正不要紧吗?”段炎有些紧张。 “谁说不要紧?”燕漓闭着眼睛,随口道。 “那是?” “月黑风高杀人夜,今夜一定会出人命,而且不止一条。” “喂……不会真有刺客吧?”段炎问道,心说:咱难兄难弟在一起,再加上归云小鬼,当然不止一条。 “当然有。” “有你还走!” “王家狗急跳墙罢了。” 段炎双眼瞪得老大,粗着脖子低吼道:“都狗急跳墙了,你还这么悠闲?那是换血呀!我们两个捆一起,都不够人家一只手拍的!” “嗯。” “你还‘嗯’个什么?” “我是在庆幸,我们没被五花大绑,捆在一起。” “喂!!!”段炎彻底无语了——都这时候了,大少爷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究竟有什么妙计,说出来好让我安心。提心吊胆的日子,某家受够了呀!” “能有什么计策?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是少当家,你的心性有待锻炼。这点小场面就患得患失,还谈什么刀头饮血、闯荡江湖?” 所谓遣将不如激将,段炎闻言立刻双眼冒火,吼道:“人死鸟朝天,大丈夫怕他个球!等那泼才跳出来,且看某家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嗯,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他已经来了,小弟在此压阵,便请兄长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喂——”段炎彻底无语,心说:燕少爷,小人服了,要命的关头您就别玩我了。 他心想的内容还没说出来,就听树林里飘来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 “呵……呵呵呵……两个小娃儿倒是机警,知道今日便是死期吗……” 声音仿佛阴风过朽木,让人毛骨悚然。 段炎几乎下意识的全身绷紧,手按剑柄,随时准备战斗。他心里最清楚换血期高手的强大,心里半点活命的把握都没有。 燕漓仍旧一派悠然,端坐车中朗声道:“前辈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难道以前辈之能,对付我们两个小辈,还需要暗算偷袭?” “呵……呵……杀手戒条,绝不被左右情绪。小辈想用言辞相激,大可省下。不过……能叫破我行藏的小辈,我可以破例让汝等死个明白……呵呵呵……” 阴沉的笑声中,仿佛整个树林都被阴风搅动,四方树木摇晃不已,漫天落叶夹杂着夜露四下横飞。 树叶落尽,马车前方已经站立一条漆黑的身影。 此人身形不过七尺上下,肩窄腰细,四肢狭长,仿佛一根麻杆也似。面孔完全被黑色的斗篷遮掩,再昏黑的树林中完全看不清楚。唯有一双苍白的手露在外面,在月色下枯瘦的诡异,仿佛僵尸的手掌一般。 “小辈……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相较于这个问题,前辈何不先报上姓名,让我等小辈知晓。”燕漓淡然道,说话同时推开车门,径自站在林荫间,与杀手对视。 “……呵……呵……老夫常断。小辈速速回答老夫的问题,不要消磨老夫的耐性……”常断嘶哑的声调略显不耐。 仍旧坐在车辕上蓄势待发的段炎,更加紧张了。 “是啊。”燕漓点头道,“不论是谁,阴雨天在树林里趴了四日,耐心都不会太好。” “嗯?”常断发出疑问的鼻音,显然有几分色变。 “前辈是聪明人,该知道一个杀手行踪泄露意味着什么。”燕漓负手淡淡道,“唯一的生路便在眼前,端看前辈如何选择。” 常断默不作声,但从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他的迟疑——换血期高手若非情绪起伏剧烈,不可能露出如此明显的呼吸动作。 燕漓见状,不露声色的再添一把火,“五蛛缠魂掌甚嚣尘上,韩家老祖对王家穷追猛打,王家要如何给韩铁衣一个交代?风口浪尖的时候,前辈不小心隐匿行迹,反而来刺杀晚辈这等关键人物,更被知悉了行踪……呵呵……” 常断原本自然伸开的双手,下意识的紧握成拳,发出轻微的骨节响。他沉默数息之后,猛然全身炸出一股真气,使得自身衣袂四起,足下草叶横飞,举双拳,拉开弓步沉喝道:“小辈,休想用言辞动摇老夫!老夫会叫尔等小辈明白,实力之前,一切言辞皆是枉然!受死吧——” 一声“受死”,常断仿佛化身巨大的八爪蜘蛛,高举两只前足,猛然隔空向燕漓和段炎斩下,发出两道夺目的幽绿气劲,隔空劈向两人。 接着,他身形犹如一缕青烟,在方圆寸许间轻微晃动,仿佛整个身形,连同所有生命特征都融入到四周枯草落叶之中,完美的潜藏在两道恢弘的气功之后,无声无息的窜向段炎。 杀手就是杀手,动手的瞬间就尽了全力。 ——……—— ps.新书好惨淡,走过路过的各位大大,您行行好~~随手点个收藏,扔张票票吧~~~ —— 第二十六章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下 常断是王家专门培养的刺客。 刺客,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每一个刺客都有着可怕的杀戮本能。对真正的顶尖刺客来说,要杀同级武者,不过是斩瓜切菜;有准备的时候,越级刺杀也是家常便饭;更不要说对付两个境界低、年龄小、除了气血方刚就一无是处的小辈。 因此,在常断眼中,眼前的目标燕漓已经与死人无异,真正重要的是目标为什么会清楚自己的行踪。 所以他才会打破刺客暗中行事的准则,正式站在燕漓面前。 然而,从他现身开始,事情就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燕漓的言辞,每一句都如同利剑,狠狠的扎在他的心上。让常断不得不怀疑,他已经被王家出卖。 一个刺客,被自己效忠的对象出卖,是何种感觉? 疑虑? 不,一个合格的刺客,怎么可以有这种情绪? 震惊? 不,一个合格的刺客,更不该有这种情绪。 恐惧? 不,一个合格的刺客,决不能有这种情绪! 刺客,应当无心,只知任务,只认目标! 常断反复告诫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怀疑——他从小在王家长大,太清楚这群道貌岸然之士的手段了! 他不敢细想,不敢深思,生怕自己真的发觉“真相”! 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放下一切思考,猛然出手,誓要将目标击毙掌下。 以后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 出招的常断,已经没有了思维,没有任何刺杀计划,更没有任何思考未来的能力,他仅余的理智,只有——杀戮本能。 这一瞬间的常断,无疑是最可怕的。 分袭燕漓和段炎的两道幽绿气劲,挟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横空而至。 霎时间,密林仿佛布满鬼火,荒野犹如鬼域,充斥着死亡的气息。 蓄势待发的段炎,率先拔剑出鞘,全身功力陡然提升到最高,扬腕划出风势,反手更起燎原之火,正是一招炽焰焚风。 以段炎的功力,硬接换血期高手劈空一掌,纵然不死也必受伤。好在他铸禅寺一行得了便宜。 他手中的佩剑,早不是当日那口断剑,而是由铸禅寺慧宁大师出手,燕漓设计,以百炼钢,混以赤云铁、披风银打造而成的神兵利器。论品级,当初铁衣坊拿出来的墨锋斩,跟这口剑比连渣都不是。 此剑名曰:曦痕。 它不但与段炎的身形剑术配合无间,更通过赤云铁、披风银的材质,对他的功体产生一定的加成。 在段炎全力施为之下,宝剑曦痕吐出绚丽的赤虹,正面迎击常断的气劲,在半空中发出爆裂的轰鸣。狂乱的气流横扫四周。 爆裂的轰鸣未尽,将身形躲在气劲之后的常断已然杀到,连拳快掌,猛攻段炎。 段炎前一招硬碰硬气力方竭,再遇猛攻,霎时间危在旦夕。 这正是常断本能之下的战略。 换血期的高手比段炎的淬皮高了一个大境界,正面作战之下固然可以轻松取胜,但并不是说换血期的常断,就可以无视段炎的威胁。 尤其段炎宝剑在手,剑气威力大增,真落到常断身上,换血期也一样没命。而相对来说,不能发出隔空气劲的燕漓,威胁就小很多, 但是,他的本能判断完全错了。 真正能杀他的人,是燕漓。 面对眼前逼命的幽绿气劲,燕漓不慌不忙,撤身插步,原地旋腰翻身,双臂更如神鹤展翼,将全身的力量通过贯通劲集中在双掌之上,更带动体内那一口精纯的真气,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玄奥之际的圆圈,仿佛天地初生,混沌初开的太极印。 正是《云鹤掌》之玄鹤拨雨。 这一招,虽只是养气初成的修为,却在招式与意境上臻至化境。 双掌虚划的太极印,竟然凭着一口真气,隐隐拨动树林中无尽水汽,抟转如波浪,在方寸之间生成浩瀚的波涛漩涡。 常断发出的幽绿掌力看似强悍无匹,却在接触漩涡的瞬间,被带偏了方向! 不仅如此,波涛漩涡更不断消耗幽绿气劲的冲击力,在无尽的旋转中将之化为自身旋转动力。 若有来自地球的武道高人看见此情此景,定然惊讶得下巴落地——眼前的少年燕漓,竟然在玄鹤拨雨的鹤形意境中,完美的融入了太极拳借力打力之法,更用得出神入化。 等到常断发觉不对的时候,燕漓已经化解了掌力,并且借力变招,上步抢身,架弓步,震龙脊,展开的双臂收回,右手护在胸前,同时左手用一个玄妙的翻腕动作,化作鹤嘴,向常断的左肋轻啄而出。 正是《云鹤掌》之青鹤啄雷。 玄鹤拨雨属水,青鹤啄雷属木,水木相生,更借常断本人的一掌之力,这一啄,指尖竟而生出轻微的风雷之声,威势赫赫。 说时迟,那时快。风雷之势何等迅捷?从常断发现燕漓从容化解气劲,到此招反击,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没有,鹤嘴啄击就已经到了常断左肋五寸处。若是啄实,即使他是换血高手,也免不了心脏碎裂,当场身亡。 常断瞬间觉得全身寒毛乍起,亡魂直冒,来不及做任何思考,全屏本能的抽身向侧后方急退。 却不知,这一退,也在燕漓的算计之中。 燕漓深知自己修为有多高,胆敢挑战换血高手,除了有归云压阵之外,最大的凭持就是他对《五蛛缠魂掌》的透彻。 他在扁鹊阁阅读无数医术,重点关注了《五蛛缠魂掌》这门阴毒武功。不但了解它的练习方法、功体属性,更明白它的招式变化,发力技巧。再经过对段黑虎的治疗,使得他更对常断本人的武学特性了若指掌。真论起常断的武艺修为,燕漓可能比常断自己更为了然。 故而,燕漓在常断现身之后,就言语相激,让常断凭借刺客本能动手,再迅雷不及掩耳的反击,让他以本能的武学招式应对。 落网的猎物剧烈挣扎,蜘蛛不会上前拼命,而会退而吐丝,彻底捆住猎物。 这是蜘蛛的本能,也是《五蛛缠魂掌》固有的武学路数。 连常断闪身退却的方位步伐,都在燕漓的算计之中! 而所有的谋划,都为了接下来的一记杀招! 只见常断闪身向左后方急退,正与燕漓的青鹤啄雷形成夹角,同时避开段炎可能的追杀,不可谓不精妙。 他更在瞬间变招,双手十指钩做虎爪,细微晃动间,细如蛛丝的气劲织做一张大网,先隔断可能的追击,再罩向敌手,企图一招毙敌。 平心而论,常断的应对堪称精湛,换一个比他修为高的武者,也不敢说能做到更好。 奈何,招式已被透析。 燕漓终于使出他绸缪已久的杀招。 他的单手鸟啄,忽而以完全倒转的频率振动一下,已经集中在指尖,积蓄到巅峰的气劲,竟然沿着手臂倒转而回,过肩膀锁骨,透脊柱龙庭,在丹田一转,原本舒展乙木风雷之势更起生发之象,瞬间化作一团灼热火气,沿着左腿导向足尖。 下一瞬,燕漓的身形借弓步之力倏然前冲,同时收腰仰身,贯通劲真正施展到极限,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左腿上,带着灼热的气息,飞速向侧前方踢出。 发挥出全部力量的燕漓,仰起的咽喉中,呼出一声不吐不快的清啸。 “喝——” 此乃《云鹤掌》之丹鹤唳日,却是少有人能使用的逆行变招。把引颈向天换成铁板桥,双手发力更是变换成双足发力。 这一记变化,看得后方车厢中的归云双目异彩连连——他还是首次知道《云鹤掌》可以如此使用。不但把平时修炼中的以五行相克排序的招式,以五行相生的顺序重排,以便积累自身功力,发出更强的攻击,还能把所有发力方式逆用,达到神出鬼没的境界! 连归云这等深不可测的修仙者都惊讶的招式,完全落入算计的常断怎能躲开? 耳轮中就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丹鹤唳日正中常断小腹,刚猛的贯通劲把瘦如竹竿的常断踢飞出两三丈远,在半空中喷出漫天血雾。 而燕漓仰身发招,恰恰躲过了常断的织网气劲。 狼狈落地的常断,咬牙猛提一口真气,想要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再战,却觉得丹田内一阵刀绞似的剧痛,接着体内真气仿佛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沿着周身经脉逆行开来,再也无法收束。 “噗——” 常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平地飞射足有六七尺高,整个人如同被戳破的气囊,松松垮垮的瘫软在树根下。全身穴道中散逸的毒气,让周遭草丛瞬间枯萎。 “怎么……可能……”常断的嗓音越发沙哑,断断续续吐出难以置信的疑问。 “竟然这样就……”同样参战的段炎也觉得难以置信:堂堂换血期的刺客,竟然三招两式间倒落尘埃,即使亲眼所见,也觉得如梦似幻。 “哈。”燕漓轻笑道,“我不是讲过了,今夜他一定会死。” “你是怎样做到的?”段炎瞪着双眼追问道。 ——……—— ps.数据好凄惨……各位读者大大行行好吧,随便赏点点击推荐收藏啥的。。。这小道观已经开始漏雨,眼看就要塌掉了呀…… 第二十七章 天地何处不鼓钟 上 “你是怎样做到的?” “其实很简单。”燕漓解释道,“五蛛缠魂掌的功体与招式,我研究多时,早已透析。这武功看似阴毒强悍,实则在多种毒素混合中寻找微妙平衡,如同刀尖上跳舞一般。我以精纯火行真气破他气海,毒素平衡自然打破,任他是何等高手,都要饮恨。” “呵……呵呵……”常断发出嘶哑的笑声,双眼中露出疯狂的光芒,“小辈……是……老夫……小觑……你……但是……老夫——还没死!待……老夫……缓过这口气……死的就是你!” “你想激我近身了结你,挨你临死一击,未免天真。”燕漓负手道,“其实,你现在自绝经脉而死,可能会死的比较安心。” “小辈……老夫……栽了……你……也不会……猖狂太久!” “你以为我会用手段对付你?唉,此时此刻,你就不用自抬身价了。”燕漓轻叹道,“五蛛缠魂掌破功之伤虽然难治,但还难不倒我。如果你现在肯指证王家,是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还有一线生机。” “你……” 常断刚刚开口吐出一个字,就听见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 一枚石子,带着强劲的真气穿空而来,正中常断咽喉,把这名换血期刺客的最后一句话,死死的封在喉咙里。 常断用凸出的双眼,怒视石子飞来的方向,带着无尽的怨恨与不甘,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段炎当即警觉,手擎宝剑,紧张的盯着那个方向,如临大敌。 燕漓却依然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看着常断的尸体道:“我就说,你没当场断气,一定会死得不甘。” “哈哈哈……”一阵开怀的笑声,从石子的方向传来。随着步履的踢踏声,灵剑阁大当家王三山,手拈须髯,带着十几号打手,不急不徐的从树林中现身。 “两个小辈,竟然能够格杀换血期的刺客高手,燕大师的天才之名,本当家现在有三分信了。哈哈哈……”王三山咧嘴笑道,老脸上充满了得意之色。 “嗯。这句赞赏燕漓收下了。”燕漓回应道,“你还想说,以我们兄弟的修为,对付换血期已经是奇迹。对上锻骨期的人物,尤其是王大当家这等成名已久的前辈高人,注定一点机会也没有。明天一早,您老就会向剑川城的老少群侠说:燕大师不幸遇刺,老夫晚到一步,只能杀了凶手替他报仇……” “哈哈哈……”王三山又是一声开怀大笑,目光中尽露狰狞,连最后的掩饰也省下,咬牙切齿的道,“小杂种果然有几分聪明!常断这废物,白吃我王家奉养许多年,连两个小辈都收拾不下,竟还要本大当家亲自动手!哼哼……此时此刻,你还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杀人灭口的老套戏码,至于让你这般兴奋吗?”燕漓摇头道,“你就这么肯定,死的一定是我?” 王三山不理会燕漓的嘲讽,只当是将死之人的口舌之利,自顾自的狞笑道:“要不然呢……” 他话音未落,树林中气氛骤变。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连声佛号从铸禅寺的方向传来。 随即,虚空中亮起数百盏金灯,把幽暗树林照耀得亮如白昼,犹如庄严佛国。 百千佛灯之下,一个身披大红袈裟,足踏雪白僧鞋的老僧身影,缓步而来,口中吟道: “千锤万锻铸心禅,慧剑难斩是非空。一朝彻悟般若意,天地何处不鼓钟。” 老僧周身隐然照射出淡淡佛光,举手投足间已将树林中夜雨后的森冷幽暗驱散干净。他足上雪白僧鞋,踏在泥泞的小径上,留下一串串足迹,却始终一尘不染,仿佛已经超脱物外,不再被任何红尘所扰。 王三山一见老僧,满脸得意于狞笑霎时不见,只余下无边惊恐,“是广觉首座!你……你怎会在此?” “阿弥陀佛。”般若堂首座广觉轻吟佛号,合十道,“老衲应燕居士之邀,特来欣赏一出红尘戏,颇感不虚此行。王施主,此时此刻,你有何话说?” “老夫……我……呃……”王三三很想挺起胸脯,继续摆他灵剑阁大当家的身份,可面对铸禅寺三大首座之一,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他王家侠义高洁,一向恪守武林规矩?拜托,他刚刚那一身杀气,怎能瞒过广觉! 说刺客之事与王家无关,一切只是韩家诬告和江湖谣传?拜托,杀人灭口、一石二鸟的毒计,他刚刚亲口说出来呀! 他又敢说什么? 王家在天锋观的地位,他自己心里最清楚,也就是个打杂跑腿的层次,吓唬吓唬江湖小虾还行,摆到广觉首座面前去?这能让江湖人笑掉大牙。 至于他的灵剑阁,嗯……铸禅寺般若堂首座何等身份,恐怕从来就没听过这一号! “呃……他这个……那个……嗯……”王三山吭哧老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这事儿吧,误会!真正是误会!首座大师,您……您老……别介意?” 老匹夫彻底凌乱了。 他心里只是不断咒骂:这广觉老秃几十年不下钟鼓峰,今天抽哪门子风,竟跑来凑热闹,害得本当家好大丢脸!唔,说起来……广觉的修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吓人?本当家竟然看见他就肝儿颤!还有燕漓,难道那小杂种真能搬动广觉这尊大佛?我们小看他了呀! “阿弥陀佛。”广觉又是一声佛号,“老衲问的不是此事。” 王三山一听,更加心虚了,嘴上越发不利落,“那……不……不是……这事……是……呃……反正不关老夫的事,要……要不……这这……这时候不早了,老夫……先回家去?” 终于,这老匹夫一咬牙,耍起光棍。 广觉哑然失笑,垂目道:“老衲虽然足踏红尘,但不问红尘是非,铸禅寺今夜不留客。施主要走,不必问过老衲。不过……” 王三山闻言老眼一亮,心说:只要你这老秃不为难老夫,本当家还有何处去不得?燕漓小杂种,咱们来日方长,本当家早晚玩死你! “呵呵呵……”王三山这一瞬间肝儿也不颤了,嘴也不结巴了,灵剑阁大当家的精气神,立马回来一半,得意洋洋的瞥了瞥燕漓,嘴上笑呵呵的对广觉道,“如此,老夫……就先告辞了?” “不过……”广觉接道,“纵然老衲不留,施主想走,只怕不易。” 王三山的笑容马上就僵住了。广觉这话,分明是形势不妙。可是,既然这老秃不留难,那还能有什么麻烦? 就在王三山头脑发昏,不知怎么应对的时候,耳闻一个沉雄的脚步,带着冰冷的甲胄摩擦声,从远方快步逼近。 “咚——咚咚——” 这脚步,一声一声,犹如战鼓,敲打在王三山心房上,带给他不详的预感。 只听后方传来苍老而雄浑的声音:“禅师所言正是,王三山,无耻小辈!今夜,你!哪里也去不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穿古拙的青铜战甲,手提九尺关刀,古铜色的面庞与雪白的须髯在佛灯照耀下,宛如金刚临世,神威赫赫。 虎胆狂风韩铁衣。 王家人螳螂捕蝉失利,本以为广觉就是燕漓最大的依仗,却不知真正的杀星早如黄雀般尾随而来! 剑川人都知道,韩铁衣在家颐养天年,如同老神仙一般。 而今,他重提关刀,再穿铁甲,浑身散发出犹如战神再世的杀气,谁还看不出,这位名传剑川一甲子的先天高人,已经动了杀念! 王三山怕了,真正怕了! 他也是剑川成名数十年的人物,一生中却从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清晰的感觉到死亡临近。 这时候,什么王家,什么天锋观,什么灵剑阁,通通都救不了他!他生平所有的骄傲,似乎都成了梦幻泡影,在韩铁衣那锐利的目光下破碎做漫天浮沫。 韩铁衣倒提关刀,虎目圆睁,昂然道:“小辈,你有一刀的机会!” 王三山望着韩铁衣的眼神,望着那寒光闪闪的大关刀,却是一口真气都提不起。他双膝一软,跪倒在韩铁衣面前,老眼中愣是挤出几点泪花,求饶道:“晚辈错了,晚辈真正知道错了!求老前辈,求首座大师发发慈悲,饶过晚辈这一次……晚辈日后……” 韩铁衣不为所动,唯有虎目瞪得更圆,两道寿眉无风自动,喝道:“竟然连一招的勇气都没,真正孬种!” 手起—— ——刀落! 九尺关刀划出一刀锐利刀气,呼啸间穿透王三山胸膛,使得他求饶的声音登时遏止。 王三山双目凸显,双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捂住胸膛,却连一声哀嚎也发不出,尸体便软软倒落。 韩铁衣反手再一刀,又一道无形刀气横扫而出,王三山身后悚若寒蝉的一众打手,也随之没了声息。 在广觉面前,韩铁衣刀不见血,却杀人于无形。 广觉见状低念佛号,燕漓则在一旁笑而不语,仿佛早在预料之中。 韩铁衣再也不看王三山,只是抱刀向广觉首座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他的步伐一如来时般沉雄有力,却更多了几分洒脱,仿佛心头的陈年大石已被卸下一块,在飒爽金风中豪情吟道: “提刀三千里,长啸荡烽烟。虎胆今犹在,谁人敢当关!哈哈……老王传,韩铁衣来找你了,但愿你别像你孙子一般窝囊……哈哈哈哈……” 如山如岳的背影扬长而去,视线中仅余关刀倒映出的一点寒光。 广觉看看地上死尸,口中轻念往生咒,随后对燕漓道:“施主这场禅机打得深邃,老衲仍旧不懂……” ——……—— ps.每天求票什么的……唉,明天就要下推荐了,新书期裸奔一周,是何等凄凉的场景。列位看官,有空就顺手留个言吧,至少让贫道知道,你们在看!码字并不孤独! 第二十八章 天地何处不鼓钟 中 “施主这场禅机打得深邃,老衲仍旧不懂……” 燕漓道:“怨憎会,求不得,如是而已。智慧如大师,怎会不懂。” “王家对施主有怨,派遣杀手在先,更行一石二鸟之计,欲杀人灭口于后,这桩因果简单易懂。但是……”广觉沉吟道,“智慧如施主,既然早已看破,化解理应不难,怎会为些许风雨,迟了自身脚步?” 江湖人都说广觉和尚一心参禅,脑袋都快参成木鱼了。 然而,仅仅这几句话,就可知世人愚昧。 修行有道的高僧,其智慧远非凡俗可以测度。广觉老僧不过藏身在燕漓一行身后,旁听聊聊数语,就能把王家的阴谋理清,岂是愚人? 燕漓问道:“大师是想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正是。” “哈哈,非是燕漓不想化解,而是对方步步紧逼。他放不下,也不肯放下,只能沉沦苦海。燕漓所修非是地藏大愿,没理由陪他们同坠地狱。何况……” 燕漓顿了顿,接着说道:“既然他们放不下,各种龌龊伎俩势必一步紧似一步,晚辈终究会退无可退。既然如此,就只有拔屠刀,斩因果了。” “因果玄妙,冥冥中自有牵引,非大智慧不可断!区区屠刀,斩得因果吗?”广觉合十道,“施主有心要避,自有方便之门。” 老和尚这几句话说得云山雾罩,其实意思相当简单:王家也不是泥捏的,燕漓虽然声名鹊起且为人聪慧,也不可能一劳永逸。若是有心退避,只要在铸禅寺多住几天,王家这种小世家断不敢再追究。 当然,如果燕漓能在铸禅寺出家,势必壮大铸禅寺,他广觉身为铸禅寺般若堂首座,更是无任欢迎! 燕漓笑道:“红尘正是苦海,若是一扇庙门便能解脱,大师何必沉沦至今?若是方外寺院真能远离红尘,传说中的金灯佛何不安坐庙中,享那平安喜乐?正如大师所言,因果玄妙,非大智慧不能断。区区山门,怕无此等大能。更何况……生老病死之众生相,正是证佛钟鼓,一味退避,怎能正果?” 广觉闻言,双目神光一闪,显然想到什么,当即含笑道:“既然如此,施主这一记屠刀,贫僧自然不能错过。这就先行一步,且去找个好看台。暂别。” 这老僧不再废话,衣袂飘飞,须臾间已经飞掠出数十丈,足下却仿佛凭虚御风,一双雪白僧鞋依旧片尘不染。 燕漓向铸禅寺其他武僧抱拳告别,随后上了马车,拖拖然驶向剑川城。 路上没有杀手拦截,段炎神清气爽,些许泥泞不在话下,马车一路轻快。 直到看不见背后的铸禅寺佛灯金光,段炎才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我说,燕少爷,广觉大师匆匆忙忙的,是去寻什么看台?” 燕漓答道:“有心证佛,天地何处不鼓钟。” 段炎坐在车夫位上呲牙裂嘴,从牙缝里吐字道:“燕少爷,禅机什么的,小的真心听不懂。求说人话!要不……这马车就要进泥沟儿了!” “哈哈。”燕漓笑道,“少当家啊,你这反应速度实在慢得很。虎胆狂风韩铁衣,是何等身份,何等英雄,难道他老人家隐居数十年之后,顶盔挂甲、提刀而出,就为了杀一个王三山?何况,他不是亲口说,要去找老王传叙旧?” 段炎闻言,身体就像被点穴一样牢牢定格数秒,全身上下,就只有高举的鞭鞘在空中随风摆动,随后狠狠一拍脑袋,大叫道:“娘嘞!韩铁衣要找王传决斗!先天高手大对决呀!这等场面几十年都遇不上一次~~” 说着,他手中的马鞭猛地落了下去,马车即刻飞驰起来。 “少当家,不用这么急。” “不成,某家心里着火了,一刻也等不了!” ——……—— 相对马车中的欢乐,王家上下正在一片焦燥之中。 准确来说,王家已经焦躁好几天了。 打从韩铁衣的战帖送进王府,这种情绪就一直在。王家上从嫡系族人,下至丫鬟小厮,都明白一个道理: 王家能在剑川城与韩家叫板,甚至能压韩家一头,凭的是王家有一位天锋观的铸剑长老。 论威严、论卖相,王传老祖能把韩铁衣甩出八条街;论武功,恐怕……王传老祖他有时候不靠谱啊! 那韩铁衣是什么人? 名震江湖的虎胆狂风,尤其是当年曾经在南楚国参军,立下过赫赫战功,官拜赤翎将军,现在南楚第一雄兵赤翎军,可以说是他老人家亲手打造的。 韩铁衣要是跺跺脚,不光是剑川城会颤三颤,可能中原三大国之一的南楚国,也要跟着颤三颤! 而王传呢,同为先天高手,自然也有些战绩。但是,韩铁衣的名头是手提大关刀一刀一刀砍出来的;王传的名头,自己的本事最多占两成,剩下五成是天锋观的儿子赚来的,三成是他的威严卖相装出来的! 两位先天真要英雄擂上搏命,那对王家来说,当真是……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真正的王家高层还好些,尤其是现任家主王国城以上,好歹还镇定了几天——他们对一石二鸟、杀人灭口的策略还是有信心的。 可随着燕漓赴《辨机帖》之会,连续三四天没动静,王国城的老心脏也开始忐忑了。 常断和王三山每天都有消息传回来,所以王国城不担心计划失败,相反,他担心这个计划太过成功! 原本的形势,是燕漓小杂种跟广觉稍论禅机,然后借铸禅寺的大旗当护身符,让江湖人投鼠忌器。如此,他王家也有天锋观这张虎皮,只要下手干净利落,用常断的人头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可现在,燕漓进了铸禅寺,迟迟不出,太不寻常了。 铸禅寺,岂是俗客能逗留的地方? 如果这小杂种真跟广觉详谈甚欢,结为忘年交……这这这,在铸禅寺山脚下,杀了般若堂首座的忘年佛友,苍天呐,这祸事莫说是一个铸剑长老,就是天锋观主的亲传,也未必罩得住啊! 就算广觉那木鱼脑袋好糊弄,金灯佛那杀星也是不讲道理的呀! 要不……现在取消计划,直接把常断的人头交出去? 这也不成。 常断修炼《五蛛缠魂掌》,江湖上人人喊打,要是他身份曝光,王家的名声就彻底烂大街了!说不定哪天,就有一群“正义之士”杀上门来,用这个罪名灭了王家满门,再把王家这些年攒下的金银财宝洗劫一空! 前面两招都不成,那就只有紧咬牙关,死不认账,让老祖王传与韩铁衣在英雄泪上做过一场,如果公关顺利,说不定韩铁衣会手下留情,留王传一命…… 可是,可是……王国城一想王传老祖那张比死人还要阴沉的脸,就知道他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冒险,跟韩铁衣拼命的! 那真是……太不成体统了! 唉,真是左右为难,骑虎难下! 如此局面,拖得越久,形势越不利呀。 就在王府上下都如热锅上的蚂蚁,时至二更都难以入眠,王国城更是自觉老脸上又多了两道抬头纹、三道鱼尾纹的时候……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震撼了整座剑川城: “老王传,韩铁衣来找你了!” 这一吼,仿佛虎啸龙吟,剑川城的平静夜晚,霎时风云色变。 “你王家蓄养刺客,修炼毒掌,荼毒武林在先;挑拨离间,栽赃嫁祸我韩家在后;更以残毒诡计,欲铲除我剑川铸剑新秀,维持你王家地位,真真罪无可赦!老王传,你还不出来受死——” 韩铁衣身为顶级的先天高人,真元运作之下,整座剑川城都听到这番罪状控诉。 剑川城众群侠纷纷从梦中惊醒,目瞪口呆的钻出房间,相互议论纷纷,转瞬间全城哗然。 王国城猛然听见这声怒吼,吓得全身发软,噗通一声坐在地上,随后又像屁股着火般一跃而起,撒丫子跑向王传的院落,甚至没发觉自己的尾椎骨都摔得没知觉了。 当他冲进王传所在的大院,就看见老王传已经穿戴整齐,沉着一张老练,威严的负手站在院落正中。 “老祖,这可如何是好!”王国城劈头就是一句。 王传刀子般的眼神,从王国城脸上扫过,四平八稳的淡淡道:“慌什么!你身为家主,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能失了体统。” 王国城闻言差点惊掉下巴,心说:老祖诶,您那体统是怎么回事,全家上下谁不知道啊?火上房的时候,咱就痛快点,暂时让那体统见鬼去吧! 王传巍然道:“国城,值此危急存亡之秋,你都慌了,下面的人怎么办?切记,越到关键时刻,越不能失了体统!” “咳咳……”王国城被呛得一阵咳嗽,立马整理仪表,恢复了威严的家主形象,然后一脸从容镇定的开口道:“事已至此,敢问老祖,计将安出?” 其实他的潜台词是:本家主服了,谨受教!求求老祖您,快办点儿靠谱的事吧! 而此时此刻,燕漓的马车正飞快行驶在剑川城的街道上,段炎一边赶车一边问:“燕少爷,你确定要到那个地方?” “放心放心。”燕漓轻笑道,“我保证,那地方才是最好的看台!” ——……—— ps.读者QQ群:43540780,衷心感谢书友天下无星! ——……—— 第二十九章 天地何处不鼓钟 下 王传大院。 在王国城忐忑的目光中,老王传提聚一身先天修为,须发衣衫无风自动,向半空朗声喝道: “韩铁衣,老匹夫!你休要血口喷人!我王家,行得正,坐得端,侠义心肠,剑川城内有目共睹,岂能任由你污蔑!今日,你若不拿出证据,老夫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这一番话,正气凛然,直冲霄汉。任何不明真相的人听见,都要称赞王传老祖有正气,有侠骨,声威赫赫,果然是武林先天高人中的表率! 王国城听了老祖这番话,才猛然明白过来:对呀!韩铁衣又不知道我们一石二鸟兼杀人灭口的绝户计,他手上什么证据都没有,我紧张个什么劲?嗯,果然,比起先天老祖,我这个孙子辈的家主,还是远未够班啊…… 可是,下一刻,他就彻底的软了。 只听韩铁衣苍老雄浑的声音在半空笑道:“哈哈哈~~王传老儿,还以为你那一石二鸟、杀人灭口的绝户计能瞒过明眼人吗? “告诉你,练就《五蛛缠魂掌》的杀手常断已经伏诛!你孙子王三山更亲口承认,常断是你王家供养,也是你们派他刺杀段黑虎,更令他在铸禅寺山脚下伏击燕漓。王三山本人则是打着黄雀在后的主意,要杀人灭口! “此事,有铸禅寺诸位高僧作证,铁证如山!你王家上下,满门奸邪,罪不可赦。老王传,还不乖乖受死来——” 其他的指控还好说,最要命的就是:铸禅寺诸位高僧作证! 出家人不打诳语的。 只要铸禅寺一干大小和尚作证,任何事情都堪称铁证如山,什么辩驳都没用。剑川城老少群侠会无条件的相信和尚。 王国城差点吓瘫,刚刚捡起来的家主威严不翼而飞,脸上的眉毛胡子都挪了地方,表情就好似中风一般。 王传也傻了,须发皆张、衣袂飞扬的先天高手气势不见了,唯有数十年苦练的老祖威严,让他全身上下连同面部表情都一动不动,木桩般站在原地。 只是……老祖的威严中,似乎少了一股精气神,不像擎天白玉柱,倒像一根被蛆虫蛀了无数窟窿的烂木头。 下一刻,魂飞魄散的祖孙俩对视一眼,共同发现了一个更要命的问题:韩铁衣的第二声怒吼,明显近了许多呀! 这老匹夫真的提刀杀上门来啦!!! 王国城用全力收敛自己扭曲的表情,颤声问道:“请……请问老祖,计将安……安出?” “废话!白长这么大!”王传瞪着眼睛骂道,“别告诉老夫,这么些天,家里的金银细软还没收拾!” 王国城又愣了,心说:老祖果然料事如神,您怎么就知道本家主早就收拾好了?不会……您老人家也早就收拾好了吧? 没用他答话,王传就继续骂道:“都收拾好了,还在这里做什么?趁着老夫拖住韩铁衣,叫上嫡系的儿孙,扯呼呀~~” 王老祖终于把当年的绿林黑话漏出来了。 王国城攥紧了拳头,心说:果然,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老祖还是靠谱的。他这是要牺牲自己,拖住韩铁衣,保存王家血脉呀!老夫身为家主,也当尽责! 于是他说道:“老祖放心,国城定不辱命,势必保住我王家嫡系血脉!我这就带他们出城,直奔攀云寨。那里有川西三老坐镇,韩铁衣猖狂不得!” “蠢!蠢!蠢!”王传怒骂道,要不是现在时间紧,他恨不得一口气大骂王国城几个时辰,这废物到了关键时候,比自己还不靠谱啊! “老夫拖不住韩铁衣多久,去攀云寨要走陆路,你们能逃过一位先天的追杀?去南剑川码头!直接抢船渡江,到了北码头就坐东沙帮的船,北上,去西秦!只有西秦,才是韩家不能追杀的地方!” 王国城恍然大悟:韩铁衣做过南楚将军,剑川沿江向东,必然遇到南楚水军,等于羊入虎口!而盘踞南码头的横江帮与燕漓关系密切,只会痛打落水狗。他们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达南码头,抢船渡江。只有到了北码头东沙帮的地盘,才能喘口气。 然后就要迅速北上。好在东沙帮不是什么侠义组织,更与横江帮不睦,定然不会偏向燕漓,只要王家出钱,走水路去西秦还是不成问题的! 果然姜是老的辣! “是是是!孙儿这就去办!老祖……您小心!”王国城满怀激愤,招呼自家嫡系子孙去了。 老王传目送王国城的背影消失,一直威严的老祖表情终于扭曲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家业都没了,儿孙还有什么用?老夫是先天!先天你们懂么?就算年过八旬,体能也没有衰败,逃过这一劫,日后还能生啊!” 他捋捋胡子,觉得自己“日后”这个字眼儿用的相当之好。值此危难之际,老祖我的修为果然更进一步,用词都比平常更加文雅威严了! 王老祖这番不为人知的内心活动,仅仅持续了一次呼吸的功夫。 紧接着,他老人家全身发力一抖,震碎了罩在外面的威严老祖长袍,露出一身黑色劲装,隔空从房间里抓出一个包袱,轻车熟路的裹在背上,便无声无息的蹿房越脊,直奔城外。 他心中叹息道:“国城啊,其实爷爷没骗你。韩铁衣不可能放着本老祖这个先天不追,去收拾你们这些小辈。本老祖先走一步,那也是为你们争取时间啊。你们自求多福!” 此时,王家上下已经乱作一团。 王国城费尽心机,才瞒住其他族人,招揽了数十个嫡系血脉与忠诚可靠的高手,从一条秘道溜出王府,悄无声息的奔向剑川南码头。 至于其他族人,唉,危急关头,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他这时知道老祖已经落跑,定会喟然长叹:原来老祖的不靠谱,不光是武功上,而是渗透到他老人家的一言一行,完全木有下限啊! 可惜,他没机会深入了解老祖的智慧与行事手段,只能一边逃亡一边遥望天锋观的方向,心想:老爹,您身为天锋观长老,为我王家贡献良多,也不知您有机会逃出升天也未!若是您也能跟我们同行西秦,凭您老的铸剑水准,王家复兴有望啊! ——……—— 就在王家人竞相秀下限,心里还对天锋观有所期待的时候,天锋观主邢九瓖正在待客。 天锋观位于剑川西北,一座锦绣山峰之上。 邢九瓖的居所,则是半山腰的一处草庐。 草庐占地不大,但背后就是飞流直下的瀑布,前方则是错落有致的山石草木,仰头可见灿烂群星,四望则有变幻无穷的水雾霓虹。 小小草庐,竟如同世外仙境一般。 尤其是草庐中的无形阵法,让周遭的灵气浓郁了数十倍,每一口呼吸都让人心旷神怡。 草庐正厅上,端坐着威震剑川数十年的天锋观主邢九瓖。 邢九瓖面容只有二十几岁,俊秀飞逸,身穿古朴雅致的墨云道袍,头顶一根古拙的玄木簪,一身气度从容,平和中道威内敛。 若是寻常人瞧见,只会认为他是哪家大门派的真传弟子,绝想不到这就是名传天下的天锋观主邢九瓖。 此时此刻,邢九瓖对面,是一位最意外的客人。 铸禅寺般若堂首座,神僧广觉。 “大师深夜驾临天锋观,真是让人意外。”邢九瓖一面斟茶,一面说道,“若邢九瓖记忆无差,大师已经有十数年未曾离开钟鼓峰了。” 广觉含笑合十道:“深夜造访,尚请观主海涵。” “噫,大师客气了。大师肯移佛足,天锋观蓬荜生辉矣。”邢九瓖笑道,“大师当年宏愿,不以凡身证佛,誓不出山门一步。今夜至此,难道……” 所谓的凡身证佛,意思就是:以没有灵根的肉体凡躯,突破天人之限,证就佛门金身。 广觉是没有灵根的,且十几年前,就已臻武道先天巅峰,再无精进余地,此事众所周知。若他能再进一步,即将踏入修真者的境界。 对没有灵根的凡胎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说到这里,邢九瓖也不由双眼放出清光,注视面前老僧。 “阿弥陀佛。”广觉双手合十,低吟佛号,慈眉低垂,法眼正照,周身竟然升起一轮淡淡的金色佛光! 邢九瓖见状,不由得双眼圆睁,目光清冽如剑,缓缓快口道:“果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常闻佛法无边,贫道今日亲眼见证矣。当为大师贺!恕贫道冒昧,斗胆请教,大师如何突破天人界限?” 天锋观主言辞中明显更加客气。因为原本的广觉,是代表铸禅寺说话,才能在天锋观进退自如,以其本身肉体凡胎的修为,根本不能与他邢九瓖平起平坐。 但现在,广觉跨过天人之限,已是修真者一员,即使修为略差,也不再是昔日凡僧。 “哈哈。”广觉笑道,“观主不用小心翼翼,此事听来玄妙异常,真说开,却是平平淡淡,毫无机密可言。” “哦,愿闻其详。” “不过是一点机缘,结识了一位小友,得了几句点化,放下些许执着,破了往日迷障。” “贫道越来越好奇了。”邢九瓖奇道,“不知是何等禅机,竟能点破大师迷障?” “他说:禅心若在,天地何处不鼓钟。” “噫……”邢九瓖闻言,双目清光闪烁,若有所思。 广觉则继续说道:“所以,贫僧深夜打搅观主,请借贵观‘虹香蜃影’之宝,听他一声钟鼓……” 第三十章 另一个故事 一 “虹香蜃影”,乃是天锋观一件法宝,能照见方圆百里内的一切人事物。 有这宗法宝,只要天锋观愿意,就能随时监控剑川城内的任何事情。当然,铸禅寺和剑竹苑也有类似的法宝。这也是三大剑门能在剑川城无为而治的原因之一。 故而,邢九瓖闻言笑道:“铸禅寺的‘心光宝鉴’,也是照形至宝。大师所求,让邢九瓖糊涂了。” “呵呵,敝寺金灯佛不在,贫僧刚刚突破,这点法力如何能催动心光宝鉴?而剑竹苑的白阳先生,久病在身,不便打扰。贫僧就只有请观主帮忙了。更何况……这一声钟鼓,贫僧本就有意与观主共享。” “哦?如此说来,贫道也要一观究竟。”邢九瓖说完,手掐法诀,向窗外一指,顿时有无穷水光交织成一道灿烂星河,从窗口飞入,落入案台上一座造型古拙的焚香炉内。 焚香炉中登时飘散出阵阵异香,更喷出一团七彩云雾,在草庐内织成如梦似幻的蜃楼幻境。 云雾中,剑川城全景历历在目,更传出一声苍老的怒喝:“老王传,韩铁衣来找你了……” 邢九瓖看看“虹香蜃影”,又看看广觉,颔首道:“果然是一出好戏。剑川城许久未曾这样热闹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草庐外有小道童传话:“启禀观主,仙尘鹤影余清越求见。” 这时机,真是好巧! “哈哈哈……”邢九瓖大笑,“此等杀局,王家要成为故事了!” ——……—— 燕漓的马车,已经穿过了大半个剑川城,进入了南码头范围。悠悠江水声,就在耳畔回荡。 驾车的段炎,再次忍不住问道:“燕少爷,你确定南码头有看头?不去英雄擂,不去王家大门,而是来这个鬼地方……能看到韩老祖对决王传?” “当然看不到啊。”燕漓淡定的答道。 “那你还来!”段炎横眉怒目,手中的马鞭连打出好几声响亮。 “少当家,你修为日益精深,已经能跟上先天高手的脚程了?” “那怎么可能!”段炎道,“先天高手要走,咱连影子都看不到。” “这不就结了。” “什么意思?” “王传能打过韩老祖吗?” “当然打不过啦,韩老祖是何等人物!王传又是什么东西……” “打又打不过,辩也辩不赢,外加声名狼藉人人喊打,阴险如老王传,难道会自己上英雄擂领死?” “呃……”段炎沉吟半晌,“恐怕不会。” “那他会怎么办?” “呃……”段炎无语。 “这还用想,当然是跑路啦。”燕漓边吃牛肉干边说道,“先天高手跑路,我们连影子都看不到,你要到哪里去看两位老祖对决?” “呃……”段炎挠挠头,摸摸鼻子,撇撇嘴,觉得确实如此,要看两位老祖是没戏了,不由大感扫兴,耍赖道,“燕少爷,你可是亲口说过的,这边能看到先天高手对决!” “我是说过呀。” “两个老祖都看不到,哪还有先天对决?” “少当家此言差矣,难道你横江帮邹通邹大舵主,不是先天高手?身为横江帮一员,少当家需要检讨啊~” “虾米~~”段炎目瞪口呆。原本他觉得自己还算个聪明人,但自从认识了燕漓,他就觉得,智慧什么的,那就是天上的浮云、高僧的禅机,看得见摸不着、听的见弄不懂。 “韩家老祖要灭王传,跟我家邹舵主有什么关系?” “少当家这话就不对了。王家阴谋败露,人人喊打。邹舵主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怎能放王家奸佞甘休?当然有关系啦!” 燕漓话音未落,就听前方传来邹通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燕大师过誉了,邹某不敢当。王家做下如此伤天害理之事,邹某身为剑川一员,自当挺身而出,行侠仗义,哈哈哈哈……” 一阵脚步声之后,南码头上山下出数十号人物,为首正是邹通,正自含笑向燕漓的马车抱拳。 邹通身侧,更有一位英武青年,上前一步,向燕漓行礼道:“见过漓叔。” 正是韩希。 段炎看到韩希,才有点明白过来,转头小声问燕漓:“我的燕少爷,您这都什么时候安排的?” 燕漓下车与对面众人一一见礼,才抽空对段炎道:“从我接下《辨机帖》,就是如此筹划。” 段炎闻言,下巴差点掉下来,脑海中浮现出剑涛阁的酒宴,浮现出王三山的飞扬跋扈,浮现出常断的树林截杀,浮现出广觉的神兵天降,浮现出韩铁衣的关刀一斩…… 一幕幕过往从他脑海中闪过,有愣了好半晌,才猛地一拍脑门,骂道: “我了个擦……王家惹上你燕少爷,真真是自寻死路呀!!!” “哈。”燕漓一声轻笑,“我不是早就说过:只要秋雨停了,王家就是另一个故事。” ——……—— 王国城率王家嫡系,一路急奔,直奔南码头,当真惶惶若丧家之犬。 王家立足剑川城数十年,几时有过这般狼狈? 王家的人不语,心中却不停责怪王国城——这个无能家主,没事招惹韩家做什么?刺杀段黑虎,那能有什么好处?完全是损人不利己嘛……要做坏事,也把屁股擦干净啊,最后连累大家倒霉! 唉,老祖啊,但愿您老人家能挡住韩铁衣,让我等儿孙逃出升天啊! 他们当然不知道,他家老祖已经抢先一步,逃出升天去了…… 眼见南码头在望,众人的脚步不由加快。 王国城更是边跑边低声道:“各位族亲,我等能否生天就在此一举,进入南码头,谁也不要多话,照先前的分配,数人一组,用最快的速度抢到船只!只要渡过剑川,我们就能活命了!” 说着,王家族人一头扎进了南码头。 南码头是剑川城商业最繁华的地段之一,大小帮会、各路商行都在这里设有香堂、分店,宽阔的车道两侧,遍布各式各样的店铺。 王国城向前冲了数十丈远,就本能的觉得不对劲。 太安静了。 就算是午夜,南码头也该有不打烊的买卖!难道……刚才韩铁衣一声吼,南码头的商贩都关门避祸?这也不是不可能…… “当啷啷啷——” 王国城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街道两旁一阵梆子响,接着两侧商铺房顶上,站出上百号弓箭手,举起强弓硬弩就是一通乱射。 “啊——啊啊——” 王家嫡系惨叫不绝,几十个高手瞬间倒了下去,倒霉的甚至瞬间被射成刺猬。 王国城登时吓得魂飞天外——这南码头,竟然有埋伏! 看这弓弩的威力,只怕是南楚军用的家伙呀!难道是赤翎军? 韩家早有预备,不妙! 他凭借自身锻骨巅峰的修为,硬挡过这一轮箭雨,正打算蹿上房脊,杀死几个弓箭手,突围而去,就听见前方传来豪爽郎笑。 “哈哈哈,王家主何其迟也!横江帮邹通恭候多时了!” 王国城看着眼前神威凛凛的先天高手,彻底绝望了。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求道:“王某知错了,邹舵主,看在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份上,放王某一条生路吧?” “哼——”邹通一声冷哼,“你王家蓄养毒掌杀手在前,行刺燕大师在后,何其毒辣?今日放你一条生路,只怕明朝就是我横江帮上下死无葬身之地!” 王国城闻言,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我王家的逃亡路线是刚刚决定的,这横江帮邹通怎会早就埋伏在此?难道说,我王家的计策,并非是被铸禅寺的和尚撞破,而是从一开始就落入别人的算计中? 是谁? 谁能早早就看破我的计策? 不是韩家人。如果韩家人有这本事,不会被我王家压制许多年。 难道……是燕漓那小杂种?对,只有他,才能搬动铸禅寺的和尚,韩家的老祖,以及横江帮的舵主,布下这等杀局! 如果真是燕漓……苍天!小杂种才十六岁,这是何等妖孽!我王家怎就惹上这么个杀星! 他抬起头,向邹通身后看去。 他首先看到的是韩希,心里更加绝望了。韩希已经在此,那不用说,两侧房上的弓箭手,全都是赤翎军的精锐高手,自己这点人根本冲不出去。 然后,他就看见了韩希身边那个少年。 在火把光芒掩映下,他面容清秀红润,表情平淡。身穿普通布衣,毫不起眼,却在这战场上透出一股安逸、淡然,仿佛眼前只是一座戏台,拼杀的角色,不过是粉墨登场的戏子,搏人一笑而已。 这就是燕漓。 谁能想到,这个被人当街殴打的少年,历经九死一生之后,竟然如此恐怖? 王国城当即向前爬了两步,向燕漓叩首道:“燕大师,燕大师啊!老夫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冒犯您。您与铸禅寺广觉大师论禅机至今,定然有大慈悲心。求您大发慈悲,放老夫一条生路,王家上下任凭您处置啊!” 话中之意,只要他王国城能活,王家其他人的死活,就跟他没关系了。 燕漓淡笑道:“王家杀手刺杀段当家与我时,可曾想过手下留情?王家罪无可赦,王家主更是罪魁祸首。你不死,王家其他人怎能活命?你想祈求慈悲,就要有自刎谢罪的觉悟。” 这一句,王国城顿时感到背后传来隐隐杀气——几个幸存的王家嫡系,随时都准备捅他一刀,博取“慈悲”。 王国城不由咬牙切齿——这小杂种太恶毒了,当下横眉怒喝道:“燕漓,不要以为你已经胜券在握。我家老祖王传,尚有诸多保命底牌,韩铁衣未必能留住他老人家。只要他老人家还在,你早晚难逃一死!” “哈。”燕漓一声轻笑,“你这做孙子的,当真了解你家老祖?依我看,只怕你家王传老祖,早就丢下你们,自己逃之夭夭了吧?” 王国城一愣,心说:不会吧!老祖怎能丢下我们这些儿孙不顾?等等……以老祖向来的不靠谱,说不定真有这可能啊…… 可惜,他没有仔细想清楚的机会了。 只听邹通朗声大笑道:“王国城,你还真是软骨头!哼,老夫若全力杀你,未免让江湖人耻笑老夫以大欺小。就以五招为限!你若能接老夫五招,老夫就不再插手此事。” 王国城闻言苍眉倒竖,虎目圆睁,干净利落的从地上一跃而起,怒视邹通道:“邹舵主,老夫敬你是先天前辈,更明白此时此刻生死不由我,为了保住身后血脉,才卑躬屈膝,向你等求饶。若是单挑,别以为你是先天高手,老夫就怕你!” “哈哈哈……”邹通仰天长笑,“王国城,你是看准了老夫不会食言而肥,才冒出来的勇气吧?也罢,就让你明白,何谓先天高人!” 邹通说着,双掌一提,双腿错分,拉开架势,深深一纳气,身周三丈立时劲风四起,狂啸如潮。 正是邹通的绝学——涛澜掌。 那凭空响起的呼啸声,就如同剑川潮汛,又疾又快,一浪接着一浪,听得人心惊胆战。 这是先天初境,炼髓期的修为。 武者一旦达到炼髓,不但全身骨髓重新活化,如同先天婴儿般,为身体提供源源不绝的生机,更能与自身功体属性合而为一,仿佛与天地同在,生出莫大威力。 当然,在邹通惊人的威势中,却也能看出,他的修为与韩铁衣相差不止一筹,而且王家人也深知这一点。 王三山面对韩铁衣,提不起半点反抗的精神,只知跪地求饶,甚至连一招的勇气都没有。 而王国城面对邹通,就有勇气接下五招之约。且不论这番做做多么猥琐,都能说明在王家心目中,邹通与韩铁衣的分量截然不同。 这个判断并没错误。 韩铁衣杀王三山,不过随手一刀,且威猛绝伦的大关刀尚能杀人不见血;然邹通对付同为锻骨期的王国城,不但要五招,还要拉开架势,做足准备。其中差别,不可谓不大。 就在邹通的气势越来越强,《涛澜掌》影响范围越来越大,修为弱者已经不知不觉被影响神智,下意识后退的时候,王国城做出了意外的举动。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箓。 一张通体漆黑的符箓,书写者血红色的诡异符文。其上血光隐隐流动,仿佛一条活物盘踞在黑色的符纸上,随时会一跃而出。 王国城此刻的动作极其迅速,在所有人包括邹通做出反应之前,便以剑指掐住符纸,口中疾速念道:“九渊无尽,幽冥借法!” 话音未落,他已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尽数落在邪异符箓之上。 那符箓饱饮精血,顿时血光大盛,化作一团血色光焰升上半空,随即爆裂开来,从丈许大的血红色火焰中,飞出一只厉鬼。 此鬼全身血焰燃烧,身形若隐若现,显然不是实体。然而其幻象肌肉盘结,赤面獠牙,头上四只屈曲的羊角直指天空。 厉鬼一声呼啸,复又化作一团血焰,钻入王国城额头。 转眼间,王国城形象大变。 他花白的胡须,瞬间变成血红色;脸上的皱纹消失不见,皮肤油量紧致,一派健康的古铜色,仿佛年轻了数十岁。 最夸张的,是他头上的血色长发根根倒竖,冲开束发头冠,狂野的散开,两额与脑侧,各自钻出一对羊角,就如先前的鬼影形象一般。 他的手掌也不再是人手模样,而是被一层血色鳞甲覆盖,五指前段伸出锋利的钩爪。 一道符,让王国城变身厉鬼。 即使是久经战阵的先天高手邹通,也不由得大惊失色。 他虽然行走江湖数十年,经验丰富,但神仙灵异之事也只是耳闻,何尝亲眼见过这等邪异手段? 倒是后方的韩希,在赤翎军中见多识广,当下高呼道:“邹舵主小心,这是南疆巫道的九渊鬼血符,能吸收精血之后,提升使用者一个境界!” 邹通闻言,心下反倒安定了:虽然模样吓人,也就是提升一个境界而已。锻骨提升一层,也就是与自己相当的炼髓。但锻骨忽然拔升到炼髓,就能发挥出先天高手的威力吗? 下一瞬,邹通双掌运化,携无穷浪涛翻涌之力,排山倒海般拍向王国城。 王国城发出一声厉鬼般的凄厉尖啸,鬼手上血鳞张扬,带着如有实质的血焰,硬碰邹通的涛澜掌。 “轰——” 双掌交接,对冲的气劲轰然爆散,在十丈方圆内激起尘沙无数。 这一掌,让邹通凛然色变。 ——……—— 老王传一路撒丫子狂奔,恨不得用上三条腿。可惜他的神功明显木有大成,第三条腿在跑路加速上,没有丝毫作用。 好在他的先天修为不是假的,跑路开溜又是他数十年前赖以生存的绝技,这些年也没把功夫扔下太多,狂奔十里竟然没有丝毫疲惫。 一边跑,他一边琢磨:“此番大难,老祖我一路投奔川西剑派,究竟靠不靠谱啊?虽然川西三老跟我老人家交情不错,但是……如果广觉那老秃发起飙来,他们也罩不住啊……” “嗯,没事,没事。我们之间,还有那桩事儿在呢……他们要求我家允承秘密铸剑,不会放老祖我的鸽子。如果允承他有个万一……哈哈,老祖我的铸剑手艺也不错,他们自然只能求我老人家,本老祖就更安全了……” “这就是留一手绝活的好处呀!剑川人都知道王允承是铸剑大师、天锋观长老,都没想到他老子本老祖王传,其实也有大师水准吧……” 王传正眉飞色舞的思考未来,猛然看见一个人影横在前方,犹如天神般挡住去路,当即停步。 那身影高大魁梧,顶盔挂甲,手提一口大关刀,头盔下的银髯与寿眉,在月光下隐隐生辉。 不是韩铁衣是谁? 老王传吓得魂飞天外,向来威严刻板、举止得当、言辞古朴文雅的他,口中破天荒地惊呼一声: “娘哩——” 第三十一章 另一个故事 二 “娘哩——” 老王传一声惊叫,平日里的老祖架子瞬间飞去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满身的寒颤。 可惜,他的老娘几十年前,就已经作古,骨头都与天同尘了,不可能跳出来救他一命。 遥望韩铁衣凛冽的眼神、飘扬银色须眉、还有那口让人脖子冒寒气的大关刀,老王传终于丢掉一切不靠谱的念头,决定——拼命。 “他了个$%^%*()&^……人死鸟朝天!老祖我当年也是拼过的!” 王传的老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韩铁衣,探手入怀,摸出……一张符。 这就能看出王传和王国城,果然是亲生的祖孙,打架拼命都是一套路子的。武道争锋、侠骨荣耀之类的东西,从来就跟他们没关系。 “金刚罩身!” 王传手中的货色明显比王国城的诡异符箓高明,不需要精血为引,只需要一声口诀、一点真气激发。 符箓瞬间化作一道金光,裹住王传周身,好似披了一幅轻便的铠甲。 紧接着,王传又摸出一张符箓,口中喝道:“疾风迅影!” 第二张符箓化作一缕清风,在王传全身盘旋,让先天高人的身法更上一层。 这还没不算完,王传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小瓶丹药,毫不迟疑的倒进口中,苍老的面颊上顿时浮现出一抹血色。 韩铁衣一直冷眼观望,一动不动,寿眉下的老眼满是睥睨。 他曾经说过:“论武功,两个老王传,不够他一只巴掌拍的。” 这句话听上去很狂妄,连韩铁衣的儿子,都认为这是老祖自夸。只有韩铁衣自己,和其他出身殇武王麾下的同袍才明白——这句话,已经很谦虚了。 韩铁衣的修为,已经是武道先天最巅峰的通窍,能以全身穴窍吐纳天地元气,只差半步就能以武入道,化武学意境为先天灵识! 他杀王三山只需要一刀,杀没有符箓丹药加持的王传,也同样不需要第二刀! 故而,韩铁衣单手提刀,一身凛冽刀意凝而不发,冷然道:“老夫只出一刀,你准备好了吗?” 老王传拍完符箓嗑完药,正琢磨着不用怕他韩铁衣了,闻言不由暴跳如雷,怒喝道:“老匹夫!本老祖刚刚用的符箓吃的丹药,能买下你韩府半个祖宅!你竟敢小看本老祖!老祖我跟你拼了——” 王传怒喝一声,迈开玄奥步伐,身形幻化入鬼魅,双掌舞动如阴风,带着声声厉啸,攻向韩铁衣。 韩铁衣眼皮都没抬一下。王传的心思与武学境界,在他眼中太过浅薄。韩老祖哪怕只用眼角瞄一下,也能看出王传这变幻莫测的一掌,乃是以攻代守、以进为退之招,无论嘴上说得多么慷慨激昂,老王传都是打定主意,虚晃一招逃之夭夭。 韩铁衣缓缓抬刀,动作非常缓慢,好似那口关刀极重,重如泰山华岳。而这缓慢的过程,却释放出极其强大的气势,仿佛万丈山岗被缓缓抬起,仿佛遮天乌云掩住日月,仿佛主杀戮之凶兽白虎从沉眠中缓缓醒来,深吸了一口气。 一口气,风云色变。 看似缓慢的举刀,恰好在王传的虚幻掌法攻至身前丈许之时,高高举过头顶,把气势积蓄到极致。 两位先天一快一慢的招式,形成令人目瞪口呆的对比,尽展武道先天的玄异。 随着重于泰山的关刀举过头顶,韩铁衣发出一声森然沉喝: “白虎·騰风·啸山岳——” 上步—— ——刀落。 重于泰山的刀,恍惚间又轻于鸿毛,仿佛没有半点重量,连百分之一个眨眼的时间都没有,就劈到王传头顶,劈向王传前胸,劈往王传腰侧,直要把王传一刀两断。 一刀之威,宛如开山破岳! 王传的身法、王传的掌法、王传的先天修为,在这一刀面前,就宛如一个愚不可及的笑话。 “啊——” 老王传一声惊呼,连忙纵身急退,同时提聚全身真气、凝结符箓之力,用所有底牌抵挡这一刀。 “噗——” 没有气劲交锋的轰然爆冲,没有金铁交击的嗡鸣,只有一道灿烂的金色刀芒,贯穿王传胸口,让这位威严了数十年的先天老祖,喷出数尺高的血泉。 但是,王传没死。 重伤的王传,老眼中没有丝毫慌张,仅有冷静与疯狂。他忍住刀芒贯穿胸膛的剧痛,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张黑红符箓,狠狠贴在胸前伤口上。 瞬间,王传的身形化作一道淡淡的血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诡异的消失不见。 韩铁衣收起关刀,望着王传消失的方向,没有丝毫意外神色,冷哼道:“哼,果然还有一张血影遁符吗?如此正好。逃吧,逃吧,逃到川西剑派攀云寨,正好让老夫有借口,同余清越联手,杀上门去,一干二净!如此,才不枉老夫手下留情的一刀!” 原来如此震撼一刀,韩老祖已是手下留情。 “哼哼,老夫这一刀虽然没要命,却也够王传躺半年!再加上重伤使用血影遁,没有丹药医治,少不得要三五年复原。而三五年之后,就算你能安然无恙,也没有威胁我韩家的能力了!” 对于此战结果,韩铁衣早就有了想法。 当然,重伤奔逃的老王传不会这么想。 “韩铁衣老匹夫当真凶残!”王传一边飞遁一边咬牙切齿的想,“要不是老祖我尚有些身家底牌,恐怕真要被他一刀收了!不过,你以为老夫重伤,需要很久才能去找你的麻烦?哈哈……这么想你就上当啦!老夫刚才吞下的丹药,看上去是激发功力潜能的,实际上,是疗伤圣药啊!” “要不了多久,老夫就会联手川西三老,去找你韩铁衣算账!” “当然,就算再败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其实,本老祖还珍藏着一张水遁符。为了这张保命底牌,本老祖还专门,练过半个月随时小解的功夫!其高深处,岂是韩铁衣这等莽夫,能够领会的?” 王传边想边点头,心里觉得“小解”这个词,实在很古朴文雅,老祖我历经磨难,越发威严高深了呀…… ——……—— 同样是先天之战,邹通这边却很不顺利。 使用九渊鬼血符的王国城,当真如同地府厉鬼附体,身形诡异飘忽,且力大无穷。一双覆盖着血色鳞片的鬼手,宛如玄铁铸就的神兵,坚硬锋利,更是变化灵活,难以捉摸。 交手第一掌,邹通就落在下风。 九渊鬼血符带来的邪异真气,兼具阴寒与猛烈,似乎还蕴含着某种毒性,不断透过皮肤,向邹通渗透过去。 而邹通擅长的涛澜真气,本是一浪接着一浪,持续打击对手的奇功,却在双方接触的瞬间,被鬼血真气击破前锋,瞬间压制,完全发挥不出威力。 “哈哈哈……”王国城得意的大笑,笑声凄厉,恍如鬼哭狼嚎,“邹舵主,你的涛澜掌远不如传闻中精奇,要当心,别五招之内反被老夫打杀呀。” 实际上,九渊鬼血符的威力,也超乎王国城自己的意料,否则一见面他就会拿出来跟邹通拼命,何必又是屈膝求饶,又是被小杂种折辱? 王国城此时信心大涨,阴毒的掌法不断使出,仗着自己功力暴增,又能克制对方功体,不断逼迫邹通硬碰硬,杀得横江舵主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眨眼间,两人又是三招硬碰,已经到了双方约定的最后一招。 王国城的身形,幻化成一道血红色的人形幻影,不断加速,倏然以最快的速度,扑向邹通,两只鬼爪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分袭邹通的胸腹,仿佛要在这一招之间,让横江帮舵主肠穿肚烂、裂胸而亡! 可惜,他忽略了一件事。 假先天就是假先天,真先天就是真先天! 邹通借王国城幻化加速的短短一瞬,将身周盘旋环绕的涛澜掌真气尽数收纳体内,通双肩、过两臂,直灌双拳,在两只小臂上,形成两道磅礴的螺旋气劲。 他看准时机,沉腰坐马,积蓄全身力量,随即上步挺身,双拳直击。 四手交接。 “轰——轰——” 先天级别的气劲交会,仿佛一颗炸弹在场中爆裂,横溢的气流卷起无数沙石,利箭般飞射四周。 甚至,两位高手脚下的坚实路面,都被震出道道龟裂。 这是分晓胜负的一击。 王国城的双掌,一先一后,打定主意一击必杀。邹通的双拳,却是同时发出,与王国城胸口一掌率先交会,凝聚压缩的涛澜劲与鬼血真气平分秋色。 而另外一拳,却比王国城的下腹必杀之掌快了一线,在鬼血真气未至巅峰之时,便两两相撞。 这一点细微的差别,决定了胜负! 邹通凝聚到极限的涛澜劲,一举破开九渊鬼血之气,长驱直入,沿着王国城的血脉,攻入心腹之地。 王国城全身真气登时溃散,四肢也瘫软了一瞬间,整个人被这一拳轰上半空,周身血色鳞片被震裂,喷出漫天血雾。 他勉强压抑住暴走的真气,脑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运转,竟然瞬间就想到保命之法! 喷出鲜血后,王国城就在半空中高呼:“五招!邹舵主言而有信!” 果然,邹通闻言双足一顿,没有追击。 他没注意到,王国城飞落的方向,正是燕漓等人的方向,瞬间的迟疑,已经失去了救援的机会! 王国城借着飞落之力,身形跃动,猛然向燕漓扑去。他的前方,只有淬皮巅峰的韩希、初入淬皮的段炎,和一个最多养气的燕漓。 他很清楚,直要邹通迟疑一步,他就有机会击杀燕漓,夺路而逃,说不定还能把另外两个重要人物捎带上! 半空中,王国城发出一声狞笑: “嘿嘿嘿……小杂种,敢算计本家主,今日要尔赔命!” 千钧一发。 第三十二章 另一个故事 三 “嘿嘿嘿……小杂种,敢算计本家主,今日要尔赔命!” 王国城面孔狰狞,夹着漫天血雾,疯魔一般夺命而至。 他身后的邹通,慢了一步,追之不及。 而燕漓身边,只有段炎与韩希。二人同时拔剑出匣,却完全没有挡住王国城的把握。 现在的王国城,是邹通都要忌惮的高手! 南码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此处。 赤翎军的卫士与横江帮的好汉,都不由得惊呼出声——大好的围杀局面,怎的转瞬间如此惊险?若是被王国城一举突破成功,当场斩杀燕大师,那我等日后怎样在群侠面前抬头? 残余的王家嫡系也同样紧张,他们当然不是希望王国城斩杀燕漓,只身突破,而是希望王国城擒下燕漓等人做人质,为他们争取一条生路。 尽管,所有王家人都知道,这种可能性不高。以王国城的心黑手狠,只怕只顾自己脱险! 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下,唯有燕漓仍旧从容淡定。 甚至,他的唇角还逸出一丝微笑。 他的动作与飞扑而至的王国城相比,缓慢而清晰,显得从容不迫。 他也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箓。 “符箓这种东西,拼的是身家,不是修为呀。”燕漓轻笑一声,拈住青色符箓的剑指,划出一道玄奥轨迹,正是《云鹤掌》之青鹤啄雷! “雷来——” 随着燕漓一声叱咤,青色符箓在他指尖化作一道耀眼的煌煌雷光,轰鸣而去。 这是真正的迅雷,不及掩耳! 已经扑到燕漓面前三步的王国城,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迎面轰个正着! “轰——” 一声震耳轰响,玄门正宗雷法,击破了九渊鬼血之术,更击毁了王国城的肉身。 只见貌如厉鬼的王国城,全身电光闪烁,周身血雾鳞甲宛如春日下的冰雪,眨眼间消融殆尽,残余的肉体凡胎,更在雷电下化为焦炭。 这一番惊变,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唯有燕漓自己,对眼前结果没有任何意外,以为一切变化,早在意料之中。他毫不停顿,转头对韩希道:“放箭。” 韩希也不愧是韩家年轻一代的精英,闻言立刻从震撼中反应过来,知道这是铲除王家余孽的最好时机,连忙挥手发信号: “放箭!” 房脊上的精锐弓箭手,在命令下也回过神来,猛然又是一轮箭雨落下。 可惜残余的王家的嫡系,尚沉浸在惊骇中,哪有躲避的余力?在箭雨中发出声声惨嚎,纷纷被射成刺猬。 “想不到,最后还是燕大师诛杀首恶!邹通在此,谨为燕大师贺!” 邹通走过来,对燕漓抱拳道。此时他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开战之前,邹舵主何等豪情万丈,完全不把王国城放在眼里,不但大包大揽,要一人独占全功,更开出五招的条件,认为自己五招之内,稳能收拾王国城。 结果,不但五招之中有四招落在下风,更在最后时刻,差点让王国城暴走伤人。今夜的事情如果传出去,只怕他邹舵主的江湖威名还要不升反降啊! 燕漓抱拳笑道:“邹舵主客气了。王国城身怀此等骇人邪术,事先谁也不知。可见王家包藏祸心已久,背地里不知做下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今夜若不是邹舵主仗义出手,于五招之内耗损王国城的邪术威力,晚辈也不能一符建功。今夜诛邪首功,当推邹舵主!” 邹通闻言两眼一亮,心说:这燕漓平时看上去冷傲不群,关键时刻真上道啊!让他这么一说,老夫勇斗邪人,当真是大智大勇、侠义果决。如此一来,我横江帮在剑川城的声望,就要更上一层了。 他当即开怀笑道:“诶,燕大师谦虚了,击杀王国城之功岂能摸灭?有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剑川城的未来,终究还在诸位少年英豪身上……” ——……—— 且不说南码头的善后事宜,再说天锋观。 邢九瓖的草庐之内,三位高人端坐,眼前就是“虹香蜃影”映照的南码头景象。 赤翎军的埋伏,王国城的求饶,邹通的五招战约,九渊鬼血符的威力,燕漓镇定的放出五雷符……整个过程全部呈现在三位高人眼前,直到最后赤翎军打扫战场。 邢九瓖一挥手,收了虹香蜃影的法术,拊掌笑道:“这一局当真精彩。布局者招招制敌死穴,步步克敌先机,此人若是学剑,必是顶尖剑客。数十年后,恐怕凡间武者,难寻与其过招之人!” 天锋观主毕生追寻剑道,以剑喻世,这番话已经是极高的评价。若是传出去,燕漓的名声还要再涨一节。 广觉起身合十道:“贫僧也深感不虚此行,谢过观主款待。贫僧心愿已了,就不打扰二位。告辞。” 说罢,广觉干净利落的起身离开。 邢九瓖与余清越起身,命道僮代为奉送,两人复又分宾主落座。 邢九瓖淡然开口道:“余道友今夜大驾光临,想必不是同看一出戏这么简单。王家虽然名义上与天锋观有关,但余道友也该心知肚明,他们的死活,从不在我邢九瓖眼中。倒是……” 邢九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南码头的杀局精准严密,然而王传显然不在这条路上。若是走了王家的先天高手,只怕布局者日后麻烦缠身。” “多谢观主关心!”余清越笑道,“韩铁衣也不在这条路上。至于具体情形如何,不如贫道买个关子,供观主猜想如何?” “哈哈,余道友也卖起关子来了。”邢九瓖同声笑道,“也罢,本观就不问这桩事。余道友可以直说来意了。” “两件事,都是大事。” “哦?”邢九瓖目光一凛。 “第一件,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时,西山古墓开阵,与会者共夺云宗《风雷剑诀》之传承。参与者,限锻骨以下。” 邢九瓖闻言,默然半晌,才道:“人人都知,上古云宗传承,只能悟,不能传。否则玉皇观不会严防谨守一甲子,依旧毫无所获。” “上古宗门,都有内外之分。”余清越淡淡道,“云宗真传,犹如风云无形,大道无迹,但总有能传授的只鳞片爪。贫道特来恭请观主入局!” 邢九瓖颔首道:“上古云宗传承,纵然是只鳞片爪,也不容小觑。这一局,本观非入不可呀。那么,第二件事……” “王爷要回来了。” 此语一出,邢九瓖立时色变,口中喃喃吐出四字: “酆都鬼城……” ——……—— 燕漓的马车,驶上风火锻的归途。 不同于四天前驶向钟鼓峰的悠闲,也不同于驶向南码头的急促,此时的马车,平缓中,多了几分亢奋。 当然,亢奋的只是驾车的段炎。 “燕少爷,您神机妙算啊!” “燕少爷,王家果然完蛋了呀~” “燕少爷,您看我横江帮舵主何等威武。王国城用邪法变成厉鬼,都被他五招之内打了个半死!他关键时刻,向王家出手,果然是侠肝义胆啊!” 段炎连珠炮般的赞叹,只换来燕漓一声轻笑。 “哈……”燕漓和归云手中,早已放下牛肉干,换了一盘水果。正是这种悠闲享乐的作派,才让段炎一口一声“燕少爷”。 他不慌不忙的咽下口中香甜的水果,轻笑道:“少当家,您还是安心学学铸剑,老老实实当个铸剑师吧,这个江湖真不适合你。” “呃……”段炎无语,挠头半晌才问道,“什么意思?” “你以为,你家邹舵主,真是为了侠义,为了惩奸除恶才出手的?” “难道不是?” “哈哈哈……”燕漓笑道,“少当家,你也是横江帮的小头目了,请问:横江帮最大的对手是谁?” 段炎毫不犹豫的答道:“当然是东沙帮!那群鸟人!” “嗯,东沙帮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呃……”段炎再次无语。他在横江帮,每天都骂东沙帮的混蛋,要说对方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似乎还真找不出来! “你肯定答不出。”燕漓悠然道,“且不论东沙帮的品性究竟如何。如果他们的丑事,能被你一个横江帮的小头目说出来,东沙帮早就剑川除名了。” “呃……这倒是!”段炎点头道,“剑川城是个侠义的地方嘛。” “既然少当家说不出他们的丑事,你为什么叫他们‘鸟人’?” “呃……” “归云你说呢?”燕漓觉得,自己在做小学老师的启发式教育。 归云抿着嘴想了一会,答道:“因为两家争斗已久,恩怨对错已经不重要。” “正确。”燕漓颔首道,“那么请问少当家:横江帮与东沙帮,究竟在争什么?” 段炎也不是傻瓜,多少品出些滋味来,开口答道:“这个我知道,是航道之争。剑川城建立的时候,横江帮便组建,主要把南楚特产通过剑川-济水航线,运往西秦;而东沙帮的历史更长一些,主要是把东海的海盐沿大江航线,运向南楚和东齐…… “后来剑川城兴旺了,东沙帮就把海盐生意延伸过来,更想染指我横江帮的剑川-济水航线!这群贪得无厌的鸟人,完全不讲侠义!” 段炎咬牙切齿,在此引起燕漓轻笑。 “哈,少当家暂息雷霆。请你平心而论:你家横江帮,就不想要东沙帮的大江航路?” “呃……”段炎的谩骂顿时息声,小声嘀咕道,“哪有那么容易?大江是南楚和东齐的地盘,一个江湖帮派,吃不下呀……” “如果有韩家老祖点头呢?” “诶?哎~~~~”段炎嘴撇的老大,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心里想道:韩家老祖的话……他老人家是南楚军方元老,跺跺脚四下乱颤的人物啊!他老人家开了金口,想必南楚大江水军定会网开一面!那我横江帮的船,就能安安稳稳的顺江南下…… “对呀,是这道理!”段炎惊呼道,“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不是想不到,而是做不到。”燕漓哂道,“就算邹舵主亲自登门求见韩老祖,只怕一句‘老祖闭关’就把他打发了。所以,这次机会,他必会牢牢抓住,押上一切筹码。何况名声狼藉的王家,老祖王传又率先落跑,根本不能对横江帮构成威胁。” “原来如此。”段炎目瞪口呆,几乎忘了让马车转向,一番慌乱之后才道,“燕少爷……韩家和我横江帮的联合,您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我不是说过了,从我接到《辨机帖》,我就是如此筹划。” “虾米?你筹划的?什么时候?” “接到《辨机帖》的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段炎自忖,自己一直跟在燕漓身边,没看到他跟什么人搭线谈判啊? “哈哈,我这一局,王家灰飞烟灭,少当家你能看懂多少?所以我说,江湖太危险,您还是安心打铁吧!” “切~~” 谈笑之中,马车回到风火锻门口。 却见段黑虎魁梧的身影,正站在门口,四下张望,见到燕漓的马车,两步窜到跟前,瓮声瓮气的道:“燕大师,你终于回来了!” 燕漓连忙下车,施礼道:“伯父如此称呼,折杀小侄。叫我阿漓就好。” “呃……阿……阿漓!”段黑虎明显有些紧张,显然有其他事情,“那个……有贵客找你,你快去。” 燕漓明白段黑虎是个直爽汉子,也不多话,答应一句,径直入内。 段炎也发觉自己老爹有些不对劲,说话明显没有平日的大嗓门了嘛!但他没有丝毫紧张感——这世上,还有“燕少爷”解决不了的难题吗?就算真有,那紧张也没什么用! 他好整以暇的端过一碗凉水,边灌边扯嗓子问道:“爹,谁来了?你嗓门儿都低了八度?” 段黑虎两眼一瞪,似乎很想骂儿子几句,但终究忍住了,抬手给了段炎一巴掌,压低了声音,怒道:“闭嘴!你这泼才!是……广觉大师……” “噗——” 段炎嘴里一口凉水,全喷了出来。 第三十三章 另一个故事 四 燕漓进了后宅小院,就看到正在饮茶的广觉大师。 “小友归来,何其迟也。”广觉放下茶盏,开口便道。 “晚辈生性懒散,故而迟了。”燕漓笑答道。 “哈哈……此言大妙。”广觉拊掌道,“贫僧与小友初见之时,小友就是如此说法。当时听去,似乎只是一句搪塞之言;而今听来,大有深意呀。” 燕漓悠然坐下,斟茶道:“前辈过誉了。” “不过不过。”广觉合十道,“施主这一迟,迟来一场风雨,迟来一声鼓钟,迟得王家杀手魂断密林,迟得韩铁衣将王三山栏个正着,迟得横江帮联合韩家得了大江航道,迟得王家灰飞烟灭…… “这一迟,迟得精准,迟得玄妙,迟得一出好局,真如暮鼓晨钟,发人深省。施主禅机,贫僧唯有拜服!” 燕漓呷了一口茶,淡淡道:“前辈确实过誉了。世局便如棋局,须得双方国手,方有绝世名局。贪嗔误,彷徨迷,王家丝毫不悟,智术浅短,不值一提。燕漓也不讳言,王家根本不够资格与我对局。从他入局,就注定死路一条。这一局,胜得无趣。” “小友智慧通达,对你而言无趣,对旁人来说却如坠雾里。贫僧特来请施主解惑。”广觉道。 明面上,广觉问的是眼前之局。可实际上,王家的死活,哪能入铸禅寺般若堂首座的法眼?老僧真正想问的是:其中禅机何在。 燕漓闻弦知意,也不去讲世俗利益,转而问道:“前辈参禅,可有宏愿?” “阿弥陀佛。”广觉庄严合十道,“愿证就大乘佛法。” “大乘佛法”四字,听来简单,但燕漓已知其中深意。 佛法有大乘、小乘之分。 乘,就是车。所以大乘就是大车,小乘就是小车,意义相当鲜明。就如同21世纪的地球,能开保时捷跑车的,必然是高富帅;穷鬼吊丝只能去挤公共汽车——那不就是大乘? 放到修真异界来说,儒道释三教也好,妖修魔道也罢,想要有所成就,超越天人之限,都需要一个必备条件——灵根! 有灵根之人,万里挑一,天生就是高富帅! 然则无灵根的普通人,就绝了修行之路吗? 难道天下苍生,就是神佛不屑,妖魔鄙夷的蝼蚁? 燕漓不信。 他始终认为,天若有道,不绝人途! 也许天道飘渺,也许前路艰辛,但必然有那样一条路,直通云海顶峰! 广觉,也是如此认为。 证就大乘佛法,开辟众生修途,这就是广觉的宏愿! 故而,燕漓对广觉颇有知音之感,开口道:“吾道,便在我足下,唯有一路前行。王家纠缠不休,乃是我道上绊脚石,躲不掉,绕不开,就只能让他消失。” “屠刀能斩是非,真能斩因果吗?杀戮之后,满手血腥,还能证慈悲吗?”广觉问道。 “杀戮归杀戮,大道归大道,两者无关。”燕漓答道,“就如飞鸿落雪泥,春来草又生,泥土还是那片泥土,无飞鸿,也无春草。何况,从来我就不曾下杀手,而是王家自寻死路啊。” “嗯……”广觉略微沉吟,颔首道,“确实。王家阴谋败露,若韩铁衣亲自提兵,重重包围王府,王家上下势必鸡犬不留。小友于南码头设局,本就有转圜余地。是王家自身痴愚不悟,选了死路…… “杀戮相为相,慈悲相亦为相,是贫僧执着了。” “我设了生局,他却选了死路。”燕漓接道,“当然,痴愚者最是难放下。所以,王家选择死路,也在意料之中。” “贫僧明白了。”广觉顿了顿,又问道,“但贫僧只是明白小友为何迟了,却不知懒散之说何来?” “哈哈……”燕漓笑道,“能用一次行动,解决各种麻烦,最是省事。这不正是晚辈懒散!” 他言中所指,韩家、王家、横江帮、风火锻,甚至包括铸禅寺、天锋观,所有会打扰他修行的麻烦,都在这一次处理完毕,然后静心修行,去攀登那云海顶峰。 “哈哈……”广觉也笑道,“果然是懒散。贫僧受教矣。最后一句话,本不需要贫僧聒噪,但还是忍不住想说。” “前辈请讲。” 广觉起身合十道:“无灵根之人,要问仙道……当今之世,无有此等法门。除非……上古云宗……言尽于此,贫僧告辞。” 说完,广觉身形腾空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晃眼不见。 显然,这老僧的修为,又精进了。 广觉刚刚消失,就见段炎在院门口探头探脑。 “少当家有事吗?” “那个……”段炎也向他老爹段黑虎学习,大嗓门低了好几个八度,声音好像一只猫,“余清越前辈来了……” 燕漓失笑。 顶级先天轮番登场,段家父子当然不习惯。他们在先天面前,尤其是这种身份地位都超级高的先天面前,无论如何也自在不起来呀。 ——……—— 同样是小院,同样是一壶粗茶,燕漓迎来了仙尘鹤影余清越,只是身边多了归云。 “离开南码头的时候,燕漓就在想,前辈也该来了。”燕漓开口道,“却不想广觉大师快了一步,让前辈久候了。” “哈哈,不久不久。”余清越手捻银髯,眼中满是赞赏,“能亲耳听到广觉和尚与小辈论禅,还左一个‘贫僧’,右一句‘受教’,便是再等上几个时辰,也能值回票价!嗯……该夸奖的,想来那老和尚都说过了,老道我再重复一次也没甚意思,不如你说说,是怎样猜到老道登门?” “这不难猜。”燕漓答道,“少晫兄虽然是先王嫡传血脉,但正因身份敏感,所处位置又是万众瞩目,许多事情他并不清楚。如果晚辈无能也就罢了,既然晚辈有资格在棋盘上落子,那么,诸多事情,自会有前辈来解惑。” “呵呵……”余清越笑得甚是开怀,“老道几乎能想出,少晫跟你对谈时,是何等的目瞪口呆。没亲眼见到,可惜可惜呀!今日前来,主要有两件事情要告知你。” 燕漓明白,这两件事情,必然都与殇武王有关。但为何余清越提起与先王相关之事,不但没有丝毫沉重,反而满脸喜色? 难道……殇武王姬东陵未死! 他也没漏声色,淡然道:“请前辈赐教。” “第一件是关于王爷,第二件是关于云宗。”余清越敛容道。 “王爷未死。”余清越道,“当年玉皇观杀阵,只斩杀了王爷肉身。但王爷修为已经达到金丹境界,关键时刻,用一件本命法宝掩护自身元灵,脱壳而出,进入酆都鬼城,潜修至今。 “其实玉皇观早有猜测,但酆都鬼城何其深邃?他们就算明知道如此,也无可奈何。所以,他们当年对王爷后嗣出手极狠,就是为了把王爷引出来。王爷忍住没有动作,这些年下来,玉皇观的监视,已经远不及当年严格。 “如今王爷转修鬼道,已接近当年修为,不用再对玉皇观那般忌惮。只不过,这桩事情干系重大,小辈并不知道,只有我们几个老家伙互相通气罢了。” “嗯。”燕漓点头道,“那么,当年的事情究竟如何发生?先今道门局势又如何?尤其是近在眼前的天锋观……” “哈哈,你果然思虑周详。”余清越赞叹道,随即目光变得悠远,面上也多了几分沉重。 “当年啊……我还是王爷身边的书僮,专门给了个封号叫做‘奉笔’;韩铁衣则是剑僮,封号叫‘侍剑’……王爷喜欢上一个女修士,出身锦绣宫。就是这个婊子……出卖了王爷,约好的七夕会面,变成了玉皇观的杀局! “锦绣宫的娘们儿,都惯常装腔作势,好似自己冰清玉洁一般,其实也是一肚子的男盗女娼,早晚把她们通通打散修为,卖去勾栏院! “那一战,王爷肉身损毁,但玉皇观也损失惨重。玉皇观主裘狄自作主张开战,损失严重之后一无所获,事后难免被天庭降下责罚。这一甲子内,玉皇观影响力也小多了。若非如此,当年佛门也难以保下王爷血脉…… “至于天锋观,与玉皇观根本不是同一支道脉。玉皇观是侍奉天庭众神的,名义上是道人,本质上是一群神棍。而天锋观则是琅嬛剑髓的剑修传承,邢九瓖更是琅嬛剑髓真传之一。他们接玉皇观法旨,是给天庭众神面子;至于裘狄老牛鼻子本人的意思,邢九瓖根本懒得理他。 “对了,老道刚从天锋观回来。邢九瓖透露说,用五色风灯为你测试灵根,就是锦绣宫的传信。若非你没有灵根,说不定闹出什么事情来!这群臭婊子!剑川城的素锋斋,跟锦绣宫有些关连,要小心!” 余清越把当年的许多事情,详述一次,更说了许多常人听不到的三教局势、魔门秘辛,而后说道: “当年的事情,与现今的局势,大抵就是如此。至于云宗…… “那是另外一个故事……” 第三十四章 飘渺云宗,天下玄门 剑川人都知道一个故事。 数百年前,一道辉煌剑气从天而降,在中原大地上划出了一条数百里的大江。 这条江,就是剑川。 剑川西起云屏山脉,穿过原本的山岚古泽,把大泽之水,导入中原自古的天堑大江。 这一剑,改变了中原地貌,改变了列国形势,改变了西南民生! 这一剑,让碌碌众生知道仙佛永恒,真实不虚;知道儒侠大义,千秋不改;知道剑之奥义,真能开天辟地! 但是,有许多事情,人们并不知道。或者说,根本没人仔细想过。 比如,那位划开剑川的高人,为何要出这一剑? 为何要把山岚古泽之水,灌入大江? 最重要的是:为何要剑斩云屏山? 云屏山,云屏山! 如果说,划分了东齐与南楚国界的大江,是中原自古天堑,那么,云屏山就是中土西极,有史以来便不可逾越的——苍天之墙! 云屏山不是一座孤峰,而是绵延万里的漫长山脉。 它从云岚古泽西南海岸起始,一路向北,屏蔽整个中土西极;又从西秦国的西北角折向东方,划分中土与北疆。 若把中原地貌化成一副小地图,中原就会变成无边未知疆域上,由云屏山划分而出的一座巨大半岛,斜入东海,俯瞰南洋。 传说,云屏山上接九天罡风,下通十八地府,顶天立地,神魔也无法逾越。 传说,云屏山的另一面,是妖魔横行的乱世,普通百姓犹如蝼蚁。 证据,就是险恶的北疆。 由西向东横亘的云屏山脉上,有一处缺口,就是燕国的徊雁关。 徊雁关外,是无边无际的蛮荒劣土,生长着无穷无尽的凶兽、妖魔。若没有燕国千百年来的誓死护卫,中原生灵,早已被凶兽与妖魔吞噬。 那么,西极的云屏山外,又是何等模样? 这个问题,仙佛不语,圣贤不言,神魔不问。 直到有一天,一剑西来,划开剑川。 据说,这一剑不但斩开剑川江,更斩出一项秘密: 云龙启东荒,天篆开玄门。 当然,所谓秘密,不可能广为流传,只有余清越这等顶尖人物,又与这项秘密有藕断丝连的关系,才会知晓。 那是一个更加久远的故事。 上古之时,现在的中原,被称为东荒,是一块比北疆更加荒芜的不毛之地。 数千年前,一位绝代高人莅临东荒。 他以无上法力,凭空拔起万里山脉,成就今天的云屏山·苍天之墙。 他改天换地,划分河道、挪移山峰,造就今日之锦绣江山。 他召来东海龙族,镇守东海南洋,保得天下太平。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他自号: 东荒玄龙。 他的宗门叫做—— 云宗。 云宗,是天下玄门之宗,曾几何时,号称天下万法出云宗。 如今的道家大派——锦绣宫、云雀门,都是云宗千年之下,最不起眼的边缘庞支。 但真正的云宗,并没有传承。 因为云宗的传承,太过玄奇了。 云宗所有的传承,来自一枚先天符篆,名曰:天龙云篆。 能参悟《天龙云篆》,便能了然云宗道法。 若不能,总有千般秘籍,万种法宝,都是枉然。什么剑意烙印、什么神识传念、什么灌顶通慧,通通无法传递中奥妙。 据说,东荒玄龙,曾经把《天龙云篆》刻在自家大门上,号称: “吾书大道于门,芸芸众生,能悟者,入我玄门。” 然后,千年之下…… 云宗传承,断绝。 即便是那位划出剑川的高人,也只得到两句话,只能在数千载之下,仰望前辈先贤遗风,却参悟不出玄门至高奥义。 直到一甲子之前,一位天才横空出世,在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传说中的《天龙云篆》,悟出一套惊天动地的剑术。 他就是——殇武王·姬东陵。 这些交代,大多出自归云之口。清脆的童音,勾勒出波澜壮阔的上古神话。 “剩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余清越接口道。 “嗯。”燕漓点头道,“只有一桩疑问:上古云宗高深莫测、威名赫赫,王爷既得云宗传承,岂会轻易败于玉皇观?” “唉……”余清越一声苦笑,“云宗传承何等深邃?纵然是王爷绝世天资,也不可能完全参透。云宗奥义尽在《天龙云篆》,但每人参悟所得皆不同。 “传闻,锦绣宫从中得了一部操控云霞的手法,号称‘大千似织锦’,实际上根本不入流,故不能列入云宗真传嫡系之列。云雀门与之类同,悟出一部龙虎交媾、水火既济的心法,用之与丹术,成了有名的炼丹大派。” “云雀门?丹派?是否与扁鹊阁有关?”燕漓插口问道,“所以,我骂薛长生扁鹊扁鹊,云中雀扁做笼中鸟,他才会怒不可遏?” “你这么骂的?哈哈~~就是这么回事!”余清越笑道,“扁鹊阁本就是云雀门的外门产业,都是学了丹道、又不能修真的弟子主持。老道我也是其中之一。你这句话,可是揭了薛长生的短!不过不要紧,那不成器的老货,身为云雀门的弟子,胡子一大把都没混上个先天,废柴中的废柴!他也就吓唬吓唬普通人,没胆子报复你。” 顿了顿,余清越又继续先前话题:“据说,《天龙云篆》中,能悟出六门顶级传承,合称云宗六大真传。王爷原本参悟的,是最擅杀伐的《风雷剑诀》。这一门真传攻守犀利,但根基并不稳固。在玉皇观大阵围攻鏖战之下,也不得不败北。 “但王爷以鬼身苦修一甲子,已经摸到了六大真传另外一门——《玄罡气》的奥妙,并以此为根基,再次问鼎金丹。” 燕漓道:“既然如此,玉皇观要头疼了。想必今日前辈来此,是要说明王爷的布局?” “你的反应果然快,正是如此。”余清越答道,开始讲述其中关窍。 凡间有无数神仙传说,殊不知,神与仙,其实是两回事。 神道,乃是摒弃肉身,以凡人香火信仰为根基,修成无边神通的道路。 仙道,则是采纳风云、吞吐灵气,转化肉身,自证大道的修途。 当然,这两者并非完全矛盾,内中也颇有相通之处,只是各家传承不同、侧重不同。 由于神道可以侍奉神灵,行走天下历练之时,可以借来神灵之力护身,大为方便,自然就会昌盛一些。即使是纯粹的仙道门派,也会选择侍奉某些神灵。 像王国城使用的“九渊鬼血符”,其实就是借用神力的一种变体。它不去借用光明正大的神力,而是以自身精血为极品,召唤深渊之中的厉鬼附身,虽落下乘,也有莫大威力。 同时,这也说明,天地有轮回,有神就有鬼。 酆都鬼城,就是鬼道修行圣地。 传说它位于冥河之畔,供奉十殿阎罗,拥有无数鬼修。其中几位鬼王,都有金丹修为。 如今,殇武王,也是酆都鬼王之一了。 而玉皇观,则是道门神道之首,专门侍奉天庭,负责天下苍生对天庭的祭祀,同时也会传达天庭的法旨。 中原神道,以天庭为尊,故玉皇观地位崇高,堪称道门之首。 但天地间的神道,非只天庭一家。也许在普通百姓心中,世上所有鬼神都受天庭管辖,然事实并非如此。 至少,酆都鬼城供奉的十殿阎罗,就不用理会天庭的法旨。双方有事,只能相互商量。 酆都鬼城与玉皇观同样相互忌惮。殇武王要借酆都鬼城之力,对抗玉皇观,就需要拿出些筹码利益,否则其他鬼王不可能赞同。 于是,在其他鬼王的要求下,殇武王决定于今年八月十五,在剑川西南百里外的一处古墓,举行一场试炼。 奖品,就是《风雷剑诀》的简化版传承。 原版的风雷剑诀,必须从天龙云篆中参悟。但无形剑意,总能精粹成几招有形剑法,供后人参考练习。就如同以顿悟为标准的云宗,仍旧有《云鹤掌》这等入门武学流传。 出自云宗的外门剑术,同样有无穷的价值。 燕漓听罢,喝下一口茶水,缓缓道:“如此听来,虽然是外门皮毛,但拿出传承,自己却得不到实际的利益。王爷定不会这般选择,想必局中有局了?” “确实如此。”余清越喝茶笑道,“所以王爷用云宗道法不私传的名义,设下这一局试炼。凡是修为在换血及换血以下、年纪未满二十五岁之人,都可以参加。” “嗯,好办法。”燕漓拊掌道,“消息散布出去,各方势力都不能坐视,尤其是道门。试炼之时,各方势力自行冲突。到时候,诸位鬼王已经身在局中,身不由己了。” “正是。”余清越挑大指道,“老道听闻这个消息,好半晌才明白过来。还是你聪明,瞬间就想通关窍。” “既然如此,前辈想必去过天锋观了。来此,也是告诫晚辈,这轮试炼碰不得。古墓之中,本就藏有无数杀局,参与者,不是仙道弟子,就是鬼道翘楚。吾辈凡人,敬而远之啊。” 燕漓说到这里,不由莞尔。 遥想前世看过许多仙侠故事,主角总是听到好处,就迫不及待的深入险境。若不是作者给他们大开金手指,几百个主角都死翘翘了。 人嘛,是凭借智慧成为万物之灵。连黑猩猩,都知道用石头砸开坚果;没有大脑的蜘蛛,都懂得撒网;只会用拳头办事的,着实枉费“人”字的一撇一捺! 正如《孙子兵法》所说:“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现实世界又没有系统大神的“装备绑定”,想要什么资源,总有办法到手。 何况,这份传承明摆着是抛出去的诱饵,内中有多少真材实料,那是非常之可疑!就算自己实在想看……嗯,余清越老前辈身上,有副本的可能性,超过七成。 “呵呵,与聪明人讲话就是容易。”余清越哂道,“老道省下口舌了。前日与少晫说起时,用了好一番劝诫呢!” “说晚辈不好奇,那是假话。”燕漓微笑道,“不如老前辈网开一面,先把剑谱副本借给晚辈瞧瞧?” “咳咳咳……”先天高人余清越闻言,狠狠的呛了一口茶水,“你怎知……” “晚辈猜对了。” “你诈我!”余清越吹了两下胡子,又抬手拍了拍自己胸口,叹气道,“唉……跟太聪明的人谈话,老道我的压力也很大呀!嗯……给你看也不是不行,但老道必须先给你提个醒……” “……这本剑谱可信度有限。”燕漓接口道。 “呃……”余清越捋着山羊胡,眨眨老眼,最后说道,“看来老道可以把其余的废话省下。嗯,省事省事!那就只有最后一件事了……” 第三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上 “看来老道可以把其余的废话省下。嗯,省事省事!那就只有最后一件事了……” “愿闻其详。” “阿漓……”余清越深深叹了一口气,“贫道听闻你一锤断剑,击败铁衣坊的时候,心中不知多么欢喜;亲见你一夜看遍满楼医术,更是惊喜交加。如果你能有一丝灵根,哪怕是最差的九等……唉……” 燕漓明白他的意思:余清越身为殇武王书僮,自然希望王爷的后辈之中,能出几个杰出人才,若有修真者,那当然最好。可惜,这点愿望还是破灭了。 实际上,殇武王后裔的处理,并不是温馨备至的。 燕漓的母亲就凄苦一生。她先是在韩府充当丫鬟,而后又与韩定椿野合,本以为能有个依靠的时候,韩定椿摇身一变成了韩府少爷,与王家联姻去了。生下燕漓之后,日子只有更加悲惨。 而这样的人生,还是在韩府,有韩铁衣老祖照拂的地方。如果换作青楼楚馆,换作贫苦人家,换作梨园戏台,那又会是什么日子? 殇武王后裔的身份见不得光! 连嫡系的长孙商少晫都要亲自登台卖唱,其他庞支远亲,岂会过得舒服? 燕漓的母亲没被卖进勾栏院,能到韩家当个婢女,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的照顾了。 所以,燕漓未曾觉醒前,饱受欺凌也无人理会。 这不是冷血,而是殇武王后嗣被道门高层打压一甲子,不得不谨小慎微,以苦肉计换取生存。 直到燕漓觉醒,表现出惊世骇俗的悟性与韬略。 他有价值,才能让几位老前辈,动用仅有的资源与手段,在纷乱的危局中保住他。 否则,隐居已久的余清越怎会突然驾临剑川? 否则,闻名剑川的晫老板,怎会突然上演《一锤断剑了恩仇》的大戏? 否则,铸禅寺的《辨机帖》怎会三天时间,就送到燕漓面前,还是在剑涛阁的众目睽睽之下? 庸碌的血脉没有价值,他们只能在迷茫中承担祖先带来的厄运,只有闪光的天才,才会被看重,被保护,被赋予前程。 就像慧宁大师,天生根骨绝佳,就不用登台唱戏,而是摇身一变,成了铸禅寺的高僧。 就像商少晫,尽管是殇武王的嫡系玄长孙,但武骨只是一般,就必须背负起家族命运,成为一个下九流的小戏子!就必须服从大局需要,为燕漓这个天才弟弟,在戏台上竭尽全力的造势! 就连七夕时,韩铁衣向余清越说抱歉,也不是为了燕漓以前的凄苦生活,而是为了——他没能早些发现燕漓的天赋。 当然,燕漓比他们预期中更加出色。 从一锤断剑的雏鹰展翅开始,短短数日内,他连连创造奇迹,更展现出无与伦比的运筹之能! 所以,连修真者都会珍惜的养气丹,他可以得到一瓶又一瓶的供应。 所以,出身神秘的归云,会寸步不离的保护他。 所以,连商少晫都看不到的剑谱,他想看就能看。 莫说是这样一本用来做饵的剑谱,就算是真正的殇武王剑道心得,到了时机,他也必然能看到! 这是他自己凭智计争来的筹码。 从燕漓猜到自己身世有秘密之后,他就明白一个道理:血脉,是筹码也是包袱,是危机也是转机。而危机之下,如果他不能表现出足够的价值,那就随时会成为弃子。 这不是唯利是图,也不是亲情单薄,而是这条血脉,没有能力保住所有人,只能不断做下痛苦的抉择! 现在,余清越语重心长的开口,也不是叹息他没有灵根,而是——要为他安排前程。 就像慧宁能进入铸禅寺那样。 燕漓一言不发,默默听余清越讲述。 余清越缓缓道:“听了故事之后,想必你对云宗至高传承心心念念。放心,你一定看得到。但现在古墓之局已开,贫道身处各方焦点,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不能带你前往。等到八月十五中秋之后,你便可前往云宗故地,静心参悟。” “我明白。” “尽管你与广觉大师交好,但除非你成为佛门中人,否则难受佛门庇佑,若有万一,身世将成你的催命符。”余清越缓缓道,“不管你参悟天龙云篆结果如何,你都需要一个新身份——世俗的铸剑大师护不住你。明年八月,云雀门会招收门徒,你精通药理,若再研习丹道有成,就可拿贫道的信物,前往一试。云雀门虽然同样隶属道门,却是正宗仙道,与玉皇观道不同,足可保下你。” “前辈的意思是……”燕漓目光一闪,缓缓道,“让我远离是非地,不要沾染这场风雨?” “嗯,你果然能明白。”余清越颔首道,“王爷与玉皇观必有一战,凶险可能更胜当年。我们这些老骨头就罢了,总要留下一些种子,以备万一。你是王爷所有后嗣中,天份最高的。要是有一丝灵根……唉……” 直到此刻,燕漓心中才真正生出一丝感激来。 所谓血脉亲情,他前十六年完全没有感受过,对什么“殇武王后裔”的身份,根本没有归属感。这段时间来的待遇,也是他用自己的本事争取来的,同样没什么感激可言。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一族最关键的时刻,余清越安排他抽身而退,可以说是最轻松、最保险的安排。 而且,燕漓最需要的,也是一段潜修的时间,提升自身的实力与筹码,不用每次遇到麻烦,都百般算计,小心翼翼。 “多谢前辈!”燕漓抱拳道,“中秋之局,以小博大,前辈首当其冲,看似平稳,实则凶险万分。还请前辈千万保重!” “哈哈哈——”余清越仰天笑道,“老道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死!早在六十年前,老道就想追随王爷而去!苟活至今,不过是诸事待办,不得不为。若是此局中一命归阴,倒是遂了老道的心愿!勿念勿念,老道这就去了……” 说完,余清越起身离座,潇洒而走。 燕漓目送余清越背影消失,转身面对归云,微笑道:“前几天一直忙着练武,现在总算有些闲暇,明天我们试试炼丹,如何?” “嗯。”归云点头,一丝不苟。 ——……—— 一夜好眠,睁眼已是第二天清晨。 燕漓神清气爽的起床,开始例行步骤。 先是洗漱,然后是服用丹药和晨练,然后是药浴,最后是早餐。 当然,其中的细节讲究非常多。 比如说,从燕漓有了“大师”封号之后,粗麻布的衣服是不穿的,华丽的绫罗也入不了眼,只有最柔软舒适的上等细棉布才成。 早晨服用的养气丹之珍贵不必说,云鹤十二式的例行联系不准打扰也不必说,只是晨练之后的药浴,就够风火锻的人目瞪口呆了。 古人都是不大讲究个人卫生的,在某些贫困地区,人的一辈子,大概只洗澡两次:出生一次,结婚一次。连入殓的那一次都会省下。 剑川城的状况当然好得多,至少剑川大江在侧,又没有严格的风化之说,在这七月流火的天气,铸剑师们总要隔三差五的冲个凉。 但每天洗澡的,那就只有贵族阔少爷了! 这也是“燕少爷”绰号的来历之一。 何况这是药浴,不是普通的洗澡。风火锻专门请了药僮,浴汤要从五更天就开始烧,直到卯时三刻,准点请燕大师入浴。 药浴是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晚上睡前还要重烧一锅呢。 同样是伤号的段黑虎,也被列入药浴范畴,抗议无效! 这就是每天四锅浴汤,药僮当即抗议,要求提薪。 顺带一提,药方也是四份,两人各异,早晚不同。少当家段炎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掉出来。 早餐也讲究,绝不是三五个馒头两碟咸菜就能搞定的。 七天之前,燕大师微笑着罗列了菜谱,一日三餐都要一分不差的照办。而且这菜谱还不是固定的,随时添补不说,每隔七天,还要从头到尾推翻,彻底换一份新的! 菜品本身的讲究就更不必说了。简简单单一道鸡汤,到了燕少爷这,必须用二十四味药材做辅料,慢火煲上七分之三个时辰。 段炎看到的时候,把一口茶水喷做霓虹——七分之三?那是个什么时辰? 嗯,最凄惨的还不是少当家,而是厨娘。当菜谱送到风火锻厨娘面前的时候,淳朴大婶白眼一翻,“嗝”一声晕过去了。 好吧,她坚持说不是她完不成,是她天生看见文字就头晕——那密密麻麻的一页菜谱,吓死人了…… 当然,诸多少爷作派,带来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 君不见,被打成重伤、几乎丧命的燕大师,几天的功夫,不但沉疴尽去,还突破舒筋,一举达到养气期了吗? 君不见,被扁鹊阁薛神医判断为“死人”的大当家段黑虎,如今已经生龙活虎,又能拎着一口阔剑,高喊“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了吗? 财法地侣,古人诚不欺我! 白花花的银子一旦到位,效果立竿见影! 唯一的后果就是,“燕少爷”这个绰号只有段炎一个人敢叫,但所有人都默认了。 燕漓用过早餐,正悠闲的品茶,打算用几天的时间,跟归云研讨一下炼丹术,就听段炎扯着大嗓门,一路小跑进来: “燕少爷,您的凶名不够盛啊!又有斗剑的上门了!” 第三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下 找上门斗剑的是一位西秦铸刀师。 没错,是铸刀师,不是铸剑师。 剑川秉承数百年的铸剑文化,兵器以剑为尊,并不是说就没有其他兵器。刀作为江湖常见兵刃,剑川城中并不少,只是少有铸师以刀为主。 但今天就来了一位铸刀师,而且来自西秦。 “听说,你们风火锻燕大师懂得人剑合一之术,某家不才,特来讨教。” 风火锻门口,一个虬髯大汉,正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注视眼前的段黑虎。 他身边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青年,年纪在二十岁上下,英武飒爽,全身就如同一口出鞘的宝刀,锐气四射。 显然,这位铸刀师研究过燕漓的人剑合一理论,随身带着刀客,有备而来呀! 要说这位铸刀师,身材跟段黑虎差不多,都是身高体壮、膀大腰圆的黑铁塔类型,一看就有铁匠范儿。而两尊黑铁塔在风火锻门前对着瞪眼,更能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段黑虎大当家此刻非常不爽。 以往风火锻不过是小作坊,斗剑这种事情,向来只有看热闹的份。现在接二连三的上门,倒是说明风火锻被发扬光大了……可麻烦就是麻烦,隔三差五的来这么一出,谁受得了啊? 尤其对方根本不是剑川人,是西秦的外来户。段黑虎虽然豪爽憨直,好歹也在江湖上混过,一眼就明白对方心思:不过是初来乍到的铸刀师,想在剑川城打响名号,于是跑来风火锻,打算把燕漓当作踏脚石! 真他娘的龌龊! 段黑虎心说。 燕大师有真材实料不假,但你也是九尺高的汉子,就凭那一下巴的络腮胡,你也有脸向一个十六岁少年挑战? 对方言辞还算客气,段黑虎也不好破口大骂,只得依照江湖礼数,当胸抱拳道:“在下风火锻大当家段黑虎。不知前面是哪位大师驾临?贵宝号如何称呼?” “某家郑猛,师承西秦九环山,师门下辖一家铸坊,号曰:虎威堂。” 名号一出,段黑虎倒吸了一口冷气。 虎威堂是西秦铸坊,但名传天下,并不逊于剑川城的诸多老牌铸剑坊。 中原有三大强国:西秦、东齐、南楚。 三大强国,各有一只强军,分别是:西秦虎牙兵,东齐龙鳞卫,南楚赤翎军。 韩家就是因为当年韩铁衣,曾经整顿赤翎军,立下赫赫军功,才有今天的地位,可知这三大强军背后是何等实力。 西秦铸坊虎威堂,就是虎牙兵的专用铸坊,专门为这支天下强军铸造各种装备。 而虎威堂还是对方师门下属的产业,可见九环山来历之大,背景之强! 不是猛龙不过江啊! 一位虎威堂的铸刀师突然来到剑川城,张口向风火锻挑战斗剑,背后的含义太多了!段黑虎脑子不够灵光,只觉得一头雾水,完全摸不到头绪。 就在这时候,燕漓到了。 燕漓听到对方来历,也是心思百转,随即飒然一笑,大步走出,抱拳道:“在下正是燕漓,不知郑大师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呃……”郑猛看到燕漓,明显愣了愣,好半晌才抱拳回礼道,“燕大师之名如雷贯耳,却是如此少年英才,他这个……呃……” 下面没词儿了…… 对面这位“大师”估计比自己儿子大不了两岁,郑猛自问也是一条汉子,平生自诩顶天立地,如今年过而立,这般登门挑战,算怎么回事儿? 赢了,那叫以大欺小;万一输了……不光他郑某人自己的脸面,只怕连师门九环山的脸面,都要一起丢在剑川城! 郑猛思前想后,心里不由暗骂:一群不靠谱的混帐,挑唆老子来斗剑,也不仔细交个底——咋就没人跟老子说,燕漓还是个毛没长齐的娃娃? 他原本以为,敢号称“人剑合一”的铸剑新秀,至少也要像自己这般年纪,说不定更大一些——铸剑不是练武,没有几十年的经验,成不了大师。他郑猛三十三岁敢自称“大师”,那也是天分非凡,师门九环山数十年一出的“青年俊杰”。 燕漓却不理会对方的尴尬,转向锐气青年道:“还未请教这位刀者尊姓大名?” 青年刀者也不失礼,恭敬抱拳道:“在下东沙帮步尘,见过燕大师。任务在身,得罪之处,请大师海涵。” “步尘!” “断浪刀步尘!” “东沙帮第一天才武者!” 燕漓也听说过步尘之名。以段炎的大嘴巴个性,横江帮和东沙帮那几个知名人物,都快把耳朵磨出茧子了。 步尘号称断浪刀,乃是东沙帮最天才的青年武者,今年二十岁,淬皮巅峰修为,随时可能踏入换血。而且,他的出身并不好,原本不过是东沙帮的普通榜中,全凭自身本领一路拼杀上来。虽然是对头,却也是段炎的偶像之一。 想想看,韩家的韩希,在诸多资源支撑下,二十岁也是淬皮巅峰。而步尘不过是东沙帮一个普通帮众,几年前不可能有什么资源,一路打拼下来,能有今日修为,确实不负天才之名! 就在这个时候,燕漓身后的归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燕漓立刻明白,这个步尘有微弱的灵根!难怪他修炼如此迅速! 而燕漓更发现,这位天才刀者五气不均,中气略弱,是以凶猛药物激发潜能,强行提升功力的征兆。 西秦的铸刀师,东沙帮的天才武者,在这个王家刚刚覆灭、殇武王古墓之局将开的时间点出现,再加上步尘那一点难以察觉的异常,让燕漓瞬间想到无数可能—— 这一局,山雨欲来! 无数只手,正等着落子! 燕漓背负双手,悠然笑道:“既然东沙帮的步少侠到了,那横江帮的杜洪杜少侠,想必也该到了。” 杜洪,正是横江帮的青年侠客中,风头最盛的一位。他年纪比步尘大得多,今年已有二十三岁,修为同样是淬皮巅峰。传说他为人沉稳,但动手之后特别拼命,曾经在一场火拼中,把满身白袍染做红衫,故而江湖人称——血衣杜洪。 燕漓更加清楚,既然东沙帮出动了步尘,那么杜洪定然随后就到。 “横江帮的事情,步尘不清楚。”步尘对答道,“当然,如果杜血衣不敢来,在下就难免失望了。” 步尘的言辞锐利,却不是冲着燕漓去的,而是自认在横江帮中,只有杜洪能入他眼。至于风火锻的段炎,只能算作小字辈,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此时,段炎正在燕漓身后呲牙裂嘴,愣是没敢冲出去——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步尘对手。由此可见步尘平日威名之盛。 “步尘休要猖狂,横江帮杜洪来也!” 果然,说曹操,曹操到。前面话音未落,血衣杜洪就闪亮登场。 只见几个横江帮众分开围观众人,为首一位英武剑者,身穿白色武士劲装,被披银色涛澜披风,面如冠玉,眉角锋锐,眼带凛彩,侠骨豪情直冲云霄。 论外表,杜洪能甩开步尘几条街。 但步尘身上那股锐气,又把两人气势拉平。 杜洪大步走入场中,向燕漓施礼道:“杜洪来迟,请燕大师海涵!” 燕漓闻言,颇有啼笑皆非的感觉——西秦铸刀师上门斗剑,你横江帮救驾来迟,这算是哪一出戏?虽然步尘来了,你杜洪少不得凑个热闹,但我风火锻真需要你吗? 尤其是这幅登场的扮相,明显是仔细打扮过才来的! 果然传言信不得。性格沉稳什么的,说说也就罢了。 “有劳杜少侠。”燕漓之敷衍了一句话,就转过身,不再理会这位杜血衣。 他面向郑猛,直奔主题道:“所谓斗剑,乃是剑川铸师切磋技艺、解决恩怨之法。双方开战,总要有个彩头。郑大师不是剑川人,不知有何筹码,与我风火锻斗这一局?” “王家的灵剑阁是其中之一!”郑猛瓮声瓮气的道。 灵剑阁是王家最重要的产业,也是剑川城中有数的大铸坊。王家铸剑技术精湛,更善于钻营,故灵剑阁的规模在剑川首屈一指,也只有底蕴更加身后的五金堂、古钺居,素锋斋能压他一头。 王家能在剑川城中耀武扬威,灵剑阁也是重要依仗。 但一夜之间,灵剑阁就成了东沙帮与郑猛筹码。 此言一出,四座惊愕。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难道这位西秦的郑大师,与东沙帮联手,专门来给王家出头的?” 燕漓却不这么想。他脑海中瞬间转过一个念头:东沙帮动作好快,能在东齐南楚两大国夹缝中左右逢源的帮派,果然不容小觑。 他的逻辑是这样的: 按理来说,昨夜南码头伏击王家嫡系之后,韩家打扫战场,配合几位剑川城的前辈找王家清算,王家的大部分财产,应该落入韩家之手,其中还有一部分,是风火锻应得的补偿。 灵剑阁怎会一夜间变成郑猛的筹码?这个戏法是怎么变的?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王家与东沙帮早有交易,灵剑阁正是一项保证或者抵押。王家被灭,残余族人即使未被斩尽杀绝,也无法在剑川立足,灵剑阁只能依照约定,赔偿给东沙帮。 那么,东沙帮与王家的交易又是什么?什么样的交易,能让王家押上灵剑阁? 若是旁人来想,势必一头雾水。但燕漓却敏锐的想到了一件东西——王国城手中的九渊鬼血符。 想想王国城的保命底牌,来自人人喊打的南疆巫道;再想想东沙帮在南楚、东齐的复杂关系网,答案呼之欲出。 只怕交易的背后,还有更加见不得人的交易,唯有如此,老谋深算的王传,才会押上灵剑阁。 王家长期与韩家做对,以王传的个性,势必考量过退路。而最好的退路就是西秦。因此王家与西秦虎威堂早有瓜葛,同时东沙帮一直想要西秦的济水航线,顺理成章的在其中插了一脚。 只是三方之间,总有若干条件未曾谈妥,故而僵持不下。 现在王家完蛋了,东沙帮又敏锐的察觉到,横江帮与韩家有了某种默契,立刻觉得时不我待,于是在一夜之间推进了原本僵持的谈判——如果他们还没有进展,别说西秦的济水航线,恐怕自家原本的大江航线,也要被横江帮分去一半。 如此一来,东沙帮约请西秦铸刀师打上门来斗剑,就不是为了王家余孽出头,而是来送礼的。 没错,就是来送礼的! 燕漓的目光,再次落在步尘身上。 第三十七章 曦痕 上 果然,步尘上前一步,抱拳施礼道:“燕大师勿要误会!王家欠我东沙帮一笔款项,故其残党用灵剑阁做抵。郑大师此来,纯粹是好奇燕大师的人剑合一之道,无论斗剑结果如何,灵剑阁都赠予风火锻!” 郑猛“嗯”了一声表示默认。显然西秦铸刀师对挑战后辈兼送礼,感到非常没面子。 燕漓敏锐的察觉到这点细节。如果对方不是西秦的铸刀师,燕漓定会试图分化离间,让裂痕扩大,最终完成合纵连横的目的。但西秦是道门的地盘,或者确切点说,就是天庭众神与玉皇观的地盘。西秦的人,还是敬而远之吧。 反过来想,既然铸刀师不能拉拢,那东沙帮就是一个可行的目标。 修行者四大要素:法侣地财。 法,为证道之法;侣,为行道之友人护卫;地,为静修养神之所;财,为修炼之资源。 经常有人给四者排个先后顺序,用各种理由说明谁更重要。但在燕漓眼中,缺一不可的必要条件,去研究谁更重要毫无意义,远不如因地制宜来的实际。 前几天的时候,出身卑微的燕漓,面对气势汹汹的王家,手中一张筹码都没有。但他凭借诸多手段,反手就变出一副大牌,轻松碾压了那个声威赫赫的家族。 说穿了,也不过就是合纵连横,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对象,把原本松散的筹码,整理成一条大龙。 这就是把法侣地财中的“侣”用到极致,也就是“人和”之力。 其中,借韩家之力,拉拢横江帮,退可为韩家和自己拓展财源;进可借其人脉网络,把手反向伸进西秦南楚;更一举拔掉王家这颗眼中钉,可谓神来之笔。 而所有计谋的开始,又在横江帮自己的宴席上,堪称顺水推舟,了无痕迹,连一直跟在燕漓身边的段炎都没发觉。 正是这种高明,让燕漓在殇武王一系中身价倍增,让诸位前辈看到一位崭露头角的未来“谋主”,从而让他得到修行必备的资源与人脉。 至于眼前“斗剑”之局…… 东沙帮有备而来,明显不想在固有的大江航线上,开罪韩家这等势力,又要向所有人表明,他们已经与西秦取得联系,济水航线未来再非横江帮独有。 所以,燕漓会认为:东沙帮反应迅速,不容小觑。 横江帮对此早有预料,故而杜洪能够迅速赶来。不过……杜洪的有备而来,就不难么单纯了。 著名的“血衣”杜洪,一身盛装登场,就好象21世纪的明星,登台总要摆上几个Pose,固然能得到粉丝的放声尖叫,但落在方家眼中,不过是无聊的做作。 横江帮刚刚与韩家结盟,就要在燕漓面前,彰显自身的重要性么? 怕不是彰显,而是试探吧! 首先试探东沙帮的底牌;其次试探自身在韩家系统中的重要性(横江帮不可能知道殇武王之事),也就是联盟的稳固程度;第三,试探燕漓的铸剑水准以及与韩家的关系;第四,试探崛起的风火锻,与横江帮的关系是否一如既往。 最后,不管燕漓与郑猛胜负如何,杜洪总能得到一口出自“燕大师”的佩剑,生意稳赚不赔。 这一子,落得老奸巨猾。 横江帮,终究是生意人的脾性重些,缺少“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的豪杰气概呀。 如果,双方还知道一些中秋古墓试炼的消息,或者是他们背后的某些高层势力有所谋划,眼前这一局斗剑,含义就更加丰富,跟上次斗剑无异天壤云泥之别。 这些推断,对燕漓而言,不过是一个瞬间的念头。当他确定东沙帮是“送礼”而来,就已为这一局,拟好了结尾: “你们都想在棋盘上落子,就不知燕某的棋路,你们谁能看懂?” 燕漓拟好对策,缓缓开口道:“郑大师有此诚意,燕某却之不恭。不过赌斗总要有个输赢,才算刺激,就不知郑大师是否有其他彩头?” “呵呵……”郑猛笑道,“燕大师当真自信!某家此行,非是上门踢馆,而是诚心想要见识人剑合一之道。既然燕大师有此雅兴,那也不妨小赌怡情,就白银一万两如何?” 一万两?小赌? 段黑虎为首的风火锻众人闻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现实世界不是网游,几百万、几千万的银两都能随手抛出来,博美人一笑。 一两银子,大概价值一千文铜板,各国铸币不同,略有差异,但起伏不大,购买力几乎相当于地球天朝的一千块软妹币,甚至略有超过。 而且,古代世界也没有夸张到吓人的泡沫房地产,各项生活物资相对便宜。一户平常人家,十两银子能盖上一套不错的新房;再有十两,就能娶来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过幸福美满的小日子。这种消费水准,与天朝相比,吾辈吊丝只能慨叹呜呼哀哉! 以风火锻论,一柄制式的下品精钢长剑,售价也不过十两银子,还有些买家会讨价还价,刨掉各种材料损耗,扣除人员开支,纯利不过在二三两银子上下。 想赚一万两白银,要卖掉五千柄下品长剑! 以风火锻原本的情况,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年的总利润! 这,还是小赌? 当然,这是对风火锻而言,对老字号的大作坊,对那些真正的铸剑大师来说,一万两也确实不是大数目。就算是铸禅寺的铸剑僧,以方外之人自居,对阿堵物性质不大,能求到宝剑的人,也总要扔下千两纹银的香火钱,“意思”一下。 由此可见铸剑大师不但有名望,更有钱途。 燕漓现在也称“大师”了,万两白银的赌注,不能算作豪赌。但是,他拥有大师封号才几天?哪来这许多银两? 东沙帮两项赌注,显然各有算计! 燕漓不答话,仅是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瓶养气丹,随手向嘴里扔了一粒,才淡然说道:“万两白银,转运费力,不如赌点别的吧。” 郑猛与步尘看见养气丹,同时瞳孔收缩。 东沙帮原本计算是:燕大师刚刚成名,也没什么作品问世,钱财方面理应不富裕。昨夜王家覆灭,算上王三山身上所藏,也不过几万两银子。其中一部分,照例用来救济武林同道;剩下的,韩家与横江帮分账。能到燕漓手里的,不会超过一万两。他们开出这样的赌局,已经把风火锻的陈年积蓄算在内了。 到时候,郑猛赢了斗剑,风风光光的取走一万两白银,大有颜面,虎威堂的分店顺利落户剑川。而他们再送上灵剑阁做补偿,也能堵住韩家与横江帮的嘴,燕大师输给九环山的前辈也不算丢人,如此正是一团和气收场。 但他们明显低估了燕漓的重要性。 养气丹是先天以下武者的上等丹药,能化瘀养气,巩固内源,提升修为,只有那些仙家大派才能让弟子经常服用,九环山都不行! 在江湖上,一粒品相好的养气丹,标价一百五十两,但物以稀为贵,往往炒到二三百两。成瓶的上品养气丹,因为药性相同,可以长期连续服用而无冲突之虑,价钱不降反升,每颗均价飙升到四百两,武林世家照样趋之若鹜! 看燕漓那轻描淡写的动作,就好象吃糖豆一样,万把两银子,确实不够看啊! 郑猛狠狠咽下一口唾沫,强笑道:“原本就说是小赌而已……既然燕大师对阿堵物没兴趣,不知有何提议?” “哈。”燕漓一声轻笑,落下了本局第一子,“若是我风火锻侥幸胜出,就有劳步少侠在我门前洒扫一年;若是郑大师侥幸胜出……嗯,杜洪少侠,可愿为风火锻赔上这一局?” 东沙帮和横江帮是对手,步尘和杜洪也是对手,两人被相提并论好几年,也没分出高下。剑川最普通的江湖人,都认为这两人是理所应当的对头冤家,这一回也不例外。 燕漓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血衣杜洪身上。 但这位白衣飘飘的杜少侠,也有自己的盘算:虽然邹舵主紧急召唤,让我挡下步尘,既结交风火锻,又能落东沙帮的威风;本少侠也非常配合的盛装出场,大展英姿…… 可是,九环山虎威堂赫赫声威,哪里是小小铁衣坊能比的?燕漓这小家伙靠不靠得住啊?如果他不是那郑猛的对手,本少侠岂不是要到东沙帮门前扫地去? 到那时候,本少侠就真正声名“扫地”,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杜洪当然不明白,邹通让他这个时候出场的深意。如果他明白——嗯,那么多层的试探含义,只会让他更加畏首畏尾。 他略一沉吟,向燕漓抱拳施礼,用最诚恳的语气道:“燕大师能看得上杜某,实乃抬爱。若是与人厮杀搏命,杜某绝不让燕大师失望!但杜某的性命,终究是横江帮所有,若与人洒扫一年,时间方面……” 这番话,尽显杜血衣的沉稳敢拼的侠风,配合他的剑眉虎目,功架Pose,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在场大多数观众,都觉得杜少侠身有苦衷,言之有理,可惜今日看不到步尘与杜洪的双璧对决…… 唯有远远隐身人群之外的邹通舵主,气得直翻白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这泼才,坏了我横江帮的大事!” 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至少现在风火锻众人,尤其是少当家段炎,深深觉得杜洪师兄不够意思——斗剑的关键时刻,竟然缩回去了!风火锻与横江帮的关系,顿时出现裂痕。 邹通气急败坏的向杜洪传音,可惜迟了一步。 燕漓已经淡然开口。 这一子,就坏了横江帮半数算计。 第三十八章 曦痕 下 邹通气急败坏的向杜洪传音,可惜迟了一步。 燕漓淡然开口道:“要追求人剑合一,铸剑师必须了解剑者,而剑者也必须信任铸剑师。杜少侠既然信不过在下,燕漓也不敢有劳……” 杜洪刚刚接到邹通的传音,闻言差点把下巴掉地上,连忙道:“杜某当然信任燕大师……” 可惜亡羊补牢,终究已经丢了羊。横江帮与风火锻的关系再难如初,与韩家的合作,也会多出许多麻烦。邹通的老谋深算,反误了卿卿性命。 燕漓根本不理他,继续说道:“这一局,我方由少当家段炎出战,条件如上:若风火锻败阵,少当家就为郑大师洒扫一年。” 段炎当即挺身而出,哈哈大笑道:“燕大师怎么可能会输?别说一年,就是扫一辈子,段某都照样答应啦!” 他对燕漓的信任,已经到了崇拜的地步。 然而东沙帮方面却有意见,跟随而来的几个帮众,七嘴八舌的道:“扫地什么的好说,可段炎怎能与步师兄相提并论?这怎么行……” 步尘挥手止住争论,昂然道:“步某也全然信任郑大师!郑大师必胜,何惧赌约!倒是少当家武学修为输步某一筹,当真打上擂台,燕大师不会后悔吗?” 这番豪爽完爆杜洪。杜血衣只能保持大侠Pose,心中暗自愤恨:哼,等下看你们谁去扫地! 郑猛闻言则大感振奋,心说:步尘不错,有锐气,有冲劲。他说的对,某家怎么可能输?什么赌注都是稳赚!那个杜洪,不过是绣花枕头,差得远啊。 “呵呵。”燕漓轻笑道,“有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武学修为,也不等同与比武胜负。纵然上了英雄擂,步少侠恐怕也不是对手。” 郑猛也不负步尘的“信任”,哈哈笑道:“燕大师果然好自信,既然如此,赌约成立!某家便以此为注,与风火锻做过一场!”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嗯,很好。”燕漓笑道,“郑大师挑战风火锻,而不是晚辈自己,到让在下省了许多力气。” 郑猛被绕糊涂了,问道:“这有何差别?” “差别不大。”燕漓道,“前几天,在下与铸禅寺诸位禅师论禅,曾经为我少当家设计一口佩剑,由铸禅寺慧宁大师打造而成。在下就偷个懒,以此剑出战。当然,现在慧宁大师,已经是我风火锻特约铸剑师,他的作品名正言顺,归属风火锻。” 简单几句话,惊得郑猛一身冷汗。 燕漓的叙述没有问题,确实是他与慧宁大师合作铸剑,事后慧宁也答应成为风火锻特约铸剑师,以助声势。 但这话落在郑猛耳中,就是另一番意思。 燕漓赴《辨机帖》之会,这不是秘密,只是内中过程秘而不宣,谁也不清楚。在郑猛想来,所谓合作铸剑,只怕是以合作之名,行切磋之实!邀请燕漓论禅的,是广觉神僧,慧宁大师又是怎么回事? 郑猛立刻脑补:铸禅寺以铸剑术入禅道,境界之高,远超自己师门九环山。九环山只是大型武林门派,也从没想过与铸禅寺相比。铸禅寺论禅,铸剑术无论如何绕不开。 铸剑,是需要武学根基的。广觉神僧何等修为,岂能亲自动手,欺负燕漓这十六岁娃娃?最好的方法,是广觉放下身份,与燕漓各自设计一口神兵,交给其他铸剑僧动手铸造,方才公平。而慧宁大师,就负责为燕漓铸剑。 那么……事后慧宁加入风火锻,又是怎么回事? 嗯,燕漓要求步尘为他扫地。难道,他跟广觉的彩头,是慧宁为风火锻铸剑?那岂不是说—— 燕漓与广觉神僧切磋铸剑,然后……他赢了? 这小娃娃,赢了广觉神僧!!! 想到这,郑猛满身自信都没了,只剩下一后背的冷汗,渗透衣襟。 苍天在上,玉皇庇佑! 某家在向一个什么样的小怪物挑战啊! 他彻底被燕漓误导了。 “咳……咳咳……”郑猛连着咳嗽几声,镇定情绪,心里则琢磨:这位“燕大师”能胜广觉神僧一筹的话,某家万万不是对手。就算凭根基修为欺负他,侥幸得胜,也会惹恼铸禅寺,得不偿失!要是输给合铸之剑,某家有一半是输给铸禅寺的高僧,虽败犹荣! 他自以为机关算尽,巧妙化解了眼前危局,当即忘了后背的冷汗,豪爽笑道:“铸禅寺的铸禅之妙,某家向往已久,可惜无缘一见。今日有此机会,某家怎能错过?只是……若某家不同意燕大师以此剑出战,燕大师又要如何应对呢?” 最后的问话,就是用唇枪舌剑,为自己找面子了。 燕漓示意段炎上前一步,把宝剑“曦痕”捧在胸前,让众人看见,悠然回应道:“除非少当家修为更进一步,买入更高境界,否则,再难寻一口剑,更适合少当家。郑大师若不同意,在下也只能重铸一口仿制品——这项工作,着实无聊。” “哦?”郑猛双眼神光炯炯,全部投注在段炎的宝剑上,捋着络腮胡欣然道,“如此,某家要大开眼界了。” “不敢当。请少当家试剑。” 燕漓话音方落,“曦痕”泠然出鞘。 此剑,通体为明亮的橙红色,在阳光下更闪耀出无数细腻的银色云纹,乃是赤云铁、披风银与百炼钢混合细腻,完美无缺之象征。 剑长三尺一寸两分,重二十二斤九两七钱,剑脊轻薄,剑尖细锐。剑刃末端比尖端略宽,且形状并非笔直,而是呈现少见的波纹状。 任谁都能看出,这是一口绝顶快剑。只看那剑尖的形状,与剑身的弹性、韧性,就知道它破风无痕,轻快难当。 以郑猛的大师眼光,更能看出,这少见的剑身形状,使得此剑的整体重心,向后平移寸许,让这口剑在手中的反转速度更快,其变招速度,必然超越同长度、同重量的其他兵刃。 而剑刃末端的波浪设计,配合剑脊两侧的血槽,不但巧妙调整了重心,更使得此剑在深入伤口之后,不易被肌肉骨骼锁住,总能轻易的抽出,伤口形状却难以愈合。 那周身闪耀的细腻云纹,完美混合的百炼钢、赤云铁,意味着此剑的铸造手法纯熟之极,绝对是上品巅峰之作。 可加上这些附带设计,使得这口剑超越了寻常凡铁,成为超品神兵。 天下兵刃,皆分为仙、逸、超、凡四个大等级。平常铸剑师所说的上品、中品、下品,都是指凡品兵刃。超越这三个等级的作品,就称之为“超品”。 也就是说,燕漓的设计,让这口“曦痕”,攀升了一个等级。 然而,郑猛的惊讶还没结束。 段炎拔出曦痕,在众人面前展示一周,就当场舞动起来。 他淬皮初段的修为,灌入曦痕,剑身顿时升起一层淡淡的橙红色剑气,随后上步挺身,反手扬剑。正是段家剑法之“舒风扬袖”。 “嗤——” 段炎前方传来细微的破空声,在和煦的微微剑风中,凭空出现一条淡淡的白痕,好似日出时天边那一线鱼肚白。 在场众人,能清楚的看见他上步出剑,甚至能清晰的看见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某些高手甚至能感应到他手腕每一条肌肉的配合运作。 但半空中,只有白痕一抹,剑尖已然掠过。 “好快!” 场中连响数声惊叹。 连一贯自信的步尘,都竖起剑眉,身上的锐气更加凌厉,心道:难怪燕漓有自信,让段炎与我一战,这口剑当真难防! 众人惊叹未已,段炎的第二招“金风扫叶”已经过去了。许多人沉浸在第一招的惊叹中,竟然没发觉这一招是如何动作的。 这意味着,第二招比第一招更快。 仅此两招,就说明段炎在“曦痕”的配合下,不但稳固了淬皮境界,还使得武学造诣更上一层。也许他的修为还不算高,但前方武道,已是康庄大道。 第三招,却不是段炎常用的“疾风荡尘”。 他全身流转的风属性气劲忽而收敛,呼吸间脚趾发力,一气贯通全身肌肉经脉,把气势瞬间提高到极限。 剑刃上,仿佛无数风暴在摩擦怒啸,在一声响亮的破空剑吟中,成就燎原之势! 炽焰焚风! 众人只见眼前忽然出现一道炽烈火光,仿佛破晓的晨曦,从遥远的地平线一跃而出,耀眼夺目。 如此迅捷的风火变换,只有最适合功体的兵刃才能完成。这样的常识,任何一位武林人都明白! “呛——” 段炎收剑还匣,傲视四周。 没有谁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进步。自从得到这口剑,在燕漓的药物调理配合下,他的修为突飞猛进,仿佛一切关隘都不存在。他现在有自信,在两年以内就摸到换血的门槛! 这样的进步速度,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他曾经觉得,能在中年之前达到换血就算不错,说不定一辈子都没指望呢。 “嘶……”郑猛深深的抽了一口凉气。 一口超品神兵。一口与剑者配合无间的超品神兵。这是凡人能够超越的吗? 某家要是有这本事,哪还有功夫到剑川斗剑,早回九环山争夺掌门大位去啦! 当然,郑猛依旧认为:这不是燕漓的本事,至少不全部是燕漓的本事。 曦痕的设计固然完美无缺,但若没有慧宁的高超铸剑技艺,绝难达到如此效果!若是三种材料的混合不够完美,或者通身的云纹锤锻有几处缺陷,是万万不能达到这种程度的。至少以燕漓的养气修为,做不到这一点。 如果换一个场合,郑猛大可胡搅蛮缠,说此剑终究非对方亲手所铸,再用自己的修为压制养气小辈,最终取得胜利。 可风火锻背后,明显有铸禅寺做靠山啊! 原以为,自己堂堂九环山弟子,乃是猛龙过江,偶尔压压地头蛇,也没什么大不了。怎知东沙帮情报失误,让他一头撞在铁板上——跟铸禅寺这闹海蛟龙相比,他九环山才是条小蛇来着! 一条小蛇,瞎了眼撞进龙王庙,跑得不快,下场就是一碗蛇羹啊…… 郑猛心思百转,暗自想道:反正某家听到铸禅寺的名号,就有输的觉悟了。你们东沙帮失误在先,愣让某家踩上这团狗屎,丢了好大颜面,不能怪某家不仗义! “咳咳……惭愧,惭愧呀!”郑猛一脸惭然,掩面道,“今日得燕大师赐教,方知长江后浪推前浪,古人诚不欺我!段少当家手中曦痕,乃是超品神兵,数十年难得一见。某家今日大开眼界!唉……某家的劣做,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说完,他有转向步尘,拱手道:“某家有负少侠信任,面对超品神兵,郑某无言以对,只能认输。” 他认输也有些小心思:输了却不肯大大方方承认,却转身对步尘说出这两个字,明显是口服心不服。 这也是郑猛委婉说明,他有一半是输给铸禅寺,而不是眼前的十六岁少年。 燕漓倒是不介意这种小心思。他两世为人,早过了为一时意气而斩尽杀绝的心境了。这场斗剑,最重要的是局中局、局外局,以及身周人脉之消长,连胜负都无关紧要。 就算让段炎去给郑猛扫地一年又如何?难道这个姓郑的大汉有胆子虐待他?那样,传出去只是让江湖人耻笑郑猛没有气量,以这粗中有细的壮汉个性,绝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燕漓本人就更没损失,江湖人只会说郑猛以大欺小,至于燕大师——这么点年纪,来日方长嘛。 所以,燕漓完全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 但,有人不打算放过东沙帮。 杜洪哈哈大笑,大步上前,朗声道:“步尘,你万分信任的‘郑大师’输了,依照赌约,你必须为燕大师洒扫一年!江湖同道,可都看着你呢!” 步尘虎目圆张,不屑的对杜洪道:“步尘这几日在郑大师身边,受益良多,对郑大师绝对信任。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步尘既然担下赌约,就万无反悔之理!但步某输的是燕大师,不是你杜洪。你若有意见,我们英雄擂上解决!” ——……—— ps.抱歉,今天更新来晚了! 第三十九章 风云九转,一气成丹 上 杜洪哈哈大笑,大步上前,朗声道:“步尘,你万分信任的‘郑大师’输了,依照赌约,你必须为燕大师洒扫一年!江湖同道,可都看着你呢!” 步尘虎目圆张,不屑的对杜洪道:“步尘这几日在郑大师身边,受益良多,对郑大师绝对信任。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步尘既然担下赌约,就万无反悔之理!但步某输的是燕大师,不是你杜洪。你若有意见,我们英雄擂上解决!” 杜洪也怒视步尘,他的目光在步尘一贯挺拔的身形上来回扫动,最终落在他腰间那口刀上,心说:郑猛敢在剑川城挑战,恐怕也是有两把刷子的。这步尘换了新刀,真上英雄擂,本大侠可能阴沟翻船啊…… 想清楚利弊,他立刻不失大侠风度的冷哼一声,道:“哼!你我比武多次,谁怕谁?杜某且留你性命,为燕大师洒扫一年吧!” “没胆就是没胆!”步尘怒骂一句,转身面对燕漓,恭敬的抱拳道,“燕大师,步尘愿赌服输,灵剑阁的地契在此。待我回帮派交接几桩俗务,便来与燕大师做个扫地小僮。” “呵呵。”燕漓微笑接过灵剑阁地契,“步少侠果然豪爽信诺,但也不必如此操劳。少侠只需每日辰时三刻之前,将风火锻内外打扫一次,便是履行赌约。” 辰时三刻,换算成地球时间,是早晨七点半。在异界,这个时间,武者的晨练与早餐已经结束多时,是非常优厚的条件。 步尘接到善意,忙道:“燕大师海量!只要这一年内步某未死,定不失信。恕步某先行告辞!” 郑猛与东沙帮其他人一同离开,颇有丧家之犬的感觉。 杜洪见风火锻大获全胜,还想上前与燕漓攀谈两句。 燕漓直接无视他,只当着他的面对段炎道:“少当家,我早说混帮会不适合你。还是早早退了横江帮,继承家业吧。” 说完,径直回后院去了。 这句话落在杜洪耳中,让他顿时哑口无言;而落在远处旁观的邹通耳中,更是气得跳脚——今天他们抱着各种试探的目的,来参与这场斗剑,结果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他们想试探东沙帮,结果只知道东沙帮向西秦伸手,跟九环山有了关系。可这不用试探也知道啊。 他们想试探自己与韩家联盟的稳固程度,结果从燕漓的表现来看,韩家远没有预料中那般重视,似乎随时都可以用东沙帮取而代之——这几乎是最糟糕的结果了。 他们想试探燕漓的水准。这个确实看出来了——高,非常之高,早晚是一代宗师。可是……似乎这次试探把燕大师得罪了呀! 他们想试探风火锻崛起之后,与自己的关系。这个也有结果——燕大师翻脸了,要段炎退出出横江帮,暗示与横江帮划分界限!没有比这更糟的结果了! 至于他们想占个小便宜,让杜洪混上一把燕大师出品的神兵,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这茬就别提了,估计这辈子都没戏。 最糟糕的是,慧宁大师加盟风火锻,意味着风火锻成功靠上铸禅寺这颗参天大树,从江湖地位来说,已经高过横江帮一头。现在关系破裂,可不是好兆头! 唉,昨天晚上的时候,横江帮还意气风发,打算进军大江航线,把家业扩大几十倍。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倒是东沙帮把手伸进西秦,而自己与韩家的联盟危在旦夕,风火锻的人脉更是若即若离,仿佛山雨欲来、大厦将倾了…… 诸佛在上,这他丫的是怎么回事? 先天高人邹通,只觉得天旋地转,最终也没想明白,这个戏法是怎么变的。只能用一条最简单的方法补救:先送一份厚礼,好好安抚燕大师吧!其他也就罢了,千千万万别把铸禅寺开罪了! ——……—— 风火锻后院。 “燕少爷,你刚刚说退帮……说笑的吧?”段炎呲牙裂嘴的问道。 “认真的呀。”燕漓一边品茶一边答道。 “噫……这个……” “少当家,你为什么加入横江帮?” “为了行侠仗义,快意江湖啊!”段炎答得飞快。 “横江帮侠义何在?” “兄弟们都很讲义气的……”段炎也有些不大自信了。 “哈哈哈,江湖帮会都说自己讲义气。”燕漓笑道,“远的不说,就说今日斗剑,如果我们没有慧宁大师的作品压阵,很可能如同上次一般,两个武者打上英雄擂。如果没有曦痕,没有这几日的进境,少当家,你是步尘的对手吗?” “呃……不是。”段炎无奈道。他是淬皮初期,而步尘是淬皮巅峰,更身经百战,差距不说也罢。 “如果横江帮真讲义气,你的杜洪师兄,怎能让你冒险与步尘打擂?”燕漓问道,“何况,即使斗剑输了,也不过扫地一年而已,这点颜面,与兄弟的性命相比,又算什么?” “呃……”段炎无言以对。 燕漓又呷一口茶,继续讲道:“横江帮、东沙帮,都是一路货色,名为江湖帮派,实则没有什么侠义信条可言,本质就是商会,唯利是图。昨天晚上,如果不是我抢先一步,使韩家与邹通谈好价钱,用大江航线为筹码,横江帮定会收王国城几百两银子,痛痛快快送他们去西秦。” “不会吧……” “少当家不信?那就请问,少当家在横江帮也有几年了,做过什么行侠仗义的事情?只怕在码头上闲逛,看场子的时间居多吧?所谓的行侠仗义,也就是跟东沙帮抢地盘,武斗罢了。” “这个么……”看段炎目瞪口呆的神情,就知道事实如此。 木然半晌,段炎终于憋出一句话:“既然横江帮毫无侠义可言,燕少爷你还与他们结盟?” “哈哈,少当家你太老实了。所谓结盟,不过是一桩交易。韩家打通关系,横江帮提供钱财,本少牵线搭桥坐地分成。如是而已。” 段炎嘴巴张得老大,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惊叹:原来就这么个结盟啊! “嗯,就是这么个结盟。”燕漓肯定的答道,“而且横江帮这个交易对象还不老实,暗地里小动作不断。本少已经决定,降低他们的信用评级,为他们引入竞争对手。” 段炎听得一头雾水,“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的少当家,你以为,今天杜洪是来做什么的?”燕漓笑道。当下分析了杜洪的所有行为,以及横江帮的各种试探内涵。 段炎听得头晕脑胀,眼睛里仿佛有两盘蚊香在转,摇了好半天脑袋,才清醒过来,疑惑道:“你能用大江航道做筹码跟横江帮交易,又用什么筹码跟东沙帮谈判呢?” “就是同一张筹码。”燕漓笑道,“既然能用开拓大江航线拉拢横江帮,就能用破坏大江航线,逼东沙帮做城下之盟!东沙帮就是看到这一点,不愿走到鱼死网破的局面,才把灵剑阁送上门来呀。毕竟,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嘛……” “东沙帮本来打算送礼的同时,展现实力,送一座灵剑阁,拿走一万两白银,在谈判中争取主动。可惜,我们背后有铸禅寺这座巍巍大山,九环山虎威堂猛龙过江没完成,只好化身小水蛇,灰溜溜的滚回老家去。”燕漓又道。 “我的天……”段炎彻底晕菜,毫无形象瘫软在椅子上,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认输。 “如果这也能叫复杂……少当家,为了你以后,不会晕到折寿,江湖帮派什么的,还是别玩了吧?” “是,燕少爷,小的遵命……” ——……—— 把段炎赶出去处理斗剑后续,主要是脱离横江帮,燕漓自己进入今天最重要的工作——炼丹。 炼丹的主角,当然不是燕漓自己,而是归云。 燕漓的小院已经彻底封闭,闲人免进。 院落八方挂满八卦道幡,充满玄奇意境。 一座五尺高的古朴青铜丹炉,矗立在院落正中,飘散出渺渺云烟。 正北方坎水位上,也就是堂屋的门口,架起一座简易法台,香烛齐备。与平常法台不同的是,除了符箓、木剑、五色米祭品之外,还有一座精巧的木架,上悬八片金磬,分别描绘八卦图文。 “寻常仙道炼丹,要以自身修为,结合专用法诀,催动法器丹炉炼丹。此法,炼丹师与丹炉结合紧密,配合默契,法诀反应最为迅速,炼丹最易,也是最优之法。”归云讲述道。 “但自身真气有限,长时间炼丹会损耗修为。即使是有灵根的修仙者,也需要锻骨以上修为才能炼制。要想保证成功率,就需要先天修为。于是,千年以来,在许多炼丹师研究下,以神道祭祀法代替仙道,大大降低炼丹需求。” “神道炼丹的好处,是从始至终,借用鬼神之力催动丹炉,只需要消耗五色米和若干符箓做祭品,炼丹师的修为可以不论。坏处有两个:一是炼丹师间接接触丹炉,对丹药练成状况缺少具体掌握,难以随机应变,要求炼丹师对丹药炼成的掌握更加精熟、下药更加精准。 “二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鬼神之力固然方便,但祭祀仪式不当,或者祭品有问题,则容易产生反噬。炼丹师修为越低,反噬的几率越大。” 言外之意,鬼神也是欺软怕硬的。 归云又详细讲解祭祀过程的每一步,以及祭坛上八卦金磬所需的法诀与作用。 交代之后,归云持法剑,登法台,展现出一幕玄奇无比的道门炼丹术。 第四十章 风云九转,一气成丹 下 归云双手抱剑当胸,法剑锋芒向天,凝神存思,口中颂道: “吾承还真道,今以告四方:叩苍天兮罡斗,拜黄土兮山河;呼风云兮蛟龙,诉雷雨兮鬼神听——” 四句咒文一落,初秋正午的烈日,似乎瞬间失了炽热,转作舒爽的清凉。更有一股无形气流,不知从何而来,虚虚渺渺注入八卦道幡之中。 变化玄之又玄,仿佛天地聆听,风云应声。 若是燕漓有灵根,此刻就能感受到源源不绝的天地灵气,从无尽虚无中飘逸而来,盘旋在小院之中,充斥这一方天地。 归云双手分开,右手持剑,左手拈起一张符纸,在半空中划出玄奥轨迹,最终在烛台上点燃。 符纸“嘭”的燃起火焰,整张符纸都在燃烧,却没有像普通符纸一般,瞬间化为灰烬,而是缓缓跳动着橘红色的火光,如同天地间的一盏灯火。 归云的双足也随即迈开,步罡踏斗,展现玄奥步法。双手也配合引导,进行一场庄严祭祀。 他口中继续念道: “灵符引路兮入龙庭,号令鬼神兮降精灵。” 龙庭,乃是天庭之外的神系,即四海龙族众神。上古宗门,尤其是云宗一系道法,即便借用鬼神之力,也多用龙庭神力。 中原百姓大多认为四海龙王位在天庭之下。可以四海龙族实力之强、海族数量之众,他们信仰的龙庭众神,怎可能屈居天庭之下? 由此可见,神棍的路数,古往今来如一。 归云念咒祭舞,指尖火光闪耀的灵符,化作一道炽焰,冲天而起,须臾间消失云端。 紧接着,小院中清风四起,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拨弄着四周道幡。 清风之中,归云再拈一张灵符,在烛台上点燃,随即蘸入一碗朱砂水中,让这碗水赤红如血,灵光闪耀。他又用中指蘸上殷红赤水,在面前的五色米斗中各点了一点。 “四方鬼神兮应吾祭,享吾禄米兮听吾令。” 沾满朱砂灵符水的五色米,凌空抛洒,大多数都在落地前消失不见,仅余少数几粒落在地上,跳动出细微的声响。 “鬼神入阵,法开云台!” 归云一声轻呵,右手法剑划出玄奥轨迹,左手衣袖一拂,送出些许微风。法台上,金磬架前放好的四个纸片符人自行站起,各自依附一片金磬。 紧接着,符人纷纷无火自燃,化作团团灵光,钻入金磬之内。 金磬顿时发出清悦的嗡鸣,同时四周八卦道幡各自鼓荡,小院中盘旋不定的清风,旋转着灌入丹炉之中。 古朴的青铜丹炉得了清风灵气,散发出浓郁的清香云烟,转瞬间弥漫整个院落。 这云烟不升不降,凝而不散。 而归云的法台,此时仿佛放置于一团云雾之上,散发出飘渺无尽的仙家气象。 归云更不停手,舞法剑,拈法指,在巽卦与离卦的金磬上,轻轻一弹,发出嗡嗡清音。 “巽风转位,引火开炉!” 厚重的青铜丹炉,仿佛被一股玄异力量托起,原地缓缓转动一周,尽收八方灵气,最终炉首面向巽位。 清风徐徐灌入,丹炉中腾起点点温热,场中云烟更盛。 云宗道法,最擅长操控风云、呼喝雷雨,其衍生出的炼丹术也是如此。故所炼丹药灵气醇厚绵长、药力轻灵平和,乃是上品。 养气丹的丹方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是上等老参为主药、辅以灵芝、黄芪、当归之类补气固本的药材,再以其他药物调和药效,去其火气,最终炼制而成。 丹方,可以根据主药的成色、产地等细微差别,再做增减调整,但整体大致不变。对有经验的名医来说,这不是问题。 实际上,也有许多医生,直接用养气丹的丹方作为药方,医治某些气虚、体弱的病患。甚至某些武林人士,也会用这道丹方做药饵,来补益元气,提升修为。 只不过,其效果比养气丹差得太远。尤其是用于练武,多余的药渣和药性,会沉淀在武者体内,积累成毒性。虽然一时之间修为进境飞快,但日久之后,不但再难提升,甚至会损伤本源。 养气丹的奥妙,终究在其炼制过程。 众多药材在丹炉中,分化和合,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温度、不同的湿度中,进行复杂的转化,最终聚合在一起,药性调和、丹毒尽去,形成珍贵的玄门秘药。 归云显然对养气丹的炼制非常熟悉,一边步罡踏斗,舞动法剑,一边手捻法诀,在八卦金磬上轻弹,引动鬼神之力,运转丹炉。 炼丹过程持续了足足两个时辰,其中涉及的法诀数量并不多,总数不过二十四手,但对时间的要求非常精准,错过一处关窍,便是炼制失败! 细细数来,两个时辰中,青铜丹炉,在场中总共旋转九周,法阵中的云烟,一直在八卦道幡的鼓动之下,盘旋不定,仿佛天地风云流转。 最后炉首转过坎水之位,熄灭炉火;转过乾坤之位,祭告天地;最终重新停在巽风位上,沉沉一纳,将法阵中的烟云之气,尽数吸入炉中。 这一气吐纳,正是九转丹成的最后关窍。 丹炉所有窍穴封闭,场中再闻不到一丝药香。 然而,整个仪式还有一个重要步骤未完。 归云步罡踏斗,再次蘸上朱砂灵符水,撒出满天五色米,口中喝道: “丹成九转兮功圆满,四方鬼神兮听吾令:受吾禄米,应吾符令,速速归位!净坛——” 五色米凭空消失,接着又是一道火符冲天而去,法台上八面金磬沉寂,小院中盘绕的清风也倏然散去。 若是送神失误,对修为低的炼丹者而言,可能是极大的麻烦。故而,这个步骤虽然无关炼丹成败,却必不可少。也是神道比仙道麻烦的地方。 归云走下法台,和燕漓一起打开丹炉。九九八十一颗养气丹,正静静躺在丹炉中央,刚好一炉之数。 这就是几千两银子啊! 而对炼丹师来说,这不过是两个时辰的功夫,可见炼丹师的暴利,更在铸剑师之上——即便是铸剑大师,要铸造一口上品神兵,除了优质材料之外,还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呢。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真正的修途,是何等昂贵!法侣地财,古人诚不欺我。 其实,以归云的修为和炼丹造诣,炼制养气丹,完全可以数炉合并,一次炼制数百枚养气丹,只是为了示范,每个步骤都用最标准的规制完成。 新手炼丹,甚至不要求每次炼制整整一炉,三十六枚、六十四枚一炉,都是常有的事情。一来可以节省材料,提高出丹率;二来可以增加练习次数。 丹成之后,修为高的炼丹师,也可以催动法器,让丹炉中的丹药自行飞出,装入瓶中。但对没有先天修为的炼丹师来说,这么做不过徒耗真气,制造一个华丽场面而已,远不如手动开炉来得实际。 当然,高等丹药又有不同,许多丹药有特殊要求,不但法诀更加复杂,过程耗时更长,最后丹药在炉中的时间也有限制,就不得不用法力,把催动丹炉吐药,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同样的,炼丹之前的布药,也可以催动法器,让炼丹师凌空一抛,丹炉便自行把药材吸入其中。 只不过对低级炼丹师来说,练成丹药才是目的;低级丹药,也不需要催动法器,进行繁复的药材精炼。派头什么的,暂时可以去爪哇国歇着。 此时天色已过中午,两人用过迟来的午餐,燕漓再去给段黑虎做例行检查,顺便询问段炎退帮的进度。 段黑虎恢复状况良好,少当家退帮也很顺利——横江帮明智的没做刁难。唯一不如预期的,是横江帮的礼物竟然还没送来。 燕漓不由慨叹,这群打着大侠旗号的奸商,效率好低。以后要面对气势汹汹的东沙帮,横江帮前途堪忧啊! 处理过此事,燕漓再次封闭小院,开始第一次炼丹。 以他的资质与自信,直接略过三十六、六十四的半炉练手阶段,上手就是整炉药材。炼丹过程也没有波折,两个时辰一气呵成,完美的得到八十一枚养气丹。 从此,燕漓又多了一个头衔:炼丹师。 这本就在意料之中,归云也没有丝毫意外的感觉。 倒是燕漓自己,从炼丹中得到几点领悟与反思: 第一,古代没有精确的计时器,炼丹过程中的法诀施展要求时间精确,只能参照沙漏,并靠炼丹师从自己的呼吸与心跳上掌握时间,甚为不便。 第二,养气丹的炼制过程看似玄异,但除了最后丹炉吸纳云烟的蕴丹之外,并没有太多灵气介入药力的地方。那是否意味着,整个炼丹过程,其实可以分解开来,用常规方法精炼而成,最后补上一道灵气? 第三,养气丹的药方乃是通行,核心理念在于大补元气、调和药性。可中医的理念,是看人下药的,讲究一人一方,养气丹注定不能适合所有人的体质与功体属性。那么,这道经典药方,是否可以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再次进行调整? 可惜,归云的炼丹术,也只是按部就班的学习,并没有研究太多的炼丹理论。以他的年纪,如果不是从小做事一板一眼,极度认真,只怕还不能有此造诣,当然没法跟燕漓深入研讨。 而且,燕漓完成这炉丹药之后,太阳早已下山,接近休息的时间。他绝不会为了偶然冒出的心思,打乱自己的修行作息。 他会按照自己的节奏,不急不燥,一步步踏出自己的道,走上云海顶峰。 ——……—— 第二天清晨,断浪刀步尘准时上门洒扫。 这可是剑川城一桩大新闻,引来无数人围观。 其中当然少不了步尘的死对头,血衣杜洪。 “哈哈哈,步尘,想不到一夜之间,你就成了扫街老弱,何等狼狈呀!”杜洪一声嘲讽,打破了风火锻门前的寂静。 他身后几个横江帮的师兄弟,跟着大笑。 步尘也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自然有些东沙帮的弟兄相随。双方怒目而视,仿佛山雨欲来。 ——……—— ps.求收藏……………… 第四十一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哈哈哈,步尘,想不到一夜之间,你就成了扫街老弱,何等狼狈呀!” 风火锻门前,杜洪纵声嘲笑道。 剑川城中老少群侠,都把杜洪与步尘相提并论,但杜洪本人,对此是非常不屑的。 步尘是真正的草根出身,没有任何背景,完全是凭藉自身的天赋与敢打敢拼,一路有了今天的地位。 杜洪虽然也是帮会出身,但他可不是草根。尽管少有人知,但他确确实实是横江帮帮主于长河的外甥。 于长河是先天高手,修为远在邹通之上,只是横江帮西秦事物更加重要,故而这位大帮主很少出现在剑川城。杜洪的身份背景,也就很少有人知道。 但理所当然的,横江帮帮主的外甥,拥有的传承与资源,绝不是草根步尘可以比拟的!杜洪也自视在步尘之上,甚至剑川城中大多数老少群侠,都不放在这位帮主外甥眼中。 理想太丰满,现实就会比较骨感。 横江帮与东沙帮,在剑川城火拼无数次,杜洪与步尘这对冤家也对阵过无数次。两年前步尘十七八岁的时候,杜洪还能压制这个草根,现在越发觉得吃力了。说不定再过两年,他血衣杜洪,就要成为过去式。 就算他有亲娘舅在背后帮衬,随时可以回西秦发展,但英姿飒爽的衣锦还乡,和灰头土脸的回家哭穷,有天壤之别! 所以,在最近这段时间,杜洪会抓住一切机会、用尽一切手段打击步尘,为自己的“衣锦还乡”铺平道路。可惜现实的骨感程度出乎预料,英姿飒爽的少侠杜血衣,一次便宜都没占到。 今天,机会终于来了! 步尘他扫大街了呀! 堂堂的断浪刀,今天成了扫地杂役,跟比拉车赶脚的还低一级,也就比掏粪的高贵那么一点点点。此时不踩,更待何时? 杜洪见到扛着扫帚的步尘,笑得无比畅快,比他亲娘舅六十大寿、和他搞大了西秦名门小姐肚子的时候,还要畅快! “步尘,你也有今天。可见为人不能太嚣张。爬得高,摔得狠啊!”杜洪开怀大笑,声音远远传出去,让附近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这句话原封还你。”步尘扛着扫帚,毫不相让的回道,“步某既没伤,也没死,不过愿赌服输,哪来狼狈?倒是你这无状小人,当心日后无下场!” “你——扫地杂役,还这么嚣张!” “又不是你家的杂役,何必对你客气。”步尘怒然回应,“还是昨天那句话,英雄擂上,随时恭候!” 每次听到这句,杜洪都会毫不犹豫的缩回去,这次也不例外。 “哼!”杜洪横眉立目,语气森然道,“在燕大师门前,本少侠不与你这杂役计较!” 他正要上前,去扣风火锻的大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门后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用黝黑的眼睛盯着杜洪,非常认真的问道:“给燕大师扫地,真的很丢人吗?” 正是归云。 “呃……”杜洪顿时无语。 这可怎么回答? 数日前剑涛阁宴会上,邹通已经知道,归云与余清越有关,当然杜洪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就算杜洪的亲娘舅在这,也不会平白得罪仙尘鹤影啊! 给燕大师扫地很丢人?那也太不给燕大师面子了! 不丢人?那就是他血衣杜洪杜少侠自己丢人了! “呃,他这个……”杜洪吭哧半天,终于想出一句两全其美的答复,“给燕大师扫地,当然不丢人。杜某其实是嘲笑那西秦铸刀师不自量力,他步尘更是有眼无珠。” “哦。”归云点点头,又问道,“你昨天为什么不肯应战?扫地有那么可怕?” “呃……杜某也是有苦衷的……”杜洪嘴角抽动,勉强答道。 “什么苦衷?” 杜洪心说,刨根问底的小孩子真可怕!嘴上则敷衍道:“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请帮杜某,通禀燕大师,横江帮杜洪来访。” “哦。”归云终于停下追问,转而说出一句更有杀伤力的话,“燕大师早就说了,如果横江帮的人来了,把礼物留下,就可以回去了。” “这……”杜洪差点当场翻了白眼,心说:本少侠什么时候说,自己是来送礼的了?就算事实如此……燕大师,您都不肯赐见一面,也太不给面子! 可他又不敢反驳——鉴于昨天的站队失误,没能死死站在风火锻这一边,邹通已经给他下了死命令:如果今天不能和风火锻修复关系,他杜洪就自己滚回西秦总舵,去找他的亲娘舅要奶吃去。 听也知道,这肯定不是英姿飒爽的衣锦还乡。 “唉,好吧。”杜洪妥协了,打算交代几句场面话,应付过去,昂首挺胸的抱拳道,“既然燕大师另有要事,杜某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如果对面是少当家段炎,看在往日师兄弟的情份上,如此交代足够了。可段炎昨天刚刚退帮,不好意思出面。如今换作惯说实话的归云,事情立刻难办了。 归云非常认真的回应道:“燕大师没什么要事,就是不想见你。改日你也不用来了。” 改日也不用来?这不就成断交了? 杜洪觉得有些头晕,仿佛天旋地转。跟“燕大师”断交,说实话他真不在乎。可今天修复关系失败,邹通把他赶回西秦去,那无异于天崩地裂呀! 他立马解释道:“昨天的事情,真的是……” “嗯,我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燕大师已经长大了,一定懂的。你可以回去了。”归云口齿清晰的回答道。 一字一字好像大锤,砸在杜洪心上,让他觉得,那颗小心肝儿呀,拔凉拔凉的…… 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还不是做各种坏事的专用借口!如果横江帮与韩家的合作,被燕大师在中间,来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转身去联合了东沙帮,他杜洪,可能就要在亲娘舅的剑下,领教一次“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呃,杜某诚心实意……” “燕大师说,如果你还不肯走,就送你一句话。” 杜洪双眼一亮,觉得转机来了——果然,面对侠骨英风如本少侠,燕大师怎么可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当下,血衣杜少侠的精气神又回来了,用最标准的大侠Pose抱拳问道:“不知燕大师有何教诲?” “他说,你不听的话,或许比较幸福。” “啊?”杜洪觉的,似乎有些不妙。 可他来不及反悔了。 归云已经用清脆的童音,扬声念道:“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 杜洪闻言,如遭雷击,脸色顿时煞白。 这句话什么意思?岂不是说他杜洪杜少侠,没有侠骨?这是剑川城里最严重的批判了! 而且,以燕漓现下的影响力,这句评价一出,他杜洪颜面丧尽,在剑川城这么多年的Pose全都白摆了!剑川城中,再无他立足之地,真的只能灰头土脸的滚回西秦去。 西秦的娘舅,虽说是亲娘舅,但也不是亲爹。他当年在西秦就捅过许多漏子,再被赶出剑川城,以后可怎么办? 想到总帮助于长河的狠辣,杜洪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没有以后了! 杜洪只觉得喉头发甜,有吐血的冲动。 他猛咬牙关,压下喉头血腥,横眉切齿道:“燕大师今日教诲,杜洪定然牢记终生!” 归云根本不理会杜洪的言外之意,干净利落的点头道:“嗯,你能记住就好。慢走,不送!” 杜洪攥着拳头,阴沉着脸,咬着牙关,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心中把燕漓和归云那小恶魔,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不得千刀万剐。 于是,他忘了,还有个死对头正站在他身后呢。 “哈哈哈。”冷眼旁观的步尘,大笑着给了杜洪最后一击,“说什么来着?做人不能太嚣张!爬得高,摔得狠啊!” “噗——” 杜洪终于喷出一口血,被其他横江帮众搀走。 ——……—— 杜洪这种程度的绣花枕头,从来就不被燕漓放在眼中。只要横江帮的主事者没有昏头,就不可能为了一个杜洪翻脸。 燕漓的目的,就是向横江帮表示自己的不满。双方号称结盟,但在这场交易中,韩家才握有绝对的主动权。如果横江帮不肯摆正自己的位置,不断的使用小心思、小动作,四下伸手,那就别怪这边毫不留情! 且说步尘打发了身边的东沙帮众,提着扫帚,跟随归云,一路进入风火锻后院,见到喝早茶的燕漓。 “步尘应约而来,见过燕大师。”步尘抱着扫帚行礼,仍旧满身锐气,丝毫看不出怨怼与不甘。 燕漓放下茶杯,起身还礼,悠然道:“堂堂的东沙帮断浪刀步尘,到燕某堂前洒扫一年,步少侠当真毫无怨言,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愿赌服输,步某是输得起的人。”步尘毫不迟疑的答道,“何况步尘本就是小国寡民,不得已闯荡江湖,蒙诸位通道抬爱,才有些许薄名,何尝高贵?昔日务农之时,洒扫庭院、喂猪放羊、掏粪施肥,哪样不曾做过?” “步少侠倒是豁达。”燕漓笑道,“方才杜洪被我一句话说得吐血,步少侠就不怕,我也为难你?” 步尘闻言,双目锐光一闪。 ——……—— ps.继续悲催的求收藏……这点可怜的数据呀…… 第四十二章 一把铁扫帚 上 “方才杜洪被我一句话说得吐血,步少侠就不怕,我也为难你?” 步尘双目锐光一闪,凛然答道:“洒扫一年,是步某心甘情愿的赌约。赌约之内,步尘无所不从。赌约之外,步尘自有斟酌。至于杜洪……” 步尘顿了顿,唇边逸出不屑的笑容,继续说道:“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是剑川所有侠客的准则,教导吾辈不能被花花世界迷了双眼,忘了侠骨侠心!听见这句话会吐血,是杜洪自己心里有鬼!” 燕漓点点头,心道:步尘倒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坦荡之辈。这样的人,比杜洪那种擅长伪装的纨绔强出几百倍,可以交个朋友。看他这种心性,自身天赋又好,何必服用禁药,强行提升修为?只怕背后另有文章。 不过,这种事情说破无用,反生变数。 燕漓淡然道:“步少侠果然犀利。燕漓诸事缠身,并没有为难人的时间与心情。只是眼下凑巧有件小事,正需步少侠一刀之助。” 说着,他指着墙角一块三尺见方、棱角众多的大石道:“燕某素喜月色,一直想把这块石头做成光滑石墩,用以夜间赏月。不知步少侠可愿帮忙。” 步尘明白这是考校武功,并不推辞,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他放下扫帚,拔出腰间佩刀,用双手紧握,上步提气,气灌刀刃。 他手中的刀,正是郑猛的作品。刀长四尺二寸,刀背厚重,刀刃曲线自然美观,确实是上品之作。 但在燕漓眼中,也就是上品之作而已。虽然尺寸上突破了传统单刀的长度、厚度与重量,更能配合步尘的刀法,但其本身规制,仍然在单刀的条框之中,未能突破。 尤其是加长、加重之后,刀身重心大幅前移,更是一处缺陷。 刀的形状,本就与剑不同。 剑为兵中君子,讲得是中直之道,故其重心稳定,双向平衡。 而刀则不同,尤其是传统单刀,重心本就靠前,与斧有相通之处,善于劈砍,作战勇猛,但擅发不擅收。 这口刀,把刀的优点与缺点同时放大。甚至可以说,缺点比优点更加鲜明了。 步尘饱提功力,刀身上凝聚一层幽兰寒光,随机大喝一声,横刀一斩! “呛——” 刀刃上拓展出三寸刀芒,凝而不散,从石块上一扫而过,发出清亮的刀吟。 烟尘散去,石块顶端平滑如镜。 燕漓点头道:“惊涛刀法。” “正是。”步尘收刀道。这套流传在东沙帮中的普通刀法,曾为他带来无数胜利,更让他拥有今日的淬皮修为。 当然,这套刀法本身,并不是顶级传承。步尘对它的领悟与修炼,也远未达到圆满。 步尘向来有自知之明,从未想过得到“大师”的夸奖。实际上,郑猛大师看他刀法的时候,还微微皱眉。 可燕漓的评语,还是让步尘竖起了眉毛。 “我要是说,郑猛是个三流铸刀师,你一定生气。”燕漓道。 步尘横眉冷眼道:“可燕大师还是说了。也许郑大师逊你一筹,但在我眼中,郑大师永远是步尘信任与感激的大师!他的点拨,让我茅塞顿开!” “当真茅塞顿开,你已经开始换血了。”燕漓摇头道,“具体的评语,你一定更不爱听,我就省下了。院落打扫,有劳步少侠。” “嗯。”步尘闷闷的哼了一声,重新提起扫帚。 燕漓则转身向铸剑房走去。 对步尘的态度,燕漓既不意外,也不生气。反而感叹,古代就是古代,人心淳朴,民心宽厚。剑川城百年铸就的侠骨,并不是只有韩王传、邹通、杜洪这样的奇葩,更多的,还是像段黑虎、丁灿、步尘这样的真正侠客。 一个人懂得念旧,懂得感恩,即使不明白其他微言大义,也至少有一只脚站在侠道上! 侠道亦道。 道,并不总是虚无缥缈。大多数时候,都是靠人的双脚一步一步踏出来。 ——……—— 风火锻的铸剑房,已经升起铁炉,煮好了铁水。 这铁炉正是燕漓来到风火锻后,进行的改进——炒钢法。 在地球,秦汉时代,就有铸剑师应用炒钢法炼铁。这个世界的中原历史,没有夏商周到秦汉三国那么长,但由于修仙者的存在,许多技术细节都高于原有的历史时期。 炒钢法就是其中之一。 在剑川城,早有许多底蕴深厚的大作坊使用此法,只有对风火锻这种小门小户来说,才是秘密。而其中的玄机,也不过是一层窗纸,一点便透。 好钢材是优质兵刃的基础。但并不是有了好钢材,就能锻造出上品兵器。 就好象许多21世纪之人认为,拿一把天朝菜刀,穿越回古代,立刻就是神兵利器。 这是妄想。 如果是这么简单,地球大学就不会有一门专业,叫做《金属材料》;更不会有一门挂掉无数人、天书般的基础课,叫做《材料力学》。 能让神州系列火箭上天,肯定不止家用菜刀的水准! 具体来说,要铸造一柄神兵利器,不但要有好的材料,还要这块兵刃形状的金属,拥有细致、完美的内部微结构。 就好象一块正方形的木头,在其纤维直立的时候,可以承受千斤重压;而把它横过来,同样的重量会把它压成木饼,甚至压碎。 在古代,这一步要靠成千上万次的锻打来完成。因此,优质的冷兵器上面,会有细腻美观的云纹。传说中的“松纹剑”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燕漓今天需要的,不是一口千锤万锻的宝剑。 “几位师傅帮个忙,请照此图打造。”燕漓微笑道,“柄长五尺二寸,连头六尺九寸,重五十三斤七两,整体重心在五尺六寸处……嗯,尺寸要紧,重量略有参差不妨,可以外绑铁片调整。唯一的要求就是快,要速度不要质量!” 这个快,当然不是此物的挥舞速度,而是几位匠师的铸造速度。 几位风火锻的铸剑师,看到这张图纸都有翻白眼的冲动。 那是—— 一把铁扫帚。 好吧,翻白眼也不要紧,翻呀翻呀也就习惯了。打从燕大师到了风火锻,众人的神经早就大条了。 钢水是现成的,模具需要略作修改,浇铸用不了一刻钟,锻打直接省下了,很快就听见铸剑房中的冷水淬火声。 什么?直接用冷水淬火,可能会让钢铁变脆? 没关系,要速度不要质量啦! 于是,等步尘步少侠打扫完风火锻后院,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看见燕大师站在面前,笑呵呵的对他说道:“风火锻门前,有劳步少侠打扫十丈。” “嗯。”步尘随口答应一声。院子都扫了,还差十丈大街么?何况告诉江湖人,他步尘诚心履行赌约,本就是应有之义。 谁知燕漓紧接着又道:“步少侠手中的扫帚太轻,想必不趁手。换这个吧,铸剑房刚浇的,保证好用。” 说着,递过一把铁扫帚。 “呃……”步尘接过铁扫帚,也颇有几分无语。 他在剑川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身又是武者,耳濡目染也懂些铁匠坊的事情。手中这柄铁扫帚,绝对是他生平见过,最粗糙的作品! 刚浇铸的,一点儿不骗人。握在手里,还热乎呢! 没有任何锻打就不说了,反正是扫帚嘛。可这扫帚柄连个抛光都没做,直接缠上一条粗布带子,遮掩凹凸不平的表面,就有些过分了吧?步尘亲眼看见,那稀稀落落的布带缝里,还露出两个硕大的沙眼…… 难道大师做事,不应该精益求精吗?燕大师这么高的身份,拿出这么件儿东西来,就不嫌丢人? 好吧,这是扫帚! 步尘如是想。 平心而论,他并没觉得燕漓在羞辱他。这要是用一根搅屎棍捆成扫帚,绝对比粗制滥造的铁扫帚恶心多了。大街都扫了,用什么样的扫帚,还能有多少区别? 他也看得出来,铁扫帚做工虽差,却是好钢口。就这五六十斤钢,也值几两银子呢! 浪费呀! 他是真心觉得,以燕大师的身份,用这么好的钢口,应该出点儿精品。 他的感慨到此为止,身形也没有半点停顿,干净利落的来在街口,双手习惯性的分阴阳把,握紧扫帚,沉腰发力,扫动一次。 这一扫,步尘只觉得,手中的扫帚轻重、长短无不如意,那恰到好处的挥舞感,带动了他全身肌肉,让他不由自主的用上几分贯通劲。 “嗯?” 他发出一声讶异的鼻音,心道:别说,这铁扫帚尽管有些分量,用起来确实很舒服呀。 铁扫帚一下接一下的挥动,步尘只觉得全身上下越来越舒畅,竟然不自禁的像练功一样,沉腰坐马,发动全身力气,甚至还在无意中发出几成真气,使得铁扫帚笼上一层幽兰的气芒。 他几乎沉浸在这洒扫中了。 就在这时,站在风火锻门口的在燕漓,悠然哼起两句戏文: “骇浪奔涛·增~婉转~~风叱云咤·也~缠绵~~” 这两句戏文,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超越了遥远的时空,不可阻挡的传入步尘内心最深处。 他脑海中,顿时响起剑川的滔滔水声。 ——……—— ps.继续求收藏……555,收藏数据还这样,弄不好就要被编辑大人抛弃了…… 顺便,无奖问答:有道友知道,“骇浪奔涛增婉转,风叱云咤也缠绵”出自哪段戏么? 第四十三章 一把铁扫帚 下 步尘脑海中,满是剑川的滔滔水声。 他的双眼直视前方,却看不见房屋楼舍,看不见古城街道,看不见过往行人。他的目光,仿佛超越了空间,直视着数里之外的剑川江水。 他早已不记得,看过这江水多少次,又有多少个日夜,是听着波涛声度过。 但是,从没有一次,眼前的波涛是如此鲜明。 下一瞬,他仿佛置身在那无尽的浪涛之中,遭遇无穷江水的冲刷。 他脚下的街道,仿佛变成江底的泥沙,绵软泥泞、混不着力,让他不得不沉腰坐马,稳住下盘。手中的铁扫帚,则如同船桨一般划动,尽力抵消江水的冲压。 这是修炼《惊涛刀法》的感觉。 对步尘来说,这感觉太熟悉了,在过去的岁月中,他体验过无数次。甚至许多时候,他会直接跳进真正的江水中,去体悟其中奥妙。 跑船的江湖帮派,都会有几门类似的武学传承,冠以惊涛、踏浪、游鱼、翻江之类的头衔。横江帮邹通的那套《涛澜掌》,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武功高明有限,却是船运帮派最容易领悟的传承。 无他,每日行船,每日游泳,没人比他们更熟悉波涛特性了。 步尘也是一样。 只不过,他凭借自己的一股锐气,以及直来直去的性格,最终把《惊涛刀法》化繁为简,融汇成几式刚猛无俦的杀法,专重于气势,临敌时往往先声夺人、一刀两段。 于是,他有了“断浪刀”这个绰号。 绰号意在说明,他步尘的全力一刀,连绵绵江水,也要分上一分。 九环山的铸刀大师郑猛,更在看了他的刀法之后,为他量身打造了一口上品佩刀——分涛。 这口加长单刀,配合郑猛的几句指点,让步尘觉得,自己的武学境界又迈进一大步,用不了多久,就会踏入换血境界。 所以,尽管郑猛对他的指点,是为了虎威堂与东沙帮的交易,但步尘仍旧衷心感激郑大师!为了郑大师的赌约而扫地一年,他并没有任何怨言。 但是现在,他忘掉了郑猛所有的指点,也忘记了自己腰间的佩刀。 他完全沉浸在武道修炼的曼妙境界中。 “哗——” 铁扫帚带着沉雄气劲,从青石路面上扫过,激起一片沙土碎石。 步尘感受着扫帚尖端传来的沙石阻力,感受着扫帚杆传来的瑟瑟震动,精神深处却回响着燕漓的那两句戏文: 骇浪奔涛增婉转,风叱云咤也缠绵。 他多年行船,不知见识过多少风雨,经历过多少波涛。 那黑沉沉的江水,在狂风暴雨中,卷起接天的白色涛澜。一个浪头,能把大船打翻,能把小船拍成碎片! 曾经,他认为,这就是惊涛骇浪的威力,他的刀法也是由此而来。 而现在,他手中的“船桨”拨弄着水浪,耳边回响着遥远时空中的波涛,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心境。 想那惊涛骇浪、风雨飘摇的时刻,诸多帮众、水手在风雨中叱咤、呐喊,用一切手段与风浪搏击,而真正的高手呢?那些先天高人呢? 他们会镇定的站在船头,不慌不忙,极目远眺,无论何等风浪,都阻不住他们的目光;无论何等狂澜,都能信手舒卷,如履平川! 那惊涛骇浪,岂非一段乐章,悠扬婉转? 那风云雷雨,岂非一曲琵琶,缠绵悱恻? “哗哗——” 步尘手头的力气渐重,铁扫帚发出的声音却渐轻,仿佛从惊涛拍岸,变做杨柳春风。 他自己对此一无所觉,只是顺着感觉,顺着扫帚的神奇引领,不断的挥扫下去。 仔细想来,“断浪刀”的名号何等狂妄?绵绵波涛,千古不绝,岂是自己一介微末武夫,挥刀能断?而自己竟然洋洋自得,不住把刚猛锐气融入刀法之中,只见风雨横天之惊涛骇浪,不见风和日丽之婉转缠绵! 愚蠢啊! 心境转变之中,步尘手头的力量更大,铁扫帚划过地面,却几乎听不到任何声响,仅有一层绵绵气劲四散开来,扫荡尘埃,宛如一道道波涛浪花。 不知不觉中,全神贯注的步尘,竟然流出两道黑色的鼻血。 步尘扫街,本来就是一桩大消息,引来不少人围观。 东沙帮也来了不少人。他们当然不是来看步尘丢人,而是怕自家师兄被刁难、欺辱——那可是整个东沙帮都要跟着没面子的。 他们眼看着步尘手持一把铁扫帚,开始扫街,用的力气一下比一下大,最后甚至沉腰坐马,全力以赴的挥动起来。 这哪是扫地,分明就是练武嘛! 东沙帮众无不佩服自家师兄:你看看我们步师兄,时刻不忘了提升修为,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不但不以为意,还辛勤练武,太了不起了! 他们的洋洋自得,还没过去一刻钟,就有眼尖的帮众发现:“哎~~你们快看看,步师兄怎么流鼻血了?还是黑色的?” “我看看……哎呦,可不是吗?怎么搞的……” “不会是中毒了吧……” “真有些像……” “好像步师兄自己都没发现……” “还罗嗦什么,快去告诉师兄!” 就在几个东沙帮众七嘴八舌的议论,正打算跑过去拍打步尘的时候,一道魁梧的人影,猛地冲到几人面前,挥舞着扑扇般的大手,把他们拦下。 正是风火锻大当家段黑虎。 “都别动!”段黑虎压低了嗓子喝道,“这小子正在换血,不能打扰!” 段黑虎本人就是换血高手,侠义之名更是有口皆碑,他的话相当有可信度。 何况众目睽睽之下,步尘在风火锻门前中毒,段黑虎第一个要负责! 东沙帮众人闻言停下脚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目不转睛的盯着步尘。 步尘好似完全不知道,有许多目光正注视着他。他挥动扫帚的幅度越来越大,力量越来越沉,最后完全忘记了扫地,竟把铁扫帚当作一口大关刀,肆意的舞动起来。 他全身功力也提升到极限,澎湃的气劲,透过铁扫帚八面扫出,仿佛在这十丈市街上掀起一场气劲涛澜。 慢慢的,他的皮肤上渗出细密的血珠,在清晨的阳光下晶莹、殷红。 所有围观者都明白——这真的是换血。 步尘皮肤上的血珠越来越多,甚至把上衣的前胸后背都粘在身上;裸露的部分,则在晨风与气劲涛澜中,干涸成黑色的硬壳。 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足一刻钟,直到步尘演练完整套《惊涛刀法》,最终收住铁扫帚,伫立当场。 这时候,他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未及开言,就觉得腹内鼓荡,猛然张口,“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黑血。 吐出淤血,步尘立刻觉得身上更加轻快了。他也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两步,对燕漓长揖到地:“燕大师点化之恩,步尘永志不忘!” “客气话可以省下。”燕漓淡然道,“步少侠还是回去洗个澡换套衣服吧。” 步尘低头看看满是血渍的外衣,和遍布血痂的双手,苦笑一声:“请燕大师恕步尘失礼!” 说完,他不再废话,转身就走。到他呕出的那一摊淤血旁边,毫不迟疑的脱下外衣,把地面擦了个干净。然后卷起破烂不堪的外衣,扛起铁扫帚,就那么赤裸着上身,大步流星的去了。 围观众人目瞪口呆。 要说一位前途无量的少侠,当街突破换血,那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世界上总有各种各样的天才,剑川城数百年间,不知出过多少! 可燕大师的指点是怎么回事? 燕大师最多也就养气修为,他要怎么指点淬皮巅峰的断浪刀步尘? 难道,是那把铁扫帚,暗含玄机? 嗯,对,一定是这样。没看最后的时候,步尘直接把扫帚当成大关刀了吗? 等围观的各路人马缓过神来,在想找燕漓,早就没影了。 他们一窝蜂的冲向风火锻,却见段黑虎有如黑铁塔的身形,矗立在风火锻门口,把大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只听段黑虎扬起洪钟般的嗓音道:“燕大师喜欢清静,闲杂人等勿扰。还有,风火锻今日歇业!” 言罢,“砰——”的一声,关上风火锻大门。 挤在门口的众人,只听见没里面的段黑虎,发出“哈哈哈哈”的纵声长笑。 风火锻后院。 段黑虎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六个年轻人。 除了燕漓、段炎和归云,还有三位稀客:韩希,商少晫,商少弘。 段黑虎是个豪爽性子,也不把这几位客人当外人,大笑着走进院落,直接冲燕漓挑起大拇哥。 “大师!当真是大师!当初一锤断剑,某家倒霉催的,什么都没看到,着实郁闷了好几天!今天,某家总算补上这一场,大开眼界啊!哈哈哈哈——” 段黑虎朗声大笑,洪亮的嗓音开怀道,“韩铜是个什么东西?说实话,赢他都没什么光彩。郑猛倒算是个人物,步尘那把刀,某家看见了,确实胜过我段黑虎不止一筹!但是……他跟燕大师你比,哈哈哈哈——我要是他,看见那把铁扫帚,一定羞愧的横刀自刎!” 段黑虎佩服郑猛的铸艺,但不喜欢他的人品。堂堂一条大汉,跑来挑战十六岁娃子也就算了,输了之后还扭扭捏捏的,连个“输”字都不肯吐,什么东西! 段炎性格跟他老爹类似,也讨厌郑猛,大笑道:“说不定是扎脖上吊!” “切腹自杀!”商少弘跟着起哄道,声音瓮声瓮气,表现出一副跳脱性子。他是商少晫的亲弟弟,今年十七,比段炎小一岁,比燕漓大一岁。《一锤断剑了恩仇》中,扮演段炎的那个花脸就是他。 “自盖天灵!”商少晫莞尔一笑,也应和。 唯有归云眨眨眼睛四下看,似乎一时没想起什么新鲜死法。 燕漓摆摆手,笑道:“不至于不至于,没那么大仇!以郑大师的面皮,最多也就吐上两口血。” “靠,便宜他了。”段炎忿忿道。 “不过……”燕漓嘿然道,“吐血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 ps.半死不活的数据,让贫道连加更的心情都木有啊……唉唉,这书真这么难看? 第四十四章 是吐血,还是出血? 上 步尘突破换血的消息,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整座剑川城。 理所当然的,这则消息把燕漓的声望推上更高的位置。 尤其是一把铁扫帚,就让步尘成功突破,在大多数人眼中,简直玄之又玄,有如天方夜谭一般——这根本就是戏文里,才会有的故事嘛! 甚至有许多人,直接跑去商家班,询问他们这场大戏何时上演。 受到冲击最大的,当然还属横江帮与东沙帮。 消息传到横江帮的时候,这厢也有一场小戏码上演。 血衣杜洪,被燕漓一句“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说得急怒攻心,导致岔气内伤。 他吐了两口血之后,在众师兄弟的搀扶下,逐渐缓过神来,立刻发动了纨绔本能,脑子里转过各种念头: “昨天斗剑,本少侠一不小心,砸了场子……他$%^&amp;#的,燕漓这小杂种,能赢也不明说。要是早知道能赢,本少当然会用最拉风的姿态挺你到底!” 当然,燕大师从头到尾都很有自信的模样,被他选择性遗忘了。在杜洪心里,燕漓已经晋级天字第一号大混蛋,甚至超越步尘那村夫。 “今天本少侠放下身段,上门送礼,你竟然还摆起架子来了!什么叫‘放下礼物,人可以回去了’?本少侠从小到大,还没听过这么嚣张的话呢!” “还有那句,什么‘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八百年前的陈词滥调了,竟然还拿出来教训本少侠!真是放屁,臭屁,臭不可闻!本少侠英明神武的光辉形象,就毁在你的臭屁上了,本少侠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受了点内伤的杜洪,四肢无力的趴在师兄弟肩膀上,狠狠的腹诽了一番,立刻又想到: 本少侠一大早威风凛凛的站着来风火锻,结果受伤吐血的趴着回去,还被剑川老少群侠观看一路,也太丢人了呀……不成,我得站起来。有道是倒驴不倒架,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他提了提气,刚打算自己站起来,坚持走回横江帮分舵去,却又有一个念头转了出来: 昨天斗剑的事情办砸了,邹通那老匹夫已经非常不满了;今天送礼又被羞辱一顿,老匹夫还不彻底翻脸?呃……说起送礼,貌似本少侠吐血之后,就直接回来了,礼物没送出去呀…… 嗯,这可是一份厚礼,值三千两银子呢!事到如今,也不会有人去风火锻,问他们收没收礼,这些好货,可就进了本少侠的口袋!就算到了西秦王都,也够本少侠开销好一阵。 对,就是这样!燕漓他不仁,就别怪本少侠不义!属于你的礼物,本少侠先享用啦。 邹通那边,还要像个办法糊弄过去……嘿嘿,还有什么办法,比苦肉计更好?本少侠都吐血了,如果再急气攻心,卧床不起,看在我那亲娘舅的份上,邹通老匹夫就不好意思问礼物了吧? “没错没错,就是这般道理,面子算什么,银子才紧要!为了白花花的银子,本少侠不能爬起来呀!” 于是,背着杜洪的横江帮众,发现杜师兄挣扎了几下,似乎想要自己站起来,而后四肢再次瘫软,彻底失了力气。 横江帮一行在无数人的指指点点下,狼狈回到横江帮分舵。几个帮众把“半昏迷”的杜洪抬到房间里,才分出人手去通知邹通。 邹通也正在生气。 本来,他今年成功与韩家结盟,拿下大江航道,乃是首功一件。不但他剑川舵主的位子更加稳当,日后还有不少好处等着他。他已经是横江帮毫无疑问的大功臣之一。 可是一夜之间,事情就起了波折。 东沙帮联盟九环山虎威堂,意味着东沙帮也拿到了济水航线,与横江帮齐头并进了,立刻就让他的功劳小了一半。而且,杜洪那蠢材,竟然跟风火锻的燕大师闹出不快! 昨天的事情前脚发生,横江帮与韩家的合作,后脚就陷入拖沓。原本横江帮进入大江的船都准备好了,就等韩家的通行令牌。可昨天他们找上韩希,竟然被那小辈一推二六五,干净利落的请了出来! 邹通已经后悔了,他不该安排昨天那场试探。其实试探与否,有什么关系呢?除了东沙帮的情报,关于燕漓与韩家的部分,就算他试探出来又怎么样?他是能捅盟友韩家一刀,还是能对风火锻下手? 他这么做,也不过是出于老江湖的一贯谨慎罢了,总想把事情的细节都弄清楚,以免自己掉进圈套里。 现在他确实弄明白了,以燕漓的铸剑造诣,还有他与铸禅寺的人脉,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横江帮能撼动的。而且,韩家目前对这个被逐出家门的天才,表现出无与伦比的重视,不惜一切代价在修复关系。 邹通甚至相信,如果横江帮与燕漓,一同被摆在韩家的利益天平上,韩家人会毫不犹豫的踹翻横江帮,再踩上一万只脚,回头笑嘻嘻的去问燕漓:小少爷,您看这热闹好玩么? 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备齐价值三千两白银的厚礼,让杜洪送去。其中许多东西还是西秦特产,放在剑川城价值更高。他琢磨着,杜洪虽然各种不堪,但纨绔出身,少年时没少跟西秦的达官显贵打交道,送礼的事情因该没问题! 可邹舵主百密一疏,就忘了纨绔出身的杜少侠,压根就没把私生子出身的“燕大师”放在眼里,谨慎对待。 于是,他听到帮众回报,说杜洪被风火锻羞辱到吐血,狼狈而回的时候,气得老脸煞白! “说!”邹通在大堂上一声怒喝,吓得眼前帮众双腿打颤,“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每一个细节都不准漏!” 帮众不敢隐瞒,当下详细交代了今天的一切。 邹通仔细听完,越发怒不可遏,随手一掌,“啪”的一声,把身边的梨木八仙桌拍的粉碎,同时破口大骂: “废物,真是废物!” 他心道:杜洪你这废物,真是每个眼力价!步尘好端端的去赴约,别说是洒扫杂役,就算是条狗,那时候也是燕大师的狗!打狗是要看主人的。东沙帮的狗可以随便打,人也可以随便打。燕大师的狗,能随便打吗? 再说,燕大师也没说什么难听的,不就是“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吗?这有什么大不了,至于当场吐血吗?你客客气气的抱拳拱手,感动万分的说句“受教”,然后留下礼物走人,多好的结局呀! 何况,有了这句“教诲”,第二天,你就能发挥“死皮赖脸”的专长,再上风火锻聆听教诲。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去,燕大师多大火气都消了!就算一直都不待见你,也不至于让老夫这般被动。 要是没有你那亲娘舅,老夫就一掌毙了你! 就在邹通火冒三丈的时候,更惊人的消息来了。 只听一个帮众一路小跑冲进大堂,气急败坏的对邹通说道:“舵主,不好了,不好了!那步尘得了燕大师的一柄铁扫帚,扫大街的时候突破换血了!” 这句话带来的,是大堂内片刻的寂静,仅有报信帮众洪亮的尾音在回荡。 随后,邹通的火冒三丈,升级为七窍生烟。暴怒的先天高手,狠狠吐出一口气,竟在半空中凝成一道丈许长的白烟。 接着,邹舵主一个高蹿了起来,怒喝一声:“杜洪那废物王八蛋在哪呢?带我去见他!” ——……—— 相比横江帮的鸡飞狗跳,东沙帮就安静多了。 当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东沙帮最大据点,并不在剑川城里,而是位于剑川江北的码头。在剑川南岸的城市里,其分舵的地位大致相当于办事处加接待宾馆。 步尘是一个不喜欢废话的人。当他一手扛着铁扫帚,一手卷着脏衣服,赤裸上身,大步流星的走会分舵,便二话不说,回房洗澡去了。 驻守的帮众都不明所以,交头接耳的议论道:“步师兄这是怎么了?是受了什么刁难,还是跟谁打了一场硬仗?看那身上好多血痂……” 他们的八卦之心并没有等待太久,很快就有其他帮众跑回来,散播出一个惊天消息:步尘突破换血了。 而且是凭借燕大师的一把铁扫帚,扫大街的时候突破的! 几天前,燕大师一锤断剑,让风火锻的少当家突破淬皮,就已经很传奇了。甚至有不少人,都认为那是一场巧合。 这回,竟然是一把铁扫帚,就让步尘师兄突破换血! 一次是巧合,两次就是水准了。 这是什么水准? 玄之又玄、渊深难测的水准呀! 燕大师真神人也!!! 然后,东沙帮众就集体息声了。 因为他们想起了另一件事,燃起了更加浓重的八卦之心: 分舵里,还住着一位西秦来的郑大师呢。自从昨天斗剑失败,郑大师回来就闭关静思,也不知琢磨出什么名堂来。当初,他给步尘师兄铸刀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的说,只要用上他的刀,步师兄很快就能突破换血。 也不知他这个很快,是一月两月,还是一年两年。反而是人家燕大师,随便一把铁扫帚,步师兄就突破了呀! 昨天还有几个帮众,认为燕漓胜过郑猛,靠的是铸禅寺高僧,其实胜之不武。但现在,他们纷纷改口,说燕大师乃是少年英才,我剑川城之骄傲。 可是,所有这些话,都不能大声说。 郑大师还在这住着,万一让他听去……大师就是大师,我们这些跑江湖的苦哈哈,哪里开罪得起? 但纸里包不住火,这么大的事情,郑猛怎能不知? 于是,当步尘简单洗过凉水澡,神清气爽的走出房门时,就看到了面色惨白的郑猛。 ——……—— ps.说好的加更…… 第四十五章 是吐血,还是出血? 中 “郑大师,我……”步尘连忙抱拳行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无论说什么,似乎都会打击郑大师的自尊心。 “唉……”郑猛皱着眉头长叹一声,摆了摆手道,“什么都不用说了,那把铁扫帚给我看看。” “是。”步尘只得答应。 郑猛接过这把“神奇”的铁扫帚,眉头皱的更紧了。 无他,这做工……实在太差了也! 没锻打,没抛光就不说了,分明就是浇铸之后,直接就从沙模取出来冷却淬火了。要说坚固程度,也就是空挥的时候不会断裂变形,要是跟其他兵刃碰撞,妥妥的四分五裂。 通体上下,也就钢口还勉强,论手艺……连乡下农具的水准都没有! 还真就是把铁扫帚啊! 他提聚真气,力灌长柄,凭空一挥。 “嗯。”郑猛两条浓黑的眉毛不住扭曲着,连带昨夜额头上刚刚出现的抬头纹,都变换了好几次形状。 这次不是因为做工差,而是挥动的手感,出乎意料的好。 铁扫帚的整体重心非常平衡,握在手中有一种如臂使指的感觉。而这把铁扫帚,是为步尘量身打造,想必他使用的时候,会更加顺手。 可是,郑猛为步尘打造的那口“分涛”,也同样费尽心思,堪称登峰造极之作。 若非如此,他怎会冒然去风火锻斗剑?郑猛不是莽夫,向来粗中有细,不然也不能成为铸刀大师。听说过燕漓一锤断剑的事迹,还有自信上门挑战,当然是有真材实料的! 回想步尘得到“分涛”的时候,那种兴奋与颤栗,绝非作伪!而郑猛也确信,这口加长加重的单刀,会让步尘的刀法更上一层,并很快突破换血。 当然,他的“很快”,至少也要两三个月。 那么,这把粗制滥造的铁扫帚,究竟比他精心打造的“分涛”强在哪里?竟然能让他无比了解的步尘,一刻钟之内突破换血? 难道是冥冥中,有鬼神庇佑吗? 郑猛摇摇头,否定这个想法。他是九环山出身的铸刀师,不是没有见识的村夫愚妇,尽管他自己不是修真者,却对这些手段多少有些了解。 那又是因为什么? 这把铁扫帚的形状,根本不是步尘惯用的单刀,而是大关刀形式。难道步尘更适合使用大关刀,而一直以来使用单刀,都是个错误? 若因由在此,“燕大师”的眼光未免精准得可怕了! 要知道郑猛铸造“分涛”之前,已经在东沙帮有一些时日了,对步尘的武学特性,有相当多的了解。可燕大师才接触步尘多久,就能直指要害? 燕大师高深莫测呀! 现在,郑猛心中已经对燕漓产生了敬畏,连内心独白都不敢直呼其名,而是下意识的尊称一声“大师”。 他把铁扫帚翻来覆去摆弄半天,也没找出秘密何在。半晌才猛地一拍脑门,想到一处关键:人剑合一也好,人刀合一也罢,就讲究兵刃与武者配合,我怎的光顾看刀,把刀者丢在一边? 想到此处,他连忙把铁扫帚递给步尘,闷声道:“且耍几招来,让某家看看。” 步尘也不废话,接过铁扫帚,在当院拉开架势,闪转腾挪,施展《惊涛刀法》。 这惊涛刀法,不再是他自行化繁为简的刚猛招式,而是原汁原味,更加上他体悟波涛精义的刀法。 相比于原本的大开大和、刚猛绝伦,现在的刀法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在关刀的刚猛中,更多了几分圆转如意,宛如波涛般生生不息的刀意! 如果说,原本的断浪刀步尘,只是一位快意恩仇的江湖快刀,那现在的步尘,就是历经千锤百炼,终于登堂入室的武道豪侠。 这样的武学意境,怎会卡在淬皮?怎能不是换血? 郑猛眼中的铁扫帚,如同滔滔大江,奔流千古,波澜壮阔;他心中,则是狂风暴雨,骇浪滔天! 步尘分明还是那个步尘,怎地扫了一次地,就能进境如斯? “燕大师指点你刀法?还是另有高人在场?”郑猛不确信的问道。就算是有所指点,要改变一个人的刀路,也非是朝夕之功。何况燕大师不过养气修为,要如何指点高他一个大境界的步尘? 谁知,步尘说出了他最难以置信的答案:“是燕大师指点,晚辈茅塞顿开。” “他指点你什……”郑猛一把抓住步尘双肩,瞪大了眼睛问道。然而话到嘴边,却把最后一个字又吞了回去。 他猛然想起:如果真有指点,那也是燕大师和步尘之间的秘密,自己怎能询问? 步尘却没有什么顾忌。燕漓的指点也不过就是戏文,剑川人十有八九都听过。于是他照实说道:“燕大师指点了一句戏文。” “戏文?”郑猛越发不可思议。 “骇浪奔涛增婉转,风叱云咤也缠绵。” 郑猛闻言,如遭雷击。 他自身也是武道高手,早已突破换血多年,自然明白换血境界的奥秘。 所谓换血,其本质是五脏六腑、活化骨髓,在真气的滋养下产生蜕变,进而造出元气更强的新血液,代替旧的血液,从而达到更高的境界。 也就是说,最终的奥妙,还是在于自身的蕴养与蜕变。 步尘原本的武学路数太过刚猛,杀敌时固然凌厉,但在增长修为方面,则是刚不可持,盈不可久,五脏六腑蕴养不够,当然会卡在淬皮巅峰。 而刚猛的大关刀上,增加“婉转缠绵”的波涛意境,不正是刚柔并济的奥妙所在? 一旦步尘的境界提升,刀法转换,全身气血通畅,自然而然就会开始换血。就算不在今天扫地的时候,也会是明天扫地的时候。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郑猛双眼直勾勾的看着铁扫帚,口中喃喃道,“是某家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想通最重要的关窍,其他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为什么是铁扫帚?或者说,为什么会是一口大关刀? 步尘的刀法原本刚猛,如果使用单刀,即使如同“分涛”一般加长加重,仍然有所不足。而且,加长加重的单刀,会让刀身的整体平衡性发生变化,更加擅发不擅收。 换句话说,如果步尘使用“分涛”,想要短期内突破换血,其实是不可能的,郑猛的计算完全错误。甚至,如果步尘一直使用他,很容易在突破换血时留下暗伤,日后境界提升越来越慢,没有机缘,很可能原地踏步! 更加沉重的大关刀,远比加强版单刀,更能适应步尘的刚猛打法。而且,由于长大的刀柄存在,使得整口刀非常平衡,收发自如。 最后的问题,除了两句指点之外,燕大师是怎样让步尘,在洒扫时体悟到更高一层的刀意? 郑猛的目光落在铁扫帚分散的枝条上。 是了,就是这些枝条! 要体悟波涛之意,最好的办法就是下水游泳,或者执桨操舟,切身体验流水波涛在掌间与兵刃上的阻力。 陆地上两项都不可能,于是就用铁扫帚的枝条破风阻力和地面摩擦力代替! 郑猛脑海中几乎都能重现当时的场景:步尘接过铁扫帚开始扫街,惊觉这把看似破烂的家伙,竟然比以往任何一口兵器都顺手。就在他感受扫帚传来的细腻阻力之时,燕大师突然给了他画龙点睛的指点。 步尘资质不差,当然会在铁扫帚引领下,立刻进入领悟阶段,一举突破换血! “妙!妙不可言!”郑猛喃喃赞叹,面色苍白如纸。 此刻再去想那两句指点,“骇浪奔涛增婉转,风叱云咤也缠绵”,他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少年大师,而是九环山的派主,那位站在武道先天顶峰,随时可能以武入道的大宗师。 也只有这种层次的大宗师,才会有这样超然的心态与境界,能在惊涛骇浪中,细看涛生云灭。 郑猛眼前不再是一把铁扫帚,而是一座高山,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 那个少年大师或许修为不足,但他的眼光与境界,已经站在铸师最巅峰。 自己是何等的自不量力,竟然妄想挑衅如此顶峰! 再看那把玄妙的铁扫帚,再抚摸那凹凸不平的铸造工艺,他豁然明白,这把铁扫帚的做工为何如此之差。 对付一个不自量力的三流铸刀师,何用精工细作? 随便几根铁条,随便一件垃圾,都足以让他败得无地自容! 这把铁扫帚,是大师的教训,也是大师的嘲讽。 以后剑川人都会这般传颂:曾有一位西秦九环山虎威堂的铸刀大师,气势汹汹的来剑川斗剑,却被一位少年大师,用一把超级破烂的铁扫帚,败得无地自容! 千秋笑柄啊! 羞愧之极,郑猛苍白的脸上,猛然升起一抹潮红,喉头涌出难以抑制的咸腥。 “噗——” 一口鲜血,从郑猛口中喷起数尺高,黑铁塔般的壮汉仰天摔倒。 “郑大师!”步尘连忙搀扶,总算没让铸刀师的后脑勺撞在青石地面上。 “某……某家无地自容,求……求你们,送我……回西秦。”郑猛嘴角溢血,断断续续道,“郑猛……今生……不再踏足……剑川……一步……” ——……—— 就在郑猛口喷鲜血,誓言今生不再踏足剑川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在吐血。 不过,相比于郑猛的羞愤交加,这位的吐血就不那么情愿了。 这个人,是横江帮的著名少侠,血衣杜洪。 他从没想过,好好的一条苦肉计,竟然发展到这种程度。 横江帮剑川分舵总舵主,先天高人邹通,正凶神恶煞般站在他面前,厉声吼道:“泼才,你是想继续吐血,还是自己大出血!” 如果杜洪是穿越的,此刻一定会吐槽:尼玛,这是什么超展开啊! ——……—— ps.雷雨,停电,更新晚了。抱歉! 也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渡劫,弄出这么大场面来…… 第四十六章 吐血,还是出血? 下 风火锻之内,段黑虎大肆赞美燕漓的铸剑水准,随后与客人寒暄几句,就回房休息去了——这里六个年轻人,他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头子,凑什么热闹? 商少晫、商少弘、韩希三位客人,也不急着说明来意,都是从步尘突破换血谈起。 其实,哪个少年没有高手梦?别看韩希与商少晫都已年过弱冠,后者也不以武道修为闻名,真说起武道境界,却都是双眼放光。 商少晫率先拊掌笑道:“贤弟今朝又要一鸣惊人了。这样精彩的桥段,若不搬上戏台,就太过可惜。过几天排练好,贤弟一定赏光啊。” “就是,就是!”商少弘瓮声瓮气的接道,嗓音与他的清秀面目大不相称,却掩不住他眉飞色舞的兴奋,“步尘也算是江湖上一号豪爽人物,用花脸合适,我就演他!这次黑水符可以派上用场,我就一边轮扫帚,一边洒黑水,这就叫突破换血,哇哈哈哈哈~~” 最后一声,还是花脸的经典笑法。 段炎是个自来熟,也没甚拘束,兴高采烈的揶揄道:“你去演步尘,那谁来演我?上次你可是演我的!” 商少弘回了他一个白眼,撇嘴道:“这次你戏份不多,随便找个龙套就是。” “切……”段炎把嘴撇得更狠。 归云与韩希则一言不发。前者睁大眼睛,仔细观察每一个人的表情动作;后者则像一张背景图,不说话的时候毫无存在感。 商少晫则意有所指的问道:“一把铁扫帚突破换血的高潮桥段,确实精彩绝伦。就不知这场戏的结尾,该是如何?” “大家何方猜猜看。”燕漓悠然道。 “我们不是猜过了?”商少弘兴奋道,“横刀自刎,扎脖上吊,切腹自杀,自盖天灵……就差燕大师你的答案了!” “要我说嘛……一个不吐血也会吐血,另一个吐血之后还会大出血。” “燕少爷,您的禅机深奥,吾辈听不懂啊……”段炎这几天,跟燕漓学了不少新鲜词,“求·说·人·话——” “其实很简单。”燕漓解释道,“首先是郑猛。这位铸刀大师的面皮比较厚,就算羞愧到吐血,也不会太严重。但是,丢人丢到这种程度,真心羞愧总比恬不知耻强吧?所以,他会一直吐血,直到东沙帮客客气气的把他送回西秦。” 段炎听多了燕漓论断,还不觉得稀奇。商少弘还是头一次领教,听得目瞪口呆:“这样也行?那另一个是谁?” 这戏台上长大的少年,头回知道人事如此。 “东沙帮和横江帮是一对死冤家,你怎能忘了另一头?”燕漓道,“杜洪今天是来送礼的,结果他吐血回去了,礼物我可没收到。嗯,说起来,我看他的行事做派,应该不是平民出身,只怕有些来历吧。” 商少晫颔首道:“贤弟目光如炬。杜洪确非平民出身。他是横江帮帮主于长河的亲外甥。” “哈?”最惊讶的人是段炎,“我在横江帮好几年,咋都没听说这个?” “哈哈哈,我就说少当家你不适合混帮会。”燕漓笑道,“杜洪外表侠义,内里却是个十足纨绔子。‘血衣’这个名号,若非他吹嘘,就是作假。他想要贪墨横江帮送我的厚礼,只怕邹通不会让他如愿!不但不能如愿,反倒会让他大出血。” ——……—— 邹通得到步尘突破换血的消息,就气势汹汹的去找杜洪算账。 邹舵主是堂堂先天高人,在剑川分舵自然说一不二。有错,就一定是别人的错。他邹舵主永远英明神武! 因此,他有足够的理由,让西秦总舵空降的大牌纨绔少侠,得到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至少,这次教训之后,能让这泼才没胆子继续搅局。 好吧,还有一个不为人道理由,邹通确实需要一个发泄点,出一口恶气——别以为你有强力亲娘舅,就可以为所欲为!你亲娘舅是先天不假,可老子我本人就是先天! 曾几何时,本舵主也是争夺帮助的热门人选之一,都怪那可恶的裙带关系!老子我忍你们很多年了! 如今,大好形势,坏在你家纨绔身上,就别怪老子我忍无可忍! 于是,当邹舵主抬脚踹开杜洪大门的时候,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记劈空掌。 杜洪杜少侠正“神色萎靡”的歪在床上,断断续续的哼哼着,完全是一副重伤不起的模样。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呻吟声立刻又高了些,意在提醒门外来客:这里有伤患,请君勿忘侠心,体恤病患。 结果,他狠狠挨了一记劈空掌,一口鲜血喷上半空,仅比郑猛的喷泉低了几寸。 这一掌,直接把杜洪打蒙了。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倒霉?他不就是被燕漓羞辱到吐血吗?貌似他才是受害者来着,为啥还要被暴打?就算他想贪污那份重礼,这苦肉计才刚刚开始,礼物还没进他的口袋呢…… 事到如今,他只能把苦肉计继续下去,不能让这一巴掌白挨! 杜洪咳出剩余的血沫,虚弱的撑起上半身,望着门口凶神恶煞般的邹通,颤颤巍巍的道:“邹舵主……杜洪,有负……所托……但,但是……燕漓他……辱我太甚……” 不得不说,这位纨绔少侠的动作表情非常到位,尤其是剑眉下那双忧郁愤恨的眼睛,配合他俊俏苍白的面孔,足以让美人垂泪。如果商少晫在这,说不定会力邀杜洪加盟商家班,定能成未来台柱。 可惜,邹通不是美人,更是一等一的老江湖,完全不吃这一套! “啪——” 邹通又是一巴掌,狠狠落在杜洪的俊脸上,把那不堪受辱的忧郁少侠,直接扇去了九霄云外。 “别装了,你那点小伎俩,还敢在老夫面前显摆?”邹通怒喝道,“要不是看在你娘舅的份上,老夫就一掌打死你!说,你是打算继续吐血,还是自己主动大出血?” 可惜,杜洪不是穿越的,不然他一定会吐槽:尼玛,这是什么超展开呀! 苦肉计看来是玩不下去了,不过内伤之后又挨了一记劈空掌,杜洪现在真的有些气虚了。他不想再挨一巴掌,只得斜靠着床背,气喘嘘嘘的摇尾乞怜道:“邹舵主,小杜我一直敬重您,有什么错处,还请您多多指教啊……” 打从杜洪少侠到了剑川,还是头一次自称“小杜”。可惜暴怒的邹舵主不买他的面子。 “哪那么多废话!告诉你,步尘换血了!他从燕大师那边,得到一把铁扫帚,扫地一刻钟,就换血了!”邹通吼道。 “啊!”杜洪听到步尘换血就是一声惊呼,以致后面的话都没太听清。他惊得一个激灵,从床上直坐起来,接着全身发软,再次躺了下去,后脑勺“咚”的磕在床背上。 步尘换血,对他来说仿佛晴天霹雳。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没事,没事,反正本少侠在剑川城也混不下去了,以后换地方发展,再不用理会步尘这穷酸村夫。 他神色刚刚放缓,另半边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只听邹通怒道:“你这泼才,还没明白吗?我管那步尘去死,关键是燕大师!燕大师不但战败了西秦铸刀师,还用一把铁扫帚让步尘突破换血。如此一来,燕大师在铸剑师中的声望,将是如日中天!得罪他,不但会让我横江帮,打通大江航线的计划受阻,还会影响我们在剑川城中的生意!” “呃……”杜洪有些明白了。不过他的心思仍旧是:反正本少侠要闪人了,这都关我什么事?最多,这次的礼金,本少侠不稀罕了。竟然害我挨了三巴掌,真是倒霉…… “我问你,今天让你去送礼赔罪,修复关系,你怎么干的?” 杜洪看着气势汹汹的邹通,也有些肝儿颤,吭哧道:“呃……他……辱我太甚……” “放屁!”邹通抬手又是一击,这次换了拳头,半空又出现一道血泉,“难道你不知道,所谓高人,都是多高的本事,就多大的脾气?你今天再次惹恼燕大师,我们横江帮,就要付出更重的代价!” 杜洪这次明白了:必须要让燕大师消气呀。这简单,一则是送更厚的礼,二则是诚心道歉呗!反正本少侠就要扯呼了,也不在意多丢一次脸,最多就是再次上门,给燕漓那小杂种陪笑脸罢了。 可邹通的下一句话,让他彻底傻掉了:“因为你的行为不当,这份厚礼,都由你出!” 杜洪先是长大了嘴,随即就开始哭穷:“邹舵主,邹叔叔,小侄我身无长物……” “放屁!你这些年没少贪污,别以为我不知道!除了银两之外,你贪污的符箓、丹药,通通给我拿出来!” “啊……”杜洪一愣,哭穷不成,立刻改走情感路线,“邹叔,小侄这些年,为横江帮,为您的剑川分舵出生入死,多少次战袍染血……” “啪——” 邹通又一个巴掌落下来,咬牙切齿的骂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当老夫眼瞎了,人血和鸡血都分不清!” 原来,“杜血衣”的血衣,从来都是鸡血染的。可见杜少侠何等煞费苦心! “再废话,老夫就用你的人头去赔礼!”邹通下了最后通牒。尽管这位舵主非常清楚,这是不可能的,燕漓那边绝不可能接受一颗平白的人头。 杜洪可吓坏了,他连忙道:“邹叔叔,您可不能……看在我舅舅的份上……” “你自己说,你的舅舅会不会支持?”邹通阴森森的道。 ——……—— ps.如果不再像昨天那样停电的话,本周四、五、六三天会有加更,也就是每天两更6000字。周日看情况。至于下周……咳咳,那个太遥远了呀…… 列位看官,请一定记得收藏哦!!!@_@ 第四十七章 局中局,变外变 上 “你自己说,你的舅舅会不会用你的人头送礼?”邹通阴森森的道。 “这个……”杜洪没来由的全身寒颤——他太清楚自己那位亲娘舅,是何等的心狠手辣,“好吧……为了邹叔叔您,为了舅舅,为了横江帮大业,小侄我愿意牺牲……” 他又怒又怕,这几句话完全听不出凛然大义来。他抬起手,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摸出两张符箓。 一张是飞鱼穿浪符,一张是真元护体符。 前者相当于水遁,只是速度没有五行遁法那么快,也就是游鱼、海豚的速度,但足以在水下脱身;后者则能在身上笼罩一层先天罡气,让受用者暂时拥有先天高手的防御力。 两张符箓都是非常实用的法术,杜洪废了好大力气才淘换来。就凭这身家,那草根步尘突破换血也是白给!只是我们杜少侠不舍得出血罢了。 “嗯。”邹通毫不客气的结果符箓,再次把手一伸。 杜洪哭丧着脸,明白自己哪几颗宝贝丹药也留不住了。他极端不舍的从怀里取出药瓶,里面只有十颗药丸,正是玉皇观一脉流传的灵丹——天王补心丹。 天王补心丹与养气丹是同一级别的丹药,功效各有神奇。前者是玉皇观神道修士流传,后者是云宗云雀门一脉炼制,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符箓还算是身外之物,丹药则与自身修为相关。杜洪如果用了这几颗丹药,也能立即突破换血。但他没舍得,一直打算再攒几颗,留着突破锻骨的时候一并服用。 本来么,以他的资质,突破换血,也就差临门一脚了。 邹通收走药瓶,第三次伸手。 杜洪大惊道:“没了呀!” “天兵降灵符。” 这是杜洪最珍贵的底牌,论价值,能换来上百颗天王补心丹! “那是舅舅给我保命的!”杜洪粗着脖子亢声道。 邹通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你是打算吐血,还是打算出血!” ——……—— 风火锻,燕漓小院。 这方小院不大,六个人在座,立刻显得狭小了。 不过,在场者都是豁达之人,谁也没嫌弃局促。 “邹通很小气。”燕漓评价道,“而且,他的小气,已经深入骨髓。” 众人都不大明白,邹通的“小气”何来。尤其是段炎,他在横江帮混了很多年,自认为还是了解情况的。 “不是吧,我觉得,邹舵主还是很豪迈的呀!”段炎道。他看错杜血衣也就算了,如果邹通也有问题,他少当家的眼光实在是…… “哈,若没些豪迈做派,在剑川城是混不下去的。”燕漓轻笑道,“只怕在老江湖眼中,他的小气已经非常有名了。” “不会吧……”段炎瞪眼道。 韩希点头笑道:“确实如此。当日剑涛阁摆宴之后,老祖就私下骂他小气鬼。” 段炎越听越糊涂,疑惑道:“可是,包下剑涛阁大摆宴席,已经是难得的大手笔了!” “少当家也说,这是‘难得’的大手笔。可见邹舵主平日舍不得花钱,故横江帮的大场面难得一见。”燕漓道,“少当家就没想过,邹舵主堂堂先天高人,为什么用这么难得的大手笔,宴请我们?” “呃……燕大师您一锤断剑,神乎其技,名震剑川,乃是最年轻的铸剑大师,横江帮上下对您仰慕之极……”段炎自觉这原因还算靠谱。 燕漓一句话就堵住他的嘴:“剑川城那么多大师,为何单单请我这个毛头小子?而且请帖来得这么急,我们前脚回到风火锻,后脚他就筹备好一切?这是邹舵主平日的办事风格么?” “这嘛……”段炎没词了。 “所以,原因恰恰相反,不是邹通豪爽,而是他平日太小气,没有其他大师愿意搭理他。于是临阵抱佛脚,只能来捧燕某这个新秀。我想,那一日流水席,定会让他肉疼!” 燕漓顿了顿,接着说道:“自从江北码头建成,横江帮与东沙帮划江而治,冲突已经少了许多,但双方都不死心,都想打倒对方。东沙帮的动作总是比邹通快一步,他们抢先与王家结盟,一面把灵剑阁的兵刃运往大江以东,赚取厚利;一面借助王家的关系网,把手伸进西秦。 “这让横江帮坐立难安。邹通有心也找一位盟友,奈何平常人缘一般,够地位的大师都不买他的面子,只好通过少当家你这条线,来拉拢燕某。所以,王三山才会气势汹汹的出现在酒席上。因为,王家不但被韩老祖下帖逼战,更认为这场宴席,是横江帮对他们的挑战。 “于是,事后韩家与横江帮顺利结盟,王家灰飞烟灭。可这个时候,邹通的小气发作了。” 燕漓呷了一口茶,缓缓继续道:“王国城有保命底牌,邹通身为先天高手,难道就没有几张符箓?他宁可落入下风,甚至被王国城撑过五招,颜面尽失,也没动用,他的吝啬就可见一斑。 “最后关头,王国城冲向我等,难道邹舵主真没办法拦住他?恐怕那一瞬间,他想的是:横江帮与韩家已经结盟,风火锻价值不大,死人也没什么。若非我提前有所准备,结果可想而知。” 想起王国城化身厉鬼,疯狂冲过来那一幕,段炎与韩希都抽了一口冷气。后者更是摇头笑道:“可笑邹通还自以为得志,殊不知他小气,我们韩家也会抠门。答应他的通行令牌,到现在还没着落。估计他已经变成热锅上的蚂蚁了。” “先天高手都不是傻瓜。”燕漓点头道,“尽管我当时给邹通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还是一夜之间就感觉到事情有变,明白韩家对他不满了。他也明白,他必须对王国城的意外做出补偿,但这个时候,他的小气又发作一次…… “他希望补偿的代价,也就是那份礼物尽量少,所以有了第二天斗剑时的各种试探。他下意识的想法是:如果风火锻不重要,那就只需要补偿韩希那一份。要是能同时弄回一把燕大师的作品,就赚翻了!” “噗哧……”在场好几个人笑了出来,包括最小的归云在内。他们开始觉得,邹通已经小气到可笑了。 商少晫反应最快,立刻明白燕漓的想法:“所以贤弟斗剑时,直接跳过杜洪,今天又把他骂回去。步尘突破换血,贤弟的地位水长船高,邹舵主再小气,也不得不大出血,补上一份更重的礼!” “就是这样。不过兄长还说漏一件事。”燕漓道,“我们与横江帮的矛盾,至少明面上因杜洪而起。以邹舵主的小气,想必会剥光杜洪的家私,用来给我们消气。” “不至于吧……”段炎有些哭笑不得,自己这些年,竟然追随这样一个吝啬鬼。 “不信的话,明天见到杜洪,你自己问他。” “明天还能见到他?” “呵呵。”燕漓笑道,“要是杜少侠不惨兮兮的亲自上门,怎能体现出横江帮的诚意呢?这也是削减礼单的必要手段啊。” “哈哈哈……”几人放声大笑。 唯有商少晫目光闪烁,脑海中莫名跳出“离间”二字,心说:横江帮的礼单,已经是斗剑的局外局。现在看来,只怕此局之外,贤弟还有更大的一局! 燕漓最终总结道:“横江帮的大礼,正可用来购置家当。这院落还是有些小,该考虑搬家了。少当家——” “嗨!”段炎很狗腿的应声,“燕少爷,燕大师,你要搬到哪里去?俺家老爹的院子大些,正好他老人家也想要清净……” 段炎非常明白,虽然他老爹段黑虎才是风火锻大当家,但风火锻现在的名声、地位,完全是建立在燕漓的声望上。以燕漓现在的大师身份,如此小院确实差了些。 燕漓的访客络绎不绝,且一个比一个身份吓人,什么仙尘鹤影,什么神僧广觉……每次把客人往这小院领,段黑虎都是哭丧脸的。至于他们爷俩自家……哪住还不是住? 段家父子豪气率直,他们是真不在乎这个! 燕漓当然不能喧宾夺主,好在早有准备。 “少当家倒是豪爽……”他失笑道,“但大当家的院落也不算大,我们还是一步到位吧。” “敢问燕少爷,怎么个一步到位?”段炎挠头道。他就没想出来更宽敞的地方。 “哈哈哈,难道少当家看见韩少爷还想不起来?”燕漓指着韩希道,“铁衣坊正空着,我们收拾收拾搬过去,包管比这边宽敞。” “呃,对呀!”段炎拍脑袋道。铁衣坊的地契到手好几天了,可这段时间,又是铸禅寺论佛,又是王家,又是郑猛,一连串的事情,他都快把这茬忘了。 商少弘瓮声瓮气插言道:“既然要宽敞,灵剑阁不是更宽敞?铁衣坊门前还是小些,摆个戏台都不方便。” “正是正是。灵剑阁更加宽敞,位置也更加繁华,是做生意的好地方。”商少晫道,“风火锻乔迁之喜,少晫无以为贺,愿率商家班来唱三天大戏!” 燕漓摇头道:“灵剑阁不好。它离英雄擂太近,是非多。还是铁衣坊清净些。而且,搬到铁衣坊,不过是搬过一条街,正可坐拥两处房产,加起来也不比灵剑阁小。” 段炎自然无条件支持燕漓,而且他也对自家老宅很有感情,并不想走。铁衣坊就在街对面,作坊搬过去,人还可以住在原地。 “择日不如撞日。”燕漓又道,“明天是七月十二,正是个好日子。少当家,劳烦你通知大当家,让各位师傅收拾收拾,我们明天一早就搬过去。到时候,正好让步尘负责洒扫,我们还能多收几分贺礼。” 段炎一翻白眼,心说,不愧是燕少爷,一场斗剑,您不但攒了家当,连收多少贺礼都算计好了是吗?本少当家跟您混一点不亏呀!嘴上嘻皮笑脸的答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燕漓见段炎消失在门外,转向三位客人道:“现在是三位的事情了。看来,你们对中秋的试炼,仍旧不肯死心。” 原来,他是有心把段炎支走。 殇武王的中秋试炼,也确实是段炎不适合听的内容。 商少晫叹了一口气,黯然道:“贤弟果然猜到了。我和少弘终究是王裔,此等大事,我等怎能……” “停!”燕漓摆手道,“别说的这么伤感,也不用想得这么神圣。不就挖墓地得死人财,有必要如此上心吗?” “噗——死人财……”商少弘喷出一口茶水。 商少晫皱起眉头道:“贤弟,对王爷,我们总要保持敬意。” “实话实说,何来不敬?王爷海量,更不会计较。”燕漓笑道,“难道那古冢,是王爷自己的墓穴?” “当然不是。” “那就是别人的墓穴。” “呃……”商少晫也知道,这是废话。既然不是殇武王自己的,当然就是别人的。 “所以,事情的首尾,就是王爷占了别人的墓穴,喝了头汤,又开辟做外宅。而他的后裔,则秉承侠骨侠心,抱着必死的觉悟,冲进去舔个碗底……”燕漓概括道。 “噗……”商少弘又喷了一口茶水,连忙放下茶杯,决定不再喝水,拍案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如此……”商少晫不由提高了嗓音,“我们终究……” 他下半句话没说,但在场的,都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是殇武王嫡系后裔。无论如何,不该在这场试炼中缺席。尤其是殇武王的传承,不该落入外人之手! 显然,他们没能看破这一局的奥妙,更没法像燕漓一般,猜到殇武王的诱饵剑谱,其实还有副本。 既然余清越没把这个秘密告诉两兄弟,燕漓也同样不会说。 “哈。”燕漓轻笑道,“劝说的话,余老前辈想必都说过,我再说一遍也没意义。不如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在众人目光中,燕漓站起身,走到小院空场,昂然道:“燕漓学武,到今天尚不满十日。来,能在我面前走过三招,就有资格入局。” ——……—— ps.第一更4000字,九点左右会有第二更! 看在贫道拼老命的份上,诸位道友千万别忘了收藏呀~~ 第四十八章 局中局,变外变 中 “燕漓学武,至今尚不满十日。来,能在我面前走过三招,就有资格入局。” 他挑战的,是商少晫与商少弘兄弟。 诚然,这对兄弟资质都不算好,否则不会登台唱戏。如果他们有灵根,或者身负上乘武骨,就算是殇武王嫡系,就算玉皇观再严防死守,也会有人想办法,把他们换走,在另一个地方安心练武,提升修为。 但是,身为嫡系子弟,资质也不会太差,至少也要高于中人之资,不过比所谓的“天才”逊色一筹而已。 燕国王室镇守徊雁关数百年,每一个弟子都不会太差。殇武王一脉虽然被镇压一甲子,但血脉培养,也从来没放松过。 商氏兄弟,从小练武,一日也不曾间断。有余清越这位炼丹大师在,他们的资源也不会差的太多。 商少弘去年已经突破淬皮,在十六七岁来说,是相当不错的成绩,并不比韩淋逊色。只是秘而不宣,不想引发关注而已。商少晫的修为更高,二十二岁的他,已经稳稳站在淬皮顶峰,与杜洪和突破之前的步尘相当。 现在,一个学武十天的人,说他们过不了三招! 商少弘气盛,当场一跃而起,高喝一声:“打就打——” 话音未落,人已经扑了过来。 他双臂展开如鹤翼,正是一招白鹤亮翅,凭借淬皮境界的修为,轻盈的飞至半空,借着风力盘旋而下。 俯冲的过程中,商少弘身形收拢,以减少空气阻力,加快俯冲速度,同时右手做鹤嘴状,凌空振动龙脊发劲,口中发出一声清亮的鹤唳。 正是《云鹤掌》之丹鹤唳日。 殇武王一脉背靠云宗,这套云宗入门掌法,倒是被发扬光大了。 随着鹤唳发出,商少弘的真气提聚到极限,鹤嘴尖端的火属真气透皮而出,发出耀眼的红光。 燕漓不慌不忙的上前一步,借着迅捷无伦的歇步矮身,又向前冲了半步距离,巧妙让过商少弘的招式锋芒。随即身形爆起,发挥出十成的贯通劲,同样右手做鹤嘴,使出丹鹤唳日。 同样的招式,一个凌空扑下,另一个拔地而起。但后者却凭借那半步的距离差,不但让过商少弘的杀招,更直击对方咽喉。 商少弘大惊失色,半空中躲闪不及,连忙变招,抬起胸前的左手护住咽喉。 哪知燕漓的手臂真相鹤颈一样灵活,最后时刻还能变幻方位,硬是绕开咽喉,迅捷无论的打向商少弘的前胸。 好在,最后时刻,燕漓散开鹤嘴,收起真气,只用掌心推了一下。 “噗通——” 商少弘挨了一掌,半身发麻,没法保持平衡,狼狈的摔在地上。 “一招。”燕漓叹息道,“比我预想中还差。起码应该多和人切磋,多点实战经验……” 商少弘很快爬起来,气哄哄的道:“说得好像你跟很多人动过手一样!” 是啊,一个学武十天的人,就算天天打架,又能和多少人动过手? 但燕漓的回答非常朴实:“前天刚杀过一个换血期的刺客。” 商少弘顿时息声。 燕漓转向商少晫,“兄长也想试试吗?” “不用了。”商少晫摇头叹气道。 他倒不认为自己真过不了三招,可是……就算他成功了,又能怎样呢?燕漓大大方方一摆手,说兄长威武,你们去吧,小弟给你们助威…… 到了试炼地,他还是过不了余清越那一关! 在商少晫看来,燕漓这样应对,分明就是不想管这件事。 燕漓却是另有盘算。 在燕漓看来,商氏两兄弟中,商少晫性情沉稳,是可以讲道理的;但商少弘却是个跳脱、执拗的性子,磨破嘴皮,都不如抬手给他一巴掌。至少这短暂的比武,能让小花脸彻底老实,不会搅局。 至于商少晫,对余清越来说或许是难题,但在燕漓面前,自然另有手段。 “我知道二位兄长都想不开。”燕漓劝解道,“但那是王爷的局,不是我们的局。若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不如自废武功,安心唱戏算了。” “唉……”商少晫又长叹一声。商少弘也默然不语。 “以兄长睿智,其中道理不可能不懂,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燕漓补充道,“冷静、隐忍、取舍、决断,这才是王脉受难一甲子,最该学会的东西。否则,就算王爷复出,我们也会重蹈昔日覆辙。” 商少晫默然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怅然道:“贤弟说的对!我们仍在危局,没有任性的筹码!” “所以,我们还是聊点开心的事情。二位兄长养气丹足够吗?小弟昨日开炉,收获尚可……” “哦?”商少晫双眼放光,“这是大喜事!今晚定要让愚兄做东,为贤弟贺!” 他高兴的,当然不是多了丹药,而是出了一位炼丹师。 ——……—— 当晚,在商少晫的住所,摆上一桌酒席,在座的仍旧是那六个人。 商少晫的居所,远比燕漓的小院宽敞。毕竟,论及生意,商家班可是比当初的风火锻火爆多了,商少晫又是当家台柱,各方面待遇理所当然的不差。 酒席是专门请厨师置办的,菜色相当丰富。 在座的六人中,唯有段炎莫名其妙。他准备搬家,足足忙了小半天,才大致收拾停当——所谓破家值万贯,这还是简单搬到街对面的铁衣坊原址,真要举家搬去灵剑阁,那没个七八天收拾不完。 等他黄昏时回到燕漓的小院报道,就接到晫老板做东请客的消息,当然屁颠屁颠就跟来了。 众人入席,喝过一碗开胃酒,段炎才憨笑着问道:“诸位,不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晫老板竟然做东?” “当然是为燕大师贺!”商少晫笑道。他明白段炎可以信任,但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保护。所以关于殇武王、关于王脉、关于修真之事,段炎全都不清楚。 “燕大师今日再现神技,名震剑川,理当祝贺!” “这是当然!”段炎肯定道,“但是……为什么是晫老板做东?按理说,应该是本少当家做东啊!” “大家都是朋友,何必这般见外?”商少晫呵呵笑道,“少当家还要筹备明早迁居之事,免不得操劳,少晫自当抢先。何况风火锻乔迁之喜,燕贤弟不打算张扬,说好的三天大戏唱不成,少晫就更要有所表示才对!” “晫老板豪爽!来,满饮此碗!”段炎高兴的举起酒碗,豪迈的敬过去。 商少晫也不相让,痛快的干了个底朝天,放下酒碗道:“今日双喜临门,少晫抢先做东。想来明日风火锻喜迁新居,少不得要摆下流水宴,就轮到少当家破费了。” “那是自然!”段炎也跟着喝下一碗酒,脸颊顿时浮上血色,兴奋的说道,“明天虽然不唱戏,但是各位一定要来捧场!” “哈哈!就怕你今天喝的太多,明天成了软脚虾,再没量了也!”商少弘笑道。 “怎可能?”段炎面红耳赤的一翻白眼,“本少侠的海量,岂是汝等能知?你不会是舍不得你家兄长的酒钱吧?” “笑话!”商少弘把酒碗向桌子上一砸,比出行酒令的手势,“来,不怕醉死的,就大战三百合!” “谁怕谁呀!”段炎虎目圆睁,同样亮出手势,“照江湖规矩,谁也不准运功逼酒,就看谁先趴下!来,福满寿啊——” 有两个爱热闹的家伙起哄,四下煽风点火,酒宴气氛极其热烈。 段炎的海量是自夸的,商少弘的海量却是实在的,前者钻到桌子底,后者依旧神采奕奕。 仍旧没尽兴的小花脸,转身又挑上韩希,二人再战几十回合,商少弘才慢慢软倒,嘴里喃喃抱怨着:“混蛋……你丫……的……一定运功了……” 酒宴结束,众人都喝了不少。但真正不会运功逼酒气的,大概也就段炎和商少弘这两个憨货。 燕漓走出房门时,就看见商少晫独自站在小院中央,抬头遥望天空的弦月,默然不语。 一阵夜风吹过,满院初秋的寒凉。 这样的风,最能醒酒。 燕漓上前几步,淡然开口道:“喝过闷酒,兄长释怀了吗?” “呵呵……”商少晫沉声笑道,“还是瞒不过贤弟。虽然仍旧不甘,仍旧不想看着王爷传承落入他人之手,但少晫尚有自知之明,醉过一次就罢了,不会去做傻事。” “兄长知道那是傻事就好。”燕漓目光扫过商少晫的倦怠愁容,失笑道,“既然明白何谓傻事,兄长就没想过做些聪明事吗?” 商少晫目光一闪,脸上惆怅瞬间不见,转而露出惊喜神色,问道:“愚兄鲁顿,尚请贤弟指点。” “其实,兄长从一开始就错了。什么叫做‘王爷的传承落入外人之手’?王爷的传承,他想给谁就给谁,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若想要,为何要与‘外人’拼命?大可直接开口向王爷要去。” “呃……”商少晫愕然。在他心中,殇武王一直高高在上,犹如神明。他就从来没想过,可以用这种方法解决。 “哈哈哈,这就叫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若非兄长喝过这顿酒,心思开朗,就算我提前说起,你也不会这么做。” “这……”商少晫哑然失笑,“便是现在,我也不敢这么想。”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距离产生敬畏。兄长听着王爷的故事长大,为了王爷的蛰伏受苦,为了王爷的血脉承担,自然把王爷奉若神明。”燕漓道,“但是,别忘了你是王爷的嫡重孙,王爷是您的亲太爷。你想要自家老太爷的任何东西,根本轮不到‘外人’插嘴。” “呵呵……可不就是这么个道理。”商少晫苦笑挠头,“是我糊涂,钻了牛角尖……” “不过,现在王爷用这项传承作为筹码,开了中秋之局,我们就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添乱。等八月十五中秋一过,兄长想要什么,只管撒娇耍赖去!” ——……—— ps.第二更……数据完全木起色……>.< 第四十九章 局中局,变外变 下 第一更。九点左右会有第二更。 ——……—— “不过,现在王爷用这项传承作为筹码,开了中秋之局,我们就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添乱。等八月十五中秋一过,兄长想要什么,只管撒娇耍赖去!” 商少晫窘道:“贤弟说笑了。” 他不能不窘迫。二十几岁的人,撒娇耍赖什么的…… “兄长以嫡重孙之尊,为众兄弟姐妹承担二十年,这是你应得的回报!”燕漓肯定道。 “兄弟姐妹呀……”商少晫再次仰首望天,“其实,兄弟姐妹们都很苦……不说贤弟你这些年的境遇,就说少弘……他生来面目清秀俊朗,嗓音清亮高亢……” “但他受不了涂脂抹粉,穿红戴绿,登台做个妩媚小旦。”燕漓接道,“于是他在十一二岁时,每日偷饮烈酒,生生烧坏了嗓子。虽然不用扮小旦,却落下一个嗜酒的毛病。” “哈……”商少晫失声轻笑,笑声中糅杂苦涩与欢欣,“什么都瞒不过贤弟。” “也不是多难的推论。”燕漓一语带过,“我们还是说回正题。王爷的局,我们冒然行事,只是送死而已,其蠢无比!但是……我们还是有聪明事可以做。” 商少晫闻言一愣,讶道:“难道还有其他事情可做?为兄还以为……” “难道兄长以为,小弟是专程来教你撒娇耍赖吗?哈哈哈……”燕漓郎笑道。 “咳咳……”商少晫咳嗽几声,遮过自己的窘相,“贤弟,这个就别提了。” “冷静、隐忍、取舍、决断,兄长不能忘却呀。”燕漓重新提起这四项关键,“没有冷静,就不能能看清局势;没有隐忍,就不能保存实力,图谋大事;没有取舍,就无法去芜存菁,获得胜利。最重要的,乃是决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愚兄受教。”商少晫肃然正色道。 “古冢试炼,是王爷的局。非是能与王爷过招的大人物,便不够资格落子。我们这些小辈入局,只是炮灰。但兄长是否冷静想过,如此紧张局面,对我等反倒是一个机会?”燕漓负手悠然道。 其实,燕漓说的,并非全是实话。以他的智慧,只要愿意,总能在这盘大棋上谋夺一隅。只是此局对他来说,毫无利益,何必平白涉险? 商少晫当然不知道燕漓的想法,他甚至想不出所谓的“机会”何在,只有诚恳抱拳道:“尚请贤弟赐教!” “时隔一甲子,王爷忽然高调开局。这一局,势必吸引诸多大人物的眼光,与王爷有仇怨者,更是一个不落。那么……当此时局,谁来盯住我们这些小辈?” 商少晫双眼一亮,似乎抓住某些关键,却总有一层轻纱未破,微微皱眉问道:“贤弟的意思是……” “兄长为何要登台唱戏?那是玉皇观的法旨,以及一甲子来的严防死守。现在,玉皇观哪还有心思紧盯我们?而原本负责盯梢的王家,又刚刚被我们拔掉了。” “确实如此!”商少晫的眼睛彻底亮了,“确实是一个天赐良机。只要抓住这个机会,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贤弟高见,是愚兄糊涂了!” “兄长还是高兴得太早。”燕漓摇头道,“如今,只是天时已备,尚缺地利、人和。” 对商少晫来说,这个提议,甚至比殇武王的传承更有吸引力。他连忙道:“愿闻其详。” “要全面撤退,就要离开剑川。我们应当撤往哪里?是否有足够安全的根据地,让我等一举离开道门视线?这个地方,又是否足够隐秘,能够不被道门发觉?如果道门事后发觉,我们是否有足够的实力,抵挡道门的追兵?万一抵挡不住,是否还有第二据点,提供再次转移?”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商少晫目瞪口呆。自己还在痴想王爷传承的时候,这位表弟已经考量到这种程度了? 果然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 “一项都答不出吗?”燕漓有些失望——一甲子的时间,殇武王这些后裔与袍泽,总不会全无准备吧? “愚兄惭愧!”商少晫惭然道,“诸位前辈必然有所准备,但具体情况,愚兄并不清楚。” “只要有准备,就比没准备好。”燕漓点头道,哪怕是一手烂牌,也总比毫无筹码强,“当务之急,乃是弄清我们有多少筹码。兄长一定知道该去问谁,又有谁可以信任。这就是人和。” “嗯。”商少晫郑重点头。 “询问之时,尽量旁敲侧击,不要轻易泄露我们的意图。”燕漓叮嘱道,“万一消息走漏,也不用慌张。如此,我们就知道,谁不能信任。在中秋之前,我们总是安全的。一个月的时间,足够我们处理变数。” “愚兄记住了。” 这番谋划,一方面是燕漓对家族尽些心力,另一方面则是为商少晫找点事做,添些历练,免得他真去做傻事。 燕漓自己从来没为退路发愁过。从近处来说,他可以随时到铸禅寺去礼佛参禅,就算是道门的修真者,也不可能随意去佛门寺院抓人;从远处说,他已经有余清越的推荐,明年就能去云雀门。 云雀门足以抗衡玉皇观。以燕漓之能,到了云雀门,也不可能是一个普通弟子,届时地位稳固,安全无忧。 看商少晫被问得一脸茫然,燕漓觉得殇武王的袍泽曲部之中,确实没有深谋远虑之辈!否则,至少嫡系的商少晫,应该对这些布置知晓一二,已备万一。 说不定,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挣扎求存,真的没准备任何后路。 当然,这对殇武王后裔来说,并不要紧。大不了该唱戏的唱戏,该卖笑的卖笑,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燕漓担忧的是,万一殇武王智不及此,中秋之局真能万事如意吗? 南疆巫族的九渊鬼血符、西秦的铸刀师接连登场,还有步尘那诡异的服药提升功力,都让燕漓有山雨欲来的感觉。 而这些东西,都与东沙帮有关。 这个沿大江航线贩卖海盐的帮派,似乎水很深。 那么,步步落后的横江帮,又是凭什么与东沙帮角力至今? 没有过硬的手段,就必然有强大的背景。只怕横江帮的背后,也大有文章。 ——……—— 剑川北码头,东沙帮据点。 剑川北码头的建立,也是一段传奇。 剑川建城的立意,原本就是在秦、楚、齐三大强国交界处,建立一座三教共治,不受任何一国管辖的自由地带。所以,剑川城位于江水南岸,远离虎视东南的西北强秦。 中华传统,山南水北谓之阳;反过来山北水南谓之阴。所以,曾经剑川城就叫做“剑阴”。 可在这豪侠辈出的地方,所有人都喜欢阳刚之气,连女子都喜欢绢帕包头、一身利落打扮的侠女装,这个“阴”字,着实不讨喜。 于是“剑阴”这个名字就慢慢被人遗忘,天下人都直截了当的叫他“剑川”。 剑川城的南码头,原本是唯一码头,也足够宽敞繁华。直到东沙帮强势西来,横江帮寸步不让,双方不断冲突,才由三大剑门的代言人出面,在剑川江北,重新建立了一座新的码头。 当然,这两大帮派,对各自的码头据点也争持过一番。 南码头建设完善,当然是双方首选。尤其以邹通的小气个性,怎会愿意掏自己腰包建设一个新码头?而且,南码头紧靠剑川城,货物转运进出最是方便,不像北码头还要横穿大江才能进城。 当邹通成功占据南码头的时候,横江帮上下欢呼雀跃,都认为这是本帮的一大胜利,邹舵主威武!横江帮威武!远在西秦的于帮主也威武! 怎知,东沙帮的财力超乎预料,不惜血本之下,数年之内就完成了北码头建设,并借北码头与西秦接壤之便,逐渐把触手伸入西秦,让横江帮倍感压力。 由此可见,东沙帮主事者的眼光气魄,远非邹通可比。 时近入夜,日益繁华的北码头也开始寂静无声。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宽敞的马车,悄然驶出东沙帮据点。 这辆马车比普通马车宽大一倍有余,内中坐上七八人都不会局促,更用四匹来自西秦的骏马拖拽,驰骋在北码头的石板路上,平稳而迅捷。 这是迎接大人物专用的马车。 东沙帮规矩比横江帮更加森严,所有巡夜人员又都是专门挑选的,他们看到这辆马车,也都当作没看到。 一刻钟之后,东沙帮剑川分舵舵主、先天高人傅静水已经在剑川江畔下车。 而在他身后,另一个伟岸身影也走下马车。 如果有东沙帮高层在此,定然会认出此人——东沙帮帮主、川海平波傅静阳! 这位大帮主,竟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剑川城。如果邹通知道这个消息,定然大惊失色、如临大敌。 傅静阳在前,傅静水靠后半步,两大先天矗立在码头最前方,遥遥向东眺望。 “算算时间,应该到了。”傅静阳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沉厚,威严而有魄力。 傅静水点点头,轻声道:“兄长不必着急,纵然迟一些也无妨。” “我不怕他们迟。”傅静阳沉声道,方正的面孔上不带一丝表情,“我是不想看到兄弟们的尸体。” 这两兄弟,深夜悄然凝立剑川江畔,竟然是等人!是何等人物,能劳烦两大先天相侯?又会为山雨欲来的剑川,带来什么变局? 就在两人的低声交谈中,遥远的东方江面上,恍恍惚惚,出现一点幽碧的鬼火…… 第五十章 局外落子风云起 上 第二更。 ——……—— “我不怕他们迟。”傅静阳沉声道,方正的面孔上不带一丝表情,“我是不想看到兄弟们的尸体。” “我又何尝愿意!”傅静水接道,声音不由略高一些,“但是除了‘他们’,你我还有何选择?” “可惜了步尘……”傅静阳叹道。 “是啊。”傅静水也点头叹息,“原本我都想把女儿嫁给他……终究,还是‘那桩事’比较重要!” “他们”与“那桩事”,显然是两大先天都非常忌惮之事,在这样隐秘的场合,都不愿提及,只用各自明白的隐语交谈。 两人水正自低声交谈,忽而看见远方江面上,隐隐飘来一团幽碧的鬼火。 “来了。”傅静阳声音更沉,“噤声。” 傅静水不再说话,唯有两道浓眉狠狠的皱了一下,随即压制了心情,脸颊上再不见任何表情。 幽碧的鬼火缓缓飘来,在先天高人的视野中,逐渐映照出一条漆黑的江船。 此船是标准的东沙帮江船样式,能装载二十人,属于中等客船。只是在这深夜的漆黑江面上,客船竟然没有一盏灯火,仅有数团阴森的鬼火,在客船四周盘旋。 船上也没有任何声音传出,连船行江面的破浪声都消失不见,只有那几团鬼火无声飞舞。 这条船,仿佛不是船,而是一只船型棺木,借着不知名的妖鬼之力,缓缓行驶在水面上。 傅静阳与傅静水同时内心一沉。他们知道,最不愿看到的情景还是出现了。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就如同他们先前所说:事已至此,再无其他选择。 鬼船慢慢靠上码头,鬼火倏然飞入船舱,消失不见。笼罩船身的黑气,也缓缓退散。码头上可以调整的昏暗灯光,才照亮这条客船。 甲板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静谧中,一股阴风推开舱门,发出难听的朽木吱呀声,内中走出两个黑袍道士,一老一少。 走在前面的老道面上皱纹堆积,两颊还纹有诡异的碧绿图彩,搭配颌下的惨白胡须,说不出的阴森邪异。 落后一步的年轻道人,面孔黝黑,颌下无须,满面都是血色花纹,仿佛厉鬼在世。 不用问,这是两个邪道修士。 傅静阳不敢怠慢,当即抱拳行礼道:“东沙帮傅静阳、傅静水恭迎两位仙师驾临。愿两位仙师,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嘿嘿嘿……”老道士发出阴森难听的笑声,“你们这些凡人,就是花样多,见面打招呼还一套一套的……寿与天齐?嘿嘿……那是不可能的!只要能再活一二百年,老道我也就知足了……” 年轻道士则用低沉怪异的嗓音道:“废话可以省下。你们派的船员,路上耽误不少时间,被师父顺手惩戒了,想来你们也不会介意!嗯……他们现在听话多了,你们还要看看吗?” 傅静阳心里早有准备,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沉声应道:“既然是仙师出手,我等自然没有意见,一切随仙师之意。多看一眼,对我等来说,也没有意义。此处人多眼杂,还请两位仙师上车。” 两个道士也不喜欢废话,四人上了马车,飞速回转东沙帮据点。 邪修道士被安置在据点最靠近后山的院落中。这里不是什么好位置,却是无论两人如何进出,都不会被人发觉。 隐秘,就是最大的好处。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 年轻道士终于忍不住,向老道士问道:“师父,玉皇观怎会给我们传消息?” “中原人的弯弯绕多着呢?那话怎么说来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忌惮殇武王,不便自己动手,放消息给我们是理所当然的。”老道士半阖着眼皮答道。 “嘿嘿嘿……殇武王的传承啊……这让老道怎能不动心呢……” 原来,玉皇观已经落子。而这一子,直接落在局外。 ——……—— 夜晚江北的诡异一幕,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剑川城又迎来崭新的一天。 这天,是七月十二。 风火锻门口一大早便喜气洋洋。 今天是风火锻搬家的日子。 风火锻是间小作坊,从段黑虎的爷爷开始创建,传了几十年,一直都没能换个宽敞地方。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还是搬往声名赫赫的铁衣坊原址,成就感更是倍增。 从此,风火锻将同时坐拥两处门市,横跨这条街道,重新开业时,声势将大不相同。 清晨卯时方过,风火锻的诸位铸剑师已经忙了起来,各自提着打包小裹,搬往对面的铁衣坊原址。 这一举动立刻引发街坊四邻围观,场面立时热闹起来。 不片刻,步尘闻讯赶到,跟来的还有好几个东沙帮众,一齐帮忙。 说是帮忙,其实也没有多少活计可做。 搬过一条街而已,大致的家当用具搬去就好,许多细节大可日后收拾。韩家为了表示善意,这段时间来,铁衣坊也一直打扫利落,更把许多破旧之处重新装潢,只等风火锻入住。 搬家的工作很快便完成。 辰时一到,段黑虎便领着诸位铁匠,开始最重要的工作:点燃铁衣坊的炼铁炉。这是一项仪式,代表风火锻有了新的开始。 且不说诸般杂乱热闹,单说燕漓。 对燕漓来说,今日是是故地重游。 铁衣坊内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都无比熟悉。从十二岁起,他就在这里充当杂役了。 昔日饱受欺凌,今朝三世为人。其中心境变化之玄奇,非亲身经历不能明白。 如果用《易》来描述昔日的燕漓,大概可以说是命格否极泰来的体现。 私生子的私生子,自幼无父,饱受欺凌,已经是至卑至贱。待生母亡故,又遭遇韩家五夫人的威逼殴打,命悬一线,可谓是命运走到了一个极端点。 所谓物极必反,至极的命格走到极限,就会有一线天机,让它反向发展。于是就有了燕漓觉醒前世记忆,重温寻道感悟的大机缘。 当然,若非燕漓前世修为境界高深,纵然有否极泰来之命格,也不可能觉醒。如此境遇,只能让人慨叹造化之奇。 铁衣坊内,燕漓原本与人同居的小草棚已经消失不见,应该是韩家人刻意为之。现在燕漓的院落,是内中最大、最清雅豪华的一座,却不是主院。 这也是应有之义。 许多铸剑坊都有类似的设置,用最豪华的住所来供奉大师。而自家大当家,则居住在豪华程度略逊一筹的主院中。 其实,许多武林世家、江湖门派也都类似。家主、掌门的居所必然是主院,却未必是最好,因为家主头上很可能还有一位或几位先天老祖! 燕漓的新居所,除了宽敞的正厅、舒适的卧室,还有书房、剑房、药房,以及前后小院,论规模,都赶上一户上等人家了。 可见韩家人在这方面,花费了许多心思。 燕漓身无长物,没有要搬的东西,也没人敢让燕大师做苦力。于是所有人中,数他最为悠闲。他带着归云,一路散步到自己的小院。 大门口,韩希已经在等了。 “漓叔,您看这些布置,可还满意?”韩希一面为燕漓引路,一面笑着问道。 “算年纪,你比我还大好几岁。虽然辈份确实小,但这声‘叔叔’,韩淋就从来没听过吧。”燕漓随口道。 “那是当然。韩淋是个什么东西!”韩希正色道,“说实话,听到老祖这般安排的时候,小侄心里是不大高兴的。但现在,小侄可是心服口服,自觉得了不少便宜——别说侄子,就是燕大师您高喊一声收儿子,赶来的人也能排队排到江北去……” 燕漓扭头看他一眼。这韩家第五代最优秀的青年,正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丝毫看不出窘迫。 “其实辈份什么的,我并不在乎。”燕漓道,“有时候,不情愿的事情做得太多,就会忘了自己原本想做些什么。” 韩希一怔,随即躬身行礼道:“漓叔话中有话,小侄恭领教诲!” “教诲没有,跑腿的事情有一桩。”燕漓偏偏岔开话题,“算算时间,横江帮送礼的人也该到了,你就帮我跑这一趟。如果人是抬来的,你就让他进来。如果是走来的,就连人带礼一并轰走。” “是,小侄这就去办。” 送走韩希,燕漓与归云在前院石桌旁坐下,悠然泡上一壶茶,静等即来之局。 前面铺垫许多,终到了正式落子的时候。 待燕漓悠然饮过第一盏茶,院外便传来脚步声。 在韩希的带领下,两个韩府家丁,抬着一副担架,拖拖然走了进来。 担架上,赫然趴着血衣杜洪。 此时的杜洪,再不复昔日的英武少侠模样。他俊脸苍白,唇色发青,嘴角上更多了几个水泡,显然是受了内伤又急火攻心。 韩希指挥两个家丁把杜洪抬到燕漓身前,便令他们离开,自己则非常自觉的站在燕漓身后,恭敬的摆出一副晚辈样子。 燕漓也不答话,依旧安心品茶,静看杜洪表演。 杜洪昨天被邹通打成重伤,如果现在脱下衣服,捆上荆条,那就是活脱脱的负荆请罪,且刑罚已备。 为了不被脱成半裸,再用带刺的荆条捆成粽子,一路被拖来风火锻,他咬牙与邹通签订了诸多不平等条约,以至于一夜之间急火攻心,今天不但内伤没有丝毫好转,嘴角上更多了好几个水泡。 既然被抬到正主面前,杜洪也明白,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这遭无论如何躲不过,还是乖乖赔礼道歉,让倒霉的日子尽早过去! 他稍稍一动,便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挣扎着爬起来,颤颤巍巍的跪在燕漓面前——倒不是他想跪,而是真的没力气站起来了。 “燕大师!”杜洪气喘吁吁,声泪俱下,“杜洪已然知错,从今往后……” “违心的场面话就省起来吧。”燕漓放下茶盏,淡然道,“我只问一个问题:你恨我吗?” 杜洪闻言,顿时一阵心悸。 第五十一章 局外落子风云起 中 “燕大师!”杜洪跪在燕漓面前,气喘吁吁,声泪俱下,“杜洪已然知错,从今往后……” “违心的场面话就省起来吧。”燕漓放下茶盏,淡然道,“我只问一个问题:你恨我吗?” 燕漓不屑杜洪的为人,但他早已过了凭喜好行事的心境。这个横江帮的高层纨绔,若能掌握在手里,自然有不少好处,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要收拾杜洪,先要让他怕,怕得魂不附体,再让他抓住仅有的救命稻草,他就会乖乖卖掉横江帮所有人。 燕漓这一子,也是落在局外的神来之笔。 杜洪闻言,顿时一阵心悸。 什么叫“场面话省起来”?还是“违心的场面话”?燕大师这是打定主意不接受我的道歉啊!这可怎么办?就算我能活着离开风火锻,邹通那老匹夫也会要了我的命! 至于后边的“你恨我吗?”,杜洪反倒不在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他又不是傻大胆的拼命三郎,如何会说“是”? 好在他还记得,这里是剑川城,摇尾乞怜那一套没人喜欢,必须要用有侠骨的方式表达求饶诚意! 杜洪当即咬紧牙关,把这些年苦练的功架Pose发挥到十二成,双膝依旧跪着,却挺直腰杆,昂起头,用最最激动的语气说道:“杜洪怎会恨燕大师!您昨日教诲,杜洪铭记于心,时刻反省所作所为,以致彻夜未眠,今朝便急匆匆来向大师赔礼、请益……” 燕漓拂袖止住杜洪的演说,怫然道:“你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 杜洪一愣,心说:你又不是神仙,怎知本少侠是如何想的?本少侠只要过了这一关,就能回到西秦,投奔舅舅的怀抱。到时候定会…… 他刚想到这里,就听燕漓说道: “你在想:本少侠只要这一关,就能回到西秦,投奔舅舅的怀抱。到时候定会请来几十个西秦杀手,摘下你这泼才的脑袋。” 杜洪顿时魂飞天外,全身一个激灵,内伤发作,再维持不住跪姿,登时歪倒在地上,勉强扬起脸,用见鬼般的眼神望着燕漓,心说:你怎么知道…… 燕漓的表情依旧淡漠,端起茶盏悠然呷了一口,仿佛作答般回应道:“我就是知道。从看见你的第一眼,你的心思,我就全都知道。” 杜洪更加惊惧,张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心想:该不是活见鬼了吧? “我不是鬼。别把那种东西与我相提并论。”燕漓再次回应道。 杜洪赫然有一种翻白眼的冲动。他还从未见过此等妖孽,竟然知道他每一个瞬间的心思! “你看,你不但恨我,更想杀我。”燕漓平淡叙述道,“你说,我该怎么对付你?” 说着,燕漓双眼微微一眯,眼缝中的两道寒光,直直穿透杜洪心底。 杜洪用尽全力,才把目光从燕漓恐怖的双眼上移开,落到旁边的韩希身上,却感受到更加明显的杀气,不由心想:韩希也是高手,本少侠深受重伤,只怕接不下他一招…… 刚想到这,就听燕漓说道:“杀你,不需要韩希动手。” 杜洪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就听见一句更可怕的话。 “只要把你轰出去,并宣称再不欢迎你上门。我就会在午时之前,收到你的人头。” 燕漓这句话,和之前一样平淡悠然。但落入杜洪耳中,却是森寒无比,仿佛无常引路、酆都开门,就连日上三竿的阳光照在身上,都没有丝毫暖意。 杜洪明白,这是真话,也是他最害怕的事情。邹通那老匹夫不是善男信女,既然搜刮他的私产结下冤仇,就会随时想办法让他去死。 只有死人,才不会伺机报复! “午时之前”,“午时之前”,这个时间不断在杜洪脑海中回响,仿佛自己的死期已被确定。 从没有一刻,杜洪觉得死亡是如此的临近。就连江湖拼杀时被刀砍伤十几处,甚至昨天邹通凶神恶煞般,把他打成重伤,他都没觉得自己会死。 但现在,他觉得天上的太阳,好像就是那缓缓举起的铡刀,只等日到中天,就会剁下自己的人头! 死亡临近,血衣杜少侠什么颜面规矩都顾不得,立即爆发出全部潜能,翻身跪在燕漓面前,五体投地的大礼参拜,口中接连哀求道: “燕大师饶命!燕大师饶命!燕大师饶命……” “闭嘴。”燕漓轻描淡写的说道,“我只给你一句话的机会,你要好生思考,凭什么让我饶你一命。” 杜洪趴在原地,连头都不敢抬,全身冷汗直冒,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心思,连同性命,都被眼前人掌握,自己无论如何做,都逃不出对方的手心。 而他已经身无长物、名声扫地,就算回到西秦,他的亲娘舅也未必待见他!他还有什么筹码,能让这个可怕的家伙,饶过自己? 要没命了,要没命了……杜洪心中反复念叨,忽而灵光一闪: 既然马上没命,那就只有卖命! 想到这里,杜洪立刻有了动作。 他直起身,飞速打开担架旁边的礼品盒,从中取出那张他珍藏的“天兵降灵符”。 天兵降灵符,乃是三等符箓,价值上百颗养气丹。其效力,乃是沟通天庭,恭请一位金甲天兵下凡,附体在使用者身上,提供强大战力。 天兵降灵符的原理,与九渊鬼血符相似,但效果更好。天兵降世,可以直接发挥他本体的部分威能,故不像厉鬼那样提升使用者的境界,还需要以使用者自身修为做根基。 而且,天兵的动力是符箓中原本储存的法力,故不需要使用者以自身精血来喂养,也就对使用者没有伤害。 这张符箓一旦施展开来,能让一个寻常壮汉,瞬间拥有先天顶峰的修为,实是江湖人的保命珍品! 韩希一看杜洪打开礼盒,摸到符箓,就把手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杀了这个窝囊废。 燕漓仍旧一派从容。他知道杜洪已经吓破了胆,绝没有搏命的勇气。 即使他判断失误也不妨。归云就在旁边,足以确保万无一失。 果然,杜洪没胆子反噬。他只是颤颤巍巍的双手捧起符箓,高举向天,口中大呼道: “吾之誓言,苍天见证!善男子杜洪在此立誓:吾自今日起,以身家性命效忠于燕漓大师,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若有任何不忠之事,愿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特此以血明誓,永世不改!” 说着,他以剑气划破手腕,鲜血顿时喷洒在符箓上。 天兵降灵符染上血色,恍然间化作一道金光,冲销而去。 这是天兵降灵符的一个低级功效——沟通天庭。 沟通天庭,是请天兵下凡的前提。既然能沟通天庭,当然也能请天庭神灵见证誓言。 这样的誓言,言出法随,绝无更改。如果杜洪胆敢背叛,就真的会有五雷轰顶! 只不过,这么做相当于浪费天兵降灵符的大部分法力。 如今逼命在即,杜洪顾不得那许多,只能浪费符箓,取信燕漓。 发过誓言,杜洪偷眼瞧瞧燕漓,没看出任何表情变化,心里还是没底,也顾不得止血,再次五体投地大礼参拜: “奴才杜洪拜见主公。苍天见证,从今天起,奴才的身家性命都归主公所有。主公要我小杜向东,小杜绝不敢向西……” 如此郑重的誓言,杜洪的表现比燕漓的预期还要好。 “哈。”燕漓轻笑道,“原来逼命关卡,你还有这般决断。既然你向天立誓,我可以放你一马。先把血止住吧。” 包扎好手腕伤痕,杜洪的脸色越发惨白。好不容易过了眼前死关,精神松懈之下,连动弹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毫无形象的趴在地上,两眼一闭,昏死过去。 燕漓早知是这般结果,转向韩希道:“再劳烦你一次,把这位杜少侠拖到厢房床上去,喂他一颗养气丹疗伤。然后去告诉横江帮其他人,杜少侠诚心悔过,心力交瘁,暂留风火锻。他们可以回去了。” 韩希向燕漓挑起大指道:“漓叔就是高明!杜洪留在风火锻,就轮到邹通疑神疑鬼了!小侄这就去办……” 燕漓笑而不语,目送韩希提着杜洪离开。 他从东沙帮与郑猛上门斗剑开始布局,到现在也不过是刚刚开局而已。让邹通疑神疑鬼?这种小儿科的目的,怎值得动手一回! 不片刻,韩希回转。 燕漓悠然道:“坐。想问什么就问吧。” 韩希也不客气,坐到石桌旁嘿嘿笑道,“漓叔要人跑腿,韩希自当效劳。若要让邹通那小气鬼疑神疑鬼,想来也不用大费周章。杜洪这个废物,漓叔究竟要他做什么呢?” 燕漓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虽然你姓韩,但你仍旧自认是殇武王一系吧?” “当然。”韩希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这个印记,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的。” “那么,一甲子以来,对于西秦,对于玉皇观,你们了解多少?” “这嘛……”韩希略一沉吟,缓缓答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从未忽视对西秦的关注。但……修真者仙踪难觅,凡间只有传说,我等所知极其有限。” “修真者需要资源,玉皇观更需要为天庭众神传播道统信仰,凡间必有其蛛丝马迹。” 韩希闻言双眼一亮,“尚请漓叔明示。” “其实答案已经在眼前了,只是你们视而不见。”燕漓笑道,“对于横江帮与东沙帮的矛盾分析,你都听过了,就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韩希剑眉蹙起。 ——……—— ps.大周末的,一个白天就涨了二十几个收藏,临上传前,还发现掉了两个……苍天啊,这是要闹哪样…… 各位读者大大,如果您觉得本书还能看,请您坚定的收藏了吧! 照之前说好的,九点会有第二更! 第五十二章 局外落子风云起 下 “对于横江帮与东沙帮的矛盾分析,你都听过了,就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韩希蹙眉深思,摇头道:“小侄想不出。若说怪异,近日来最怪的事情,就是王国城手中,为何会有一张九渊鬼血符!此符出自南疆巫族,以往只有在南楚与巫族开战的时候才能见到。” “但凡怪事,必有原因。”燕漓淡然道,“你疑惑,是因为你非常清楚,王家的手伸不到南楚去,就更没机会与巫族扯上关系。只要你更深想一层,就能找到原因——九渊鬼血符价值多少,王家又该为它付出怎样的代价?” 韩希也是聪颖之辈,听到提示后再行思考,很快有了答案:“漓叔是说……东沙帮……” “对,没错!”没等燕漓回答,韩希便自行点头,肯定了这个答案,“正如漓叔所说,九渊鬼血符价值非凡,至少能换几十颗养气丹!王家必然为它付出重大代价,那就是抵押灵剑阁……” 王家被灭当夜,清理王家财产时,韩希便参与其中,许多细节,他比燕漓更加清楚。当东沙帮上门,拿出灵剑阁的契约时,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想通一点,后面许多问题就迎刃而解,韩希双眼放光,好似发现了大秘密一般,继续说道:“东沙帮就在南楚行商,偶然与巫族有所交集并不奇怪。他们一方面用巫族符箓敲开王家的大门,进而把手探向西秦;一面又用王家与西秦的资源,进一步结交巫族——巫族与南楚连年征战,最缺兵刃!” 说到这里,韩希不禁勃然:“东沙帮的混蛋,竟敢卖国!” 他身在南楚赤翎军,参与过多次与巫族的战争。对这种资敌行为,自然深恶痛绝。 “巫族狡诈狠毒,东沙帮早晚被他们反咬一口!”韩希诅咒道。 其实,他还有许多地方,想得不够周详。九渊鬼血符固然珍贵,但灵剑阁更是价值非凡。就算加上王传的几张保命符箓,也不足以让精明的王家用灵剑阁做抵押。其中必然还有见不得人的交易。 不过,现在不是说破他的时候。 “呵呵。”燕漓轻笑道,“那就是东沙帮的事情了。想通了第一处怪异,就没想到第二处怪异吗?” “还有怪异之处?”韩希再次皱眉深思,最终摇头道,“小侄愚钝,想不出其他怪异之处。” “第二处怪异,其实就在明面上,只是你见怪不怪而已。” 韩希听得一头雾水,反复思索,仍旧一无所获,只能恭听燕漓解惑。 “东沙帮自建北码头,巧借地利之便,飞速发展。更勾结巫族,与王家结盟,把手伸进西秦。”燕漓悠然分析道,“他们如此强势,处处皆是上风。而对头横江帮处处被动,邹通更是小气鬼,不得人心。你就没想过,如此紧迫的形势下,横江帮凭什么屹立不倒?” 韩希细想燕漓之言,猛地一拍脑袋,惊道:“果然怪异。东沙帮与横江帮的争斗,全剑川都习以为常,竟让我们忽略至此!” “东沙帮的剑川舵主是傅静水。”燕漓继续道,“论气魄,论手段,他与邹通可谓云泥之别。甚至论武功,他恐怕也能胜过邹通一筹。横江帮究竟凭什么稳若泰山?” “这……小侄想不出。” “答案其实很简单。”燕漓双眼神光一闪,微笑道,“既然没有过人的手段,那就必然有强硬的靠山。你们熟知西秦事宜,可知道横江帮的靠山,究竟是西秦哪位大人物?” “这……”韩希再次无言,“还真没有过这方面的消息。横江帮似乎就是个江湖帮派,没听说他们有何背景。” “没有背景,怎能坐拥偌大家业不被觊觎?没有背景,一个江湖帮派的帮主外甥,能拿得出天兵降灵符吗?为了一张远逊天兵降灵符的九渊鬼血符,王家就押上了灵剑阁!” “确实如此。”韩希点头,首次发现平日里熟知的横江帮,竟是如此神秘。他抬眼望向燕漓,等待这位小叔的答案。 “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燕漓悠然呷了一口茶,缓缓道,“既然横江帮的靠山如此强大,又如此神秘,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的靠山,不是凡人。” 尽管韩希已经有几分猜测,但听到确定答案,还是不禁瞳孔收缩:许久以来,殇武王一系,都在试图了解西秦的道脉,但除了余清越从云雀门带回的些许传闻,就一无所获。 谁知,期盼已久的线索,其实早已摆在眼前,简单得难以置信。 若这项猜测为真,那杜洪这个纨绔,不但不是废物,反而是送上门的大礼包! “漓叔,这……可是真的?” “哈。”燕漓飒然轻笑道,“错了又何妨?控制一个横江帮的高层人物,最不济,也能为我们再开一条财源。” “漓叔神算!”韩希心悦诚服的挑起大指,“小侄已经迫不及待,要等那杜血衣醒过来了!” ——……—— 燕漓一点都不急。前世的百年修行,加上两世为人的奇妙经验,早让他心如止水。 他先与韩希、归云,一同检查了杜洪带来的礼物。天王补心丹、两张符箓,再加上那张天兵降灵符,进一步证明了横江帮的背景。 随后,燕漓走出小院,对搬家之后的诸项事宜进行必要的应酬。尤其是乔迁之喜的流水宴,他怎都要露面的。 忙完这些琐事,天色已经过了午时。扔下喝得面红耳赤的段炎在外面陪酒,他才拖拖然返回自己的新院落。 接下来的一切,他早有筹划。 如果只是要杜洪口中的一条线索,那现在威逼利诱就没问题,即使大刑伺候,邹通那边也不会有意见。 但燕漓想的更远。如果之前的推测属实,横江帮的背后确有修真者,那要如何利用这条线索?杜洪不就是最佳的棋子吗? 一个被完全掌控的高层、一个不起眼的纨绔,时时刻刻暗通消息,日日夜夜帮自己谋取利益,多好的大礼包啊! 要达到这一步,还需要些许手段。别看杜洪已经发誓效忠,那不过是城下之盟,这个滑头纨绔,远远没有归心。 厢房里,杜洪已经醒了,正盯着房梁发呆。 燕漓带着韩希、归云,走进厢房,径自坐在椅子上,淡然开口道:“成功活过午时,杜洪你有何感想?” 杜洪现在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平淡的少年声音,比那狞笑的邹通老匹夫还恐怖一万倍。他一个激灵爬起来,就势跪在床上,叩首道:“杜洪见过主公,谢主公不杀之恩。” “你倒是有几分聪明。”燕漓微笑道,“明明吓得魂飞天外,还能瞬间判断出床比地面软,跪在床上会比较舒服。” 对付杜洪,一招鲜就可以吃住他——吓唬! 仅有的一点侥幸心思再被戳破,杜洪更加惊惧,一面手忙脚乱的向床下爬,一面慌乱道:“小的错了,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起这些歪心思,求主公饶小的这一次!” “不用紧张,我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燕漓道,“你身上有伤,坐在床上回话无妨。” 杜洪根本不敢停下动作,规规矩矩的在地面上跪好,小心翼翼的把头扣下去,连抬都不敢抬,口中连连道:“不敢,不敢!主公面前,哪有小人坐的位置!” “就说我不是爱计较的人,更不是邹通那样的小气鬼。”燕漓笑道,“听话,坐下答话吧。” 杜洪抬起头,见归云和韩希,都已经坐下,才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搬了把椅子,小心翼翼的坐在燕漓对面。他身上还在瑟瑟发抖,只敢用半边屁股粘在椅子上。 “本以为你是个糊涂人,就打算让你做个糊涂鬼。”燕漓缓缓道,话一出口又让杜洪紧张起来,“不过,你既然指天发下血誓,奉我为主,燕某就破例指点你一番,让你死个明白。” “死个明白”,这四个字就在杜洪脑海中荡来荡去,吓得他再次跪倒,哆嗦着叩首哀求道:“主公,主公,您饶命啊……小的可是诚心效忠,再也不会有二心……您答应过饶小的一命……” “所以说你是个糊涂人。”燕漓哂道,“从始至终,你都弄错一件事。要杀你的人,从来不是我。” “啊?”杜洪止住哀求,真的有些糊涂了。心说:刚才是谁说,午时之前,就能得到杜某人头的…… “不想死,就坐回去。” “是!”杜洪答应得爽快无比,瞬间就坐回椅子上,坐姿谦卑而优雅,俊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 吓唬的目的达到了,杜洪对燕漓已是惊惧无比,仿佛每一个心思都被掌握。这种恐惧,已经深深的烙印在他内心深处,再也磨不掉。 当然,只要有机会,燕漓不介意让这个烙印更加深刻。 下一步是离间。 要让杜洪倒向己方,就要让他把邹通当作生死仇敌。 “你平心静气,回想一下,自从斗剑那天开始,我都对你做过什么,竟然让你踏上死路?”燕漓淡淡问道。 “呃……”杜洪哆嗦一下,不敢不答,当下遣词用句,尽量用好听的说法讲述道,“斗剑那天,小的猪油蒙了心,竟然畏惧步尘与郑猛,没能坚决支持主公您,实在是罪大恶极……” “你心里自认罪大恶极吗?” “呃……当然……” “假话。”燕漓冷然道,“你心里每一个细微念头,都瞒不过我。说假话,会自取灭亡。” “不敢,再也不敢了!小的以后全部实话实说!”杜洪慌忙道,说着又想跪倒磕头。 燕漓拂袖制止他的动作,森然道:“记住,我是一个公道的人,有错必罚,有功必赏。这是第一次,我不跟你计较。若敢再犯,你自己清楚后果。” 这句话,是要在杜洪心中进一步散播阴影,让他以后都不敢说假话。 杜洪点头如捣蒜,“记住了,小的记住了!” “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这个人,惯常说一套、做一套。我看不起你,当然不可能为你铸剑。” “是小的不肖,是小的不肖!主公面前,小的再也不敢说假话!” “重说一次,当天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高明的离间手段。 局外妙棋已落,就看引来何种风云。 ——……—— ps.第二更。继续悲催的求收藏! 第五十三章 意外的收获 上 “重说一次,当天是怎么回事。” 要离间,痛陈厉害只是下乘。最好的办法,是让对方自己想清楚关窍,深刻认识到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结成新的战线。 因此,燕漓借着杜洪的惊惧,逼迫他回想整个事情经过。 人们常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实际上,眼见也未必为真,受人引导的回忆就更不必说了。 杜洪怕自己说错话,再也不敢自行加工,只得源源本本的从头讲述:“主公您与郑猛斗剑的前夜,横江帮大破王家,听说大江航道也有了眉目,于是上下欢庆,小的也喝了不少酒。第二天一早,小的刚醒过来,就被邹通叫去,说步尘与一位西秦铸刀师,去找主公您斗剑,让小的迅速前往,跟步尘唱对台去。 “小的跟步尘是老对手了,当下就打扮一番,打算在老少群侠面前露露脸。主公您当时开出条件,败者要洒扫一年。小的一想,万一,万一……” “照实说。真话活,假话死。燕某的耐心有限。”燕漓森然道。 杜洪又哆嗦一下,猛一咬牙,照实说道:“小的想,万一主公您败了,小的就要去东沙帮洒扫一年,丢人丢到姥姥家,当时就孬了……然后,主公您就越过小的,直接让段少当家出战……” “对了,还有还有。主公您刚说要段少当家出战,小的就接到邹通的传音,说小的坏了大事,必须立刻支持主公您!”杜洪又补充道,“于是小的立刻改口支持主公,但为时已晚……” 这番话好像竹筒倒豆子,瞬间噼噼啪啪,一干二净。 “嗯,这些是真话。”燕漓点头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横江帮什么大事?” 杜洪老实答道:“应当是破坏了横江帮与主公您的关系,让横江帮的大江航道出了差池。” “哈哈哈。你还真是个糊涂人。”燕漓朗声笑道,“横江帮与韩家的结盟,是互惠互利。横江帮得到航道,韩家开辟财源,怎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陷入僵持?若换作你主事,难道会因为这么一点不快,就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要?” “呃……”杜洪哑口无言,心想:可不是么!主公最后又不是没赢,韩家为何要放弃未来的银子? “你再想想,少当家手上的宝剑‘曦痕’,乃是一口超品神兵,我若用他出战,岂有失败的道理?”燕漓又道。 杜洪彻底呆住,心说:对呀,那口曦痕,是超品神兵啊!有此等神兵坐镇,早已立于不败之地。别说是一个郑猛,就是他的师父师公、师姑师婆一起上阵,也要乖乖滚回九环山去! 燕漓继续说道:“我请少当家出战,胜券在握,为何要额外出力,为一个看不起的人,重新打造一口剑?我肯问你一句,已经是照顾横江帮和你杜洪的面子了。” 杜洪呆呆的点头。他也想明白了,要换成自己遇到此事,也会用稳赢的超品神兵出战,何必多费力气?事情似乎真跟原本所想不同,似乎风火锻真没什么恶意呀…… “现在,再说第二天的事。” “是是……”杜洪连忙道。 “小的回到横江帮,立刻就被邹通那老匹夫骂了个灰头土脸。小的从小在横江帮长大,除了舅舅,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骂我!邹通是先天,小的不敢反抗,心里当然恨死他了。同时也……也……也有些怨恨主公您……” 说道这,杜洪抬头,偷眼瞧瞧燕漓,发现对方面色如常,明白这点怨恨,定然瞒不过鬼神般的主公,隐藏反倒自找麻烦,干脆什么都不顾及,全都说了。 打定主意,杜洪咬咬牙,继续说道: “小的当时有眼无珠,哪里明白主公您的手段?邹通让小的第二天给您送礼,小的非常不情愿。但他反复说大江航道的事情,小的也是横江帮一员,舅舅更待我亲厚,当然明白这条航道的重要,再加上邹通的威逼,小的也就答应了。 “尤其是,小的当时想到:小的一大早上门送礼,好歹也是座上宾。死对头步尘却要一大早上门打扫,有如阶下囚。对比之下,小的并没有颜面损失……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小的在风火锻门口遇到步尘,就忍不住挖苦他。谁知,谁知犯了主公您的忌讳……” “我没有那么多忌讳。”燕漓道,“你看,你实话实说,我就完全不会生气。你现在表现的很好。” “主公海量,实乃上古圣贤之风,小的唯有拜服!”杜洪顿时长出一口气,一直高悬的心脏,总算落下一半,立刻送出一定高帽! “马屁省下,我不喜欢。”燕漓怫然道,看得杜洪内心凛凛,连忙收起那些小动作,“你现在仔细想想,当时我对你说了些什么?” “是。”杜洪恭敬道,对当时的情景,他可谓记忆犹新,“当时,您问道,替您扫地很丢人吗?” “那不是我问的,是归云问的。” “呃……”杜洪没反应过来,心说,您家的小童问的,不就等于是您问的? “一个稚龄童子,问几个难以招架的问题,如此而已。”燕漓道。 杜洪纨绔出身,这点场面上的弯弯绕还是懂的,当即恍然:对呀,不管那几个问题是不是主公教的,既然出自小童之口,那就童言无忌。本少侠就算尴尬些,也就是丢些颜面而已。何况,当时本少侠的应对,并没什么大问题…… “我向你传了两句话。”燕漓继续道,“我想,你应该记忆犹新。” “是是,小的片刻不敢或忘。”杜洪连连点头,心说就是这两句话,差点要了我的命,“第一句,您说,礼物留下,人可以回去了。” “这句话,有问题吗?”燕漓问道。 “呃……”杜洪挠挠头,仔细想了两遍,开口说道,“小的实话实说,当时听到这句话,觉得主公您……您太不给小的颜面了……也太过……太过轻狂……” 他再次抬眼去看燕漓的表情,发现没什么变化后,连忙继续说道:“等小的听说你用一把铁扫帚,让步尘突破换血,小的才明白,这正是应了那句老话:人有多大本事,就有多大脾气!像主公您这样的大师,正该这般自信!等闲人物本来就没资格,去踏您老人家的门槛…… “这是真心话,绝不是奉承!”杜洪口中飞快的接道,“远的不说,就说五金堂的丁灿大师、古钺居的齐登大师,素锋斋的宁柔大师,如果在剑川街面上,或者在各种场合遇见,当然是豪爽大度、礼贤下士!可如果是小的登门送礼,他们也就派个掌柜、伙计应酬下,根本不会露面……” “别说废话。”燕漓挥手打断他的罗嗦。 “是,是。”杜洪赶紧把话题转回来,“所以,主公您的处置理所应当,小的不该有任何不满!” 这番话中,除了最后的“没有任何不满”有那么一点点违心,其他的分析,杜洪自己也深信不疑! 他的内心想法是:如果我有主公一半的高深莫测,我也不理会那些上门送礼的。唉,本少侠向往这个境界很久了呀…… 燕漓这次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继续问道:“那么,第二句话呢?” “您说……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杜洪声音有些低,心说:坏事就坏在这两句上,“这两句……这两句……” “怎样?”燕漓问道,“燕某就是看不起你,说不得吗?” “当然说得。”杜洪连忙道。他现在哪敢非议? “在剑川城里,一位铸剑大师,品评一位青年剑者,有何问题?” “没问题。”杜洪应道,心里忍不住想:可是主公您的评价,直接能让本少侠混不下去呀! “你在想,这个评价直接让你混不下去。”燕漓冷笑道。 “我……”尽管心思被说出来,已经有过好几次,杜洪还是大吃一惊,几乎全身瘫在椅子上。 “就你这点胆量,凭什么让我看得起?”燕漓漠然道,“用你那一脑子浆糊好好想想,我说了这句话,在剑川城,会造成什么结果?” “呃……”杜洪愣了愣,小声说道,“小的会在剑川城名声扫地,混不下去……” “你原本的名声很好吗?难道你那点装模作样的本事,还能骗过各位大师?还是说,你横江帮在剑川城里很有人缘?” “都没有……”杜洪声音越发低了。他心里明白,他杜洪,也就是在底层的热血少侠里,还有几分声望,各大作坊的当家大师,少有拿他当回事的。 横江帮在剑川城里,也不是讨人喜欢的一拨人。就好象横江帮宴请燕漓,必须要请商家班助兴——如果没有商少晫的魅力,邹通的酒宴,未必有多少人愿意赏光! 若非如此,以邹通的小气,怎会花费“重金”,请晫老板亲自登台? “所以,这句话最多让你灰头土脸的滚出剑川城,回你的亲娘舅身边混日子去。”燕漓道。 杜洪点头如啄米。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这句话要不了你的命。”燕漓悠然道。 “嗯……”杜洪下意识的应声,那双擅长释放各种伪装情绪的虎目,不停的眨动,心想:按理来说,确实如此。怎么一转眼的功夫,本少侠就要小命不保呢? “你现在应该明白:虽然你在我这里,碰了许多钉子,灰头土脸,但我从来没有杀你的意思。”燕漓微笑道,“那么,你为什么会被打得半死,如此凄惨的被抬到风火锻?或者直接问,是谁让你来碰这些钉子?你死了,又是谁能得到最大利益?” 杜洪瞪大了眼睛,沉默半晌,瞳孔默然收缩:“难道是邹通那老匹夫?从头到尾,就是他想杀我——” 坐在燕漓身后的韩希,一声不响的听完这番交谈,不由目瞪口呆,若非运功撑住,恐怕下巴都会掉到地上,心说:漓叔,昨天跟我们分析这件事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 ps.今天还是会有两更,不过第二更大概会在午夜之前,各位早睡早起的大大可以准备明天看…… 周末呀……希望多几个收藏……唉唉…… 第五十四章 意外的收获 中 全程旁听的韩希,已经目瞪口呆,若非运功撑住,恐怕下巴都会掉到地上。他心说:昨天跟我们分析这件事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漓叔,您太高了!同样一桩事,三言两语就衍变出另一个版本。邹舵主,您若有来世,便请铭记——为人千千万万不能小气! 至少,不能对漓叔这样的“高人”小气! 韩希立即开始反省:自己认识漓叔以来,有没有过小气吝啬的地方…… 燕漓与杜洪的交谈还在继续。 许多人看不起纨绔,他们也确实做不得大事。但在智者眼中,纨绔有纨绔的用处,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一招看似无聊的闲棋,往往能成为左右胜负的关键。 要完全掌控这个纨绔少侠,燕漓还差最后的步骤。 “是邹通要杀我!这老匹夫,老王八蛋,老吝啬鬼……”杜洪明白了“真相”,谩骂几句之后,竟是越想越怕,谩骂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邹通是先天高人,更是他的顶头上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一个小小的淬皮巅峰少侠,要如何逃过先天高人的杀机? 杜洪伸长了脖子,双眼发直,曾经迷倒许多少女的俊脸上神情呆滞,口中喃喃道:“本少侠又没得罪他,他为何要杀我……” 最后这句无力控诉,还带了几许哭腔。 燕漓随手弹出一枚瓜子,正打在杜洪脑门上,口中冷然训斥道:“收起你那副蠢相。邹通为何要杀你,这不是明摆着吗?” “啊?”杜洪傻傻的应了一声。 “不想听,就滚回横江帮领死。” 杜洪全身一震,从呆滞中清醒过来,连忙道:“小的愿听,小的愿听!请主公不吝教诲!” “东沙帮与九环山虎威堂结盟,济水航线开通在即,横江帮近期如临大敌。这你应该清楚吧?” “是。小的明白。”杜洪好歹也是横江帮一员,在剑川分舵地位更是不低。 “如果东沙帮成功打通济水航线,你们却没有大江航线,邹通的舵主位置还能保住吗?” “不能。”杜洪思索道,“邹通在剑川人缘不佳,帮会发展不快,本帮总部早有怨言。” “明白了吗?” “什么?”杜洪完全反应不过来。 “蠢货。活该去死。”燕漓佯怒道。 杜洪大惊,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小的是蠢货,小的比猪还笨,求主公指点迷津!” “滚回椅子上坐好,装也要装出个人模样。” “是,是!”杜洪立刻爬起身,坐回椅子上,身躯笔直如松,双手爽朗的放在膝头,做出一副豪侠派头。脸上更是冷峻得不露一丝表情,剑眉高挑,虎目凛凛声威。 不得不说,明明心里怕得要死,还能一秒内就装出如此模样,杜洪也算人才了。这样的“歪才”,能派上许多用场! “嗯,你也就这身皮囊还像点模样。”燕漓点头道,“听好了,我只说一次。” “是是!小的恭听主公教诲!”杜洪的语气猥琐滑腻,就像一条鼻涕虫,身上的坐姿、神情却是半点不变,仿佛说话的与坐着的完全是两个人。 他十几年的功架Pose真没白练! 燕漓淡然讲述道:“邹通的舵主位置岌岌可危,关键时刻,韩家释出善意,横江帮得到大江航道的契机。邹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颗救命稻草。可惜,在与韩家的第一次联合行动,也就是剿杀王家那次,他的小气便发作了,使得我与韩希陷入危境,合作顿现裂痕。你说,韩家会如何想?” “呃……邹通靠不住。”杜洪答道。这个简单的道理,他当然能想明白。 “于是,就有了斗剑以来的事情,这些你都非常清楚。双方的裂痕不但没有弥合,反而日益加深。如果最终韩家反目,大江航道,就如同煮熟的鸭子飞了,邹通会怎么样?” 杜洪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全帮上下都不会饶过他!” “那他要怎样保命,继而保住舵主之位?” “呃……怎么办?”杜洪呆道。 “替罪羊。”燕漓道出冷冰冰的答案,“你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啊!”杜洪恍然。这个答案他确实不陌生。作为一个纨绔少侠,类似伎俩他用过很多次。不过,每次都是小事,诸如贪墨款项被发觉、玩忽职守被抓包、跟千金小姐约会被捉奸之类的。攸关整个横江帮的大事,他还是头一次经历! 片刻恍然之后,他马上又低沉下去:“为什么是我……” “蠢问题。”燕漓佯装不耐道,“关乎横江帮的未来,这么大的事情,即便是替罪羊,也要有足够的分量。他必须有足够的地位,又有足够的机会得罪韩家。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足够蠢…… “你是帮主的亲外甥,地位刚刚好;开罪韩家的机会,他帮你制造了,且铁证如山;而你本人——被邹通玩了好几次,骂了好几通,最后被打成重伤、榨干身家,抬到风火锻来送死,竟然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 “没人比你更蠢了!” 一串连珠炮,轰得杜洪目瞪口呆,随即冷汗直流,瞬间湿透了前胸后背。 燕漓把杜洪所有的反应收入眼底,嘴上则丝毫不停的发出最后一击:“韩家已经看透了邹通的本质,绝不可能与这吝啬鬼合作——开通大江水道为的是财源,跟小气鬼合作,多少银两都不够他上下其手! “邹通显然也明白合作破局,所以他连替罪羊都准备好了!” 一直旁听的韩希,闻言大呼高明。他现在都开始确信,这个杜洪稳死无疑,邹通为了保住地位,一定会借他的人头。 旁观者尚如此,何况杜洪这个受害对象? 这一击,直戳杜洪命门。 杜洪全身僵直,仿佛木雕泥塑一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淌下,一路打湿衣襟,他都没发觉。 他脑海中,反复回荡这几个关键词: 合作破局、舵主不保、替罪羊、人头…… 他明白,自己死定了,邹通没有任何理由放过他!大江航道事关重大,这项罪名扣下来,就算他的亲娘舅,也没法包庇他! 半晌,他悚然惊觉,猛地跪倒在地,连连向燕漓叩头:“主公救我,主公救我!” “停。”燕漓摆手道,“在我面前,别做这些无聊的动作。你发誓效忠,我让你做个明白鬼,已经是两清。你这样的废物蠢货,只会给我丢人。想让我救你……要看你有何价值!” “我……”杜洪趴在地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仔细思考,这是你唯一的生机。”燕漓冷漠道。当他说出这句话,眼前这条大鱼已经入网,横江帮的秘密即将展现在自己眼前。 杜洪也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生机。他不敢丝毫大意,在无穷的恐惧颤栗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浆糊般的脑筋开始运转。 不得不说,每到生死关头,头脑会比平常清醒,也是一项过人的天赋。 “本少侠究竟有什么价值呢?”杜洪尽力思考。 面容英俊,身姿飒爽……主公不是美女,这个明显没用。 年轻的淬皮巅峰高手……韩希就比我强啊,死对头步尘,也给主公扫地呢。 年少多金……都被邹通那老匹夫搜刮干净了。 横江帮剑川分舵的重要人物……马上就是重要的替罪羊了,呜呜…… 想来想去,似乎就只有亲娘舅可以依靠! 可是,这算什么价值呢? 舅舅他……远在西秦,他的面子在剑川,似乎也没什么用处……他老人家有什么东西能为我所用呢? 有了!舅舅手上那条秘密渠道!这是谁都没有的东西! 那是舅舅最大的秘密,横江帮一直以来的真正依靠,虽然本少侠不清楚所有细节,但逼命在即,唯有这点筹码,有可能说动主公,救我一命! “小的……小的有一个秘密!”杜洪颤声道,“我横江帮,或者说我舅舅手里,有一条秘密渠道,能获得各种珍贵的修道资源!它的利益,绝不在大江航道之下。即使没有大江航道,甚至没有横江帮,我舅舅都是一等一的武林大豪,全凭这个秘密……” 燕漓双眼神光一闪,废了诸多口舌,终于听到想要的线索,口中却依旧冷漠:“哦?这倒有点意思,你说说看。” 杜洪无暇思索更多,开始讲述昔年往事: “我舅舅少年时,乃是闻名遐迩的英武少侠!听我母亲说,舅舅那时每日在山中练武,有一日竟然遇到了仙女,结下仙缘。 “从那以后,舅舅不但得到上乘的道门传承,武功突飞猛进,还拥有许多丹药、符箓,故能在西秦武林强势崛起。后来他加入横江帮,一路顺风顺水的坐上帮主宝座。据说,当时争抢帮主之位的人很多,邹通也是其中之一,但不知为何,最后他们全都退缩了。 “母亲说,这是舅舅的福缘深厚,有仙人庇护,故能无往不利。而后的时间里,舅舅一直与仙人保持联系,并通过横江帮,四下收集资源,供奉给仙人。而仙人也会赐下各种难得一见的仙家之物。寻常的丹药,初等、二等符箓都不在话下,偶尔还会有极其珍贵的三等符箓、仙家法宝等等……” 听完这番话,旁观的韩希双眼一亮,心道:漓叔果然目光如炬,横江帮背后真有修真者。西秦道门的神秘面纱,即将从最不可思议的方向,掀开一角。 燕漓仍旧不露声色,淡然问道:“故事不错。但与你有何关系?” 这个问题,会让落网的鱼,变成看门的狗! ——……—— ps.第二更送上! 连续四天,每天6000字,对手残党来说,真有吐血的冲动呀……各位兄弟姐妹,求收藏!!! 第五十五章 意外的收获 下 “故事不错。但与你有何关系?” 杜洪急忙道:“舅舅最疼我了!不但每年都给我上好丹药,还给我一张珍贵的天兵降灵符保命,甚至……连他学自仙人的剑术传承,都传给我一些。而这些年,我也一直搜集资源,从舅舅那里换来许多宝贝。给主公您的礼物中,符箓丹药都是……都是我的私藏!” 说道最后,他几乎声泪俱下,心里无比的委屈。 但他嘴巴没停,依旧在为自己增加份量:“主公,您一定知道,这些仙家资源有多么难得!有了这些东西,练武速度能激增无数倍呀。这条秘密渠道,价值真的在大江航道之上!” “嗯,价值尚可,值得我出手一次。”燕漓点头道,“你的仙家剑术传承学得多少,耍几招来给我看看如何?” 杜洪不敢有违,当下走到院子里,拔出佩剑,唰唰唰舞出几招剑法。 只见他长剑上清光流转,宛如月下水波荡漾,倒映天光云影;剑势有如云行半空、萍浮水面,绵密中,别有一番随波沉浮空灵意境。 当然,意境是燕漓的推演,杜洪还没本事做到这一步。否则他也不会卡在淬皮巅峰。 看过短短三五招,燕漓耳边已经收到归云的传音,知道了这套传承的来历。 他当下朗声笑道:“哈哈哈,我道是何方传承,原来是锦绣宫的《青萍剑法》。真是意外的收获!” 旁边的韩希也双眼一亮:锦绣宫啊,果然是条大鱼! 锦绣宫。 那个背叛了殇武王,勾结玉皇观,让姬东陵的血脉饱受欺压一甲子的女人,就出自这个门派。 而燕漓脑海中,瞬间转过的念头更多——大千似织锦,岁月如穿梭,原来要这样解释吗? “哈,原想钓上一条五花蟒,谁知来了一条锦鳞鱼。也罢也罢,都是一锅汤啦。”燕漓想道。 当然,这句话他不会对任何人说起。目标略有偏差,但从整体战略战术上来说,并没有任何改变。 而杜洪此时更加震惊。 他学来这几招剑法,向来无人认得,恐怕除了他的舅舅于长河,就没人清楚其具体来历。而主公燕大师,竟然一眼就认出来! 主公他果然高深莫测! 杜洪战战兢兢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别看他之前跪地喊救命的时候,声嘶力竭、情真意切。实际上,他对“燕大师”能不能挡住邹通的杀机,一点信心都没有。 邹通是谁?那是先天高人,横江帮的舵主,他杜洪的顶头上司! 除非他一直躲在风火锻不出门,否则杀身之祸难逃。而他跪地求救命,也就是在打这个主意。即使如此,他仍然害怕邹通打上门来要人——自己这便宜主公,究竟能不能挡住邹老匹夫啊? 只不过,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没有其他选择而已。 但现在看起来,似乎……还算靠谱呀! 他神情的细微变化,都被燕漓收入眼中。 “怎么,怀疑我保住你的能力吗?”燕漓哂道。 “不敢……”杜洪连忙缩脖子弯腰。他今天说的“不敢”,比以前二十多年加起来还多。 “你这条秘密渠道,还算让我满意。”燕漓径自说道,“也罢,就让你见识吾之手段——只要你乖乖听话,不但邹通杀不了你,你还能在剑川副舵主的位子上坐坐。” 等这纨绔当上副舵主,那些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锦绣宫女修士,还能保持现在的冷艳高贵吗? “哈?”上一刻还畏畏缩缩的杜洪,下一刻就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我做副舵主?就算邹通嘎巴一声死了,那把椅子都轮不上我!”杜洪心里想道。 “你所想没错,就是让邹通去死。”燕漓目光凛然道,“可惜你的修为与人望太低,舵主定然没有指望,副舵主应当没问题。如果你连这点地位都没有,你舅舅那条渠道,怎能为我所用?” 杜洪一想,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如果邹通不死,自己的命保不住。如果自己一直躲在风火锻,那要怎样为主公交换资源?可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可能办得到?难道…… 杜洪越想越兴奋,刚刚的恐惧、颤栗全都不见了,双眼放光的道:“主公果然威武!原来您能请出韩家老祖,做掉邹通!” “蠢材。如果邹通死得莫名其妙,你就是第一嫌疑人,哪里有机会上位?这熟透的桃子,定被别人摘了!”燕漓鄙视道,“闭上你的嘴,乖乖听我说。” “是,是。”杜洪噤若寒蝉。 当然,这时的天气一点都不寒。初秋的午后,阳光正是温暖清爽。 燕漓依旧在石桌旁坐下,韩希与归云也各自找了个舒服的石墩。 杜洪见状,立刻很狗腿的走上前,躬身点起红泥小火炉,娴熟的煮上一壶香茗。 燕漓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这纨绔也开始熟悉燕漓的规矩,没说废话,人模人样的坐在石桌旁。 燕漓品了一口香茗,随即用悠然的语气,说出一句异常惊悚的话: “邹通打算叛帮自立。” “啊?” “哈?” 两声惊讶同时发出。 一个是杜洪,这句话让他的思维瞬间空白,颇有天旋地转的感觉。 另一个是韩希。他越发跟不上漓叔的思路了。前面还在说,邹通要杀了杜洪做替罪羊,要保住舵主的位子,怎么一转头,这位先天舵主就要叛帮自立? “清醒清醒。”燕漓挥手在两人眼前晃晃,“喝口茶,让你们的脑子正常运转,静心听清我所说的每一个字。” 韩希猛然收声,回复冷峻的青年高手形象。而杜洪则揉揉脑袋,非常狗腿的含笑点头,示意主公您请讲。 “这也是简单的道理。”燕漓开言道,“横江帮迫切需要大江水道,这毋庸置疑。但得到大江水道之后呢? “横江帮的势力范围,等同扩张一倍,剑川城将从航线末端的货物集散地,变成整体航道中央,成为最重要的据点。它向上衔接西秦济水,向下俯瞰漫长大江,谁坐镇这里,谁就握住了横江帮的势力中心。也就是说,横江帮的分舵舵主,将从一个航道末端的仓库管理员,摇身变成帮派中,仅次帮主的实权人物。” 杜洪连眨几下眼睛,赞同的点了点头。他从小在横江帮长大,还是有些常识的,形势被人点破之后,自然明白过来。 “东沙帮的情况也是一样,然而他们早有准备。东沙帮的舵主傅静水,是帮主傅静阳的亲弟弟,本来就是帮会的二号人物,其中没什么地位转换。但邹通呢?”燕漓继续道, “邹通原本就是个被中心排挤出来,偏安一隅的库管。横江帮诸位大佬,岂能坐视他手握重权?因此,邹通如果得到大江航道,他的位置同样不安稳,甚至敌人更多。” 在座的两个青年,都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过,听到这里,都听出点意味来。先前他们想不到这些,是目光不够高远;有人点破之后,自然一清二楚。 燕漓顿了顿,等两人有些头绪,才接着说道:“所以,对邹通来说,得到航道、失去航道,他的地位都不稳当,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维持原样。所以,他需要你这只替罪羊,你死了,韩家的联盟破局,大江航道飞了。他邹通最大的错误就是用人不当,但依旧是剑川舵主。” 杜洪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自己是这么的无辜。可是……说来说去,邹通似乎也没有叛帮的心思啊? “现在的问题是,你不会死。”燕漓淡然道,“如果你没死,邹通就没有合适的替罪羊,要么承担失去大江航道的责任,要么等人来摘桃子。进退都是死路,又担心你反戈一击,他除了叛帮,还有其他选择吗?” 杜洪与韩希再次张大了嘴,终于明白过来:是呀,邹通没有选择了! 邹通打算叛帮自立。 因为他只有这样一条活路。 “现在的问题就是:杜洪你是打算以死成全邹通,还是让他叛帮?”燕漓微笑道。 “主公,您就别拿小的说笑了。您英明,邹通就是打算叛帮!”杜洪小心翼翼的道,“可是……似乎没有证据……” “我们有证据!”燕漓笑道,“东海的砗磲,南疆的蛇虫,五色砂、月华草,这些东齐和南楚的珍惜资源,就是证据!” ——……—— 就在燕漓与杜洪算计横江帮的时候,也有人在进行另一桩阴谋。 剑川北码头,东沙帮据点。 背靠青山的小院中,老少两个邪道修士,正自打坐炼气,边听得有人在门外摇响铜铃。 紧跟着,一个东沙帮众,颤颤巍巍的走入园中,在房间门口放下一卷厚纸,跪拜道:“启禀两位仙师:您要的地形图已经收集妥当。小的告退。” 他说完就站起身,逃命也似离开小院。 身为傅静水的心腹,他明白,一个运气不好,自己也会变成一具行尸! 一阵阴风推开房门,把卷轴裹入房间,复又把门关严。 整个过程,看上去,就是房门自行打开,那卷厚纸飘然而起,自行飞入,房门又吱呀着关严,真真好似闹鬼一般! 房中的两个修士,当然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老道士阴笑着打开卷轴,冰冷的目光仔仔细细的检查过去,最终落在一处不大显眼的标记上,登时发出乌鸦般沙哑的狞笑:“啊哈哈哈哈,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 “世人都说,殇武王姬东陵乃不世天才,就让本长老,检验一下你的鬼道修为吧!” ——……—— ps.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后天同样。手残党真是没办法…… 这几天修整下,争取到周末的时候,多更新点。 第五十六章 仙海茫茫道何在? 上 风火锻新址。 燕漓的谋划,正到最精彩的地方。 “我们有证据!”燕漓笑道,“东海的砗磲,南疆的蛇虫,五色砂、月华草,这些东齐和南楚的珍惜资源,就是证据!” 见杜洪不解,他又补充道:“你舅舅要为仙人服务,不可能放过大江航道的机会,更不可能把这块肥肉送到别人嘴里,不管是争夺帮主的宿敌邹通,还是其他大佬。他需要的不是确凿证据,而是一个说的过去的借口! “横江帮与韩家联盟,本是大好形势。但邹通不但破坏了,更要用你杜洪做替罪羊。你是谁?你是帮助于长河的亲外甥,是最让邹通忌惮的眼线。你若死,邹通顿时再无制约,谁知他会做出何等不忍言之事? “邹通迫害你杜洪,这就是证据,对你舅舅足够了!” “你需要做的,就是写一封信,以最快的速度,秘密送给你舅舅。”燕漓说出具体方案,“你不能为自己求情讨饶,而是要英明果决的,写上我刚才的话——邹通要拔除你这颗眼中钉,叛帮自立在即! “为横江帮百年基业,请于帮主早下决断,诛杀此僚!” 杜洪听完,兴奋得不能自已。他明白,只要他的信送到,邹通的日子就到头了!可笑那老匹夫,直到今天早晨,还骑在本少侠脖子上作威作福!怎的?本少侠拜燕大师当主公,眨眼间就让你灰飞烟灭…… 可念头一转,他心底又涌出无边的惊惧:邹通是先天高人啊。一个先天高人,三言两语,就……就灰灰了? 而这三言两语,还是讲给自己听。要用主公自己的话说,那只是“简单的道理”,眼角瞄一下就能看懂的东西呀…… 如此智计,可畏可怖! 燕漓看到杜洪变幻莫测的表情,就能想到他的心思,当下悠然笑道:“见识了吾之手段,让你惊惧吗?不用怕,只要你用心做事,就会发现,我是个非常慷慨的主上。看,我不是已经送你副舵主的位子了?” 这一说,倒让杜洪想起来,许诺他的副舵主,貌似一点影子也没有。 “唉,真笨。”燕漓叹息道,“你只需要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杜洪听完,双眼顿时放出金子般的光芒,心说:这主公真是拜对了,誓言没白说,头更没白磕!那声威赫赫的豪侠生涯,那穿金戴银的富贵生活,自己期待多少年了……拜了主公,立刻就有盼头啦! ——……—— 杜洪的信件,由韩家的渠道秘密送出,再通过杜洪舅舅心腹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于长河手里。 按照估计,明天早上,于长河就能看到这封信。 在古代世界来说,这是非常惊人的效率,里面结合了飞禽传书,水陆转运,快马接力等等手段。除了仙家的秘法,地球的电报、互联网,再难找到更快的消息渠道了。 在智者眼中,单是横江帮的这条消息渠道,就有无穷价值。关键时刻,早一瞬知道消息,就是一招先手,甚至能左右整个局势。 信件发出之后,燕漓更不厌其烦的,向杜洪交代若干细节,并且让韩希督促他,用一夜的时间进行训练核对。如果一切顺利,明天早晨走出风火锻的杜洪,将拥有全新的形象。 为了让这纨绔用心,燕漓还许诺给他一颗甜枣:如果他明天任务完成出色,燕漓就帮助他突破换血! 有了换血修为,杜洪的副舵主位置,才能稳如泰山。 杜洪立即磕头作揖的表示,明天一定圆满完成任务,而后兴高采烈的随韩希到其他跨院排演去了。 做出这些安排,燕漓当然有自己的盘算。 在燕漓心中,横江帮不过是江湖草莽,邹通仅仅是一个小气鬼,杜洪更是废物纨绔,他们都不算什么,能够借助这条线,达到敛财的目的就好。 甚至,殇武王一系的恩怨情仇,在燕漓眼中也不算什么,至少对他本人,并没有切肤之痛。所以,中秋古墓的布局,他完全没有兴趣。 但从杜洪吐露的讯息中,燕漓看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修道者。 这个世界,修道者大多都是传说。他们高高在上,用各种手段主宰众生,仿佛神灵一般。 他们拥有力量,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他们拥有势力,一道法旨,中原列国莫敢不从。 他们拥有组织,如同巨兽一般,隐藏在世俗皇权背后,左右江山沉浮。 在人间,只有他们的高贵名号,和飘渺传说。 燕漓曾经从灵根测试和道门传承中,推测这些修道者重术不重道。 因为道可道,非常道。可以传承的就不是道。而任何组织,为了薪火传承,都不能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道,只能把具体而微的术,作为标杆。 即使如此,燕漓对他们的了解仍旧太少。作为一个三世为人的寻道者,那茫茫仙海中的迷雾与涛澜,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比如说,一个对修道者来说,最重要的问题: 道家讲无,和光同尘,超然物外;佛家讲空,万法归宗,四大皆空。 那么,修道人还有人性吗? 如果他们有人性,那超然物外、四大皆空要做何解释?如果他们没有人性……那他们究竟是什么东西? 燕漓对于道,有自己的领悟。这些领悟,让他由定生慧,能看破各种迷相,甚至百年之后轮回不灭,能凭借否极泰来之运再次苏醒。 但这样的领悟,远远不是道。 因此,觉醒以来,他努力提升自身修为,打算攀登云海顶峰,在飘渺的姑射山之巅,体验一遭俯瞰众生的心境;同时,他也想知道,那些已经身在仙海的茫茫前行者,藐看众生时,又有何等体悟! 这些,都是末法时代的地球,永远不可能体会的历练。 而杜洪带来的锦绣宫线索,向燕漓透露了一条重要讯息: 也许,仙者亦凡人。 虽然他们拥有力量,神秘而强大,但显然没有证得超然物外、四大皆空的至境。他们依旧有强烈的好恶情操,依旧需要用种种手段聚敛钱财,依旧要依靠世俗的组织与力量。 他们表现出高高在上的身段,心灵却仍旧在世俗苦海中游荡! 他们不像是人在山上的飘渺仙灵,更像是聚众敛财、传教惑世的神棍! 再想想各派流传的神道法术,燕漓觉得自己的推测八九不离十。 那要如何证明这番推测?难道一定要等明年云雀门收徒,或者自己按耐不住,先找个神道门派从底层弟子做起? 要笨到什么程度,才能想出这种办法? 人与畜生最大的区别,在于人会使用工具,而不是所有问题都靠爪牙解决。 纨绔少侠杜洪,就是现成的工具! 落下这颗子,钓起锦绣宫,且看这群女人的“大千似织锦,岁月如穿梭”,是否真如自己所想的龌龊? 可惜,这些念头无人能够分享。恐怕世上,只有燕漓自己,才能明白这一子的意义。 想来,韩希此刻就一定在抱怨:漓叔啊漓叔,杜洪这混帐有什么好处?小侄也算鞍前马后的追随您,怎不见您许些好处…… 果然,安心饮完一壶茶,一直不作声的归云开始发问了。 “杜洪有什么好,你不是看不起他?”归云黑黝黝的眼睛,专注的盯着燕漓。 “哈。你看得起这只茶壶吗?”燕漓反问。 “嗯……”归云犹豫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茶壶就是茶壶,作用在于泡茶。看得起与看不起,并不重要。”燕漓莞尔道,“其实,你想问的是,为何对杜洪如此优渥,不但许他副帮主之位,还要帮他突破换血?而韩希现在也卡在淬皮巅峰,也不见我指点一句。” “是。”归云诚实的点头道。 “前者,杜洪等同鱼饵。要钓大鱼,总要下足鱼饵,淬皮的修为不够看。所以,不是我帮他突破,而是我需要他突破。至于后者……”燕漓顿了顿,微笑道,“韩希的问题不在传承指点,而在于心境。我要等他自己开口。” “哦……”归云半懂不懂的应道,转而问了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你真能帮助任何人突破境界?” “不能。”燕漓回答也干脆,“这就如同铸剑,总要好钢才能铸造出好剑。幸运的是,我遇到的材料都不错。” “杜洪也算好材料?”归云还是不喜欢杜洪。软骨头鼻涕虫,也确实不讨人喜欢。 燕漓的看法就比较客观,哈哈笑道:“你看猪粪臭吗?但是他能肥田。不要因为个人好恶,影响物尽其用!杜洪能在二十三岁达到淬皮巅峰,资质还是不错的。我看他的传承有些问题,正好给他换一项于我有用的传承,顺便还能证实我的猜想。” “猜想?”归云的注意力集中在最后一句。 燕漓悠然道:“从我初学炼丹起,就一直在想:养气丹的丹方,严谨平衡,无可挑剔。但医道用药,想来讲究因人下方,一道无可挑剔的养气丹,真能适用于所有武者?根据每个武者自身资质,以及所学传承的功体属性,是否能调整出更加有效的丹方?” 归云的眼睛顿时更亮了,显然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这能行得通吗?” “怎么不能?”燕漓自信道,“就如同每个剑者,都有最合适的一口剑。每个武者,也应该有最适合自己的一道丹方。 “既然有人剑合一,就该有人丹合一!” 第五十七章 仙海茫茫道何在? 下 丹道,是道家学说精华所在。 丹道分成外丹和内丹。 外丹,即各种丹药辅助,提升自身修为的手段。炼丹方士都号称自己的丹药,能够长生不老,此等神棍历代不绝。 当然,外丹辅助是非常有用的,无论是练武修真,还是延年益寿。但吃下一颗大药丸,就能长生不老、万寿无疆,这种事情就未免过于玄幻了! 在仙侠世界,吃下去能延续百年,甚至几百年阳寿的丹药未必没有,但常人服用,只怕死相凄惨。 内丹,是用外丹炼制的理论为表象,结合天人合一的思想,以自身五脏六腑之精气为药材,交媾龙虎,既济水火,最终炼化自身精气神于一体,成就不坏金性的修行法门。 内丹,也被称作金丹大道。 所谓修性不修命,万劫阴灵难入圣。这句话用在燕漓身上正合适。 他前世百年的心境修为,能够证就元神,轮回不灭,自是高深莫测。可是,在末法时代,他并没有得到任何修命之法,若非气运不绝,最终仍是站在大道门外。 因此,这一世有幸学得丹道,他自然时刻用心,不断思索各种可能。 剑道,是渡劫之依凭,因而重要。 丹道,是修命之根本,乃是重中之重。 如燕漓对归云所说,依据中医理论,每个人自身条件不同,所患症状不同,甚至相同的症状,其发病内因也不同。所以中医有同症异方,异症同方的说法。 就是说,相同的病症,不同的病患,可能要用不同的药方;反过来,不同的病症,不同的病患,却可能用相同的药方。 那么,不同的武者,不同的传承,不同的功体属性,全都用同样一种“养气丹”,真的能达到最佳效果? 异界的人也不是傻瓜,如此道理未必想不到。养气丹的丹方,一直保持固定不变,也许有这样那样的原因。 最大的可能,就是它的适用范围最广,药材相对好找,也更适合成药销售。 就像地球的《六味地黄丸》一样,那道药方也上百年没变化,制药厂不会因为某个病人的特殊情况,去调节药方成分的。 成药,只需要适应大众。 燕漓当然能想透这一点,但他绝不会用自己做实验,更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和未来修为去赌博。 身边的朋友也是同样的道理,哪怕他们自愿,燕漓也会反复斟酌,绝不会轻易让这些人涉险。 所以,燕漓想到这些内容至今,都没对其他人提起过。 现在,杜洪自己送上门来了! 一颗棋子而已,就算未来修为出了点问题,又能怎么样?只要不影响眼前事情就好。 若非誓言约束,杜洪对燕漓不会有半点忠心;反过来,燕漓对他也不会有半点信任,更不会对他的未来负任何责任。 杜洪的脉象,燕漓已经查过。他的传承,燕漓给他准备了以一项新编的。 没错,就是新编的。 根据燕漓前世的见闻,和最近阅读扁鹊阁、铸禅寺的藏书,刚刚编辑整理成的一门道家传承。其特性除了增进修为,更有其他妙用,当然也是为了燕漓的目的服务。 什么,杜洪可能不愿意换传承? 太小看燕大师的三寸不烂之舌! 而这款新药方,则以养气丹的配方为原本,依据杜洪的自身状况和新功体特性,进行修正。 新的丹方,仍然以人参、当归、灵芝三味补益气血的药材为主,又加入淫羊藿及其他数味药材调和新药性。 药方大变,炼制过程自然也需要调整。诸般法诀的运用,以及各个过程需要的时间,都需要详尽的计算。 计算的部分大多由燕漓完成。归云小朋友只擅长循规蹈矩的操作,要创新实在难为他了。但第一炉丹药的炼制,却成了归云的任务。 无他,燕漓可没有“灵识”、“灵气”这么神奇的东西,没办法随时监控丹炉内的变化,只能让货真价实的修行者代劳。 为了监控方便,归云也没用神道祭祀法,而是使用自身修为催动丹炉。 创新的过程总是艰难的。 为了节省药材,同时也降低归云的修为负荷,尝试炼制之时,只投放最少的药量,即六颗丹药。 第一炉丹药的药性,与计划相比颇有差距。其差别主要体现在药性中的阳火过亢,杜洪当真吃下去,非得去青楼楚馆,叫十几个姑娘发泄不可。 第二炉丹药仍旧不如预期,但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嗯,好吧。所谓好的方向,并不是烈性春药的副作用减轻,而是调整得有些过头,真服用下去,会清心寡欲、坐怀不乱许久。 第三炉丹药经过再次调整,终于达到预期效果。他的药效,配合燕漓新编的传承,足以让杜洪在短时间内突破换血。 如果在杜洪身上试验成功,这种功体传承与丹药的绝配,也有推广的价值啊! 新的丹药,被燕漓命名为《彭阳丹》。 这个丹名嘛……其中原因,眼下还不足为外人道。 三次炼丹实验,最有价值的东西,并不是炼成彭阳丹,而是燕漓对异界的玄奇炼丹法门,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其中每一个步骤,每一项法诀,每一点酝酿时间,都让他有了新的领悟。 他发现一件极其关键的问题:经过“仙法”炼制的丹药,其药效发生了非常巨大的变化。 这不是废话。 以养气丹来说,丹方中的配药是平衡的,炼成的丹药也是平衡的,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存在。只是这副药方不经过炼制,效果远远没有丹药那么好,甚至还会有许多副作用。 而彭阳丹药方的第一稿,也是一副非常平衡的药方,就如同养气丹一般,是可以直接煎煮服用的。可炼制之后,它的副作用大得超乎想象。其药性之烈,普通人服用定然一命呜呼。 第二稿在前面的基础上进行了修正,仍旧是一副君臣佐使配比平衡的药方,但炼成之后,还是有很大的副作用。 第三稿的成功,建立在前两次失败的基础上,把其中的药材配比进行折中调整,结果得到的丹方,几乎没什么平衡性可言。 就是这副看上去非死即伤的胡乱药方,结果竟然成功了! 套用一句地球上的名言:在排除所有不可能的结果之后,最终的答案再匪夷所思,也是真相。 燕漓相信,地球的药理传承千年,应当没有问题;异界的药理,至少也有千年传承,同样不会有太大出入。既然两种理论判断结果相似,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炼丹的过程有问题。 那烟云缭绕的神奇仪式,果然有其玄异之处,并不是激发药性、过滤药渣那么简单。许多药材的药性,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巨大改变,甚至能破坏原本药方的平衡性。 初次炼丹的时候,燕漓觉得,整个过程除了最后的“灌灵”之外,似乎没有太多灵气介入的地方,法诀看似玄奥,其实也不过是水浴控温加热、分层过滤、离心力分离、蒸馏、析出之类的物理化学过程。如果自己把炼制过程研究透,就可以用其他手段来代替。 但现在看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药材在炼丹过程中,明显发生了某种转化,故能拥有寻常手段难以达到的效果! 发现错误,燕漓不但没有沮丧,反而有隐隐的兴奋。 以他的心境,成败早已不萦怀。他的目光,会直接看向前方: 外丹炼制会发生玄之又玄的转化,那么内丹修行,是否也可以类比推导? 异界丹道大门,已经敞开了一条缝隙。 他仿佛在茫茫仙海之中,看到了一点大道的足迹。 这种感觉,清晰而明快,完全不像前世的时候,他在莽莽红尘中独自前行,唯证自心。 同时,燕漓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修为提升应当再快些——让十一二岁的孩子当苦力,着实有些黑心。 燕漓当然也明白,欲速则不达。修为的提升,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从长计议。倒是从丹道研究上着手,大有可为。 新的丹药,光靠药方调整、成丹检查,只能做大致推断,最终效果如何,还是需要实践检验。 杜洪啊杜洪,明天你可要好好表现。若不然,本大师的传承和丹药,想送出去,还要多费不少口舌。 横江帮的小小局面不算什么,如果你敢耽搁本大师的丹药实验,嘿嘿嘿…… ——……—— 次日一大早,步尘就上门了。 步尘是个至诚的人。 他受郑猛的胡乱指点,尚且感恩戴德。何况燕漓一句话,不但让他突破换血,更让他武道大进,从此登堂入室? 从昨天起,他就向燕漓执弟子礼。除了赌约中的洒扫外,他很自然的把风火锻的事情,看作自己的事情。 在他心目中,燕大师可以不把他这江湖草莽放在眼中,但他受了如此大恩,必当涌泉相报。 风火锻乔迁之喜,没有什么太大的操办,但街坊邻居、亲朋故友竞相来贺,三天的流水宴还是需要的。风火锻上下,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燕大师又耍起少爷派头,完全不管事,要应付诸多琐事,人手自然捉襟见肘。 这时候,步尘理所当然挺身而出,带着十几个东沙帮的弟兄,担下了所有麻烦。 昨天一日酒席,少当家段炎早早的钻了桌底,大当家段黑虎后来也是满嘴胡话的被抬回房间,而步尘却一直忙到初更入夜,酒席散尽。 今天,他还是一早登门,并且带来了舵主傅静水的贺礼。 傅静水对步尘放下帮务,领着弟兄前来风火锻,不但没有丝毫怨言,反而大加赞赏:好男儿恩怨分明,理所应当! 随即便补上一份厚礼,还嗔怪道:“怎地昨天没让人通知我?传出去岂不让江湖朋友笑我傅静水小气?我又不是邹通!” 步尘领着众兄弟,抬着贺礼,兴高采烈的走进风火锻,谁知抬头就遇见杜洪。 他不由得暗道晦气:遇到这厮,难免唇枪舌剑。步某不怕他,但怎好在风火锻的喜事上添堵? 谁知,杜洪不但没有阴阳怪气,反而满脸喜色,面对步尘客客气气一抱拳,爽朗笑道:“步兄来的好早!前两天的事情,是杜某不对,还望步兄海涵!” 步尘和他的小伙伴瞬间惊呆了:这是要闹哪样啊? 第五十八章 浪子回头换新颜 上 昨天杜洪是被抬进风火锻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若非风火锻乔迁之喜,不宜惹是生非,步尘也少不得要嘲讽几句。 步尘一直忙到入夜,也没见杜洪被抬出来,当时就觉得燕大师当真海量,竟然能留这泼才过夜! 谁知今天一早,杜洪竟然内伤尽去,神清气爽的走出风火锻。 不仅如此,今日的杜洪与往日不同,好像看上去没那么讨厌了! 尤其是他的动作姿势,往常看上去非常做作,今天竟然有那么几分真诚的意思! 难道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其实杜洪的变化不止于此,不过其中细节,就不是东沙帮这些江湖草莽能发现的。 昨日杜洪可是接受了韩希的紧急强化训练,务要在一日之内,把这个杂牌纨绔的形象,改造成真正的豪门阔少! 首先是外观。 所有杜洪喜欢的奢华小玩意,全部被去掉,什么发冠上的明珠,金丝边的腰带,系着红绣球的靴子,通通不许穿戴。 就连他原本最喜欢的银色涛澜披风,也被毫不留情的没收了。 他现在只穿着一件白色英雄氅,乃是韩希友情赞助的。 这件衣服面料考究,但普通人看不出其中价值。在外形上,除了宽衣大袖的风流之外,更多是细节上的考究。 比如说两肩上衬有薄垫,在不经意间调整了肩部外形,突出武者猿臂蜂腰的飒爽英姿。 比如说腰带、袖口的刺绣花纹,用的是特质的白色丝线,只有在某些特殊的角度上,才会反射出内敛的华彩。 比如说衣襟的样式长短,都经过专门的设计裁剪,在武者纵跃之时不但不会碍事,反而会突显出特有的飘逸潇洒…… 其次是动作礼仪。 别看杜洪总以自己苦练十数年的功架Pose自豪,但在韩希这等见过世面的豪门阔少眼中,就如同东施效颦,不值一哂。而像步尘之类的天才武者,更能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虚伪做作。 好在淬皮武者的贯通劲早已纯熟,对全身肌肉的控制力非同一般,在韩希几个时辰的地狱训练下,杜洪终于从脱离了草莽暴发户的范畴,开始有那么几分豪门阔少的意思。 诸多细节的调配下,杜洪那副英俊的皮囊被全部发挥出来,从外表卖相上,谁也看不出他鼻涕虫的本质。 连最熟悉杜洪的步尘,都感觉到这厮与以往不同。若是换作第一次相识之辈,只怕真会认为他是位难得的少年英雄。 当然,外表永远只有辅助作用,真正的表现力,还要看杜洪的心态。 于是,杜洪开口第一言,就让步尘震惊了。 “步兄来的好早!前两天的事情,是杜某不对,还望步兄海涵!” 这是闹哪样?白孔雀般的骚包杜洪,竟然会开口问好,还会当面道歉? 步尘不开口,冷冷的看着对方。他坚定地认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若换作以前,杜洪面对这种眼神,早就翻桌了。但今天,杜洪的心胸异常开阔。 “步兄,在下明白前两日行事孟浪,多有得罪,今日乃是诚心道歉。”杜洪道,从语气到表情都非常诚恳,“以往你我交恶,乃是帮务,大家各为其主,生死各安天命。但这两日你慨然执行赌约,杜某出言嘲讽,却是杜某的不对。 “燕大师当时教训得是,杜某当时有失侠骨,实是惭愧。” 说到燕漓,步尘就不能不有所表示。他当下抱拳还礼道:“既然燕大师都不怪罪你,步某也非量狭之人。此事就此揭过!” 杜洪弯下腰,深深鞠躬,再次表现出认错诚意,随即口中道:“谢过步兄海涵!风火锻乔迁之喜,我等皆道贺而来,理应一团和气。但就如杜某先前所说,你我交恶本是帮务,出了风火锻的大门,便是敌非友!请!” 步尘抱拳还过一礼,杜洪便大步流星离开风火锻,那风中飘动的大氅,比往日潇洒不知多少倍。 其他横江帮众也大感意外,纷纷议论道:“这杜洪是吃了什么药?平日里都是人模狗样,今天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人样啊!难道这厮还真能翻然悔悟,明白何谓侠骨?” 步尘摆手止住争论,沉声道:“燕大师面前,有什么不可能的?不过这与我等无关。他有一句话说的对:出了风火锻的大门,我们是敌非友,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唔,燕大师……” 他正说着,就迎面看到燕漓。 燕漓拱手笑道:“步兄连日来辛苦了。若非你与东沙帮诸位朋友帮忙,眼下势必忙乱。” “应该的。”步尘连忙行礼,“若非大师指点,步某岂有今日?些许琐事,本就不该劳烦大师费心!” “我听闻东沙帮也是事务繁杂。若步兄连日来此,误了帮务,燕某就过意不去了。”燕漓随口道。 “燕大师放心,不碍事。”步尘笑道,燕大师能关心这一句,代表他们在大师心中并非招之即来的小人物,“七月雨季,大江下游涨水,行舟不便,帮务远不如往日繁忙。不少兄弟都到城里来耍乐。傅舵主还特别叮嘱在下务要为大师尽心,更送了礼物,以风火锻乔迁之喜。” 燕漓闻言心中一动,面上不露声色的颔首道,“如此,代我多谢傅舵主。” 再寒暄几句就转回后院。 就如步尘所说,外面琐事,本就不该他费心。 走进院门,他就见到邀功的韩希。 “漓叔!”韩希嘻皮笑脸的道,“杜洪方才表现不差吧?小侄连夜训练,可还使得?” “不错。回头有赏。”燕漓也开了巨玩笑,随即正色道,“不过,眼下还有正事。” “哦?”韩希不敢怠慢,立刻收起嘻笑。 “立刻通知余老前辈,南疆巫族可能已到剑川,有意介入中秋之局。请他千万小心,若遇变数,以自保为先,且待来日方长。”燕漓道。 韩希久在南楚与巫族交战,分外敏感,讶然问道:“漓叔从哪里来的消息?” “东沙帮。”燕漓肯定道,“近日来,他们刚刚打通济水航线,正是千头万绪的时候,为何会让大批帮众离开江北码头,到城里来耍乐?除非,他们有不可告人的事情,连自家帮众都信不过!” 韩希闻言,剑眉微蹙。刚刚燕漓与步尘在门口对话,他也听到了,只是不想露面便自行离开。怎知这平常的几句话,竟让燕漓发现如此重大的秘密! 当日燕漓要步尘洒扫一年在先,又助他突破换血在后,谁也没向深处想,想不到他竟然无声无息的留下这样一条线索! 是呀,以燕漓的智慧,只要有机会与步尘接触,东沙帮的蛛丝马迹,如何能瞒过他? “明白了,小侄这就去办。”韩希连忙应道。 燕漓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记得把话传清楚:王爷的敌人不少,眼下时间还有一个多月,最重要的是让隐藏的敌人一一跳出来,互相狗咬狗。我们不动,就是胜利。” “是。小侄定然一字不落的传到!”韩希应道。 ——……—— 暂不说燕漓这厢未雨绸缪,且看杜洪的一路表演。 依照杜洪原本的个性,是不会向步尘赔礼道歉的。 但燕漓告诉他:“想要做一个受人敬仰的大侠,就必须学会道歉!虚怀若谷,侠骨英风,这样才会有面子。总往自己脸上贴金,只会让人觉得你的面皮厚,刀剑都砍不穿! “你不是也说,那些最有地位的铸剑大师,送礼上门都没空见你,但在街上遇到,便是礼贤下士、公正豪爽!” 杜洪觉得是这个道理,于是专门在死对头步尘身上试验一回! 结果还不错,东沙帮众讶异的眼神,让杜洪倍有成就感。 他心道:主公就是高啊!以前怎么没人指点我,白练这么多年的功架,全都没用到正地方呀! 再想到即将到手的副舵主之位,他的脚步越发轻快,身姿越发潇洒。 一路回到横江帮分舵,径直进入大堂面见邹通。 邹通见到杜洪的新扮相,也是心中疑惑。但在分舵大堂上,他纵有千般怨恨,也不好发作,只得沉着一张老脸,森然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若是换成昨天的杜洪,说不定被先天高人的森然语气吓得哆嗦。但现在,他早已得了燕漓的指点,心里有底——这老匹夫看见本少侠的新气象,果然疑神疑鬼了,竟然还想吓唬我!哼,本少侠不跟将死之人计较! 他立即做足礼数,飒然抱拳道:“燕大师雅量高致,见我诚心悔过,就不再计较前愆!更开导我道,浪子回头,其情可悯。只要日后时刻谨记侠心,不失侠骨,仍是堂堂好汉!杜洪如今已经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这正是燕漓给他的第一条对策:浪子回头金不换。正所谓败也侠骨、成也侠骨。燕大师说杜洪没有侠骨,固然能让他再剑川城混不下去。可如果再说一句浪子回头,不但能让杜洪继续风光的活在剑川,而且谁也不能用他以前的污点来指责他! 而且,一旦燕大师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与杜洪之间不再有矛盾,邹通也就失去杀杜洪的借口。 即便不用其他谋略,仅此一句,也能保住杜洪的命。 果然,此言一出,邹通的眼珠都要凸出来了,老脸铁青,却是发作不得——他的替罪羊没有了,若是韩家那边还不松口,自己怎么向整个帮派交代?燕漓这小滑头,前天还把杜洪贬得一文不值,怎的转身的功夫就改了口风?这是玩什么把戏? 他勉强压下心绪,咽了一口唾沫,沉声道:“既然事情办成,你也辛苦,就回去休息吧。” 在他想来,杜洪刚刚被自己整治过,见他还不如同耗子见了猫?这会的举止言谈定然是强撑的,有机会滚蛋定然滚得飞快。 岂知他又失算了。 “且慢。”杜洪朗声道,清朗的声音堂而皇之的响彻大堂,“舵主,此时正是抢夺航道的关键时刻,我们已经落后东沙帮一步,必须迎头赶上啊!” 邹通又是一愣,好像第一次认识杜洪一般:这货不但没跑,还敢开口提建议,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在风火锻住一夜,就被鬼神附身了? 浪子回头,重新做人什么的,太扯了呀! ——……—— ps.晚九点会有第二更,没意外的话……>.< 第五十九章 浪子回头换新颜 下 “我横江帮能否得到大江航道,关键在于韩家。由于这几日来的不快,韩家一直没有松口。 “东沙帮的进度却比我们快一步,那位九环山的铸刀师郑猛,已经乘东沙帮的船,一路走济水回西秦了,这无异于开路先锋!”杜洪开始分析厉害,让大堂内所有人,都有重新认识这位血衣杜少侠的感觉。 收到讶异的眼神,杜洪心情更加爽朗,俊脸上也越发神采飞扬,继续讲道: “东沙帮的步调不止于此,步尘去给燕大师洒扫,还借机拉近关系。这两天风火锻喜迁新居,流水宴席都是东沙帮的人在操办。今天早晨,傅静水更是送了一份厚礼,一路抬去风火锻! “诸位,韩家支持我们进入大江,还要重新开辟航道、拓展人脉。可东沙帮早已轻车熟路,我们能做的,他们也能做,韩家大可与他们合作。到时候,我们横江帮要如何与之抗衡?” 这番话掷地有声,在场之人尽数动容。几个老资历的帮众,甚至不顾邹通的脸色,各自问道:“你说的有理,我们不能失去这次机会!但东沙帮已经步步抢先,为之奈何?” 杜洪心情更爽,这一瞬间,他的光芒盖过了邹通! 他用新学的Pose,左手背在后腰,右手掌展开抬在胸前,胸有成竹的演说道:“东沙帮只是抢先而已,我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我们坐拥西秦的广大货源! “虽然东沙帮在大江水道上轻车熟路,但那意味着对韩家的依赖更少,韩家的获利也就更少。这也是韩家先找上我们的理由!而且,我们手上的大宗西秦特产,能够运往南楚和东齐,更是暴利!东沙帮哪有此等条件? “因此,韩家与我们虽有裂痕,却并未放弃盟约!” 在场所有横江帮众都点头,觉得此言有理。 唯有邹通的老脸越发阴沉——身为老江湖,就算最初的时候没想明白,现在也该想清楚了:如果大江航道开通,他的舵主就当到头了。 他甚至用带有杀气的目光盯着杜洪,希望这泼才别再说了。 可杜洪就像没看见一样,继续说道:“当务之急,乃是稳住韩家,不能让他们倒向东沙帮,否则剑川将没有我们立足之地!风火锻迁居,搬入的是韩家的铁衣坊,所有事宜都是韩希亲自操持,可见其中关系。我们必须抓住机会,展现诚意,更展现优势!” 众人也都明白过来,纷纷嚷道:“对对,正是展现诚意的好机会!送礼送礼,总不能输给东沙帮那些泼才!” 这些帮众不是邹通,离开横江帮都是前途堪忧,关键时刻,都忘了邹通是个小气鬼。 邹通心头仿佛在滴血,脑海中浮现出燕漓自信的笑脸,心说:定然是燕漓那小杂种出的主意!笃定我在大庭广众下,不能反驳杜洪,不但落我的面子,还要我割肉放血!太狠毒了也! 他勉强压下怒气,尽量用沉稳的语气道:“昨日不是让你送过礼了?” “昨日是给燕大师赔礼道歉的,我们事先也不知道风火锻迁居,总不好一份礼物,用在两桩事上。若传出去,会让江湖朋友笑我横江帮吝啬的。” 杜洪慷慨笑道,那“吝啬”两字正打在邹通脸上,心中舒爽无比,“可惜,昨天晚辈已经拿出全部身家,连舅父给的保命法宝都压在那份礼单上,如今身无长物,连这身衣服都是向韩希兄借的,实在无力为本帮承担。若不然,昨日就会自行补上这份乔迁之礼!” 这几句话说得情深意切,颇有为了横江帮不惜一切的气概。字里行间,更流露出对本帮的拳拳之心,无时无刻不在为本帮着想。 至于他的全部身家,其实是被邹通强行搜刮的事情,那是一个字都没提,就好象真是他大公无私的奉献一般。 邹通闻言,差点气个倒仰!心说:小王八羔子,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整个剑川分舵,就只有你杜洪大公无私,为了横江帮,为了大江航道,能捐出全部身家!要不是本舵主把你打成吐血,差点就要了你的命,你能这么大方? 但这番话只能想,不能说。 难道他能公开说:为了讨好燕大师,他邹通亲手把自己的下属、帮主的亲外甥打成呕血重伤,剥削了他的全部身家当作礼单? 邹通只是小气,但还是要脸面的。 他恨杜洪恨得压根直痒痒,但此情此景容不得他发作,只得继续沉着老脸,一字一字咬牙道:“那依你之见,要如何展现诚意和实力?” 他内心的想法是:只要你小子说得有半点不妥,老夫就借机发作! 怎知杜洪早已得了指点,回答得滴水不漏:“回舵主!要展现诚意和实力,除了礼物的价值之外,最重要的,是表现出我们能够拿到西秦的紧俏商货,运往大江下游便是暴利。这是东沙帮不可能做到的,必能让韩家动心! “西秦特产虽多,但真正能展示实力的东西,唯有三项:昆吾铁砂,雪崖新绿,锦背白虎皮!” 昆吾铁砂,是西秦特产的铁砂,没点门路根本别想运到西秦国外。剑川城中的昆吾铁砂供应,横江帮占了很大份额,乃是最重要的产业支柱。用大量的昆吾铁砂作为贺礼,送给风火锻,确实非常合适。 雪崖新绿,是西秦特产的顶级名茶,与剑川特产的岚泽烟雨齐名,乃是最顶层的奢侈品,用作礼物当然也非常合适。 但是,雪崖新绿并不是横江帮的主要经营项目,此刻库存中恐怕一钱也无。想凑够一张礼单,唯有动用邹舵主的私藏! 锦背白虎皮,就更了不得了。白虎是西秦的图腾祥瑞,锦背白虎皮又是白虎皮货中的上等,用作礼物,确实既能表现诚意,又能展现实力。 但问题是,如此稀罕之物,怎么可能有库存?剑川分舵唯一的上等锦背白虎皮,就坐在邹舵主的屁股底下! 三项礼物,有两项是邹通最心爱的私藏! 听完之后,邹舵主的脸色,恰如雪崖泛新绿,精彩之极。 杜洪没给邹通反驳的机会,一鼓作气继续说道:“舵主,晚辈也知道这些东西让您为难,但值此存亡之秋,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虽然晚辈言辞有些冒犯,但相信您老人家定能体谅,更能为横江帮上下数万弟兄考虑!” 在场帮众也听出滋味来了:这哪里是送礼?分明是割邹舵主的肉,放邹舵主的血!以邹舵主一贯的小气……呃,是精打细算,岂能同意? 可大家转念又一想:杜洪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已经到了横江帮的危急关头,尤其是剑川分舵的存亡,就在此一举。如果这次再小气,没有足够的诚意,很可能鸡飞蛋打! 如果到了那时候,你邹舵主是先天高人,走到哪都是贵宾。我们这些苦哈哈怎么办? 众人开始左右为难。他们有心支持杜洪,可邹舵主毕竟是先天,又是顶头上司,开罪不起呀! 正逢此时,邹通凛冽眼神四下一扫,顿时所有帮众集体噤声。邹通见状内心冷笑:小子,敢在剑川分舵算计老子我?你还太嫩!等老子三言两语应付过这一场,回头再来整治你! 邹通也明白,眼下的形势不乐观,他只能找借口送其他东西,却不能说杜洪胡说八道,送礼免谈! 谁知,邹通正在酝酿反击的时候,杜洪发出了更强猛的炮火:“舵主,您老人家不能犹豫啊!杜洪从小跟在舅舅身边长大,他常常教导我们,要为了帮派不惜此身!您老人家身为舵主,定能以身作则!若此时有失…… “若此时有失,我剑川分舵数百弟兄将无处安身,您老人家的舵主位置,也难免不保!反过来,我们一旦成功,剑川分舵将成为转运济水与大江的重要据点,整个帮会的运作,都要靠您老人家剧中策应,全帮上下,谁还能与您老人家争锋?” 这番话,巧就巧在先提起杜洪的舅舅,大帮主于长河,再陈说开通大江航道的厉害,最后貌似恭维的反问:谁能与您老人家争锋? 但是,能与邹通争锋的人多了去了! 别忘了,邹通在先天之中,也是倒数的,人缘甚至还不如老王传。帮众们随便想想,都能列出一大堆的人名,排在自家舵主头上。 最重要的事,无人能与你邹舵主争锋,那要把于帮主摆哪去啊? 邹通闻言,鼻子都快气歪了!心说:有你这么分析厉害的吗?这分明是叫我滚蛋! 偏偏这番话,还是站在邹通的立场上,处处为他设想。就算“言辞有失”,邹通也不能大肆发作,更不能反唇相讥——就算是先天,只要还想在江湖上混,总不能承认他不想为帮派和众兄弟考虑! 就在邹通思索如何反击的时候,情势已经开始失控了。 许多时候,谜题就像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 在场所有人都想明白了:对呀!剑川分舵完蛋,大家散伙,邹舵主首当其冲,位置不保;可大江航道开通,以邹舵主的修为和声望,又算哪根葱?到时候一样滚蛋呀! 既然他注定滚蛋,我们何必对他客气?还是为自己的未来谋划要紧! “邹舵主,杜洪所言甚是,为了众兄弟,舵主不能犹豫,必须拼过这一场啊!” “是呀是呀!傅静水那土包子有什么见识?舵主要让他见识见识您的豪爽啦!” “舵主英明神武,豪情盖天,东沙帮怎能是您的对手?您老人家随便抖抖身家,就能让他们屁滚尿流,大江航道必是您的囊中之物!” …… 一串串马屁拍了上去,但本质都一样:邹舵主,您老也在剑川刮了这么多年地皮,我们的油水都被您刮的差不多了,最后关头,总该您拔跟毛了吧? 眼看群情激愤,一发不可收拾,邹通的脸色由青转红,恨恨道:“好!为了众兄弟,邹某也不是小气之人!就依杜洪之言,这就备礼!” 他心中则是怒浪滔天,愤然想到:既然你们不仁,就别怪老夫我不义!老夫不但要走人,还要把横江帮的家底,彻底搜刮干净! 却不知,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步入死路。 第六十章 千江映月剑,玉柱金锁决 上 邹通是小气鬼,而吝啬之人往往贪婪,除非他们没有贪婪的机会。 在他答应割肉放血,用自身珍藏度过危机的时候,他就决定:不但要叛帮闪人,还要卷走横江帮在剑川的所有家私和库存! 现在还没到需要逃亡的时候,邹通还是很镇定的。他想当然的认为,杜洪这个纨绔,不过是得了燕漓那小杂种的指点,回来反咬他一口。而燕漓那小杂种,也不过是对码头上,他没有尽力拦截王国城而挟怨报复。 他身为先天高人,从来就没想过,竟然有小辈敢算计他的性命! 倒不是他忘了王家的前车之鉴,而是他下意识的认为,那一局其实是韩家老祖的手笔。 要叛帮自立,还要带走大批物资,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他需要跟几个心腹手下交心详谈,还要妥善安排退路——如果没有人接收和保护,他一个先天末流,未必就能逃过于长河的追杀呀! 而大批物资,想要短时间内变卖,换成金银珠宝,几乎不可能。他只能尽力卖掉一部分,其他的装船运走。 想要在大多数横江帮众的眼皮底下,不留蛛丝马迹的运走物资,还要干净利落的脱身,那就更是麻烦。 但邹通不急。按照他的算计,韩家目前的做派,明显要在两家帮会中收渔翁之利,那来回扯皮怎么也要三四天的功夫。到最后联盟破局,横江帮总舵做出反应,还要三四天的功夫。这七八天的时间,足够他邹通布置一切! 他怎能想到,陷阱早已为他准备好了。 给风火锻的贺礼很快备齐,杜洪再次挺身而出,担任亲善大使。 这个使命,是他必须拿下的。为了防止邹通狗急跳墙,先杀他杜少侠解恨,他绝不能留在横江帮。此时此刻,只有风火锻最安全。 何况,他今天的使命完成非常出色——邹通就算不想叛帮,现在也会有所行动了。而他杜洪,正可以带着贺礼,到风火锻向主公领赏! 杜洪带着队伍,一路潇洒来到风火锻,进门之后高唱礼单招摇一番不必说,还在流水宴上,高调与步尘拼酒,行为举止没有任何失当之处,仿佛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一般。 拼酒的结果,当然是修为还没有突破的杜洪失败,这位浪子回头的风流少侠,最后大着舌头,对步尘呛声道:“步尘,你不过抢先一步突破,用不了几天,某家就会追上你,然后超过你……” 随后,杜少侠双眼圆睁着,仰天就倒,醉得人事不知。 在场群侠见状,都点头道:这杜洪被燕大师教诲之后,确实与以往不同,颇有侠骨豪气呀! 杜洪真醉了? 假的。 当他被一路抬进燕漓的小院厢房,帮忙的家丁转身走远之后,杜少侠立刻翻身爬起来,运转真气逼出全身酒气,双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亮。 任务圆满完成,今夜,就是他突破换血的大日子啊! 到了换血期,在江湖上已经不算是新秀,而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侠! 只有到了这个修为,才能被授予各种重要职务,拥有话语权,享受诸多待遇。 你看韩希,二十岁就淬皮巅峰,堪称惊才绝艳。但没有突破这一步,就只能算小字辈,必须老老实实的在燕漓身边,跑前跑后。 当然,燕大师这种高人,不能以寻常道理计较。如果燕漓的身世再显赫些,这等天才,身边就算有先天高人贴身保护,也是正常的! 杜洪当然不知道,燕漓身边真的就有高手随身,不但是先天,更是传说中的修真者。 他只知道,自己为了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多年! 他走进小院,就看见燕漓正和韩希、归云坐在石桌旁,悠闲的品下午茶。 燕漓看他出来,放下茶盏,莞尔道:“你两次进院,都是被人抬进来,也算是难得。不知今天可有何特殊感想?” 杜洪立即躬身施礼,长揖到地,“蒙主公指点,小的今日扬眉吐气!” 说着,他把一天以来的精彩表现,眉飞色舞的讲出来。 “前一天,邹通还把小的打到吐血,搜刮了全部身家。转身的功夫,小的竟然亲眼看到,堂堂先天高人,脸色从白变黑,从黑变绿,从绿变红……哈哈哈……”杜洪放声笑道,“主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天下无人能及!小的唯有拜服,拜服!” 燕漓点点头,淡然道:“事情做得还不错,不枉我费一番心思。废话省下,说正事。来,让我看看你的武学修为。” 别看杜洪谈笑风生、眉飞色舞,他心里比燕漓急多了。闻言立刻止住笑声,抽出腰间佩剑,在小院中亮开剑法。 杜洪虽然学过《青萍剑法》,但只限于粗浅的几招而已,并且完全没有得到心法传承,只能用来唬人,根本无法提升修为。 他的自身传承,显然也是专门挑选的,非常符合他的骚包个性,剑招华丽潇洒,走势犹如江河映月、游龙戏水。 就凭这套剑法,配合杜洪的俊朗容貌,和潇洒的新造型,定能招来无数怀春少女的青睐。 当然,杜洪的基本功也不错,练剑也非常用心。二十三岁的淬皮巅峰,在武林中也堪称天才了! 他一趟剑法舞过,原想听到主公的称赞,谁知只有一声叹息。 “唉……”燕漓叹气道,“你二十三岁能有这番修为,真不容易。” 杜洪眨眨眼睛,完全听不懂:这是夸他,还是骂他? “你这剑法,可有个名字?”燕漓问道。 “正是道门上乘武学,《千江映月剑》!”杜洪颇有几分傲然的答道。 “胡说。”燕漓不屑道。 “啊?”杜洪有点发傻,不知该如何接话。 “《千江映月剑》的来历,你可清楚?” “呃,正是道门上乘武学……” “唉……”燕漓摆摆手,心中对横江帮,或者说于长河在锦绣宫的地位,有了进一步的推测,口中却道,“千江映月剑,是一部佛道合流的武学传承。” “啊?”杜洪再次发傻。他还真不清楚,自己的传承是何来历,只是舅舅传下来而已。 “这套剑法,来自佛门一句偈语: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后来许多道门高人,也对它颇有感触,又以道门心法将其重新编译,改作一门道家传承。虽佛道两家殊途同归,但修行之法迥然有别,故同一门剑术传承,两家也大有不同。”燕漓讲解道。 在座不但杜洪头一次听说,连韩希也是刚刚知晓。 “我在铸禅寺论禅时,曾看过藏经阁大多数武学传承,故而一清二楚。”燕漓解释道,“然而你这套《千江映月剑》,佛道两家都不是,完全是胡来!” 杜洪大惊失色,传承有误乃是天大的祸事,磕磕绊绊道:“这……这可从何说起?” “你所学的,是道家千江映月剑的剑招,却完全没学到它的心法。你所用的心法,乃是水上派门最常见的《浪歌诀》,当真狗尾续貂、一塌糊涂!” 所谓心法,乃是一套武学传承最核心的东西:养气导引术,以及所有武学招式的具体发力方法。 武学传承,招式只是外表,心法才是核心。招式可以模仿学习,但那种劲力心法,没有口传心授,绝难领悟。若非如此,只要练武时被人偷看,传承不就立即泄密了? 前面说过,所有水上宗门、帮派,都有以水势、浪涛为根基的武学传承,可以简称为“浪涛系列”,像邹通的《涛澜掌》,步尘的《惊涛刀法》都在此列。 这些武学都是从浪潮中悟出,自然有其相通之处,尤其是心法方面。于是有高人将之总结在一部心法典籍中,便是《浪歌诀》。 《千江映月剑》是道门上乘武学,而《浪歌诀》是武林大路货的汇编,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当然,千江映月剑同样蕴涵水意,用浪歌诀催动,也不至于练出内伤,甚至练死人,只是修为提升事倍功半。杜洪如此练习十几年,也平平稳稳的到了淬皮巅峰。只不过剑法的精微奥妙处,就想都别想了! 杜洪出身横江帮,当然知道《浪歌诀》,闻言仔细思量——自己这套传承的心法,可不就是在《浪歌诀》上略加变化?主公不愧是大师,这眼光就是神准啊! 他不但没沮丧,反而对燕漓更有信心了,两忙讨好道:“主公不愧是大师,目光如炬!小的练了十几年都没想明白,终于被主公您一语道破天机!主公,看在小的办事勤勉的份上,就把完整的《千江映月剑》传授了吧?” 《千江映月剑》这种等级的传承,别说杜洪,就是韩希都有几分动心。 燕漓摇头道:“别妄想了。” “主公……”杜洪的双眼泛出两滴泪花,当场就要跪地哀求。 为了一套真正的道家上乘武学,磕几个响头都值啊! “不是我不肯教你,而是你根本学不成,别浪费功夫了。”燕漓摆手道,“千江映月剑的奥义,不在于‘千江映明月’的壮阔,而在于‘一月照千江’的澄明。这等心境,你再过二十年也没指望。” 杜洪目瞪口呆,颇有希望破灭的黯然。而旁听的韩希确实双眼一亮,有所领悟。 燕漓不理会二人的心思,悠然道:“既然你学了这套剑招,也省了我许多麻烦。原本的心法不适合你,换一套就是。” 杜洪这次真的有些眼睛发直,心说:这也可以随便换的吗? “不用担心。”燕漓微笑道,“我这套心法也是道门高段秘传,最擅藏精养气,直指先天武道。若非看你还有些用处,又有誓言约束,绝不可能轻易传授给你。 “这门心法,名曰《玉柱金锁决》。” 燕漓一边说,一边心中想道:杜洪啊杜洪,乖乖给本大师上钩试药吧! ——……—— ps.赶稿失败,今天恐怕……可能……只有一更……>.< 真心对不起大家,但素……贫道也木有办法…… 第六十一章 千江映月剑,玉柱金锁决 下 千江映月剑,奥义在于一月照千江。 千江水,象征红尘万象;一轮月,象征本性真如。 化用武学之中,乃是千变万化、刚柔并济的剑招,映衬修行者万劫不坏之本性真我。 本性真我,即是元神。 在道家典籍中,以明月指代元神,也是常见之事。 所以这套剑法本身,就有道佛相通之处。故而两家各有传承。 其武学的核心意义在于,由一生万。由唯一澄明之月,生化万千波涛之倒影。 但月相之孤高澄明,元神之深奥玄妙,别说是杜洪,就是韩希、步尘这样的天才,从小学习,也难登堂入室。所以,燕漓说,真正的《千江映月剑》传承不合适,并非无的放矢。 那本就是直指仙道的顶级传承。 于是,燕漓提出了替代之法——《玉柱金锁决》。 同样由一生万,月照千江太高深,那么五行变化中的金生水相,是不是容易多了? 五行对应五脏之气,以肺之金气吐纳为本,蕴藏炼化肾水之精华,同样有一月照千江之气象。理论上完全可行。 燕漓这个方法,也是在尝试把无形的“道”,替换成有形的“法”,在“法”的修行锻炼中,反过来去体会“道”的精益。 这不是“寻道”,也不是“修道”,而是“行道”。 行道,就是用自己的双脚,在莽莽红尘中,一步一步踏出坚实的足迹,开辟出自己的道路。 何谓道? 问道士,他说:道可道,非常道。 问和尚,他拈花而笑,一言不发,高深莫测。 问儒生,他双眼迷茫,仰天长叹。 问魔王,他狂笑,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如果你问一个不识字的老农…… 老农会指着脚下的黄土小径,鄙视的看着你,骂道:“你丫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喏~~这不就是道?” 老农的回答看似粗浅,却蕴含至理:当一个问题过于玄妙,无论如何都无法理清的时候,就不妨忘记他所有的外延与引申,回归它最原始、最根本的含义。 行道,终究要自己去走。 但是……道途艰辛,行道有风险,迈步需谨慎! 对聪明人来说,自己走之前,不妨让其他人先探探路。 于是,杜洪兴高采烈、双眼放光的充当了马前卒! 《玉柱金锁决》以自身为玉柱,闭锁金气以琢磨,其吐纳养气之玄妙,深得道家三昧。 杜洪也不是完全白痴,一听这套心法,就知道他比大路货的《浪歌诀》高明几百倍不止。 尤其此法以金气生水相,不但与《千江映月剑》相得益彰,配合的紧密无间,更有金水相生,带动体内五气生生不息,深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之妙! 此等意境,确实直指先天武道! 而最妙的是,这条先天武道不但是堂堂正正的坦途,起始处更是最寻常的吐纳呼吸、运劲发力,乃是一切武学之基础。 也就是说,只要学得这项传承,勤勉修习,除非资质差到不堪造就,总能先天有望! 这才是《玉柱金锁决》最大的好处! 杜洪也明白,这种级别的传承,在底蕴深厚的各大门派中,绝对不少。否则,那些门派的自家子弟,也不是全都惊才绝艳,怎会修为高出同辈?这种上手简单、成就高远的传承,绝对是重要原因! 可惜他不过是江湖帮派的“伪高富帅”,哪有机会学得此等妙法? 于是,杜洪得到《玉柱金锁决》,立即百死不悔的跳了燕大师的圈儿! 他还痛哭流涕的给燕漓下跪,磕了三个响头,哽咽着道:“小的今日得主公传法,必然肝脑涂地,报效主公!虽百死而不悔!” 燕漓摆摆手。他知道杜洪这几句话是真心的。但此时的真心话,绝不意味着日后不变。否则杜洪早就参透初心如一的“一月照千江”之境,还用找他讨传承么? 此等纨绔,什么时候靠得住,什么时候靠不住,燕漓内心自然有评断。 燕漓不喜欢废话,立即打发杜洪开始练武。 杜洪的资质不差,更明白机会难得,自然全神贯注的研习每一招、每一式,每一个吐纳呼吸、每一点细微发力。 同属道家范畴,《玉柱金锁决》与《浪歌诀》本有相通之处,杜洪又是淬皮巅峰,贯通劲早已娴熟之极,学习心法并不困难。 他大概用了半个时辰,把《千江映月剑》从头到尾耍了十趟,才逐渐习惯了新的心法。再用半个时辰的时间,入门简单的《玉柱金锁决》已经逐渐熟练,并把其中优势,反应到剑法之中。 杜洪原本的剑势,犹如江河映月、游龙戏水。 请注意,游龙戏水,就代表那条龙相当不老实。同理,他的江河映月,也是映照千般月相。外行看来花团锦素、潇洒不羁,但在高人眼中,他的剑法散乱花哨,不值一提。 所以,当初他修为高步尘一筹的时候,还能压制那个有灵根的天才。当步尘的修为迎头赶上,杜洪就没有英雄擂上一决雌雄的胆魄! 不完全是杜洪胆小,而是他那两下真不行! 也不完全是杜洪太菜,而是《千江映月剑》配合《浪歌诀》本就散乱如斯,正被敢打敢拼、一刀断浪的步尘克制! 但现在,杜洪剑法的气象不同了。 剑上的滟滟水光,犹如大江波涛,变幻万千。而生灭不休的波涛中,映照着一抹九天月影,散而不乱,神髓自现。 这是登堂入室的大家气象! 如果杜洪的修为也突破换血,现在他的剑术,就不惧步尘。 与此同时,杜洪的真气修为也在转化。 《浪歌诀》搭配《千江映月剑》练成的真气,自然散漫虚无,远远不够精纯。这也是杜洪五脏六腑蕴养淬炼到极限,皮肤血肉一应转化升级到顶端,却迟迟无法换血的原因。 在《玉柱金锁决》的作用下,他的真气随着每一次呼吸吐纳,被导入新的运行线路中,不断收缩凝聚,更在金水相生的循环中,转换成新的玄门正宗真气。 真气的总量变少了,品质却步步提升。五脏六腑、皮肤血肉的淬炼,也再次加快! 杜洪心中美不胜收,不但更喜爱这项传承,对燕漓的信任也更进一层。 《浪歌诀》的原本修为,也在道门范畴之内,转化为更高段的本家真气,并没花费太多时间。 随着杜洪越发精熟、迅速的剑法,全程走完第五十趟,他的原本修为已经尽数转化,而且犹有精进。 如果从真气总量上看,他的修为只剩原本的六成。但这不是退步,反而证明新的传承高明,同样级别进步空间更大,实力也更高。 一口气练剑五十趟,杜洪不但不觉得累,反而神采奕奕。这就是高级传承与低级传承的差别!他意犹未尽的又舞了两趟,才兴高采烈的向燕漓躬身施礼,口中当然是各种歌功颂德。 燕漓挥手止住这些马屁。他对《玉柱金锁决》也非常满意,自己昨日编制的心法,功效一如预期,毫无偏差。 如果杜洪知道自己的传承,是昨天刚刚编造问世,还说不定如何惴惴。 对燕漓来说,第一步目的已经达到,最关键的第二步应该开始了。 燕漓颔首道,“我知道你对新传承非常满意。但真气凝炼之后积蓄不足,你要突破换血,至少还要三日时间——这如何能显我的手段?” 杜洪对燕漓的态度,也开始迈向崇拜了,闻言顿时双眼一亮,兴奋道:“主公还有妙法,让小的更进一步吗?难道主公还肯赐下一口神兵?” 一口断剑让段炎突破淬皮,一把铁扫帚让步尘突破换血,燕漓这方面确实很有口碑,难怪杜洪会如此想。 不过,这次他猜错了。 “哈哈。”燕漓笑道,“不要妄想测度吾,你永远都做不到。《玉柱金锁决》的奥妙,不光是入门简单、直指先天。更妙的,是它有专门的秘制丹药,能让修为进境一日千里、事半功倍!” 此言一出,不但杜洪目瞪口呆,连旁听的韩希都愣住了——武者修为,大多都是通行丹药,养气丹、天王补心丹,诸如此类。从没听说,有什么传承,竟然有专用丹药! 燕漓也不废话,当时打开一个锦盒,那种赫然排列着六颗金黄色的丹药,散发着幽然醇和的药香! “此乃《彭阳丹》,正是《玉柱金锁决》专用秘药,你一试便知。” 几颗试验品丹药,原不用如此郑重。但包装精美的好处,就是给试药者以信心。杜洪身为土鳖纨绔,如何能逃出燕大师的地球营销之道? 想当初,十颗天王补心丹,差点让杜洪肝肠寸断,他如何能想到包装如此郑重的《彭阳丹》,乃是名副其实的黑心试验品? 杜洪不疑有他,千恩万谢之后,当即吞下一颗丹药。 玄门药丹,入口即化。彭阳丹比起养气丹,少了无数年的应用和调整,药效自然霸道许多,数个呼吸间,就化作股股热流,冲入杜洪的周身静脉。 杜洪也不明所以,只以为是药效神奇,当即毫不迟疑的再次舞起剑法。 也不知是杜洪福星高照,还是燕漓在丹道上如有神助,彭阳丹的药力热浪毫不费力的被杜洪引入经脉周天之中,看似霸道的药力,竟比他服用过的养气丹和天王补心丹还容易操控! 随着他的剑法展开,体内真气的周天运行越来越快,最初是真气引导药力,后来竟然是药力引导真气,分毫不差的行走在《玉柱金锁决》的路线上。 那沉厚醇和的药力热流,在运转中不断扩散开来,注入五脏六腑,散入四肢百骸,浸入皮肤的每一个毛孔之内。 杜洪的吐纳,也随着周天运转的提升,益发绵长深远。 当药力运转到极限,在剑法的一次全身贯通发劲中,杜洪只觉得自己全身穴窍、毛孔全部张开,随着自己的呼吸,一起吐纳气息。 仅仅几口气的功夫,凝炼收缩的真气,就重新满溢,内脏与血肉,也在真气的洗刷中,舒适的欢歌! 不知不觉中,他的鼻孔,流出两道黑色淤血。 杜洪,开始换血了。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惊异的。 就在杜洪觉得全身穴窍都在呼吸的霎那,向来沉默的归云,发出低声惊呼: “灵气,动了!” 这四个字,比任何话语都震撼! ——……—— ps.今天仍旧只有一更…… 贫道有明白更新不给力,但一周推荐只有300收藏什么的,也着实让人灰心呀…… 第六十二章 仙家大道,人丹合一! 上 “灵气,动了!” 这四个字,比任何评价都要震撼! 从某种程度上说,引动灵气,的确不是修真者的特权。 当武道修炼到达先天第三重——通窍,就可以打通自身穴窍,吸纳天地灵气入体。 这一步,也是先天高人以武入道的基础。 不能吐纳灵气,谈什么入道? 没有灵根的先天,悲剧就在于:尽管他们能通过穴窍吐纳灵气,但仍旧无法感知灵气,只能被动接受灵气灌注冲刷,难以与自身武道意境结合,升华成为灵识! 没有灵识,就不能以武入道。 所以这一关,卡住了无数高人。 韩铁衣、余清越,曾经的广觉,都卡在这一关上。 只有广觉,与燕漓一番论禅得了机缘,凭借自已佛门正宗的高深修为,终于迈出了那一步,连天锋观主邢九瓖都惊叹不已! 通窍以下,吐纳灵气就是修真者的专利。 没有灵根,没有通窍,吐纳灵气几乎是不可能的。 曾经,唯一的特例是燕漓。 燕漓凭借三世为人的玄奇经历,以及前世寻道百年的大彻大悟,心境甚至在先天高人之上,故能直指武道精义,引动灵气共鸣。 就凭这一点,他的修为一日千里,学武七日,就稳稳踏入武道第三境的养气。 那么,杜洪能引动天地灵气灌体吗? 今天之前,这个问题,根本不会有人问! 因此,归云的一句话,是无法形容的震撼! 当归云说出这四个字,韩希的目光愕然落在归云身上,随即闪电般转向杜洪,一眨不眨的盯着那白孔雀般的废物纨绔。 韩希也没有灵根,感受不到灵气流动。 但,他能清晰的看见,杜洪鼻孔流出的两道黑血。 这厮,确确实实开始换血了! 接着,归云抛出五色风灯。 这件最没用的法器,悬浮在杜洪头顶数尺处,检测着周遭灵气流动。 五色风灯闪烁不停,意味着灵气在流动,而且不断地灌向杜洪。 其中,代表金行的刀剑白芒最亮,代表水行的黑色河流次之。其他三者也有闪烁,但愿没有前两者强烈。 这跟《玉柱金锁决》属性相同,说明这门心法正在吐纳灵气。 奇迹。 唯有“奇迹”方能形容眼前所见。 杜洪已经完全沉浸在境界突破中,所有心神都在舞动长剑,根本不清楚一切变化。 如此奇迹,也出乎燕漓的预料。他能推断彭阳丹最合适杜洪和玉柱金锁决,但灵气的玄妙不在他学识范畴之内。 眼前的奇迹,无异于为他指明一条更宽广的道路! 人丹合一,奥妙如斯! 归云也用全部心神盯着杜洪,小脸上若有所思。 最震惊的人,是韩希。 “怎么可能……”他喃喃道。韩家第一青年天才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韩希是个骄傲的人。 别看他每日在燕漓面前嘻皮笑脸,一副狗腿的模样,但本质上,他是非常骄傲的。 他在韩家,是辈份最小的一代,可是当韩希见到“天才”韩淋时,从没叫过一生“淋叔”。 在韩希心里,私生子和亲诞下的血脉,不配。韩淋的人品和修为,就更不配! 若非韩家老祖韩铁衣,亲自耳提面命,当初剑涛阁中单膝点地、口称“漓叔”的场面,也绝对不会发生! 当然,随着燕漓逐渐展现出见微知著、算无遗策的智计,韩希自然心服,狗腿的忙前跑后,并没有任何不满。 在他想来,这总比回到赤翎军,被那几个脑残上司呼来喝去强吧? 如此骄傲的人,怎能看得起杜洪?怎能看得起一个软骨头的三流纨绔鼻涕虫? 即使旁听燕漓传授《玉柱金锁决》,他也只是触类旁通,并没有任何羡慕之意。 无他,韩希自身传承《騰风逐云剑法》,也是一等一的传承,绝不在《云鹤掌》、《青萍剑》之下,比之《玉柱金锁决》,更多了千锤百炼的细密。 何况,身为韩家最重要的青年才俊,韩希的见闻也是相当广博的。至少他就从来没听说过一门叫做《玉柱金锁决》的道门传承。 道门传承浩若沧海,有韩希没听过的不奇怪。 而且他与燕漓也接触很长时间了,当然清楚“漓叔”的心机——真有上等传承,怎么可能传给杜洪? 就是送给门外扫地的步尘,都比杜洪的可能性大!好歹步尘也是条汉子呢! 韩希清楚,燕漓这样做,必然有其他目的!只是漓叔的谋划向来高深莫测,自己要猜,完全是白费脑筋,安心在一旁看热闹就是。 即使燕漓在传承之后,拿出“秘药”彭阳丹,他也认为这是别有用心——那包装华丽的丹药里,说不定藏着什么毒药禁制呢!杜洪落在漓叔手里,那是他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然而,韩希猜中了开头,却无法猜中结尾。 当五色风灯高悬在杜洪头顶,闪烁出五彩光华,高傲的韩希,再也不能淡定! 他太清楚一个低阶武者得到灵气灌体,意味着什么。 那代表他与修真者的差距,就仅仅是法术运用,而这方面完全可以用符箓补足。 而且,依据武者吐纳灵气时,打开穴窍的程度不同,他的进境很可能比修真者更快。不但先天可期,连传说中的以武入道,都多了几分指望。 以武入道! 多少惊才绝艳的武者,为它踌躇终老。 《玉柱金锁决》本身不算什么,但配合《彭阳丹》,就能让天下武者抢破脑袋。 甚至那些高高在上的修真门派,都会为此动心。 修真者也是人,低级修真者当然比不上先天高人的武道至境。没有先天境界(修真者称之为筑基),修真者的灵气吐纳,也未必赶得上武道巅峰的通窍。 眼前的结果,让韩希对自己的猜测彻底迷惑了——难道真有一门隐秘的传承《玉柱金锁决》,能配合秘传丹药《彭阳丹》,达到如此逆天效果? 韩希卡在淬皮巅峰也有些时日了。他一直相信自己突破在即,只是差那么一点点机缘。眼看着段炎突破、步尘突破,他都没开口向燕漓提过一句。 因为他觉得,自己能行。 小小的换血关卡,不需要别人扶助。 但是,那五色风灯的淡淡光华,把他的自信瞬间冲得七零八落。 他是天才,但只是凡人中的天才,与有灵根的仙人相比,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超越灵气灌体的武者! 震撼之后,韩希迅速冷静下来,强行把自己的目光从五色风灯上收回,带着无尽的炽热,转向燕漓,语气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急迫: “漓叔……” “嘘……”燕漓止住韩希的话头,“静心看。” 燕漓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五色风灯。 五色风灯的光芒变化,可以测量灵气流动速度,也就能显示杜洪的灵气吐纳情况。 这是难得的实验数据观测。 为了这场实验,燕漓花了多少心思? 从郑猛斗剑,他发现横江帮的黑幕;从初学炼丹,他有了人丹合一的猜想;从杜洪两次上门,被他选为试验材料;到步尘突破,一切铺垫完成;费尽口舌,用尽心机,把这块材料,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 如果没有段炎、步尘的突破,为燕漓制造声望;没有杜洪苦尽甘来,成功算计邹通带来的信心;没有《玉柱金锁决》转换真气的妙用,为杜洪带来的希望;这个鼻涕虫纨绔,如何能生出勇猛精进之心,毫不怀疑自己能突破换血? 武学修炼,首重意志,其次才是传承与根骨。 若没有锐意进取的意志,即使传承再上乘、丹药再神效,脱胎换骨般的神奇蜕变又岂能轻易完成? 如果燕漓说出自己的丹道猜想,以殇武王的势力,自然能为他找来试验品,但那些心存疑惑、徘徊不前、前倨后恭之辈,绝不可能达到今日之效果。 这一局,几人能够看懂? 就算燕漓日后著书立说,把这一段写进去,世人也只会认为,它是一段荒诞不经的故事。 而试验结果,却是实实在在的。它将为燕漓打开一条没人走过的道路,直指茫茫仙海! 人丹合一。 这玄妙的猜想,比预期中效果更强。 杜洪全身上下,就如同当日的步尘一般,不断渗出血汗,凝成血痂。而他头上的五色风灯,也随着他的剑法和换血进程,不断强弱转化。 换血过程持续了不到两刻钟,算上最初药力发挥的时间,大概三刻钟上下,与燕漓原本计算的药力吸收时间大致相仿。 当药力吸收殆尽,灵气灌体也即刻停止。可见此等奇迹,完全是丹药之功,并非是杜洪福至心灵,瞬间顿悟剑意所致。 杜洪最后收招的时候,也如同步尘一般,呆立半晌,才“哇”的吐出一大口淤血,恍然自己终尝多年夙愿,达到换血境界! 这颗丹药,这份传承,神乎其神! “主公……”杜洪双眼放光,热切的看着桌上锦盒——哪里还有五颗彭阳丹。如果他能得到,那…… 燕漓一挥手,扣上锦盒,淡然道:“不准废话。过来,让我看看脉象。” 杜洪不明所以,但此时此刻,他哪有半点反抗的心思?当即乖乖上前,亮出手腕。 燕漓仔细查过脉象,这次试验便算圆满成功。不但实验结果出乎意料的好,更得到全部第一手资料,不枉数日以来的心机。 “丹药还有五颗。”燕漓微笑,开口就道出杜洪最关心的东西,“如果你日后表现好,早晚都是你的。明天,你知道该怎么样办!下去洗个澡,好生巩固修为吧。” “是……”杜洪立刻抱拳应道,随后转身就走,不敢丝毫有违。 眼看杜洪的身形消失在院外,韩希正待发言,却见平素不爱说话的归云,竟然比他还兴奋。 这少年修真者一跃而起,兴高采烈的站在石墩上,睁大黑黝黝的眼睛,攥着小拳头,用童音激动的吼道: “我们果然成功了!人丹合一!人丹合一——” 燕漓也站起身,发出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我们成功了!天若有道,不绝人途啊!” 唯有韩希,在这笑声中,满脸迷茫。 ——……—— ps.求收藏! 第六十三章 仙家大道,人丹合一! 下 天若有道,不绝人途。 燕漓始终这样相信。 没有灵根不能修道? 那不等于说:皇天后土,十方神佛,在众生降生之初,已经决定了他们的命运——没有灵根的人,只能沉沦苦海,不得解脱! 怎会有如此荒谬的事? 《道德经》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仁,即爱人。爱护、爱戴、关爱、敬爱,什么爱都好,总之就是爱人。 刍狗,就是草扎的狗,是祭祀用的摆设。上古用刍狗做祭品,摆在祭坛上时恭恭敬敬,用过之后扔到地上踩,然后烧掉。 刍狗就是刍狗,没有哪一只会是特例。 所以,在《道德经》看来,天地不会偏爱一个人,他们都是刍狗,无所谓爱,更无所谓憎。 就好像身为人类的我们,对十公里外的一只蚂蚁,不会有任何爱憎之心。 那么,苍天怎会钟爱一批特殊的人,允许他们修真问道,立足顶峰,而其他人只能沉沦苦海? 天地不仁,故众生平等。 大道之前,不论男女老少,不论贤良不肖,不论高矮胖瘦,不论英俊丑陋,所有人的机会均等。 大道,至大也至小。它如同灵山上的飘渺云雾,如同沧海上的浮沉扁舟,如同星河间的微末灰尘。 苦海沉浮中,总会有那一线天机,就看你能不能捉住! 燕漓三世为人,寻寻觅觅,今日终于看见大道的一点足迹! 人丹合一。 外丹方术,在历来道家传说中,被视为小道。但这小道背后,竟然也有大机缘。 杜洪这样的废柴纨绔,都能通过人丹合一,吐纳天地灵气。 那不就代表着,茫茫仙海的大门已在眼前? 这是一桩大喜事! 但燕漓早已过了大悲大喜的心境。看到切实的路径,只会让他加紧步伐,而不会把时光浪费在庆祝与踌躇满志上。 于是,他仅仅用一声长笑,带过百年寻觅的艰辛。 可全程旁观的韩希,却被燕漓的长笑与归云的兴奋,弄得一头雾水。 “漓叔,你们这是……”韩希疑惑道。 “哈。”燕漓轻笑道,“《玉柱金锁决》你也听了,《彭阳丹》你也看到了。怎么?觉得药效很好,想尝一颗吗?” “呃……”韩希当然想。但被燕漓这么一问,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当然,幸亏他没好意思开口! “哈哈哈……”燕漓开怀小道,“我先警告你,彭阳丹的效力,只是看上去很好。你冒然吃一颗,说不定会走火入魔而死。” “不是吧?”韩希惊讶得张大了嘴。 “坦白说也无妨,对你也不需要保密。”燕漓悠然道,“《玉柱金锁决》是我昨天编纂的。《彭阳丹》是我与归云昨日配药,匆忙炼制的。在杜洪服用之前,我们至多只有六成把握。” “那……另外四成,会是何等结局?”韩希愕然问道。 “不是功力倒退,就是当场身亡啊。”燕漓淡然道。那口气,似乎从来没把杜洪的死活放在眼里。 “所以……您传授《玉柱金锁决》的目的,其实是……”韩希不大确定的问道。 “当然是试药。这么明显,还需要问一遍?”燕漓随口答道。 “咳咳……”韩希彻底无语,心说:刚刚我怎么想的!我竟然还觉得,漓叔会对手下无微不至,传承丹药应有尽有!果然最初的猜测才是对的,那丹药一定有问题! 不不,我还是下限太高。跟漓叔的手段比,毒药禁制什么的,都弱爆了呀! 韩希偷偷吐槽几句,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不能这么看。 没错,试药风险很大。按照燕漓的说法,有可能会当场没命。但反过来,成功的可能性高达六成,还有几成是修为减退,真正的死亡风险并不高。 武者要突破修为,哪有不担风险的? 那些在家里闭门耍拳练剑突破的,都是天才。大多数武者,为了突破修为,都必须四处约战,在生死交锋中,砥砺武道。 不说别人,就说韩希自己。为了精进武道,他身为韩家最有前途的青年,还不是到南疆战场上拼杀? 战场上的死亡率,绝对高过一成。比武切磋、生死交锋的失败率,至少也有一半! 相比之下,丹药试验也不算风险太高,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想到这里,他不由进一步琢磨:如果换成自己,肯不肯充当杜洪的角色,充当试验材料? 这个问题,让他犹豫不定,不由开口问道:“漓叔,您和归云刚刚说的……‘人丹合一’,到底是……” “呵呵。同为外物,既然世上有人剑合一,那就该有人丹合一。”燕漓笑道,但不同第一次阐述理论时的猜测,现在他的语气非常肯定,“一口合适武者特性与传承的兵器,能引导武者精进武道、突破境界。那么,一颗最适合武者体质与传承属性的丹药,就该有同样效果。” 韩希听得双眼一亮,明白这确实是大胆而实际的猜想。而且,现在看来,试验足够成功。他没插话,全神贯注的听燕漓解说。 燕漓继续道:“试验结果你看到了。相对于兵刃的外在引导,丹药的内在调和效果更好,甚至可以称为奇迹。这证明我的猜测正确。但并不意味着此法已经成熟,相反,它还有相当多的问题需要解决。” 这次惊讶的不是韩希,而是归云。 少年修真双眼瞪得滴溜圆,认真的问道:“还有什么问题?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呀。效果出乎预料的好。” 归云说得不错。试药之前,他与燕漓,只是预计,彭阳丹能辅助杜洪迅速突破,谁也没想到能让他吐纳灵气。 “你的想法不够仔细。”燕漓摇头道,“没灵根的武者要吐纳灵气,要么有先天的修为,要么有先天的心境。杜洪两者都没有。丹药不可能帮他塑造出先天心境,那就只能是提前打通穴窍。” 归云与韩希一同点头。这推断来自武学常识,显而易见。 “但是,打通穴窍,就能吐纳灵气吗?”燕漓冷静问道,“如果有先天顶峰的高人,为后代强行打开穴窍,就能吞吐灵气吗?” “不能。”韩希答道。他自家就有一位先天老祖,对此非常清楚。 “那强行打通的结果如何?” “会……精气散逸而死。”韩希内心一寒,颤声答道。 修为不够的小辈,没有自行闭合穴窍的能力。先天高人强行打通,就像在气球上戳了个针眼大的窟窿,无异于催命符。 “这都是常识。你们不要被兴奋冲昏头脑。”燕漓总结道,“人丹合一的药力,能冲开穴窍,带来灵气吐纳,其中的原理尚不清楚。《彭阳丹》原本就没有这方面的预期,自然就少了闭合穴窍的效力。” 韩希闻言,不由大吃一惊,“漓叔,您是说杜洪他……穴窍无法闭合,会随时散逸精气?” 若当真如此,杜洪岂不是死定了? “没有。”燕漓摆摆手,“他很幸运。我为了提高试验的成功率,特别编纂了一部四平八稳的传承。《玉柱金锁决》其他方面只是一般,唯独在闭锁精气、温养五脏功体方面,另有奇功。” 当然,燕漓给杜洪这样一部传承,本身另有谋划。只是现在,还不是透露的时机。 归云也点头道:“没错。是我疏忽了。嗯……也许,我们可以加大黄芪和锁阳的剂量,提高闭锁精气的效力。” “如此当然有效,但还不是最好的方法。”燕漓摇头道,“加大这两位药的剂量,也会让穴窍紧闭,难以冲开。最好的办法,是先开后闭,让药力分层次、分时段发挥,在炼丹手法上做出调整。如果能在闭合穴窍之后,还有运化灵气的效力,当然更好……” 两个炼丹师,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让一旁的韩希越发心痒难抓。 他明白,以燕漓的智慧,第二代的《彭阳丹》,在大方向上绝对不会有问题,最多只差细节调整。 有了此等“神药”之助,杜洪的修为将一日千里。而他韩希,很可能还要在原地踏步许久! 年轻人,都是有攀比之心的。 韩希,岂能居于杜洪那鼻涕虫纨绔之下? “漓叔!”韩希终于忍不住插嘴,“小侄也愿为您试药!” “哦?”燕漓转头看着韩希,“你要想清楚,试药有风险,可能会死。” “一死而已,大丈夫有何惧哉!”韩希的回答斩钉截铁。 “哈哈哈……”燕漓笑了。他明白,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难免内心惴惴。但只要有一个成功的例子,后继者便会勇往直前,无视任何风险。 但是,韩希可不是好人选。 ——……—— 第二天清晨。 杜洪起床的时候,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无他,现在,血衣杜洪杜少侠,乃是换血高手了! 他也名副其实的穿过一回血衣! 当然,他选择性遗忘了,还在燕漓院中呕出一口淤血,弄得一片狼藉的事实。 从这里看去,杜洪当真远不如步尘。 当初步尘在风火锻门前吐出淤血,是脱下自己的衣服,擦得干干净净,才扬长而去。从此点细节,就能看出步尘对燕漓的尊敬,毫无作伪。 杜洪换上一身新衣,面带笑容的走出风火锻,迎面又遇到步尘。 今天是风火锻迁居的第三天,也是流水宴的最后一天,步尘当然早早带着人来帮忙。 当然,这不是偶遇。杜洪有意挑选这个时间出门。 他看见步尘,先是大笑抱拳施礼,随即抬手出招,轻喝道:“步兄,看掌!” 这一招纯属试探,距离远,发招不快,杜洪也未尽全力。 此等试探,在武林中只属寻常,步尘也没在意。他只是疑惑:自己已经突破换血,杜洪竟然有胆试探自己? 念头一闪即逝,步尘也跟着抬手还招,两只手掌就在风火锻门前,轰然相对。 “嘭——” 一声气劲交击的闷响,两人各自后退一步。 平分秋色。 由于风火锻迁居,不少剑川侠客都在场,看见这一幕,尽皆愕然。 步尘双目一闪,讶然道:“你也突破了?” “哈哈哈……”杜洪开怀大笑,“昨夜承蒙燕大师指点,杜某侥幸突破。” 步尘深信燕漓之能,也不意外,当场抱拳道:“如此,恭喜杜兄!” 杜洪自从得了燕漓和韩希的指点,明白场面上礼数周全的好处,豪爽的抱拳还礼道:“多谢!看来你我在剑川,打交道的日子还长。今日杜某有事,改日再与步兄畅饮。告辞了!” 说完大步离开风火锻。 今天他的确有重要的事情——横江帮副舵主的位子,正等着他。 邹通啊邹通,今天本少侠突破换血,却正是你的末日! 老匹夫,你的脖子,可洗干净了? ——……—— ps.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0点之前,手残党各种伤不起…… 明天的更新……呃,是今天的更新,贫道会尽量准时。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有难度……>.< 第六十四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上 杜洪并没返回横江帮分舵,而是直奔剑川南码头。 按照燕漓的估计,横江帮帮主于长河,如果不是脑残废物,就一定会在接到杜洪的信后,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安排。 信件送到于长河手中,大概需要五六个时辰。如果路上没出问题,昨天一早,于长河应该看过密信了。 横江帮总舵,又不在西秦王都,距离剑川,也不过几百里的路程。一条快船,沿江南下,顺风顺水,甚至用不上十二个时辰。 考虑到各种因素,尤其是剑川这个地方,大家都不喜欢阴谋。横江帮舵主换人,怎都要堂堂正正,故夜间突袭,干掉邹通,第二天一早天翻地覆的可能性排除。 那么,最合适的时机,就在今天早晨。 日上三竿,码头上人流最多的时候,打着于帮主旗号的快船,就会高调抵达剑川。 至于人选…… 对于长河来说,大江水道必须拿到手,邹通无论是否叛帮自立,都必须剪除。而下一任舵主,未来很可能是横江帮的二号人物,故必须是于长河自家的亲信。 杜洪猜不到舅舅会选谁,就如同他不明白为什么是日上三竿这个时间一样。 当时,燕漓并不肯说清关窍,理由很简单:杜洪这货哪有什么城府?什么都告诉他,只会让他得意忘形,容易被邹通看出破绽。 用燕漓的话说:“那人对你,是个惊喜。见到他,你就会明白,副舵主是你的囊中之物。” 燕漓的算无遗策和淡定口吻,给了杜洪无与伦比的信心。但事到临头,他反倒有几分忐忑:万一主公算错了,副舵主飞了怎么办? “嗯,就算没有副舵主又如何?”杜洪自言自语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本少侠已经是换血高手了,身价不同。邹通也不能随意处置我。谁当舵主,又能耐我何?” 想及此处,杜洪的步伐越发轻快了,一路身姿潇洒,直奔码头。 可怜的杜洪。他根本不知道,别说副舵主的位子,就连他的小命,都差点在昨夜试药的时候飞了! 杜洪抵达码头的时候,时间还早了一点,于长河的人还没到,但码头上已经开始忙碌。 有帮众看到衣着显眼的杜血衣,立刻过来打招呼:“呦,杜师兄早!您这一大早,是来找邹舵主?” 杜洪闻言一愣,心说怎么邹通也在这?他表面不露声色,打过招呼后问道:“怎么,邹舵主没在分舵坐镇吗?” “您不知道?”那帮众也没当回事,反问一句就顺口答道,“邹舵主昨天就来盘库啦!今天还要继续,也不知库房那点东西,有什么好查的……” 邹通与杜洪不合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先天高人的威信大跌,帮众也敢背后嚼舌了。 杜洪闻言却是双眼一亮。身为纨绔,他别的本事没有,但对钱财有着天生的敏感。要不然,被燕漓一句“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揶揄到吐血的当口,还能想起用苦肉计贪污来? 听说邹通连续两天在码头,他立刻兴奋的想道:邹通这老匹夫,果然按耐不住了!他来码头盘库?呸!肯定是来挪动物资,准备变卖、贪污加跑路的!他就这样杵在码头上,岂不是被舅舅的人撞个正着? 怪不得,主公要我昨日演那么一场戏,不光是削邹通的面子,揩他的油水,更是一招打草惊蛇,让这老匹夫自己炮制出证据啦! 主公神算!这下连借口都省啦! “哈哈哈……”杜洪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见帮众疑惑的眼神,才猛然惊醒,马上补救道,“邹舵主勤勉,杜某就不去麻烦他老人家啦。其实,我昨夜偶有所悟,武功又有进展,情不自禁的想到江边走走!” 他说着,指端放出寸许长的精纯剑芒来。 附近帮众一见,纷纷开始贺喜:“原来杜师兄进阶换血!真是大喜,恭喜师兄,贺喜师兄!” “哈哈哈……忙你们的,不用管我。杜某只是心情特别,想要看看江景。” 杜洪美滋滋的看着自己突破的消息传出去,心里还意淫:邹通听到消息时,不知是怎样的表情?没能看见,真可惜呀! 不过,无论邹通有什么样的想法,他都蹦不了多久了! 他矗立在剑川之畔,举目远眺,耳边却听着身后越发嘈杂的人声,心里则不断计算着时间,多少有几分心焦。 “万一主公错算……虽然那几乎不可能……” 就在杜洪心如波涛,此起彼伏的时候,远方水平面上,一条挂着横江帮鱼龙旗号的快船,排开波浪,飞驰而来。 杜洪看见旗号,惊喜得猛出了一口气:“吁……果然来了……” 紧接着,他就听见身后的嘈杂,无数帮众在惊呼: “来了一条船,是本帮的旗号……” “不但是本帮的旗号,更是帮主的旗号啊!” “这条船好快,唔,快看,船头上那个人是谁?” …… 遥见那艘乘风破浪的快船上,船首站定一人,身穿白色侠客长袍,外罩淡青色波涛英雄氅,负手而立,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杜洪的目力远超普通帮众,早已看清来者,内心不由大喜:“原来是他!果然,我这副舵主跑不掉了!主公真神人也!” ——……—— 风火锻,燕漓院落。 一大早,燕漓也迎来意料中的访客。 商少晫两兄弟。 用过早点,茶水摆上,韩希、归云如常在侧,只有应酬流水宴的段炎不在。 商少晫这几天忙于殇武王后裔撤离之事,千头万绪,好容易安排妥当,终于松了一口气,才带着商少弘到风火锻散心。 目前剑川城中,殇武王血脉,就只剩商少晫、商少弘兄弟,再加上燕漓。前者两兄弟必须暂时留下,吸引眼线注意。等到其他撤退路线均已安全,他们再从所有人视线中消失。 亲自断后,也是王脉嫡系的气魄与担当。 至于燕漓……燕大师声名赫赫,目前有铸禅寺庇护,明年就去云雀门,不需要考虑撤离。 撤离人员主要分成两路。一路前往南楚与巫族交界的赤甲城。那里是赤翎军的卫所,目前正在殇武王旧部的羽翼之下。另一路则撤往东南沿海的一处偏僻村落,名曰白浪沙。此处地域偏远难寻,位于各方势力视线之外,条件虽差,却胜在自由自在。 听他简述一应安排之后,燕漓觉得多少有些问题。不过事不关己,他也没必要横加干涉。 商少晫讲完这桩事,心里也似放下一块大石,转而谈起横江帮之事。他也是聪慧之辈,对邹通的叛帮自立,并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对燕漓的布局能力表示心悦诚服。可是对于杜洪,他却并不看好。 如果用地球用语,来对比商少晫和杜洪,那正是一对鲜明的反义词: 前者是高富帅家世不保,虽然沦落成吊丝,却天生一副高富帅的骨架;后者却是穷吊丝一朝暴发,即使装扮成高富帅,也脱不了天生的吊丝命格。 “便宜杜洪这废物了。”商少晫慨叹道。 “呵呵,废物才好掌控。”燕漓莞尔道,“他揭发邹通叛帮阴谋,立有大功,再加上新任舵主刚刚立足,需要杜洪的剑川人脉,副舵主自是毫无问题。但他想坐稳副舵主的位子,就必须依靠我们。” “嗯。”商少晫点头道,“贤弟所言甚是。想不到横江帮背后竟然是锦绣宫!这帮婊子一贯把自己伪装得极好,我们几十年都没能捉到狐狸尾巴,想不到竟然藏在这!” 身为殇武王嫡系,商少晫对锦绣宫更是深恶痛绝! 他顿了顿,进而问道:“我倒是好奇,新任的舵主会是谁?区区一个杜洪,真能与他分庭抗礼,探听到机密?” “哈哈……”燕漓笑道,“横江帮的情报,都是兄长给我的。兄长不妨也猜猜看,这个人会是谁?” “嗯……必然是于长河极度信任之人,甚至能分享锦绣宫的某些秘密,还要在台面上,足以抗衡邹通……”商少晫蹙眉思索,“于长河要确保自己的位置,就要保证这个人不会接剑川的优势,爬到他头上去……这……” 他顿了顿,摇头道:“这样的人太难找了,尤其涉及到锦绣宫,于长河不可能轻易信任其他人。难道……他会亲自坐镇?” 虽然没有得出答案,但商少晫思路清晰,与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有可能,于长河当然会亲自坐镇。”燕漓点头道,“但他不能来。” “哦?”商少晫想不通燕漓为何如此肯定。 燕漓不慌不忙的饮了一口茶水,给对方足够的思考时间,才缓缓吐出四个字: “嵩行古道。” “原来如此。”商少晫恍然,“是愚兄的目光局限了!” 西秦一直以来,都通过嵩行山的茶马古道,与东齐以及东方诸国保持贸易。而横江帮的大江水道,势必打击嵩行古道的马帮,双方将势同水火。于长河必须在西秦总舵坐镇,不可能分身剑川。 “那会是谁?” “其实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燕漓笑道,揭开谜底,“于长河的铁杆亲信,能分享锦绣宫的一切秘密,有足够的声望统领剑川分舵,绝不会暗自谋划篡夺帮主宝座,就只有一个人——他的亲生儿子,杜洪的表哥,玉面蛟于文龙。” “可是……于文龙最多只有换血巅峰修为,如何能收拾邹通?又如何在高手如云的剑川行事?单单一个傅静水,他就应付不来。”商少晫疑惑道。 “以横江帮的财力和后台,要请个不管事的先天供奉,很难吗?”燕漓悠然道。 “妙!果然是妙!”商少晫剑眉舒展,连连赞叹。 ——……—— 就在风火锻中闲聊的同时,码头上,那艘万众瞩目的快船终于靠岸。 杜洪早已迫不及待,兴高采烈的展开身形,一跃登上船头,高声喊道: “表哥,小弟想死你了!!!” —————— ps.总算赶上了……真不容易…… 求收藏! 第六十五章 一代新人换旧人 下 于文龙,横江帮帮主于长河之子,现年二十七岁,换血巅峰修为,在西秦武林中享有美誉。 尤其是,他继承了其父俊逸不凡的相貌,故有“玉面蛟”之称。 论起来,他也正是杜洪的表哥,两个人从小玩到大,关系胜似亲兄弟。 所以,杜洪跃上船头,见面就是一个热情的拥抱,高呼:“表哥,我想死你了!” 这一刻,杜洪的感情非常真挚。不单是对表哥的思念,更是对副舵主的期盼! 以往他杜洪只不过是个纨绔子,表哥还会多方提携他。如今,他为横江帮除掉邹通这颗毒瘤,立有大功,跟在自家表哥身后当个副手,理所应当啊! 主公果然神机妙算! 于文龙也没让他失望,对他还以热情拥抱,豪爽笑道:“哈哈,洪弟,许久未见,你……唔,突破换血了,功力也精纯不少!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小弟也是昨夜刚刚突破,倒让表哥见笑了!”杜洪瞬间的兴奋之后,立刻想起正事来,“表哥突然来到剑川,想必是帮主那边有要事交代。帮务要紧,可有什么地方,需要小弟效劳吗?小弟在剑川数年,别的不敢说,各方高人面前,至少混了个脸熟!” 杜洪这番话,先是对于文龙的来由装作毫不知情,接着把帮务摆在第一要位,做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模样,最后隐晦的提出自己在剑川的优势,更毛遂自荐,愿为兄长奔走效劳,完全是老江湖的水准。 换作前几天,撒鸡血成衣的杜少侠,绝木有这个水平。燕大师的口传心授,韩指导强化训练都功不可没。 于文龙听完,双眼一亮,心中大为满意,风度翩翩的笑道:“呵呵呵,洪弟果然长进不少,怪不得连父亲大人都要夸奖你。日后你我兄弟同心,自能其利断金!你说的不错,邹舵主可在分舵之中?” 名满西秦武林的于文龙,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当然上道。他这几句话,乃是当场向杜洪表态:好弟弟,你这次立了大功,老爹他非常高兴。以后剑川分舵的事情,就是你我做主啦!邹通那老匹夫现在措哪呢?先把他拿下再说! 杜洪明白于文龙敢来剑川,自然有把握收拾邹通,当下毫不含糊的答道:“最近邹舵主异常忙碌帮务,连续几天都在码头上盘库。现在应该还在库房。小弟这就带兄长过去?” 这句话表面上夸奖邹舵主殷实肯干,但真实要点在“异常”二字,杜洪还特地咬成重音。于文龙再不明白,就白混这么多年江湖了! “哦?邹舵主果然勤勉!”于文龙双眼精光闪烁,点了点头,含笑道,“既然如此,我等江湖人也不必太多礼数,这就去见过邹舵主吧。” 于文龙带上杜洪,以及自身随从,一行六七个人,直奔码头仓房。 这厢,却把邹通吓了一跳。 要知道,日上三竿的好时候,邹通邹舵主,正在横江帮的库房里,稳如泰山的——中饱私囊呢! 他老人家已经打定主意卷铺盖跑路,当然要把库房中的大宗物资尽量变卖,卖不掉的尽量装船。他自己就是舵主,又是先天,身边都是自家心腹,一切工作顺风顺水。 可是,怎么就突然冒出个帮主特使来?还是帮主的亲儿子于文龙? 邹大先天的眼珠子连转几圈,安下心来:第一,他决定叛帮跑路的想法,是昨天才有的,就算露出破绽,于长河那边也不可能反应这么快。第二,于文龙不过是个换血的小辈,用来对付他先天高人邹通,不是笑话吗? 恐怕是帮主那边,听到大江航道的消息,想让亲生儿子过来分些功劳,镀镀金吧?嘿嘿……航道注定要飞啦!你家邹舵主我,也要远走高飞啦!且随你们折腾去…… 他就没想到,在自己决定开溜之前,早已有人算定了他的心思!而他邹大先天,不过是蛛网上的蚊虫,自以为振翅一搏,从此海阔天空,却是在死亡陷阱中越陷越深。 邹通想清楚“关窍”之后,立刻镇定下来,沉下一张老脸,做足先天气势,大踏步走出仓房,“迎接”帮主特使。 “邹舵主!许久不见,您老修为越发深不可测!父亲时常挂记您啊!”于文龙一见面便做足礼数,热情洋溢,丝毫看不出是来找茬要命的。 邹通却没多少心思应酬,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咧嘴道:“少帮主不在西秦享福,怎么跑到剑川这个是非地来?难道是于帮主有何要事不成?” 于文龙一听这话就不大高兴。 横江帮乃是江湖帮派,不是武林世家,也不是结组产业。帮主之位是要诸位长老推举,或者比武夺魁的,父业子承乃是大忌,何来少帮主之说?就算每个帮主,都有意栽培自己的儿子,但最后能不能成事,还要看儿子是否成器! 这种事情,岂能宣之于口? 单看邹通的说话口气,谁能待见他?真是自寻死路啊! 不过,于文龙不是杜洪,城府要深得多,对将死之人的些许不快,完全没挂在脸上。 他笑容丝毫不减的抱拳道:“邹舵主说笑了。本帮各个要位,向来是有德者居之,从无父业子承的规矩。于文龙不过是帮中普通一员,得众兄弟抬爱,有些许薄名罢了。少帮主之说,请舵主再也休提!晚辈今日前来,是听闻邹舵主做得好大事情,特命晚辈前来慰问!” 一句“好大事情”,让做贼心虚的邹通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大江水道的事情。 对横江帮来说,这确实是天大的一桩事。 “呵呵……”邹通冷笑道,“帮主的消息倒是灵通。” 与韩家结盟的消息,到现在也不过四五天,邹通的想法也不算错。他更认为,自己的冷笑恰如其分——谁会喜欢别人上门分功劳? 不过……本舵主远走高飞后,你于文龙就要承担挤走先天舵主、搅黄大江航道的罪责啦!嘿嘿嘿…… “消息灵通谈不上。邹舵主劳苦功高,自当慰问。”于文龙潇洒笑道,“父亲常说,邹舵主是个有福气的人,晚辈也难得有机会,来沾沾邹舵主的福气呀。” 他不说“好大事情”究竟是什么,任由邹通误会去,转而说起客套话来。 可这句客套话,却触了邹通的逆鳞——邹舵主何等小气! 邹通闻言,气就不打一处来,心说:沾老夫的福气?老夫哪有那么多福气让你分润?不说这个还罢了!昨天你那表弟杜洪,竟然敢当众榨老夫的油水,又是雪崖新绿,又是锦背白虎皮,老夫现在还肉疼呢!你还想要老夫的福气? 我呸—— 邹通的脸色沉了又沉,好在是想着自己的开溜大计,不想惹恼了于少帮主。若被这厮四处找茬,影响了库房里的偷梁换柱,大是麻烦。 即便如此,他也冷哼一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在他看来,自己是先天高人,就算对小辈表示不满又怎的?燕漓那小杂种,都敢公开对杜洪说“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呢! 他却是想不到,人家燕大师一句话,能骂出一个狗腿小弟外加试药材料;而他的不满,只能是自己的催命符。 冷哼之后,邹通也懒的掩饰脸上的怒气,沉着老脸,倚老卖老的道:“文龙,你还年轻,江湖上的事情,哪有那么简单的?韩家的毛病多着呢!大江水道?哼……要是如此容易,我横江帮会等到今天?” “有邹舵主在,相信一切不成问题。”于文龙恭维道。 他迈步向前,从邹通身边走过,站在邹通身后,遥望前往那一片宽敞的库房区,憧憬道,“想当初,我横江帮也不过是个小帮会。如今不但纵横西秦水道,更在豪杰遍地的剑川城,占下这偌大的码头区,独享此等利益!诸位前辈劳苦功高!” 说着,他转过身,面对邹通的背影,抱拳道:“如今,我横江帮已经发展到如此恢弘规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区区大江水道,当不在话下。是不是,邹舵主?”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番恭维,换成其他人听到,怎样都要大笑客套一番。但落在邹通耳朵里,确却是说不出的刺耳! 占下偌大码头,是诸位前辈的功劳?那就不是我邹通的功劳啦! 还“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说得好像易如反掌,如果最后崩盘破局,不都成了我邹通的过错?你这小王八,来占便宜,竟然还一点责任都不肯担?真他奶奶的岂有此理! 邹通旋风般转过身,老眼瞪着于文龙,毫不客气的道:“你说得轻巧!但前辈们的功劳,还不是浴血拼杀搏来的?你想要分润功劳,行!韩家那边一直是韩希负责交涉,正好老夫拉不下脸去亲见一个小辈,你那废物表弟,又差点把事情搞砸了。这事儿交给你了!你要能拿下大江航道,老夫也没话说!” 他的潜台词是:你们父子不是自视英俊潇洒,处处高人一等吗?吃软饭的东西!老夫远走高飞之前,就先把你弄到韩家去,让你受受真正武林豪门大少的气! 可惜,交际方面,于文龙比邹通强太多了。邹通注定不能如愿。 玉面蛟闻言,露出俊朗的笑容,慷慨道:“此等小事,晚辈敢不效劳?不知那位韩希,身世如何,修为如何,有何喜好?舵主指点详细,晚辈奔走时也有些先机。” 邹通一听,老眼瞪得更圆了,心说:什么意思?这都来问老夫,那最后交涉失败,责任还不全推到老夫头上?真是混账,混账!就算老夫已经打算远走高飞了,也不能任你这小辈骑到头上! 他伸手指着于文龙,怒然开口喝道:“你……啊——” 邹通只吐出一个字,便发出一声惨叫。 就在他转过身,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于文龙身上,更愤怒失去机警的时候,一柄利刃,贯穿了他的后心! 在那一瞬间,于文龙带来的随从中,鬼魅般蹿出一人,以肉眼难以看清的身法动作,完成了刺杀。 此人一击得手,招式不停,连发数掌,打击邹通几处要穴,让这位先天在没有临死一击的机会。 “邹舵主。”于文龙看着邹通胸前透出的剑尖,叹息道,“晚辈几句话,就让你起了嗔怒,失了先天高人的警觉。可见你平日在剑川是何等作威作福!” 邹通此时心脏被贯穿,凭着先天高人的强大生命力,撑住不肯咽气——最后时刻,他想死个明白! “为什么……”邹通双眼突出,面容可怖,嘶哑着问道。 “邹通,你身为横江帮剑川分舵舵主,不思为众兄弟谋利,反而吝啬贪财,横征暴敛。弃大江水道于不顾在先,贪污帮会财物、意图叛帮自立在后,更毫无反悔之心。证据确凿,死有余辜!” 于文龙敛起笑容,沉声喝道。这几句话,他运起真气,声闻大半个码头,等同向整个横江帮宣布判决。 邹通闻言,狰狞的面孔更染上不可置信的神色,呲牙断续道:“不可能……你……怎么知道……来得……这么快……”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于文龙越发疾言厉色,表现出为众兄弟谋利的大公无私之心,“你的那点龌龊,早被我表弟杜洪看在眼里,修书报与帮主。于某今日前来,更是人赃并获!你九泉之下,去向横江帮的诸位前辈请罪吧!” 不得不说,同为武林纨绔,于文龙比杜洪厉害太多了。 他不但用言辞激起邹通怒火,刻意引邹通转身,成功完成刺杀之局,更滴水不漏的宣布邹通罪状,顺便为杜洪表功,牢牢拉拢住这个人脉熟悉的臂膀,为自己上位彻底铺平道路。 邹通带着怨恨,带着不甘,想扭过头去,诅咒那害死他的小人杜洪。可惜,最终他没能如愿。 他只看到了刺客的脸——那苍白发髻下,阴柔、狰狞、雌雄莫辩的诡异面孔。 最后一刻,他意识到:原来,刺客也是一位先天高人…… ——……—— 韩府。 横江帮分舵易主的事情,传播的不是很快,但韩家还是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毕竟,这桩事从头到尾都是燕漓的手笔,更与韩家未来的利益有关。 当韩铁衣听到消息的时候,默然半晌,才端起他那杆大烟袋,深深的吸了一口。 老先天寿眉低垂,老眼半闭,喟然叹道:“邹通,比我们年轻得多,也是堂堂先天,就这么去了……老啦,老啦…… “王爷呀……你转修鬼道,至少还有数百年寿元,但你的书童、剑僮都老啦……等完成这次中秋的事,我们的使命,也就差不多完结了……” “未来,还是要看年轻人的……” 想到年轻人,韩铁衣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是自己的重孙韩希。 这个孩子,少年时何等骄傲、锐气!因为怕他过刚易折,所以送到赤翎军中,磨磨棱角。谁知过犹不及,如今有了圆滑,却不复当年锐气,竟然卡在淬皮巅峰,难以寸进。 昨天,竟然跑来问:燕漓那边能用丹药通窍,吐纳灵气,但是需要试药,他要不要参加实验? 唉,堂堂七尺男儿,自己要不要搏命,还需问别人吗? 想到燕漓,韩铁衣更加感慨:这孩子真是惊才绝艳,无与伦比!怎么自己早就没发现,白白耽误这么多年?真对不起王爷呀…… 这孩子,学武不过数日,竟能凭智计手段,把两大帮会玩弄股掌之间,更翻手要了先天高手邹通的性命。当真了不起! 如果当年有如此人物作为谋主,为王爷掌控全局,那…… 唉,假设的事情有什么意义?人老了,就爱瞎琢磨。 “大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感慨之后,韩铁衣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余清越苍老的面孔,喃喃道:“也不知你我死后,鬼魂能不能回到王爷身边,重新变成两个娃娃,再做书僮剑僮……” —————— ps.更新迟了些,但是本章近5000字,也算小爆发吧…… 另外,异界木有赤壁之战,更木有《三国演义》,于文龙本该说不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过,这是小说,诸如此类的小细节表深究啦~ 看在孔明先生都亲自穿越出场的份上,各位亲收藏了吧~~~@_@ 第六十六章 夜听鬼哭落血雨 上 邹通的死,并没在剑川城里掀起太多波澜。 一者,横江帮只是吸引小人物的眼球,在各大势力眼中,算不了什么。它换不换舵主,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二者,邹通以往人缘太差,他的死活,当然也就无人在乎。 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在新旧交替的过程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来回拨弄,迅捷而准确的抓住了大江航道的财源。 而对剑川城中大多平凡侠客来说,横江帮最出人意料的事情,乃是新任舵主异常慷慨,走马上任之后,立即在剑涛阁摆下流水宴席庆贺。据说,连横江帮众的月例银子,都跟着上涨了。 剑涛阁的宴席,也并没有预想中的热烈。 首先,闻名剑川的商家班并没有登台,其他戏班远没有那么高的人气。其次,于文龙极力邀请的燕大师,也没有到场。只有风火锻的大当家段黑虎,前来走个过场。韩家倒是来人了,但只有韩希这个小辈,也算不上多么隆重。 于文龙并没有气馁。 如此境况,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毕竟是一个换血期的江湖小辈,剑川城中诸多前辈高人、铸剑大师,不可能来给他捧场。 这场宴席的根本目的,也只是告诉属下的横江帮众:你们的新任舵主,是个慷慨大方的。看看眼前的烂摊子吧——我横江帮摆宴请客,剑川城都没人搭理,可见邹通何等该死!你们唯有紧跟本舵主的步调,日后才能有肉吃啊。 何况,韩家派来了韩希,也算表达善意,证明大江航道的盟约还可以谈。而段黑虎露面,说明燕大师对新舵主表示欢迎和支持。至于见面…… 呵呵呵,现在的燕大师,连续指点段炎、步尘、杜洪突破,那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你上门拜会能够赐见,就算给足颜面啦!别指望大师会亲自登门。 于文龙久与各路人物交际,当然明白其中关窍。实际上,他的邀请,也都是例行公事,并没指望各路高人前来赏光。 而且,他已经准备好,等庆贺酒宴结束,他就备礼拜会燕大师! 且不说燕大师明显能影响韩家的决策,单说指点人突破境界这一桩,于文龙就心痒难抓——杜洪是什么货色,他最清楚!如果没有过人的手段,怎能让那废物一夜突破换血,甚至真气都精纯那么多? 于文龙眼光也不差,自然能猜到,杜洪得了一部精妙的传承,洗练自身真气,才能有如此奇迹。为了这份传承,杜洪那厮说不定出卖了多少利益呢! 猜到这一点,于文龙不但没生气,反而有几分跃跃欲试。 他于文龙的天赋,比杜洪好吧?地位比杜洪高吧?能力比杜洪强吧?杜洪都能出卖的东西,他于文龙当然卖得更卖得! 锦绣宫在传承方面,小气程度堪比邹通。就连他老爹于长河的《青萍剑法》,都被隐没诸多要点,心法也不是锦绣宫的嫡传,转而用其他法诀代替的。 如果燕大师手中,真有精妙无比的传承,那就算是整个横江帮,于文龙都会卖掉!于氏父子两代,早就看明白了,只有自身实力才是硬道理!只有自己学会的传承,才是硬通货! 帮会算什么?只要锦绣宫这靠山不倒,没了横江帮,回头还能建个顺水帮! 于文龙在这厢打好主意的功夫,杜洪已经悄悄跑到风火锻新址,邀功请赏了。 成功干掉邹通,成功登上副舵主宝座,杜洪无比兴奋! 他不但自己得了好处,更出色的完成了主公的任务。如果以后主公交代的,都是这等任务,那他杜洪当真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呀! 最妙的是,他完成任务之后,又得到一颗《彭阳丹》,再次享受到武学修为的突飞猛进。 一个武学大境界,往往需要武者数年,甚至数十年的勤学苦练,每天抛洒汗水,却未必能有多少进展。如今一颗丹药入腹,提升立竿见影,这是何等的爽法! 可惜,杜洪对丹药的认知是在很差,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吞下去的,不是昨天那一批,而是《彭阳丹·二代》。 彭阳丹二代的技术含量,比初代要提高不少。药力发挥更加平稳,且在打通穴窍之后,还能如愿发挥出封闭穴窍的药力,使得精气不再外流。 此次试验的成功,代表“人丹合一”的技术手段,已经逐步成熟,再小心的试验几次,就可以进入应用阶段了。 不得不说,这才是最大的喜讯。 韩希问明白试验进展,也下决心不顾一切,加入试药的行列。燕漓评估风险后,也觉得可以把试验范围扩大。 一切都很顺利,但燕漓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 这一天,正是七月十四。鬼节。 传说,在这一天,地府阎王,会大开鬼门,允许百鬼夜行,享受人间祭奠。 从天时玄学的角度来讲,这是一年中阳气衰弱、太阴之气强盛的日子。 鬼节的月色,也分外不同。 那,是一轮灰色的月。 明明是初秋的圆月,却没有任何皎洁之感,反而在光芒中,渗透着阴暗的灰色。 月至半空,阴云渐起。 墨色的云霭将圆月半掩,让天地间的晦气更胜。 剑川城西南三四十里,就进入山岚古泽地域。 此地受云屏山下的千里大泽影响,湿气重,常常出现大雾天气。在这昏暗的银灰色月光下,更显诡异。 沿这个方向,更向西南百里,有一座无名古墓,隐匿在层层沼泽烟云之中,寻常人难以发现。 这里,就是殇武王中秋试炼的地点——大泽古墓。 这座古墓的来历,早已不可考。为了应对中秋之局,殇武王施展法力,将整个古墓周围,布成一座玄阴阵法,作为试炼场所。 殇武王天资绝世,其阵法造诣自然极高。就算各方势力明知法阵在此,但时辰未至,谁也不知云宗传承是否已在其中,当然没人来啃这块硬骨头。 但今夜,就在这中元鬼节之夜,古墓之外悄然到来两个人影。 这两人一老一少,前者面容苍老阴森,两颊尽是碧绿图彩;后者面容黝黑,满脸血色花纹。 正是南疆巫族的两个邪修。 他们身前飘荡着幽绿鬼火引路,鬼火又时不时的幻化成半透明的人形,阵容如同百鬼夜行,阴森恐怖。 老者站在阵法之外,借着鬼火闪耀,眯着老眼,默然观察半晌,才用阴风吹过枯木般的嘶哑声音道:“殇武王姬东陵名不虚传啊!以魂体转修鬼道,不过区区一甲子,竟然把玄阴阵法,运用得如此精深。” “是啊。”青年邪修用低沉怪异的嗓音回应道,“若非今夜太阴最盛,我几乎看不出此地藏有阵法!玄阴鬼气,竟能丝毫不露,连常常进山的猎人都难以发觉有异。确实高明!” “呵呵嘿嘿嘿……”老者发出一阵嘶哑难听的笑声,“可惜,他阵法造诣虽高,却没学会鬼道精髓——到了此时此刻,还在外围留下那么大的破绽!少不得要便宜老夫啦……” “是啊,是啊……”青年咧嘴道,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舍不得人命,如何修得鬼道!” 两人缓缓转身向北,一路幽幽前行,直到十里外的一座小山坡上。 这里早已备好法台,在银灰色的月光下,飘荡着闪烁不定的鬼火。 从法台向山坡下望去,正是一座偏僻山村。 小山村中,生活着二三十户人家,统共百来口人。在荒山野岭中,也算有些规模。 这些人,生活在此已有数十年光景,靠打猎种田为生,倒也衣食无忧。今夜是鬼节,但偏远山村,也没有什么庆祝活动,只是家家挂起荷灯,给列为祖宗上过祭品,就算完毕。 此时,村中居民早已入睡,混不知大祸临头。 他们更不知道,当那两个巫族邪修,从东沙帮探查的地图资料上,发现这出山村时,是何等的兴奋! 有活人,就有血肉魂魄,就有尸骨怨念。而有了这些,邪道巫师就无所不能! 何况这处村落,距离古墓只有区区十里! 月至中天,正是一年中太阴最盛之时。那阴冷的太阴之力,透过乌云,透过迷雾,虚虚渺渺的环绕在法台之上,让周遭幽碧鬼火,闪了又闪,荡漾出一阵阵凄迷鬼唱。 老邪修狞笑着登上法台,干枯的手指左右各自一指,点燃了幽蓝的烛火,让整个法台更加诡异。 他手持白骨法剑,足踏邪异步伐,口诵凄厉鬼声: “呼九渊兮冥宗,叩碧火兮厉神,溯太阴兮妖月,开鬼门兮降灵。” 四句咒声,扰动层层迷雾,仿佛在虚空中,打开了一座白骨大门。 门后探出一只巨大鬼首,放着碧光的鬼眼仿佛两轮幽绿的妖月,在无尽迷雾中隐隐生辉。 老邪修嘴上的狞笑更甚,白骨法剑指着前方村落,口中厉声喝道:“血食已备,此间骨肉尽数奉于尊者,请尊者借我无·上·神·通——” 随着他话音落下,山村周遭四方,即刻升起巨大妖异图腾,形成一座邪异阵法,把整个村落困在其中,正是邪道、鬼道中最昭著的阵法——幽冥炼邪阵。 这座包围整个山村的阵法,是这对老少师徒,用将近三天的时间准备的! 从他们拿到东沙帮的地图,就在筹备这一刻。 幽冥炼邪阵展开,鬼门中的巨大鬼首也当即有了动作。它隔着鬼门,发出一声荡魂摄魄的厉啸,只见法阵登时碧光大胜,宛如一大片绿色的火焰,漫山遍野、弥天盖地,笼罩了整个村落。 下一刻,山村中响起无数凄惨哀嚎,茅草仿佛中,更升腾起一阵阵沸腾般的血雾,宛如地狱景象,降临人间。 那血雾,带着无尽的怨气,冲天而起,霎时把银灰色的月光染做血红! 红月之下,是无尽的迷雾黑土。 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一声声,一阵阵,动荡云霾。 鬼门后的巨首见状,发出狰狞的狂笑,张开大嘴用力一吸,将无穷血雾尽数吸入,只留下惊天的怨气四散开来。 那怨气,纠结着红月的诡异光芒,散做漫天猩红的雨水,飘零落下。 第六十七章 夜听鬼哭落血雨 下 月至中天。 燕漓没有休息,而是静静矗立在院落中,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 自从前世修道有成,多久不曾有过此等心悸? 修道人心如止水,不为外物所扰。到了这种境界,他的直觉会越发强大,甚至与天地相通,能感觉到冥冥中那一点天意。 修道人管他叫——心血来潮。 这样强烈的预感袭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燕漓的头脑依旧清醒,并没有丝毫慌乱。他开始逐项排除。 杜洪?不可能。就算试药中留下隐患,让他现在暴毙,也不关燕大师的事情。 横江帮? 如果横江帮的事,能让自己心悸,那一定来自背后的锦绣宫。而锦绣宫能凭横江帮的一点些微征兆,顺藤摸瓜查到自己身上,其运筹之手该何等厉害?真有如此人物坐镇,殇武王姬东陵岂能安然至今? 不是横江帮。 难道是东沙帮? 东沙帮……南疆巫族! 巫族,鬼节,太阴之力,古墓试炼…… 所有关节,在燕漓脑海中迅速串成一条线,得到唯一可能的答案: 殇武王一系接到自己的警讯之后,竟然没做任何准备! 这是唯一可能的破绽,也是真正致命的破绽!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燕漓双眼闪过锐光,转而落在归云身上,沉声道:“归云,你有战局不利,撤退保命的法宝或者符箓吗?” “有。”归云认真的答道,“你要用吗?” 燕漓没有回答,直接说道:“南疆巫族的人,在古墓动手了!战局失利,你速速叫上韩铁衣前辈,前去支援。记住,无论你赶到的时候,战况如何,都要立刻让所有人撤离!以最快的速度!切记!” “嗯。”归云抿着小嘴,用力的点头,随即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月白色流光,消失在院墙外。 望着归云消失的方向,燕漓暗自慨叹:到了紧要关头,自己手里竟然只有一个孩童可用!真是一把烂牌…… 安排下唯一的后援,燕漓的心情并没有任何轻松。 殇武王方面,没对自己的示警做出防范,一定有所凭持。那么,在古墓方向,就不可能只有余清越这一张牌。 燕漓敏锐的想起,余清越曾经提过:归云的母亲。 归云与云宗关系非浅,其母恐怕也是一位与云宗有关的修行者,而且此刻正在云岚古泽中坐镇。 有这张大牌,才能让诸位前辈,不在意南疆巫族的动作。 既然如此,变数如何发生?危局从何而来? 眼前情报太少,不足以推理评估。 燕漓对修真者的手段只是一知半解,连最起码的战力评估都做不到。 在古代,“知”和“智”本是同一个字。没有知识,就谈不上智慧。没有情报,就谈不上布局。 当智术不足时,唯有用《易》。 燕漓有今天的智慧,《周易》功不可没。 沉甸甸的感觉如乌云般笼罩心头,但燕漓仍能凭借强大的心境修为安定下来。 他返回房间,平静的取出算筹,开始卜筮。 《易》云:大衍之数五十有五,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 这段话,出自《易·系辞上》,说的就是卜筮方法。《易》本来就是占卜书,不懂卜筮法,就永远看不懂《易》。 燕漓依法衍化,六爻之后得到结果:八、七、七、八、六、九。 “恒之井。”燕漓喃喃道,以他的智慧,自然清晰记得卦辞,“改邑不改井,无丧无得,往来井,井汔至,亦未繘井,羸其瓶,凶。” 恒之井,是卦象。代表占卜结果,乃是从雷风恒,衍化成水风井。 卦辞的意思是:村镇改建,不改造水井,没有得失。但若众人往来井中打水,井水干枯,被泥沙堵塞,无法穿透,反而坏了打水之瓶。此后既无打水之地,又无打水之器,故凶。 凶。 ——……—— 血雨。荒村。迷雾。 三者交织成一片地狱景象。 原本的古泽山村,仅剩下断墙残垣,在血色的雨幕中,散发着阴风与哀嚎。 隐身白骨巨门之后的鬼首,吸尽所有村民的血肉骨骸之后,发出兴奋而狰狞的长笑,接着喷出一道鬼影,落在老邪修身上,随即在诡异的笑声中,连同白骨巨门一齐消失。 老邪修受鬼影附身,顿时起了变化:略微伛偻的腰背重新挺直,风干枯木般的皮肤重新变得丰润,连惨白的须发也变得光泽柔顺,更罩上一层幽幽鬼火,全身看上去,仿佛从深渊爬出的勾魂鬼使。 “嘻嘻哈哈哈呵呵……”老邪修发出一连串诡异笑声,声音竟然分不清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他从腰间的法宝囊中,取出一杆人发织成的妖异黑帆,举在半空,口中念动咒语,来回摇动数次。 法台前方的幽冥炼邪阵受到感应,鬼火妖光再次闪耀,收拢弥漫山村废墟的魂魄怨念,化作一道庞然阴风,尽数注入黑帆之中。 “嘭……” 黑发妖幡仿佛瞬间被鬼火点燃,腾起数丈高的碧绿火焰,在漫天血雨中耀耀生辉。 鬼焰中,更有无数哀嚎的人面此起彼伏,似乎挣扎着要从妖幡上飞腾出来。 老邪修见状,笑得越发开心,摇着妖幡笑道:“挣扎吧,愤怒吧,哀嚎吧!你们的怨念越足,本长老的法力越高啊!哈哈哈……” 他挥手收了法台,带着弟子步入山村废墟,一面欣赏地狱惨景,一面从容不迫的,收起幽冥炼邪阵的法器。 “这样的场景,真是难得一见。太美妙啦,太美妙啦……哈哈……”老邪修开怀尖叫道,“姬东陵啊姬东陵,你真是废物!如果你有本长老一半的手腕,你的阵法何人能破?如今……要便宜本长老啦~~” 如鬼似魅的笑声中,诡异的老少,沐浴着血雨红月,高举着惨绿的妖幡,穿过层层雾气,直奔古墓的方向。 他们在阴风的推动下,看似不急不徐的迈步,却如同鬼魅般飘忽迅速,十里之路转眼即至。 老少邪修,再次面对殇武王的试炼大阵。 这一次,他们有十足把握。 老邪修高举妖幡,口中尖啸道:“妖巫炼邪,怨魂听令:百鬼遮天,八方猎食!” 霎时间,无数碧绿鬼影从妖幡上飞出,化作一片鬼火烟云,笼罩整个古墓,在惨厉的鬼哭声中,啃食殇武王的阵法。 古墓上方顿时响起无数细碎声音,仿佛成千上万的蚁鼠,正在啃食朽木,与漫天冤魂的哀嚎呻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恐怖画面。 原本静谧的古墓,也浮现出无数碧绿的刀光剑影,剿灭碧火冤魂,双方一时相持。 “殇武王不愧盖世奇才,区区一座阵法,竟然能抗衡本长老至此!”老邪修咧嘴冷笑道,“可惜,本长老血祭百余人命,此时有通天之能,就算你本人在此,也要饮恨啦!嘿嘿嘿……” 老邪修厉声长啸,浑身腾起妖异火光,与妖幡碧火融做一团,立时威势倍增。 就在此时,两名邪修背后,忽而传来一声怒吼: “就是你们,血祭荒村,屠杀数百无辜?” 话音未落,一道鹤形气劲,划破虚空,带着尖锐鹤鸣,直扑妖人。 老少邪修同时回头,只见一个白发白须、身穿白色鹤氅,手持银丝浮沉的老道,怒眉而来! 仙尘鹤影余清越。 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余清越此时的怒火。 当他知道殇武王布局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将会面对什么。各方势力,各路修真者,正邪双方无数高人,都将在云岚古泽中粉墨登场。 他会面对各方强者的羞辱威逼;会面对各种偷袭、暗杀、要挟等等阴损手段;会面对试炼中的各项变数,甚至阵法可能被人强行攻破,传承丢失,殇武王满盘皆输。 这些,他都准备好了。 因为从他接受任务的那一刻起,就准备好了赴死。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幕。 高悬的红月,洒落的血雨,死者的哀怨哭嚎充斥八方四野。 那是山村中,一百多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曾经多少次路过那个山村,曾经多少次与其中的老人闲谈,与穿着开裆裤的稚子逗趣。 那些淳朴的村民,都客客气气的叫他一声“老神仙”。 如今呢? 惨不忍睹的废墟中阴风四起,深黑的泥泞中不知埋藏了多少血肉! 惨绝人寰,令人发指! 余清越须发皆张,鼓荡的真气在阴风中撑起了雪白的道袍! “妖人受死——” 苍老的怒喝声中,老先天屈指如鹤喙,飘身化鹤形,破空而出的气劲发出凄厉的鹤鸣,与之前的一招两相衔接,呼啸着杀向老邪修。 两道鹤形气劲,冲开阴风、荡开雨幕,风驰电掣,就算是坚硬的山岩也要一击粉碎。 但,转过身来的老邪修,眼皮都没高抬一下,仅是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眼中尽是嘲弄之色。 “呵呵……来的好……”年轻邪修阴笑道,笑声中竟有几分兴奋,“虽然老了些,但好歹是个先天,能炼成一具好僵尸!” 他咧着嘴上前一步,漫不在乎的扬起双手,瞬间周身阴风怒号,那宽大的衣袖吞吐四周阴风,竟而凝聚成两只幽绿鬼爪,凌空飞抓而出。 “砰——砰——” 连续两声气劲交碰闷响,幽绿鬼爪竟而震散了余清越精纯的先天气功,余势不竭的抓向仙尘鹤影。 这就是有灵根和没灵根的差距。 余清越苦修一甲子有余,已经站在先天武道巅峰。对方不过是个年轻人,不会超过三十五岁,一招硬碰硬,竟能略占上风。 老先天的经验何等丰富,两道气劲发出之后,已经做好应变准备。他身形飞旋,一招黄鹤卷沙,搅动周身气流如沙砾,以土行真气克制对方幽冥掌力,更兼以飞旋卸劲的巧妙运用,迎向一对鬼手。 飞卷的黄鹤沙劲,不住厮磨鬼手余威,最终化作两声轰鸣,崩灭的气劲吹飞了四周血雨。 余清越更不停步,借黄沙飞旋之势,纵身扑向青年邪修——武者面对修士,唯有近身搏命! 在邪修的冷笑中,两人近身接战,发出一连串的气劲交击声。 余清越身为先天顶峰,久经战阵,岂是等闲?他不住提升招式速度,以快打快,竟然逼得邪修连施展法术的机会都没有。 眼见战况陷入僵持,观战的老邪修开始不耐。他扬起空闲的左手,妖异的高呼一声:“阴风咒法,拿魂摄魄——” 也是一只阴风汇聚的鬼手,从老邪修的袖中飞出,抓向余清越。 同是鬼手,但这一只明显与之前不同。它不似年轻邪修施展的那般凝实,而是虚虚渺渺、若隐若现,更环绕着妖诡咒声,荡人魂魄。 这不是武功,而是邪道法术。 老邪修一面操纵妖幡,强攻殇武王阵法,一面发出鬼手邪法,即使他有借来的幽鬼之力加持,也不得不全神贯注。 就在此时…… 漆黑的血雨迷雾中,蓦然响起一声巨兽吠鸣。 “嗷呜——” 紧接着,一道耀眼电光,划破夜空,直直劈在老邪修身上。 随即,夜幕中,蹿出一只身通体雪白的巨犬,优雅的银色兽瞳中,满是燃烧的怒火。 老邪修被一道闪电劈的大口呕血,鬼手法术顿时消散,强攻阵法的妖幡也险些失控,再看到雪白巨犬,不由大惊失色: “莫非是传说中的……云宗守山尊者!” —————— ps.有道友研究《易》咩?可以交流下哦~~ 另外,本章的卦象,能看出下面的剧情走向,先猜到的有奖! 第六十八章 朝闻白犬报丧来 上 老邪修呕血重伤,再看到雪白巨犬,不由大惊失色: “莫非是传说中的……云宗守山尊者!” 传说中,上古云宗曾经有过一座外院,就坐落在云岚古泽之中。 云宗真传必须从《天龙云篆》中参悟,但那些悟得真传的高人,总会有一些私人传授的门人弟子,便统一收拢在外院之中。随着云宗传承断绝千年,这座外院也成了飘渺的传说之一。 故老传说,云宗有一只守山灵兽,始终守护在外院。没人清楚它的修为,甚至没人能确定它是否存在。 它的威慑力,也是殇武王在云岚古泽开局的考量之一。由于它的传说,除了南疆巫族这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邪修,再没人来试探古墓。 老邪修看到巨犬的瞬间,怎能不惊! 千年传说啊…… 寿元数千年的古老存在,是何等可畏可怖! 但下一刻,他就镇定了,更顶着雷击的内伤,发出一阵猖狂的笑声: “我道云宗守山尊者何等恐怖,原来……不过是一只炼罡境界的妖犬。就凭你如此微弱的罡煞,也妄想与老夫抗衡吗?哼哼呵呵呵……” 老邪修诡异笑声不绝。他虽然挨了一记雷霆法术,受伤不轻,但借来的幽鬼之力仍旧存在,相当于炼罡巅峰的人物,哪里会怕炼罡末流的妖犬。 他甚至没收起强攻法阵的妖幡,只是狞笑道:“小小妖犬竟敢暗算本长老,定要把你剥皮抽筋、挫骨扬灰,让你知道南疆巫鬼道的厉害!看尸兵——” 老邪修用空闲的一只手,抓起腰间法宝囊,凌空一抖,登时飞出道道黑气,落在地上,变成数十具铁甲僵尸,张牙舞爪,扑向妖犬。 这些僵尸,铜筋铁骨、青面獠牙自不必说,最让人侧目的,乃是他们漆黑的铁甲下,大多数还穿着东沙帮的服饰,其来路可想而知。 白犬见状,银瞳中怒火更盛。 它仰天嘶吼一声,周身亮起月华般的白光,冲天而起,竟而在须臾间冲破了漫天阴霾,让当空血月为之一荡。 那被怨气染红的鬼节圆月,竟在这一瞬间重现银白月光。 而这一抹最纯洁的阴月之华,就如同一汪清水,从九霄之上绵延而下,尽数滴落在白犬身上。 白犬浑身光华大涨,更在嘶吼中,把这磅礴的月华,凝结成数百口弦月般的飞刀,环绕周身飞舞不定。 下一刻,漫天飞舞的弦月飞刀破空疾驰,犹如一场刀刃风暴,朝着僵尸与老邪修的方向横扫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从老邪修抛出僵尸,到白犬凝聚数百口飞刀,不过两三次呼吸的时间。 早在白犬洗练月光,当空接引月华的时候,老邪修就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似乎在疑惑眼前是否幻象——炼罡初步,且罡煞极度薄弱的小妖犬,怎能驾驭如此法术? 他怎能明白,妖犬此法,乃是与殇武王的《风雷剑诀》,同为云宗六大真传之一的——《水月天罗》。 ——……—— 剑川城里,也下起细雨。 初秋中元,这一夜分外的冷。 燕漓没有休息。 他独自站在屋檐下,遥望着层层雨幕。 派归云回去支援,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占卜的卦象,让他明白:这一役可能出现最坏的结果。 剑川城外围有三大剑门坐镇,南疆巫族掀起的波涛,不可能直接波及城内。但殇武王的中秋试炼之局,却注定被捅一个大窟窿。 许多事情,一旦失去神秘感,就会急转而下。 殇武王转修鬼道一甲子,修为渊深难测;云宗故地深藏于山岚古泽,无人知晓其虚实;余清越四下奔走,自信满满,仿佛殇武王胜券在握。 从表面上看,殇武王稳如泰山,故各方势力都静观其变、无人妄动。 但现在,南疆巫族揭开了这层神秘的面纱。 不论今夜的战局为何失利,都会让许多人物不再忌惮,明里暗里的施展手段。 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过了今夜,局面将会险关重重、举步维艰。 思忖间,墙头飞速跃下一条人影,冒着细雨,几步走到燕漓面前。 正是韩希。 中元鬼节,韩希本已回到韩府过节,现在蹿房越脊的来到此地,可见韩老祖也感觉到事情紧急。 “漓叔!”韩希抱拳道,“可有事情,需要小侄效劳?” 燕漓点点头,开言道:“老祖已经出发了吗?” “嗯。”韩希答道,“已与归云一起,用遁法符箓飞往古墓,很快就能到达。” “希望来得及。”燕漓轻叹一声,“即使来得及,我们也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有这么严重?”韩希骇然道。 “即使更严重,我们能做的事情也不多。”燕漓冷静的说道,“这种层次的争斗,本就不是我等小辈能介入的。眼下只有一件事。” “请漓叔吩咐!” “立刻通知少晫兄,让他带着少弘去铸禅寺礼佛。没有我的消息,不准离开钟鼓峰。” “这……”韩希讶道。让殇武王的嫡系避难,是局势已经无可挽回了吗? “他们是避难,更是诱饵。”燕漓解释道,“今夜失利的消息,恐怕明日就会传遍各大势力,难免各方蠢蠢欲动。如果我们毫无动作,可能是成竹在胸,更可能是虚张声势。到时,必然有人来试探我们。 “山岚古泽方圆千里,诸位前辈总有安全的地方退避,但我们这些小辈,如何抗衡各方试探?所以,我们必须有所动作,否则死路一条。” 韩希点头表示明白。这就如同领兵作战,主帅中军失利,各个分部如果仍旧坚守原地,只能被敌军扫荡。 “因此,在王爷的反击到来之前,我们只能退避。但退避,也有退避的时机与方法。”燕漓自信道,“现在刚刚月过中天,古墓方面,战局不可能结束,也不会有人知晓结果如何。我们选在此时做出退避,究竟是知道此局必败,还是已退为进、另有图谋呢? “王爷能让各方忌惮至今,连一座空壳古墓都不敢自己派人试探,反而要搬出远在南疆的巫族。当他们发觉,身为强敌的我们,在战局初开的时候,就做出退避动作……” 解释到这里,韩希也明白过来,恍然接道:“他们会认为,我方是示敌以弱、诱敌深入!” “不错,你没白白从军一回。”燕漓赞许道,“只要各方开始迟疑,动作慢了一步,我们就算扳回一先!至少,也能为诸位前辈争取疗伤修养的时间。” “不错,漓叔高明!”韩希赞叹道,心想漓叔果然厉害,在这么凶恶的局面下,竟然还能从边角处,争取先手。 “听懂了就快去吧。”燕漓道,“记得解释给兄长听,否则,他不会乖乖去钟鼓峰。” “是。”韩希应道。这才明白,原来这些解释,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让他转达给商少晫。 确实,以商少晫的个性,到了危难关口,决不肯乖乖避难。 燕漓目送韩希冒雨离开,自己再次仰头向天。 曾几何时,某位领袖把战败说成转进,被天下人嘲笑。如今,自己竟也巧言令色,把退避说成抢先。 只不过,身临其境之时,才明白其中无奈。落子之余,唯自嘲而已。 燕漓终究是寻道有成之人,心如明镜不染尘,一两次呼吸的功夫,已经洗净这些杂念,把念头重新转回战局上。 殇武王久经大敌,自信不会毫无由来。南疆巫族的威胁,或许真的不大。 那么,变数究竟在哪里? “往来井,井汔至……” 众人前来打水,井水干枯,泥沙阻塞……井…… 难道,是殇武王的阵法,出了问题? 燕漓转身回房休息,不再深入去想。他必须养足精神,准备应对明天的局面。 也许,会是最糟糕的局势。 ——……—— 古墓之外,遍眼灿烂刀光。 云宗守山灵犬,初展《水月天罗》,霎时明月照云霄,弦光织刀网,在血雨阴风中,开辟一片灿烂天地! 无穷刀光,犹如银河星雨,璀璨辉煌,铺天盖地,横斩而来。 那刀光映照在老邪修眼底,只有难以置信的惊愕——此等法力,就算他借来鬼力的全盛之时,也要陷入苦战。明明是法力平平的妖犬,怎会可怖如斯? 还没等老邪修理清头绪,那数不清的弦月飞刀已经平推而来。他苦心炼制的数十具铁甲僵尸,竟然一个照面都没挡住,就被斩成碎片。 如果老邪修没被之前的一道雷霆打成内伤,以他的修为自然能从容应变;如果他之前收回强攻阵法的法力,自然能用妖幡的力量护体,挡住这排山倒海的攻击。 但他太大意了,竟然把云宗守山灵兽,当作荒郊野岭的小妖,因此他只能惊慌失措。 “哎呀,不妙——”老邪修大叫一声,也顾不得辛苦炼制的铁甲僵尸,驾起妖幡,就向古墓的方向飞退——他必须退入妖幡的鬼火烟云之中,争取时间收回法力护身,才有机会活命。 巨犬突袭得手,更不迟疑,驾驭漫天弦月飞刀,纵身急追。 两道身影一进一退,眨眼间掠过古墓中央。 邪修的速度,如何比得上风驰电掣的云宗守山尊者?不过一两次呼吸的时间,弦月飞刀已经荡开弥散的鬼火烟云,直逼老邪修。 笼罩古墓的妖幡鬼火散开,殇武王的阵法反击自然也同时减弱。 追与逃的双方都在搏命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古墓中,竟然涌出一股股黑色尸气,仿佛一个黑暗漩涡,在殇武王的阵法中,卷出一条缝隙。 就在白犬的刀光,即将割入老邪修躯体的刹那—— 黑色尸气漩涡中,忽然伸出一只苍青色的纤手,无声无息的插在白犬胸肋处。 “呜——” 妖犬纵声哀鸣,被这支诡异的纤手撕开胸肋,撒出漫天血雨,横飞出去。 黑色漩涡中,更响起一个阴柔妖媚的女子声音:“姬东陵,你困不住我……人家现在——自由了~~” 第六十九章 朝闻白犬报丧来 下 幽黑的尸气,从古墓深处肆虐而出,与阴风、鬼火、血雨、红月交织在一处,让那个整个场面更加诡异。 尸气浓郁到了极点,传入口鼻中,竟然不再是难闻的腐臭,而是一种混合泥土与鲜血的甜香,仿佛是从死亡的极致中,展现出最华美的诱惑。 黑色漩涡中,传来一个阴柔妖媚的女子声音:“姬东陵,你困不住我……人家现在——自由了~~” 那声线,就如同白骨雕成的洞箫,用最可怖、最凄惨的乐器,演奏着最柔美、最妖艳的乐章。 尸气中,一个妖媚的黑色身影婀娜步出。 她身穿黑纱广袖衣裙,宽大的衣袖、飞舞的飘带,配合弱柳般的身姿,仿佛随时都在风中舞蹈。 她的肤色是一种特异的苍青色,配合她精致到极致的五官相貌,在鬼火与红月的映照下,构成最邪诡的妖娆。 这是一只尸妖,时时刻刻都传递着致命诱惑的尸妖。 她的出现与偷袭,让战局再次逆转。 原本云宗守山灵犬施展《水月天罗》,数百口弦月飞刀铺天盖地,气势恢宏,只差一点便能将老邪修斩杀当场。 但在最后关头,尸妖从墓穴下方出手偷袭,一击重创白犬。 白犬胸口几乎被撕裂,撒出漫天血红,重创飞出。仅仅有一口弦月飞刀,穿过了老邪修的右胸,却无法致命。 而白犬本身,却是受了致命伤。 尸妖这一击,不但重创白犬胸肋,震裂它的心肺,更把一道精纯、歹毒的尸气,狠狠灌入妖犬体内,让它无法疗伤。 这一瞬,尸妖主宰了战局。 而古墓外围,与年轻邪修缠斗的余清越,见状怒吼一声,苦修近百年的先天真气爆发到极限,硬生生震退邪修。 “妖孽!着——”余清越借机大喝,手中拈起两章符纸,遥遥指向年轻邪修。 那符纸尚未激发,已经闪耀着滚滚电花,正是一切邪法之克星。 年轻邪修大吃一惊,连忙飞身退避。 余清越却是虚晃一招,转身把符箓指向尸妖。 轰隆—— 一声雷霆响亮,符箓化作手腕粗的闪电,破空而去。 尸妖媚态不减,扬起纤手,云淡风轻的结成手印,身周尸气竟而化成一朵诡异的黑色曼陀罗花,盾牌一般挡住雷击。 毫发无伤。 “呵呵呵……这种小儿把戏,也敢拿到我面前吗?”尸妖娇笑道,“我道是谁?这不是小书童余清越……连你都这么老啦!姬东陵在哪里,怎么不出来见我?” 尸妖的语气不急不徐,似叙旧,似试探,似嘲讽,似魅惑……无数含义,说不清,道不明。 就在余清越诧异雷法符箓无功,更被尸妖暗含邪法的言语,挑动分神的瞬间,身后的年轻邪修发出全力一击。 “老道,死吧——”年轻邪修狂叫,阴风鬼手发挥到极致,口中更吐出几字咒声,让鬼手威力倍增,几乎有拿魂摄魄之能。 碧绿鬼手,带着万鬼哀嚎,以完全不输闪电的速度,击中余清越后心! 老先天身形被拍得离地飞起,半空中呕出漫天朱红,遍染一身白衣。 噗通—— 余清越摔落地面,道袍更是满身染尘,唯有凭借一股愤恨,翻身跃起,与重伤垂死的白犬,站在一处。 前方,尸妖带着一身魅惑,笑吟吟挡住进路。它身后更有受创的老邪修虎视眈眈,随时准备补上一击。 后方,毫发无损的年轻邪修,狞笑着断绝退路,不留一点生机。 余清越再次呕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颌下银髯,耳边环绕着尸妖的娇笑。 “余清越……呵呵呵……当年,你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小娃娃呀!”尸妖柔声笑道,“我早就想吃了你,今天终于得偿夙愿……“ 余清越不答话。他知道,此时说什么,都只能被对方羞辱。 当年,当年啊…… 他只是十几岁的孩童,全家都死在徊雁关的兽潮中,只剩他被王爷收养。 王爷传他武艺,教他读书。他就每天跟在王爷身后跑来跑去…… 那是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而眼前呢? 这一战,败了。 王爷的局,毁了。 当日燕漓提醒的时候,为什么自己没多做防范?明知古墓就在十里外,为什么自己没让村民搬迁?有人来大泽深处探查,为什么自己没提高警惕? 最最重要的,邪修安置血祭法阵,绝非一日,为什么自己没有发现? 过错,在己。 余清越啊余清越,你有负王爷重托! 如今,更连累尊者重创,九泉之下,你有何面目去见王爷? 唯死而已—— 在尸妖的声声娇笑中,余清越恨邪修、恨尸妖、更恨自己。 他的怒火越发炽盛,最终化作一声仰天咆哮。 “啊——” 余清越全身真气沸腾,透体而出,犹如一道青色火焰照耀夜空。 这火焰没有温度,确有一股浩瀚波动,搅动了周天灵气! 霎那间,灵气如同崩漏的漩涡,飞旋着灌入余清越体内,让那真气火焰更加夺目。 火焰中,隐隐传来高亢的鹤唳,一只雪白仙鹤,自光焰中振翅飞出。 余清越舒展双臂如鹤翼,双足点地,凌空而起,发出今生最强一招: “尘泥冲霄一鹤影——” 曾经,他只是徊雁关下一粒灰烬;曾经,他是王爷身后一片浮云;曾经,他誓为王爷复仇,放下一切追逐仙道,却奈何天命不允,终究是仙海之中一把尘泥。 他想要一飞冲天,又恐振翼而去,再也见不到王爷,再也不能守护后辈。 此刻,他苍然白发、浑身染血,终于放下一切,展翅而起! 今日事,唯死而已—— 余清越的身形,与真气火焰中的白鹤重合,人即鹤、鹤即人,心神与武道炼化一体,竟似挣脱了天地束缚,冲霄而去。 下一瞬,白鹤在高空振声长啼,挟风雷之势,直扑尸妖! 同时,重伤萎靡的妖犬,也奋力站起,纵声长嘶,一面流血,一面凝聚出最后的弦月刀刃。 尸妖也停了媚声,凝望着从高空俯冲而下的余清越,深黑的妖瞳中闪过一丝惊异,喃喃道:“以武入道……以武入道!可惜,太迟了……用过此招,你也没了性命……” 她又转眼看看搏命的白犬,再次发出一声娇笑:“即使如此,你们又能把箐娘如何呢?” 这声娇笑,动荡了四野妖氛。 尸妖箐娘纤足微提,柳腰慢摇,双臂展开,现出一瞬曼妙舞姿。 四周尸气随之起舞,汹涌澎湃,更借血雨红月之力,化作漫天妖澜。 “天魔一舞,万幻归真。” 尸气妖澜中,浮现出无数天魔幻象,或嗔或怒,或喜或悲,仿佛众生魔相,尽汇一招! 轰—— 魔门秘传至绝,云宗飘渺真传,武者入道神通,三方对冲,发出轰然巨响。 爆散的气流,竟而掀开了冤屈凝聚的血雨,扫荡了怨念染红的血月,在夜空中重现中元鬼节的银灰色月华。 豁命一搏,犹不敌尸妖修为高深,占尽借天时地利之优势。 苍老的身形凌空倒飞,白袍更添血艳。 虚弱的巨犬,在地面上翻滚,沾染满身血泥。 幻灭的月刃,崩解的鹤影,象征着—— 绝路已至。 尸妖缓缓踏前一步,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享受空气中的血腥气,娇声道:“你这条老狗,修为倒是不凡。若不是偷袭重创了你,人家还真要吃力呢……呵呵呵……结束啦……“ 就在她享受胜利而分神的刹那,远方云雾中,忽然响起另一声犬吠。 紧接着,“轰隆”巨响,一道闪电破空而至,让尸妖措手不及。 先前施展魔门至绝,对尸妖的也有相当损耗,白犬和余清越的搏命冲击,更让她受了轻伤。她虚弱之下,再受雷法直击,顿时发出一声惨嚎! 旁观在侧的老少邪修,已经被刚才惊天一招,吓得魂飞魄散,此时再有变故,同样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只见迷雾中,蹿出第二只白色妖犬,仅比先前的白犬身形略小。 它飞扑到余清越和白犬身边,竟而摇身变成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是归云。 归云一手抓住一个倒落的身影,用嘴咬住一张符箓,奋起修为激发法术,瞬间一道灵光破符而出,包裹三人向后飞遁。 尸妖箐娘此时方从雷击中缓过一口气,见状不由大怒,厉喝道:“哪里走——” 她双手一扬,化作两道鬼手虚影,宛如风驰电掣,破空抓向归云的遁光。 危急关头,迷雾中又飞来一道雄浑刀光,好似白虎怒啸,凶煞八方,凌空挡住尸妖鬼手。 尸妖虚弱时再受刀光冲击,无力发招,只能眼睁睁看着遁光消失在云雾深处。 引发一切事端的老少邪修,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万万想不到,殇武王的阵法,不但有传说中的云宗灵兽看守,实力足以收拾他们。而阵法中,竟然还禁锢着如此凶猛的尸妖! 如果试炼闯阵的人,遇到这只尸妖,岂不是十死无生? 中秋古墓试炼,本就是陷阱杀局呀! 两个邪修还没想清楚关窍,就听前方尸妖已经娇媚开口: “你们两个放我出来,我自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年轻邪修听完不由大喜,连忙道:“多谢前辈!” “我报答你们的方式么……”尸妖柔声道,“自然是吃了你们……” 年轻邪修还没反应过来,老邪修却在尸妖开口的瞬间,就知道不妙,连忙催动身上剩余鬼力,怒喝一声:“鬼焰·噬魂……” 从白骨巨门鬼首处借来的鬼影,化作一团碧绿焰火,从老邪修口中喷射而出,直扑尸妖。而老邪修自己,则摸出血影遁符箓,化作一道血光飞遁,抓起年轻邪修,惶惶而逃。 尸妖娇叱一声,手捻法印,凌空一吸,竟把那一团碧绿鬼火吸入腹中,口中喃喃道:“一点玩笑都不能开,真是无聊。这团鬼火,倒是滋补……” 她缓缓漫步,妖娆走出古墓范围,打算远走高飞,从此海阔天空。 怎知,她刚刚走出三步远,额头上就亮起一道雷霆符箓,锋锐剑意直刺魂魄。 “啊——”尸妖惨叫摔倒,凄声骂道,“姬东陵,你真狠毒!竟然种下这等禁止!哼……你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就是冲出阵法,就是杀了你的书童,还杀了云宗的老狗……你能如何,你能如何……哈哈哈哈……” ——……—— 剑川城。 细雨一直在下,乌云遮蔽了初升的日光。 天地间一片阴沉昏暗。 燕漓已经站在屋檐下,遥望着西北方。 他知道,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而这个消息,恐怕不会是好消息。 他只希望,这个消息不是绝望,能让他从中找到转机。 晃眼间,一道身影越过院墙,落在院落中,静立在他身前三丈处。 是归云。 他稚嫩的童颜,比平时绷得更紧,身体仿佛僵硬般一动不动,任凭漫天雨水打湿他的头发与衣衫。 一望可知,是……噩耗。 燕漓缓步上前,轻轻抱住这个从自己重生起,就陪在身边,从不多话的少年,轻抚他的后背。 归云的身子,挺得笔直,僵硬而冰冷,并用同样僵硬的声音,低声道:“余老前辈想见你……最后一面……” “嗯。”燕漓轻声应道。 他已经明白,对归云来说,这不是全部的噩耗。 第七十章 侠骨摧折英雄逝,浩气犹然唱滔声 雨未停。 归云抿着嘴,僵硬的抬起手,放出一张风遁符,顿时一道灵光将两人卷起,破空飞去。 遁光极其迅速,眨眼间已经掠出剑川城,几次呼吸的功夫,就飞入云岚古泽的地界。 归云紧紧抓住燕漓的手腕,瞪着黝黑的眼睛,全神驾驭遁光。 燕漓却能感受到少年心中的焦虑。 他的那位母亲,必然也身受重伤,情况不会比余清越更好。如此危急时刻,归云却没有陪伴在母亲身边,而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任务…… 是什么样的力量……不,应该说,是什么样的“信仰”,让一个少年如此坚强、如此决绝? 是什么样的母亲,教导出如此性情的少年? 遁光飞驰,古泽中的景物如梦幻般飞退。 时间大约过了两刻钟,两人的遁光穿过千回百转的路径、仿佛没有尽头的山岚雾障,来到一座高耸的院墙之下,径直撞进一道低矮的小门。 内中是一座小院,遍布细软的草坪。 样式古老的房舍中,静卧着两人一犬。 人,是余清越与韩铁衣。 韩老祖正盘坐在余清越背后,以精纯的先天真气,吊住余清越最后一口气。 那犬,通体雪白,身长近八尺,体型巨大,静静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虚弱,仅在归云冲入的时候,张开银色的瞳孔,威严的扫了一眼。 “母亲大人!”归云叫了一声,语气中透出几分焦急,却在白犬的一眼之下,全部镇压下去,一丝不苟的道,“归云回来了。” 白犬阖上双眼,一声不出。 归云也跟着噤声。 燕漓看见这一幕,已经明白归云的来历。但现在不是谈论的时间。 他迈步进屋,站在余清越面前。 余清越缓缓睁开双眼,饱看世情的眼睛依然清澈,平和开口道:“好啦,老伙计,不要浪费真气了。” 韩铁衣依言停手,同样一言不发——相交近百年,他们之间,早已什么都不用说。 燕漓轻叹一声,打破沉默,“是我迟了一步……” “不是你的错。”余清越摇头道,“人之将死,还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你早就提醒过预防变数,是老道我太大意,没把巫族之人放在心上……鬼修之事何等邪异?我早该做准备的……” “老前辈的伤势……” 余清越摇摇头,没有回答。 燕漓不再说话,静静听余清越讲述。 他明白,以余清越的医术,断定自己生机不复,便再难回天。燕漓也不是神,更没有仙道神通,救不了必死之人。 下面的话,将是老英雄的遗言。 “死,不可怕。”余清越缓缓道,“老道风烛残年,早就什么都不怕了。昨夜一役,老道明白,自己真的老了,不中用啦……王爷的局,就在老道的手里毁了……” “也许事情没那么糟糕……”燕漓宽慰道。 余清越再次摇摇头,苦笑道:“也只有你,才会有信心这么说。所以,到了此时此刻,老道拖住最后一口气,也要见到你。” 他用目光示意白犬,讲述道:“云宗在山岚古泽中,屹立千年岁月,最大的凭持,就是尊者一脉。但昨夜尊者重创,王爷阵法中镇压的尸妖脱逃,我方虚实,必然为人悉知。其中凶险,你自然明白……” 燕漓确实明白。 原本,殇武王中秋试炼,诱饵只是一本剑谱传承。虽然足够让各大势力动心,但绝不会为此大动干戈——谁都知道,殇武王不会拿出最顶级的货色。 但昨夜失利,会让所有人马都知道:山岚古泽中,还有上古云宗的一处据点,价值不可估量!而且,守山的灵兽已经深受重创,等同宝藏毫无防备。 同时,昨夜如此危急,殇武王都没有出手,说明酆都鬼城方面,也不如预想中的平稳,更没有大力支援,这会让各方势力更加肆无忌惮。 也许明日,山岚古泽,就会成为战场! “王爷的后裔,包括我们这些袍泽曲部的晚辈中,刚烈英武者有之、秉性纯良者有之,天赋绝佳者也有之,唯独——能运筹帷幄,掌控大局的人物,只有你而已。老道失职一次,绝不能失职第二次!” 余清越沉声道,语气中带着怅然,“最后关头,败战已是定局,老道能做的,只有保住你!” 燕漓微微一怔。 他本以为,以余清越对殇武王姬东陵的绝对忠诚,最后的遗言,会是拜托他接手残局,想办法败中求胜。没料到,却是一条退路。 旋即,他明白过来:在他燕漓看来,眼前局面虽坏,却尚有可为之处。但在余清越等老前辈看来,此时已是绝望。 云宗的神秘,云岚古泽的神秘,守山灵兽的神秘,殇武王的神秘,都在昨夜被破了个干净。殇武王原本虚张声势的局面,再也无法维持。 中秋之局,已被破了个干净。 对余清越来说,他可以随时拼上自己一条老命,却不会把任何后辈当作筹码押上,尤其在如此危局之时! 老先天叹息一声,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老道前些日跟你提过,明年八月,云雀门招收门徒,让你去谋个出身。但现在看来,剑川城已经不安全,恐怕等不到那时候。 “老道为云雀门坐镇扁鹊阁二十年,总有些颜面。等老道去了,你拿老道的信物,尽快赶去云雀门……好在你炼丹术已经精熟,想来不成问题……那里……总算是安全的……” 说着,余清越探手,从怀中摸出一块铜雀令牌,有几分不舍的看了一眼,随即递给燕漓。 燕漓双手接过,感受到老先天的手已然冰冷,果然生机已绝。 而这没有温度的手掌上,却传来炽热的殷殷之意。 送出令牌前那一眼,不知包含了多少往事、多少回忆,是老前辈最后的随身之物,也是他——最后的筹码! 这一瞬,燕漓不由想起初见余清越的那一日,老先天一身白衣,带着归云,悠然走在大街上,口中飒然唱着慷慨诗篇。 他手持银丝拂尘,站在扁鹊阁大门口,怒喝韩定威: “这等简单的事情,还摆出阵仗,到扁鹊阁门口无理取闹,你们真当天下武林无正气乎!” “你们做得,武林人士就说不得?老道行走江湖数十年,还是头回听说这等规矩。老道今日就是如此说法!” “老道久不出江湖,难道这世上的规矩都改了,说几句真话,还需要在江湖上有一号?是不是风火锻大当家的名号不够响亮,说了真话,就活该被人刺杀?老道今日偏偏不报名号,就在扁鹊阁等刺客上门!” 第二次见面长谈,更是满怀对后辈的关爱与自豪: “哈哈,不久不久。能亲耳听到广觉和尚与小辈论禅,还左一个‘贫僧’,右一句‘受教’,便是再等上几个时辰,也能值回票价!” “阿漓……老道听闻你一锤断剑,击败铁衣坊的时候,心中不知多么欢喜;亲见你一夜看遍满楼医术,更是惊喜交加。如果你能有一丝灵根,哪怕是最差的九等……唉……” …… 第三次见面,却是临终话别。 一幕幕回忆从眼前闪过,燕漓忽觉手中的令牌颇为沉重。 他没有说话,因为一个“谢”字未免太轻,只能郑重的将令牌收起。 余清越见状,苍老的面庞上逸出一丝笑容,仿佛放下了最后的心事。 他扬起头,目光越过门窗,跨过院墙,遥望着云岚古泽千年不散的云烟,忽然觉得万事皆休,生死也不过如此,胸中豪情顿生,飒然唱道: “长铗万里开云扉,天河滔滔下九重。” “锻剑百年成侠骨,豪言斗酒轻王公。” “尽斩天下不平事,唯叹九州无大同。” “惊雷梦醒英雄梦,卸下血衣入道宫。” “卸下血衣入道宫……哈哈哈哈……”老先天纵声长笑,散出体内最后一股精纯真气,净化了满身血污,让一身白袍重新一尘不染。 苍老笑声,犹如剑川波涛,承载着正气与侠骨,滔滔东流,回荡千年。 笑声止,英雄逝。 虽死含笑。 正气啊…… 虚无缥缈,而又浩然长存。 侠骨啊…… 游走市井,而又屹立千秋。 余清越一生所求,一生所修,一生所证,不就是侠骨与正气? 这是他的道。 也许他算不上“得道”,更没有呼风唤雨,拿星摘月的神通,但—— 他是英雄! 韩铁衣静看着故友气绝,不由老眼垂泪,喟然悲叹道:“奉笔啊奉笔,终究还是你先走一步!卸下血衣入道宫……你我修行数十年,就为了以武入道!最后一刻,你成功了……但这一刻,却是如此之短……如此之短……” “朝闻道,夕死可矣乎?” 韩老祖仰天悲乎,却让燕漓想起一桩事。。 余清越最后一刻,竟能以真气净化自身,无异于法术,这就是以武入道吗? 武道意志、自身修为、天地灵气,三者合为一体…… 武道,意志,魂魄…… 燕漓双眼蓦然神光一闪,转身道:“归云,你的镇灵符,借我一用。” 第七十一章 归云,望云 灵魂,世界上最神奇玄妙的存在。 有人说灵魂是磁场的具现,有人说灵魂是精神的烙印,有人说灵魂是宇宙的奇迹,有人说灵魂是神灵的赐予。 太多太多的假说,无一能被证实,也无一能被推翻。 曾经有人做过实验:人从弥留到死亡,重量会减轻零点几克。他们说,这就是灵魂的重量。 这同样是假说,同样无法被证实,也无法被推翻。 灵魂,本身就游离在物质之外。 但在一个真有陆地神仙隐世修行,真有满天神佛庇护苍生的世界,所有人都相信,灵魂确确实实存在。 否则,哪来的酆都鬼城?肉身毁灭的殇武王姬东陵,又怎会在一甲子之后卷土重来? 对燕漓来说,在轮回中,觉醒前世记忆,就是灵魂存在的明证,更是他三世为人的所有经历中,最明显的大道足迹! 但是,为什么如此修为,如此运势,就能让人觉醒前世记忆? 这个问题,无解。 因为它远远超出了人类所能接触的物质界,没有任何实验能为它提供证据,所有解释,都只能是猜想。 当燕漓听到“以武入道”四字,再回想余清越临终前那一幕洒脱与神奇,立刻想到了自己的觉醒。 老先天那不朽的侠骨,不散的正气,不羁的洒脱,是否也会在天地之间,留下一个不灭的印记? 尤其是以武入道之人,心境修为已经能吐纳天地灵气,本就进入了玄之又玄的境界,代表其精神,能够短暂脱离肉体而不灭! 这是不是代表,灵魂,也可以呼吸? 只不过灵魂呼吸的是灵气,而不是空气。同时要求灵魂必须有足以吐纳灵气的修为,也就是先天第四层——“灵识”。 若非如此,被毁掉肉身的殇武王,是如何转修鬼道的? 诚然,余清越不过初入“灵识”境界,一旦肉体消亡,灵魂印记也会很快消散。 灵魂难以保存,但灵气可以封闭! 作为养分的灵气不散,则灵魂的存在多少可以延长。 因此,燕漓第一时间想到了归云的“镇灵符”。 归云是有灵根的修行者,在剑川城多日,没被人发现,就是凭借随身的“镇灵符”封锁灵气流动。 既然能封锁灵气流动,也就能封存灵气! 燕漓的思维速度,直如闪电。从他听见“以武入道”,到想清楚一切可能,做出决定,不过一两次呼吸的功夫。 “归云,镇灵符借我一用。” 归云也没有废话,当即递过随身的灵符,让燕漓戴在余清越的尸身上。 “这是……”韩铁衣疑惑道。 “老祖,余前辈既然以武入道,其意志便不会轻易消散。用镇灵符封存,也许有一线机会……让他老人家,转修鬼道!”燕漓解释道。 “哦?”韩铁衣老眼一亮。对他们老兄弟来说,死,从来不可怕。要是能转修鬼道,回到王爷身边去,反倒是赚了。 还没等燕漓进一步解释,就听房间里响起一个威严女声: “确有一线可能。少年人,你的反应好快!” 燕漓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白色巨犬开口了。 既然她是归云之母,又是地位尊崇的云宗守山尊者,口吐人言丝毫不值得惊讶。 韩铁衣闻言立即起身,向白犬抱拳道:“尚请望云尊者明示。” 白犬望云费力的抬起头,睁开一双月华般的银色眼眸,气虚力弱的缓缓说道:“以武入道,乃是以魂魄吐纳灵气……其人已经修成阴神,本就不易死去。只是余清越刚刚突破,阴神脆弱,即使用镇灵符封印,也拖不了多久——机会非常渺茫。你必须尽快联系姬真人。” 她的语速非常慢,上气不接下气,已在弥留边缘。但每一个吐字,每一点交代,都清清楚楚,一丝不苟。 她口中的姬真人,自然是殇武王姬东陵。 身为云宗守山灵兽,她眼中自然只有云宗真传弟子,其他身份,皆不足道。 “另外……云宗外院灵气活跃,不利保存尸体……你要马上找一处阴寒之地安置他。”望云继续说道,越发费力,“立即带他前往阴穴鬼门,边走边向姬真人发讯息……中元节已过,姬真人也该抽出手了……” “晚辈明白。”韩铁衣答应一声,精神立刻高涨起来,背起余清越的尸身,飞也似的去了。 燕漓目送韩铁衣离开,转向望云道:“尊者……你也可以转修鬼道……” “不。转修鬼道,必须去酆都……重塑鬼体。”望云语气中满是决绝。 “吾哪里都不去!吾望云,生是云宗守山犬,死是云宗望乡魂!” 这一语,仿佛万仞高山,任凭雨雪风霜吹打,任凭时光岁月侵蚀,犹自巍然不动。 这是属于守山者的尊严与气魄。 燕漓默然。他终于明白,归云为何会有那样的性格与表现。虽然只是初识,但他知道,这句话,这个瞬间,他会铭记终生。 这是在末法时代,永远无法体悟的心境! 望云深吸了几口气,撑过这次虚弱,再次缓缓开言道:“少年人,你虽无灵根,却是吾生平所见,最具悟性之人,理当一观天龙云篆……归云,带他去……” 临终之前,她最惦念的,仍旧是云宗传承。 那断绝千年的云宗传承…… 归云一丝不苟的执行任务,带着燕漓打开小院,打开一扇侧门,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进入一座恢弘广场。 高耸的楼阁,乌瓦飞檐,鳞次栉比,壮阔非常。 淡墨色的楼顶,仿佛欲雨的水云,其上金龙盘踞,犹如道道雷霆,接连天地。 苍色的立柱,各自盘绕青龙,犹如擎天风卷,搅动天地云雨。 楼阁下的地面,皆用不知名的玉石铺就,更有不知名的法术,在玉石中不断幻化着云卷云舒,以无尽云烟,书画世间万象,如同白云苍狗,一瞬万千。 这里,才是真正的云宗外院! 燕漓看到如此恢弘气象,便明白,之前的院落,不过是守山灵兽栖息之地。千年之下,守山一脉仍不敢丝毫逾矩。恐怕除了打扫之外,这对母子,也不曾来过此地。 主楼正对面,是一座高达六丈的宏伟大门。 门上以无法言喻的玄妙手法,勾画着一尾云龙。 天龙云篆。 云龙启东荒,天篆开玄门。 上古玄门万法之始,天地间最接近“大道”的痕迹! 书写它的人,纵横天下,睥睨古今。 他拔起万里云屏山,塑造为苍天之墙,改天换地,划分河道,挪移山峰,硬生生把寸草不生的东荒,变成今日之锦绣江山。 他说: “吾书大道于门,芸芸众生,能悟者,入我玄门。” 眼前,就是那道大门! 燕漓一步步走进,细看这天地间最宏伟的“道书”。 那是一条龙。 不在青龙、黄龙、蛟龙、虬龙等鱗爪之属,不入天龙、地龙、神龙、业龙等虚无之列。 它不需要凶兽之猛来博取众生的畏惧,不需要皇者威严来彰显自己的霸气,更不需要显化神通来表现自己的存在。 因为,这天地,本就是它的奇迹。 它是天龙。 雨为首,雷为爪,云体风身。 它就这样,闯入燕漓的眼中,烙印在他灵魂深处。 燕漓固然可以用一连串的语言,描绘眼前的图画。但他更清楚,任何描述,都将偏离它的本来面貌。 道可道,非恒道也! 那一瞬间,燕漓仿佛看见苍茫天地,无边云海。 骤起的狂风,在云海中卷起惊涛骇浪,带动雷霆怒张。 风云雷雨之中,隐隐有一条巨龙盘踞,好似天地初开、万象生生之初始。 “原来如此……”燕漓不由自主的喃喃,双眼似乎盯着巨门,却早已散开了焦距,仿佛透过重重时空,看见那最快不可思议的一幕,以及—— 以及那天龙盘踞的,真正门户! 下一刻,燕漓抬手轻推,一步跨入。 “轰隆——” 一声震耳雷鸣,响彻了云宗外院,宏大回声源源不绝! 无数金色雷光,环绕在云篆巨门之上,交织成无法言喻的玄门。 燕漓的身形,就在门中消失。 “啊……”归云一直绷紧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发出高亢惊呼。 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后飞退,一路飞越回自家小院,直到母亲望云面前。 “母亲大人!他……”归云刚刚说出一个字,就被母亲的严厉目光堵了回去。 “不得无礼!”望云疾声训斥道,“对本门真人,永远不得无礼!” “是……”归云垂头。 望云再次瞪了一眼,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迈开脚步,一步一蹒跚、一步一气喘的走向广场,走向那座神圣的大门。 “吾,望云,何等幸运!有生之年,竟能目睹雷鸣仙阙再开!” 她胸前的伤口溢出鲜血,即用霜法术封住。此时此刻,云宗的守山犬,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只有信念,让她向前。 她的步伐,缓慢而坚定,头颅高昂,仿佛沐浴着无上荣光。 “四十七代族人,三千年无尽守望,终于让吾族……盼来今天!” 从小院到广场,短短一段路,却仿佛用尽了力气,走了漫长一生。 她在那座玄奥的图腾大门之前,停下步伐,用最后的力气,人立而起,鼓动仅存的法力,慢慢幻化成人形。 那是一个身穿白色水云道袍的女子,周身没有任何装饰,仅有头上的一根苍青色木簪,束住高挽的发髻。 她脸上毫不艳丽,更没有女子的妩媚,只有战士般的严谨与端庄。银色双眸清如月华,却丝毫不苟言笑。 她垂下头,仔细的整理衣衫,细致到丝绦的每一根线索,道袍的每一处边角;最后重理发髻,正了发簪,拂去面孔上的苍白。 然后,她注视着云篆大门,静默而立,宛如一座雕像。 直到轰鸣的雷声第二次响起,闪电交织的门户中,重新出现燕漓身影的时候。 望云撩起道袍衣襟,双膝跪倒,生平第一次大礼参拜。 “云宗第四十七代守山犬,望云,叩见——宗主!” 一叩,永远不起。 第七十二章 天地交媾起风雷,云行雨施神龙 燕漓并不清楚归云与望云的动作。 当大道在前,寻道者会瞬间抛开一切。而当他参悟大道之后,他也有信心面对一切。 他眼中所见,乃是无法言喻的奇妙景象。 苍穹旷野,无边无际,却是草木不生,万物不长。 宛如天荒地老。 忽而,茫茫云海遮天蔽地,在狂风与雷霆中骤起惊涛骇浪,暴雨倾盆仿佛天地混沌。 暴戾的天象下,云涛翻滚变幻,无止无休,竟而从中诞生了天地间最神奇的存在——龙。 人们常用九似来描述龙: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 这样的说法也非公认,还有许多其他的描述与猜测。 然而,当燕漓亲眼目睹龙的诞生,才真正知晓: 这些说法都不对。 龙就是龙,它的存在,没有任何语言能描述。 只有这一刻,燕漓才能明白《老子》所说: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老聃悟了大道,却无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他,只能勉强的取一个表字,叫做道;勉强的取一个名称,叫做大。 如此,谓之“大道”。 见到龙的时候,燕漓也是如此感悟。 那就是龙。 如果非要加一个称谓,只能是“天龙”。 天龙何貌? 说不出。 总之,不是猪狗牛羊,不是蛇虫鱼虾。 如果一定要用语言去描述它,只能是: 雨为首,雷为爪,风身云体。 然则雷雨迅疾骤逝,风云无相无形,龙又是何等模样? 不可说。 任何进一步的描述,都不再是龙。 什么是龙? 中华文明把它作为图腾崇拜了数千年,但这个问题却回答不清。 21世纪的地球,有许多专家追本溯源,去解释龙的存在,听上去似乎逻辑严谨,颇有可信度。但在每个中国人心中,都清楚他们的说法,完全不对。 什么是龙? 其实这个问题,有一个答案,最为贴切。 《三国演义》中有一段非常精彩的故事,叫做《青梅煮酒论英雄》,其前情不必赘述。 当曹操与刘备,两个千古英雄对座之时,罗贯中是这样描述的: 酒至半酣,忽阴云漠漠,骤雨将至。从人遥指天外“龙挂”,操与玄德凭栏观之。 操曰:“使君知龙之变化否?” 玄德曰:“未知其详。” 操曰:“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方今春深,龙乘时变化,犹人得志而纵横四海。龙之为物,可比世之英雄。” 何谓“龙挂”? 即骤雨将至时,云气翻腾所形成的一道龙形云彩,横亘天际,壮阔非常,犹如一条蛟龙悬挂天空,即为“龙挂”。 龙的本体,其实不是任何动物的衍生,而是天象。 天象无常,故龙之为物,正如同曹操所说,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变幻莫测。 修道人常常敬畏苍天,认为大道就隐藏在苍天之中,故名之“天道”。 苍天至刚至阳,故至大而无形,无从触及,无从观感,要如何从中体悟“道”的存在? 于是,上古圣人传下一部奇书,名为《易》。 在《易》中,乾为天,属阳;坤为地,属阴。至阳一阴生则风起,为巽;至阴一阳生则雷鸣,为震。故风从天起而掠地,雷自地生而通天。风雷者,天地相交之象。 《易》云:“天地交,泰。”泰为天地相交,生生之相。生生之谓易。 天地交媾起风雷。 若把这组抽象的符号,变幻成大自然中的雄奇景象,恰恰就是燕漓所见的奇观: 苍穹旷野,风雷乍起,转眼间乌云遮天,无边云气在狂风中翻腾不休,滚滚云浪犹如条条巨龙,横亘天际。 巨龙身周,更不停炸出轰鸣雷霆,仿佛天龙探爪长吟。 天龙飞舞尽兴,一声长吟,漫天云海化作滂沱大雨倾天而下。 大雨浇灌,无边旷野之上钻出点点新嫩草芽。 《易》云:“云雷,屯。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屯,其实就是春天的“春”字,为万物萌发之象。神龙经天,万物初醒。 只有这一刹那,肉眼凡胎之人,才能从茫茫天际中,窥得一抹天龙残影。 云行雨施神龙现。 天地生机,由此循环不休。 旷野上新芽萌发,然而暴雨太过,俱皆腐烂;雷击森林,燃起熊熊大火,万里灾殃;风卷沙暴,所过之处城池尽没。 唯有龙,秉天地交媾而生,变化万千,无形无迹,不可捉摸,时而化形而出,高悬天上。 最终,无数幻景在燕漓脑海中化作一条龙,蟠绕一处,龙首居中,喷出无尽雨水;白云绕身,鳞甲时隐时现;狂风做尾,挥洒不定;雷霆为爪,威能随心。 这形象,正是玄门万法之始,三千大道之源——天龙云篆。 燕漓身为修道人,经典之如《易》不可能错过。但多年研究,他也无法从中悟道,仅能用之于术,偶尔在心血来潮时占卜吉凶。 然而此时此刻,他目睹“天龙云篆”,亲见天地云雨之恢弘,雷霆生化之玄妙,竟无不与《易》之卦象相合,顿有云开月明、大彻大悟之感。 天地本荒芜,由风雷云雨之变幻,衍化出大千世界的姹紫嫣红。 而龙,就是在天地交媾之间,在云雨孕化之中,在风雷汇合之时,最初诞生的一点生灵之气。 唯一能知的是:它是万物的源头。一切众生,从天龙而始。 它是天地间最玄妙的造化,故为万法之源头。 它,是大道在天地间,清晰而又模糊的足迹。 燕漓所见所感,所思所悟,同样清晰而又模糊,最终只能概括成喃喃自语的四个字: “原来如此。” 他散开的瞳孔中,出现了一座雷霆交织的恢弘大门,仿佛莫名大道的门户,不由得信手一推,一步跨入。 下一瞬,星移物换,燕漓已经置身与一处玄妙天地。 眼前,在不是云宗外院,而始真正的茫茫云海。 双足踏在云海之上,感受非刚非柔,非坚非韧,似乎虚无缥缈,又确确实实托起了身躯。 自身好似再无任何重量,却又不似失重般气血紊乱、天旋地转。 燕漓就是这样站立在云海之上,好像一切如常,又与往日截然不同。 深吸一口气,燕漓更觉得全身毛孔都随之张开,仿佛身心都在接受一股清灵之气的洗礼。 他明白,这是灵气浓郁到极致的体现。 没错,无灵根之人,无法感受到灵气的存在。但那是通常情况之下。 就好像一个沙漠中长大的人,忽然掉进大海,再迟钝都能感受到不同。 脚下是奇异云海,无边无尽,放眼只有苍茫。 头顶,则更为玄异。 燕漓抬头,只见日月同天。 左面,是青天白日,乾坤朗朗;右面,是月郎星稀,清幽静谧。而划割昏晓的一线,正在自己头顶。 燕漓观赏奇景片刻,感受天地造化之妙,让从天龙云篆而来的顿悟更深一层,才开始整理思绪。 自己是在参悟天龙云篆之时,隐约中看到一座雷霆大门,一步跨入到了此地。那么,此地必然与云宗和天龙云篆有关。 云宗祖师东荒玄龙曾言:“吾书大道于门,芸芸众生,能悟者,入我玄门。” 看来,这位旷古绝今的大宗师之言,不仅仅是成为云宗弟子这么简单,更暗指这处神奇天地。 在此之前,完全不曾听任何人提起这里,说明当年的殇武王姬东陵也不曾来过此地。 殇武王从天龙云篆中悟出《风雷剑诀》,已经是云宗真传弟子之一,地位崇高。而自己的体悟显然更接近天龙云篆的本质,照云宗规矩,理应地位更高一层。 如此想来,这里才是云宗的根基之地,藏着上古云宗更深层的秘密。 既然如此,此地就不会有危险,更兼之灵气浓郁,倒是最合适的修行之所啊。 燕漓当即放下一切杂念,开始整理方才所悟。 所谓天龙云篆,乃是以云篆手法描绘天龙之相,所留下的一点印记。故天龙为本,云篆为形。 天龙,便是燕漓方才所见那条无法用言语描述的龙,由风、云、雷、雨构成。 风雷云雨四中天象两两化合,便成就六种修道法门,谓之云宗六大真传,乃是最接近天龙云篆本质的仙道传承,故同样不可言传。 其中风雷相合者,便是殇武王威震天下的《风雷剑诀》。 然燕漓所悟,却是风云雷雨尽在胸中,非是六大真传任何一种,而是在六大真传之上的天龙云篆本体。 它也是一套传承。 没有其他名字,只能叫做《天龙云篆》。 天龙,是天地化生万物的具象,是大道在天地间的飘渺痕迹,更是指引修行者通向大道的一条路径。 燕漓修道百年,心境澄明,本已是极高的境界。只是在红尘中打磨心境,没得过传承,故不能把天地玄妙与心境神华连接在一起,成就种种神通。 而今日,天龙云篆成就了这道桥梁。从此,燕漓有了一条明确的路。相比之下,其他种种神异,皆不足道。 天龙云篆无招,故不能传承。它只有一股玄奥意志,在云气中引导肢体随心而动,吐纳风云,呼引雷雨,淬炼修行者自身。 燕漓心存天龙之相,顿时四肢舞动,犹如御风而起,飘然欲仙。 从某种程度上说,天龙云篆的传承性质,有些像燕漓致力研究的人丹合一之道。 每个人体质不同,心境不同,个性不同,参悟出来,也会有各自不同的天龙云篆。 云宗其他六大真传,也都有类似的性质——只要你能悟透,立刻就拥有最适合你的传承,直指仙道顶峰! 因此,云宗才能傲视上古,自称万法源头,高高在上。 但也同样因此,千年之下,云宗的传承唯有断绝。 随着天龙云篆的动作,燕漓只觉得体内那一口真气,竟而四散开来,宛若风云般无相无形,须臾间不再沿着云鹤掌的线路运行,而是飘散入四肢百骸中,暗合周天之数的穴窍之内。 继而一次贯通发力,力透全身,仿佛所有骨头上都打了一个惊雷,微微电流竟如同按摩也似,让周身上下无不舒畅。 雷霆既至,骤雨也随之而来。全身三百六十五处穴窍,甚至还有数之不尽的隐秘暗穴,都在阵雷之中舒张开来,汲取无穷灵气,化作倾盆雨水浇灌全身。 散化的真气,从每一处穴窍中重新汇聚,犹如汩汩川流,沿着无比复杂的经脉线路,瞬间游走全身,润泽五脏六腑。 如果以凡间武者的修为程度衡量,燕漓这一口吐纳,就渡过了半个养气期。而如此迅猛的进境,竟然让燕漓的五脏六腑如沐春风细雨,润物于无声之间,不留半点隐患。 这一口吞吐灵气之数,犹过于武道先天顶峰的通窍武者。 当燕漓的灵气吐纳进行到第三次,茫茫云海中再起变化。 只见周遭云涛翻腾,风雷乍起,晃眼金光之中,一方苍青色古玉印玺从天而降,悬浮在燕漓眼前。 燕漓伸手一接,顿时有无数玄奥意念灌入脑海之中。若非燕漓心境高深、聪慧绝伦,定要头晕脑胀,抱头惨叫。 “云宗掌教信物——天龙印。哈哈……原来,这才是上古云宗真正的秘密!”燕漓开怀笑道。 他早就怀疑,上古云宗传承如此艰难,人手不过大猫小猫两三只,如何能镇压八方,拥有如此威名? 此时此刻,他手握天龙印,才真正明白云宗之权柄! 诚然,过高的权柄,对修为低微之人非是好事。但燕漓从来不是莽撞冲动的武人。 他是智者。 当智者手中握有一张王牌,就如同天地宇宙尽在掌握。 “我若用这张筹码翻盘,就如同作弊一般,岂非无趣?但山岚古泽既是云宗故地,总不能任人登门踏户。燕漓今日接掌天龙印,中原诸位同道,尔等要觉悟了!” —————— ps.趁着情节气氛转变,啰嗦几句: 1、本周没有推荐,贫道压力很大,感谢各位读者的大力支持,让贫道心里安慰许多。 2、这几章写得很费力,各种艰难。壮烈、悲情、玄幻都集中在此爆发,贫道不知死了多少脑细胞。如果大家看得有感觉,贫道小声求赞扬~ 3、郑重声明:本书真的真的木有女主,所以……表刷那个“不要女主”的标签啊,要顶,就重新顶个“无女主”的印象出来,这也算起点独一份吧,哇哈哈~~ 4、虽然没有女主,但女性角色还会有的,而且是各种性格的角色。有些如同望云尊者,让人感动;有些可能让人欣赏、喜欢;有些可能让人不齿,甚至有一些会让人想吐。以后诸位看到的时候,表吐槽贫道的口味重,因为这就是众生相。 5、由于前面几章故事连贯,气氛伤感,不宜中途打断,交代这些啰嗦内容,故全都攒到今天,废话比较多,列位看官见谅! 以上。 第七十三章 云中封神路,紫微降天启 上 “云宗第四十七代守山犬,望云,叩见——宗主!” 燕漓步出雷鸣仙阙的瞬间,就听到这句话。 面前,身着素色云袍的端庄女子,全身上下干净整洁、一丝不乱,完全看不出将死之人的衰颓。 她大礼参拜,一叩不起。 归云站在她身后,也紧跟着拜倒。 这一叩,是四十七代血脉,三千年守望;是四十七个英魂,三千年的忠诚;是四十七只妖灵,三千年的期待。 四十七任守山犬,在数千年的漫长岁月中,孤寂的守候着希望。 生是云宗守山犬,死是云宗望乡魂。 千年之下,他们终于等来这一天。 燕漓清晰看见,她眼角闪烁的一丝泪花。那不是将死的哀鸣,而是庆幸,是欣喜,是夙愿得偿的愉悦。 若是在数刻之前,燕漓还没有参悟天龙云篆的时候,他只会觉得无奈,并把这一瞬间深深留在记忆中,然后安慰归云,举行一次葬礼作为吊唁。 但现在,一切截然不同。 燕漓再也不是那个修为低微的聪慧少年,仅能在夹缝中以权谋求存,慢慢伸张自己的触角。 他是云宗之主。 茫茫仙海的奥秘,已在他眼前掀开一角。他已经看到前路,只待迈步走上一遭。 燕漓静静看着望云的尸身。 望云在叩拜之前,伤势就已经超过了极限,身躯早已冰冷如尸体,完全是凭着一股意念支撑。气绝之后,当即人形散化,重新变化成一只雪白的妖犬。 白犬合眼叩首,走得十分安宁。 归云则叩伏在她身后,一动不动,宛如雕塑。 但燕漓清楚,望云的英灵,不会如此轻易就消散。 这个女修的意志坚定,就如同巍巍云屏山,不会在任何时刻动摇。她的英魂,必也同样叩伏在地,做最后的告别。 燕漓缓缓向前迈了一步,叹息道:“四十七代……数千年的岁月,证明了你们的忠诚。但你们守望千年,可知何为云宗掌教权柄?” 伏地不起的归云,明显身躯一震——数千年的岁月中,有太多的记忆被遗忘。即使是云宗守山一脉,也只记得云宗威震上古,却不知它究竟有何底蕴。 “归云,过来,你当亲眼见证这一刻。”燕漓道。 归云僵硬的起身,一步一晃的走到燕漓身边。 燕漓从不是拘泥礼数与身份之人。他伸手扶住归云的肩膀,轻抚他的头,微笑道:“不用伤心,你很快就能再次见到母亲。” 归云猛然抬起头,黝黑的眼睛盯着燕漓,一眨不眨,满是希冀。 燕漓微笑依然,眼中自有修道人的睥睨,对着望云的尸体,一字一字开言道: “吾,云宗掌教燕漓,敕封望云为——山岚古泽龙神!” 言出,法随。 话音未散,天地轰鸣。 轰隆隆—— 云宗外院上空,炸响无穷雷霆。 千年不散的山岚古泽云雾,在这一刻倏然消散,呈现出朗朗青天、煌煌白日。 青天白日之中,凭空亮起无数道金色雷电,在九天之上,织成一座雄伟巨门。 一尾苍青色巨龙,从巨门中飞腾而出,盘旋俯冲,径直落在望云尸身之上,化作一道青中带紫的玄奥符篆。 望云尸身上,飞起一条若隐若现的白犬身影,与符篆合而一体,重新在紫青光华笼罩下,幻化做望云的人形身影。 她的面容与生前一模一样,只是额头上,多了一对玲珑的龙角;身上的水云道袍,换成如梦似幻的白色纱裙,仿佛古泽中飘摇不定的云雾。 这才是上古云宗傲视天下的真正底牌——敕封龙神。 望云化身龙神,重新睁眼第一件事,仍旧是大礼参拜。 “古泽小神望云,叩见宗主。谢宗主敕封之恩!” “不用多礼。你神躯初成,尚需时间休养,这段时间,以此为要。”燕漓点头道,“另外,我接掌宗主之事,不可对任何存在提起。去吧。” “领法旨。”望云恭敬施礼,随即转向归云,严肃道,“你身为继任守山犬,当时刻谨记吾族荣光!” “是,母亲大人!”归云应命道,再不多发一言。身上的僵硬,脸上的紧绷却消失不见。稚嫩的嘴角上,更溢出一丝笑容。 他们母子,从来不需要多余的交流。 望云叮嘱之后,便化作一道云光,冲天而去。 燕漓仰望天空渐渐合拢的云雾,轻笑道:“这一幕,定要震惊四海了吧!哈。” “可惜,本宗主没心情理会你们。这个谜题,你们慢慢猜吧。” ——……—— 韩铁衣背着余清越的尸身,一路向西北狂奔。 这个方向上,有一处阴风鬼穴,能连通幽冥。 实际上,这样的阴风鬼穴,在人间不算少见,只不过大多被各方高人封印过,又多在人迹罕至之处,故不会影响普通人生活。 山岚古泽中的鬼穴也是如此,历代云宗守山犬,都曾经加固封印。 只有近些年,在殇武王转修鬼道之后,这个封印才被修改,成为一条通向丰都的捷径,其目的自然不用多说。 给殇武王的传讯符早已发出,相信王爷必会做出接应。 即使如此,韩铁衣还是觉得心急如焚——老伙计的魂魄,每一刻都在消散。快一分,就多一分挽回的希望! 可惜,昨夜连场大战,今天早晨又去接燕漓,他们手中的飞遁符箓已经用尽,不然定会快上不少。 好在武道巅峰的先天高人,脚程同样不慢。 韩铁衣全力飞奔,快逾奔马,迅如飞豹。但他还是觉得不够快,生平第一次,觉得区区百里的路程,是如此遥远! 忽然,他觉得,一道不寻常的寒风拂面而过。 他骤然挺住脚步。 前方云雾不停变幻,一道又一道的阴风扑面而来。 昨夜刚有巫族鬼修血祭生灵,与他们大战一场,造成两桩悲剧,韩铁衣此时不能不谨慎。 他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紧注视着前方。 四周天色,忽而黑了下来。仿佛有一块厚重的阴云,遮住了天空。 阴风四起,吹散了迷雾,古泽幽深的草木中,鬼影时隐时现。 就在韩铁衣惊疑不定之时,前方忽然传来梦中最熟悉的声音: “铁衣,还不过来。” “王爷——”韩铁衣一声高呼,惊喜交加,用比方才更快的速度飞掠上前。 转眼间,他就看见,阴风鬼火中,一辆环绕着青色纱幔的冥车似缓实急的驶来,周遭簇拥着数十名看不清面容的鬼卒,手举最熟悉的玄色风雷旗。 那魂牵梦绕的玄色风雷旗! “王爷,奉笔他……”韩铁衣疾呼道。 “我都知道了。”车中传出清朗而威严的声音,与生人毫无差别,“是我疏忽,让你们遭此意外……” 说着,青色纱幔中飞出一只幽绿手掌,凭空抓走余清越的尸身。 “嗯,镇灵符的效果不错,清越的灵识并未散逸多少。”车中的殇武王沉声道,“我带他的魂魄回转丰都,用万鬼阴池塑造鬼体,应不会有多少记忆遗失。过一段时间,你们就能……” 他刚说到这里,忽闻九霄之上,雷霆响亮。 山岚古泽云雾尽散,呈现千年难得一见的青天白日! 这股力量,犹如天威浩荡,连殇武王的护身阴云都受到干扰,车旁鬼卒纷纷在日光下,冒起青烟。 车中的殇武王连忙念动咒语,以小范围的阴云笼罩四周,隔绝天空烈日。 下一刻,他与韩铁衣都清晰看见,那九霄之上的雷霆巨门,以及盘旋而下的青龙符诏! “龙神敕封!怎么可能!”殇武王愕然惊呼,“难道传说为真!” 韩铁衣也被眼前恢宏一幕震惊,茫然问道:“王爷,这是?” 直到雷霆巨门消散,天空异象消失,殇武王才缓缓开口道:“许久以前,吾曾经游历东齐泰安学宫,与诸多儒门高人把臂畅游东海。因我是云宗真传弟子,故从他们口中,听闻一桩古老传说…… “传闻,那位塑造今日中原之云宗祖师东荒玄龙,不但有改天换地之修为,更有一项莫大神通——他能点化万物成龙!甚至四海龙族,也并非召唤而来,而是出自祖师点化。故龙庭众神,想拥有真正的神龙之位,必须经过云宗敕令册封!” “这怎么可能?”韩铁衣难以置信,“神灵高高在上,主宰人间,怎么可能……” 老先天所说,正是寻常人头脑中的认知:神灵,是神圣的、崇高的、无所不能的。天庭众神,都由天帝管理,怎么可能由修真者册封? “当初吾也不信。甚至讲故事的那位前辈,也以为是笑谈。”殇武王叹息道,“但今日异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解释!恐怕昨夜异变,让云宗某位隐世的前辈不满了。” 韩铁衣点点头。他仍旧觉得此事有几分荒诞,但出自王爷之口,他只会毫无保留的相信。 至于云宗隐世前辈……那是所有人的猜测。 虽然三千年之下,所有人都认为云宗传承断绝了。但云宗的传承,向来是谁能领悟,就是谁的,从来没有过花名册。 殇武王姬东陵身为燕国皇室,不得不应对徊燕关兽潮,才弄得名满天下,遭人算计。是否有其他天才,参悟之后隐居修行,不问世事,根本无人知晓。 甚至,以云宗传承之精妙,难道就没有三千年前的超级老怪,存活至今? 这更是未知数。 各方势力,对云宗的忌惮也由此而来。 当年,玉皇观与锦绣宫,若非做过多方试探,也不敢轻易对姬东陵下手。 ——……—— 一个时辰之后,东海。 茫茫东海,碧波万顷,不知掩藏着多少传说。 有卑微的锦鲤跃过龙门,有贪吃的龙种生吞渔船,有鲁莽的龙太子兴风作浪,更有美丽的龙女,爱上岸边苦读的书生,在老龙王的重重阻拦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管哪一个版本都传说,都会说:东海碧波之下,不知多少里,藏着龙王的水晶宫。 水晶宫富丽奢华,人间绝无。 更有传说:水晶宫中其实没有海水。龙王的磅礴法力,排空了其中海水,即使是普通人类,也能在水晶宫中自由自在。 传说总非空穴来风。 东海之下,确实有一座水晶宫,居住着东海老龙王。 但水晶宫里面,也一样充满海水。 龙族生于水,长于水。自家居住的地方,不用干那脱裤子放屁的事儿。 若有相信传说的文人墨客进了水晶宫,也只能空自慨叹一声:大海呀,你全是水! 而此刻,在云宗掌教的封神敕令出现一个时辰后,水晶宫里已经吵翻了天。 “父王~~~~”高傲的龙女敖缳,难得用出撒娇的语气,“女儿哪点做错了,您惩罚就是。怎能……怎能让女儿到中原去……去给一条老狗当扈从~~” “笨丫头,你道是坏事不成?”老龙王横眉怒目,龙虾也似的双眼,瞬间晃出七八种颜色。 “难道还是好事儿?”龙女敖缳撇嘴道,十分不满的掸了掸身上铠甲。 “当然是好事!天大的好事!”老龙王狠狠拍着王座扶手叫道,“为了这个从神之位,连四位龙神都亲自过问,足足吵了一个时辰,才商定归属!” “啊?”龙女敖缳不可置信的长大了嘴。她深知龙神的威能,神念思维快如闪电,相互交流之时,一个瞬间就能传递无比复杂的想法。 为了这么个“破职位”,四位龙神吵了一个时辰? 四位至高龙神,一个时辰的神念交流,如果写成文字,那就是超百万字的鸿篇巨制! 老龙王看着女儿茫然的神情,不由气鼓鼓的吼道:“傻丫头,就算你没听过上古云宗的传说,也总该知道龙族的血脉划分吧?” 龙,也是有严格等级的。 在万千龙种之中,“天龙”高高在上! —————— ps.仅以本章标题,怀念六叔…… 真心希望霹雳的现任编辑能给力点,唉! 第七十四章 云中封神路,紫微降天启 下 龙的血统,有着严格的等级。 由高到低,大致可以分成六个大等级:天龙、神龙、地龙、真龙、化龙、潜龙。 人们平常所说的四海龙族,就是真龙之属,也是所有龙种的分界线。 他们天生具有龙形,也有各种属性的龙种神通,法力强大,肉身强横,是无边大海中的霸主。 化龙,乃是由各种修炼而成的龙形法体。 在人类的传说中,往往人类会自诩为万物之灵,仿佛世界都围绕着人类在转,所有的妖物修行到最后,都会化身人形。 坦白讲,这纯粹是向自己脸上贴金,而且贴得太多,厚度都快赶上城墙了。 人类之所以能见到幻化人形的妖物,是因为人类的社会最庞大,心思最复杂。妖灵修道也需要历练,选择人类社会的时候,当然要化身人形。 说穿了,入乡随俗罢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龙族,才是天之骄子。 他们的天生强大,甚至被人类奉为图腾崇拜。那对于崇尚力量的野兽来说,当然是进化的好目标! 传说中常有这样的记载:虺千年成蛟,蛟五百年化龙,龙五百年生角,千年为应龙。 此类,即为化龙。 潜龙,严格来说根本不是龙。 无论任何生灵,都有可能得到一丝天地间最玄妙的龙气,于是就有希望修炼成龙。这就是潜龙。 人们常说,龙性奇淫,会变化之后,与任何生灵交合,故龙生九子各不同。这说法比较冤枉,至少作为龙族代表的真龙一族还是洁身自爱的。 好吧,其实他们不是贞洁,而是自傲,就像人类不会愿意跟蚂蚁生小孩的道理一样。 因此,潜龙的外形都不是龙,血统上也与真龙一族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肉身得到龙气滋养,故比同类更加强大。 龙马、龙蛇、龙象、龙龟、龙雀,都属于此类。 真龙之下,有化龙、潜龙,而在真龙之上,则是玄奇的地龙。 大地之气在山河湖海中运转流动,凝聚成一股伟岸的力量。我们也把它叫做“龙气”。所谓龙脉,就是由此而来。 龙气并非直接的力量,而是难以测度的气运。 得到大地龙气加持的人,往往是成就辉煌霸业的王者。人间君王,无不受此影响。 地龙,同样不具备龙形,却是具备大气运的存在。尤其是,受龙气加身的生灵,天生就对龙族有一种莫名威压,即使是修为高深的真龙,也很难承受。 人们常说,真命天子有百灵庇佑,就是如此——能为祸人间的诸多潜龙、化龙,遇到地龙眷顾之身,不想臣服,就只能绕着走! 神龙,就是龙神。 简单直接,就是指四海龙族中,修成正果,或者受敕封成神的强者。他们是统领龙族的至高存在,拥有无穷威能,主宰着茫茫大海。 而天龙,则是位于龙神之上的飘渺传说。 天龙,是大道的化身。 世上有很多东西,都被冠以“天龙”之名。而在神龙眼中,唯一与天龙有关的,只有四个字—— 天龙云篆。 敖缳身为东海龙王的掌上明珠,当然明白龙族血统是如何划分的。而且,她素来以此为自豪——世间除了真龙一族,就再无龙族! 只有真龙,才是“真”的龙,其他都是假的呀。 像化龙,看上去是龙,原形说不定是个什么东西呢!潜龙干脆连个龙模样都木有。 地龙说起来高贵,但也就是受气运眷顾罢了,本质上跟龙没多大关系。 诸位龙神当然高高在上,但……他们都是真龙一族的老祖宗啊。 至于天龙……一个名号罢了,从来就没出现过。 于是,敖缳想了想之后,决定继续撒娇——她还打算亲赴前线,去和海渊魔灵厮杀,只有战功彪炳,才能威风凛凛的坐上女龙王的宝座,说不定日后还能某个敕封正神…… 跑到中原去,给一条母狗当扈从?那有什么前途啊! “父王~~”敖缳娇声娇气的开口,“女儿当然知道龙族血统之秘。但是远在中原的一个小神扈从,哪有纵横海渊的龙族大将军威风呀!” “龙族血统之秘?哼哼……”老龙王发出两声冷笑,“傻丫头,你才多大?龙族的血统的秘密,你知道的太少!但你至少应该清楚,龙族的血统就是一切,而血统就来自龙气!” “女儿当然知道。”敖缳点头道,“天地间无论什么物种,只要能获得一丝龙气,便可算作龙种。若能将这一丝龙气培养壮大,就能化为龙形,是为化龙。化龙再修炼有成,也能进阶真龙。但那太难,难如登天!” “嗯,那你是否知道,真龙的血统,其实并不稳定!”老龙王沉下嗓音,说出一个惊天秘密,“即使是真龙之身结合,生育的后代也会逐步退化。若三代以后的子嗣修行不够努力,就会失去龙形,甚至连化龙都不如……” “啊……”敖缳一声惊呼,脑海中不由回想起诸多龙族秘闻。 “这点事情,都能让你目瞪口呆吗?真是傻丫头!”老龙王的声线越发低沉,“龙族之中,只有诸位龙神才是不朽的。如果海渊战线失利,我真龙一族大量阵亡,就必须请求诸位龙神,重新种下龙气,从化龙之中,提拔一批新的族人。所以,每一位龙神,都是我族的重要保障,地位崇高。” “可……可是……”敖缳支吾道,“新受册封的那一位,本体并非龙族出身,就算她隶属龙庭范畴,又如何能种下新的龙气?” 龙女的潜台词当然是:我管她什么龙神,要扈从别人去做呀,别来找本将军的麻烦!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敬……但是……”敖缳抿抿嘴,咬牙说道,“诸位至高龙神是怎么考虑的,竟然在中原大地最深处,册封这么一位……” “她不是龙庭敕封的。”老龙王摇头道。 “啊???”敖缳刚抿住的嘴瞬间张得老大。 这个答案,比任何龙族秘辛都要震撼。 除了至高无上的龙庭,还有其他地方能册封龙神?这算怎么回事? 敖缳自从听说,龙庭中多了一位望云龙君,就没把这位守山犬出身的神灵放在眼里。 龙庭广大,神灵众多,也是有派系,讲出身的。她敖缳身为东海龙王之嫡女,地位上并不比下位龙君低! 因此,她敖缳公主,注定要当女龙王的上位真龙,怎能去给下位小神当扈从? 为了博取老爹的同情,她甚至放下女将军的威风煞气,在这水晶宫的大殿上玩起撒娇来。 怎知,最终竟然是这么个结果! 敖缳以女将军的智谋韬略,迅速开始推理,喃喃道:“难……难道……诸位龙神,是希望本公主去做卧底,查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渎神?” “别胡说!”老龙王吹胡子瞪眼道,口中喷出的湍流直冲大殿之外,在水晶宫上空形成一道壮阔漩涡,“早在数千年前,我四海龙族尚未兴盛之时,云宗就曾经敕封四位龙神!” “哪四位?”敖缳随口问道。她觉得,大概也是今日望云龙君之流的小角色,再加上年代久远,恐怕自己不会有任何印象。 “东海龙皇敖广,南海龙皇敖钦,北海龙皇敖顺,西海龙皇敖闰。” “诶~~~~”敖缳觉得自己的眼珠都快摔在地上了,“那那那……那不就是……” “就是四海龙皇,我龙族至高神灵!”老龙王正色道,“望云龙君虽然刚刚册封,神道修为远远不如四位至尊。但她是数千年之下的——第五位!” “现在,你明白四位至尊龙皇,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扈从的位子,争吵一个时辰了吗?”老龙王恨铁不成钢的道,“要不是海渊防线吃紧,你的几个兄长全都走不开,你以为能轮到你这五大三粗的傻丫头?” ——……—— 云宗外院。 燕漓敕封望云之后,已经恢复了智珠在握的悠闲。 这并非是掌握了云宗大权之后,他有了应对一切难关的底牌,而是他从云宗古老传承中,看到了漫天神佛的秘辛,看到了茫茫仙海的苦恼。 苦恼既在,仙海亦红尘。 而他的云宗掌教之位,反倒是最难运用的一张筹码。 试想,殇武王姬东陵,不过是一个云宗的真传弟子,就能引来诸多势力围杀。那么,一个没有修为,没有逆天神通的云宗掌教,还不是各方妖人眼中的唐僧肉? 云宗的权柄,并非是天授,而是来自云宗六大真传之首的《水龙吟》。 《水龙吟》实际上是简化的叫法,仅适用于修行者境界低微的时候。到了某种修为境界之上,它就会演化成一门威力无穷的大神通—— 《天地云雨化生龙相真法》。 它最强大的地方,乃是能从云雨中汲取一点精纯的天龙之气,种入任何生灵体内,使之成为龙种。 所以,传说中,上古云宗祖师东荒玄龙,乃是龙族的缔造者,并非空穴来风。 “玄龙”之名,名副其实。 《水龙吟》能操控天龙之气,故以《天地云雨化生龙相真法》炼制的法宝“天龙印”,就有敕封龙神之威。 然而燕漓此时修为极低,一旦身份曝光,难保不会被龙庭控制,成为一个人形图章。 作为一个智者,燕漓岂会留下如此破绽? 实际上,一个养气期的小辈,接掌了上古云宗道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哪怕云宗祖师东荒玄龙再现尘寰,听上去都比他靠谱。 只要两个当事人不开口,各方势力,包括远在海外的龙庭,都只能做出各种“合理”的胡思乱想。 燕漓相信望云和归云,绝不会把这个秘密吐露一丝一毫——三千年的漫长岁月,早已证明了他们的忠诚。 他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看书。 云宗外院收罗典籍无数,正可弥补燕漓对修真者的情报不足——如果他早就研究过鬼修典籍,知晓各种鬼修法术的运用,昨夜绝不会遭遇如此危局! “归云。”燕漓毫不客气的吩咐道,“准备午餐。” “是。”归云恭敬应道。 “为了我接掌云宗的秘密不外泄,你所有表现,都要像以前一样,明白吗?”燕漓轻弹下归云的脑袋,微笑道。 “是。呃……明白了……”归云认真的点头,随即又问道,“宗……燕师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唉,凡事不能心急。”燕漓摇头道,“你要想清楚:我们敬爱的殇武王,已经是一个鬼;南疆巫族的鬼修,是半人半鬼;尸妖更不是活物。难道我们要大白天出门找鬼?所以……吃饭!你家宗主我,早餐已经错过了,午餐不能再少!” “哦……”归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答应道。 年幼的守山犬,当然不会知道,此时龙庭已经乱成一团、打算派出杰出的龙女来探查情况、拉近关系;殇武王赶回丰都鬼城为余清越重塑鬼体,但满脑子都是那从天而降的云宗符诏;尸妖其实没有逃出法阵禁制,巫族老邪修更是遭受重创。 而此时此刻,燕漓已经有了通盘的计划,只等今夜,就能掌握最后的关键! —————— ps.龙皇的名字真难想,贫道干脆就用了通行的设定。列位看官,请无视地球上的四海龙王同时穿越的Bug吧! 第七十五章 妖犬为驾,纸马行车 夜。 云雾弥漫。 山岚古泽千年不变的烟云,深邃依旧,即使是十五之夜的朗月,也仅能留下迷茫的银白。 一辆诡异的马车,出现在殇武王古墓北方十里,南疆巫族血祭山村的废墟之外。 这辆马车通体漆黑,四周挂满了枯黄的符纸,仿佛一具封印着邪灵的棺材。拉车的,是一匹丧礼才会用到的纸马,同样周身挂满黄纸,在不知名的力量驱使下,僵硬的向前跨步。 马车前行迅速,发出辘辘的滚动声,却诡异的没有留下任何车辙痕迹。 若透过迷雾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车轮根本不曾转动过,甚至马车也根本不曾行驶在地面上。 它的车轮,始终与地面保持半寸左右的距离,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抬着前进一般。 但那辘辘的车轴声,一直都在响动。 这幅诡异画面,若被胆小之人看到,恐怕当场就会魂不附体。 马车在山村废墟周遭徘徊一周,便转向径直穿过废墟,直奔南方小丘、巫族的作法祭坛所在。 “这就是鬼道血祭之法。” 马车中响起清亮淡然的声音,却是燕漓。 “以幽冥炼邪阵封锁村落四周生机流动,在正南方设法坛作法,使生灵居于北方坎水之位,以应死门……真是粗劣的手法。”燕漓漠然道。 “也是惨绝人寰的手法。”马车中响起第二个少年声音,正是归云,“宗主,我还想是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么?”燕漓悠然问道。 “我们为什么要把马车弄成这样,出来探查?”归云蹙眉道。他想了许久,还是不知道,为何燕漓要准备如此诡异的一辆马车出门。 这马车鬼气森森,怎么看都是邪修的座驾啊! “呵呵……”燕漓轻笑,反问道,“我们的敌人有几个?” “两个巫族邪修,加上尸妖,至少有三个……”归云认真的答道。 “嗯。”燕漓点头,“对手有三个,而且都是先天以上的修为,尸妖更是魔门嫡传、罡煞巅峰,我们两个加起来,也完全不是对手。甚至……一旦遭遇,我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换做其他人旁听,定然会吐槽云宗之主修为太低,完全不靠谱。但归云心里,从来没有这种想法。在他看来,宗主就是宗主,永远正确。 “有了这辆马车,鬼道之人很可能误认我等是同道,不但有足够的时间让我们遁走,还可能有机会套取情报。”燕漓继续解释道,“何况,我本也有意试验鬼道法门。事实证明,这驱鬼之法,比我预想中还要简单许多。” 没错,就如燕漓所说,这辆马车完全是由驱鬼之术,召唤幽冥鬼力推动,故而能悬空漂浮,还带着诡异的气息。 以燕漓的微末修为,竟也能轻松地在马车上刻画鬼阵,凭借咒语符箓做到如此程度,就可见鬼修的特性: 尽管鬼神并称,都在修真者借力的范畴之内,但鬼力远不如神力高等,使役之时远比借用神力轻松。但鬼修入门容易,却限于鬼力本身的粗陋,难以达到精微之处。 而且,这辆马车也仅能做到无声悬浮,前进迅速,飞天遁地完全不可能。 归云听完,还是有几分不解,继续问道:“可是,以宗……呃,以燕师兄的手段,应能随时打开雷鸣仙阙遁走,何必如此?” “哈。底牌之所以是底牌,就在于不能轻易使用。况且,使用云宗最高机密,来对付这些杂鱼,未免有失宗主身份。”燕漓笑道。 实际上,宗主的身份、格调,他是完全不在乎的。 他不想动用底牌,一方面是为了保密;另一方面,用云宗之主的特权取胜,无异于在这小小危局之中作弊,不但对局面没有更多助益,反而让他失去体悟人心变幻的机会。 这可不是他欲行之道。 遥想前世,燕漓也曾读过许多传奇故事。其中主角往往苦逼无比,不得不忍辱负重,自虐练功升级,用尽一切底牌,就为博取一个下克上的翻身机会。 每当看到如此情节的时候,燕漓都会想:人又不是爬行动物,不得不靠爪牙生存,一点点逆境,不想着借用各种局势化解,反而要苦逼自虐,岂非痴愚? 难道所谓的逆境中,当真找不到一个全身而退、可以安心修行的机会吗? 诚然,在一个高武世界,每个人的修为都是最重要的标尺,没有力量的人没有地位。然而,为了力量而不断向前,看似高歌猛进,实质上,只是不断为自己树立层次更高的敌人,自身处境并不会有丝毫改变。 打败了武者,还有修士,修士头上更有金丹宗师。杀光了金丹,又跳出来元婴老怪;灭了这群老不死,才知道漫天神佛都看他不顺眼。 其实,举头三尺有神明。在对付武者的时候,就该明白这是一条不归路。如果没有作者大神开主角模板,什么天才都要死翘翘。 早在数千年前,庄子就把这种情况说得很明白:“以有涯随无涯,殆矣。”意思是说:用有限生命去追寻无限的过程,死路一条。后世修道高人,更用两句诗指出了一条明路: 心底清净方为道,后退原来是向前。 许多时候,后退其实就是向前。这是道家哲学的基本理念之一。 今日今时,殇武王的古墓试炼之局,在一次变数中,被砸了个稀巴烂。甚至负责此事的余清越,在弥留之际已经看不到任何前进的路,只能吊住最后一口气息,为王爷安排后事,保住最重要的种子。 但在燕漓看来,如此残局,仍旧大有可为。 无他,退一步海阔天空,仅此而已。 这一步退守,会让该死的人,通通死在这一局。 而许多人的死法,都会在诡异马车的行程中决定! 这些想法,单纯的归云当然想不到。他对燕漓“有失宗主身份”的说法非常赞同。跟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云宗之主相比,什么南疆巫族、魔门尸妖,甚至远在西秦的玉皇观、高居云屏山的锦绣宫,都微不足道。 马车在阴风鬼力的推动下,飘忽若鬼魅,迅捷的一路南下,一盏茶之后便来到殇武王的古墓阵法之外,缓缓绕行一周,继而转向东北方,疾驰而去。 “一个好消息,尸妖看来并没脱逃。看来殇武王对她的禁制,不只是外层阵法。”燕漓淡然道,“如果她远走高飞,从此隐匿行迹,想把她找出来,还真是麻烦。” “嗯。那个尸妖很难缠。”归云点头,随即抿起嘴唇,小声道,“如果不是母亲修为大幅减退,倒是不用怕她……” “哦?” “母亲她……她生我的时候,为了保证资质,用许多本源修为,孕养元胎……所以,我生下来就有相当于先天炼髓的修为,而且是六等灵根……”归云断断续续的交代道。 “这不是你的错。”燕漓摸摸归云的脑袋,轻轻道,“其实,这桩事情,从头到尾就是我失策。” 归云闻言,瞪圆了小眼睛,望着燕漓,讶然问道:“怎能怪到宗主头上?” “既然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就是我失策。”口说失策,燕漓的语气中却有着无穷的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 “宗……燕师兄失策在哪里?”归云小声问道。 “我低估了殇武王的愚蠢。”燕漓做出结论。 “……”归云默然半晌,没有接话——作为云宗继任守山犬,他不会对任何云宗真人不敬,转而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殇武王的阵法并没有完全毁坏,依然在发挥作用,尸妖的气息也在。然而,我们在古墓周遭徘徊若久,却没见尸妖发出任何动静,可见她受到的禁制非常严密。这透露出许多情报。”燕漓开始分析局势。 “古墓距离那个村落只有区区十里,可见往日来阴气不盛,否则村民生活早已受到影响,不会安居若久。那么,殇武王的庞大阵法,是从哪里借来的阴气、鬼力作为本源? “而且,试炼限制在换血期后辈参加,尸妖的实力太强,不可能用在试炼之中,否则丰都鬼城的弟子全部被尸妖所杀,殇武王也很难交代。那么,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将尸妖禁锢在此? “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以尸妖为阵法核心,收取其庞大尸气推动阵法。同时,也可以让尸妖作为阵法的最后一道防线,谨防意外发生。只是殇武王没想到,阵法会被南疆鬼修,以血祭之法获取邪力,从外围破开一条缝隙,让尸妖暂时脱阵。 “能做出如此布置,殇武王还没蠢到家。如此看来,这只尸妖定是六亲不认的邪物,昨夜击退你们之后,必会反噬那两个南疆邪修。那两个邪修没再次攻打阵法,试图释放尸妖,就是证据。” 其实,这段长篇大论中,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没说出来: 既然殇武王用尸妖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就根本不怕有人从外围攻打阵法。而余清越和望云明显不知道这一点,再加上眼见山村血祭的惨状,才会急匆匆的与邪修动手,让嗜杀的尸妖有了反噬的机会。 由此也可以看出,殇武王的布局,多有疏漏之处! 然而这段话不能再归云面前说出来,否则难免让归云有母亲和余前辈枉死的想法。 分析之后,燕漓顿了顿,给归云一点思考的时间,才问道:“听明白这一切,你不妨想想看,两个邪修会去哪里?” 一直以来,燕漓都在引导归云思考。在知道归云一族千年以来的忠诚守望后,他更是做得细致。 归云非常认真地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想不出来。” “哈。”燕漓轻笑道,“你要想到:取胜之后,尸妖骤然反噬,他们两个岂能全身而退?” 归云双眼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说道:“他们受伤了,可是,我们怎知他们在哪里疗伤?” “你应该先想:鬼修要用什么手段疗伤?” “用阴煞之气最佳。”归云谨慎道,“古泽深处的阴风鬼穴,不知他们能找到吗……” “找不到。”燕漓肯定道,“如果他们当真找到那处阴风鬼穴,殇武王已经传来妖邪授首的消息了。” “确实如此。”归云点头,随即思考道,“哪里还有足够的阴气呢?” 山岚古泽是云宗故地,千年以来守山一脉早就清扫干净。剑川城有三大剑门坐镇,也不会留下多少破绽…… 归云想了想马车前进的方向,终于恍然:“是剑川城西南二十里外的乱葬岗!” “答对了。”燕漓点头道。 马车一路轻快的穿过云雾,半个时辰的时间,已经来到乱葬岗外围。 平日里就阴气极重的乱葬岗,今日更显邪异。 迷雾环绕中,碧绿鬼火窜动,更有阴风在四周枯木中盘旋,发出阴冷的哀嚎。 显然,正有鬼道修士,在其中作法唤阴。 燕漓的马车却丝毫无惧,借鬼力驱动,径直穿过鬼火迷雾,直奔中央。 车中的隔声法阵悄然开启,让车中对话没有丝毫外泄。 “这鬼力气息,比血祭山村的那一个弱了许多。”燕漓遥望着前方阴云推断道,“看来,老邪修伤的颇重,此地只有年轻的在。归云,一对一,你有多少把握杀了他?” 归云黝黑的小眼睛中精光一闪,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沉声道:“就算他有阵法借力,我也有五成把握!” 云宗守山妖灵,何惧外道粗陋妖邪? “五成?足够了。”燕漓做下决断。 “动手!” —————— ps.这一章明明木有什么卡点,可贫道竟然写了5个小时……苍天,手残也不带这样的呀! 今天是木有第二章了。但昨天的欠账,一定会补上的——>.< (捂脸泪奔……) 第七十六章 当向天地借风雷 上 乱葬岗外妖云密布。 鬼火的幽光在重重云雾中明灭不定,连高悬的圆月,也被染上一层碧色。 潮湿的雾气中弥漫着尸臭,更掩映着死亡的寂静,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仅有阴风掠过枯木的嘶哑颤抖。 偶尔一声鸦啼,更显死亡气息。 此情此景,代表内中邪修正在作法。 燕漓的纸马,僵硬的挪动着马蹄,拉车的速度却在阴风中更加轻快了。马车不受丝毫影响的穿过层层迷雾,接近乱葬岗核心。 这里的鬼火、雾气更加浓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中,似乎还有无数人影晃动,仿佛从幽冥返回的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在迷雾中游荡。 归云见状,咬了咬呀,做好了战斗准备,回头问燕漓道:“见面就动手吗?” “不急。”燕漓轻笑道,丝毫没有受到诡异环境的影响,“我们乔装得这么完美,完全不受周围阴风迷雾影响,很可能被认为是同道。先套套他的口风再说。进入中心之后,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记住了吗?” “嗯。”归云认真的点头。 做好安排,燕漓双手掐诀,引动体内《天龙云篆》之修为,向车内鬼阵灌输了一丝龙气。 推动马车的鬼力,立刻透出淡淡威压,让迷雾中的无意识游魂竞相躲避。 这就是云宗最高传承,与野路子鬼修的最大区别——即使燕漓修为极低,也对微末邪法,有着品阶上的压制。 纸马拉车畅行无阻,一路搅动了四野鬼火妖云,径直撞入乱葬岗核心。 乱葬岗上,一个个无名的坟头紧密相连,数百年来也不知埋了多少无名骨。而今夜,他们注定不得安宁。 乱葬岗南方的法台上,年轻邪修已经点燃了素烛,正在碧火的照耀下掐诀念咒,施展妖法。 昨夜一战,老邪修被望云的弦月弯刀穿透右胸,肺腑受创,最后更舍弃借来的鬼力,使用血影遁逃窜,元气大伤,伤势极重。 可一来他们不想冒险远遁,唯恐被人发现行迹。尤其是铸禅寺就在附近,佛宗与巫族交战多年,金灯佛更是有名的杀星,这对老少师徒哪里敢去触霉头? 二来他们舍不得传说中的殇武王传承,故而躲进一处隐秘的山洞就地疗伤。 南疆巫族养蛊、伺鬼还算有一手,炼丹炼器之类的技术活则完全不擅长,当然没有什么好方法疗伤。 白天的时候,年轻邪修捉了几只野兽,给老邪修吃下新鲜血肉,算是滋补。夜间就不得不出来收集阴煞和尸气,用来疗伤。 好在他们向东沙帮讨要了周遭的详细地图,毫不费力的就找到了乱葬岗。 年轻邪修正在法台上作法,把四野阴煞炼化收集,就发觉东方的妖云不住窜动,一股带着淡淡威压的鬼气飞奔而来。 云雾翻卷中,一匹贴满黄纸的白色纸马,拉着同样挂满符咒的漆黑马车闯了进来。 车辕上,还坐着一个丧礼上用的大头纸人,僵硬的面孔被裱糊成一幅笑面,在鬼火绿光的照耀下极度阴森。 年轻邪修一看便认为对方也是鬼修,而且修为精深,尤其那隐隐的威压感,让他觉得对方传承极是高明。 他不敢开罪,又不放心对方靠近,当下故作姿态道:“符马拉车,纸人驾行,不知是何方道友至此?可惜这处阴地已经归贫道所有,道友若不速离,休怪贫道翻脸无情!” 年轻邪修的声音低沉怪异,顿挫的语调,好似发情的蛤蟆,在臭水沟边上发出难听的叫声。 “哈哈哈哈……”马车中传出童声大笑,声音尖锐刺耳,又带着生涩与僵硬,仿佛很久不曾跟人说过话一般,“贫道乃是黑风山乌云涯、眠月息星洞,幽风夜宰黯冥尊座下,三途冥车啖思童是也。中原腹地,鬼修难得一见。贫道夜间行路至此,见乱葬岗外阴云密布,特来结交。打扰之处,还请海涵。” 大长串的名号,把头一次离开南疆的巫族邪修绕晕了,只觉得这名号听上去威风八面,厉害无比。好在对方似乎没有恶意,让年轻邪修暗自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他与师父血祭山村,借来无穷法力,原本以为天下无敌,谁知云宗那只妖犬一招就差点斩杀师父。转身又来了个更厉害的尸妖,他天真的还以为释放尸妖出来能占到些许便宜,谁知尸妖竟要拿他们当夜宵。 若不是老邪修见机快,他们师徒俩昨夜妥妥的死一对! 故而,今天再次遇到中土修士,年轻邪修只能谨小慎微,不敢飞扬跋扈。 回头想想看,中原的花花世界太危险,还是南疆好! 年轻邪修当下学着中原礼节,当胸一个不标准的稽首,自报家门道:“贫道乃是南疆巫鬼道护教法王之一,封号巫赤炎。” 说出这句话,巫赤炎立刻回复了少许自信——自己的名号虽然没有对方那么长,但“护教法王”的称呼,明显响亮许多! “哦?原来是南疆同道。”尖厉童音应道,“道友不在南疆修行,到此中原腹地,所为何来?” 巫赤炎也不避讳,直截了当的答道:“乃是上了玉皇观的恶当!他们传信说,山岚古泽中有宝物出世,将我等骗来。结果昨夜一战,害的我师父重伤。日后贫道绝不与他们善罢甘休!” 这句话,正是燕漓想要的线索之一,没想到这邪修竟然如此配合! 虽然在他的推论中,玉皇观的可能性最大,但那也不排除有其他小概率的可能。现在证实幕后黑手所在,自然能猜出对方接下来的棋路。 不得不说,玉皇观也太过张狂,这等驱虎吞狼之术,竟然连冒名顶替、暗中散布消息的手段都不屑么? “玉皇观自命正道,岂是可信之人?道友谬矣!”归云答道,他的声音用法术扭曲过,故而尖厉非常,“在中原,吾辈鬼修,都活在正道阴影之下,唯有团结自保,方能谋求生机。正道之人万万信不得!不知令师伤势如何?可有贫道效劳之处?” 巫赤炎闻言暗中叫苦,心说在南疆,我们巫鬼道就是祖宗,什么好事不围着我们转?到了中原,竟然人人喊打,自己的师父巫魇身受重伤,都不敢藏进剑川城,只能在荒郊野岭找个地方偷偷疗伤。这是何等悲催的日子! 听到对面鬼修的善意,巫赤炎在南疆一贯的天之骄子习性终于爆发了,心想终于老天又开始眷顾我巫赤炎,把此等高人送到我的面前!这不是合该本法王发迹么? 当下巫赤炎点头道:“多谢道友好意。师尊伤得颇重,正在一处隐秘之地休养。久闻中原修士擅长丹道,不知道友身边可有疗伤灵丹?我师徒日后必有厚报!” “哦?原来令师正在他处休养,那真是太好了!呵呵呵……”尖厉童音笑道。 “呃……道友的意思是……”巫赤炎完全没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去死了!” 归云一声大喝,在马车中化身原形,变作一只身长五尺的大型白犬,在周身银月光华笼罩下蹿出马车,昂头便是三道弦月弯刀,破空而去。 “啊——”巫赤炎大惊失色,紧忙运用法力,连发十数道阴风鬼手,堪堪挡住归云的月刃,冷汗登时湿透了后背。 归云的修为远不及其母。 同样是《水月天罗》,望云施展出来,弦月弯刀凝若实物,数百口在月色下纵横盘旋,无物不斩,所向披靡。当时老邪修的僵尸大军,一个照面就被切了个干净。 而归云的月刃,不但数量不足,品质也远逊,竟被对方爆发而出的阴风鬼手慢慢磨掉。 即使如此,他也打了巫赤炎一个措手不及。 作为云宗守山犬,归云从降生开始,各种训练从未放松,此刻把握战机,仰天一声长啸。 这一声,仿佛天狼啸月,声闻四野。磅礴法力透体而出,直贯长空。 下一瞬,乱葬岗上空云雾竟被一冲而散,露出正值中天的圆月。 圆月光华若流水,凝做一滴纯净的银色甘霖,从九天滴落而下,灌注归云全身。 归云护身银光当即大涨,身前飞刀一化二,二化四,转眼分化数十口之多,铺天盖地般斩向南疆鬼修。 巫赤炎见状不由魂飞魄散——他师父巫魇就是重创在这一招之下,险些丧命。 好在,他现在正在法台之上,乱葬岗周遭已经布置了阵法,他稳占地利之便。若非如此,他只能拼着大伤元气,有多远跑多远! 危机一瞬,巫赤炎脚踏诡步,手掐法诀,口中念道:“五鬼秘术·乾坤挪转!” 法力释出,乱葬岗周遭顿时妖云翻腾,响起无数恶鬼嘶号,遮天盖地。 归云第一时间视线被阻,连忙收回月刃护住周身,以免重蹈母亲覆辙。而下一瞬间,他就觉得脚下地面变软,仿佛踩在棉花上一样。 待他用数十口月刃斩散四周迷雾,重新恢复视线,才发现自己的位置已不是法台附近,而是被挪移到乱葬岗正中央,法阵效果最强之处。 “哈哈哈……”巫赤炎一招得逞,开怀大笑,“原来是你这小狗儿想骗你家法王!若是那条大狗,本法王还惧她几分。你这狗崽子,也敢捋本法王的虎须?乖乖在法阵中受死吧!本法王正缺一件狗皮大衣!哈哈哈……” 他口中笑得张狂,手上却丝毫不敢放松,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归云的动作上。 他很清楚,那些月刃强得离谱,一个不注意,就会被这条“小狗”斩成人肉酱。 归云身陷阵法,也不惊慌——旁边还有宗主亲自压阵,有什么可怕的?当即展开法力,运转水月天罗秘法,左冲右突,试图冲出阵法范围。 相对来说,巫赤炎就忙乱许多。毕竟,归云的月刃对他是致命威胁。他必须不断运转阵法阴风,阻挡归云去路,还要时不时祭起五鬼搬运,把归云重新挪回法阵中心。 此座阵法,本身就是收集阴煞鬼气之用,并非用以对敌,故只有困锁只能,缺乏杀敌手段。这也是燕漓敢于让归云一战的原因。 巫赤炎与归云缠斗数刻,好不容腾出手来,从怀中摸出一张闪烁着血光的符箓,在燃烧着碧火的烛台上点燃,准备激发。 就在这一瞬,燕漓动了。 第七十七章 当向天地借风雷 中 所谓神龙见首不见尾。云宗真传,是世间最擅长隐藏气息的法门。 就好似一条神龙,翱翔九天,呼风唤雨,明明从万千生灵的头顶飞过,可碌碌众生,就是视而不见。 燕漓从头到尾都悠然坐在马车中,法台上的巫赤炎,竟然完全没发觉他的存在。 巫赤炎凭借阵法,与归云斗法数十回合,终于抓到一个空档,拈出一张符箓,口中念念有词的在碧火烛台上点燃,正要释放法术,给那可恶的狗儿一个狠的。 就在这一瞬间,燕漓动了。 他轻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扣在中指与拇指之间,随即运动天龙真气,力贯指尖,疾射而出。 “嗤——” 铜钱在空中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目标直指——烛台。 烛台正是要害所在。 所有请神法台上,都有两座烛台,乃是蕴含天地少阳火气,以免为阴神趁虚而入,坏了法术,甚至反噬施法者。 鬼道的法台上,烛台虽然是诡异的碧火,效果却是相同,甚至更为重要。毕竟鬼道的役鬼术,接触阴气更多,也更容易反噬施法者。 巫赤炎与归云斗法,不但要依靠法台驱动阵法挪移,还要不断施展阴风鬼手发动攻击,抵挡归云的弦月弯刀。 这两种手段,都属于被动应敌,根本无法给归云造成伤害。巫赤炎这才抓住空档,激发符箓,打算一举毙敌。 他一面分神操控阵法,一面点燃符箓,还有一只手在以阴风鬼手压制归云的反击,三管齐下,整个人就如同绷紧的弦,再也榨不出丝毫潜力。 在这个要命的时候,他眼看着一枚铜钱破空而至,却无法做出任何阻拦动作。 “噗……” 烛火应声而灭,妖云法阵登时大乱,巫赤炎顿遭反噬,两颊的血色花纹都泛起青色,仿佛全身气血正源源不绝的被厉鬼吸走。 而铜钱余势不歇,越过法台,正打在巫赤炎肩头的云门穴上。 云门穴属手肺太阴经,乃是全身生气运转的关键之一。 巫赤炎只觉得肩头似乎被闪电劈了一下,全身气血登时一滞,不但招行半式的阴风鬼手再也发不出去,更压制不住法阵的反噬之力,仰天喷出一口热血。 热血喷上半空,却没有落地,而是凭空消失。显然法阵中拘役的鬼神反噬越发厉害。 不仅如此,巫赤炎指端那张符箓,也在燃烧中自行激发,化作一团碧绿鬼火,沿着巫赤炎的手指,直向躯干烧去。 此时此刻,即使没有归云的进击,巫赤炎也九成九挨不过这场反噬,当场骨肉成灰、魂飞魄散。 真是要命的一文钱! 归云被困在阵法中许久,早已不耐,当然不会给邪修一丝机会。呼啸的弦月飞刀风驰电掣,一刀斩断巫赤炎的首级。 “断臂。”安坐车中的燕漓,说出开场以来仅有的两个字。 归云心领神会,一记飞刀,斩断了邪修尸体上正在燃烧的手臂。 手臂离体烧成灰烬,无头尸体则在法阵五鬼的反噬中,迅速干瘪下去,进而化作飞灰,只留下残破不堪的道袍。 灰飞烟灭。 曾经不可一世的南疆巫鬼道护教法王,昨夜血案的元凶之一,生平飞扬跋扈,掌控生死,手上不知沾了多少生灵的鲜血与怨气,就这样不存于天地。 归云在巫赤炎的灰烬前化为人形,面向燕漓道:“有劳师兄出手!其实……我也能打败他的。” “呵呵……”燕漓笑道,“我当然知道你能。不过今夜时间宝贵,不能浪费在他身上。下次有机会,定让你战个痛快。检查一下,他身上都有什么东西,小心毒物。” 对方出身巫蛊最盛的南疆,燕漓丝毫不敢大意。但事实证明,巫赤炎一生也许太过顺当,毫无警戒之心,随身之物竟然没有半点禁制,通通装在一只粗陋的乾坤袋里。 乾坤袋是修道士常用的储物法器,内中空间远比看起来大。而空间的放大倍数,就决定了乾坤袋的品质。 比如道门修士最常用的乾坤袋,就由《七巧藏灵决》炼制,能把布袋的长宽高各自放大七倍。巴掌大小的布袋,空间却相当于地球上的旅行箱,确实方便之极。 这样的法器,归云望云都有一个,不算罕见。 但南疆巫族不擅长炼器,手中的东西就粗陋多了,这乾坤袋的容量仅仅相当于一个小学生的书包,惨不忍睹。可见其身家也非常有限。 燕漓并没有当场检查收获的打算,而是向归云道:“上车,速速离开。” 这里距离剑川城只有二十里,可说是在三大剑门的眼皮底下。巫赤炎的阵法破碎,阴气四散,很可能惊动各方高人,绝非久留之地。 归云跳上马车,把这辆纸马冥车催动到最高速度,比真正的奔马还快上两倍,转眼间离开乱葬岗的范围,消失在山岚古泽的茫茫迷雾中。 进入山岚古泽,被千年不散的云雾笼罩,再加上云宗传承自身的敛息隐蔽之能,任何人也难以追踪。 燕漓接过鬼修的乾坤袋,一边打开一边笑道:“说起来,这马车也不坏嘛。不但速度快,乘坐起来也比段少当家的车马舒服多了。” “嗯。”归云认真的点头表示赞同。 段炎的赶车技术其实不错。但水平再好,马车也是马车,古代的路径更不是21世纪的高速公路,颠簸是一定的,无论如何也比不上鬼力驱动的纸马冥车,一直漂浮在地面寸许的地方,根本不受路况影响。 “哈哈,下次有机会,也请少当家来享受下。”燕漓笑道,手上则不断审视乾坤袋中的物品。 以修行者而言,巫赤炎的身家相当可怜,丹药、符灵石等硬通货几乎没有,仅有七八张出自鬼道的符箓,品级也不是很高。 鬼道符箓,本就有各种弊端。无论是增强战力的《九渊鬼血符》,还是保命飞遁的《血影遁符》,都会在使用后损伤元气。刚刚战斗中,巫赤炎使用的《地阴鬼火》,已经是少有不需要施法者耗费精血的东西了。 由此算起来,堂堂南疆巫鬼道的护教法王,身家也不过是杜洪的三五倍,以他的身份而论,非“穷鬼”二字不足以形容。 当然,巫赤炎这般年纪,能拥有如此修为,所需要的资源不在少数,恐怕他大多数的身家都用来提升修为了,剩下的东西自然不多。 其中,带有传承性质的秘籍有两本,都是写满南疆文字的手抄本。 燕漓此时早已阅书无数,南疆文字不过是中原文字的异体,当然难不倒他,轻而易举的看懂两份传承。 一份是《阴风鬼手》,另一份是《五毒秘录》。 《阴风鬼手》不过是鬼道的入门传承,大致与《云鹤掌》相当。而南疆流传的这一脉阴风鬼手,论精妙、论养生、论进境速度,都远远不及《云鹤掌》,但其中却包括了许多鬼修入门的东西,什么养鬼、役鬼,什么简单的祭祀与阵法,都蕴含其中。 但入门的,就是入门的,在燕漓的眼光看来,这些东西比云宗外院的藏书,都差的太远,就别说传说中的丰都传承了。 而另一本《五毒秘录》,则是地地道道的蛊术传承,记载了诸多毒虫的饲养、运用和解方,其中有许多地方语焉不详,显然是属于南疆巫族口传心授的内容。但不要紧,这些地方都难不倒燕漓,何况他本身也没有钻研蛊术的想法。 以燕漓的读书速度,随手一翻,已经阅读完毕。他闭幕忖思片刻,忽而哈哈大笑道:“呵呵呵,原来如此。这才是南疆巫鬼道的秘密!殇武王,凭你这种权谋水准,竟能活到今日,定有气运加身!” ——……—— 云宗外院广场后方,是连绵的屋舍。 这里是曾经云宗外门弟子的起居之所,尽管它从来都没被住满过。 穿过屋舍,乃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山林,沐浴在千年不散的云雾之中。 这里既是休闲云游之所,也是云宗外院的药园。广阔的园林之中,不知种植着多少药草,在数千年运转不息的法阵之中,滋养生长。 在望云看来,姬东陵既然是云宗真传弟子,那么他的后裔袍泽,都可以算作云宗外门,故能享用此处药园。正因为有如此山林作为后盾,归云、余清越等人,才能有充足的草药练习丹道,为殇武王诸多后裔袍泽提供大量修炼资源。 此地位于山岚古泽深处,故四周多水。在药园山林外侧,便是一片广阔的荷塘,受药园散逸的灵气影响,分外茂盛。 甚至荷塘中还生长着数尾陈年老鱼,不但体型惊人,更有几分操弄波涛,喷吐寒霜的本事,护卫着药园外侧。 荷塘靠近药园的一侧,建有一座古老的亭台。 它秉承云宗建筑的风格——乌云为顶、青龙为柱,玉石塑造云海为地。 此时,圆月方过中天,正值月朗星稀之时。明月光辉透过飘渺云雾,投照在荡漾的荷塘水光之上,自成仙家韵味。 燕漓乘着月色端坐亭中,沏上一壶古泽烟雨,静心等待贵客。 一位闻名已久的贵客。 茶过一盏,荷塘外忽而云雾卷动,天色迅速阴沉,月光为阴云掩蔽。 昏黑的迷雾中,亮起几盏鬼火般的灯光,隐隐照亮大雾中的青幔马车。 一个清朗而威严、华贵而沉稳的声音从马车中遥遥传来:“吾听见归云叫你一声‘燕真人’,当真喜不自胜!千年之下,竟然又一位云宗真传出自吾门,堪称一甲子以来,最大的喜事!” 燕漓的回话,却没有丝毫客气:“你一来就遮住月亮,坏了吾之茶兴,真让人怀疑,你是否天生带衰运。坦白讲,对于这次见面,我一点都不期待。 “一将无能,害死千军的殇武王·姬东陵。” —————— ps.这周有首页推荐,收藏还是这么不给力,会被编辑鄙视呀,555…… 各位走过路过的读者大人,顺手赏个收藏吧~ 另外,今天真的有两更,估计会在午夜前送到。 第七十八章 当向天地借风雷 下 “你一来就遮住月亮,坏了吾之茶兴,真让人怀疑,你天生带衰运。坦白讲,对于这次见面,我一点都不期待。一将无能,害死千军的殇武王·姬东陵。” 燕漓的开场白,没有丝毫客气,言辞直如刀风剑雨,打破了殇武王的传奇神话。 这是燕漓内心的真实想法,更是考校姬东陵的王者气量。 殇武王闻言,没有丝毫动怒,仅仅发出喟然长叹。 “唉……诚如燕师弟所言,姬某智术浅短,至于今日,实无地自容。”殇武王口称师弟,乃是以云宗真传身份,平等交谈,足见诚意。 他顿了顿,又沉声道:“中秋之局,吾本是不得已而为之。奈何百般算计,仍旧一败涂地。决策之失,姬东陵难辞其咎。如今师弟已得云宗真传,从此鱼跃龙门,天下大可去得,实不必趟吾这滩浑水。清越所说云雀门,乃是隐藏身份的好去处。师弟当慎重考虑,勿使自己名扬天下,重蹈吾之覆辙。” 受讥讽而不怒,承过错而不讳,言出路而现至诚,说王者未必然,却是一个端正君子。 可惜,只有君子的风骨,而没有君子的手段,往往是斗不过小人的。 但燕漓对此足够满意。 “哈哈哈……”燕漓闻言长笑,起身相迎,“这番话,才不枉我烹茶以待。姬师兄请入席吧。” “如此,却之不恭。”殇武王话音落下,荷塘上顿时阴云收敛,朦胧月光重现。 云雾中,一辆高挂青色纱幔的飞车,静静悬浮在荷塘之上。 纱幔跳开,步出一条高达英挺的身影。 他头戴紫金冠,身穿华贵的黑色水云长袍,腰悬墨玉乌金蟠龙带,足踏玄色云纹战靴,威武中,更彰显着王族贵胄的气象。 姬东陵凌空而行,踏着月色,穿越荷塘,直入亭台之内。 这是燕漓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殇武王。 殇武王姬东陵的身形凝实之极,与生人无异,丝毫看不出乃是鬼身。他的面容与商少晫有六七分相似,在凛凛英姿中融汇了俊雅的君子之风,乃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两人在亭中对坐,各执一杯香茗。 姬东陵望茶叹息道:“遥想当年,吾也是爱茶之人。可惜如今只剩鬼身,纵然神通如初,却只能望茶色,观茶形,再也品不到茶香了。” “云宗真传多与生息之道有关,姬师兄若能参透六真传中《云体风身》之妙,或许能重塑肉身。”燕漓道。 “呵呵,云宗真传飘渺无形,吾能领悟《风雷剑诀》已是上天眷顾,再多一项何其难也。”殇武王摇头苦笑道。 “哦?余前辈曾言,师兄已经摸到《玄罡气》门径。既然已得两项,未尝不能再进一步。” “吾困居阴司一甲子,常在冥河之畔听鬼唱,方才有一点点明悟,略窥门径而已。要说领悟,还不知要何年何月……”姬东陵叹道,“倒是师弟你,不知领悟的是六大真传哪一项?吾观你行事洒脱、不拘一格,是《云体风身》,还是《雷云灵涛》?” “哈哈……我可以保密吗?”燕漓笑道。 “自然一如君意。”姬东陵不再追问,转而道,“吾今夜本是为望云尊者封神之事而来,恰逢师弟烹茶以待。想来,尊者受封之时,师弟也在外院之中,不知可有其他见闻?” “与你所见相同。”燕漓淡然答道。 “呵……”殇武王轻笑道,“师弟这个回答,语带玄机啊。” “所谓玄机,闻者自知,说出来就不灵光了。”燕漓呷了一口茶,悠然道,“寒暄就到此为止,进入正题吧。” “姬东陵洗耳恭听。”殇武王正色道。 “师兄既然自承一将无能、害死千军,可曾想过失策何处?” “呃……”殇武王一顿,任是何种修养,被人当面揭短,都会有些窘迫,“此事……唉,吾原想以风雷剑诀为饵,邀丰都诸位鬼王入局。谁知……” “停。”燕漓打断道,“这个答案你我心知肚明,不必浪费时间。” “哦?”姬东陵剑眉微蹙,露出思考神色,“东陵鲁钝,请师弟明言。” “世局如战局,总要首先弄清楚,谁是不可调和的敌人,谁是坚定的盟友,谁是潜在的对手,谁是可以拉拢的助力。而一切立场划分,又是从何而起?” 姬东陵闻言,剑眉蹙得更紧,眼前仿佛有无数往事闪现而过,半晌才开口道:“千头万绪,敌友划分似是而非,吾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自然是从源头说起。”燕漓发下茶盏,微笑道,“一甲子以前,或者再向前推二十年,师兄还是燕国王子之时,所面对是何局面,又如何演变到今日?” “这些往事,师弟想必已经清楚。”姬东陵道。 “事件归事件,心态是心态。许多事情,唯有师兄自知。我想,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正是你失策的开始。”燕漓道。 “好吧,既然师弟如此坚持。”姬东陵叹道,慢慢讲述起一甲子前的往事,“昔日燕国,国小民寡,又有徊雁关之患,贫苦不堪。姬某得上苍垂怜,参悟《风雷剑诀》有成,让吾族吾民休养生息十年。本以为,再努力一步,就能彻底平定徊雁关之祸,壮大我燕国……” “师兄打算壮大燕国?”燕漓插言道,“是不是还有开宗立派的打算?” “嗯。燕国数百年来历经战火,民生凋敝。吾身为王族,自然有兴国之责。”姬东陵点头道,“至于开宗立派……没有足够的修行者,是不可能平定徊雁关的……” “这些打算,师兄可曾宣之于口?”燕漓问道。 “当然,此非不可告人之事。”姬东陵点头道,“何况,这是燕国多少年的期待。” “哈。”燕漓轻笑道,“师兄就没想过,此乃一切祸事的根由吗?” “哦?”姬东陵双目神光一闪。他也是聪慧之辈,否则如何参悟云宗真传?一句点醒,足够他想到许多,“你是说,玉皇观当年行事,乃是不愿见到燕国兴盛,更不愿见到吾姬东陵开宗立派,而非单纯觊觎云宗真传?” “当然。”燕漓点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难道师兄从没想过,燕国一旦壮大,会西秦会有何影响?” “这……对西秦来说,也未必是坏事吧?徊雁关兽潮若能一劳永逸,西秦便再也不用连年支援燕国……”说到一半,姬东陵的声音便低了下去。 “哈。”燕漓轻笑道,“师兄也想到了。那点支援,对堂堂西秦来说,乃是九牛一毛。关键乃是,燕国一旦壮大,人口繁盛,必然扩张版图。而燕国所处位置,向东便是嵩行山脉,向南俯瞰济水航道,若当真扩大,西秦将再难与东齐保持贸易,无异于困守西北一隅,国力只会每况愈下。 “再说宗门。如今西秦道门兴盛,乃是玉皇观与锦绣宫两强并肩,师兄如果开宗立派,势必变成三足鼎立,资源分配上定会捉襟见肘。而且师兄的新宗门坐拥徊雁关兽潮之便,定会垄断凶兽材料,让以上两家坐失大笔财源。 “况且,师兄乃是云宗真传,并非神道修士,即使宗门供奉神灵,也会是四海龙神,而非天庭大帝。如此信仰随着燕国壮大而扩张,将是玉皇观香火的全面萎缩。他们岂能容你? “这是师兄第一处失策。” “唉……”殇武王再次长叹一声,“吾一直都觉得,当年玉皇观图谋的,并非只是一项传承,却不曾想过根由早已种下。照师弟所说,玉皇观确实见不得燕国兴盛。可锦绣宫也是云宗一脉,为何能相安无事?” “锦绣宫只是旁支,未必信奉龙神。何况两家共存若久,暗中自有默契。”燕漓嗤笑道,“看来师兄的燕国王室,争战若久,已经忘了权谋之变。可反过来想,徊雁关的百战精锐,一旦发展壮大,放马中原,西秦要如何抵挡?” 殇武王也是聪慧之人,只是从小不曾接触权谋之道,一言点醒之后自然清楚因果,慨叹道:“师弟说的是!当年师兄领悟《风雷剑诀》,自以为天下难逢敌手,加之少年轻狂,豪言壮语不知说过多少。如今看来,燕国本就处在必死之地,被各方修士严防死守,毫无翻身机会……“ “这却未必然。” “哦?”姬东陵双眼一亮,注视着燕漓。 “若当真毫无机会,若天下修士皆是铁板一块,不容新兴势力来分一杯羹,当年佛门为何会保下你的后裔?你的魂魄又如何在丰都鬼城安然至今? “再反过来想,既然西秦道门对手中利益如此在意,为何他不越过嵩行山脉,到东齐去打儒门的秋风;或者南下楚国,在佛门的地界兴旺他家天帝的香火? “这就是师兄的第二处失策,六十年来,你掌握的情报太少!” “嗯,的确。”姬东陵点头道,“吾在丰都鬼城,多方探寻,仍旧所知有限,可见道门,乃至三教,皆是局面稳固,方能如同死水一潭。如此僵局,吾等岂有动作余地?” “哈。”燕漓轻笑道,“既是死水一滩,就该以风云搅动。师兄彻悟《风雷剑诀》,难道忘了此法奥义,非是以手中剑化作天地风雷之势,而是以天地风雷化作手中利剑。 “此时此刻,正当向天地借风雷!” —————— ps.第二更。 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午夜之前,补上欠账。 继续求收藏!!! 第七十九章 空城计 “既是死水一潭,就该以风云搅动。师兄彻悟《风雷剑诀》,难道忘了此法奥义,非是以手中剑化作天地风雷之势,而是以天地风雷化作手中利剑。 “此时此刻,正当向天地借风雷!” 殇武王闻言讶道:“难道师弟认为,时局至此,尚有可为之处?” “不是尚有可为,而是大有可为。”燕漓笑道,“这正是师兄的第三个失策之处——既然强敌环视,吾方武力不足凭持,丰都众位鬼王心思各异,不是坚定盟友,怎能立下如此明显的标靶,让人肆意攻击?好在亡羊补牢,时犹未晚。” “东陵无谋,让师弟见笑了。”姬东陵惭愧道,“诚心请益,计将安出?” “无非是一招空城计。”燕漓笑答道。 “愿闻其详!” “其实非常简单,原本的局面大势不错,只是疏漏太多,但现在远未到崩盘之时。”燕漓悠然道,“最大的问题是,你下的饵不够,只能钓来南疆巫鬼道这样的小鱼小虾,不能让巨鳄环视,相互忌惮。” “你的意思是……”姬东陵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我们本就是空城一座,何妨大门四开,让所有人看个通透?”燕漓傲然笑道,“当天下各方高人,都看见城中宝物,谁敢轻易下手呢?就不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这是一步退守,退一步海阔天空,方能细看涛生云灭。 姬东陵终究是聪慧之人,闻言立即醒悟:“师弟说得是。既然云宗飘渺传说吓不住他们,尊者的神秘光辉也被揭开,吾方反倒无需顾忌。《风雷剑诀》乃是大好诱饵,不怕引不出鱼龙惊涛!彼时三教高人聚会,正邪龙蛇混杂,相互牵制之下,反倒是吾方最为安全!” “然也。”燕漓道,“三教局势犹如死水,凝滞不动,就如同风云已备,只待吾等信手一拨。先前一局,你投饵不足,只能引来小鱼小虾,不能让高高在上的三教高人动心啊!” “好一个当向天地借风雷!”殇武王赞叹道,“原本吾只想让丰都鬼城与西秦道门冲突,却是满盘皆输。今日师弟一语点醒,方知是吾气量狭小了。嗯……照此计划,吾原本所用之诱饵剑诀缺失太多,的确不足。难道……要拿出云宗外院所藏的《青龙蟠日剑》?” 《青龙蟠日剑》是云宗外院收藏的一门顶尖传承,更是《风雷剑诀》的简化版本,虽然没有云宗六大真传那般高深莫测,却也透析风雷之妙,更是可以世代传承的至宝。 这门传承价值非凡,但同样对修炼资质有很高要求。殇武王后裔袍泽之中,都无人能够修炼。 若当真抛出这项诱饵,绝对能让天下诸多修士动心。但云宗顶级传承外泄,却不是殇武王愿意看到的结果。只是时局至此,他恐怕也没有太多的选择。 怎知燕漓当场摇头道:“不够,《青龙蟠日剑》仍旧不够分量。” “此法已经是天下最顶尖的传承,舍它之外,即使是巍巍云宗,只怕也……”姬东陵蹙眉道。他实想不出更有价值的诱饵。 “师兄啊,传承的价值,并不仅仅在高深与否。”燕漓哂道,“《青龙蟠日剑》虽好,但要求资质太高。三教宗门数千年底蕴,未必没有同一个层次的传承。抛出此饵,也只能让没有传承的散修趋之若鹜,达不到搅动风云之目的。” “看来,师弟已经成竹在兄!”姬东陵不由得好奇,眼前这个领悟云宗真传不过一日的聪慧少年,究竟能拿出何种筹码? “哈。”燕漓一声轻笑,抛出一根玉简,悠然道,“师兄请看此物如何?” 姬东陵接过玉简,探出神识细看内中玄机,越看越是惊讶,越看越是肃然,看完后不由大惊失色:“这……如此法门,天下大乱矣!” 玉简表面上刻着两行小字: 风雷六合剑阵——东荒玄月著。 阵法,乃是修行者的艰深学问之一。 世间阵法大致可以分成三大类:兵阵、法阵、势阵。 兵阵,顾名思义,是以士兵布置阵法,用以战阵冲杀,沙场对决。例如《三国演义》中,诸葛亮的九宫八卦阵;小说中常见的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等等。 法阵,则是用法术、法器作为布阵基石,形成种种不可思议的妙用,殇武王的古墓阵法,南疆邪修的《幽冥炼邪阵》都是此类。 势阵,乃是借天地山河之大势,布置而成的雄奇阵法。其功用与法阵类似,但声势庞大,法力雄浑,威能难以测度,非高人不能为之。 而这门《风雷六合剑阵》,乃是三阵合一的玄奇法门。 它要求士兵同时修炼一种传承,发动之时,兵卒各站方位,将修为连成一气,成就无边风雷之势,借以引动天地之间的真正风雷相助。 说得清楚些,此法乃是以每一名士兵的修为作法器,引动无坚不摧的天地风雷! 这才是真正的“当向天地借风雷”! 姬东陵久经沙场,一望可知,此法不但切实可行,而且威力无穷。如果练就这样一只雄兵,随时能组成剑阵,足以横扫天下。 当然,此阵所需的传承,对于士兵仍旧有所要求,但远远不像《青龙蟠日剑》那么艰深,以各大门派的底蕴,稍稍用心,必能凑足! 若此法被任何一方得到,加以数年时间苦心训练,天下修士的平衡将就此打破。 实际上,此种方法,就是一种训练“道兵”的法门。 道兵,往往是各大门派自行收服、培养的妖物直流,传授以粗浅法门,布置阵法,用以辅助修士战力。 但中原各大门派的道兵法门,绝对没有引动天地异变之神威!《风雷六合剑阵》当真训练完整,至少相当于一位金丹大宗师的战力,足以改变整个中原局面。 当年玉皇观以三十六位天罡高手布置诛魔大阵,围杀姬东陵,若有《风雷六合剑阵》一半的威力,就绝对没有今日的鬼修殇武王。甚至,他连杀伤阵中修士都做不到! 如此威能,不由得殇武王不大惊失色。 如果当年就有此等法门在手,怎会历经这一甲子的冥海沉浮? “呵呵。”燕漓见状笑道,“师兄,你把事情想的简单了。玉皇观的那些神棍确实没什么大不了。但你别忘了,他们背后,还有天庭众神!如果我们练成此阵,挟以雄兵之威,横扫中原版图,下场只会更凄惨。” 姬东陵闻言一惊,恍然道:“是吾失态了!的确,这样的事情,只有三教自身才有机会,其他势力都是妄想。抛出如此筹码,没人能够不上钩!看来师弟所谋,非止此局!” “要怪,就怪当道诸位高人太贪婪,盘面占得满满,不留丝毫空隙。”燕漓轻笑道,“既然如此,就怪不得后来者为求生机,掀翻桌面,重开新局。” “吾燕漓,可没有兴致在别人的规则下蝇营狗苟。” “师弟好气魄,好手段,当浮一大白。”殇武王举起茶盏道,“却不知玉简上留名的‘东荒玄月’是哪位前辈?能创出此法,修为不凡也!” “呵呵……”燕漓哂道,“云龙启东荒,天篆开玄门。故云宗祖师以‘东荒’二字为姓氏,以‘玄龙’为道号。这位‘东荒玄月’之身份,不难猜想啊……” “难道上古云宗,除了祖师东荒玄龙之外,还有第二位宗主?” 燕漓反问道:“你要怎样证明他不存在?” “呵呵……是东陵问得痴愚了。”殇武王自嘲道,“日前望云尊者受封成神,便可知云宗尚有高人在世!这位‘东荒玄月’前辈,师弟可曾见过?“ “我不是答过了?”燕漓轻笑道,“我的答案与你相同。” 他心说:姬东陵啊姬东陵,难道你就没想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 七月十六的清晨,对剑川城来说,是一个哀痛的日子。 一个噩耗,凌晨时传遍了全城——仙尘鹤影余清越去世了。 对普通侠客来说,这甚至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但对大多数武林前辈而言,却是难以言喻的伤痛。 两个时辰之后,接连数辆马车驶出了剑川城,一路向西南方的临泽镇前进——那里,是余清越近二三十年来退隐的地方,七日之后,他老人家亦将在那里入土。 但对许多人来说,他们等不及这七天。 比如说,风火锻的段氏父子。 余清越对风火锻大当家段黑虎,可说有救命之恩。故而段大当家听闻噩耗,不由得虎目含泪,当即在风火锻大门口挂起白色灯笼,以示哀悼。同时,与少当家段炎一起坐上马车,直奔临泽镇。 同样,扁鹊阁也不能置身事外。就算现任阁主薛长生为人不怎么样,甚至暗自庆幸,头上的太上楼主终于升仙而去,他也必须做出表示。故而扁鹊阁的人马也是第一时间赶往数十里外的小镇。 高高在上的三大剑门,更是不能平静:殇武王中秋试炼的消息刚刚传出,余清越就怅然辞世,背后绝不单纯。而殇武王一系竟然毫无退缩之态,反而大张旗鼓的发丧,难道是不肯善罢甘休? 再结合昨日山岚古泽的封神异象,更让三大剑门觉得山雨欲来! 如果说,数日前,他们对此事还是低调处理,甚至对南疆巫族的鬼祟行径不闻不问;现在,他们就不得不正式介入。 因为,上古云宗的飘渺与神秘,似乎正在揭开一角! 而此事此刻,燕漓正在余清越的故居——临泽镇迟云观中,淡定的泡上香茗,静看大幕徐徐拉开。 —————— ps.更新晚了,抱歉! 虽然晚了些,还是厚颜求收藏……>.< 第八十章 今在云端观山景 上 临泽镇的历史,远比剑川城久远。 早在划开剑川的煌煌剑光降临之前,甚至早在秦、楚、齐三大国发展壮大,开始三足鼎立之前,临泽镇就存在了。 久远以前,划分中原南北的大江,并没有一条宏伟如剑川的支流,直指云屏山脚下。西秦最重要的济水河,在燕国南端折向南方之后,也不是直接汇入大江,而是注入山岚古泽之中。 而山岚古泽之水,也是通过南方的无数细小水道,一点一滴的汇成大江,根本不存在大型航道。 可以说,在数百年前的那个时代,西秦与南楚,是并不交壤的两个国家。许多物资的运输,甚至要从东齐进行中转。 当年的东齐,占据如此地利之便,自然大收商税,一跃成为中原第一强国。 高额的过路税,逼迫西秦与南楚商队不得不另辟蹊径,在山岚古泽中,开辟出一条险峻的茶马古道。 于是在山岚古泽边缘,多了一座小镇——临泽镇。 数百年前的临泽镇无比繁华,虽然没有城墙,却不逊于中原列国的贸易大城。但随着剑川的出现,滔滔江水让车马难渡,而济水与大江直接相连,水运更是方便。 剑川城的建立,更具有临泽镇拍马难及的地理优势和政治优势——三大剑门的直接管辖,比起商人间的相互自治,安全太多了。 临泽镇顺理成章的衰落了。 昔日络绎不绝的马帮不见了踪影,甚至许多数百年的老户,也迁居到剑川城中,享受更加富裕的日子。 现在的临泽镇,完全是古泽之畔,一处安静祥和的所在。 古镇中的居民,借助大泽水利之便,在小镇以东,开辟出宽广的水田,加之没有官府管辖征税,也算安居乐业。 迟云观则坐落在临泽镇西端,最接近山岚古泽之处。 它的年代也非常久远,据说是数百年前的游方道士建立,具体细节已不可考。 当然,这种说法,也只能瞒过普通人。在有见识的修行者眼中,一望便知它与云宗有关——大门上明晃晃的雕刻着简化版的《天龙云篆》。 这枚云篆当然没有云宗外院那等玄奇,仿佛蕴含一丝大道痕迹在其中,能从中参悟神通道法,却是云宗数千年来的标志。 道观中供奉的也不是天庭大帝,而是同样供奉一枚天龙云篆,与大门相比,仅是雕刻更加精美,用料更加考究罢了。 对百姓的说法是:临泽镇就在古泽之畔,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若没有龙神庇护,何来风调雨顺? 说是这么说,但迟云观从来也不欢迎香客,倒是余清越入主之后,常常给百姓看病开药,才有了许多声望。 而且在古镇南方一座小山丘上,就有一座古老的山神庙,曾经住着几个神棍道士。也是自从余清越到此,他们就再也混不下去,没几年就卷铺盖走人。那座小庙也就荒废了。 迟云观的后院之中,燕漓正在悠闲的喝早茶。 余清越身死虽是事实,但转修鬼道,对这位老前辈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悲伤大可不必。燕漓就算需要余清越的葬礼来布局,也大可不必去挤那几滴眼泪,搏个奥斯卡金奖。 修道人,本就该看淡生死,转而从生死中体悟道的真意。 “归云。”燕漓一边喝茶一边开口道,“你说说看,谁会第一个登门?” 归云认真的低头思索,把余清越关系亲近的人都想了一遍。他觉得,扁鹊阁关系最紧密,但薛长生不是个重情义的人;韩铁衣和余清越最亲近,但他们数十年来都装作不认识,几乎瞒过剑川所有人,现在更没有必要自行拆穿;三大剑门都和余清越有交情,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他们先到…… 归云摇摇头,表示自己想不出来。 “呵呵呵……第一个登门的,一定是风火锻的大当家。”燕漓断言道,“大当家古道热肠,性子又急,听到消息根本什么都不会想,第一时间就会赶来。” 归云点点头,表示同意。 “扁鹊阁会是第二个。” “薛长生有这么好心?”归云讶道。 “哈哈,薛长生不是好心,而是精明。”燕漓笑道,“剑川最讲侠义,余老前辈身为扁鹊阁前任阁主,薛长生若不第一时间赶到,剑川群侠会如何看待他?何况扁鹊阁的地位,不只是医术精湛,更有赖于余老前辈的炼丹术。薛长生不擅长此道,若再德行有失,则扁鹊阁不复昔日风光矣。真到了那个时候,他要如何向云雀门交代?” 归云恍然的点点头,虽然不大明白,但可以把燕漓的每句话都记住。他又开口问道:“三大剑门的人会什么时候来?” “不到出殡日,他们都不会来。”燕漓道,“三大剑门与余老前辈的交情只是泛泛,至少明面上如此。何况,各方有心人,都需要几天的时间做试探。除了自己人,近日登门的,都是各方马前卒。” “师兄打算如何应对?”归云问道。经过一天的时间,他终于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先下意识的称呼“宗主”了。 “不应对。”燕漓笑答道,“随他们表演。” 归云眨眨眼睛,用眼神表示他完全不懂。 “这一局,我们便立足此地,从这些云里雾里的表演中,漫看远方山景。” ——……—— 段氏父子果然第一波赶到。 段黑虎带着段炎,一路飞奔到迟云观后院,见到布置完毕的灵堂,犹自不可置信的问道:“燕大师,余老前辈他……他当真已经……” “老前辈羽化了。”燕漓答道。 这一语,让黑铁塔般的段大当家虎目含泪,洪钟般的声音都带着几分哽咽,沉声问道:“他……他老人家,是怎样去的……” “十四那夜,有邪修在古泽中残杀一座山村百余口人命。老前辈愤而出手,一场恶战,于是……”燕漓简要解释道,“大当家请节哀!余老前辈一世英雄,羽化前仍旧高歌含笑,必不愿看此女儿状。” 段黑虎闻言,连忙深吸几口气,压下心中悲愤,大声道:“正是!余老前辈侠骨英风,乃是我辈楷模。我等晚辈,岂能坠了他的威风?纵是今日,也要让他老人家走得雄赳赳气昂昂!有什么需要效力的,燕大师开口就是……” 燕漓道:“余老前辈无儿无女,也没有弟子传承,唯独二十多年前乃是扁鹊阁前任阁主,他的后事,当由扁鹊阁操办。我想,他们的人也该到了。” 一会儿功夫,薛长生带着四个弟子,面色沉重的走了进来。 “老前辈,老哥哥,您竟然就这么先走一步啊——”薛长生在余清越灵堂前,纵声长呼。 且不论薛长生为人风骨如何,起码在此时此刻,他的表现足够到位。 同样与燕漓几句交流,弄清楚事情原委,薛长生立刻恰如其分的大怒道:“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残毒妖人,我薛长生绝不放他们干休!此事必须上报三大剑门,请三教高人,诛此邪佞!” 这句话,就露出几分狐狸尾巴——既然你薛长生发誓不放邪佞干休,怎么是三教高人出面收拾残局? 不过,这正是燕漓的想要的结果:借余清越之死,把南疆巫鬼道的作为,搅得满城风雨,让所有高卧云端的三教高人,不得不亲身入局,来弭平波澜。 而三教的调查,注定不会有结果:巫鬼道是杀不绝的,否则南疆战火岂会绵延数十年?凶手老邪修巫魇是找不到的,否则玉皇观的手段曝光,堂堂中原道门牛耳,颜面何存?代表道门的天锋观,又要如何与其他两家并称? 因此,这桩惨案,对三大剑门,乃至三教来说,至少在台面上无解,只能等日久之后,人们慢慢淡忘此事。 这个淡忘的时间,绝不可能仅用一个月。而一个月之后,就是中秋之局。 此乃阳谋,更是先手,三大剑门不得不应。 一旦事情摆在台面之上,各种小动作就必须收敛。再找南疆巫族之类的局外人,来试探殇武王就没那么容易了。如此一来,倾颓之局,就有了缓和时间。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山岚古泽,殇武王在适时抛出超量级的诱饵,试问谁能拒绝诱惑? 就算自己不贪图,也要考虑传承落入别家的后果! 仅此一招,就比余清越四下游说三教的开局,高明百倍。 见薛长生揽下事端,燕漓立即开口,把事情敲定:“薛前辈在剑川城德高望重,如此大事非薛前辈主持不可!晚辈年幼识浅,只好一切有劳薛前辈。若三大剑门能联手缉凶,为那百余村民讨回公道,余老前辈势必九泉含笑!” “那当然!”薛长生毫不犹豫的应道。虽然他对燕漓出言挤兑他有几分不快,但是动嘴皮子的事情,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他所关心的,是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沉痛哀悼、慷慨激昂之后,薛长生向燕漓低声道:“想必你也知道,余老前辈出身仙家云雀门,与老夫一般乃是外门弟子。他今日羽化辞世,老夫必须通知云雀门。但是……云雀门规矩,如此大事需要举办琅华丹宴,款待来宾……丹药,却是要我们自己准备的……” “嗯,晚辈有所耳闻。”燕漓点头道,“不知琅华丹宴规制如何?所需丹药多少?” 薛长生低声答道:“我们是外门弟子,规制是最低的。丹药只有养气丹便足够,白事数量理应奉七,就是每位贵客七枚。麻烦就在于,剑川城高人众多,再加上云雀门可能来人,至少也要准备一两百枚……老夫倒是可以通过关系收购一些,但价钱上……” 平心而论,薛长生没打算借机中饱私囊。因为没有余清越这位炼丹师,一两百枚养气丹顿时就是大数目,能够置办齐全就不易!燕漓不可能不清楚养气丹的行情,又是个手段很辣、心智妖孽的,薛长生如果吃相难看,恐怕以后日子不好过! 可是,两百养气丹,差不多要十万两银子。让薛神医自己掏腰包,他是一百个不乐意! 薛长生正想继续说下去,燕漓已经挥手打断。 “不过一两百枚,小数目,两三炉就足够了。”燕漓淡然道,“此事晚辈可以处理。但对外诸多琐事,就要劳烦薛前辈。” 薛长生闻言,老眼瞪得溜圆,失声道:“你已经学会了……” “不算难。”燕漓淡然答道,真的一点都不骄傲。 “咳……咳……”薛长生连连咳嗽,仿佛一口气没上来,心说:不算难?老夫学了几十年都没学成!老夫要是有这本事,还在剑川城混日子?早到云雀门当神仙去啦…… 其实,养气丹的炼制,薛长生也不是完全不会,毕竟他也是云雀门出身的。只是那点可怜的成功率……不提也罢。 薛长生惊讶之后,立即反应过来:眼前的炼丹师如此年轻,再加上余清越的人脉,要送到云雀门毫无问题呀!日后岂非前途无量? 想到这里,他立刻热切起来,口头称呼都改了,胸脯拍得啪啪响,昂然道:“燕大师只管安心炼丹!其他琐事,老夫自会处理,定然让余师兄走得安心!” 他刚说到这里,就听见前院一阵骚乱。 一个油腔滑调的青年声音,从迟云观大门外传来:“听说老牛鼻子死了,那他欠我李家的钱何时还?要是还不上,是用地契抵债,还是用丹药还呐?” 接着,是一阵杂杂乱的哄笑。 燕漓闻声,双眼锐光一闪:大戏这就开幕了吗? —————— ps.最近更新时间不大稳定,很对不起大家。贫道正在调整,应该很快会恢复正常的。 一个首页推荐,到现在才300收藏,各种不给力呀…… 各位亲,求收藏!!!!! 第八十一章 今在云端观山景 下 迟云观门前,围了十几个魁梧汉子。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但无不全身肌肉结实,一望便知是练家子。 但也就是练家子而已。 其中大多数人也就是强身健体的庄稼把式,有那么两三个学过些拳脚功夫,有舒筋活络的贯通劲修为,只有为首的一个青年人,才有养气的境界。 这么一群乌合之众,也敢围在迟云观的门前大喊大叫,不知该说余清越身死之后,迟云观虎落平阳被犬欺,还是该说这些废柴初生牛犊不怕虎。 至少为首的那个青年,丝毫没有紧张感,正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摇头晃脑的大放厥词: “听说老牛鼻子死了,那他欠我李家的钱何时还?要是还不上,是用地契抵债,还是用丹药还呐?” 他身后众人跟着哄然大笑,仿佛几百年历史的迟云观,真的归他们所有一般。 为首的青年,名叫李茂才,乃是临泽镇当今首富、头号大地主李员外的独生子。 在这个没有王法的偏远小镇,李家就是天。但自从来了个老道余清越,李家就威风不起来了!这余老道不但唠叨,经常用大道理教训人,武功更是厉害,据说还会仙家的炼丹术,老神仙一般的人物,硬是让李家把尾巴夹了好些年。 因为余清越的存在,李员外家的地租,都不得不降低两成,心里别提多恨余清越了。 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余清越的高层镇压,李茂才本该是临泽镇的头号儿高富帅。而如今,李茂才人生二十年,就没找到过那高富帅的感觉! 为了抗衡迟云观,李员外不得不花“大价钱”,用祖上留下来的一点关系网,结交临泽镇西北方二十里外的攀云寨中的川西剑派,把自家的宝贝儿子送去学武,以图日后有个出息! 可惜,李员外的家族,乡下老财主当得太久,已经不知道武林形势,只当余清越不过是一个先天,川西剑派的川西三老是三位先天,三个打一个,怎都不怕余老道。却不知那边三个加一起,也不愿开罪仙尘鹤影,李家的谋划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这样,李家被迟云观压制了一年又一年,当真梦中都是荒唐言,醒来一把辛酸泪。 就在今天早晨,在攀云寨学艺的儿子李茂才突然回来了,带回足可让李家大摆筵席、庆祝一个月的好消息:余清越死了! 李员外大笑三声之后,李茂才就带着十几个保镖护院到了迟云观门前,开始大呼小叫。 在他想来:余老道一辈子孤苦伶仃,无儿无女,也没有弟子传人。这老道好歹也是先天高人,又是炼丹师,定然颇有身家,再加上迟云观的地皮,那也是一份家业来着!只要随便找个借口,立刻手到擒来呀! 可怜的乡下老财,怎知他正踢在铁板上! 灵堂前正跟燕漓谈话的薛长生,一听李茂才喊话,就知这是个没修为的废物,心想:机会来了,正好在燕大师面前表现一下——他心中的燕大师,当然不是铸剑大师,而是炼丹大师。 以薛长生的江湖地位,在剑川城这方圆百里之内,除了三大剑门之外,他就不怵任何人,区区一个临泽镇,还不是任他拿捏?这一瞬间,他老人家只是在犹豫:老夫是该勃然大怒,为余师兄出一口恶气呢?还是应该沉稳应对,表现出宗师气度,教训一下这些无知小辈呢? 怎知他这一瞬间的犹豫,就被人抢先了! 满怀悲愤的段黑虎,已经扯开洪钟般的大嗓门,纵声怒吼:“哪来的无耻小辈,胆敢在此地撒野?当某家手中的剑不利吗?” 段黑虎也是换血境界的高手,放到这等乡下小镇,绝对是一位大人物。他暴怒之下提气大喝,真如猛虎出闸,一吼震山岗!整个临泽镇,都听闻这一声咆哮。 紧接着,段黑虎拽出腰间五十二斤的重剑,身形如同黑旋风一般冲了出去,随后便传来门外的第二声怒喝:“余老前辈能欠你家的钱?我呸——余老前辈是什么人物?他老人家拔根汗毛下来,都比你全家腰粗!胆敢在此撒野,定然不是好人,待某家摘下尔等的脑袋祭灵!看剑——” 薛长生见状,花白的眉毛都跳了好几跳,心说:这黑大个儿也太猛了,搞得老夫都不好作怒发冲冠状。唉,罢了,还是来个宗师气概吧。 想到这里,薛长生提起功力,发出一声冷哼,同样声闻全镇,随即背负双手,气度沉稳的缓步而出。 燕漓自然也向外走,开幕第一出戏,不该错过呀。 迟云观大门口,当段黑虎冲出来的刹那,李茂才一干人,差点就吓尿了。 段黑虎是什么形象? 我们不止一次的交代过:段大当家身高九尺,膀大腰圆,肌肉盘结,皮肤黝黑,爆炸钢髯,手中提着一口超重量级的阔剑。 这模样,放到地球上,演张飞都不用化妆。 何况,段黑虎的修为,比李茂才高两个大等级呢! 李茂才等人,听见段黑虎的怒吼,就有些肝颤,再眼看着一节黑铁塔,裹着黑旋风,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人间胸器,哇呀呀暴叫着冲出来,抡家伙就要砍人。没当场尿出来,就算乡下纨绔今天超水准发挥。 段黑虎这边举起宝剑,那边李茂才“噗通”一声就坐在地上了! “误会!”李茂才歪在地上,颤抖着举起右手,挡在脑袋前面,也不知是这样能挡住段黑虎的重剑,还是他觉得挡住自己的眼睛,那口剑就不会砍下来,“大侠,都是误会!饶命,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暴怒的段黑虎,看见对方的脓包样,立刻觉得杀他都脏了自己的剑。但对方辱及余清越,尤其是在这尸骨未寒的时候,无论什么借口,都不可饶恕。 “什么误会!”段黑虎怒然道,“余老前辈清名,岂能任由尔等污蔑,现在认错也晚了!” 说着,他高举的重剑就要落下去。 就在此时,场外一道凌厉剑气,直刺段黑虎,同时传来一个豪爽的青年声音:“没错,不是误会!” 段黑虎横剑一挡,睁虎目向剑气方向看去。从这道剑气来看,出招者也是换血修为,听声音更是年纪不大。 只见一个身穿淡墨色侠客劲装,手持长剑的英武青年,大步流星走入场中。 他年纪在二十二三岁,中等身材,虎目之中锐气凛凛,全身上下都散发出高高在上的傲气。 来人走到李茂才身边,二话不说,先踹了这临泽镇首席高富帅一脚,然后向段黑虎抱拳道:“男人之间只有幸会,没有误会!这废物纵然该死,当师兄的也不能让外人砍死他。川西剑派穆飞星这厢请招!” 说着,他来开架势,剑锋毫不客气的指向段黑虎。 “若在下不敌尊驾高招,要杀要剐绝无二话;若是在下侥幸胜了一招半式,就请大侠网开一面,容在下将这废物带走,自行惩处!” 李茂才这才抓住机会,连滚带爬的后退,边退还边叨咕:“穆师兄来了,这就让黑大个儿好看!” 他的信心来自穆飞星的天才之名:二十二岁突破换血,放在什么地方都是天才。别看穆飞星在江湖上走动不多,名气不如步尘、杜洪、韩希这些少年天才响亮,但穆飞星生平动手,从无败绩! 他那一身的傲气,是真真正正打出来的! 这时候,薛长生和燕漓也来到大门口,把目光投注在穆飞星身上。 一直跟在燕漓身边的归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燕漓顿时明白:眼前的穆飞星,竟然也是有灵根的,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有匹敌段黑虎的修为! 而且,穆飞星身上,明显也有乱用补药提升功力的痕迹。他英武面颊上的五气不均,瞒不过医术如神的燕漓! 在燕漓身前的薛长生,也不动声色的皱了皱老眉。显然名震剑川的薛神医,同样看出穆飞星的问题。不过,薛长生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根本没兴致理会对方的死活。 燕漓的头脑,则在这一刻飞速运转起来:穆飞星、攀云寨、川西剑派、川西三老…… 他清楚地记得,韩希曾经讲过:王家的先天老祖王传并没死,逃亡的方向就是攀云寨。而攀云寨,也是当年山岚古泽茶马古道的一处中转站,川西剑派据说就是数百年前的马帮后裔,自然会与西秦中的某些势力保持着联络。 川西剑派、王家、九环山虎威堂、东沙帮、南疆巫鬼道、玉皇观……这些事件迅速在燕漓脑海中串成一条线。 尤其是步尘和穆飞星。 两个少年天才,同样具有微弱灵根,同样少年成名,又同样用药物迫切的提升功力,难道只是巧合? 只怕巧合之下,更有阴谋! 若在平时,段黑虎不会和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后辈动手,哪怕对方挑衅在先、修为也与自己相若。但今天不同,余老前辈在段黑虎心目中,是不容污蔑的! 就在段黑虎虎目圆睁,打算拉架势开战的时候,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个矫健身影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直入圈内。 “岂敢劳烦段大当家动手?步尘在此!穆飞星,你越发放肆了!” 来人正是步尘。 他拦住段黑虎之后,也不理会其他人,径自向燕漓抱拳行礼道:“燕大师,门前些许垃圾,且容步尘清扫。” “来得好,有劳步兄。”燕漓笑道。 他心中在想:说曹操,曹操就到,果然是一出好戏。就不知东沙帮与川西剑派这对隐形盟友,要上演怎样的戏码? 背后,又有哪方仙山插了一手? 本宗主,就在云端之上,静看尔等表演! —————— ps.大戏开锣,求收藏~~~~ 第八十二章 空城自有十万兵 上 川西剑派位于临泽镇西北的攀云寨,并不在剑川城中。故而穆飞星的名声,在剑川并不是非常响亮,至少比不得常与横江帮火拼的步尘。 但两个少年天才,却是熟识的。 这也侧面表明,川西剑派与东沙帮确实早有来往,燕漓的推断再次成真。 穆飞星见到步尘,当即哈哈大笑:“我道是谁,原来是东沙帮的步兄。怎么,今天你要出面架梁吗?哈哈哈……你我对决四场,穆某侥幸三胜一平手,恐怕今日步兄要听在下说第五声‘幸会’了!” 步尘拔出腰间长刀,遥指穆飞星,正色道:“步某不过是燕大师门前扫地杂役,没资格替大师做主。只是垃圾堆在门前太惹眼,职责所在,非动手不可。” “切。”穆飞星不屑的哼了一声,收剑道,“不能做主,穆某没心情收拾你这手下败将。换个能做主的来!” 还没等步尘答话,后面的燕漓已经开口:“你若能胜过步尘,燕某今日放你一马。” “哈哈哈……”穆飞星大笑,“如果你说话算数,那更不用比了。步尘跟穆某动手,从来就没赢过!要不是上次让他一招,他连平手的机会都没有。” “燕某说话,自然算数。”燕漓淡然道,“岂不闻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的《云影迷踪剑》也不过是二流传承,纵然有几个末流先天指点,也未能登堂入室。今日之战,你接不下步尘十招。” 穆飞星闻言,悚然而惊。他的《云影迷踪剑》乃是川西剑派的秘传,寻常人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他凭借这套剑法,生平未逢敌手。但三位先天恩施都不止一次的叹息过,云影迷踪剑终究只是二流传承,难以登峰造极。更经常说,他的剑术远未登堂入室,千万不可骄傲。 他从来没把这些劝诫当回事,怎知今日竟从一个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少年口中,听到一模一样的论述! 他怎能不惊? 穆飞星深吸一口气,压下纷繁杂念,心想:自己不过刚刚亮出个起手式,对方怎能看透自家修为?就算先天高人,也没这本事!估计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说出来蒙人的吧! 哼,想让我分心,给步尘制造机会吗?做梦! 用这种手段,正说明步尘还是那个步尘,不是我穆少侠的对手啊! 想到这里,穆飞星心念笃定,信心越发坚定。锐利眼光注视燕漓,沉声问道:“你就是燕漓?” “正是。” “哼,什么少年铸剑大师,当真见面不如闻名!用这种言语恫吓,就想让穆某分心吗?”穆飞星怒道,“你年纪小,修为也低,穆某也懒得挑战你,就先收拾步尘,让你知道穆某的本事!” “请便,请便……”燕漓无聊的摇头道,“你有什么身价,让燕某用手段恫吓你一回?步兄,此处交给你。” “是。”步尘应道,转身刀指穆飞星。 穆飞星怒不可遏,纵身点剑,迎面直刺。 若依步尘以前的刀路,此时定然是一记力劈华山,凶悍对攻。这样的打法气势凶猛,先声夺人,看上去最是痛快淋漓。然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己方气势积蓄到巅峰,还无法胜过对手,那就难免陷入衰颓,反被对方所克。 而穆飞星的《云影迷踪剑》最擅长灵巧变化,在闪躲退避、虚招诱敌上有着先天优势,故每次比武,都能轻松的躲过步尘的“三板斧”,然后反胜之。 但今日的步尘不同了。 他提身上步,双手握刀,当胸横斩。 这一刀不快,也不凶,就如同一道波澜,平稳的乘着风势,横扫而来,却让穆飞星的迎面点剑再也用不下去。 穆飞星甚至能预料到,这一刀的波澜之后,尚有无数后招,自己一个不慎,就会被惊涛骇浪吞噬! 如此刀法,凶悍已藏于沉雄之中。 三位恩师常说的登堂入室啊…… 等等,这个是步尘??? 他这几天刚刚听说,步尘受一位少年天才铸剑师指点,当街突破换血。而穆飞星自己,也是在近期突破,故而没太在意。怎知曾经的“断浪刀”,竟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他连忙纵身后退闪避,怎知步尘也是足下迈动,刀势丝毫不停的横斩过来,让他三次闪身,都无法避过斩击,最终不得不提运真气,剑身凝聚四尺剑芒,与对方硬拼一记。 “当——” 刀剑相交,清鸣震耳。 两人看似平手,实际上穆飞星的《云影迷踪剑》腾挪无效,已经输了一招。只不过步尘的传承弱势,真气不够精纯;而穆飞星的功力纯粹,却天生不擅长硬拼,才看上去平手。 而这一次交击,也让穆飞星感觉到手腕发麻——他使用的是轻快的细剑,与步尘的加重长刀对拼,臂力上岂能占到便宜。 这一瞬间,穆飞星不由得想:刚刚究竟算三招,还是算一招?难道我穆少侠,真的走不过十招?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甘,旋即以更快的身法,攻了上去,与步尘战在一处。 两厢较量间,又有一队人到来,乃是横江帮的人马。 新任舵主于文龙为首,带着副舵主杜洪,一路快马奔驰赶到临泽镇。只是他身为舵主,出门自有许多麻烦,不似步尘那般说走就走,故慢了一步。 于文龙与杜洪来到场外,见内中正在比武,也不好打扰,只得下马围观。 在场者已不乏高手,除了李茂才还在为自家师兄叫好,其他人都不做声,尤其是扁鹊阁主薛长生,更是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以薛长生的修为、眼光,自然能看出穆飞星心急了。 燕漓则在薛长生身后失笑道:“原本真没打算恫吓他,谁知他自己着了道。这下,他连十招都没戏,六七招就差不多啦。” “呵呵。”薛长生应声笑道,“这等无端小子,原不值大师一哂。川西剑派?嘿嘿……” 以薛长生的身份来历,自然不会把一群马帮出身的江湖人放在眼里,哪怕对方是三位先天。 说话间,步尘的刀势忽而走急,飞旋的刀光犹如积蓄的乌云忽做狂风暴雨倾泻,逼得穆飞星好似惊涛骇浪间的一叶小舟,避无可避,只能放手一搏。 “当——” 场中传来第二声兵刃交碰,比之前更为响亮,自然力量也更大。 这一招,步尘气势处在最巅峰,而穆飞星却是被动应对,高下立判。 只听穆飞星一声惊叫,掌中快剑脱手而飞,川西剑派的天才,吞下生平首败! 他本在对拼之中,被对方的雄浑刀势劈得气血逆流,输掉比武更是又羞又恨,当场面色泛红,呕出一口鲜血来。 步尘收起长刀,昂然向穆飞星道:“步某出了六刀,你出了八剑,要加在一起算成十四招吗?” 他言下所指,当然是燕漓所说的十招。 穆飞星呕血之后,脸色苍白,恨恨的咬牙道:“穆飞星认栽就是!” “既然如此……”步尘闻言,当胸抱拳,豪爽敬礼道,“步尘幸会!” 这正是穆飞星每次取胜,都会做的招牌动作。 穆飞星见状,只觉得喉头再次发腥,好容易才把第二口血压下去。 步尘不再理会他,转向燕漓躬身道:“请问燕大师要如何处置?” “余老前辈性情宽宏,不会与无知小辈计较。然他老人家身后之名,也不容轻辱。”燕漓道,“就请步兄依江湖规矩处置。” “是。”步尘答应一声,转身向东沙帮众传令道,“大师海量,饶了他们性命。为首的那个泼才打断双腿,其他人敲断四根肋骨。至于穆飞星……你是要步某动手,还是自行解决?” 最后一句话,是冲着穆飞星说的。 穆飞星倒是光棍,双眼狠狠的瞪着步尘,片刻之后,猛地提起双拳,砸向自己的两肋。 只听数声骨骼断裂的脆响,穆飞星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却是硬气的停止了腰杆,转身离开,远远放话道:“穆飞星今天栽了。步尘,这一败,我早晚讨回来!” 步尘也不理会他,只是督促手下帮众行刑,迟云观门前一时惨叫不绝。 这时候,杜洪才走上前来,向燕漓行礼道:“杜洪见过燕大师。我横江帮上下,惊闻余老前辈噩耗,深感哀痛。故我家于舵主亲自赶来临泽镇,以表悼念!这位,就是我横江帮新任剑川舵主于文龙。” 在众人面前,杜洪演技不错,并没把私下那副鼻涕虫模样露出来。对于文龙的介绍也是得体,私人的表兄弟关系一字未提。 于文龙连忙上前一步,身上没有丝毫舵主的架子,恭敬行礼道:“横江帮于文龙见过燕大师!于某两日前方才接掌舵主之位,原想明日拜见燕大师与诸位前辈,怎知……唉,余老前辈侠骨英风、古道热肠,晚辈于文龙仰慕已久,奈何缘悭一面……请燕大师节哀!” 这番话以晚辈自居,情真意切的表达出于文龙的仰慕与哀悼,更释放出十足的善意。于文龙果然胜过杜洪不止一筹。 事实上,在观战的片刻中,于文龙已经做好了盘算。 从他发现杜洪的修为提升、真气更加精纯,他就对燕大师表示关注,心中早已愿意为大师的“点拨”付出相当代价。因此,当他听说余清越死讯,他就立刻放下一切帮务,以最大的诚意,亲身赶来临泽镇。 川西剑派虽然有三位先天,但横江帮的势力遍布西秦水道,先天高人的总数,绝对不止三个。何况他老子于长河更是先天中的顶级,一个打三个也不在话下!相比川西剑派的威胁,燕大师的武学见识与手中的传承,明显更加诱人啊! 于文龙,身为于长河的独生子,眼光见识是有的。他听说步尘得了燕漓的指点,当街突破换血,还以为只是寻常突破。今日亲眼所见,步尘的刀法已经登堂入室,可见燕大师确有点石成金之能。 所以,于文龙要更加坚定的站在燕漓这边。 他当然不知道,余清越的死牵连甚广,连横江帮背后的锦绣宫都不能置身事外,只是仙道高人还没做出反应而已。到时候,锦绣宫的手段威压下来,他还不知要如何纠结。 燕漓自然能看穿他的心思,当下还礼道:“于舵主盛情,扁鹊阁自会铭记。此处非是谈话之所,还请入内奉茶吧。” 既然是扁鹊阁铭记,那就不是燕大师日后指点。于文龙听得弦外之音,心中明白,要打动燕大师,绝非那么容易。但没关系,来日方长嘛。燕大师还是很讲江湖规矩的,总不会比西秦那些贪得无厌的纨绔更难搞! 来客都是小辈,薛长生白胡子一把,不方便在场,只得劳烦燕大师亲自上场。燕漓也无所谓,把若干来客都让进迟云观。 而他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川西剑派来闹过一场,今天白天的戏码也就差不多了,毕竟消息刚刚传开,还有许多势力来不及反应。 反应慢了一步,就是失了一先。如今众多江湖人物在场,修道高人要保持自身神秘感,断不会轻易出手。 而今天晚上……三大剑门,也该有所动作了吧? ——……—— 是夜。 被南疆邪修血祭的荒村,只余一片断墙残垣、碎石黑土,其间阴云笼罩、怨气四溢,一派人间地狱惨象。 阴云迷雾中,忽而亮起金色光明。 巍巍佛光,瞬间驱散阴霾,更有点点佛灯,照亮着一方怨土。 佛光中,乍闻一人朗声: “千锤万锻铸心禅,慧剑难斩是非空。一朝彻悟般若意,天地何处不鼓钟。” 铸禅寺般若堂首座神僧广觉,身披大红袈裟,法相庄严,在佛光中缓步而来。 他遥望荒村废墟一眼,叹息道:“唉……人间惨剧,太过了!另外两位,也该来了吧? 话音未落,只见上空阴霾四散,迷雾中亮起耀眼清光,一道雄浑剑气破开重重迷障,恢宏降临。 “放眼青山路蹉跎,秋月入杯酒犹浊。风云千古无定势,名锋自有岁月磨。” 诗韵中,一位仙风道骨的修行者,身穿苍蓝太极袍,头戴冲霄玄玉冠,手持拂尘,背负神锋,御使一身剑气,从天而降。 正是天锋观副观主姚成严。 “原来是姚观主。”广觉合十见礼道,“观主既至,最后一位该不会迟到。” 姚成严稽首还礼,冷哼一声道:“贫道只希望,不会是那个人。” “哈哈哈……”一个豪朗笑声从远方传来,“只怕老夫要让副观主失望了。” 下一瞬,浩然正气冲天而起,周遭迷雾四散,高空中星月辉煌、北斗朗照。 “群雄争霸各西东,功过永留青史中。笑问沉浮谁人主?春秋一笔胜神通。” 一位白袍老儒,头戴白玉冠,手持春秋笔,昂首挺胸,阔步而来。 正是剑竹苑书部座师,陈秋声。 三大剑门,高人齐出。这一局,又要如何演变? —————— ps.今天更新又迟了,但是4000字大章。另外感谢胖兄一直以来的支持。不过6000字的催更啊……以贫道的手残,除非提前几天准备,不然6000是没戏的。要让胖兄失望了。 第八十三章 空城自有十万兵 中 古墓荒村,断墙残垣之外,三大剑门高人齐出。 “群雄争霸各西东,功过永留青史中。笑问沉浮谁人主?春秋一笔胜神通。” 在广觉与姚成严的目光中,剑竹苑书部座师陈秋声,身穿雪白儒衫,头戴白玉冠,手持春秋笔,秉承一身浩然正气,昂首挺胸,阔步而来。 “整座剑川城,最讨厌的就是你。”姚成严毫不客气的开口道,“尤其你那首诗,每次听到,都想拔剑砍你。” “事实证明,你不是老夫对手。”陈秋声莞尔道,“再说,这首诗哪里不对?圣人作春秋而奸佞畏惧,正是千古大义,凌驾一切神通之上。” “哼……”姚成严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从他的诗号,就可以看出姚成严坚信世事无常,犹如涛澜打磨顽石,千百年后终成美玉的道理。万千磨难,神通自现,故其行道手段信奉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音希声…… 可惜,他的道行还不够,大辩若讷办不到,结果只是大讷不辩,每次都被陈秋声骂得狗血淋头,颜面尽失。还有好几次,他一怒之下拔剑出鞘,跟对方搏命,结果惨败在儒门绝学《春秋笔》之下。 因此,陈秋声是他生平最忌惮之人。 而姚成严恨的还不是这些。能成为天锋观副观主,管理天锋观一切内外事务,让观主邢九瓖安心修行,姚成严岂无容人之量? 他最反对陈秋声的,便是那句“春秋一笔胜神通”! 如果春秋史笔能凌驾神通之上,那要置天庭众神于何地?置道门神通玄术于何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这两位高人见面,从来就没有好颜色。 “阿弥陀佛。”广觉见状高宣佛号,打个圆场,“两位暂息雷霆,先处理眼前惨案吧……” “广觉大师,若是其他时候,莫说看您的金面,就是稍有他事,老夫也不会与他置气。但今日不同……”陈秋声向广觉告罪一声,转向姚成严,怒然道,“老杂毛,你敢说这桩惨案,与你道门无关?” 儒门高人向来非礼勿言,今日脱口一句“老杂毛”,可见剑竹苑座师愤怒到何等地步。 屠村惨案,实乃剑川建城数百年来所未有! “血口喷人!”姚成严大怒,周身鼓荡的真气,让太极道袍无风自动,“凡事要讲证据!看这血祭手法,分明是南疆巫鬼道所为,与我道门何干?” “殇武王中秋试炼,所知者有限。这桩事本就由你道门而起,跟儒门、佛门都无甚关系。”陈秋声竖眉道,“你们要拉拢外贼试探,也与吾等无关。但损及剑川平民,当吾辈儒生无正气耶?” 三大剑门,儒门剑竹苑在剑川最为低调,最多就是几个儒生弟子,在各处酒楼名胜中饮酒作诗,少有争强斗狠之事。故而在某种程度上,剑川群侠心目中的剑竹苑,似乎也比天锋观、铸禅寺稍逊一筹。 可事实恰恰相反。 天锋观的修行者有两位。 一位是观主邢九瓖,修为深不可测,背后是道门剑修第一大宗,高高在上。除非有特别的大事,否则这位大观主从来不管事。 第二位就是姚成严。他当年的灵根天赋,其实只比步尘、穆飞星略好而已,能有今天的修为着实不易,故而从不敢与邢九瓖争权,只能稳扎稳打的处理天锋观各种琐事。 铸禅寺原本只有一位修行者——方丈红莲业火金灯佛。 这是一位真真正正的佛门杀星,凶悍到无人敢惹的地步。但他常年不在铸禅寺,故而普通侠客最多听过他的名号,从未见过这位传奇人物。若非广觉近日彻悟佛法,以武入道,他还不能与另外两位平起平坐。 而儒门剑竹苑,平常不介入江湖事务,只管教书育人、整治民生,颇有润物细无声之态。然则,剑竹苑三位座师艺业惊人,都是修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剑竹苑之主大祭酒展白阳,更有圣贤之名,来历与修为,犹在邢九瓖之上。 毕竟,数百年前,一剑划开剑川的,乃是一位儒门高人! 这一点,只看天锋观副观主姚成严,与陈秋声数次交锋,从没占过上风,就可知一二。 就如同陈秋声所说,殇武王中秋开局,剑竹苑本无意插手。但现在出了荒村惨案,奉行仁道的剑竹苑,就再也不能坐视! 若是换一个人诘难,姚成严可能毫不理会,甚至老眼一翻,蛮横的说“是又如何”?但责问的人是陈秋声,而且代表着背后的大祭酒展白阳,他就只能矢口否认。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天锋观清誉,岂容尔等儒生污蔑?”姚成严羞怒道,“若你能抓到那南疆邪修,问出确凿口供,此事与我天锋观有关。那么要杀要剐,老道绝无半点怨言。但信口开河,损我清誉,休怪贫道不与尔等甘休!” 广觉明白口舌争端无意义,再次讲和道:“关键还在于做下惨案的邪修。相比两位都以用过照影之宝,可曾查到任何线索?” 先回答的是姚成严,他也迫切的需要岔开话题,“没有。山岚古泽云深雾重,任何法宝都难以追踪。唉……我们一直怀疑,上古云宗曾在这里布置过大型禁法,如今……也许是云宗上古留下的石头,砸了后辈人的脚……” “哼……”陈秋声向姚成严冷哼一声,才心平气和的继续话题,“山岚古泽范围广大,方圆数千里,面积几乎等同于西秦国土。南疆邪修本就适应此等湿热环境,要觅地躲藏,我等根本毫无办法。只怕,还是需要手段,将他引出来。” “阿弥陀佛,此地已无线索。”广觉合十道,“可怜这百余条性命,血肉献祭、魂魄被夺,连超度都无门了……” “此地找不到线索,不如去古墓一观。”姚成严建议道,“邪修血祭生灵,最终还是去冲击殇武王阵法。说起来……此事殇武王才该负责!” “你才是欲加之罪!”陈秋声愤愤道,“殇武王布下鬼阵,我们谁没来看过?那阵法安全得很!莫说十里外的村落,就是一里外,也不会受到影响。某些人心术不正,用了下作手段,还要颠倒是非,推诿塞责,真真让人不齿!” 他不明说,听众也明白“某些人”都是谁。 说归说,三位高人,还是迈开脚步,片刻后来到古墓之前。 古墓周遭,声息皆无,仅有些许杂乱的打斗痕迹,和夜风吹过沼泽灌木的沙沙响。 原本的古墓鬼阵,消失无踪。 “这……”姚成严沉吟一声,却没在说下去。 殇武王撤掉阵法,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宣告中秋试炼破局,此事就此作罢?这可不是好事。 别看玉皇观施展手段,引来南疆巫鬼道;天锋观对邪修入境视而不见,任其作为。但他们是真心想得到上古云宗传承。 怎知声威赫赫的殇武王,竟然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传说中的云宗尊者,战力远不如传说。殇武王在丰都鬼城,也没有估计中的地位。至于一甲子前留下的袍泽部曲,在高人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难道,这一局真就这样虎头蛇尾了?那《风雷剑诀》的传承怎么办?道门还有许多人,眼巴巴的指望着呢…… 其他两位高人,也是各有思忖,一言不发的考虑着后续变局。 就在此时,古墓上空,忽而旋风骤起,引来四周迷雾笼罩。 “嗯?” “嗯……” 三位高人各自惊讶,飞身后退,静观其变。 这阵风,不是古墓阴风,不是鬼修手段,而是正宗的道门生息之风。 难道是云宗手段? 迷雾,将古泽中的生息水汽不断灌入古墓之中,却挡不住三位高人的法眼。 只见古墓的污黑泥土中,径自钻出十八个纸人,胸膛上各自贴着玄奥符箓,在迷雾笼罩下亮起泱泱清光。 随着迷雾的生息之气灌入,十八个纸人的光芒越来越亮,直至法力完全激发。 十八个纸人迈开步伐,以指为剑、以身为符,呼引天地风雷之气,排开一幅奥妙阵图。 下一瞬,风云色变。 山岚古泽中的无穷云雾,仿佛受到无形的大手牵引,在十八个纸人舞动排演的上空,汇聚成一块墨色乌云,紧接着,雷霆电闪,狂风怒号。 碗口粗的雷霆,如同道道利剑,从天而降,直击三位高人。 三位修士脚下步法腾挪,各展玄机,躲开第一波攻势。 十八个纸人却不曾就此停息,而是迈开步法,及其有序的向前挪动,在阵法周遭引来狂暴旋风,犹如神龙卷尾,夹杂着无数狂风利刃,弥天盖地般切割前方。 这一招,再非腾挪躲闪可成。 三位高人,各自施展护身法术,抵挡无穷无尽的风刃切割。 陈秋声正气雄浑,广觉大师佛光坚实。唯有姚成严擅攻不擅守,不得已背后神兵出鞘,第一个发动反击。 姚成严提聚周身罡气,背后三尺秋水跃然在手,剑气沛然而生,剑罡罩体,隔开无边风刃。 他足下步罡踏斗,施展出道门顶级绝学。 “紫薇天罡剑——”天锋观副观主一声沉喝,辉煌剑气磅礴而出,破开层层风幕,直击十八纸人本体。 “轰隆——” 天空乌云中,又一道雷霆落下,与姚成严的剑气对轰一处,发出气劲爆破的轰鸣。 道门绝学剑气,竟被轰得粉碎! 姚成严一声闷哼,显然受了轻微内伤。 另外两位高人见状,也不再被动应招,转而各自还招。儒、佛两教绝学,信手而出。 “智火慧剑问般若——” 金色佛光,宛如昊日当空,燃起熊熊火焰,万千智火铸一剑,斩破痴迷登彼岸。 “千秋正气存汗青——” 儒门绝学,春秋史笔,汇千秋正气成汪洋,凝百代民心书一字,是笔,是剑,是风骨,是公理,是华夏脊梁,是竹史汗青。 两大高人连招,威赫十方,气冲霄汉。 “轰隆——” 又是雷霆响亮。十八个纸人运作间,闪电如同漫天银蟒,错落而下,把佛儒合招牢牢挡住,崩散的气劲也被风刃消磨殆尽。 而三教高人却无恋战之心,接着阵法化招之机,抽身而退。 阵法寻不得敌踪,便法度森严的退回古墓之中,十八个纸人钻回泥土,乌云迷雾晃眼消散,仿佛方才不过是一瞬梦境。 三位高人见状,各自长出一口气。 “好厉害的阵法。”姚成严心有余悸道。三人之中,他最不擅长防守,风刃与雷霆之威,差点就抵挡不住。 “殇武王名不虚传。”陈秋声赞叹道,“我看那纸人上的符箓,应该是新近炼制,火候并不深,竟能组合成如此威力!” “应该是姬东陵的风雷剑诀再有突破。”广觉最了解殇武王一系,出声解释道,“若是当年殇武王就有如此阵法,玉皇观怕不敢轻易动手。” 他这句话,其他两人都听得明白。 三位高人所说的阵法厉害,也不是眼前的阵法厉害,而是这个阵法精制完整版威力无穷。十八个匆匆炼制的纸人,就有如此威能,若是换成修行有成的修士、精心操练排演,那又是何等惊人神威? 别忘了,当年殇武王曾经有一支踏出徊雁关的强大部曲! “哼……”姚成严不满的冷哼一声。他显然不满意广觉奚落道门的威风,却又无可辩驳。 就在三人说话间,古墓中再起变化,吸引了三位高人全部的注意力。 乌黑的泥土中,钻出一幅高大的石碑,上书十二个大字: “风雷六合剑阵,中秋试炼择主。” “嘶……”姚成严首先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立即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原本,殇武王中秋试炼,奖品是《风雷剑诀》的简化版,已经足够吸引人了。而如今竟然换成这宗威力无穷的阵法,诱惑力何止高了一倍? 最糟糕的是,这一幕,被三大剑门同时看到了,他想遮掩情报都没机会! 如果说,风雷剑诀的简化版,还是道门自家事;现下剑阵一出,只怕三教各大门派,谁也不会落于人后。 事情麻烦了! 姚成严想清关键,当即一跺脚,纵身御剑直冲天空,仅留下一句:“贫道先走一步……” 谁都知道,他回去商量对策了。 为荒村血案而来的陈秋声,也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喟然叹息道:“这群杂毛把人逼到极限,从此天下大乱矣……” 说完,剑竹苑座师带着几分落寞,徜徉而去。 广觉大师是伫立时间最长的一位。他平淡如水的双眼中,闪烁起智慧之光,待其他两位都走远后,合十笑道: “若是三教相比,倒是我铸禅寺占了一先!阿弥陀佛,小友啊小友,虽然时辰晚了些,但老衲广觉,又要叨扰你了……” —————— ps.午夜前,4000大章奉上…… 上周首页推荐,收藏都不过千,呜呼哀哉! 继续求收藏! 第八十四章 空城自有十万兵 下 迟云观。 清净的小院内,一株古松挺秀如华盖,掩映着朦胧的月色。 山岚古泽的千年雾气,一阵阵从道观上空飘过,让风月与夜空越发飘渺。 燕漓正在待客。 “燕漓不爱厅堂之华贵严谨,唯爱小院中一抹月色,树荫下一壶清茶,怕是让于舵主见笑了。”燕漓斟上古泽烟雨,悠然说道。 他的访客,正是横江帮新任舵主于文龙。 论性情,于文龙当然是喜爱金碧辉煌的,但此时此刻,他怎会反对?何况这等清逸风雅,正是高人做派。 “哈哈哈……燕大师这是嘲笑于某市侩了。”于文龙豪爽笑道,“坦白讲,于某自然喜欢金碧辉煌的宫廷广厦,喜欢钟鼓琴瑟、莺歌燕舞。但说穿了,于某不过是个江湖混混,真有大场面,于某也只能充当端茶跑腿的小脚色,着实无趣得很。 “于某也不讳言,生平不知见过多少人装模作样,在清幽之所谈玄论道,仿佛世外高人,一转身就弄些男盗女娼的勾当。 “但燕大师您不同。凭您一句话能让步尘的刀法登堂入室,凭您一夜之间让杜洪脱胎换骨,于某唯有高山仰止!您肯赐见,哪怕是隔着大门说话,都算给足于某颜面。松间月下,一壶古泽烟雨,已是对于某的抬爱。于某诚心感激,唯有惭愧领受!” 说着,于文龙双手捧起茶盏,犹如长鲸吸水,一饮而尽。 “好茶!”于文龙赞叹道,随即又是自嘲一笑,“要说古泽烟雨如何好法,于某倒是能说上几句,但那都是鹦鹉学舌罢了。直观来说,一斤古泽烟雨,从剑川城运到西秦腹地,价钱要涨三十倍!燕大师这一壶,乃是上品中的上品,于某平日里,也只能在家父那里蹭上两碗……” 这一大段话,全都是实话。 然而这番实话,却是把马屁拍得当当响,换做一个少年得志的大师,只怕已经找不到北了。 于文龙的厉害,就在于他明白自己俗,而且非常清楚自己俗在哪里,更能在关键时刻坦承不讳,用自己的俗气,衬托对方的高雅。只此一点,他就不知比杜洪厉害到哪里去。 可惜,燕漓不是历经坎坷、一朝得志的少年天才,而是三世为人的修道者。这番话落在他耳朵里,只会觉得眼前的于文龙有些本事,可堪一用。 “于舵主何必如此自谦。”燕漓笑道,“燕某向来不喜欢虚礼。既然于舵主凡事实话实说,不妨更进一步,开门见山吧。” 于文龙毫不含糊,当即起身离座,单膝点地行了个大礼,垂首抱拳道:“于文龙根基浅薄,武学修为已久无进境,恳请大师指点一二。大师但有所命,于文龙愿效犬马之劳!” 燕漓微微一笑,心道:真直接。 他当然明白,于文龙是有诚意的。只要他开口,就算是卖掉整个横江帮,于文龙都不会含糊。但同样,这样的人物,是不会有任何忠心的,只要利益足够,他自然会把你也卖掉。 同时,这也是个聪明人。 于文龙能第一时间,从杜洪与步尘的变化中,发现燕漓的价值,并且毫不犹豫的压上一切筹码,更能把握住“高人”的心态,毫不矫揉造作,开门见山直呈来意,其气魄、手段均不容小看。 虽然危险,却是一张好用的筹码。 燕漓瞬间已经做出评估,当即微笑道:“文龙兄还是入座说话,燕漓不习惯这一套。” 改口称呼文龙兄,也是释放善意,代表事情可以商量。但具体条件,自然是另一番交易。 于文龙毫不迟疑的起身,却没入座,躬身施礼道:“于某恭听燕大师垂训。” “文龙兄开门见山,燕某也不喜欢绕来绕去。”燕漓直截了当道,“文龙兄是聪明人,当知杜洪所得,必然付出了相当代价。这是一桩交易,燕某若漫天要价,你势必落地还钱。故繁文缛节无用,坐下详谈吧。” 于文龙再次拱手,坐回原位,诚恳道:“燕大师洞悉世事,明察秋毫,乃真高人也!” “哈。”燕漓轻笑道,“文龙兄肯说实话,让燕某高看一眼。兄所求,不过是武学传承。想晋升锻骨,那是轻而易举;想问鼎先天,同样是举手之劳。所以,文龙兄不妨说说看,你有什么筹码,要从燕某手中,换得如此好处?” 于文龙目光闪烁,明白眼前的少年大师远超估计,虚伪掩饰只怕毫无意义,当下毫不犹豫的和盘托出:“于文龙以下,横江帮剑川全员,愿听大师驱策。若有不足,透过家父威名,便是整个横江帮遍布西秦水道的网络,也不在话下!” “整个横江帮?”燕漓藐然笑道,“你是让锦绣宫盯上我吗?这可不是好事,而是大大的麻烦。” “这……”于文龙不由色变。 横江帮与锦绣宫的关系十分隐秘,连帮主的亲外甥杜洪,都不清楚详情,只知道帮主手中有那么一条隐秘渠道。即便是邹通这样的先天高层,也只隐约知道于长河与某个修行者有关系,能够借到不少方便,其他同样不清楚。 只有于文龙,身为于长河的独生子,才从小就知道其中机密。 而这个秘密,竟被远在剑川的少年,一语道破。 “不用这么惊讶的看我,江湖中的秘密,到了某一个层次,就不再是秘密。”燕漓淡然道,“女人啊,天生就是小气的生物,那怕修成仙人也难改变。一套入门的《青萍剑法》,还要遮遮掩掩,修修改改,尽是装神弄鬼的无聊手段。恐怕令尊也没能学全吧?” 这一语,戳中于文龙的痛处。他们父子为了锦绣宫,当真是做牛做马,为奴为婢,可到头来,连一项入门的传承都没混到手,怎不让人颓丧?好在赏赐的丹药不少,偶尔也有些零散指点,几十年来,总算让于长河站在武道巅峰上。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横江帮主的修为,绝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而于文龙的震惊还不止于此。 什么叫“到了某一个层次,就不再是秘密”?这一句,意味着眼前的少年,不但眼光见识惊人,智慧手段难测,其背景来历,只怕更是远超估计。 这是一潭很深的水! 但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于文龙敏锐的注意到燕漓一句话,他说锦绣宫是“大大的麻烦”,却不是什么危机!这代表眼前的少年大师,根本不怕锦绣宫,最多觉得她们是一块难缠的牛皮糖! 于文龙这一瞬间,甚至脑补出燕漓的背景:一个聪颖绝伦、天子绝佳的少年,被某一方仙门发现,大加关注,于是横空出世、声名鹊起。然而少年终究成名时日尚短,根基浅薄,许多事情都需要人手处理! 所以,他才会拉拢杜洪、指点步尘。因为仙人,也是需要杂役的!对这一点,于文龙再清楚不过。 这一局,搏得过! 于文龙心思电转,当即以更加诚恳、更加谦卑的态度说道:“燕大师法眼如炬,所料无差。家父与文龙,不敢对仙师处置有任何怨言,唯命是从而已。燕大师若肯慷慨赐教,但凡能为之事,文龙绝不推脱。” “那就请文龙兄证明实力。”燕漓拊掌道。言罢叫归云取来纸笔,轻快的写成一张药单,递了过去。 “文龙兄,你只有五天时间。五日内备齐药品,瞒过所有人,送到此地。燕某就承认你是有用之人。”燕漓淡然道。 于文龙接过药单,见上面大多是西秦特产,唯有雪山仙芝、锦背虎骨、天池萱草三项,乃是珍稀之物,但数量不大,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只是五天时间很些紧,要瞒过所有眼线秘密运作,就更加为难,但也不是做不到。 只是……这一单药草所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两三万的银子还是要的!燕大师的意思,难道要我奉送?罢了……钱财身外之物,什么大不了的! 或许,这也是考验的一环。 于文龙终究是个有决断的人,破财的念头不过稍稍一转,就被抛到九霄云外,恭敬的将药单收起,应承道:“此事便包在文龙身上。五日之内,必然办妥。叨扰已久,文龙这就告辞了。” “不送。” ——……—— 于文龙远不如杜洪好控制,但也比杜洪更有价值。 像秘密收集药材之事,交给于文龙可以放心。若换成杜洪来做,指望不被人发现,还不如指望锦绣宫的人都被天雷劈死。 但是,没有杜洪的倒戈,没有布局推翻邹通,没有玉柱金锁决吸引于文龙的注意力,如此有手段的武林富二代,哪会轻易上钩,压上身家性命?可以说,借杜洪开始的布局,到此时才初见成果。 而横江帮,眼下终究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局,现在才开始。 而暂时被丢到一边的杜洪,也非再无价值。不引人瞩目的废物纨绔,自然有不引人瞩目的用途。 送走于文龙,燕漓立即换了一壶新茶,摆出一副待客姿态。 归云见状,有些好奇的问:“难道还有客到访?” “前面那个,只是随手应酬。真正的贵客,现在才来呀。”燕漓笑道,“大幕拉开,今夜注定忙碌。倒是从明天开始,吾可以悠闲几天。” 话音方落,就听见墙外响起广觉大师的禅声:“此时此刻,小友竟然想着悠闲,真让老衲无言以对。” 语毕,神僧的身形飘然入院,庄严法相中,丝毫看不出夜间翻墙入院的窘迫,只有满面祥和的笑容,“阿弥陀佛,贫僧广觉又来叨扰了!” “哎呀,大师,晚辈的茶都备好了,您就省下客套,直接入席吧。”燕漓起身相迎道。 “如此,贫僧却之不恭。”广觉毫无做作的来在石桌旁,端茶细品,“嗯,好茶。上品的古泽烟雨,在小友手下变幻于风轻云淡之中,深得山岚古泽烟云飘渺之三昧。遥想上次会面,还只有粗茶一盏,可见如今气象之不同。贫僧有幸矣。” “哈哈,既是前辈夸奖,晚辈便不客气收下了。”燕漓笑道。 广觉沉吟片刻,放下茶盏开口道:“人道品茶之妙,在于苦中回甘。然则如此风云变幻之清雅,为何贫僧却回味出几分血腥气?” “那是大师着相了。”燕漓淡然道。 “阿弥陀佛,贫僧自知着相,奈何此相挥之不去。”广觉慨叹道,“风雷六合剑阵,威力无穷。任何一方得之,都足以横扫中原。那将是红河血祸,生灵涂炭。如此危局,小友以为该如何做?” “不如何。”燕漓冷笑道,“造成生灵涂炭的,是人,不是阵。威力无穷的剑阵,落在正义之士手中,难道会比南疆的巫鬼道更加险恶?近两年来,他们血祭的,可不止这一处村落。生灵涂炭早就开始了!他们背后,又是哪方仙山?” “阿弥陀佛……但是……”广觉说了一个但是,就再也说不下去。巫鬼道位于南疆,与南楚接壤,正是佛门根基所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近年来的情况。 “余老前辈是与南疆邪修力战而死,若就此罢手,吾等要如何面对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又要如何面对山村中的百余口冤魂?” “阿弥陀佛……”广觉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再念一声佛号。 “三教共处至今,自然有诸多顾忌。晚辈明白大师的难处,也能理解玉皇观的肆无忌惮有其凭持。然而做得太过,终难逃因果轮回之劫数。”燕漓道。 “这一局确实太过了。”广觉叹息道,“山村血祭之事,佛门与儒门都不可能视而不见。然而接下来……当真无法收手?” “以前辈之智,当看得出其中玄机。”燕漓悠然道。 “贫僧也知道此事为难。”广觉又叹了一口气,“风雷六合剑阵定非殇武王所有,否则他根本无需中秋开局,只需按部就班,演练阵法,就能对抗玉皇观。想不到千年之下,上古云宗高人再临尘寰……阿弥陀佛!” “前辈果然睿智!”燕漓赞道,“那前辈认为,下一步将会如何?” “山岚古泽乃是云宗外院。巍巍云宗,千古传奇,岂容宵小登门踏户。玉皇观如临大敌矣。”广觉分析道,“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云宗前辈,为何要把《风雷六合剑阵》公之于众?” “云宗规矩,拿得到就是你的机缘。”燕漓淡然答道。 “确实如此。如此大机缘,谁能不入局?”广觉合十道,“然而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山岚古泽成为战场,让更多的宵小登门踏户?届时鱼龙混杂,吾等三教互相牵制,将是一团乱局。而事后,此剑阵若被邪道所得,该如何是好?” “事后,便与我等无关。”燕漓笑道,“就如同玉皇观不会出面收拾巫鬼道,王爷又何必理会别家的麻烦?我们只需要保证自家的对手得不到。” 广觉对此答案并不意外,只是摇头道:“以小友智慧,怎会想不到后续?若传承为妖人所得,玉皇观很可能以此为借口,大军压境,兴师问罪。到时候,殇武王要如何应对?” 神僧果然老辣,一眼就看到最大的破绽。既然玉皇观能用阴谋戳破殇武王的虎皮,逼得他抛下香饵翻桌乱局,那玉皇观自然可以再翻一次,直接撕破一切脸面,找个借口开始战争。 然而对此难题,燕漓只有一声轻笑:“哈。借用大师一句话:巍巍云宗,上古传奇,岂容宵小登门踏户?” “哦?”广觉发出一声疑问。他波澜不惊的心境中,竟有几分惶恐,似乎即来的答案将是震撼。 “大师似乎忘了,举头三尺有神明。”燕漓哂道,“佛陀有八部天龙驱策,天庭有神兵神将差遣,那龙君呢?” 轻轻一问,在广觉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龙君有什么? 当然是四海龙兵拱卫! 那称霸四海,与海渊魔物征战数千年的四海龙兵! 昨日,他当然亲眼目睹望云受封的恢宏场面,原本只感受神道威能之震撼,未曾深思背后之变化。毕竟神道离人类太过遥远。 直到此刻,他才想到:既然是龙君,岂能没有龙兵拱卫? 四海龙兵将入中原! 新任龙君,原身乃是云宗守山尊者。若他为了云宗尊严,调动四海龙兵,兴起圣战,谁有理由阻止?谁有能力阻止? 千年平衡,即将打破! 玉皇观啊玉皇观,尔等不是捅了马蜂窝,而是自招死神。这已经不是麻烦,不是正义邪恶,不是生灵涂炭的问题。而是—— 天崩一角! “阿弥陀佛……”广觉悚然起立,双手合十,念出最无奈的一声佛号。 他的对面,燕漓依旧悠然品茶。 当他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这一局就不再是自己的麻烦,而是三教的天大麻烦。 空城之中,十万神兵,看不见摸不着,但——谁敢来战? —————— ps.5000字大章奉上,求收藏! 关于更新,其实这本书也不算慢,同期的几本书,目前字数都差不多。如果贫道每章添上几百字,分成两章发,点击数据立刻长一倍。但贫道不想这么干,那会让阅读感觉差很多的! 所以,只能期待诸位道友给力点。 看看同期的书都上架了,贫道这本连三分之一的收藏都没有……唉…… 顺便,京剧《空城计》很好看,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推荐于魁智、尚长荣两位先生合作的版本。 第八十五章 指端三分气,笔下一丹书 天锋观后山,流瀑飞泻,水雾变幻,倒映群星灿烂。 天锋观主邢九瓖,正坐在自家草庐之中,淡漠看着姚成严离去的背影。 这位来历神秘、修为高深的天锋观主,仍旧是一派从容自若,仿佛姚成严带来的消息,并没造成任何冲击。 邢九瓖仰望星空,唇边带笑,飒然自语道:“姚成严啊姚成严,贫道给了你数十年的时间,你还是这般不长进!‘名锋自有岁月磨’?笑话!千年参禅,也不如一朝顿悟。难怪没灵根的广觉,都能走在你前面。 “中秋之局,殇武王早已满盘皆输——虚张声势的小把戏,怎能吓得住高高在上的玉皇观?可惜了仙尘鹤影……余清越修为虽差,然一身浩气,堪称英雄!唉,英雄作古,到了那一日,贫道也当奉薄酒三杯…… “究竟是余清越赴死,引来了国手开局;还是守山尊者罹难,激出了云宗高人入世?这个谜题有意思。 “姚成严的眼光太短,一个剑阵传承,就惊慌失措,以致看不到更高之山——剑阵背后,必有绝世剑者!剑阵虽强,却强不过这一招退守! “满盘皆输之局,却借一道封神符诏、一项传承诱饵、一桩血案遗迹,让吾等三教不得不直接入局,不得不互相忌惮,再难寸动。等三教高人理清头绪,怕是山岚古泽已经有无数虎狼环视。一场乱局,风云际会,玉皇观又能使出多少力气? “待到中秋之日,云宗尊者的龙君神躯也该凝聚完成。四海龙兵拱卫之下,玉皇观也不敢大举进犯,便免除了殇武王最大的危机。到时各方为了传承混战,殇武王坐收渔利。真是好手段! “这一招退守,看似死穴尽显、却让人无从下手,只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谈笑间在死局中争来缓兵之机,当真妙不可言,登峰造极。若是这位剑者,更是《风雷六合剑阵》的排布者,邢九瓖也按耐不住,定要会你一会! “剑者啊剑者,你能预料,邢九瓖这一剑,会指向哪里吗?” ——……—— 日上三竿。 秋日的阳光驱散云雾,金风送来阵阵清爽。临泽镇迎来一年中最舒爽的天气。 小院青松之下,燕漓正在进行新的实验。 画符。 符箓是道家修真者的必修课。不会几手鬼画符,出门都不敢自称道士。 所谓符箓,就是把某种法术,用一字玄奥符篆,封印在符纸中。根据法术的等级、强度不同,所需要的画符笔墨、纸张也各有讲究,不必赘述。 而天下符篆,都是从天龙云篆中衍生而来,故天下万法出云宗,并非是妄言。当然,随着各大门派、各种法术的发展衍化,符箓已经不限于道门。佛门、鬼道、邪修,甚至对鬼神敬而远之的儒门,都会有符箓法术存在。 燕漓正在练习的,就是最基础的一种符箓——元阳符。 元阳符结构简单,功能单一。与其说封印了一道法术,不如说就是封印了一点元阳之气。 若说效果,它只能是对体质阴寒、风寒缠身的人,起到些许治疗作用;或者贴在家居之中,防止阴煞之气侵蚀;或者经常行走于坟场、阴地之人,佩戴一张,减少遭遇邪物的机会。 如果把符箓分出等级来,当初杜洪贡献的《天兵降灵符》稳稳是三阶翘楚,王国城使用的《九渊鬼血符》则是三阶中的末流。燕漓用来收拾王国成的《五雷符》则是二阶符箓。 而《元阳符》,太过基础,连一阶都算不上,只能说是零阶符箓。在修真者的对战中,它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论价值,一阶符箓大致与一颗养气丹相当,根据具体符箓、丹药的品相而略有差异;二阶符箓大致可以换取十颗。三阶符箓同级差价就会比较大,天兵将灵符这种好东西能换上百颗丹药,九渊鬼血符也就是几十颗的货色。 元阳符的价值虽差,但结构简单,作为符箓入门基础是没问题的。 画符,讲究心手合一、元、灵合一。 也就是说,要自身真气如臂指使,手腕动作间心神念转,凭一股玄奥神意引导,最终成功封印法术。其中玄妙,唯有自身体会,难以言说。 故歌诀云:指端三分气,笔下一丹书。 燕漓参悟天龙云篆,可说是世间符箓总纲,要领悟最基础的元阳符,自然毫无困难。 他心存意象,手提朱砂笔,凝聚周身若有若无的天龙之气,在黄草纸上一书而就。 生平第一张符箓,中规中矩。 他并没有停下,抬手又画出第二张。这一张元阳符中,更多了几分灵动,仿佛精纯的元阳之气,正在朱砂符文中缓缓流转,凝而不散,已经是元阳符中的上品。 他仍旧没听,再抬手,又画出第三张。 这一张与前一张品质相仿,可见天才就是天才,燕漓彻底掌握了元阳符的玄妙,且品质相当稳定。 天龙云篆最擅长吐纳风云之气,让自身真气源源不绝,小小元阳符根本算不上损耗,故而第四张符箓仍是一挥而就。 接着是第五张、第六张…… 旁观的归云越看越是迷惑。 符箓从元阳符学习,当然是标准流程。可宗主他……明明画两张就会了,画这么多做作甚?当初学炼丹,也没见他重复这许多次…… 待燕漓一口气画出二十几张元阳符的时候,归云终于忍不住了。 “师兄……你在干什么?”归云小声问道。 “看不出吗?”燕漓手下不停,随口答道。对他来说,书写元阳符已经不需要全神贯注,完全可以边聊边做。 “练画符?”归云疑问道。他想不通元阳符有什么好练的。难道熟能生巧,符箓的基本功超级熟练之后,能展现出另一番神妙? “错。”燕漓的答案直接否定了猜想,“我在杀人。” “啊?”归云彻底迷糊了。元阳符能杀人?这东西能杀几个孤魂野鬼就不错,还要最弱的那种!像南疆巫鬼道邪修召唤的冤魂,你就是全身贴满元阳符,也难逃一死。 但归云是个认真的孩子,从不质疑自家宗主。所以他抿起嘴唇,非常认真的问道:“杀谁?” “南疆的老邪修啊。”燕漓理所当然的答道,“他做下如此恶行,更有深仇大恨,我怎能放过他。” “嗯嗯。”归云认真的点头,老邪修当然不能放过。不过……这不是重点吧? 重点是……就凭这几十张元阳符,要怎么杀那个老怪物? 宗主果然高深莫测! “哈哈……”燕漓当然知道归云在想什么,只是一笑,却没有回答。 说话间,他已经画好了九九八十一张元阳符,九张一叠扎好,以九宫排列封存在一个木匣之中,递给归云道:“你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是。”归云严谨的点头。他虽然有各种好奇,但执行命令从不犹豫。 “那个地方白天也没人去,反倒比夜深人静的时候隐秘。你不妨速去速回。”燕漓道,“等你回来,少晫兄也差不多该到了。” 如今佛门已经入局,铸禅寺也不便收留商家兄弟。故而昨夜广觉离开时,燕漓就拜托大师将商家兄弟送来迟云观。 归云化作一道白光飞遁而去,不过两刻钟就飞了回来,表示任务已经完成。 这期间,燕漓舞动天龙云篆,既回复画符损耗的精力,也提升自身修为。大概又过了一刻钟,商家兄弟到了。 商少晫、商少弘两兄弟都有几分憔悴,显然这两天避难的日子不好过。倒不是铸禅寺苛待,只是内心忐忑,难以自安。 商少晫踏入小院,先四下看了一圈,见没有其他人,也没直接进入正题,而是沉稳问道:“听闻风火锻大当家与少当家,头一个赶到迟云观吊唁,段兄现下不在吗?” 他当然不是怀疑段炎,而是殇武王的事情,始终没让段家父子知晓,如今形势越发紧张,更不宜让这对豪侠父子涉入。 “我让杜洪缠住他了。”燕漓笑答道。 昨日之后,于文龙连夜赶回剑川城筹备药材,杜洪却留在临泽镇,以示横江帮的亲近之意。同样,步尘也自愿留下帮忙,理由是他要每天前来洒扫。 明面上,杜洪与步尘都是客人,总是需要招待的。扁鹊阁的医生心高气傲,不愿理会,风火锻少当家只好自告奋勇顶上去,倒让燕漓这里清静了。 “哈……”商少晫轻笑,笑声中满是苦涩,“贤弟总是有诸多手段,如此时刻,还能稳如泰山……” “又不是什么倾颓之局,兄长不用如此言重。”燕漓轻松道。 商少晫也是聪颖之辈,脑海中灵光一闪,“难道余老前辈他……” “前辈转修鬼道了。”燕漓道,“王爷亲自主持,当无差错。说是身死,也是实话。尽管只有衣冠冢。” 商少晫闻言,先是一喜,接着讶然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大张旗鼓发丧?” 余清越的死,代表殇武王的全线溃败,代表中秋之局倾威,代表山岚古泽中并没有左右局势的战力! 商少晫一个小辈,都能清晰想到这一点,何况关注此局的诸多高人? “不发丧又如何?”燕漓反问道,“战败的消息瞒不住,与其等着各方压力接踵而来,不如抢先揭开谜底。虎视眈眈的对头太多,谁还敢抢先下手呢?” 商少晫两眼一亮,赞道:“贤弟此招果然神来之笔,轻轻一拨,便转危为安。广觉大师送我兄弟来此,难道佛门也要入局?还是有我等可做之事?” “两者皆是。”燕漓笑道,“三教同时入局,我们才能安稳。但一个月太长,变数太多。我们不能坐等各方试探,必须抢先动作,让各方势力云里雾里,继续猜谜去!” 既有用武之地,商少晫、商少弘都大感兴奋,危险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商少晫当即盎然问道:“计将安出。” “哈。”燕漓轻笑道,“商家班也名传剑川一甲子了,便在三日之后,来一场告别演出如何?” 告别演出! 那不是告别剑川,而是告别殇武王后嗣一甲子的苦难! 这场戏,注定掀起万丈涛。 商少晫双眼更亮,性质更高,想来沉稳的他,不禁有几分急切:“不知该上演哪出剧目?” “空城计——武侯抚琴退万军。” —————— ps.京剧《空城计》的视频,已经贴在评论区了。对这个故事不太了解,或者没看过这出京剧的话,推荐看看去。未来的两章会与它有关,超级爽的哦! 看在贫道努力传播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份上,各位亲多多收藏吧……>.< 第八十六章 武侯抚琴退万军 上 这个世界,当然没有一出剧目,名叫《空城计》。 空城计出自《三国演义》,在地球,每一个华夏人都耳熟能详。它讲的是诸葛亮北伐,一路顺畅,魏国不得已启用了司马懿率领大军来援。司马懿进兵神速,一路高歌猛进,在街亭大败马谡与王平的守军,兵临诸葛亮坐镇的西城。 此时西城只是一座空城,仅有老弱残兵,根本无力守城。于是一生唯谨慎的诸葛亮,敞开城门,让老弱残兵打扫街道,自己在城头上饮酒抚琴,以疑兵之计惊退司马懿。 当然,这一幕在地球的历史上,从未发生过。但在罗贯中大神的生花妙笔下,成了华夏人耳熟能详的经典战例。 燕漓向商氏兄弟讲完这一出戏的始末,只把两人听得眉飞色舞——空城计虽不是剑川城一贯欣赏的精彩武戏,却是难得的智战戏码,精彩纷呈,堪称不朽经典。 商少弘听过之后,立即开始纠结:我是演那个横枪立马,最后关头挡住司马懿的大将军赵云赵子龙呢,还是演那个领兵的白脸司马懿呢? 赵子龙正义、威风、帅气,当然是好角色。可是这出戏里面,明显不是主角,竟然一句唱腔都没有,只有两句念白,未免有些失色。而且赵云明显要用武生,但商少弘的本职是净行花脸。 司马懿倒是商少弘的本家,戏份也足够多,但这丫明显是个奸佞啊…… 纠结,好生纠结…… 商少晫的反应却是截然不同。 最初的兴奋后,他立刻想到这出戏背后的意义。 众将军领兵在外,心腹地只有空城一座——这说的,不就是眼下形势? 那司马懿也是枭雄智者,眼看四门大开,却不敢进空城,率领大军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最后遭遇赵子龙拦路,震惊之下只得颓丧收兵。 可是,如果有人能明确的告诉司马懿,眼前果然是一座空城,只有诸葛亮孤身一人,带着老弱残兵,难道人中之龙的司马懿,真不会挥军挺进、活捉诸葛孔明? 眼下殇武王一方的形势,也是空城一座,内无猛将、外无援军。全凭王爷的传承诱饵,和余清越大举发丧的疑兵之计,让各方势力瞻前顾后。 一旦剧目上演,自家计策被揭穿,又该如何是好? “贤弟,这……”商少晫皱眉道,“这出戏,分明是映射当今局势,等同自揭谜底。如果……” 商少弘闻言也反应过来,什么兴奋都没了,瞪着眼睛看向燕漓。 “哈哈……”燕漓笑道,“兄长,你以为,一招空城计,能撑过几天?” “嗯?”商少晫愕然,“这……怎好预料?” “兄长不妨想想看,从余老前辈奔走各方,宣告王爷中秋开局,到南疆邪修突然入局,血祭山村与吾方开战,共用了几日?”燕漓问道。 商少晫忖思道:“余老前辈宣告开局,是王家覆灭的那一天,七月初九。邪修犯案乃是中元节之夜,七月十四……五日!” 说出答案,他自己也不由惊讶——区区五日,好快! 燕漓却开口说道:“时间上确实是五日,但道门的反应速度,远比兄长所想更快。” “哦?”商氏兄弟同时讶然。 “七月十四之夜事发,固然是五日时间,但这其中,尚有邪修施法,要等待中元夜之天时,以及预先布置幽冥阵法的准备时间。他们抵达剑川的时间定然更早。我估计,该在风火锻乔迁前后。”燕漓说道。 商少晫点了点头。确实,在风火锻乔迁的第二天,燕漓就发出过警告,说南疆可能有人插手。而当时的理由,乃是步尘突然带着许多东沙帮众来到剑川城里,代表东沙帮的北码头据点中,有不可告人之事。 燕漓继续说道:“我发现东沙帮行动异常,乃是七月十三,风火锻乔迁的第二天。照此推断,邪修抵达剑川城最迟是七月十一,很可能初十他们就到了。余老前辈宣布开局是七月初九的夜晚,兄长不觉得,他们来得太快了吗?” “的确。”商少晫点头道,“南疆到剑川万里迢迢,巫族邪修又是人人喊打,断不可能大摇大摆飞遁而至。这其中不寻常!” “唯一的答案,是这两个邪修,原本就不在南疆,而是在中原腹地。”燕漓分析道,“有人向他们发送了王爷试炼的消息,他们毫不迟疑的赶来剑川城,且对这个消息来源,非常信任,甚至没做进一步的验证。到了剑川之后,他们立即着手针对古墓,毫不迟疑的准备了血祭法阵。” 商少晫蹙眉道:“南疆乃是蛮荒之地,巫族向来不服王化。究竟是谁,能在南疆有如此威信?” “玉皇观。”燕漓淡然道,“除此之外,别无可能。只有他们,会如此重视王爷的中秋试炼,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消息,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更能透过千山万水,搬来这样一只奇兵。” “嘶……”商少晫倒吸一口凉气,骇然道,“这岂不是说,玉皇观的手,早已探入南疆?如此一来,南疆绵延数十年的烽火,岂非佛道之争?” 南楚是佛门兴盛之地,玉皇观在南疆横插一手,目的不言而喻。 “哈,兄长说错了。”燕漓轻笑道,“不是佛道之争,而是三教之争。难道兄长忘了,佛门自律,不上朝堂。南楚朝堂上,诸多大臣都是儒门学府出身。” 原来,南疆烽火,数十年不能平定,非是赤翎军无能,实乃三教高人背后拨弄。 “南疆的问题暂放一边,说回眼下局势吧。”燕漓把谈话引回正题,“巫族鬼修在七月十四动手,乃是王爷的最大疏漏——七月十四鬼门开,王爷身为丰都鬼王之一,必须坐镇丰都,无法抽身,遂让邪修得手,以致如此危局。这其中有人祸,也有天运。我们却不难从其中看出,玉皇观行事是如何的肆无忌惮,而丰都鬼城内部,显然王爷不占优势。。” 商氏兄弟同时点头。 “那么,上次从开局到试探,用了五日时间。眼下这一局空城计,试探会在哪一天来到?”燕漓哂道,“还是兄长以为,肆无忌惮的玉皇观,真会被吾方四门大开唬住,干净利落的收兵四十里?” “咳咳……”商少弘咳嗽两声。收兵四十里,是《空城计》剧目中,司马懿的台词。他刚刚还预演唱腔来着。 商少晫则没有心思开玩笑,认真问道:“贤弟以为如何?” 燕漓好整以暇道,“眼下形势,乃是王爷抛出了更高一层的传承,让三教同时入局,玉皇观必须厘清三教之间的种种关系,更会以拿到传承为第一要务,故不会像上次一般,蛮横破局,以免王爷一怒之下取消试炼。 “他们的反应自然会比上一次慢,但也不会慢太多。从昨夜开始,我想,最多三天时间,三教就会同时作出反应,各种试探手段将接踵而至。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手段会比较温和。好在王爷后裔大多已经撤离,吾方明面上破绽不多,但被动应招,仍旧险关重重。” 商少晫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又疑惑道:“那贤弟安排这出戏的意思是?” “哈哈……兄长还没想通吗?”燕漓笑道,“如果我现在告诉兄长,王爷早已备好阴兵鬼卒十万,枕戈待旦,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杀上玉皇观,一雪当年之耻,你相信吗?” 商少晫还在迟疑,商少弘已经两眼放光的兴奋道:“原来如此,只等他们精锐来到,我方就伏兵四起呀……” “咳……”商少晫咳嗽一声,猛拍了一下亲弟弟的肩膀道,“别胡说……” “嗯,原来兄长不信。”燕漓开怀道,“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刚才那句确实是胡说八道。王爷其实混得很惨,只有孤家寡人一个,且当年重伤未曾痊愈,中秋之局只是缓兵之计。如果玉皇观抓住机会,予以重击,就能永绝后患。你又相信吗?” “呃……”这次商少晫也糊涂了,不明白燕漓究竟是什么意思。就算王爷没有复原,也不好这般编排吧…… “哈哈哈,兄长你看,你是王爷嫡重孙,我现在是王爷首席谋主,我说话你都不肯相信,那外人要如何看?”燕漓哂道。 “原来如此!”商少晫恍然。 空城计吓不住肆无忌惮的对手。哪怕己方虚张声势在成功,也挡不住不计代价的试探。那要如何延迟对方的脚步,让他们疑神疑鬼,逡巡不前? 唯有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眼前分明就是一出空城计,但我自己揭破,你还敢相信这是空城计吗? 尤其是,这出自编自演的《空城计》,正是商家班的告别演出,代表殇武王后裔,公然无视玉皇观一甲子之前的法旨判决,集体自谋出路。 这不但是疑兵之计,更是一记耳光,狠狠打在玉皇观的老脸上。他们要如何应对? 如果他们的动作太大,别忘了,儒门与佛门,都等着中秋试炼呢!不会让玉皇观轻易翻桌的! 商少晫想清关窍,再不废话,直接进入细节部分:“贤弟以为,这场戏在哪里上演合适?” “英雄持剑须纵酒,丈夫任侠自豪情。”燕漓笑吟出剑川最著名的一副对联,“既然是告别演出,自然要在‘以直报怨’的大招牌下面!” “英雄擂!”商少晫也兴奋起来,“果然是好地方!” 英雄擂上,告别演出。 要向谁“以直报怨”? 殇武王,武乡侯,各代一个“武”字的谥号,穿越时空的交汇,将激起怎样的波澜? 第八十七章 武侯抚琴退万军 中 剑川城中,忽而传出一个大消息:闻名剑川的商家班,打算在三日后借下英雄擂做戏台,上演一出新剧目。 这个消息,堪称震撼。 英雄擂,是剑川侠骨精神的象征。 那是各路江湖好汉,解决恩怨、生死拼杀的地方。 当然,这等恢宏建筑,也非从来不做它用。每五年一次的剑川评剑大会,向来都用英雄擂的场地召开。或者应该说,正是因为五年一次的评剑大会,英雄擂才会建造得如此雄伟。 所谓剑川评剑大会,乃是由三大剑门主办,广约天下铸剑名家,拿出自家五年之内铸造的神兵,共同切磋铸剑技艺的盛会。 剑川,是秉承剑之精神而生的都市,在英雄擂上举办评剑大会,正是千秋侠气之所在,恰如其分、理所应当。 然而向来遵守江湖规矩的商家班,怎会突发奇想,竟然要把英雄擂借来当戏台? 晫老板是发了失心疯不成? 紧接着,更让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一般来说,要借用英雄擂,需要剑川城三家最大的铸剑坊拍板,也就是五金堂、古钺居、素锋斋。 然而三家铸剑坊的当家和大师们还没商量妥当,铸禅寺的广觉首座已经开了金口:商家班,向来以宣扬侠义精神为宗旨,与英雄擂的意义不谋而合,故允许他们借用。 三大剑门之一发话,事情等若拍板钉钉,各个铸剑坊的当家都无异议。 但事态不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商家班虽然闻名剑川,晫老板乃是大众偶像,但江湖戏子就是江湖戏子,难道商家班与铸禅寺关系十分紧密,以至于能让广觉神僧发话? 紧接着,就有消息灵通人士报告:其实,晫老板近年来,经常到铸禅寺礼佛。 寻常江湖人根本进不了山门的铸禅寺,晫老板竟能随意往来,可见其中颇有玄机! 实际上,从商家班提出借用英雄擂演戏,到广觉大师开口敲定,时间还没过半天。剑川群侠中午喝酒的时候议论纷纷,而下午就传出另一个重量级的消息。 剑竹苑书部座师陈秋声,中午与众弟子饮酒品茶的时候,竟然说道:“商家班这场戏,定然精彩纷呈,老夫绝不会错过。” 这不就是说,三天后英雄擂上这场戏,秋声先生要亲自莅临? 这是什么情况…… 尽管商家班对即将上演的新戏秘而不宣,但剑川群侠已经沸沸扬扬,各展手段,打算弄到一张当天的戏票。 还有一部分头脑灵活之士,迅速把目光聚焦在另一个方向——天锋观。 三大剑门已经有两家开口了,天锋观又是个什么态度? 果然傍晚之前传出消息,据说某个好汉的远亲的远亲家里二舅的三表侄,就在天锋观中当道童,亲耳听见了副观主姚成严的态度。 姚观主只说了一字。 这个字,发人深思、引人联想、高深莫测。 他说:“哼——” 这是赞同,还是反对?是不满另外两大剑门的态度,还是不满商家班的狂妄?或者……他老人家还有其他打算? 姚成严确实有其他打算,只不过这个打算,永远不会呈现在剑川的老少群侠面前。 ——……—— 傍晚时分,姚成严正在待客。 一位来自西秦玉皇观的客人。 “夏侯师侄来得好快!”姚成严赞道,此时距离殇武王的剑阵消息传出,不过两天,“不知裘观主有何法谕?” 裘观主,自然是玉皇观观主裘狄。 而姚成严面前的年轻修士,正是裘狄的小弟子,五岳将兵夏侯陌。 夏侯陌稽首道:“殇武王苦等一甲子,终于借到云宗的大势,确实是一个麻烦。既然风雷六合剑阵精妙非常,吾等也只能入局,想办法抢下传承,让我道门因而壮大。小侄便是为此而来。” “嗯。这份传承,确实不容有失。”姚成严手捻须髯道,“殇武王此番动作,远比之前高明。他之前阵法已备,允许各方势力用一个月的时间观阵,自然可以让局外人砸了他的阵法,坏了他的如意算盘。现在他明晃晃抛出诱饵,不设任何障碍,反倒让我们无从下手,真真让人气恼!” “那倒也未必。”夏侯陌微笑道。 “哦?”姚成严讶然,“夏侯师侄有何妙策?” “非是小侄有妙策,而是师尊成竹在胸。”夏侯陌洒然笑道,“殇武王眼下最大的靠山,不过是刚刚封神的云宗守山尊者。但无论任何神灵,想要有所成就,都需要香火供奉。趁他神躯尚未凝聚完成,我方可以大肆在古泽周围散播道门教义,让他日后收不到香火。 “如此,一来可以试探殇武王究竟有何伏兵;二来可以减缓新晋龙君的修行速度;三来可以借此机会,公然在山岚古泽附近安插我道门人手。此乃一举三得之妙策也!” 姚成严闻言叹道:“果然是妙策!裘观主当真高瞻远瞩啊!” 说到这里,他不由想到自家那位大观主邢九瓖,除了修行之外,似乎什么事都不问。自己对他说完殇武王的举措,竟然只是点头说了一声“哦”,真真让人气恼! 哼,如此大事,你都不理会,就别怪老道投奔玉皇观去也! ——……—— 此时此刻,商家兄弟正在紧锣密鼓的排演《空城计》;剑川群侠正在期待三天后上演的大戏;玉皇观的夏侯陌初临剑川,正在筹划对付殇武王的阴谋。那么……燕漓呢? 燕漓其实也很忙。 他例行忙完了服丹、练武、养气、品茶、吃饭等等重要工作之后,终于开始夜晚的休闲活动。 他带着归云,神不知鬼不觉的翻出迟云观的后墙,一路向西,找到藏在灌木中的那辆符纸马车。 二人轻车熟路的驾驶这辆半自动马车,在鬼力的推动下,一路直奔西南,驰往山岚古泽深处。 燕漓把驾车的工作,完全丢给归云,自己则拿出黄纸、朱砂笔,在车中信手画起符箓。 朱砂笔在他手中翻转不定,画出一道道玄奥曲线,最终形成一字屈曲盘旋符篆,正是天龙云篆。 这一字云篆,果然有云宗外院大门上真符的神韵,但气息弱小太多。如果以符箓等级计算,它只能是一阶符箓。但其中蕴含的精纯天龙之气,又不是符箓等级可以衡量的。 燕漓连画三张,便即停手,静心在车中调养气息。 他的修为还弱,像这样的天龙云篆,连画三五张也是有压力的。好在云宗最高传承的好处,就是回气极快,短短数十息的吐纳,已经让他恢复如初。 符纸马车前进神速,别说是平常的淤泥挡路,就是水面之上,也可以轻松地飘过去,仅在水面上留下一圈圈的涟漪。到燕漓吐息结束的时候,马车已经奔行了数十里。 归云见燕漓已经恢复,方才开口问道:“宗主,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嗯,归云,你也这般年纪了,掏鸟蛋、捅蜂窝的勾当,你做过也未?”燕漓悠然笑道。 归云认真的摇摇头。他的年纪并不大,只不过犬类发育远比人类快,心智成熟也早。妖灵血统更是如此,尤其是心智成长远超普通人类,在很小的时候就能学会诸般技艺。 别看归云变成人形,有十一二岁。实际上,他不过四五岁而已。 四五岁的年纪,要学会修真者的传承,修行有成,还要学会画符、炼丹、简单的法器炼制,诸如此类的技巧。可以想象,归云的童年时何种模样。 “哈哈哈……”燕漓大小,摸摸归云的脑袋,“今日本宗主就带你耍乐一回,且去捅他几个野蜂窝回来,看他好玩儿也不。” “……”归云无语,半晌才小声道,“宗主不需要考虑归云。归云生是云宗守山犬,死是云宗望乡魂,耍乐什么的……宗主大事要紧!” “哪有什么大事?”燕漓反问道,“不过是一项外门的阵法传承,和一群为了传承绞尽脑汁的废柴,在吾巍巍云宗而言,能算大事吗?” “嗯……”归云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不算。” 云宗,只有领悟六大真传的弟子,才算有地位,其他只能叫做“外门”。 所谓外门,就是站在大门外面。 风雷六合剑阵虽强,但也就不在六真传之列,故而只属于外门范畴。连大门都不能进,怎能算大事? “既非大事,那就跟掏鸟蛋、捅蜂窝,是一个等级的事情。”燕漓总结道。 “哦。”归云心悦诚服的点头,心想:宗主就是宗主,看问题的高度果然与众不同。 当然,如果换做商少晫、韩希、段炎之类的人物在此,恐怕绝不会这么想。 殇武王的中秋之局,就如同掏鸟蛋、捅蜂窝一样? 任一个正常人听了,都会有吐血的冲动! 然而燕漓的下一句话,却是涵义深刻: “对修道者而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事件内中的道理。你也读过《道德经》,当知‘大道无为’之理。然而‘大道’如此飘渺,‘无为’如此高深,吾辈修行者,要如何体悟?” 归云双眼一亮,明白这是宗主讲道,机会难得。然而他认真思索之后,却找不到任何答案。 道可道,非常道。 当真能说出来,又岂是‘大道’? “哈哈哈,天若有道,不绝人途。”燕漓笑道,“大道无为而无不为。既然无为的大道无迹可寻,那何方反其道而行之?把无所不为做到极致,忘却红尘,则大道自现! “此乃吾道也!” “所以,捅蜂窝和殇武王的试炼同样重要。来,用你的狗鼻,帮本宗主找出几个上等的蜂窝来!” 燕漓没说的是:今夜捅回来的蜂窝,将变成一张群邪辟易的王牌! —————— ps.一天不求收藏,就不见涨……各位亲,本书两个半月了,才3780收,看上去多可怜啊…… 第八十八章 武侯抚琴退万军 下 山岚古泽深处,千年雾气之下,水汽充足,生灵繁茂。 八卦之中,泽为兑,兑为悦。这一卦,象征着大自然中天生的秩序。 故在沼泽丛林中,蜂窝并不难找,符纸马车很快竟停留在一处蜂巢之下。 归云好奇的看看蜂窝,又看看燕漓,问道:“宗主,蜂窝要怎样捅法?” “其实,我也没试过。”燕漓实话实说。他两世为人,捅蜂窝也是头一遭,“不过,我们有现成的教材可以参考。” “哪有?”归云讶道。它可不记得云宗收录过这种书目。 “喏,这不就是。”燕漓从乾坤袋里扔出一本书。 《五毒秘录》。 正是从巫鬼道邪修巫赤炎手中夺来的,南疆蛊术秘本。 “蛊术和蜂窝……”归云也认真的看过这本书,里面绝对没有一句话提到蜜蜂。 “差不多,都是虫嘛。”燕漓无所谓的道,“我们是修行者,不是乡间的野孩子,总不能真用一根树枝去捅。参照《五毒秘录》中,收服蛊虫的方法,应该毫无问题。” “嗯。”归云认真的点头。南疆蛊术,连诡异凶悍的蛊虫都能收服,对付一窝野蜜蜂,当然没问题。但是…… “宗主,《五毒秘录》收服蛊虫,需要自身精血绘制通灵符。” “变通,凡事都要懂得变通。”燕漓悠然道,“自身精血绘制通灵符,除了收服之外,更重要的,是让蛊虫与自身心意相通、如臂指使。我们不需要蜜蜂这么听话,只要能产出蜂蜜就足够。所以——我们用这个代替。” 燕漓说着,递过刚刚绘制的天龙云篆符箓。 “来,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燕漓微笑道,“如果失败,就躲回车里,它们不敢靠近。” 符纸马车鬼气森森,更混杂着淡淡的龙威,对天生敏锐的虫类来说,有足够的威慑力。前方蜂窝中,千百蜜蜂进出忙碌,竟没有一只靠近马车。 归云答应一声,跳下马车,在蜂巢下方运动真气,激发符箓。 天龙云篆在归云的手中,爆发成一团变幻不定的乌云,其中更有雷电肆虐,隐隐可见一条龙形出没其中。 这团乌云,好似生灵一般,自身便能呼吸吐纳,变幻间将无穷水汽引入自身,晃眼涨大数百倍,释放出雷电交击的轰鸣,和难以言喻的威严龙吟。 玄奥的天龙生息,笼罩了四方生灵。 飞舞的野蜂,大多数被浓重雾水打湿了翅膀,失去飞行能力,径自坠落,脱离乌云的范围。更有一部分受到天龙之气加持,却无法承受如此雄力,身形一边飞舞一边鼓胀,最终爆裂而亡。 只有少数幸运儿,凭借超出同侪的体力,承受住龙气灌体的转换过程,摇摇晃晃的落回蜂巢,开始短暂的休眠进化。 一瞬间,野蜂的成虫,就少了十分之九。 数息之后,休眠进化的野蜂,又有十分之九陷入了永眠,中途夭折。只有不足百分之一的野蜂,成功完成蜕变。 又过了数息,这些野蜂纷纷醒来,重新振翅飞起。 它们的体型明显大了两成,尤其后背上生出了细微的鳞片,头上长出第二对触角,与之前的模样大不相同。这些野蜂醒来后饥饿异常,第一时间钻入蜂巢吞吃蜂蜜,补充体力。 好在野蜂的数量已经少了九成九,就算剩余的“龙蜂”食量大增,以往储存的蜂蜜也足够他们食用。 一刻钟之后,蜂巢开始了第三次变化。 所有的蜂巢之中,都不止有成虫,更有诸多等待孵化的蜂蛹和蜂卵。这些处于变态期和降生期的存在,明显更容易受到龙气加持,不但没有夭折,反而成活率有所提高,不断有小一号的新生龙蜂钻出蜂巢。 对于这座野蜂巢,短短两刻钟的时间,已经是涅槃再生般的蜕变。 就效果而言,心血通灵符,能让虫类如臂指使,听从吩咐;天龙云篆无此能力,却能让虫类在短时间内发生本质变化,在培育上不可同日而语。 估计南疆的巫蛊师在此,会看的双眼发直,下巴砸在地上。 实际上,天龙云篆的作用还不止于一窝野蜜蜂。周遭的草木都受到它的润泽,短短时间内抽出新芽,焕发出不同以往的灵秀。 实际上,受到天龙云篆加持的野蜂和草木,此时都可以算作“潜龙”,属于龙族范畴。。 看到实验成功,燕漓立即吩咐归云,把悬挂蜂巢的树枝斩下,插在车上带走。归云也一丝不苟的执行命令。 树枝落下,蜂巢震动,刚刚进化的龙蜂立即私下飞舞,寻找入侵者,绕着马车嗡嗡不绝。 燕漓当即提运天龙气,释放出淡淡龙威,轻喝一声:“安静!” 四散飞舞的龙蜂,竟不约而同的落回蜂巢,瞬间悄无声息。 果然,龙族天生等级森严,虽不能如臂指使,却可以保持足够的威慑力。 这也足够了。燕漓从没打算改行做巫蛊师。收集龙蜂,是为了接下来的诸多计划。 要在复杂的局面中保持优势,最重要的就是获得先手。 之前一招空城计,让各方势力忌惮,从而在劣势中获得反先的机会,但绝不意味着胜券在握。想要保持优势,就必须不断动作,不断获得新的筹码,不断给对方制造难题。 否则,无论多么坚实的堡垒,都会被人攻破。这就好比: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 在所有对手想通上一局之前,开启新的局面。 当然,就如同燕漓所说,重要的是道,而不是事件与胜负。一本正经的鞠躬尽瘁大可不必,掏鸟蛋、捅蜂窝也是好手段啊! 以归云的个性,对砍树枝挑蜂窝,并没有感觉到意外的乐趣。倒是把刚刚蜕变的龙蜂放在手掌上,借助朦胧的月光反复看了个通透。 马车却是一路不停,又弄到两窝蜜蜂,才算结束旅程。 燕漓也不把时间浪费在返程上,直接用雷鸣仙阙作为中转,把整座马车搬回云宗外院,而后迅速的将三个蜂窝安置在药园中。 ——……—— 且不说燕漓的诸般悠闲动作,剑川城的三天时间,都在商家班大戏的期盼与议论中渡过。 转眼三天已到,英雄擂上的首场大戏,准时开锣。 锣鼓声中,商少弘扮演的白脸司马懿,手执马鞭,带着大队人马登场,以示大军到来,宣告这场万众期待的大戏真正开场。 戏台上虽然场面恢弘,但这还不是最引人关注的地方。 眼下最让剑川群侠注目的,是北看台上最高层,亮起的三盏华灯。 没错,就是大白天亮起三盏华灯。 每一盏都代表着三大剑门之一。三盏同明,代表着三大剑门都有重要人物到场。 这是除了剑川评剑大会之外,少有的盛况。 早已有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天锋观副观主姚成严,铸禅寺般若堂首座广觉,剑竹苑书部座师陈秋声,全部莅临。 即使是五年一次的评剑大会,这三位高人也未必同时到场! 戏台上未开腔,已是先声夺人。 而这出戏的名称,也着实让群侠摸不着头脑。 《空城计——武侯抚琴退万军》。 没听过呀! 为何这么一出新戏,就能让三大剑门的传奇人物,同时到场? 实际上,三大剑门的高人,也不清楚其中玄机,他们同样在议论。 剑竹苑座师陈秋声率先开口,向广觉大师道:“大师,铸禅寺向来与殇武王交好,可知晓这出戏的背后玄机呀?” “不知。”广觉大师合十道,“但老衲绝不想错过。既然我等三人已经在此,何方静心一观呢?” “哈哈。”陈秋声开怀道,“武侯,武王,空城计,退万军,让吾等怎能不来!老夫倒是好奇,所谓空城指的是哪里?是殇武王的中秋试炼,还是山岚古泽,或者是传说中,隐藏在山岚古泽深处的……云宗外院?” “阿弥陀佛,老衲委实不知。”广觉道,“空城,城空。空城是空,城空也是空。殇武王这番禅机,让老衲参详不透。陈施主就不要嘲笑老衲啦!” “呵呵,以大师的智慧,尚且参详不透,老夫也不费脑筋了。”陈秋声笑道,转问姚成严,“姚观主又作何看法?” 姚成严一脸郁闷,只能再次吐出发人深省、意味无穷的一个字。 他说:“哼——” “老杂毛,你会哼,老夫也会哼。哼——”陈秋声撇嘴道,转眼望向改作戏台的英雄擂,“英雄持剑须纵酒,丈夫任侠自豪情,千古绝对!尤其是我儒门先圣这句‘以直报怨’,果然是人间至理!妙哉,妙哉!” 谁都明白,陈老夫子提起“以直报怨”,说的就是殇武王与玉皇观的恩怨。 三位高人谈笑间,台上司马懿的大队人马,赵子龙的援兵都已经过场完毕,大幕终于拉开。 一座矮小的城门,两个老卒在门前洒扫街道,琴童剑童引出诸葛孔明。 商少晫今日扮演的诸葛武侯,与以往英武的侠客形象大不相同。他头戴鱼尾冠,身穿八卦袍,胸前长须飘摆,仙风道骨中更有几分憔悴。 他颤声唱道:“老马谡失街亭,一战惨烈。叹英雄,生不逢时,浩气归天。司马懿大军将至,吾只有空城一座、数十老兵……” 唱词当然与地球上的原版不同。 这段唱词一半交代背景,一半影射局势。 在北看台上的三位高人听来,老马谡无疑在说余清越。老英雄一命归天、浩气长存,怎不让人感慨。而从此引出的空城故事,更让三位高人全神贯注。 殇武王,究竟弄什么玄虚? 商少晫的唱功,相当有感染力。开局一句唱,已经引领了在场所有观众的情绪。 接着,城外洒扫的老兵,开始用念白议论形势。 老兵甲:“司马懿,他怎就敢用邪修法术,血祭人命?” 老兵乙:“可惜了马老将军,一世英雄,竟然被邪修害命啊!” 老兵甲:“谁说不是呢?唉……我看,咱们侯爷一定是伤心得糊涂了……” 老兵乙:“这怎么说?” 老兵甲:“司马懿统领大军,又有邪修助阵,堪堪将到城下。武侯爷不加防范,反而四门大开,打扫街道。这是怎么个用兵之道啊?” 老兵乙:“这就是让咱们送死!” 诸葛亮闻声道:“嗯?” 两个老兵连忙行礼,同声推诿,互相指着对方说道:“他说的——” 诸葛亮心平气和的安抚老兵几句,随后唱道:“这西城,原本是心腹要地,在城中,我早已埋伏下十万神兵。” 两个老兵闻言,顿时精神振奋。连同台下的观众也跟着振奋起来,心想:难道这出戏不是个江湖故事,而是个神仙故事?前面有邪修,这里就有神兵?果然好看! 北看台上的三位高人,看到这里也若有所思:难道这出戏就是告诉我们,殇武王其实早有准备,根本无惧任何变数?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深思,台上已经演绎到了下一步。 老兵甲:“怪不得咱们侯爷不慌不忙,感情城里埋伏着十万神兵呐!” 老兵乙:“是嘛?那我得看看去,我得~看看去~~~~” 他一路小跑到城门口,向里面四下张望,很快又转身跑回来。 老兵甲急忙问道:“看到没有?有多少?” 老兵乙:“里三层外三层啊!” 老兵甲:“有多少啊?” 老兵乙:“我一个儿没瞧见!” 老兵甲:“嘿!你呀,肉眼凡胎,看不见神兵!” 老兵乙:“得了吧!” 诸葛亮故作镇定的唱道:“叫老军扫街道,把宽心放稳。” 唱罢,他转身入城,沉稳的登上城墙,悠然坐在城楼上,把酒抚琴,望着降至的司马懿大军,唱道:“退司马保空城,全仗此琴。” 看到这里,台下观众才明白:十万神兵纯属子虚乌有,城楼上的诸葛亮,当真只有一座空城,一张古琴。 真是好胆魄! 这才是《武侯抚琴退万军》。 明白此点,老少群侠不由得更加期待。 而台上的三位高人,却是更加糊涂:殇武王这是什么意思?按理来说,余清越归天之后,山岚古泽确实是空城一座,只是为了不让中秋之局告破,三教都拿不到《风雷六合剑阵》,才在这数日之内,没有动作。可是,他为何要自己揭破? 殇武王纵然不擅长韬略,也绝不可能愚蠢至此。 难道是诱敌之计? 他借用英雄擂挑衅,更反复说明自己根本一个兵也没有,引诱我等攻击,派人手深入山岚古泽,搜索传说中的云宗外院,期望获得大量传承与资源,然后被他的伏兵一战围歼? 当然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但是,殇武王若当真有此实力,怎会坐看余清越战死?这不合情理! 若非如此,难道是第二次的虚张声势? 难道他们就不怕我等一怒之下,真的大举进入山岚古泽?须知三教在古泽外建立剑川城,原本就有探寻的意思,数百年中,不知多少次打算一探究竟了! 殇武王绝不可能犯险至此,他究竟有何凭持? 众人思量间,商少弘扮演的司马懿,带领着大队人马,再次登台。他威风凛凛的站在空城之下,却是心生疑惑:“且住,适才探马报道:西城乃是空城。老夫兴兵到此,为何四门大开?” “呜呼呀,看那诸葛亮,又在城楼弄鬼,不要中了他人之计,待我先传一令。众将官,听我令下:立在雕鞍传将令,大小三军听分明:哪一个大胆把西城进,定斩人头不容情。” 花脸的唱腔铿锵有力,配合商少弘的专业表演能力,活脱脱的表现出一个老谋深算的奸雄司马懿。 诸葛亮眼看出城下司马大军在城下止步,悠然抚琴唱道:“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闲无事在敌楼亮一亮琴音(抚琴数声),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这段唱词,乃是介绍诸葛亮的生平与功绩。被燕漓修改过后,许多事情能从这个世界的历史中找到影射,或者从江湖轶闻中找到雷同,但整体似是而非,让人不知道诸葛亮其人从何而来。 但是,所有听众,都能感受到一个智慧忠贞、鞠躬尽瘁的老臣形象。 他虽不擅武,却是英雄! 而在这一生的丰功伟绩之下,若说他所在之处,不过是空城一座,几十个壮汉冲进城,就能擒住这位纵横天下的老英雄,未免让人难以置信。 如同众人所想,城下司马懿也开始疑惑了。 他用摇摆的腔调唱道:“有本督在马上观动静。诸葛亮在城楼饮酒抚琴,左右琴童人两个,打扫街道,俱都是老弱残兵。我本该率人马杀进城——” 身后一众军兵,包括龙套的司马师和司马昭,都同声大喝: “杀——” “杀——” 士气高涨,好似一鼓作气,就要擒下诸葛武侯。 “杀……不得……”司马懿有些丧气的摇头道,颔下白须乱颤,勉强提起唱道,“就恐怕中了巧计行。勒住丝缰把话论,尊声诸葛听分明:任你设下千般计,棋逢对手~~一般平!” 此时此刻,城楼上的诸葛亮停了抚琴,长身而起,遥望城下司马懿,胸有成竹的潇洒唱道:“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我也曾命人去打听,打听那司马领兵往西行。 “一来是马谡英烈怒邪行,二来是兵微将寡失街亭。你连得我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的西城。诸葛亮在城楼把驾等,等候你司马到此,谈、谈谈心。 “西城的街道打扫净,预备着司马好屯兵。诸葛亮无有别的敬,早预备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左右琴童人两个,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 “你休要胡思乱想心不定,来、来、来,请上城来,司马你听我扶琴。” 这一段乃是《空城计》中的经典,唱腔潇洒自若,从容大度,真仿佛一个绝代智者,立足空城之上,眼看城下旌旗招展、尘沙弥漫的大军弥卷而至,却是饮酒抚琴,纵论成败,诚邀自己生平最大的对手,入城一叙! 但他命中注定的死敌司马懿,敢入城同饮吗? 他不敢! “呃……”司马懿沉吟一声,垂首唱道:“左思右想心不定,城内定有埋伏兵!” 龙套司马师念白道:“爹爹,何不趁此机会,杀进城去,活捉那孔明?” “呸——”司马懿怒然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那诸葛亮出世以来,从不弄险。你我父子,若杀进城去,必备他擒!后队改为前队,人马倒退四十里!收兵收兵收兵……” 最后一句收兵,颇有几分无奈与颓丧。一代奸雄司马懿,也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于是回头强撑道:“诸葛亮呀,孔明!你这条诡计,只好瞒哄他人,焉能瞒过老夫?想老夫幼读兵书,精通战策,焉能中你的诡计!实城也罢,空城也罢,我打定主意,不进你的城!你其奈我何,其奈我何!嘿嘿,请了,请了,请了……” 说完,在城门口扫地老卒的一片挽留声中,威风凛凛的下场去了! 看到这里,场下观众不由哄然大笑。 而高坐北看台的三教高人,却是笑不出来。 尤其是天锋观副观主姚成严,老脸越发不好看——他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就像那司马懿! 好吧,其实司马懿还轮不上他。他头顶上,还有自家观主邢九瓖,更有远在西秦的玉皇观主裘狄。 但,毫无疑问,殇武王后裔这出戏,就是在嘲讽他道门! 然而,端坐城楼的诸葛亮却并不轻松。 他眼看司马大军从视线中消失,听闻司马懿退兵四十里的报告,才长舒了一口气,颤巍巍的抬手擦去头上的冷汗。 待他走下城楼,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镇定,对着老弱残兵大小唱道:“哈哈……人道司马善用兵,到此不敢进空城。诸葛从来不弄险,险中又险显奇能!” 老兵甲可惜道:“可惜了,侯爷您的十万神兵,没用上啊!” 老兵乙附和:“是也是也。” 诸葛亮摇头道:“安军心耳,哪有此事?” “啊……”两个老卒同声惊呼,双腿一软,当场吓倒。 这时威风凛凛的赵子龙率兵登场,向诸葛亮行礼道:“参见侯爷!” “哎呀,老将军啊!”诸葛亮与赵云把臂道,“适才司马懿大军到此,被老夫用空城计惊走,又恐复还,老将军速速抵挡一阵!” “得令!”赵子龙领命而去。 诸葛亮这才完全把心放下,叹息道:“正是:虎踞深山难遇险,蛟龙得水又复还。手中无剑胜有剑,抚琴可敌兵十万。险呐!” 演到此处时,剑川城上忽而飘来一片乌云,明明是正午之时,却天色骤暗,仿佛大雨将至。 然而英雄擂周遭所有观众,正看得如痴如醉,谁也不会因为一场雨而离场。 大幕拉上复开,司马懿得到探马报告,西城乃是空城,立即率领大军复夺西城,路上却遇上赵云的大军,一阵厮杀。 司马懿又惊又怒,上前问道:“何人挡住老夫去路?” “赵云赵子龙!” “哎呀,不好!”司马懿惊呼一声,转身就走,“收兵收兵收兵……” 回到安全之处,司马懿向两个儿子怒道:“我说是实城,你们偏偏说是空城。难道那赵云,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且听探马一报!” “报——”龙套探马登场,“西城实是空城。” “那赵云从何而来?”司马懿怒问道。 探马答道:“东海城而来。” 喝退探马,司马懿摇头叹息道:“诸葛亮呀诸葛亮,你的胆也忒大了;司马懿呀司马懿,你地胆也忒小了!看讲起来,司马用兵,不如亮也……众将官,收兵……” 说完,带着人马,有气无力的下台去。 台下观众轰然叫好。 剑川群侠看惯了刀光剑影,这样的大胆斗智剧情新颖之极,更有不输武者对决的精彩纷呈,自然如痴如醉,连头顶的乌云都视而不见。 这出戏,可说对诸葛亮的智慧与勇气,推崇到了极致。他生死边缘走一遭,竟是抚琴一曲,退却了千军万马。 相反,对司马懿的形象,可说是嘲讽到了极致。 明明统领大军,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却在空城面前逡巡不前,终被诸葛武侯一席话惊得抱头鼠窜。 落在北看台的三位高人眼中,它的含义就更加深远了。 这场空城计,可说是处处影射当前形势,处处映照眼前诡谲,却又处处似是而非,让人越看越糊涂,越看越不敢轻易落子。 当然,对刚刚入局的儒门与佛门来说,这未尝不是好事。原本抢先的道门不敢寸进,自然给他们扳平的机会。 因此,三人之中,姚成严的脸色最是难看。 他看完整场剧目,脸色早已铁青,只能发出含义深远的一个字点评。 他说:“哼——” 看见姚成严生气,陈秋声就非常高兴。他哈哈笑道:“好一个空城计,好一个武侯抚琴退万军!如此智者,当浮一大白!唔……说来,大师,你看殇武王真有援兵吗?” 儒门座师当然不指望得到答案。他如此问广觉,原本就为了挤兑姚成严。 但广觉出乎意料的给了答案。 “有。”神僧笃定答道。 “哦?”陈秋声大感兴趣,“难道真有个赵云赵子龙,从东海城神兵天降?” “有。”广觉再次答道。 “哪有?”姚成严怒问。世间怎会有赵云赵子龙?这个人物根本子虚乌有!若非说话的人是广觉,他一定直斥对方胡说! 广觉没再出声,只是抬手向天空一指。 姚成严、陈秋声同时抬头望天。 “轰隆隆——” 一声惊雷炸响。 三教高人的目光穿过层层云雾,清晰看见—— 乌云中,一条青色蛟龙蜿蜒盘旋。 它身后,更有数百龙兵,阵列森严。 那是称霸大洋的——四海龙兵! —————— ps.7000字大章奉上!虽然迟过了午夜,但数量足够~ 继续求收藏……>.< 第八十九章 一壶琼浆话蛟龙 上 尽管黑云压城,然剑川群侠的热情不减。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鼓掌与叫好声中,商少晫带着商家班全体成员登台谢幕。 在欢呼中,商少晫上前一步,向三方看台作揖道: “感谢各位厚爱!感谢各位厚爱! “商家班创立至今,已近一甲子。承蒙诸位老少群侠抬爱,让我等场场爆满,座无虚席。少晫身为商家班第三代班主,谨在此感谢各位衣食父母! “今日,我等借来英雄擂,上演这一幕《空城计》,乃是前所未有之尝试。我等旨在:剑者,秉天地正气而生,乃是天生侠骨之象征。然天地正气,却不止于剑。王侯公卿,贩夫走卒,但能铭记一个‘侠’字,都将是正气之所存!正是:手中无剑胜有剑,抚琴能敌兵十万! “商家班,一甲子以来,以卑微之身,于戏台之上,唱正气之声,虽不问武林之事,却无一日不在江湖。我等江湖戏子,逢场卖笑之辈,不敢自夸领会侠骨之精髓,然侠义二字,也不敢旦夕或忘! “天下,无有不散的宴席。今日,我等借英雄擂演此大戏,有诸位老少群侠捧场,足慰平生。在下,商家班第三代班主商少晫,在此宣布: “商家班,就此解散!” “商少晫再次拜谢衣食父母!” 说完,他带着商家班一众戏子,再向观众长揖到地,便转过身,昂首挺胸走下英雄擂。 轰—— 这一声宣誓,不亚于之前的亘空惊雷。 在剑川城火爆一甲子的商家班,竟然今天就解散?之前没有任何消息啊…… 怪不得他们要借英雄擂来演《武侯抚琴退万军》,原来这是最后一场,封箱之作!也怪不得三大剑门中,有两位高人点头同意,原来背后尚有如此大事! 可是……商家班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解散了? 英雄擂三座看台上,登时爆发出大声喧哗,猜测者有之、挽留者有之、质问者有之,还有不少老戏迷,这一刻竟是忍不住垂泪。 然而商少晫等人,却是没有任何留恋,昂首阔步的走下擂台,一路前行而去。 且不说其他乱象,商少晫的突然袭击,真正气坏了姚成严。 殇武王后裔世代为伎,是玉皇观的法旨! 商少晫宣布商家班解散,乃是公然抗拒道门法谕。 道门威严何在? “放肆!”姚成严一声怒喝,反掌拔出背后神锋,就要飞身入场,把商家班人员尽数斩杀! “且慢!”旁边的广觉身形一晃,拦在姚成严面前。 “你敢拦我!”姚成严怒道,“当年你佛门便庇护殇武王,以致今日!现在,你还敢包庇他们,违背我道门法旨!你佛门莫要欺人太甚!” 他可不怕广觉。姚成严好歹也是有灵根的修行者,近百年的打磨,修为深厚,剑术高深。而广觉近日才大彻大悟,突破武道极限,成为修行者一员。 姚成严信奉的是:“名锋自有岁月磨”。广觉刚刚入道,缺了漫长岁月打磨,如何能够成事?如何能使贫道敌手? 他不由分说,挺剑便刺,手中神兵清光笼罩,剑气透剑而出,宛若无坚不摧。 广觉不慌不忙,周身亮起淡淡的金色佛光,缓缓抬起手掌,却后发先至的拈住姚成严剑锋。 这一动,犹如佛祖拈花微笑,不带丝毫烟火气,自成一派玄奥。 在武学境界上,广觉竟比姚成严更胜一筹! 姚成严抽剑两次,都无法逃出广觉钳制,不由又羞又怒,正要再运道门绝学时,广觉开口了。 “阿弥陀佛。”广觉高诵佛号道,“姚观主,你要处置殇武王后裔,老衲不拦你。但你必须证明:乌云中的四海龙兵,不会以此借口开战!” 姚成严闻言,气势顿挫——盛怒之下,他竟然忘了头顶的杀星! “不错。”陈秋声也森然道,“你道门要耍威风,那没问题,反正你们也胡作非为上千年了!但四海龙兵就在头上,引发战争的责任,你承担不起!” “哼!当年围杀殇武王,龙族也未曾过问,今日不过杀几个没灵根的后裔,怎会引发事端?”姚成严强辩道。其实,他也有些心虚——头上那尾青龙发起飙来,是否会引发全面战争尚未可知,但他姚成严绝对十死无生。 就像龙族未必冒着开罪道门的危险,去给殇武王出头;他也不指望道门会担着与龙族开战的危机,为他姚成严讨公道! “阿弥陀佛,今时不同往日。”广觉撤手道,“当年围杀殇武王,四海龙族远在海外,鞭长莫及。可姚观主莫要忘了,云宗外院的那位尊者,刚刚受了龙庭敕封,头上这匹龙兵,就该是他的扈从部曲。战与不战,只在龙君一念。老衲决不能以苍生为注,任由你试探!观主要动手,老衲只有奉陪!” “大师所言极是。”陈秋声附和道,“你道门行事太过肆无忌惮。四海龙兵就在头顶,事关重大,老夫也绝不容你放肆!” 姚成严也想通了事情因果。此时对殇武王后裔动手,确实风险太大——当然,不是指道门的风险,而是他姚成严自己的风险。真龙发怒岂是笑谈?恐怕头顶那条巨龙一尾巴排下来,他姚副观主就要改行做肉饼。 唉,来日方长吧! 有四海龙兵在头顶徘徊,日后面对玉皇观,他也可以交代过去! 再说,明面上不动手,暗地里还不能动手?等英雄擂上人流散场,再派人追杀就是。 “哼——”姚成严理清思路,也不再坚持,发出一声冷哼,便化作一道清光向天锋观飞去。无论如何,他总是要向邢九瓖,以及远在西秦的玉皇观报告。 遥望遁光从视线中消失,广觉才合十道:“阿弥陀佛,多事之秋啊!” “四海龙兵来的好快!”陈秋声也叹息道,“从那位尊者受封,到现在不过五日,就有扈从龙兵入中原。看来,龙庭也非常重视此事!难道《风雷六合剑阵》的传承,龙族也有心插上一手?” “不无可能。”广觉点头道,“传闻四海龙族,常年与海中魔物交战,若能多一门大威力的剑阵,自是战力大增。” “如此多事之秋,想必金灯佛也要赶回铸禅寺坐镇了吧?”陈秋声笑问道。 “唉,中元方过,奈落之天尚未稳定,局面艰难啊!”广觉无奈道,“不知大祭酒的伤势如何?可有好转?” 大祭酒,当然是剑竹苑之主,大祭酒展白阳。 “春竹先生想尽办法,还是无法恢复。”这次轮到陈秋声叹气,“白阳兄的性情,大师也是清楚的。惊闻仙尘鹤影辞世,他久久不语,长叹连声,心情越发郁结。唉……” 广觉闻言,也只能轻颂佛号:“阿弥陀佛……” ——……—— 且不说三教各自的难题,让我们把时间向前倒退数刻,回到这一出《空城计》完结之前。 西看台,韩家的包厢内,燕漓与韩希赫然在座。 这不奇怪。 如此盛大的场面,如此关键的时刻,燕漓怎能不旁观? 他的心思,当然不在戏台表演上。 实际上,在《空城计》最后排演的时候,他就已经全程看过了,再加上前世的经验,对于这出戏,他可能比场上的演员更加清楚。 对剑川老少群侠来说,这出《空城计》精彩的部分全在戏台上,可对诸多有心人来说,它的奥妙则在于戏外。 比如说身边的韩希,就看得心惊肉跳。 韩希也是知晓内情的人。 殇武王中秋布局,原本就只有余清越、望云尊者、韩铁衣撑场面。其中,韩铁衣、余清越都是年过八旬的老人。而望云尊者数年前刚刚产子,功力大幅下降,现在远非鼎盛之时。三者在一起,说是老弱残兵丝毫不过。 就凭这三个老弱残兵,加上殇武王自己,面对气势汹汹的道门,开始了中秋试炼之局。结果,当然是鬼节之夜一战,殇武王惨败。 而后来的事情,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如果道门这个时候大举扫荡山岚古泽,恐怕连云宗外院都保不住。 现在局势看似安稳,凭持不过三项: 第一,余清越的死讯,让三教不得不调查荒村血案,不便在众多目光关注下,有太过分的动作; 第二,殇武王的新诱饵《风雷六合剑阵》非常强大,足以让三教高人自发的维护局面,而不会像之前一样,为了试探殇武王的底牌,可以不顾一切,甚至翻桌砸场,让中秋试炼彻底完蛋; 第三,望云尊者封神,云宗高人隐隐现身,让所有关注者忌惮。谁也不知守护云宗上千年的守山尊者,在封神之后,会有何动作。 说穿了,所有的凭持,都是疑兵之计。眼下殇武王手上,真正一张王牌都没有。如果三教当真扫荡山岚古泽,甚至联手向丰都鬼城施压,殇武王未必就能顶住压力! 如此微妙的时刻,商家班怎会在英雄擂,上演一出《空城计》?这不是自呈弱点,自寻死路吗? 何况,这出戏明显就是嘲讽道门无勇无谋! 万一,三教或者道门被激怒,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韩希更明白,以商少晫的个性,绝不会做出如此冒险之事。这定是身边的燕漓安排!可是,算无遗策的漓叔,怎会突发奇想? 韩希越想越是烦躁,在没心情看戏,转而向燕漓道:“漓叔……” “不用废话。”燕漓好整以暇的道,“静心看。” “呃……”韩希沉吟一声,只得压下烦躁,重新把视线落在戏台上。 怎知身边的燕漓笑道:“让你静心看,不是让你看戏,是让你看天。” “啊?”韩希大感摸不着头脑,只得抬头向天空望去。 天空乌云密布,偶有雷霆闪过,仿佛骤雨将至。 “要下雨了。”这是韩希唯一看出的答案。他心中在想:难道这场雨,会带来某种玄妙的转机? 这一瞬间,他脑海里全都是各种战策,什么借大雨乱中取胜啦,借大雨掩盖逃亡痕迹啦,或者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类的…… 但是,似乎没有一条,能挨得上眼前形势! “你就没看出,这是一块不同寻常的云彩吗?”燕漓笑问道。 韩希当然看不出来,他反问:“怎样的不同寻常?” “在云宗故地周边,在此时此刻,飘来一块水汽丰沛的乌云。所以,它是不同寻常的云彩。”燕漓笑道。 韩希捉摸半天,也没想清楚其中的逻辑关系,只得头晕脑胀的求饶:“漓叔!小侄服了,您就别玩我啦!求您直接给个痛快吧!” “哈哈哈……”燕漓开怀道,“这确实是一块不同寻常的云彩,它足以让三大剑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敢妄动!只不过你的眼力,还不足以看穿其中玄妙!” “是,小侄明白。我肉眼凡胎,看不见神兵!”韩希用戏文中的一句老卒念白答道。 燕漓却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所以,你要喝下灵药才行。” 他说着,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粒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丹药,放入面前的酒壶中,化开摇匀。顿时有一股醇厚的异香扑鼻而来。 “这枚丹药,是我研究炼丹术的新成果。”燕漓倒出一杯溶入丹药的琼浆,“我和归云足足忙了三天,才炼成这一批。” 真的,捅蜂窝、割蜂蜜、配药炼丹,正好三天。 韩希没有多想。他亲眼见过杜洪试药、突破换血的场面,更知道《彭阳丹》打通穴窍、让低级武者吐纳灵气的神妙。对燕漓的炼丹术,他早就五体投地了。 故而,他没有丝毫迟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杯琼浆,比原本的酒味淡了许多。别说与辛辣的烈酒相比,就是比之一般的米酒,都要淡许多。然而其中香气,却仿佛经过千年的陈酿,醇厚无比,入喉之后即刻飞散开来,散布四肢百骸。 刹那间,韩希仿佛觉得,那种无法言喻的醇香,渗进周身每一处毛孔,让明明没有味觉的皮肤,都感受到香醇的滋润。他不由得闭上双眼,享受曼妙的感觉。 一股勃勃生机,从他丹田中升起,顺着日常真气路线,游走全身经络。 这股气息,并没让他突破瓶颈,却让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与以前不同了,似乎五脏六腑,都得到了新的滋润,焕发出更强的活力。 当他再次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清新,仿佛有一阵心雨刚刚清洗了整个天地,连远方擂台上的木桩纹路都清晰可见。 他再次抬起头,仰望上空乌云。 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蹭蹭云雾遮掩,直看云层深处。 他隐约看见,云雾中,一尾青色蛟龙,蜿蜒盘旋,搅动风雷! 而那条青龙,似乎发现了他的目光注视,猛然扭头,用明珠般的一双龙睛回望过来。 —————— ps.好吧,今天的更新又迟了…… 昨天一口气码了7000+,算上删改的,超过8000,似乎累到了,导致今天的效率非常低。好在努力到半夜一点半,总算有4000多字…… 呜呼哀哉,继续求收藏! 第九十章 一壶琼浆话蛟龙 中 青龙只在韩希身上扫过一眼,便失了兴趣,反倒是对戏台上的演出颇觉新奇,瞬间就把注意力转移了。 但这轻描淡写的一眼,却是赫赫龙威直入脑海,让韩希的冷汗湿透了后背。 “漓叔……这……这是?”韩希悚然道。 “我不是讲过了。”燕漓笑道,“这是不同寻常的云彩,足以让三大剑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敢轻举妄动!” “咳咳……”韩希咳嗽两声,慢慢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漓叔,小侄当然知道……这是不同寻常的云彩……但是……” 他的意思是:云彩中藏着一条龙,确实不同寻常。但再奇异的云彩,也比不上漓叔你的这壶酒啊! “嘘……天机不可泄露。其中奥妙回头再说。”燕漓买了个关子。此处人多眼杂,本来就不是谈论机密之所。 韩希也明白这个道理,只得按捺下好奇心,回头再议。 就在《空城计》大戏将近尾声的时候,门外的韩府家丁来报:横江帮舵主于文龙来访。 “哈。”燕漓轻笑道,“他果然会挑时间。请于舵主进来吧。” 满身潇洒的于文龙含笑而入,见礼寒暄之后,望了韩希一眼。 燕漓哂道:“自家人,于舵主有事直说吧。” “是。”于文龙恭敬道,“日前燕大师所说之事,在下已经办妥。大师所购之药材,在下已差人送往迟云观,数量、品质必然让大师满意。承蒙大师惠顾,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乾坤袋,递给燕漓。 乾坤袋中,正是雪山仙芝、锦背虎骨、天池萱草三项西秦最珍惜的药材。数量上,比燕漓的药单略多。 燕漓满意的笑了笑——于文龙果然会办事。 他要求于文龙五日之内,瞒过所有人置办诸多药材,便是考校于文龙的手段。 药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怎样都要半船、一车的分量,全都用乾坤袋装载,只怕横江帮难有如此财力! 何况,这么多的药材,水路运输绝不可能瞒过所有人。其中奥妙,就看于文龙自己的领悟了。 于文龙也着实上道。 横江帮与韩家已经是结盟关系,双方有所交易乃是必然。尤其是韩家在盟约中处于优势地位,横江帮表现出诚意与恭顺是正常现象。燕漓作为韩家的重要人物,还有扁鹊阁长老的身份,购置药材再合理不过,根本不需要瞒过所有人。 那么,燕大师所说的瞒过所有人,定然是指雪山仙芝、锦背虎骨、天池萱草这三项禁运品! 如此一来,最能瞒过所有人的办法,不是秘而不宣的完成交易,而是大张旗鼓的完成普通药材交易,并借普通药材的大量交易,来掩饰真正重要的隐秘内容。日后就算有人查证,也只能看到横江帮账面上的交易内容! 而且,燕漓身为剑川城炙手可热的铸剑大师,于文龙在药材价格上大打折扣,不拥有丝毫顾忌。就算以后燕大师不打算付钱,他也可以从帮费中划走一部分,合理合法的列为交际费,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燕漓取过三味药材,把空的乾坤袋丢了回去——这东西对云宗掌教来说,属于不起眼的小物件,归云一族千年之下总能攒下不少身家。但对横江帮的小舵主而言,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宝贝了。 “哈哈,于舵主办事,果然让人放心。”燕漓笑道,“燕漓今日进城,不过是看戏。银钱方面,待回到迟云观,自会结清。” 于文龙则十分诚恳的道:“几个小钱而已,大师不必计较。昔日本帮叛徒邹通多处开罪大师,乃是横江帮的不是。些许药材,全当给大师赔罪!” “哎,于舵主走马上任,百废待兴,燕某怎能在此时添乱。”燕漓客气道。 于文龙闻言心中高兴。倒不是说这些银子如何重要,最起码燕大师当场给足了面子。这就比锦绣宫的诸位仙师强了几百倍啊。 何况,燕大师这等重要的人物,就算结账,横江帮也不能派个小三小五的寻常帮众,当然要他于舵主亲自出马。这不是又多了私下见面的机会?传承什么的,嘿嘿嘿嘿…… “既然燕大师如此说,于某却之不恭。”于文龙躬身道。 “嗯,于舵主不必客气。此间无有其它待客,仅有浊酒一杯。于舵主请!”燕漓道。 “如此,多谢大师款待。”于文龙也不客气,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同样是难以言喻的醇香渗透四肢百骸,同样是宛若新芽萌生的勃勃生机游走,于文龙闭目不语,仔细体悟这琼浆带来的奇迹。 他深深明白,单是这一杯酒,只怕就能赚回药材投资! 燕大师果然是慷慨之人。 于文龙睁开双眼之后,同样感受到天地为之一新。他老爹于长河也是武道巅峰的高人,当然明白所谓的“天地洗练”,乃是步入先天境界之后,骨髓重新活化,逆反先天婴儿的生命状态,才会有的奇迹。 也就是说,这杯酒,能加快武者的先天进程! 对比而言,养气丹、天王补心丹之类的丹药,能够提升真气修为,就已经在武林中炒到几百两一颗的天价,那这壶酒该有多少价值? 燕大师的背景来历,果然深不可测。 于文龙再次看到酒壶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份热切,口中道:“燕大师,这……” “哈哈。”燕漓笑道,“非是燕某小气,只是灵药不可多贪。这壶酒于舵主若全部饮下,便有血脉爆裂、当场身亡的可能。” “是。”于文龙连忙抱拳行礼,“是文龙贪心了!大师厚赐,文龙感激在心!” “不算什么。”燕漓悠然道,“但请于舵主切记两点。第一,出了此间,一个时辰之内,不可抬眼望天。第二,不论你感受到什么,看到什么,都烂在肚子里,今生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包括令尊于长河。” “文龙谨遵大师吩咐。”他说完连忙把头低下,双眼直望脚尖,连平视都不敢——于文龙好歹也是接触过修仙者的人。而他所接触的那些仙人,无不是喜怒无常,忌讳多多。哪怕是无意冒犯也会受诸多苦头。 “于舵主不用如此谨慎。”燕漓哂道,“非是燕某有所忌讳,而是此酒功效特别。一旦有风声传出,涛澜之下,你横江帮承担不起。当然,于舵主若有赴死的勇气,大可抬眼望天,当可见世间奇观!” 一条活生生的龙,在云端中引领数百龙兵,排兵布阵,行云布雨,绝对是人间奇迹。 于文龙也是聪明人,闻言便反应过来:燕大师是说,离开这个包间,就不能再抬头。换句话说,在这个地方,是可以看的。至于赴死之说——难道是故意说反话,考校某家的勇气? 左思右想,他还是觉得,不宜在大师面前露怯,于是拱手道:“承蒙大师赐我如此机缘,文龙如若错过,势必抱憾!请恕文龙无礼!” 言罢,他转身抬头,直望天空乌云。 受到琼浆玄妙药力加持的目光,穿透层层乌云,望见了矫矫青龙。 那青龙似乎不满连番有人打扰他看戏,转向于文龙,怒视一眼,然后又重新把目光转回戏台。 就是这一眼,让于文龙心惊胆战!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克星,包含着无比的愤怒望着他,随时一次呼吸,都会夺走他的性命。 一瞬间,于文龙浑身僵直,冷汗直冒,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双眼近乎失神,瞳孔都有几分扩散了。 好半晌,他才长出一口气,也顾不得在燕漓面前保持形象,身躯一软,瘫倒在一张座椅上。 “呼……果然是人间奇观!”于文龙喘息道,“燕大师所言不虚,文龙几乎死过一次。” “便是寻常仙人,也惹不起他。所以,请文龙兄谨记燕某所说,勿向任何人提起。”燕漓微笑道。 “不敢,不敢。文龙绝非不知轻重之辈。”于文龙现在明白,为何不能抬头望天,为何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天上一条青龙盘旋,这不但是奇观,更是要命!从刚才神龙回视的眼神,很明显能感受到它的不快。在燕漓面前,大师自有某些手段,能让青龙不敢发飙。但换个地方……那不是老寿星嫌命长? 何况,一杯能让人重返先天的神奇琼浆,更能让人目光穿透云层,亲见神龙,这本身就是神仙故事中,才会出现的奇迹。如果不慎泄露出去,燕大师那边,最多有一群人跑去求灵药,而自己很可能被求药不得的各路人马杀了泄愤。 燕大师送出这杯酒,也是向自己展示实力。 大师的意思很明显:本大师的身份来历,在锦绣宫之上。你于文龙必须分清楚孰轻孰重,乱了分寸,小命难保!若把事情办好,本大师自然有诸多手段成就你! 因此,于文龙惊悚战栗之后,便是十分的兴奋——燕大师果然是参天大树,此时不牢牢抱住,更待何时?至于锦绣宫,那群女人虽然厉害,却非精明人物,总有办法忽悠过去。 于文龙调匀气息,重新起身向燕漓施礼道:“大师神迹,文龙唯有拜服!日后有任何事情,文龙都愿效犬马之劳。今日叨扰已久,文龙便先告辞了。” “恕不远送,请。” ——……—— 于文龙离开之后,台上的《空城计》已近尾声。 韩希指着酒壶问道:“漓叔,如此宝物,你怎地如此轻易就……” 显然,他是对于文龙分享一壶琼浆不满。 “哎,家大业大,不用如此小气。你若喜欢,我送你几颗,回头一天一杯,只管喝去。只是必须叮嘱你:爆体而亡不是骗人的,你自己小心。”燕漓道。 “咳咳……”韩希连声咳嗽——爆体而亡什么的,死法太过惨烈呀! 燕漓笑看他遮掩窘态,继而说道:“有许多事情,你要深想一层:如果有人隔着层层云雾,忽然看了你一眼,那是意外;看了你两眼,也许是巧合。如果能看到你三眼四眼、五眼六眼,又是怎么样一回事?” 韩希猛然明白过来,愕然道:“原来漓叔的目标是……” 他把最后两个字吞了回去,也不敢再次抬头看天,仅仅伸出一根手指,向天空指了指。 “呵呵,明白就好。嗯……《空城计》接近尾声了,我们先走一步,准备马车。”燕漓起身道。 韩希当然知道内情,明白大戏结束之后,商家班就会宣布解散。原本他内心惴惴,但现在头顶有神龙坐镇,自然百无禁忌,当下起身问道:“漓叔,最后的告别一幕,你不看吗?” “车中一样看。而且……韩希,凡事要多想一步!” “呃……”韩希愕然,不明白自己错失了什么。 “四海龙兵驾临,道门不敢当场发飙。但商家班大队人马离开剑川,不可能始终在龙族视线之内。你说……会有追兵吗?” “这!”韩希终于明白,危险才刚刚开始。 —————— ps.好歹……今天是午夜之前……咳咳。。。。>.< 小区通知,明天停电,不知几点来。不过……应该不会比今天更晚吧! 呜呼哀哉,这种水准的电力供应,真是城市? 第九十一章 一壶琼浆话蛟龙 下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停在看台之外。 韩希跟着燕漓、归云登上马车,进入车厢,再次目瞪口呆。 不起眼的马车内部,竟是异常的宽敞。那大小分明不是马车,而是一间房子! 一般的马车,车厢形状是长方体。像这种满街都是的不起眼马车,车厢大概长七尺,宽六尺,高四尺。内中的空间横排能坐下两个人,最多能挤下四个。 而这辆马车内中的空间,长有两丈有余,宽约一丈五,高有八尺。如果换算成地球上的尺寸,完全就是一间二十六七平米的房子! 房子的四面外墙,不是木制、石质,而是好似丝绸的材质,看上去光鲜华贵。四壁上没有窗户,也不透光,却在天棚及四壁上镶嵌夜明珠,同样亮如白昼。 房间中也没有多余的家具摆设,仅有一张八仙桌固定在地面中间,四周摆了几张靠背椅。 “漓叔……这!”韩希讶然道。 “哈哈,一点小把戏。先入座饮茶,且待少晫兄到了再说。”燕漓笑道。 商家班的解散宣言,并没耗费太多时间,商少晫和商少弘很快来到马车中。两人钻进马车的瞬间,也如同韩希一般目瞪口呆。 “不用这么惊讶,就是一个大号乾坤袋而已。”燕漓淡然道,“你们忙着演戏,我也不能毫无动作,三天的功夫,弄了这个袋子,装在马车里,还算合用。” “呃……”几个人同时无语。 对于殇武王后裔来说,乾坤袋当然不算罕见。就算手中没有成品,也总是见过的。一般的乾坤袋只有巴掌大,而内中空间则相当于一个小木箱,且装入物品后感觉重量仍然很轻。 可是……这个袋子也太大了吧! “大有大的坏处。”燕漓看出众人的心思,解释道,“平常的乾坤袋,多是用道门的《七巧藏灵决》炼制,长宽高各是外表的七倍。然乾坤袋外表加大之后,其放大倍率也随之降低。马车大小的乾坤袋,只能在各个方向上放大三倍,浪费了不少材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件失败的作品。” 用数学的方法说,乾坤袋的内中空间,由原始尺寸乘以放大倍数决定,而随着原始尺寸增大,放大倍数会递减。如果能实验出这个递减规律,就能算出每一个内部空间的最小原始尺寸,大大节约材料。 另外,《七巧藏灵决》也不是完美无瑕的,完全可以进一步修正法决来提高放大倍数,或者降低递减速率。 三天的时间还是太紧,燕漓和归云联手,也只能完成这一件作品,进一步的实验还没有开始。 “咳咳,漓叔,小侄觉得……这已经非常强大了!”韩希很狗腿的道。 别的不说,只是在军事上,用这样的车马进行运输,登时就能让后勤能力扩大几十倍! “这不是重点。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撤离剑川城。”燕漓道。 所有人闻言都点了点头。 商家班解散,殇武王后裔全部消失。就算商少晫数日前安排的秘密撤退,没有引起各方关注,现在也定会被发现。 如此一来,道门势必震怒! 那么,他们最后一批撤退的人员,就会迎来道门的怒火。 “时局至此,隐藏已无必要。道门既然没在少晫兄宣布解散的时候,当场动手,就不可能大肆搜捕,最多暗中派出一支精锐追兵。”燕漓道分析,“所以,少晫兄必是首要钦犯,只要肯以身作饵,商家班其他人员就能安全。” 商少晫点头道:“商家班诸位前辈,照顾少晫许久。最后一刻,少晫理当挺身而出。何况……贤弟既然排下此局,定然安排好退路了。” “哈,知我者少晫兄也。”燕漓轻笑道,“就有劳少弘兄驾车,回转迟云观。记得喔,要小心低调,匆匆忙忙,又能让人在不经意间认出来,别让废物追兵失了目标。要看少弘兄的演技了!” “哈哈!”商少弘用沙哑宏亮的嗓音,毫不在意的大笑道,“演戏,某家是专业的!” “照这张图的路线走。”燕漓递过一张简易地图,上面并非从剑川城到临泽镇的寻常路线,而是迂回曲折,先拐入山岚古泽,在从另一条路径前往目的地。 “没问题!”商少弘一把接过,昂然应道。 他当即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车夫服饰,更戴了一顶宽檐大草帽,坐到车辕上,驾车直奔迟云观。 他的帽檐压低到恰到好处的位置,似乎有意遮住容貌,却偏偏露出半张脸,让认识他的人,注目就能看出来。 于是,马车驶出剑川城不过两三刻钟,就有一队人马追了上来。 商少弘当即表现出几许慌张,举鞭催马,把马车赶得更快。而后方的马队,立时追的更紧了。 但是,追兵并没立即动手。 此处距离剑川城很近,天上的乌云还在,道门精锐也不敢轻举妄动。他们要等商家兄弟接近临泽镇,在寻个偏僻的所在斩草除根。照他们的经验看来,像商少弘这样慌张的驾驭马车,马匹很快就会筋疲力尽、越跑越慢。 他们当然不知道,商少弘驾驭的拉车驽马,却是耐力出奇的好! 好到商少弘自己都觉得意外。 原本看这匹驽马的卖相,狂奔上两三盏茶的功夫,就会减速;狂奔一刻钟以上,就会大喘气;若是狂奔小半个时辰,很可能当场没命。 可现在,一刻钟过去了,这匹驽马不但丝毫不见减速、疲惫,还越跑越精神。它昂首阔步,四蹄飞扬,好像终于能放开力气狂奔一般! “诶……吁——”商少弘不由得轻声喊停,让驽马减速,心说:照这样再跑上一会,还不把追兵都甩干净了?燕漓老弟果然准备充分,连一匹拉车驽马,都有这么好的演戏天赋! 他暗中拉住缰绳减速,手中的鞭子却不断空挥,好似无论怎么努力,马车都在也快不起来一般。 身后的追兵见状,不由得发笑:还以为殇武王后裔,竟然弄到一匹宝马来拉车,原来不过如此呀!照刚才那速度跑下去,我们的坐骑就要先跑不动了。 且不说商少弘一路发挥他的演戏天赋,马车内则是另一番悠闲。 马车内部有超大号乾坤袋遮掩,四下密不透光,但车外的声音却听得清清楚楚,可车内的声音却不会轻易传出去。这也是乾坤袋的一大妙用。 从车轮滚动的辘辘声,也能判断出马车行驶是何等飞快。 韩希、商少晫都是经验丰富之人,同样感觉到拉车的马匹不对劲。后者开言问道:“贤弟,这匹马……不知从何而来?竟而神骏若斯?” “集市上五两银子买的。”燕漓笑道,“不过,它是货真价实的龙马。” “五两银子的龙马?”韩希听得双眼放光。他就在军中,最是爱马,“那商家可还在?他还有多少马匹?” “便是剑川市集的王马倌,你一定认得他。”燕漓失笑道,“买来的时候,它确确实实是驽马一匹,算不上便宜。” 商少晫闻弦知意,目光一闪道:“难道贤弟你有方法,把驽马变成龙马?” “嗯。”燕漓点头道,“正是这三天的成果之一。韩希,刚刚你不是享用过了?” 韩希猛然想起自己刚刚喝过的琼浆,竟能让驽马变成龙马,怪不得有如此神效! “世间龙族,分为天龙、神龙、地龙、真龙、化龙、潜龙六等,相比二位都有所耳闻。”燕漓缓缓道。 云宗与龙有不解之缘,商少晫身为云宗真传后裔,当然听过龙族传说。韩希久在南楚,见多识广,也同样有所听闻。 “略有耳闻,但细节并不清楚。”两人先后道。 燕漓当下简要介绍龙族分级,最后道:“所谓潜龙,原本是寻常生灵,却是自有机缘,得到些许龙气加身,从而成为潜龙。那么,天赐的龙气,真不能人为获取吗?” 商少晫与韩希无不惊讶:这样的想法是何等的大胆包天。 “我存此想,便配置丹方,炼丹实验。”燕漓不以为意的继续说道,“经过五次单方改良,最终得到一味《潜龙丹》。” 说着,他拿出一枚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丹药,正是之前溶在酒里的那一种。 “此种丹药,能让生灵体内孕化出一丝龙气。”燕漓微笑道,“然其药力霸道,一旦服食过量,便可能血脉爆裂而亡。经过蛇鼠、猫狗、猿猴、马匹等多种兽类实验之后,我与归云才找出合适的用法与用量。” 商少晫思索片刻,蹙眉问道:“虽然常常听说龙族强悍,然而拥有龙气之后又如何?难道真能一步登天,再非凡人?” “一步登天确实不能,但离登天,也只有一步之遥。”燕漓自信笑道,“潜龙丹最大的作用,乃是改进资质。虽不能登天,却能让你修炼《青龙蟠日剑》!” “嘶……”商少晫不由倒吸一口寒气。 他身为殇武王嫡重孙,怎会不知道这门传承。 《青龙蟠日剑》,由真正的风雷剑诀衍化,乃是云宗外院的至高传承之一! 即使放眼整个中原道门,《青龙蟠日剑》也是最最上乘的传承,能让仙家弟子趋之若鹜。 可惜这门传承要求资质极高,不但要求有过人的悟性、与功法属性匹配的灵根,更要有一丝龙气在身。 而所有的条件中,最后一条最重要。也就是这一项,不知卡死了多少天才。 如果,服食《潜龙丹》,就能修炼《青龙蟠日剑》,那就不只是造就他一个人的问题,而是能集结一只修炼至高传承的大军! 这是何等可怕! “贤弟,你不是调笑愚兄吧?”商少晫不可置信的道。 “哎,怎会!”燕漓笑道,“学了《青龙蟠日剑》,就是云宗外门弟子。到时,兄长是要尊称吾一声燕真人!” 燕真人! 云宗被称为真人的,只有真传弟子! 商少晫双眼圆睁,直望着燕漓:“原来,贤弟你真的领悟了《天龙云篆》!” “不然,我是凭什么在此发号施令?”燕漓道。 是啊。一个小辈,就算智慧超群,凭什么能被殇武王信任如斯?凭什么做出任何布局,都能一言而决,不需要请示任何人? 商少晫知道,自己早该想到的。只是……这个结果,他真的不敢想! “我只问:这门《青龙蟠日剑》,二位可愿学吗?”燕漓哂道。 “愿意愿意!”韩希迫不及待的开口。他原本的传承也算是一流,但与青龙蟠日剑相比,那是天差地远,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当下他的态度更加狗腿,“燕真人!小侄以后全都指望您了!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让我捉狗,小侄绝对不撵鸡!” 旁边的归云,听到最后一句话,轻微的撇了撇嘴。他觉得,捉狗这种事情,肯定轮不到韩希。 商少晫也起身道:“少晫要多谢燕真人提携了!” “燕真人的称呼还是省下把。这桩事情暂时保密,我还不想被道门盯上。”燕漓悠然道,“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地头了。二位要下车看看我的伏兵吗?” 既然能如此悠闲的下车看戏,表示燕漓有绝对的把握收拾追兵。虽然不清楚燕漓究竟有何后手,但云宗真传,岂是易与? “敢不从命!”商少晫道。 众人当下叫停马车,依次走下车来。 此时马车已经深入山岚古泽的云雾中,四野迷茫,曲折的小路颇有几分泥泞。道路两旁尽是灌木荆棘,驾车通行极耗马力。 后面的追兵见状,只以为前方的殇武王后裔马力耗尽,决定下车拼命。尽管有些诧异,小小的马车内,怎么挤了四个人,但——对方都是小辈,纵然多了两个又何妨? “尔等竟敢违背道门法旨,还不乖乖受死!”追兵中为首的一个长须道士,遥遥喝道。 “真是无聊的陈词滥调。”燕漓不屑道,“可怜的道士,不知已经自闯死门吗?启阵——” 说着,燕漓从乾坤袋中摸出一杆小巧的令旗,凌空一挥。 霎时间,风云流动,一股股生息之风注入前方泥土之中。 三十六个纸人,挟带狂风之势、雷霆之威,从泥土中赫然钻出。 风雷六合剑阵。 第九十二章 潜龙勿用 上 追兵的头领长须道士,是一位先天高人。 在武林中,先天高手难得一见,但在天锋观这种地方,也就是寻常而已。副观主姚成严想要调动他们,随便歪歪嘴就成。 先天和先天,也是天差地远的。 所有人的修炼,无论是江湖武者,还是仙道修真,先天之前的境界划分都是相同的:强身、舒筋、养气、淬皮、换血、锻骨。 强身和舒筋对天才横溢的武者来说,用不了多长时间,但从养气开始,修为增长就会变低。同时,根据武者、或者修行者的资质与传承差异,互相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从淬皮开始,武者就正式分出档次。而换血的过程更加缓慢,甚至有许多武者,要把它分成初期、前期、中期、后期、圆满,五个阶段,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来完成。每个小阶段也有诸多差异。锻骨更加艰难,自不必说。 而锻骨圆满之后,若能进一步突破,便是先天高手。 在修仙者中,也把先天境界称作筑基,意思是:修行的根基,由此决定。 先天境界,同样分成六重:炼髓、化元、通窍、灵识、凝煞、成罡。 成年人的骨髓,除了关节软骨下包覆的部分外,都已经固化,丧失了造血功能。而突破到先天境界的高人,能通过修炼,让这一部分固化的骨髓重新活化,使得身体仿佛回到初生的婴儿期,由天地孕育而成的那种状态,故而称作——先天。 一旦达到炼髓,不但生机大幅强化,而且身体不易衰老,纵然看上去满头白发、银髯飘洒,也能肌肤红润,脸庞上一个皱纹也无。甚至有些先天高人驻颜有术,明明年近百岁,看上去却宛若少年。 天锋观主邢九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除了生机活化之外,达到先天境界的一大标志,便是眼前的世界,与从前大不相同,仿佛天地被一股莫名力量清洗过,落入眼底、耳畔,总是清晰无比。 这个过程,便是天地洗炼。它洗炼的不是外在天地,而是内在的自身。所以先天第一境界,被称作“炼”髓。 拳决云:眼见秋毫之末,耳听万物生息。 许多接触过先天高手的小辈,都是听着这句话长大的。因此,当韩希、于文龙喝下潜龙丹所溶的琼浆,眼前天地为之一洗,无不当场失态。 炼髓,是先天境界的第一重,邹通、王传、东沙帮的舵主傅静水,都是这一境界。突破炼髓之后,便进入化元境界。 任何武学传承,都是有自身属性的。比如水上帮派中流传的浪涛系列武功,核心心法都是《浪歌诀》,属性都是水。佛门的《般若掌》之类则是土属性,儒门的《春秋笔》则是金属性。 当然,这里所说的属性,也只是泛泛而论,决不能如此轻易地概括出武学属性的全部奥秘。 举例来说,同样是《浪歌诀》统辖的水属性,不同的武学传承,可能练成惊涛骇浪的汹涌澎湃,也可能练成山涧深潭的渊深难测,更可能是冰封湖面的澄澈无暇;可以拥有狂风暴雨般的急促,也可能拥有春风细雨的润泽。 同样是水属性,上述功体岂能相同? 先天第二层的化元境界,就是把自己的身躯、真气,进一步向自身功体属性转化推进的过程,最终让武者全身气血,都与功体属性合一,成就不可思议的武道玄妙。 拳决云:通体浑然一块,百脉气若川流。 燕漓研究过人剑合一,人丹合一,而先天境界中的化元,其实就是人武合一。一旦武者达到这一步,他每次发招,都能突破身躯与经脉的限制,威力大得不可思议。 唯有自身真元全部转化,把功体属性发挥到极限,先天武者才能通过自身真气运转,张开周身穴窍,吐纳天地灵气。 这就是先天第三重境界,通窍。 准确来说,人体的穴窍并非是封闭的、堵塞的,否则人体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疾病状况。武学中的点穴功夫,正是通过攻击穴窍、阻塞经脉自然流动,来达到各种效果。而医学中也有通则不痛、通则不痛的道理。 所以,先天境界所说的通窍,其实不是什么一股真气,从穴窍中冒出来。真气外放、隔空伤人,那是淬皮境界就能做到的事情。 通窍,乃是以穴窍为桥梁、为口鼻,吐纳天地灵气的玄妙手段。到了这一步,先天高手的真气品质进一步提升,身躯更为强悍,且回气能力大幅加强。 从某种程度上说,化元期的高手,有点像刚刚学会贯通劲的初级武者,虽然技巧玄妙,但全身气力很难连续发动攻击。而通窍之后,不但真气品质提高,真气更能透过吐纳而源源不绝,持续作战能力极强。 通窍高人遇上化元之辈,不说武学威力,就是耗,也能耗死几十个。 不仅如此,武者一旦以穴窍作为桥梁,沟通天地,就会领悟到天人合一的玄妙境界,能够通过强大的直觉,感受到身边的危机。 这就是先天灵觉。 想要暗算一个通窍高手,几乎是不可能的。 故拳决云:百窍连通天地,凭风洞察先机。 通窍,便是武道之巅峰。 韩铁衣、余清越、曾经的广觉,都是这个层次的高人,停滞了不知几十年。若是武者能够买过这一道天人鸿沟,便能进入一个崭新的境界。 那是修道人所拥有的专利。 灵识。 这一层,已经不再是肉身境界,而是纯粹的心灵修为。它要求武者,把自身的武学意志淬炼升华,与天地相合,真正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从而能让自身的精神力突破肉身舒服,以六识中的意识与天地灵气结合,直接观察这天地。 其中玄妙,不足为外人道。武者之中,罕有人能够突破,每一个凡人有此成就,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关于它的描述少之又少,只有曾经的高人,在某些传承中留下一句虚无飘渺的话,作为世间拳决的后续: 遍观百气流行,心知涛生云灭。 而灵识之后的凝煞、成罡,更是修仙者的世界,讨论无益。 长须道士,便是化元期的高手。而且,他长期在天锋观修行,不但剑术高深,更有诸多符箓、法宝护身,战力极高。 他已经被姚成严告知,剑川上空有东海龙族到来,这遭任务绝不能引起龙族灌注,否则……嗯,他自己肯定率先死翘翘,之后如何都跟他没关系。 所以,他们要一路追赶殇武王后嗣,直到他们进入山岚古泽的云雾中,才能动手解决。 他本以为,此番任务最大的变数,可能是武道顶峰的韩铁衣。虽然他修为略逊韩铁衣一筹,但凭借诸多法宝、符箓,也不怕那老东西。若再加上身后诸多帮手,便有把握收拾那老匹夫。 谁知看上去轻松的工作,一开始就出现变数。 前方拉车的驽马,也不知怎么回事,开始狂奔冲刺耐力极佳。好不容易熬到减速之后,却是一溜小跑的冲进山岚古泽。自己这边坐骑都快没力气了,也没见那驽马完蛋。 难道,自己堂堂先天高人,要用两条腿去追马车? 这不是能不能追上的问题,而是——太失身份了! 终于,前面的马车停下了,上面下来五个青年。 其中修为最高的,不过是两个淬皮巅峰,还有一个养气的小辈,最后还有一个十一二岁、没修为的娃娃。几个小辈,还敢与贫道拼命不成? 嗯,怕不是韩铁衣潜伏在附近,要杀贫道一个措手不及吧? 长须道人一面四下警戒,一面手捻须髯,用前辈高人的做派喝道:“尔等小辈,竟敢违背道门法旨,还不乖乖受死!” 他本以为,这一喝用上几分先天真气,足以吓住几个小辈,然后手下一拥而上,便能手到擒来。而他自己,只要预防“变数”即可。 怎知对面的燕漓,不但没有丝毫恐慌,反而不屑的嘲笑道:“还真是无聊的陈词滥调。诸位道长,不知自闯死门了吗?” 长须道人闻言大惊,连忙四下查探,谨防伏兵,却忽略了眼前的小辈。 燕漓趁机不慌不忙的摸出阵旗,轻喝一声:“启阵——” “咔嚓——” 一声霹雳响亮,泥泞的古泽云雾中,狂风骤起,电闪雷鸣,无尽的生息之气,灌注在这一方土地。 三十六个贴符纸人破土而出,围绕着燕漓的马车,组成玄妙阵势,正是——风雷六合剑阵。 殇武王中秋试炼,天锋观的人都有所耳闻。但具体传承为何,追兵们却不清楚——见过风雷六合剑阵的人,都小心的保密消息,以增加自家夺魁的胜算。 但燕漓却恰恰相反,他需要的是消息扩散! 经过殇武王三天炼制,组成阵法的纸人,已经从十八个,增加到三十六个,且符箓威力更加强大,阵法威能自然提高不止一倍。 随着阵法运转,古泽中霎时风云色变。 碗口粗的雷霆破空而至,盘旋的狂风犹如刀剑,横扫八荒六合。赫赫神威,让人瞬间失去求生的欲望。 “哎呀,不好!”长须道人惊叫一声,急忙发出一道恢宏剑气,直指燕漓。在他想来,如果能第一时间杀死操纵阵法的小辈,或许阵法能不攻自破。 可是,燕漓的杀局,怎会留下如此破绽? “轰隆——” 闷雷炸响,一道足足有水桶粗细的雷霆,亘空而来,击碎了长须道人全力以赴的剑气,更顺势落在道人身上。 “啊——” 惨叫声中,堂堂化元期先天,当场化作飞灰。 阵法中狂风更加肆虐,犹如神龙卷尾,挟无穷利刃,扫向所有追兵。 众道士惊呼连连,一面发出掌气与保命符箓,抵挡风刃杀招,一面转身奔命,惶惶如丧家之犬。动作稍慢者,便被无穷风刃卷入,刹那间碎成一团血色碎末。 他们的死法,就如同千刀万剐般惨烈。 燕漓操纵阵法,仅仅诛杀了落后的五六个道士,便放任其他道士离去,仅是遥遥喊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吾奉王爷之命,放尔等小辈一马,再有来犯,定不轻饶。记得——杀你们的,就是王爷中秋试炼之奖品,风雷六合剑阵!” 这一句话,配合阵亡者的惨烈死法,落在所有逃亡道士的耳中,定让他们铭记终生。待他们回到天锋观,说不定会把剑阵的威力夸大多少倍! 而燕漓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然下了鱼饵,当然要让香味远远地传播出去。如果中秋到来,只有三教在此内斗,未免可惜了一出好局。 众人重新登上马车,燕漓令旗一摇,三十六个符箓之人,带着风雷之力,环绕在马车周遭,把马车整个托起数寸,接着风驰电掣般破空而去,速度竟而不输飞遁符箓。 马车踪影消失,战场上,仅有长须道人所化的黑色尘埃、以及五六个道人残余的血肉碎末。 远方的云雾中,缓缓步出两个伟岸的人影,一者身穿大红袈裟,一者身披雪白儒袍。 正是广觉与陈秋声。 “唉,真是惨烈的死法!”陈秋声自言自语道,“纸人符箓经过炼制之后,阵法威力增加不止一倍,范围更是扩大数倍。若非操纵者有意放生,只怕这些牛鼻子一个也跑不了……” 广觉则站在战场遗迹附近,双手合十,口中轻颂往生咒文道:“杀人者人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愿诸位来生行善道、修善果,勿再坠此恶途。阿弥陀佛!” “怪不得大师说,追兵无用,我等不需要跟来。”陈秋声剑广觉诵经完毕,才开言道,“原来大师早已料到,殇武王会设下伏兵,天锋观的追杀不过是自折人手。大师睿智,老夫叹服!” “阿弥陀佛,老衲不敢当。”广觉谦逊道,“老衲哪有此等谋略智慧?只是老衲认为,《空城计》此局,精妙至此,怎会在最终收官处留下偌大破绽?姚观主仓促落子,只会惨亏更甚。” “嗯……大师此说,也属高明。没错,以往殇武王布局虽合于兵法,但城府不深,山川不险,总是有迹可循。”陈秋声点头道,“然而近日之局,于倾颓之时发布余清越死讯与荒村惨案,让我等三大剑门不得不正视,是为占天时。 “于古墓设置风雷六合剑阵,于临泽镇为余清越发丧,于剑川城上演《空城计》,三处阵地成一线。进可攻,能将殇武王中秋之局传于天下,使我三大剑门陷于被动;退可守,能凭山岚古泽之深邃隐秘、飘渺云宗之千年传说,随时隐匿无迹,此乃占地利。 “宣告荒村血案,剑川群侠升起同仇敌忾之心,让我等三大剑门内部分化、相互牵制;借商家班的人气上演《空城计》,既让殇武王后裔全身而退,又能在剑川留下长久传说,顺势还激怒了天锋观,使其举措失当,是为占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皆备,更借四海龙兵入中原之威势,逆转危局于翻掌之间!” “果然是深不可测,高不可攀!如今细思此局,陈秋声唯有五体投地!”陈秋声最后总结道,“大师之言不错,能施展如此手段之人,怎会在最后收官时,留下破绽,让几个杂兵得了便宜?” “老衲早就拜服了。”广觉大师叹息道,“但今日之行也非全无收货。至少吾等再次看到风雷六合剑阵之神威。利器呀……” “老夫倒是好奇,殇武王何时拥有如此谋略?若是他当年就有这等手段,玉皇观哪有得手的机会?”陈秋声疑问道,“难道短短时间内,他拥有一位可怕的谋主?还是另有云宗高人指点?” 广觉并未回答,只是感慨道:“阿弥陀佛,老衲只盼,云宗高人能顾念东荒玄龙祖师,造化东荒之德,勿让今日之中原血流成河!“ ——……—— 燕漓的马车,在风雷六合剑阵推动下,风驰电掣,片刻功夫已经接近临泽镇。他收了纸人阵法,仍旧由商少弘驾车,缓缓驶入迟云观。 薛长生已经回转扁鹊阁,此地只有他几个弟子处理杂物,自然不敢过问燕漓的行止。 燕漓把剑阵排布在迟云观四周,才带着商少晫等人回到自家小院,煮茶落座。 商家兄弟,以及韩希的眼中,都饱含兴奋。无论怎么说,殇武王后嗣一甲子以来的悲剧,到今日正式告终,再也不用卑微求存。 “贤弟手段,果然高深莫测!”商少晫赞道,“如今我等终于挣脱枷锁,从此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 “哈。只怕兄长高兴得太早了。”燕漓摇头轻笑道,“兄长可曾记得,当初在铸禅寺,你向我讲述王爷旧事之时,我的应对之策是什么?” 商少晫眉头微蹙,思索道:“当时贤弟说了四字:潜龙勿用。可是愚兄至今,不明白是何意义。” “潜龙,便如同龙困浅滩,就如同诸葛孔明坐守空城,险之极也。”燕漓解释道,“我原本以为,诸位前辈动作频频,王爷付出在即,乃是有适当的天时做此动作。实际上,这个天时并不存在,王爷是迫于数年后的徊雁关大劫,不得不为。” 商家兄弟都是燕国王族,当然明白徊雁关每百年有一次凶兽大劫,算算时日,最近的一次恐怕就在数年之内。 为了燕国着想,殇武王确实有不得不动的理由。 燕漓见他们明白,便继续讲道:“龙困浅滩,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轻举妄动,而是要积攒力量,方能一跃脱困!越是挣扎,力气越是衰弱,气运越是流失。就好比《空城计》中的诸葛武侯,用计惊走了司马懿,便要立刻抽身而退,回到自家大本营积攒实力。” 商少晫闻言,眉头蹙得更紧,“那么贤弟的意思是?” “就如同三日前对兄长所说,眼前这出空城计虽能唱下去,但我等决不能就此停步,坐看局势发展。”燕漓道。 商少晫闻言,反倒是眉头舒展,笑道:“看来,贤弟已经有对策了!愚兄洗耳恭听!” “既然空城计已经开演,我等不妨顺手接上一招——瞒天过海!” —————— ps.虽然两更还是没有,但好歹有5000+的大章……贫道明天继续努力。 各位读者大大,请记得顺手收藏啊~~~~~#.# 第九十三章 潜龙勿用 下 “潜龙者,将动而未动,将发而未发,乃是世间最玄妙的事物。”燕漓笑道,“所谓潜龙勿用,其实并非不能动,而是动的时候,不能让人看见!如今中秋之局甚嚣尘上,空城计让各方瞩目,正是我等瞒天过海,另辟战场之良机。” “贤弟的意思是……”商少晫问道。 “我们不是成功过一次吗?”燕漓微笑道,“当日余前辈奔走各方,传达王爷中秋试炼之意,我等趁机将剑川城中的王裔全部转移,过程还算顺利。若非如此,兄长岂能如此轻松就解散商家班?” 商少晫点头道:“正是如此。若非当日贤弟早作安排,我等绝无今日之从容。天下事,果然预则立不预则废,古人诚不欺我。不知此番,贤弟又有何妙计?” “妙计谈不上,故技重施罢了。”燕漓摇头道,“虽然中秋试炼刚刚开局,但结果已在我指掌之间。我们要考虑的,乃是下一局。” 商家兄弟与韩希,各自沉思——眼下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眼前,而操控局势的燕漓,却已经在准备下一局。 这就是所谓深谋远虑。 思忖片刻,商少晫率先问答:“贤弟以为,中秋之局结果如何?” “交易。”燕漓简单答道。 “哦?” “啊?” “这……” 三个人,三声讶异,各自惊呼。 眼前之局,看上去步步艰险,步步危机,虽然借空城计和四海龙兵之威扳回一先,然胜负仍旧难料! 最终结果,怎会是——交易? “呵呵呵……三位何必如此惊讶,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吗?”燕漓含笑解释道,“风雷六合剑阵之威,你们都已亲眼目睹。如此筹码,三教断然不许一方独享,打破既有平衡。然而中秋试炼,注定只有一个胜利者,其他得不到传承之人,自然要通过交易,向王爷换取阵图。” 在座者都是聪颖之辈,立刻明白过来:以传承为诱饵,本身就与丹药、法宝之类不可再生资源不同。世间的传承,哪有没副本的? 既然副本存在,那么试炼失利者,大可通过交易换取,而不可能坐看得到传承的一方迅速壮大实力! 嗯,其中要排除道门的玉皇观与锦绣宫。他们是王爷大敌,不可能有交易的机会。 “因此,这场试炼,无论哪一方得胜,最终的结果都是交易。”燕漓进一步解释道,“而一切实力的前提,都要实力对等。否则交易,就会变成掠夺。一甲子以前,王爷只有个人战力强大,手中实力不济,才会有多方算计。若吾等毫无准备,最终只会重演当年惨剧。” “所以,贤弟的下一步,乃是招兵买马?”商少晫最先反应过来。 “然也。”燕漓淡然道,“这桩事,一甲子以来,诸位前辈应该一直在做。但我对他们的效率非常不满。 “王爷后裔要撤离剑川,竟然没有准备妥当的退路。赤甲,是南楚与巫族交战的前沿阵地。南疆本就是乱局,赤甲势必龙蛇混杂,充满各方眼线,王爷后裔撤离至此,哪有安全可言? “白浪滩固然偏僻幽静,然而此地就在东海岸边,海外数百里就是妖族的啸月岛,岂是安居之所?若非妖族信奉龙神,望云龙君又亲自颁下神谕,这批人只怕难以安然抵达。 “一甲子的漫长时间,竟然一处稳定的据点也无,这就是他们的办事效率吗?” “这……”商少晫一顿,叹息道,“道门严防死守,前辈们各有难处。” “三年五载做不到,那是严防死守;十年八年做不到,那是有难处。”燕漓不屑道,“若是一甲子做不到,那就是有人变节,不希望做到。这是唯一的结论。” 在座者,同时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商少晫更是讶道:“如此……如此……贤弟可有证据?” “有。”燕漓嗤笑,转头望向韩希,“韩希,以你的天资,二十岁之前突破换血轻而易举。为何直至今日,尚卡在淬皮顶峰?” “这个……”韩希不大明白燕漓的跳跃思维,但立刻精神起来——他等燕漓的指点,已经等了好几天了,“也许小侄修行未到,尚请漓叔指点!” 燕漓并没有任何指点,只是冷然道:“一个问题:你,敢杀了你的顶头上司吗?” “呃……”韩希登时无语。他的顶头上司,当然是赤翎军中的大统领,南楚贵族谭文鄂。 谭家也是殇武王部曲之一,当年的资历比余清越、韩铁衣更深,故而转投南楚之后,受封侯爵,在现下的南楚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难道燕漓是说:谭家变节,不再忠于王爷? 要杀谭文鄂,连商少晫都吃了一惊,连忙道:“兹事体大……” 燕漓一摆手,止住他的下文,直视韩希的双眼道:“我的话,等同王爷军令。现在,我要谭文鄂的人头!后天,余老前辈发丧,他一定会到。见到他,你就杀了他。理由,你随便想一个。” “呃……是……”韩希被燕漓的凛然气势惊呆了,而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竟而浮现出赤翎军中的数年生涯。 军人,以服从为天职,不需要思考,只需要服从军令! 理由……从来都不需要! 这就是他从军以来,受到的教育。 燕漓却没有就此放过他,“在军中,你就这样接将令吗?” 韩希连忙起身,单膝点地跪倒,垂首抱拳道:“末将领命!” “嗯,这还像个样子。”燕漓点头道,“赤翎军已经靠不住了,一甲子的经营恐怕付诸流水。我们必须另起炉灶。” 商少晫的思维,还在谭家的背叛上,并没有跟着燕漓走,而是问道:“贤弟,谭老前辈他……” “杀了谭文鄂,你就能看到证据。”燕漓道。 “唉,好吧。”商少晫叹息道。随着对燕漓越来越信服,他不再怀疑对方的判断,尽量把注意力转向未来之事。“接下来的事情,贤弟打算如何安排?” “风雷六合剑阵,乃是攻伐利器,吾方自然不能放过,更不可能落后于人。现在离试炼尚有二十几日,正可先行操练起来。实际上,风雷六合剑阵脱胎于《青龙蟠日剑》,故而三位都要学得此项传承,才能真正统领剑阵。所以,近日来的目标有二: “一者,学习《青龙蟠日剑》,争取让自身修为更进一层。二者,寻一处隐秘之地,招揽背景干净的青壮人手,演练剑阵。” “听贤弟话意,隐秘的根基之地,应当已经找好了?”商少晫猜测道。 “哈,知我者兄长也。”燕漓轻笑道,“望云龙君,受封古泽龙神,虽然神躯尚未凝聚,无法施展神通,但神识已经扫遍整个山岚古泽。我在山岚古泽之西南,找到一处隐秘村落,所居正是从中土远避战乱而去的遗民,刚好合用。” 商少晫进来思绪更见严密,闻言问道:“要招揽可靠的人手,需要长时间观察培养。如今时间紧迫,我等要如何着手?” “简单,借望云龙君之名,散播龙神香火就是。”燕漓笑道。 这句话的意思相当明确,那就是:神棍路线。 任何一位神祗,都可以为自己的虔诚信徒,或者所钟爱的凡人,加持某些神异力量,让他们可以匹敌修行者。这就是神道的强大之处。 同时,这些信徒和选民,借用神祗的力量,就能在百姓中传播信仰,增加神祗的香火信仰,从而提高神道修为,可谓互惠互利。 但是在重视自我修行的修道人眼中,这些不过是不入流的神棍路数。纵然一时间借用神威,法力强横,但终究不是自家修为。百年后照旧黄土一抔,不甚可悲? 尤其是殇武王深受玉皇观之害,故其后辈大多看不起神棍道士。 商少晫自非迂腐之辈,不会因为玉皇观而排斥望云龙君,仅仅疑问道:“贤弟所说,固然是妙策。奈何我等兄弟不通神道,望云龙君也没有神通赐下,要如何行事才好?” “龙君虽不能赐下神通,但其龙兵部曲不是到了?随便借来几个虾兵蟹将使唤,不怕村民不信。至于神棍的行事手法……哈哈……”燕漓开怀笑道,“相信兄长很快就能见到!以兄长之才,定能推陈出新!” ——……—— 也许是英雄擂上的《空城计》,让道门感到时不我待;也许是商少晫宣布解散商家班,让玉皇观怒不可遏;也许是风雷六合剑阵秒杀追兵,让姚成严压力倍增。 总之,燕漓所言不虚,不过两个时辰之后,在当天太阳下山之前,道门出招了。 一辆挂满七彩纱幔的沉香辇,由一十六个贴满黄色符箓的纸人拉车,缓缓从北方驶入临泽镇。 这些纸人,可不是燕漓马车前那种装模作样的摆设,而是真正力达千斤的强悍存在——黄巾力士。 随着沉香辇驶入临泽镇,七彩纱幔上闪耀起冲天灵光,在落日余晖下倍显神异。一股浓郁的檀香之气,环绕在车辇四周,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车辇四角,还悬挂着古朴的铜铃,不断发出玄妙的清音,似铃似钟,似悠远似亲近,让人心生膜拜之感。 重重七彩纱幔之中,坐定一位年轻道者。 他手执拂尘,身穿玄色八卦袍,其上镶金边、走金线,在山河玄妙之中,别有一番富贵威严。 他面容俊朗,双眉平缓,眼神悠然,满怀慈悲,却又出离于世间情感之外,颇具世外高人之风采。 车辇一进小镇,就引起轰动,让无数百姓围观。 而沉香辇毫不停留,径直驶向小镇中最大的宅院——李家。 “玉皇天尊!”车辇在李家门前,道者沉声开言,高呼天帝圣号。 “山人夏侯陌,奉天应命,前来拜会!” —————— ps.大家中秋快乐! 第九十四章 神棍时代 上 “山人夏侯陌,奉天应命,前来拜会!” 夏侯陌,正是玉皇观主裘狄最小的弟子。 能被玉皇观主收为弟子,灵根资质自然不凡,绝非步尘、穆飞星这等末流灵根可比。他今年不过二十岁,却已是换血巅峰的修行高手。而且一身神道修为,战力可能高于寻常先天,眼光见识更是不凡。身家就更不必说了,单是一套黄巾力士拉车的沉香辇,就能亮瞎氪金眼。 李员外作为地头蛇,自然第一时间知道镇上来了一位高人。他原本以为,这道士可能是迟云观的盟友,为了余清越的丧事而来。怎知,如此神庙的车辇,竟然第一时间停在自家的大门口。 而且,听仙长的话意,似乎对自家颇有好感啊。 李员外丝毫不敢怠慢,当即敞开大门,亲自出迎。在他亲眼看到夏侯陌的排场,心中立刻觉得:这根本就是活神仙啊!余清越什么的,看上去白须白眉、仙风道骨,但何曾有过这般气派? 于是,李员外二话不说,纳头便拜,口呼:“仙长在上,受小人一拜!不知仙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不知者不罪,员外请起。”夏侯陌端坐辇中,含笑道,“山人云游四海,偶然到此。遥望贵府中哀怨冲天,定有饱受欺凌之伤患!山人奉都天灵阙万法妙有大千真圣玉皇天尊法谕,广布慈悲于四海,特来为尔等解苦脱厄。” 都天灵阙万法妙有大千真圣玉皇天尊! 单是这一大长串的名头,就把李员外唬了个头晕脑胀。 “恭迎上仙!恭迎上仙!”李员外连连叩首,“小人一家已在此躬耕数代,向来勤俭奉公,与人为善。犬子不慎,遭人恃武强逼,打断双腿,更有数十庄客因而受伤!还请上仙大发慈悲!” 李员外地主老财也不是白混的,这番话相当有“水平”。 他们李家几代人都是地主老财,在上仙面前自称“躬耕”,乃是自谦,当然不会有错。至于他李员外从来没干过农活……嗯,他亲自指挥过,也算事必躬亲! 临泽镇离剑川城这么近,李员外当然没少去“应酬”。跟剑川城中的大户相比,他一个地主老财,当然是“勤俭”。至于“奉公”么……他们李家在临泽镇就是“公”,全镇百姓侍奉他家,是为“奉公”。 他儿子李茂才的遭遇,当然是一时“不慎”,没打听清楚对手的根脚,结果被高手打断了双腿。断腿肯定不是自愿的,那就是对方强逼的。既然对方是高手,那自然叫做“恃武强逼”。 李员外说完这番话,自己都觉得今天是超水平发挥,在上仙面前滴水不漏,就算是玉皇天尊,也挑不出毛病来! 夏侯陌在沉香辇中点了点头,意外发觉李员外竟有那么几分玲珑,足以在乡间小道观胜任个观主啊!如此一来,日后玉皇天尊在此地的香火,就有人管了。 他满意的轻声笑道:“无妨。山人既至,一切苦厄自当解脱。你且带路吧。” “是,是!”李员外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的引着沉香辇走进自家宅院。 夏侯陌的沉香辇,早已引来不少百姓跟随围观,此刻也趁机跟进李家大院,倒也无人阻拦。 李家盘踞临泽镇几百年,家底还是丰厚的,一座家宅颇为宽敞古朴。由于临近山岚古泽,故而地面水流丰富,李家大院中池塘小溪颇为不少,经过上百年的整治,自有小桥流水遍布,亭台回廊穿梭,颇见几分雅致。 夏侯陌的沉香辇穿过重重宅院的功夫,早有李家仆人,把诸多被打断肋骨的家丁壮汉,都集中到自家少爷的院落中,更把断了双腿的李茂才从房间里抬了出来。 这也是应有之义。上仙开口,要为伤患“解苦脱厄”,但总不能让上仙挨个而去给泥腿子疗伤吧?集中到一起,才方便上仙施展神通。 当沉香辇缓缓驶入院落,躺在床板伤的李茂才,当即挣扎着做起上身,抽泣道:“请恕小人李茂才双腿皆断,不能全礼!恳请上仙大发慈悲,就我等摆脱苦难!” “天尊慈悲,不会责怪尔等。”夏侯陌端坐沉香辇中,用抑扬顿挫的语气道,“且把宽心放下,都天灵阙万法妙有大千真圣玉皇天尊会赐予尔等神迹!” 说完,他手拈一张灵符,凌空一抖,便无火自燃,化作一道灵光冲销而去。 紧接着,天光大亮。 七彩斑斓的祥瑞之光,驱散弥漫千年的云雾,从天而降。 瑞光庆云中,仿佛有无数神兵、仙女出没,从高空洒下无穷甘霖,浇灌在这一方土地,散发出无穷清香,更在高空上奏响了天籁般的乐章。 甘霖之下,李家的伤患纷纷不药而愈。 李茂才更是从地上一跃而起,在夏侯陌的沉香辇前纳头便拜。 “小人李茂才,叩见上仙!”李茂才叩首道,“小人生平浑浑噩噩,今日方知仙法玄妙。惟愿拜在仙师座下,略献绵薄之力,恳请仙师收留!” 沉香辇中的夏侯陌啼笑皆非。 他心说:这丫真会蹬鼻子上脸!你以为,本仙师彰显神迹,是看好你的资质,打算收徒么?得啦,你算哪根葱?别说灵根,就是习武的资质、根骨都不值一提,人品更是靠不住。连川西三老那样的武林人士都看不上你,还妄想拜在本仙师的门下? 别臭美啦! 但夏侯陌嘴上却没说破。他依旧用抑扬顿挫的口吻,提气开言道:“此非山人神通,乃是玉皇天尊无边法力之宏伟神迹!尔等不当拜山人,而当向玉皇天尊叩谢隆恩,日后谨奉天尊,朝夕香火供奉,诚心诵念圣号!尔等能做到吗?” 夏侯陌功力精纯深厚,在天空祥光瑞云映照下,一番话遥遥传遍全镇。也不知多少善男信女,在这一刻叩首参拜。 ——……—— 如此大场面,迟云观中当然看得清清楚楚。 实际上,从夏侯陌进入临泽镇开始,燕漓就打开了照形法术,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所谓“照形法术”,可以类比于地球上的摄像头、监控器。只不过仙家法力,不需要事先安插摄像头,就能直接得到图像与声音。 此等法术颇耗法力,燕漓当然没有此等修为,就算归云施展,也有些吃力。好在此处临泽镇,本就属于望云龙君的管辖范围。 神,并非虚无缥缈,也非无所不能。 直观来说,神,有两个最重要的属性:神位与神职。 神位,也可以叫做神格。简单来说,就是你首先要有“神”的资格,否则不能成神。神职,则界定了一位神灵的威能范畴。 这有点像科举制度,首先你要通过考试,获得权威认证的资格证书——圣旨,从而成为一个“举人”,或“进士”,才算是“神”。然后在朝廷上领个差事,也许是县令,也许是翰林院学士,这才能有职权。 当然,神灵从没有过完善的选拔制度,都是各方神庭直接敕封的。如果非要类别,大概可以理解——破格提拔。 好吧,我们承认,所有的神庭都是封建的,他们制度非常落后,既没有民主政治,也没有舆论监督。 但由于神灵法力庞大,自有洞悉之能,故他们不需要靠弄虚作假的财务报表,和地方政府的工作报告来了解局势。因而,千年之下,所有神庭内部都比较安稳。 神职,也同样是类比的说法。在自身神职范围内,神灵拥有上天赋予的绝对权威。如果这个定义难以理解,可以想想一句老话——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就望云而言,她的敕封是——山岚古泽龙神。 龙神,就是她的神格。表示她是属于龙庭的一位神灵,按照龙族惯例,会被尊称为“龙君”。由于她刚刚接受敕封,洗练神躯之后,也只是一位弱等神灵。至于日后有何发展,就要看她日后的香火之力收集。 “山岚古泽”,就是她的神职。代表她管辖这山岚古泽中的一切生灵与一切事物。如果山岚古泽是一个现成,那么她就是父母官。只不过,望云龙君头上,明显不会有府尹、丞相之类的掣肘。 有了这个神职,山岚古泽中的一切,就天然在其掌控之下,那些千年不散的迷雾,再也构不成遮掩。 这种神力,与其说是职权,不如说是“天赋”。就好像一个正常人,天生就能看见红花绿叶,不需要额外花费任何力气。尽管神躯尚未凝聚完成,不能像夏侯陌一般“展现神迹”,但天赋能力无法被剥夺。 燕漓就是借用这一项天赋,用一汪清水,把夏侯陌的一举一动,映照得毫厘毕现。 从黄巾力士与沉香辇的华丽登场,从先知先觉般找上李家的言语手段,一直到最后展现神迹治好一众伤患的全过程。 甚至,连李茂才叩头求收录的时候,夏侯陌微微蹙眉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说实话,这番表演堪称精彩。若非迟云观众人都知道对方是玉皇观的神棍,说不定也会被唬住。 耳听着夏侯陌传遍全镇的宣言,燕漓笑问道:“诸位,有何感想啊?” 其他人都沉吟不语,唯有商少弘粗嗓子开言道:“这场面真不小!尤其是最后的神迹,怎么说,也得是一张四阶的符箓吧?值上千颗养气丹啊!这身家,啧啧……” “哈哈……少弘兄你被忽悠啦!”燕漓大笑道,“对玉皇观的弟子来说,四阶符箓固然有,但绝不会浪费在乡下老财身上。那是两张二阶符箓。 “而且,是二阶中的次品。” —————— ps.这两天有点事情,没有更新,非常对不起大家。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欠账都会慢慢补上的。 现在脖子还疼呢,唉…… 第九十五章 神棍时代 下 “这场面真不小!尤其是最后的神迹,怎么说,也得是一张四阶的符箓吧?值上千颗养气丹啊!这身家,啧啧……” “哈哈……少弘兄你被忽悠啦!”燕漓大笑道,“对玉皇观的弟子来说,四阶符箓固然有,但绝不会浪费在乡下老财身上。那是两张二阶符箓。而且,是二阶中的次品。” “二阶符箓能有这么厉害?”商少弘讶道,“这看上去就像真神降世啊!” “呵呵……难道少弘兄忘了,商家班的五光符,不过是一张零阶符箓,却能变幻出各种光影,场面犹如先天高人过招。若是对战时养气菜鸟用一张五光符,也能把锻骨高手吓得转身就跑!”燕漓哂道,“所谓术业有专攻。夏侯陌的手段,不过是一张二阶的‘天庭显圣符’,唯一的作用就是大规模的光影幻象。 “另一张符箓是‘甘霖符’,乃是大范围治疗各种外伤的东西,治疗效果只能算作一般。他定然是激发了天庭显圣符之后,偷偷在袖子里使用了第二张,搞得好似天神降临一般。” 商少弘犹自疑惑道:“若是治疗效果一般,这些断腿断肋骨的泼才,怎会一下就跳起来?” “甘霖符的效果是促进愈合,比起一般伤药自然神效——好歹也是二阶符箓,值六七颗养气丹呢!”燕漓解释道,“关键在于,这些泼才受伤已有三四天,早就被医生诊治过,骨头都已经正位,更有过伤药,开始初步愈合。此时一张甘霖符,自然事半功倍,看上去宛如神迹。如果是受伤之初,直接使用甘霖符治疗,恐怕就要筋骨错位,残疾终生了。” 商少晫听完解释,第一个反应过来:“贤弟的意思是说,这个夏侯陌,乃是有备而来——他早已打听好临泽镇中状况,更对李家的情景了若指掌,故而直奔目标。而所谓神迹,根本子虚乌有,不过是故弄玄虚的骗人手段!” “然也。”燕漓点头道,“简单两字——神棍。” “可是,贤弟是如何知道他会如此行事?”商少晫问道。早在夏侯陌到来之前,燕漓就预言过了。 “常言道: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燕漓悠然解释道,“神佛,最需要香火供奉。既然我方最大的依仗,乃是刚刚封神的望云龙君,那么针对香火下手,正符合玉皇观的神棍路数。 “此举一来简单直接,能够击中我方要害。二来能试探我方反应,更能试探我方在临泽镇的布局,究竟是不是空城计。三来借此机会,将玉皇观的香火拓展到剑川,以便逐步取代不听话的天锋观。正是一举三得之妙计。” 商少晫闻言两眼一亮,听出弦外之音:“难道……道门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内部矛盾重重?” “若非如此,以道门势力,怎会坐困西秦至今?王爷又怎能在丰都鬼城安然到今日?”燕漓答道。 “那么,下一步贤弟打算如何?” “不如何,随他去。”燕漓哂道,“迟云观有王爷炼制的风雷六合剑阵守护,区区夏侯陌想要强攻,那是蚍蜉撼树;言语挑衅,那是自取其辱;香火争夺……神灵的香火,从不在于一日两日,而在于天长日久。想要控制临泽镇的香火,也要他活得过中秋试炼。” “确实如此!”商少晫点头道,“而我等正可趁此机会,看看玉皇观的行事手段。可是……难道我们也要用神棍手段,招募新军?” 对于这一点,商少晫内心是有所抵触的。 燕漓微微一笑,道:“兄长要学的,是玉皇观的手段,却未必要全盘照搬。也许我该问,兄长——你了解神吗?” 神,是天地间最恢弘,最伟大的存在。 神,是玉皇观,乃至天下所有神道修士的依靠。 那么——神,有何秘密? 燕漓这句话,立即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 “愿闻其详!”商少晫兴致盎然道。 “要领会神的精髓,先要认识这个字。”燕漓道。他指尖蘸上茶水,在石桌上并排写上两个大字。 示申。 “示申二字合并,就是神。示者,天垂象见吉凶所以示人也;申者,阴阳激燿雷雨流行以省身也。若由此观之,神者,本意乃是上天之警讯。然若依训诂而论,神字本体为‘申’,‘示’字旁乃是后加上去的,代表祭祀。因此,神字本意,乃是信众以虔诚祭祀祷告上苍;上天则以种种天象引领世人。” 寥寥数语之间,高高在上的神灵,似乎已被揭去神秘面纱。这番解释,在商少晫等人看来,堪称石破天惊。 然而,更加震撼的,还在后面。 燕漓顿了顿继续说道:“神以天象告世人,那么,每一种天象又该如何解读?以‘申’字之本意——雷电来说,可能是阳气复苏,万物滋长;可能是苍天嗔怒,警示众生,可能是大雨滂沱,天谴洪荒……凡人以此向天祷告,而天再无言语,则何种解读为正确?这个评判标准,由谁制定,由谁判决? “实际上,天象变化,不过是天地之间的正常运转。即使大地之上尽成泽国,那也只是人类的末日,却是蚊虫、鱼鳖、水鸟之类的欢歌之时。 “换而言之,天地不仁,万物为刍狗。所谓吉凶,是人类之吉凶,而非天地之吉凶。趋吉避凶,是生灵之本能,谈不到上天有意示警。” 商少晫思忖道:“依贤弟之意,难道神灵不存在?” “非也,神灵当然存在。”燕漓摇头道,“若神灵本虚无,则望云龙君是什么样的存在?我只是告知诸位,依云宗记载:东荒玄龙祖师造化中原大地之初,既无天庭,也无龙庭,更没有丰都鬼城。这天地,从来都是——先有生灵,后有神!” “神灵,并非天生地长,至高无上。”燕漓更进一步说道,“实际上,神灵就是从祭祀中诞生,依靠香火之力而存在。人类的祷告创造了神,又让神灵反过来奴役自己。这本就是众生庸碌之处! “神灵由众生信仰而生,故而对众生心念无所不知。全知者则全能。除去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之外,神灵能够超脱信众的浅薄见识,指引众生前行之路。所谓神道修士,便由此而来。” 商少晫陷入沉思,而商少弘则是越听越糊涂,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我们究竟该不该信神?” “哈哈哈……”燕漓大笑道,“该与不该,要用什么样的标准进行判断?这个标准由谁制定,由谁判决?你自己不能决断,别人的决断当然更加不可信,如此——你只能把这个问题祷告上苍,祈求神灵给你答案!” “呃……”商少弘顿时哑口无言。 祈求上苍,自己去问神灵:我该不该信奉你? 要蠢到什么程度,才能问出这种问题?估计神灵都懒得搭理你…… 商少晫却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而问道:“那么,神灵的指引,都是正确的吗?” “正确与错误,要用什么样的标准进行判断?这个标准由谁制定,由谁判决?你自己不能决断,别人的决断当然更加不可信,如此——你只能把这个问题祷告上苍,祈求神灵给你答案!”燕漓用一摸一样的答案回道。 “呃……”商少晫也无语了。恐怕不会有什么人向神灵祷告,问:您说的都对吗? 燕漓见众人无语,方自悠然道:“是与非,本就是相对而言的概念。千古之下,究竟谁人正确?若道家之学能治世,为何不见上如标枝、民如野鹿?为何今日依旧群雄并起、时刻倾轧?若佛家智慧能解脱,为何不见众生看破红尘迷障,同舟共渡苦海?若儒家礼法是真理,为何不见大同盛世,千秋万载?若神灵都代表真理,那,世间就该只有一个神灵,为何会有众多神灵,在芸芸众生中,众说纷纭? “更进一步来讲,每一个神灵,都能代表一种信念、一种判断模式。比如说风雨、雷电,比如力量、坚守,比如说善良、邪恶。神灵,会依据自己的信念来指引信徒。所以,这世上有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也有嗜血残酷、要求信众血祭的邪神。 “当此大争之世,众生皆苦,更因智术不足,而看不清前路,困苦倍增。。因此,他们需要神的指引。只有神,能带领他们走出迷途,让他们阔步前进。故而,每一个大争之世,都是——神棍时代!” 燕漓这句结论,含义深远。 想想地球上的数千年华夏史,春秋时代百家争鸣,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魏晋大名士的玄学鼎盛,唐宋时期的古文运动,明清两朝的理学大兴,以及晚清之后的西学东渐…… 凡大争之世,必是神棍时代! 燕漓慢悠悠的自斟自饮,喝完了一壶茶,才看到商少晫等人思考明白,重新把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便放下茶盏,问出下一个问题:“诸位有没有想过,望云龙君封神,会用什么样的理念指引信众?” 商少晫闻言一怔,忽而恍然大悟般吐出两个字: “忠诚!” 第九十六章 一月照千江 上 若说到忠诚,望云当之无愧! 那四十七代妖灵,三千年岁月,在绝望中无尽的坚守…… 忠诚,就是望云的本性、本能,以及一切信念之源! 想到这里,商少晫才恍然大悟。 为什么要用望云龙君的香火,来作为殇武王新军的前锋? 因为,忠诚! 信徒的心念,根本无法瞒过神灵。他虔诚与否,他是否按照神的指引行事,都会一丝不差的落在神灵眼中。 由代表“忠诚”的望云龙君筛选军人,绝无背叛可能! 商少晫更敏锐想到:既然望云龙君代表着忠诚,而不是财富、医疗、高官厚禄之类的信念,其香火信仰的传播手段,自然也该有所不同。只是简单地展现神迹,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忽悠信众臣服,绝不可能获得坚定而虔诚的信仰。 实际上,用神迹俘获的信徒,只是出于敬畏与贪婪磕头作揖罢了,根本不可能了解神的信念。从这个角度来说,玉皇观的神棍,远远谈不上专业。 众人说话间,在李家大院展现神迹的夏侯陌,已经功成圆满,带着大批三步一叩首的“信徒”,浩浩荡荡的出了李家大门,刻意要在迟云观门前走一遭。 夏侯陌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得意。 枉费云宗在山岚古泽盘踞千年,这临泽镇上,百姓竟然全无信仰!他不过略施手段,就被百姓奉若神明。挟此大势,带着诸多百姓前往迟云观,定会让龟缩在里面的殇武王后裔,吓得坐立不安吧! 那几个殇武王后裔土鳖,怎能应对我玉皇观辉煌神权? 只怕,他们连《天庭显圣符》的大场面都没见过。 夏侯陌身为玉皇观主裘狄的亲传弟子,走到哪里不是众星捧月?别说殇武王的破落后裔,就是正当红的列国王公贵胄,也要对他恭恭敬敬。他五岳将兵夏侯陌,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注定高高在上! 带着种种自信,顶着《天庭显圣符》的华光,乘坐华贵的沉香辇,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夏侯陌一路来到迟云观门前,提气朗声开口道: “山人夏侯陌,久闻迟云观大名,今日特来拜会,还望观主不吝赐见!” 什么叫打脸?他这句话就叫赤裸裸的打脸! 他明知道迟云观主余清越死了,却偏偏要观主赐见,是何居心? 一者,他不把迟云观和余清越放在眼里;二者,他既然是拜会观主的,当然自认身份与观主相当。而观中的殇武王后裔,都是余清越的晚辈,天然就矮了他一头。 这一句话,便可证明夏侯陌虽然高傲,却非无智莽夫。 眼下的迟云观,看似空空荡荡,没有高人坐镇,只有一个风火锻大当家是换血期。可是两个时辰之前,天锋观的追兵失利,被殇武王的风雷六合剑阵横扫。谁知迟云观周围,有没有剑阵埋伏?也许看似四门大开,实则龙潭虎穴! 夏侯陌张口看似挑衅,实则试探。 如果殇武王后裔沉不住气,出来与他理论、决斗,那就说明迟云观确实没什么埋伏;如果他们一怒之下展开剑阵,也可以看出对方虚实,为日后扫荡迟云观埋下伏笔。 怎知,他的算计全盘落空。 “吱呀——” 迟云观的大门大开,里面走出一个三十岁上下、身披道袍、头扎孝带的人物,也看不出究竟是道士还是俗家。 他向夏侯陌抱了个拳,随即想起来现在穿着道袍呢,又改了个稽首礼,客客气气的说道:“在下扁鹊阁弟子张洪,见过仙长。迟云观余老观主刚刚仙逝,后日发丧。此地由我家燕长老做主。燕长老听闻仙长驾到,甚是欣喜,特请仙长入内奉茶。” “呃……”夏侯陌无语了。 他当然知道余清越死了,更知道余清越是扁鹊阁的前任阁主,而扁鹊阁则是云雀门的外门产业。 实际上,扁鹊阁非止剑川一家,中原各大城市都有分号,主要负责为云雀门收集药材、打探消息、销售丹药,并为自家门下弟子出门行走提供方便。 云雀门作为仙道最大的丹药供应商,那是谁也不愿得罪的。对方报了扁鹊阁的名号,夏侯陌多少也要给点面子,不好太过嚣张。 那么……这迟云观进是不进? 殇武王的嫡重孙就在迟云观。他们和玉皇观已经是血海深仇,万一他们当真埋伏了剑阵,只等自己去送死——以夏侯陌的本事,在剑阵外面,尚有机会凭借符箓法宝逃生,到了剑阵里面,被漫天风雷围困,定然死相凄惨! 要是不进,刚才还得意洋洋的“拜会”,一转眼就露怯,太过丢脸啊…… 此时此刻,天之骄子夏侯陌,终于体会到姚成严在英雄擂看《空城计》的心情。 犹豫不定,进退两难! 玉皇那个天尊啊,山人该如何是好? 夏侯陌心中高诵天尊圣号,可惜都天灵阙万法妙有大千真圣玉皇天尊现在貌似很忙,根本没工夫理会他。 左思右想之后,夏侯陌终于做出艰难的决定:为了中秋试炼的“大局”,此刻需珍惜有用之身,不可轻易犯险!于是他端坐沉香辇中,用抑扬顿挫的神棍语调开言道:“玉皇天尊在上,想不到余观主竟而羽化!此番乃是山人冒昧。今日不便打扰,容山人改日再来拜会!” 他自觉得这几句话说得不错,有理有据,丝毫也没弱了气势。 怎知,下一刻,他的老脸就变成了猪肝色。 只听迟云观中,忽而想起一个沉稳清朗的少年声音,潇洒高歌道: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这个声音,正是剑川第一戏曲名家商少晫。他这一句经典唱词,气度恢宏,力道浑厚,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夏侯陌却忽然有不妙的感觉——司马、夏侯,都是复姓,夏侯陌的代入感,可比姚成严大多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迟云观中又响起第二个声音。这个声音略显沙哑,气场略弱,但力道更重,正是小花脸商少弘: “我也曾命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一来是马谡英烈怒邪行,二来是将寡兵微失街亭。你连得我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又夺我的西城。” 听到这,夏侯陌彻底明白了,这个司马,说的就是他呀!甚至在这一句唱腔中,他都能想明白,所谓三城,乃是一甲子之前围杀殇武王、打压殇武王后裔、以及余清越战死山岚古泽三场胜利。但贪得无厌什么的,夏侯么可完全没有自觉。 殇武王后裔突然开腔唱戏,难道是要激山人进迟云观?难道此中果然有埋伏不成? 紧接着下一句唱腔,又换成了商少晫。他洒然唱道: “诸葛亮在城楼把驾等,等候你司马到此,谈、谈谈心。” 夏侯陌哪有谈心的打算?他只有更加犹豫不定:对方在叫板挑衅,是激将法。他们凭什么敢如此挑衅?有埋伏的可能性太大了…… 商少弘的声音又跟着响起,腔调中颇有几分兴高采烈: “西城的街道打扫净,预备着司马好屯兵。诸葛亮无有别的敬,早预备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犹豫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左右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 你说没有,那就是真有。难道你家夏侯道爷是傻的不成?夏侯么心中骂道,眉头却越皱越紧——对方挑衅至此,自己若没个应对,那就把玉皇观的颜面都丢尽了。可是可是……那风雷六合剑阵,连先天高人都能一击秒杀,道爷我虽有法宝护身,也不是很稳妥呀…… 他思忖间,迟云观中已经换了商少晫,唱出最后一句: “你休要胡思乱想心不定,来、来、来,请上城来,司马你听我~扶~琴~~” 商家兄弟一人一句,你来我往,唱腔好听之极,让迟云观外的百姓戏迷大呼过瘾。 夏侯陌虽然没亲自走一遭英雄擂,此刻也能猜到,这段唱词必然出自《空城计——武侯抚琴退万军》,心说——姚观主啊,山人也能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了! 此时此刻,夏侯陌也有拔剑砍人的冲动。 可他不是愣头青,否则也不会被玉皇观主派来剑川,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故而,他越是愤怒,越想砍人,就越是不敢进道观! 若有人能透过沉香辇的纱幔,看清夏侯陌的脸色,就会发现这位俊朗的道士,脸色青得发紫,紫得发黑,已经不像人脸了。 沉默好半晌,夏侯陌才凭借仙家坐忘修为,压下种种烦恼冲动,提气开声大笑道:“哈哈哈,剑川商家班果然名不虚传,唱腔潇洒优雅、浑厚恢弘!山人承蒙款待,何其幸也。今日山人兴致已尽,来日必有厚报。告辞了!” 说完,他立刻调转沉香辇,回头走人。 不得不说,夏侯陌这番话也很有水平。 他首先把这段唱腔,简简单单的归于戏曲,不谈任何引申义。而后嘲讽殇武王后裔都是戏子,更直截了当的威胁——来日必有厚报。 可是殇武王后裔,明显不打算放过他。 迟云观中的商少弘,用标准的花脸腔,扮演司马懿念白道: “诸葛亮呀,孔明!你这条诡计,只好瞒哄他人,焉能瞒过老夫?想老夫幼读兵书,精通战策,焉能中你的诡计!实城也罢,空城也罢,我打定主意,不进你的城!你其奈我何,其奈我何!嘿嘿,请了,请了,请了……” 这段念白一出,连跟在夏侯陌身后的寻常百姓都听懂了:这不就是夏侯仙师刚刚那句话的翻版? 难道连连展示神迹的夏侯仙师,竟然这么害怕迟云观,到了大门前,只能空放嘴炮,连大门都不敢进? 如此说来,那个都天什么什么的玉皇天尊,也不大靠得住啊…… 夏侯陌本就被这句念白,气得想要吐血,再发现百姓交头接耳的动摇,登时怒不可遏——你们这群蝼蚁,也太不晓事!玉皇天尊至高至上,你们竟然因为两句戏文,就敢背叛信仰! 他当然更恨是商家兄弟。这两个混账一搭一合,竟把自己的大好局面,生生变成这样! 罪不可赦,罪不可赦啊! 夏侯陌怒火攻心,在沉香辇中大喝一声:“尔等欺人太甚,真当本道爷怕你不成!看法宝——” 他抖手激发了身上威力最大的一张四阶符箓——《五雷天罡正法符》。 此符,乃是道门雷法的至高成就之一,威力极大,能从天空召唤出七七四十九道煌煌天雷,灭杀一切外邪。它的威力,别说商家兄弟这样的小辈,就是凝煞成罡之辈,也不易抵挡。 威力大,当然也就珍贵。四阶符箓,能值上千颗养气丹,即使对玉皇观主的亲传弟子来说,也是一大笔财富。 雷法尤其能克制鬼类。这张符箓,原本是预防夏侯陌意外遭遇殇武王,却在盛怒之下用在此处。 可惜,夏侯陌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你怎敢在云宗的地头上玩雷电? 何谓云宗?何谓天龙? 雨为首,雷为爪,云体风身。 云宗,那是一切雷法的祖宗! 只见迟云观四周霎时间旋风环绕,无穷生息之气灌入这一方天地,继而一只无形的大手凭空拈住符箓。 这只手,是风属性的灵气构成,寻常人根本看不到。但夏侯陌灵根禀赋绝佳,当然能直接看到那只气势恢宏的青色大手! 青色大手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拈,威力至大的《五雷天罡正法符》,连个电火花都没闪,就变回原状,被凌空捉去。 “啊——”夏侯陌不由一声惊呼。能把已经激发的符箓变回原状,凌空收走,此等神通堪称不可思议!难道殇武王本人在此坐镇? 这个念头一起,夏侯陌只觉得脑后凉风直冒,心说:我命休矣! 当下,什么玉皇观的颜面都顾不得了,逃命最重要!瑞光华彩罩身的夏侯陌,连忙驱动全身真气,运转法决,整座沉香辇飞速缩小,化作一道七彩遁光,破空而去。 半空中,仅仅留下一句不甘的怒吼: “尔等休要猖狂,贫道还会回来的——” 第九十七章 一月照千江 中 “尔等休要猖狂,贫道还会回来的!哈哈哈~~” 小院中,商少弘开怀大笑道,忍不住模仿夏侯陌的临别赠言。 商少晫的注意力,则落在燕漓手中的符箓上——《五雷天罡正法符》。 “贤弟真是好手段,已经被激发的四阶符箓,都能封印收取!”商少晫赞叹道,“数日之前,贤弟要对付王传、邹通之类的先天高人,还需要多方布局设计;转眼之间,连天锋观的化元期高手,都在贤弟面前灰飞烟灭,真让为兄不得不感叹——之前二十年的岁月,都苟活了!” “夏侯陌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在云宗的地界用雷法。若是换一种法术,我也不可能如此轻松。”燕漓悠然道,“在这世上,修为从来不等同战力。就如同当日南码头歼灭王家之战,王国城不过是锻骨修为,却能凭一张九渊鬼血符,与先天高手邹通战成僵局。 “我手中的《风雷六合剑阵》,乃是王爷用数日苦工,精心炼制。除非是能与王爷抗衡的高人,或者同等级人物炼制的法宝、符箓,否则都难以匹敌。天锋观竟然委派几个寻常武者前来追击,本就是失策——杀他们的是王爷,不是我。 “人与禽兽的不同,便在于人会使用工具,而非依仗爪牙。难道只有武者的刀剑是工具,修真者的法宝、符箓、丹药、阵法,就不是工具?兄长啊,不要因为这些东西罕见,就将其神圣化。工具就是工具!若王爷以前勘破此点,多准备几件工具,送与诸位前辈防身,岂会有中元之失?” 商少晫闻言深以为然。 这番话的道理,就好似一只军队的强弱,并不仅仅取决于士兵素质、军队纪律、将帅谋略,更取决于武器装备、后勤保障。 手无寸铁的精锐部队,打不过武装到牙齿的流民。只不过,此等状况几乎不可能发生罢了。 这个道理,如果用地球人的世界举例,就会更加直观:任是什么级别的散打高手、跆拳道黑带,碰见一个中学生用手枪指着他,都不敢轻举妄动。 殇武王炼制的剑阵,只有十八个纸人的时候,即使无人运转阵法,也能让三大剑门的高人知难而退。到了今日,三十六个纸人完整,更有精通阵法的燕漓居中指挥,除非玉皇观排出当年围杀殇武王的《三十六天罡诛魔大阵》,否则不会有任何机会! 然而,燕漓刚才的说辞,却非完全属实。 其中道理固然没错,但细节上,却有两处误导: 第一,把所有战绩归功于殇武王炼制的阵法,让人忽略了燕漓自有催动阵法之能。实际上,收取已经激发的符箓,手法非常惊人。如今商家兄弟认为是阵法之功效,而其他各方势力,则会认为迟云观中另有高人埋伏,便成功隐藏了燕漓的身份与修为。 第二,并非日前殇武王不给余清越等人配备符箓、法宝,而是燕漓拿出《风雷六合剑阵》前,哪里去找这等大威力的底牌?普通的符箓,不过一次性的法术物品,价值高昂;法宝、阵法不但造价更高,而且需要使用者懂得操作,岂是说有就有的! 尤其是三十六个纸人,乃是以黄巾力士的手法,加上云宗独有的符箓手段结合而成,其中妙用存乎一心。虽然表面看去,似乎与夏侯陌的沉香辇异曲同工,可内中的技术含量,差距不止一筹! 关于夏侯陌的话题并没持续太久,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商家兄弟各自饮下潜龙琼浆,与韩希一同研习《青龙蟠日剑》。 龙气,可以说是天地间最玄妙的存在。一丝龙气加身,就可以让一个生灵超越同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身负龙气的“潜龙”,可能比有灵根的人物更加罕见。他们不但拥有过人的修炼速度,更会有隐隐气运加身。 反过来说,龙气也可以算作特殊的灵根。 世上有许多顶级传承,要求纯阳之体、玄阴之气,甚至是半生半死的尸骨脉。这些都是特殊的灵根,不入五行之属,不列八卦之象。其拥有者,也都不是正常人类,要么有种种灵异在身,要么看上去就是妖邪之属。 青龙蟠日剑的要求,就是身负龙气。由此推论,龙气也是特殊灵根的一种。 那么,燕漓研发的《潜龙丹》效果就逆天了。它可以——人造灵根! 不仅如此,这个人造的灵根,还可以在《潜龙丹》的长期服食下,逐步增强。 如果这件事情被各大仙门知晓,只怕《风雷六合剑阵》都会成为小把戏,所有的目光都会集中在《潜龙丹》上。 龙气加身,不但让身体机能强大,成倍提高武者的感知能力,更能让他们心思澄明,学习武功事倍功半。尽管如此,《青龙蟠日剑》仍旧是高难度的顶级传承,三个人没有燕漓的超凡悟性,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慢慢从基础学起。 但对燕漓来说,到了此时此刻,一切事情都已经走上正轨,只需按部就班的执行计划。 日落之前,横江帮的大批药材,也如约送达迟云观。正副舵主于文龙、杜洪两人亲自押送,自然免不了一番客气。 他们挑选这个时间送货,自然也有诸多考量。 燕大师亲自接应商家兄弟的事情,不可能瞒过横江帮的眼线。同样,天锋观的追兵也不是多隐秘的事情。于文龙久在西秦,又与锦绣宫有关联,殇武王的故事不可能毫无耳闻。他们拖了一个时辰才把药材送来,定是仔细权衡利弊的结果。 其中权重,也并不复杂。 首先,当年是玉皇观出面围杀殇武王,锦绣宫扮演的角色鲜有人知,以于氏父子的地位当然不可能清楚。所以,横江帮与韩家的贸易往来,不可能被认为是背叛锦绣宫。至于玉皇观的想法,那跟锦绣宫没什么关系。 其次,对横江帮来说,与韩家结盟,已经沸沸扬扬的传遍江湖,不可能随便抽手。而且锦绣宫显然对此乐见其成——这些女修,同样需要东齐与南楚的资源。 最后,锦绣宫自认与横江帮的关系隐秘。她们还以为,正可借横江帮为眼线,查探殇武王的布置,却不知于大少和杜少侠早已把她们卖了 因此,于文龙发现燕漓与商家兄弟的关系之后,第一时间透过秘密渠道,向锦绣宫的外围人物请示,并没有受到任何训斥。对方反而告诉他,一切照常进行,无须理会其他,有什么发现尽快回报。 当然,关于雪山仙芝、天池萱草、锦背虎骨这样的隐秘交易,于文龙是一个字都不会提起的。他第一时间报告的消息,也只是表明自己恪尽职守、忠心不二,行事略有差池也是因为身处底层、情报不足。 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于文龙毫不犹豫的接受了燕大师的热情邀请,和杜洪一起留宿迟云观。而燕大师用一瓶养气丹,结清所有的药材款项,则是意外之喜。 丹药是有价无市的,对武者来说永远比银子重要! 燕漓做出如此安排,当然也自有考量。 后天,就是余清越“发丧”的日子,定然有各等人物以吊唁为名,行试探之实。实际上,有许多人物,恐怕等不及后天的正日子,明天就要粉墨登场了——自古丧葬是大事,提前一天到场,正是对主人的尊敬。 尤其是余清越最后一刻仍心心念念的云雀门,无论如何明天也该有人到了! 另外,今天夏侯陌灰头土脸的逃窜,明日定然不会安生。何况道门的试炼人选既然出现,儒门与释家也不可能落后,丰都鬼城也该做出反应了。 明天,会是热闹的一天。 有锦绣宫背景的横江帮,正可用来挡麻烦。 —————— ps.过渡章节,竟然悲催的卡文…… 第九十八章 一月照千江 下 第二天一早,步尘照例上门洒扫,与横江帮众人见面,也没闹出什么狗血的尴尬。迟云观似乎一切如常。 但这一天注定多事。 步尘的洒扫工作尚未结束,便有十几个江湖人物,带着满身煞气逼向迟云观。 为首之人,正是穆飞星。 穆飞星数日前曾于迟云观大战步尘,六刀落败。事后他自行打断四根肋骨,回到攀云寨川西剑派休养。 人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武者生机强大,也不可能三四天的功夫就好。因此,所有人见到穆飞星,都吃了一惊。 穆飞星昂然走到步尘面前,自信满满的一抱拳,直截了当的道:“步兄,前几天穆某技不如人,惨亏在此。怎知昨夜偶有奇遇,不但伤势复原,更大有进境,特来向步兄讨回这一场!” 要说穆飞星此人,虽然张狂,却有其坦荡一面。当日认输之时,尽管不忿,却能毫不犹豫的自断肋骨。今日重新挑战,也是明火执仗,毫不做作。 步尘抱着扫帚还礼,奇道:“不知是何等奇遇,不但让穆兄伤势复原,还有此等自信。” 穆飞星撇撇嘴,似乎有几分烦躁,哼了一声道:“奇遇就是奇遇,战与不战,步兄给个痛快话!” “战,为何不战!”步尘昂首挺胸,也是自信满满,“今日洒扫还差最后一角,且待片刻,便送你第二败!” “步尘,今天你输定了!”穆飞星横眉还牙道,“便等你一刻钟。正好让镇上之人,都看清你失败的狼狈相!” 说着,穆飞星引领身后之人,让开场地,就那么看着步尘扫地。 步尘也不在乎,大模大样的抡起铁扫帚,按部就班的洒扫过去。 这一幕落在百姓眼中,登时引来无数人聚拢围观。 此时,一个头戴斗笠,身穿不起眼的灰布道袍,背负古拙长剑的道士,也混迹在围观的人群中。 他把帽檐压得很低,盖住大半张脸。 正是玉皇观主的小弟子,五岳将兵夏侯陌。 昨天乘着沉香辇耀武扬威的神棍,今天这样小心翼翼的遮掩行迹,可见四阶符箓被凭空收走一事,给了他多大的压力! 与此同时,迟云观斜对过的小酒馆二层楼上,也多了一名儒生与一个和尚。 他们在酒馆中意外会面,各自讶异,却一句多余的言语也无,如同老相识般坐在靠窗的小桌前,同向迟云观门口望去。 从外表上看,儒生二十二三岁年纪,下颌留有短须,温文尔雅,满身磊落的书卷气;和尚则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唇红齿白,眉眼含笑,仿佛佛像前开怀的小沙弥。 两人皆不是凡俗人物。 他们的目光扫过步尘,并没有丝毫停留。落在穆飞星身上,都是微微一顿。 “这个人啊……”儒生沉吟道。 “呵呵,子澹兄也看出来了。”小和尚笑道,“这该是玉皇观的手笔。” “抢先动手、肆无忌惮,尽展下流神棍手段,本就是玉皇观的传统。”儒生语带不屑道,“倒是在这里看到慧净师兄,可说意外,也可说不意外。唉,师兄既至,只怕小生此行任务艰巨了!” 小和尚慧净哂道:“泰安学宫听雨剑陆子澹的名号,远在小僧之上。这顶高帽还是原封奉还。玉皇观来的,应该是五岳将兵夏侯陌,这场戏怕也是他的手笔……唔,找到了,原来他在这儿!” “哈哈,我也看到了。他这样子……哈哈哈……”儒生陆子澹开怀笑道,“以往看见他,下巴都能翘到天上去,今天竟然把尾巴夹得这么紧!嗯嗯,就算此番任务失败,能看到这一幕,也算不虚此行啊。” 慧净点头道:“传言夏侯陌昨日便来此传道,看来果然吃了大亏。也不知迟云观中,藏着何等人物,竟能把他吓成这样。” “云宗传说最是飘渺难测。谁知千年之下,他们藏着何等高人?玉皇观这次是捅了马蜂窝,麻烦不小。”陆子澹应和道,“唔,他们要开打了……” 两人谈话间,步尘已经扫完了最后一角,放下铁扫帚,拔出了腰间长刀。 穆飞星也同时拔出长剑,拉开架势。 今日,他手中的剑,却不是惯用的那一口轻快细剑,而是一口标准的长剑。 长剑标准乃是长三尺六寸,宽一寸两分,剑身坚硬,并不适合穆飞星的《云影迷踪剑》。 但他还是选择了这样一口剑。 两人都没有废话,同喝一声“请——”,便战在一处。 一交手,步尘便吃了一惊。 这两个人,算上今日已经比武六次,相互之间非常了解。 最初的时候步尘刀法一往无前,有攻无守,而穆飞星擅长闪转腾挪、虚招诱敌,在前者其实衰竭之后每每取胜。 唯有数日前的比武,步尘得了燕漓的指点,刀法终于登堂入室,将勇猛化入沉雄之中,骇浪惊涛自成婉转,配合长刀厚重,力大刀沉,克制了穆飞星的机灵巧变,轻松拿下一胜。 步尘本以为,今天穆飞星再次挑战,乃是剑法更上一层楼,能与自己匹敌。怎知一动手,才发现穆飞星的剑术完全没变,还是以前的老路子。 但他的功力与臂力都变了。 今日的穆飞星,仿佛力大无穷,明明是平日间轻灵飘逸的剑术,却在每一招中使用了磅礴的力量,竟能将沉重、坚硬许多的长剑,运用得如同轻快细剑一般,丝毫不惧与步尘硬拼。 甚至,在几次力量对冲中,都是穆飞星占上风。 对比之下,步尘不如对方迅速、不如对方灵巧、不如对方力大,甚至功力都逊色一筹,这还怎么打? 以进攻著称的断浪刀步尘,竟被一路逼入守势,毫无反击空隙。若非他刀法大进,着实胜过穆飞星一筹,早已败北。 两人过招之时,燕漓、商家兄弟、于文龙、杜洪等人也都来到迟云观门前,观看这一场比武。 这些人中,除了商家兄弟与韩希,都看过数日前两人的那一场较量,看到穆飞星今日的表现,无不惊异。 于文龙仗着自己是“客人”,占据了一个靠近燕漓的位置,见状不由讶道:“燕大师,这是……” “玉皇观的降神术。于舵主就在西秦,没见过吗?”燕漓悠然道。他一望即知,步尘赢不了这一场。 步尘虽然努力,但自身传承太差,手中兵刃也不合适,对上受《降神术》请神附体的穆飞星,哪有胜算? 不过,换成另一人的话,现在应该稳赢的。 玉皇观的夏侯陌用这一招反击兼试探,还是小儿科了。或者,他们背后另有目的?看来,那个推断十拿九稳了…… 燕漓的后续推断无人知道,但步尘与穆飞星的胜负却是一目了然。所谓守久必失,步尘毫无反击之力,战败只是时间问题。 所有人都为己方失败捏了一把汗,却有一个人眼露兴奋,跃跃欲试。 正是杜洪。 他数日前拜访迟云观的时候,受命观察于文龙的一举一动,又得到一颗《彭阳丹》作奖励,再次功力大进。加上《玉柱金锁决》本身的高明,他眼下的功力,绝不逊于请神附体的穆飞星。 如果步尘败了,自己却出手战胜穆飞星,岂不是当场扬名立万,从此名声在死对头步尘之上? 这个诱惑太大,杜洪完全不能忍受!他用炽热的目光望向燕漓,希望得到一点肯定和指引。 果然,他看见燕大师用眼角扫了他一眼,微微点头。 杜洪对燕漓的判断深信不疑,当即明白自己有十足的胜算。兴奋之下,只盼步尘速败。 但刀法登堂入室的步尘,明显比他预料的更为坚挺。这样艰难的守势,竟然撑过三十招刀法不乱! 最终穆飞星率先失去耐性,使出一记绝招——云影映江山。 此招,乃是以飘渺迅捷之身法,将数道快慢不同之剑气,融汇成一剑,宛如飘渺云影之中,倒映出江山万象,让对手防不胜防,最多可以汇合九道剑气。 穆飞星的剑术修为远达不到登堂入室的程度,纵然凭借降神术超水平发挥,也只能融汇六道剑气。 即使如此,此招仍旧威力惊人。 连环六剑,千变万化,犹如排山倒海,凭借自己大幅增强的功体和力量,硬生生冲破步尘守势,最终一道剑气贯穿步尘右胸。 “噗——” 步尘长刀落地,手按右胸,呕出数口鲜血。 “穆飞星幸会!”穆飞星昂然收剑,一脸傲气的抱拳道。然后他再也不看步尘一眼,转向燕漓洋洋得意道:“燕大师,当日你说在下过不了步尘十招,今日结果如何?你还有何说辞?” “唉……”燕漓摇头叹息道,“区区一道降神术,就让你嚣张了。你身上的附身鬼神还能持续多久?” 穆飞星闻言顿时瞳孔收缩——比武较量,不是生死搏杀,凭借法术未免胜之不武。他昨夜接受夏侯陌法术治疗,伤势痊愈,便在川西三老的劝说下,皈依了玉皇观。于是在出发前,他受到一股强大力量加持,才有把握挑战步尘。 难道,这就是降神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神打? 穆飞星神情不定,眉头皱了又皱,最终强撑道:“哼,什么降神术?赢了就是赢了,难道你输不起,自家想用法术翻盘?哼,只管用出来,穆某接招就是!你们这边,还有什么人来战?或者燕大师你亲身指教?” 出乎所有人意料,杜洪站了出来。 “此等小事,怎能烦劳燕大师?杜洪领教你的《云影迷踪剑》!”杜洪昂然下场。 “血衣杜洪?”穆飞星撇了撇嘴,不屑道,“我听说过你。你跟步尘动手,就没赢过!步尘都输了,你还敢来,不怕穆某一不留神,送你见阎王吗?” 杜洪丝毫不怒,大笑道:“哈哈……你若有此本事,尽管施展!不过你可以放心,杜某的剑术却是有把握的,今日不伤你性命就是。” 两人对话之时,燕漓在看查看尘的伤势。 迟云观中有数位扁鹊阁弟子,早已第一时间为步尘止血疗伤。但武者的伤势,不光是受创流血的问题,更有复杂的内伤需要解决。 真气,本就是一种生命能量,灌入敌方身体后不会立即消散,而会盘踞在经脉之中,影响生机。 故而淬皮以上高手造成的伤势,没有对应解法,都非常麻烦。 但扁鹊阁弟子束手无策的伤势,在燕漓面前完全不是问题。 只见燕漓伸出剑指,在步尘背后穴道上轻点,手腕微摇,以玄妙手法注入一道真气。顿时穆飞星的青白色剑气,从步尘胸前伤口倒射而出。 步尘只觉得胸中气息一畅,再无任何阻碍。 这一幕落在穆飞星眼中,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嘶——” 难道这个姓燕的,真的精通我川西剑派秘传《云影迷踪剑》?怎地伤势化解得如此轻松? 他再看看杜洪,心说:难道这个家伙,真比步尘还强,有把握赢我? 却听杜洪道:“穆兄可要休息片刻,恢复气力?莫要输了之后,说杜某用车轮战欺负你。” “哼——”穆飞星冷哼道,“刚刚不过三十招而已,哪有什么损耗?请!” “请!”杜洪抱拳一礼,随即拔剑出匣。 他手腕一抖,在朝阳映照下,划出一道泱泱剑光,宛如江水波光粼粼,变幻不定。 只此起手式,便见高明。 下一瞬,杜洪剑光流转,犹如长河映月,空灵飘渺,若虚若实,变幻而至。 穆飞星毫不示弱,足踏迷幻步法,手起云影之招,同样以虚实应对。 “呛——” 两口长剑,在半空中泠然交汇,发出清脆的金属嗡鸣。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惊异。 杜洪惊讶对方清灵剑法之中,竟然拥有如此臂力,震得自己手腕微麻;穆飞星却讶异对方功力精纯,那如同绵绵流水的真气,竟然侵入自己手臂经络,几乎长驱直入! 两人的肌肉力量与真气精纯个占优势,旗鼓相当。 再过招,双方都不愿轻易接触对耗,各自施展巧妙身法,行云流水般战在一处,形成一场剑术造诣的对决。 战场中,只有横溢的剑风、飘散的气劲,却听不到一声兵刃交碰的嗡鸣,蔚为奇观。 穆飞星的《云影迷踪剑》,走势轻灵,变招奇诡,犹如云影蔽日、迷雾环绕,防不胜防。 杜洪的《千江映月剑》,时而波澜壮阔,时而流水潺潺,时而飞流直下,时而静若深潭,无穷变幻之中,更有剑光映朝阳、光华灿烂,潇洒夺目。 以传承等级论,前者不过是江湖二流传承,后者却是佛道两家的顶级功法、直指武道巅峰。两者差距何止一筹? 不过三五招,穆飞星就在千江月影之中,落入下风。 杜洪的表现,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步尘作为老对头,最是熟悉杜洪。他知道杜洪受燕漓指点,必然修为大进——没办法,谁让韩家的合作对象是横江帮,而不是东沙帮?杜洪这混账,势必近水楼台先得月。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杜洪不但功力精纯如斯,剑术更是登堂入室,犹在自己之上。 于文龙也同样瞪大了双眼。杜洪原本的《千江映月剑》是个什么模样,他非常清楚。他知道杜洪功力精进、剑法有成,但无论如何想不到,竟然能到如此程度!如果他现在和杜洪动手,也没有丝毫胜算。果然,投靠燕大师是英明的决定,锦绣宫那边还是敷衍吧…… 藏身在人群中的夏侯陌,也同样吃了一惊。他本以为夏侯陌有降神术加持,定能胜过迟云观中的一众小辈,除非那位隐藏的高人出手,否则无人能敌。今日,定要狠狠灭他们的威风。 怎知,横空出来一个杜洪,竟然这么厉害! 夏侯陌知道横江帮与锦绣宫有关,不由得暗恨:锦绣宫真是靠不住,养条狗而已,何必拿出千江映月剑?哼,那些不检点的娘们,不会跟这小白脸有一腿吧? 坐在远方酒楼上的和尚与儒生,同样惊异非常。 “好一手千江映月剑!剑川城果然藏龙卧虎。”听雨剑陆子澹叹道,“千江映月剑乃是佛道两门共有之传承,慧净师兄应是行家,不知有何想法?” “说来惭愧!”慧净惭然道,“千江映月剑虽然是我佛门绝学,但小僧并不精擅。还是数日前来到铸禅寺,听广觉上师论及佛门剑法,方领悟其中奥妙。” “哦?”陆子澹大感兴趣,“传闻广觉大师以武入道,定有非凡见解。” “此剑法奥义,不在千江映明月,而在一月照千江。”慧净闭目合十,若有所悟道。 “唔……果然高论!”陆子澹沉思赞叹,“能以武入道者,果然皆有大智慧!” “阿弥陀佛。”慧净低宣佛号,不再言语。他其实非常清楚,这句概括,并非广觉原创,而是出自对面那位燕大师之口。只是此等微末关窍,不必说与陆子澹知晓。 陆子澹也不多话,凝神观看比武,片刻后忽而讶道:“怪哉,怪哉。佛道两家顶尖传承,江湖武人本就难窥奥堂。千江映月剑之奥义如此精深,杜洪是如何练到此等程度的?师兄且看——他剑路中,岂非隐隐一月照千江之势?” “嗯,似是而非。”慧净微微蹙眉道,“他非是彻悟一月照千江之高妙,而是以自身功力根基,磐石不动,运使千变万化之剑招!唔……高明啊!” 陆子澹仔细观察道:“确实。他不是以月相应千江,而是以某种特殊心法,金水相生,以不坏之金性,御使万千之水流,仿出一月照千江之相!如此改换之后,入门无需彻悟水月玄妙,简单轻易……这个杜洪不简单!” 他所说的不简单,当然不是修为不简单,而是来历不简单。 这等入门轻易、成就高远的传承,多在各大门派中收藏,仅仅传授给自家弟子。若没有足够的背景,休想学到一招半式! 杜洪,不过是江湖上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何得到此等传承的?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背景不单纯! 慧净心中,想得却是另一桩事:从未听说《千江映月剑》还有这般简单入门之法。这杜洪站在燕大师一方,难道是燕大师的指点?如果这门传承,真是出自燕大师之手,那此人的武道见解,当真深不可测,难怪能与广觉论佛! 怪不得来此之前,广觉上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用在意剑阵传承争夺,只要坚定站在燕大师一方就好! 三教真传弟子的惊叹,放在江湖中,便是惊涛骇浪。 杜洪与穆飞星比武,双方都是以快打快,转眼间已经过了二三十招。前者凭借剑术优势,不住压缩后者的腾挪空间,一步一步奠定胜势。 杜洪也越打越兴奋。 他学会《玉柱金锁决》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与高手过招。在实战砥砺之下,他只觉得自身剑术又更上一层,体内真气运转也越发顺畅,手中长剑不由得更加波澜壮阔。 随着他气势攀越到巅峰,周身俱是剑影流光,把对方压制的几乎不能喘息。 他挟此优势,身形飞跃而起,施展出必胜一招: “三尺秋水共月明——” 一声轻喝,周身剑光宛如万川归海,倒灌入剑身之中,汇合成一道磅礴而又飘渺的剑气,仿佛九霄明月,圆缺不定。 紧接着,他手中宝剑脱手而起,宛如仙家御剑术一般凌空飞行,挟变幻不定之磅礴剑气,亘空划下。 这一剑,三尺青锋若秋水,九天明月荡清辉,是千江万流之变幻,是以虚化实之奥妙,是金性不坏之高深! 穆飞星避无可避,唯有挺身硬接,再次施展云影迷踪剑的绝招——云影映江山。 飘渺云影,倒映江山,同样是以虚化实。但与九霄明月相比,云烟中倒映的幻象,终究是海市蜃楼的虚影。 两剑交并,高下立判! 云影之招,在明月映照下溃不成军。杜洪的“飞剑”,犹如一道迅捷清光,穿过层层剑网,刺透了穆飞星的左肩。 杜洪双足落地,右手凌空一抓,插在穆飞星肩头的长剑倒飞而回,重新落入手中。 穆飞星肩头鲜血喷射,嘴角也流出血痕,仰天摔倒,再也站不起来——左肩的伤口,距离心脏也不过数寸远,伤势比步尘重十倍不止! “承让!”杜洪收剑抱拳道。 若非他最近练习韩希与燕漓的特训内容,此时定然眉飞色舞,露出那鼻涕虫般的小人**相。现在,他强忍着原地张跟头的兴奋,潇洒笑道:“杜某说过,绝不伤你性命,故而出剑偏了几寸。穆飞星,你可心服吗?” 穆飞星又羞又怒,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却是说话的力气也无。 藏身人群中的夏侯陌,比穆飞星更生气。 昨天自信满满的前来传教,却发现迟云观中藏有高人,不得不暂时退却,转而到川西剑派摆他玉皇观真传弟子的威风。他用法术治好了穆飞星,本以为迟云观的高人,不会出手对付江湖小辈,今日定要他们灰头土脸,扳回一局。 谁知,穆飞星竟然这么废物,连个杜洪都打不过! 夏侯陌不但恨杜洪横插一手,恨锦绣宫乱给顶级传承,更恨穆飞星无能!心说:“幸好道爷我今天没抛头露面,否则此刻脸面还不丢去姥姥家?你们这些混蛋,早晚把你们一锅烩了! “嗯,那个杜洪说,饶穆飞星一命?不如贫道现在收了降神术,在顺手给穆飞星一击,让他当场亡命。到时候看迟云观如何交代!” 其心何其毒也。 就在穆飞星打算下手的时候,高空上忽而传来一声鹤唳。 临泽镇中霎时狂风骤起,卷开弥漫的云雾,现出朗朗青天。 天空中,一只丹顶巨鹤,翔云破霄,扶摇而来。 “云雀门!哼——”夏侯陌仰天恨道。 云雀门之人此时到来,他就不好暗下毒手。否则就不是损迟云观的颜面,而是打云雀门的脸。尽管玉皇观不惧云雀门,却也不愿开罪。 他只得趁所有人注意力集中在天空时,偷偷收了降神术,暗自道:“云雀门来了也好,本道长就有借口向师门搬兵了!哼——贫道下次再来,定要把你们统统做了!” —————— ps.近7000大章,就算补上一章。最近作息都乱掉了,各种不给力啊! 编辑通知,十月一号安慰上架,真真是……凄惨…… 各位亲,有月票的,记得给留一张吧……虽然贫道也觉得,新书榜啥的,根本木有指望…… 第九十九章 风云际会琅华宴 上 一只巨鹤,带来一位高人。 云雀门外院长老魏崇山。 所谓外院,就是外门弟子组织。论起来,余清越也是云雀门外门弟子,只是身为武道巅峰的高手,再加上炼丹术有成,故委派到剑川扁鹊阁,掌管一处宗门产业。 从职位上说,余清越是云雀门的外院执事,而魏崇山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别看魏崇山挂着“外院”的名号,可实际上,外院长老的位置非常重要。他要负责云雀门所有的的外在产业,负责各路信息收集,八方资源调配,更要安排诸多宗门杂事,可说是宗门的头号大总管,位高权重。 而且,魏崇山是一位成罡境界的修真者。 修真者筑基阶段六重境界,炼髓、化元、通窍、灵识、凝煞、成罡。若能突破成罡境界,就是金丹传奇,即使在修道人中也堪称不世高人了。 殇武王名震天下,惹出偌大风波,其实也就是成罡巅峰、半步金丹的修为而已。如果他能突破这一步,真的练就金丹,玉皇观也只能退避三舍,再不敢与之为敌。 当然,成罡与成罡之间,也是天差地远。魏崇山论修为、论战力、论地位,都不能跟殇武王相提并论。但他也不在玉皇观的三十六天罡之下,绝对是中原修真者中第一流的人物了。 如此人物,能亲自出席余清越的葬礼,可说是给足了面子。 至于这个“面子”,有几分是给余清越,有几分是给殇武王,又有几分是给风雷六合剑阵,就要容后再议。但不管怎么说,眼下这番情面,殇武王一方总要收下的。 魏崇山驾驭仙鹤直接落入迟云观前院,落地后二话不说,便手掐法诀,招来无尽云霞,罩住整个迟云观。 迟云观外的围观者,皆被云霞阻隔,再也看不到内中情况。除了一些脑子发热的年轻人,在迟云观门口跪求收徒,闲杂人等尽数散去。 这一招,就可以看出修真者的高傲。 什么江湖恩怨,什么是是非非,根本入不了魏崇山的法眼。他老人家别说评判,连多看一眼的情趣都没有,故而直截了当的封闭迟云观。 魏崇山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年纪,头戴鱼尾冠,身穿飞云袍,面容白皙儒雅,颌下五绺墨髯飘洒胸前,颇有一身仙风道骨。 他向迟云观所有成员扫了一眼,目光在商家兄弟身上顿了顿,显然从容貌、气质上认出殇武王嫡系血脉,最终把目光停在燕漓身上——云雀门外院长老,显然看出这个少年,才是此地的主事者。 实际上,在魏崇山与薛长生互通消息的时候,已经知道余清越有一个晚辈名叫燕漓,虽无灵根,但天资聪颖,刚刚十六岁年纪,已经掌握了养气丹的炼法。 云雀门以丹道为主,更以丹药交易立足于众多仙门之中。他们固然重视灵根上乘、天资绝佳的弟子,但会炼丹的普通人,也同样可以进入云雀门,且地位不低。 不过,小小的养气期炼丹师,也不值得魏崇山太过重视。他简单向燕漓点了点头,便直接道:“贫道云雀门外院长老魏崇山,想必你们都听说过。余清越逝世,云雀门亦感哀痛,特命贫道至此支持丧礼。规矩你们应该听薛长生说过。礼不可废,琅华丹宴可曾准备妥当?” “已备好。”燕漓行礼道。 魏崇山不由得多看燕漓一眼:按照推算,这次琅华宴,至少需要一二百粒养气丹。一般的炼丹师很难每炉都练成九九八十一颗,要凑齐这等数量并不容易。难道这个燕漓真有过人天赋,竟然在短短数日内能准备停当? 不过,魏崇山并没继续多言。 他很明白,对面这个少年在此主事,绝不仅仅是余清越的晚辈,只怕更有殇武王的信任!他身为云雀门的长老,何必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对殇武王的人指手画脚? “嗯。如此甚好。若无他事,便不用理会贫道。”魏崇山再次点了点头,毫不客气的自行寻了间静室,入定打坐。 这一句话,便能看出魏崇山此人,虽然有傲骨,不苟言笑,但是没甚架子。尽管嘴上说“礼不可废”,心里却不把礼法当回事,喜欢一切随心。否则,以他成罡高人之身份、云雀门外院长老之尊贵,怎能说出“不用理会贫道”的话来? 由此推论,云雀门也是一个比较自在、舒心的地方。怪不得余清越直到最后一刻,仍旧心心念念! 只怕仙尘鹤影一生中,仅有的悠闲日子,都与这个丹道大派有关。 魏崇山封闭迟云观的做法,非常有效,至少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没有任何麻烦上门。 实际上,除了手持云雀门令牌的薛长生,按时赶到之外,迟云观就再无任何出入。不知多少门派的眼线,在迟云观四周环绕,却只能面对着冉冉白云望洋兴叹。 当然,这对燕漓等人来说,也非全然好事。 有这么一尊大神坐镇迟云观,许多隐秘的事情都无法进行。比如说青龙蟠日剑的修炼,比如说某些策略谋划的交谈——谁知这位云雀门外院长老,是不是在暗中听墙角? 好在这种情况早在预料之中。 燕漓正好趁此机会,做一件早该完成之事。他独自一人在书房中奋笔疾书,并在日落之前,请来了段炎。 段家父子古道热肠,性情直率,甚至有几分鲁莽。但再愚笨之人,现在也该明白,余清越的死极不简单,远超凡人所能知晓的范畴——别的不说,就看半空飞来的那只巨鹤,还有那位一挥手就封锁了整个迟云观的魏真人,便能略知一二。 他们也明白,事情到了这种程度,已经不是普通江湖武人能够插手的,燕漓这厢定然有许多事情不便告知他们父子。所以,这几天中,无论是段炎还是段黑虎,都很少在燕漓身边出现,只是默默处理一些琐事。 越是如此,燕漓越要为他们考虑前途。 “燕少爷,有什么事儿吩咐小的?”段炎嬉皮笑脸的跑了进来,身上并没有任何被疏远的不快。 “哈,近日来诸事繁多,有劳大当家与少当家操劳了。”燕漓笑道。 “喂,燕少爷,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段炎摇头道,“我们爷俩也就这点儿本事,大事帮不上忙的。” “原来少当家也知道自己本事不大。”燕漓点头道。 “咳咳……”段炎尴尬的咳嗽道,“我说燕少爷,您不用这么直接吧……” “我的意思是,少当家想不想长点本事?” 段炎登时两眼放光,“燕少爷,您有何妙策?” “这个送你。”燕漓甩手扔过一本秘籍,上书两行大字: 《风火十八锻——燕漓著》。 ——……—— 一夜无话,转眼已是第二天清晨。 这天,是余清越出殡的日子。 尽管对余清越之死闹得沸沸扬扬,也注定有许多人物会在今日粉墨登场,但仙尘鹤影作为半个修道人,其丧葬礼仪一点也不繁琐。 道家,本就是轻生死的。 《南华经》中记载,庄子死了夫人,惠子前来吊唁,却看见庄子。坐在门口敲着脸盆唱歌。惠子责怪他无情无义,庄子却说:她刚死时,我怎会独独不感悲伤呢?思前想后,我才发现自己仍是凡夫俗子,不明生死之理,不通天地之道。如此想来,也就不感悲伤了。 余清越力战邪修,死得轰轰烈烈,更在生前为云雀门掌管剑川扁鹊阁数十年,理应送他最后一程。 但繁文缛节,大可不必。 尤其是儒家倡导的礼仪、孝道,在道家仙门中市场有限,更何况余清越也没有亲人、晚辈,故而戴孝哭丧之类环节全部省略。 整个出殡过程,就是在申时之后,把盛有余清越衣冠的棺材,从迟云观送到剑川城外外的殇武王剑冢下葬——那里埋的,都是一甲子以来的殇武王后裔。 而此次葬礼的最高负责人——云雀门外院长老魏崇山,更是懒散无比,整个上午都没有招待客人的打算,直到午时过半、未时将近,才撤去迟云观四周的烟云,接引客人进行吊唁。 魏真人摆明了就是不想招待中午饭,但他的身份摆在那,全天下都没人敢说他失礼。 随着迟云观大门敞开,吊唁的客人络绎不绝,剑川城方方面面的势力、大大小小的家族,只要能跟余清越攀上点关系的,一个不落全都到场——昨天魏崇山的驾鹤登场蔚为奇观,谁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比如说,横江帮帮主于长河,东沙帮帮主傅静阳,都声称自己马不停蹄的赶来剑川,参加余老前辈的葬礼。 剑川城本地的人物就更不必说,五金堂的铸剑大师丁灿、古钺居的齐登、素锋斋的宁柔……一系列大人物接踵而至。 还有一波奇葩的客人——攀云寨川西剑派的川西三老,带着自家的得意弟子穆飞星。可惜他们被眼高于顶的薛长生挡在门外,根本没有凑热闹的机会。眼看到场的高人越来越多,他们也不敢造次,只得灰溜溜的走人。 而在迟云观对面的酒楼,一间面向迟云观的雅座中,安坐着一老一少两个道士。 年轻的,正是五岳将兵夏侯陌。他带着恭敬,更带着愤恨,向对面的老道士言道:“师叔,你看!区区一个余清越出殡,竟有这么多杂碎来捧臭脚!” 老道士白须白眉,虽是一身普通的灰色道袍,却自有一派宗师气度。他手捻银髯,呵呵笑道:“小陌,你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吾辈修道人总该心如止水,才能看清万物玄机——不要为了些许意气坏了心境。” “是。”夏侯陌连忙应道,显然对面老道的身份极高。 “对江湖人来说,余清越是扁鹊阁前任阁主,赫赫有名的神医。他死了,总要给几分面子,更是与扁鹊阁结个善缘。何况云雀门的魏崇山,昨日登场的排场那么大,俗人自会来沾些仙气。碌碌之人,不足道也。” 老道士淡漠道,“再说,这些登门的人中,说不定有多少人是各方眼线,借机试探观察,以便在日后局面上,抢占一点先机。” “原来如此。”夏侯陌点头道,“是师侄心急了,没仔细观察思考。” “呵呵,年轻气盛,本属正常。”老道士微笑道,“玉皇观失了颜面,当然要讨回。但对你而言,些许挫折,本就是心境试炼。观主派你独自先行来此,也出自历练之意。” “师侄明白了。师尊与诸位前辈用心良苦。”夏侯陌垂首道。玉皇观等级森严,他心里的不忿一丝一毫也不敢表现出来。 老道士也不理会他的小心思,自顾自的说道:“你休要看现在人来人往。其实,真正的大人物还没到场呢。“ “哦?” “三大剑门,除了姚成严,其他人总要出席的。”老道士合眼道,“唔,来了……” 他话音未落,只见迟云观门前已笼罩了淡淡佛光。 “千锤万锻铸心禅,慧剑难斩是非空。一朝彻悟般若意,天地何处不鼓钟。” 诗韵之中,铸禅寺般若堂首座广觉,带着六个身穿大红袈裟的和尚,阔步而来,一登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在剑川群侠看来,余清越的葬礼,能让铸禅寺般若堂首座亲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广觉向迟云观门口的薛长生合十行礼,也不多言,径自叹息一声,带着铸禅寺的高僧入内吊唁,只留下附近围观的群侠议论纷纷。 众人议论未休,忽感一道温润之风,带着清新竹香吹拂全场,让嘈杂的群侠瞬间寂静。 临泽镇的古老街道上,仅剩辘辘车轮之声。 一辆古朴的木制四轮小车,在剑竹苑书部座师陈秋声的亲自推动下,缓缓驶向迟云观。 车上,端坐一位头戴高冠、身穿白袍、手按玉箫的清癯儒生。他口中缓缓吟道: “纵观浮世千百秋,烽火狼烟无日休。雄图不过杯中酒,清箫一曲付东流。” 他身形瘦弱,面容苍白,似乎久病缠身,唯有眼中华彩丝毫不减。那温润而坚定的目光,带着孑然君子之气,污泥不能染、妖邪不能近,直照人心深处。 酒楼上,从容淡定的老道士望见此人,猛然瞳孔收缩,惊惧的倒吸一口凉气: “展白阳!他竟然亲自来了!” —————— ps.据说十一上架……所以,下次更新,应该在十月一号的凌晨…… >.<没有强推的上架,何等悲催…… 顺便,诸位道友,认出展白阳的原型了咩? 第一百章 风云际会琅华宴 中 http://www.suimeng.com随梦小说网永久网址,请牢记! 剑竹苑大祭酒,儒门名宿,展白阳。请使用http://www.suimeng.com访问本站。 以武入道的神僧广觉,已经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可与夏侯陌对坐的玉皇观天罡长老,看到广觉之时,连眼皮都没高抬一下。而当久病缠身的展白阳,坐着四轮车缓缓到来,这位长老银眉紧蹙,如临大敌! 其中差别,一望可知。 夏侯陌却是不明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老道的身份——玉皇观三十六天罡之一的天闲子。 玉皇观观主之下,有四大天师分管诸事,再向下一层便是赫赫有名的三十六天罡。这三十六位成罡高人,随便哪位跺跺脚,都能让中原大地颤三颤! 在中原修行界,玉皇观的地位可以说至高无上。与之相比,剑川的三大剑门只有少数一两个修行者,只能算半个仙门。但是……为何区区三大剑门之一的剑竹苑大祭酒,能让堂堂三十六天罡之一惊惧若斯? 夏侯陌想不通,轻声开口道:“师……” “嘘……噤声。”天闲子挥手道,神色凝重依旧。 直到展白阳的四轮车消失在迟云观大门中,天闲子才双眉舒展,长出一口气,微微摇头道:“展白阳竟然亲自来了,事情不妙啊……” “师叔……”夏侯陌疑惑道,“这展……白阳究竟是何来历,值得我等如此忌惮?” 他本想叫一声“展病猫”,但看天闲子神色不豫。只好把病猫两字吞了回去。 天闲子没有多话,仅仅吐出四个字:“儒圣嫡传。” “嘶——”这次轮到夏侯陌抽冷气了。 儒门不敬鬼神。只讲天地君亲师。其中“师”,除了自家授业恩师之外,往往代指“至圣先师”,也就是儒门创建者——天地文宗邱文修。 如果用三教之中同级高人作类比,邱文修可以跟玉皇大帝放在同一个等级上,无异于神灵。只不过儒门不敬神灵,故修行者尊称他“儒圣”。 儒圣嫡传的分量,由此可见! “师叔……他怎会屈居剑川?”夏侯陌不可置信的问道。在他看来。剑川城、剑竹苑这等小地方,完全放不下这尊大神! “他受伤了。剑川地理适合他疗伤,因此他从不轻动。”天闲子言简意赅解释道,接着又长叹一声,“也幸好他重伤难愈,否则……数十年后,说不定是第二个柯正舆。” “嘶——”夏侯陌当即抽了第二口冷气。 柯正舆。这个名字比“儒圣”更加震撼。 儒圣邱文修,对当代人来说,毕竟只是虚无缥缈的古老传说,就好像提起玉皇大帝,道士们固然恭敬,却不会有多少戒惧。因为天高皇帝远。天庭众神忙得很,没心情向小道士头上扔闪电。 但柯正舆就不同了。 数百年前,剑斩云屏山、划出剑川的,就是此人。 而这些,还只是普通人知道的故事。 事实上。当年那一道煌煌剑气,不但改变了中土地貌。改变了列国形势,更在云屏山上斩开一道缺口,让安居西秦的道门,不得不分兵驻守此地,对抗随时可能入侵的妖魔鬼怪。 那是玉皇观永远的痛! 第二个柯正舆……那是何等可怖的存在! 震撼之后,夏侯陌不由继续想下去:如此人物,是谁伤了他?又为何亲临此地? 天闲子人老成精,显然能看出夏侯陌的疑惑,低声解释道:“据说,展白阳是在泰安学宫的东海防线受伤,遍请名医,仍旧束手无策,只得到剑川休养。他亲自来此,肯定不是为了给余清越送行!哼……” 不得不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剑竹苑大祭酒展白阳的亲自到来,给迟云观众人的震撼,丝毫不弱于藏身酒楼的天闲子与夏侯陌。 此等贵客,云雀门外院长老魏崇山必须亲自接待,见面一番寒暄自不必说。 魏崇山甚至觉得,云雀门仅派自己主持这场丧礼,未免有些轻薄了——相比背景深厚、身份崇高的展白阳,他魏崇山不够看啊! 不过,魏崇山能够执掌云雀门外院,自然老于世故。他冷静下来,静心一想,便明白其中关窍:殇武王试炼甚嚣尘上,尤其是那座传说中的风雷**剑阵,神妙无比,展白阳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云雀门也是料到此行局面复杂,派遣更高层的人物,只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才中规中矩的请魏崇山走上一趟。甚至,门派高层为了保持与各方势力一贯的良好关系,已经决定放弃这次试炼争夺机会,待中秋之后,再直接向殇武王交易传承。 至于大出血什么的……反正,多卖些丹药,总能赚回来! 可是,面对展白阳,魏真人也觉得压力山大啊!于是,他果断决定——加快丧礼进程,早完事早收工,早早打道回府。修道人嘛,就讲个洒脱,细节方面,不用那么计较啦! 由于余清越只有衣冠入冢,故而大殓仪式本就简单。出殡过程也不复杂,孝子贤孙由商家兄弟充当,手执引魂幡带路。道家素喜清静,丧乐也从简。但哀悼的气氛,却是半点也不少。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剑竹苑大祭酒展白阳亲自押队,铸禅寺般若堂首座神僧广觉亲自随行,上百人的队伍,肃然无声。 没有嘈杂议论,没有锣鼓钟磬,只有低沉的脚步声,随棺而行。 商家兄弟的引魂幡,在最前方随风招展,片片黄纸飘洒漫天,渐渐形成一股凝重的气氛。 这是一位老英雄的最后一程。 即使送行的人各怀心思,即使道家的风范一切从简。即使高抬的棺木中只有一副衣衫,也让人不得不想起仙尘鹤影的侠义一生。 尤其是。这样一位名垂剑川的武道巅峰,最终与血祭荒村的邪修一战,死得轰轰烈烈! 垂首不语的送行者,在沉默中,各自叹息。 队伍一路北行,来到剑川西侧的荒废剑冢。 这里,曾经是殇武王姬东陵的一处别院,六十年前荒废。作为剑冢埋葬了姬东陵的一口佩剑。后来,便成了殇武王后裔的坟茔。 配享此坟场,对余清越来说,也许是毕生所愿。 阴宅早已准备停当,只等棺木下葬。盖土前,众人纷纷做最后的凭吊。 商家兄弟作为殇武王的嫡系,率先叩拜。其后是燕漓、韩希等人。再之后是扁鹊阁一众,以及余清越生前的江湖故交。 广觉在众人之后上前,一言不发,奉上三柱清香便后退,遥遥念了一段经文作为悼念。 佛家与道家终究有别,他也不便多言其他。 盖土前一刻。只听四轮车上的展白阳开言道:“且容白阳奉酒三杯!” 送葬之人闻言,无不讶异:能让剑竹苑之主亲自奉酒,这是何等荣耀。 在众人目光注视下,展白阳驱动四轮车,来到坟前。洒下水酒: “第一杯,敬君侠骨。满腔浩气流千古。” “第二杯,敬君忠义,碧血丹心垂青史。” “第三杯,敬君英烈,披肝沥胆斗妖邪。” “三杯水酒,愿君永垂不朽。展白阳在此当天立誓:南疆邪修血祭生灵,天理不容,吾必尽诛之!” 这,是三大剑门,对于中元节荒村血案,最直接的表态。剑竹苑大祭酒亲自开口,代表了整个儒门对此事的态度:不光是当夜的犯案者,所有施行过血祭的南疆邪修,都将被列入必杀名单。 广觉也紧跟着表态:“阿弥陀佛,邪修无道,残害生灵万千。我佛慈悲,不忍苍生罹难,唯有开此杀戒!” 佛门态度与儒门一致,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并不奇怪。可头脑清醒之人,此时不由得猛然发觉——天锋观没来人! 余清越出身道门,云雀门更是仙家大派,为何他的葬礼,天锋观一个人都没来?而且儒门与佛门都有重量级人物到场,更当场表态,要为余清越报仇,要为罹难的村民讨回公道,那天锋观的立场如何? 难道天锋观不打算参与此事? 这不合情理呀! 且不论余清越与天锋观是否有恩怨,单是上百村民遇害的惨案,三大剑门怎能不过问? 瞬间,坟场周围议论纷纷。 但仪式并没因此受到干扰。商家兄弟亲自铲土,为余清越堆起新坟,并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立起石碑。 石碑上明晃晃刻着银钩铁画的大字: 奉笔余清越之墓——姬东陵谨立。 姬东陵。 殇武王姬东陵。 六十年前名震天下,威名赫赫的殇武王姬东陵。 商家班是殇武王后裔、余清越韩铁衣是殇武王部曲的事情,或许少有人知晓,但姬东陵这个名字,绝对如雷贯耳! 风,长啸万里,横扫天地无休止;雷,震惊九州,笑问谁人敢当关。 这句话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尤其在场者,都是江湖上见闻广博的前辈高人! 殇武王姬东陵,不是六十年前走火入魔,被道门率众击杀了吗?已经死了一甲子的人,怎能为新死者立碑? 如果殇武王还活着,那不就说明,当年道门的诛魔之役另有文章?甚至可能是诛杀异己,更被姬东陵逃得一命? 若当真如此,殇武王与道门是血海深仇啊! 难怪天锋观都没派人来,原本双方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那么,余清越之死,会不会背后有道门的首尾?也就是说,所谓的荒村血祭惨案,并不是简单的邪修作祟,而是…… 想到这里,在场的江湖人都不敢想下去了。那结果太过惊人,只怕想想都会有杀身之祸。 展白阳与广觉看到石碑,再看到周遭所有人的反应,都不由的目光凝滞。 一块石碑,一个名字,就能让情势波动至此。 真是好手段! 如果天锋观还不做出回应,恐怕保不住三大剑门的地位! 就在这时,四周忽而狂风大作,吹散了飘渺云雾,露出秋日黄昏的朗朗晴空。 紧接着,晴空中一声霹雳响亮。 “喀嚓——轰隆隆隆——” 震耳雷声中,湛蓝无云的天空中,竟而降下一阵甘霖。 甘霖范围不大,仅限剑冢周遭,滴滴雨水中,更带有水酒的香甜。 只听雷雨之后,一个清朗的声音亘空响起: “三杯清酒做甘霖,送君一路上青云——余道友只管一路走好,邢九瓖定不容妖邪肆虐!” 天锋观主邢九瓖,亲自出声了。 三杯清酒化作晴空甘霖的法力,遥隔数十里开言传声的神通,无不彰显不世高人风范,更清晰表明了天锋观的立场。 不管听闻此事之人,作何后续猜想,天锋观的动作都无可指责。 站在坟旁的燕漓,嘴角溢出一丝微笑:三教同时声讨邪修,代表谋划多日的新局面终于开启。 余老前辈啊余老前辈,等您塑造鬼身重临人世,定要在自己的坟前好生游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PS:终于上架了,感谢大家的一路支持! www.suimeng.com随梦小说网为你提供精彩热门小说免费阅读! 第一百〇一章 风云际会琅华宴 下 求订阅! http://www.suimeng.com随梦小说网永久网址,请牢记! 剑冢远处天空上,一朵不起眼的白云高高悬浮。请使用http://www.suimeng.com访问本站。 实际上,此非云,而是一件道门飞行法器。 天闲子带着夏侯陌,就藏身白云之中,俯瞰剑冢一举一动。 眼见天锋观主邢九瓖作法赋诗,高调表态,夏侯陌不由气的直跺脚:“邢九瓖,这反骨仔,竟然也去捧殇武王的臭脚!” 天闲子用眼角扫了夏侯陌一眼,笑问道:“小陌啊,那姚成严给了你什么好处?” “啊?”夏侯陌闻言愕然。 “别告诉我说没有。”天闲子手捻银髯笑道,“若非如此,你何必如此卖力的抹黑邢九瓖?不就是想让姚成严上位坐天锋观主之位吗?其实你非常清楚,情势至此,天锋观必须表态,必须维持三教的正统形象。此乃殇武王之阳谋,无论邢九瓖立场想法如何,都要做出回应。” “呃……师叔,我……”夏侯陌试图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呵呵……”天闲子笑眯眯的道,“不用紧张,老道没有怪你的意思。仙路艰难,在天锋观埋下一子,对你日后大有帮助。但落子之前,总要先衡量轻重,量力而为,不可莽撞呀!你就没仔细想想:剑竹苑的展白阳有如此来历,铸禅寺的金灯佛是裘观主也要退让三分的杀星,邢九瓖是凭什么与他们三足鼎立?” 只听这几句分析,就可见天闲子智计不凡,难怪被裘狄派来剑川。主持大局。 “这……”夏侯陌也是聪颖之辈,受天闲子一言点醒。才悚然想到:是啊,展白阳和金灯佛都大有来头,一个比一个生猛,邢九瓖是如何与他们分庭抗礼的? 他想通关窍,不由问道:“师叔,听闻邢九瓖出身琅環剑髓,乃是剑修大派。难道他也有了不起的背景来历?” “不清楚。”天闲子摇头道,“琅環剑髓山门不在中原。老道孤陋寡闻,所知有限。但邢九瓖能与展白阳、金灯佛平起平坐,就必有过人之处。就算你不了解邢九瓖,至少你接触过姚成严!” 天闲子顿了顿,给夏侯陌一点思考的时间,才继续说道:“你应该能看出,姚成严就是个废物。要资质没资质。要智计没智计,别说剑竹苑的腐儒陈秋声,就连没灵根的广觉都比不过!这么多年,他是如何稳住局面,与剑竹苑、铸禅寺抗衡的?他没有这个本事!对天锋观来说,邢九瓖才是定海神针! “姚成严想篡邢九瓖的位?真是我道门最大的笑话。哈哈哈……小陌,你大好前程,别为废物小人自误。” “这……”夏侯陌沉吟半晌,才吐出一句话,“师叔的意思是。我们不理会姚成严?” “诶~~那当然不行。”天闲子呵呵笑道,“在剑川城附近做事。天锋观的支持还是很重要的。姚成严自己送上门来,我们不用白不用。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用完扔掉就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是这么解释的吗? 夏侯陌闻言,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寒意。人言天道无情,谁知修道者更加无情。这位天闲子师叔,深得其中真意,笑眯眯的面容下竟是一点情义都不讲!他对姚成严如此,那对自己呢?如果自己没用,如果自己不是观主的亲传,是不是也会像刍狗一般,用过就扔? 两人说话间,下方剑冢的祭祀已经结束,送葬队伍缓缓回转迟云观,准备接受云雀门的招待。 就在这时,天空中忽然风云涌动,一大片乌云飞速从山岚古泽深处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罩向剑冢上空。 “那是……”从容淡定的天闲子大惊失色,用最快的速度驾起白云,飞速降落,躲入古泽云雾之中。 夏侯陌也惊出一身冷汗。他受天神加持的双眼,自然能看到藏身乌云中的——蜿蜒青龙。 ——……—— 剑冢上空,乌云掩白日,平地起惊雷。 在众人错愕目光之中,一条庞然青龙扶摇而至。紧接着一道耀眼雷霆闪过,青龙化作一位顶盔挂甲的女将军。 此女身穿黑色战甲,材质非金非木,隐隐有水光流动;头盔上一对龙角斜指苍天,时时有电光闪耀;青绿色的发丝,从盔甲的缝隙中披肩垂下,直至腰间,与玄青色的威武披风一同随风摆动。 她腰悬宝剑,背负长枪,一副威武戎装、沙场英姿。 青龙女将对所有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径自来到余清越墓碑前,插上三柱清香,躬身道:“东海敖缳,奉龙君法旨,为老英雄敬上三柱清香。愿老英雄一路走好!” 言毕,敖缳一声叱咤,身形化作青龙,腾云而去。 这一幕,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这是真正的——东海龙族。 数日之前,山岚古泽中宏伟的封神场面,让所有人记忆犹新。但从没有人想过,这位新近受封的龙君,已经迎来四海龙兵拱卫,并且同余清越有此等交情,竟然命座下扈从真龙亲自前来敬香! 对在场的众位高人而言,数日前英雄擂的那场《空城计》,他们就已经见过高空上的青色巨龙,也隐隐猜到她是新任龙神的扈从部曲,但想不到云宗守山尊者封神之后,仍旧与殇武王一系如此亲密。 这是不是意味着,殇武王已经得到了四海龙族的支持? 若当真如此,中秋之局将更加复杂。 尤其是亲到英雄擂观看《空城计》之人,此刻不由得想到那出大戏最后的故事:那赵云从何而来?自东海郡而来! 真的是从东海而来啊! ——……—— 且不说送葬之人各怀心思,沉默的回转迟云观。单说龙女敖缳腾云驾雾。一路飞往山岚古泽深处。 论修为,敖缳也是成罡境界。但成罡的真龙。与同样境界的人类修士相比,自然不能同日而语。而且龙族对人类喜怒不定,故无人敢惹。连玉皇观三十六天罡之一的天闲子,看见真龙的云头,都要第一时间退避。 敖缳在云雾中横冲直撞,转眼间来到一处深潭之外,一头扎入其中。 此处深潭,位于云屏山一处飞流瀑布之下。水域宽广,深不见底,已被望云龙君选为龙神水府。眼下敖缳带来的数百龙兵,正日夜赶工,修筑水下宫殿。 敖缳也不理会琐事,径直来到望云龙君的神像之前,化作人形。恭敬行礼道:“敖缳交令!” 她来到山岚古泽的数日间,望云龙君雷厉风行、一丝不苟的行事风格,很对她的胃口。不过山岚古泽临近人间,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能像东海一般肆无忌惮,略微让龙女不爽。 好在上任之前。东海老龙王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让这娇娇女千万别忤逆龙君,否则谁也罩不住她。故而数日来,敖缳做事还算中规中矩,连在剑川城上空腾云看戏都没闹出什么风波。 望云的白玉神像灵光闪过。传出一道神念波动,对敖缳道:“前后两桩任务。完成尚可。” 敖缳微不可查的撇撇嘴,却没敢表现出不满——所谓两个任务,都是什么任务嘛! 第一个要驾云在剑川城上空看戏。嗯,那场《空城计》还算好看,就是有一群人类修士,隔着云层对她看来看去,好似没见过似的——一群孤陋寡闻的废柴,真龙都没见过吗? 第二个就是去给余清越上香。好吧,虽然那老儿修为低微,但生平行事总够得上“英雄”二字,又是顶头上司望云龙君生前故交,本公主奉香一次,也就勉为其难了。 这样的简单任务,还有什么优良中差可言?尚可?啥叫尚可!这种事情,龙君您给我做个优秀来看看!!! 在望云面前,这些不满她一丝也不敢表现出来。早在数日前她带兵抵达山岚古泽,初次接触望云龙君神念的时候,就有一番震撼——这位新近封神、神力微弱、连神躯都没有的龙君,散发的神龙之威是那么精纯,让身为真龙的敖缳全身战栗! 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小心翼翼的进入了扈从的角色,不敢对望云的意志丝毫有违。 当然,作为东海真龙公主,她能安分守己的完成任务,还有另一项原因——风雷**剑阵。 东海龙族与海渊魔物交战数千年,战火蔓延四海,如果能多一项阵法传承,自然是好事。尤其风雷**剑阵为风雷之属,本就适合东海龙族,更能应用在水下作战,乃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但让敖缳沮丧的是:堂堂望云龙君,竟然对云宗传承说了不算。《风雷**剑阵》属于云宗外院传承之一,必须由云宗真传弟子决定它的去向。 每每想到此处,敖缳就觉得自家龙君死脑筋——堂堂龙君,向云宗讨要一项传承有什么大不了?云宗外院传承众多,龙君一族又固守千年,与姬东陵等人也算相交莫逆…… 但这个念头,她只能自己内心吐槽,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再提。因为龙君非常清楚地对她说过: “作为吾之扈从,如果你敢对云宗任何一位真人不敬,吾定然将你剥皮抽筋、埋入潭底做烂泥。” 有需要这么凶残吗? 但敖缳明白自家龙君的性格,肯定说到做到,她是一点也不想挑战龙君的底线。所以……剑阵传承只能另谋方法。 敖缳这边正在各种腹诽,却听头顶的龙君神念说道:“你完成两件任务,带领龙兵修建水府也有功劳,不能不赏。吾赐你潜龙丹三粒,作为奖赏。” 说完,神像前云光闪过,出现一个白玉药瓶。 “谢龙君赏赐!敖缳必尽心尽力,为龙君效劳!”敖缳公式化的答道。她知道自家龙君刚刚封神,身家有限,估计所谓的丹药赏赐。也就是例行关心下属,不会有太珍贵的东西。 何况。她敖缳身为东海龙族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潜龙丹,那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我堂堂真龙,还需要“潜龙丹”? 因此,敖缳公式化的回答,并用公式化的动作接过赏赐,漫不经心的用自己灵识查看丹药。 唔,丹药中似乎有一股很精纯的龙气呀…… 诶??? 丹药中有龙气??? ——……—— 送葬的队伍回到迟云观时。已是酉时过半,天色全黑。 迟云观中点起无数灯火,更有一盏仙家琉璃灯,悬浮在道观上空,流转出五色光华,把整个道观照耀的如同仙境一般。 云雀门著名的琅環丹宴开始了。 送葬的宾客之中,够资格参与的。其实并不多。大多数宾客都知情识趣,看到展白阳、广觉等人在座,就自觉去迟云观外参加另一场流水席。 迟云观主院之中,魏崇山作为东道坐在主位,两侧分别有扁鹊阁主薛长生,以及商家兄弟、燕漓、韩希等小辈作陪。 展白阳与陈秋声坐在左首位。与广觉带领的铸禅寺高僧相对。 其他与会者,无不是先天高人。像横江帮主于长河、东沙帮主傅静阳这样的层次,只是勉强够格赴会,门人弟子都没资格带进来。 然而宾客还没到齐。 余清越身份复杂,背景深厚。并不是所有宾客都会一同参加送葬,出现在众人面前。 比如说:丰都鬼城。 殇武王身为丰都鬼城的鬼王之一。亲自给余清越立碑,丰都鬼城理应有所表示。鬼修不便出现在众多武林人士面前,不参加出殡送葬乃是理所当然。但云雀门的琅华丹宴,他们作为同道,却是不会错过。 果然,在众人落座之后,庭院中忽而阴风四起,迷雾扩散。数盏碧绿的鬼火,在迷雾中照耀道观的一方角落。 鬼火迷雾中,更有数道鬼森身影,径自在院中落座。内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开口道:“老夫荣方玉,迟来一步,请诸位道友海涵。” 荣方玉,正是丰都鬼城的一位判官,著名鬼修,有成罡初步的修为,与魏崇山旗鼓相当。 “原来是荣判官,好久不见!”魏崇山起身相迎,客气稽首道,“贫道代余道友感谢荣判官盛情。” “魏真人客气。余道友一生英烈,吾辈自当相送。”荣方玉也客气的寒暄一句,而后与展白阳、广觉等人各自见礼。不必说,他身后的几个换血修为的鬼修小辈,就是丰都鬼城参与中秋试炼的人选。 荣方玉之后,也有几个散修道人入场。他们也不多言,各自找了个角落坐下。实际上,他们是否与余清越有交情都难说,只不过来者是客,只要他们不捣乱,也就随意了。 就在魏崇山打算宣布宴席开始的时候,忽有一片白云,伴随着一声郎笑直入迟云观。 “哈哈哈……诸位道友,贫道天闲子不请自来,还望恕罪啊!” 白云散去,玉皇观三十六天罡之一的天闲子,赫然现身。 在场者见状,无不愕然。 玉皇观和殇武王的血仇,此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中秋试炼之局更是扑朔迷离,今日余清越出殡,连天锋观都直接回避了,西秦玉皇观的高层人物,怎会现身此地? 他将会有何动作?又暗含何种谋划? 商家兄弟见到玉皇观之人,不由得分外眼红,不住偷眼看向身边的燕漓,用眼神询问:现在该如何是好? 燕漓却是一派淡然,仿佛眼前一切与自己无关。 就在各方高人思考后续局势,以及应对之法时,一个清悦威严的女声在迟云观大门外响起: “龙君有令:今日琅华宴,看不顺眼的扔出去,找茬的直接砍死。兀那老道,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本将军送你一程?” 说话间,铠甲声响,龙女敖缳一身戎装,手提丈二红缨长枪,昂然步入。 今夜,风云际会。(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www.suimeng.com随梦小说网为你提供精彩热门小说免费阅读! 第102章 耀耀丹华立声威 “龙君有令:今rì琅华宴,看不顺眼的扔出去,找茬的直接砍死。(百度搜索:随梦小说网,看小说最快更新)レ.suimeng.?随梦小说网レ兀那老道,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本将军送你一程?” 说话间,铠甲声响,龙女敖缳一身戎装,手提丈二红缨长枪,昂然步入。 天闲子的瞳孔明显有几分收缩,嘴上却笑呵呵的道:“贫道也是吊丧而来。何况琅华丹宴来者是客,将军何必与老道为难?” “本将军看你不顺眼!”敖缳撇撇嘴,毫不客气的道,随即单手运力,丈二红缨枪腾动如蛟龙,迎面直刺天闲子咽喉。 这一枪,便是分海破浪、搅动风云。 天闲子不敢大意,急忙施展法术,在周身罩上一层金sè灵光,犹如天庭铠甲防护全身,口中却不紧不慢的说道:“将军且慢,且慢!贫道好歹也是中土道门之首,玉皇观长老之一,更代表天庭牧守中原。天庭与龙庭相安数千年,难道将军今rì要为一时之气,点燃战火?” 敖缳手中红缨枪一招快似一招,杀得天闲子满头大汗,自己却气定神闲,满不在乎的道:“杀一个老牛鼻子,能点燃什么战火?吾四海龙族,生来便在征战,尔等要战,正合吾意!” 天闲子皱了皱银眉,忙里偷闲试探道:“这是将军之意,还是诸位龙君之意?” 龙族高傲,又不擅长权术,这是道门高层的共识。所以天闲子有把握,眼前这位龙女会实话实说,根本不屑作伪。 而这个问题,对玉皇观来说至关重要。 如果近rì来的频频动作,只是龙女私自行动,他们大可使用雷霆手段,将其镇压,再与东海龙王交涉。如果当真涉及到龙庭,他们就必须小心又小心。 所谓天意无私,别看他们玉皇观问天庭当牛做马,真要牵涉到与龙庭的战争,天庭众神很可能会丢掉玉皇观当弃子,以平息龙神的怒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什么的,道士们还不是跟神灵学的?他天闲子能卖掉姚成严,诸位神灵就能让他天闲子以死殉道。 在天闲子想来,山岚古泽龙君的前身,乃是云宗守山灵兽,那么最多只有这一位龙神支持开战。如果情形如此,那就只是麻烦,不是危机,玉皇观尚能承担! 怎知龙女敖缳对此完全没兴趣,不屑道:“废话忒多,战!看招——” 敖缳一声轻叱,催动东海青龙一族天生的风雷之力,长枪之上顿时电光闪烁,横扫之间,摧枯拉朽般斩破了天闲子的护身铠甲! 天闲子脸sè登时苍白,明显受了些许内伤,惊惧之下,口中却仍旧不温不火,笑呵呵的道:“既然将军不欢迎,老道这就走人。诸位同道,再会再会!” 说完,他猛一纵身,化作一道金光飞遁而去。。 “呸,跑得到快!”敖缳轻啐一声,收起红缨长枪,径自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大马金刀的坐下,对首座上的魏崇山说道,“兀那道士,还不开席?你道本将军很有空闲么?” “咳咳……”魏崇山清咳两声,掩饰尴尬,朗声宣布道,“有劳诸位久候,琅华丹宴,正是开始——” 笑话,他魏崇山没有玉皇观天闲子的本事,哪有胆子惹怒那位煞星? ——……—— 且说天闲子用金光纵地法遁出迟云观,一路仓惶。直到确定敖缳没有追来,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在临泽镇南方的破旧山神庙中落下云头。 山神庙里,夏侯陌早已等候的心焦,看见天闲子归来,连忙问道:“师叔,情况如何……唔,您受伤了?” “小伤,无妨。”天闲子随口答道,“龙族果然难缠,竟然随手一枪,就戳破了老道的天兵神铠术。若非老道见机得快,只怕真就交代了!” 夏侯陌闻言双眼圆睁,怒道:“那龙族怎敢如此凶横?” 其实,玉皇观行事比龙族凶横多了,只不过今天踢到铁板。 天闲子服下一枚丹药,提气运功,稳定伤势之后,蹙眉摇头道:“不对,事情不对呀……” “师叔……”夏侯陌不明所以,轻声问道。 “龙庭绝不可能大举介入中原事务!龙族虽然骄横,但征战千年的种族,绝非不知轻重之辈,怎会轻言战火?”天闲子沉吟道,“就算新封的龙君,乃是云宗守山尊者,放不下云宗故地,也该只有他自己支持此事……那龙女,为何下手只是毫不迟疑?” 他当然想不到,敖缳已经被三颗潜龙丹彻底收买了! ——……—— 迟云观中的琅华丹宴正式开始,十数个扁鹊阁弟子在席间穿梭,奉上丹药。 魏崇山高坐诸位,眼看下方高朋满座,心中觉得大有面子,朗声笑道:“今rì琅华丹宴所有丹药,由本门燕漓大师筹备炼制,请诸位尽情享用!哎~~~~” 他刚说了个开场白,声音就变了腔调。 原本他觉得这个燕漓,能在短短数rì之内炼制二三百颗养气丹,可以说是炼丹的天才,定要收入云雀门中,何况还有余清越的情面在。所以他一开口,就把燕漓定位成云雀门之人。 而“大师”的称呼,却是有几分高抬。养气丹不过是初级丹药,仅供先天之下的小辈使用,在真正的丹道高人看来,当然并不复杂。只不过丹药向来供不应求,所以只要会炼丹的,都能被尊称一声“大师”。看在殇武王的面子上,魏真人提前送顶高帽没什么,何况炼丹天才本身也有拉拢的价值。 可他刚说完这句,就发现严重问题。。 在他面前分发丹药的扁鹊阁弟子,竟然只给他倒了三颗养气丹! 三颗丹药洁白如羊脂,药香空灵而内敛,属上乘品相。但是——余清越身为云雀门外门执事,他的身后琅华丹宴,至少应该奉七啊! 也就是说,碟子里应该有七颗养气丹! 如果殇武王一系想要面子,那就应该奉九,甚至奉十二。 三颗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燕漓原本就是吹牛,他说丹药齐备,其实只够奉三的数量? 哎呀呀,若当真如此,贫道今天可要丢人了! 毛头小子,就是办事不牢靠。丹药数量不齐,你跟本真人说啊!这种紧要关头,本真人无论如何也会支援你一点儿的,总不能丢了云雀门的颜面 就算最终凑不齐全场奉七,至少也该让所有成罡真人享用七颗丹药,其他小辈弟子按修为分润一颗两颗,也算交代得过去…… 魏崇山一边想,一边运足目力,扫视全场。他赫然发现:真有一些小辈的碟子上,只有一颗丹药! 苍天,这也太少了。云雀门的脸都丢尽了。 魏崇山身为云雀门外院长老,自然是心思活络之辈。再开口处置此事之前,他先仔细的察言观sè,看在座的诸位高人有何反应。 丰都鬼城的判官荣方玉,yīn沉着一张老脸,也看不出有何心情——鬼修嘛,脸sè总是yīn沉的,估计是照顾殇武王和云雀门的面子,没有发作。 铸禅寺的广觉首座双掌合十,眉眼低垂,满脸的慈悲祥和——嗯,出家人果然有四大皆空,不会斤斤计较。 剑竹苑的大祭酒展白阳,端坐在四轮车上,手抚玉箫,面带微笑,一派从容大度——嗯,白阳先生果然是谦谦君子,气量恢宏。 还好,这几位都算自己人,不会当场不给面子。哼,燕漓,你敢晃点本长老,回头定要狠狠收拾你! 最后,魏崇山偷眼看向龙女敖缳。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位龙族杀星,万一惹得她不高兴,当场闹将起来,他魏真人怕是要呜呼哀哉! 接着他就看到,敖缳的目光落在燕漓身上,表情中似乎有些……讨好? 诶?难道本真人怒火攻心,出现幻视了?这怎么可能! 魏崇山眨了眨眼睛,重新看过去,只见敖缳已经收回目光,落在自家的碟子上,犹如老僧入定。 她的碟子上,有六颗丹药! 果然本真人还是幻视了,龙女怎么可能有讨好的表情?可是她的丹药为何多了一倍? 这是魏崇山才注意到,扁鹊阁弟子分发一轮丹药之后,动作并没有结束,依然在席间不停穿梭。 已经一名弟子走到自己面前,奉上第二个碟子,并在其中倒上三颗——天王补心丹! 这是玉皇观等神道修士最爱的丹药。它在补益元气上效果略弱,但擅长温养心血,能够辅助沟通神灵,与中正平和的养气丹相比,另有一功。 看见天王补心丹,魏崇山立刻怒火全消,重新换上笑脸,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 六颗丹药,虽然不足奉七之数,但同时奉上两种,也可以说得过去了! 何况,后者的出现,说明这个燕漓不但在短短时rì内掌握了养气丹的炼制,更学会了天王补心丹的法门。尽管两种丹药难度相近,可以触类旁通,但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全部学会,天才二字当之无愧呀! 尤其这三颗天王补心丹,赤红若珊瑚,表面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烧灼感,也是上乘品质,代表炼制者手法极其jīng湛! 嗯,本长老给他定下云雀门的名分,实在是英明无比。若不然,这样的天才丹师哪家仙山还不抢着要?虽然没有灵根,但有灵根的修行者也免不了求到炼丹师的门前。 魏崇山刚刚重现高人风范,悠然的捻了两下胡子,心中想着把燕漓带到云雀门外院,让自己老脸增光的美事,就发现分发丹药的弟子又来了! 不是已经有六颗了吗?难道还有? 果不其然,扁鹊阁弟子在他桌案前奉上第三个碟子,再次倒出三颗不同的丹药。 菩提子! 菩提子是佛门丹药,也是给后天弟子补益元气之用。与养气丹相比,菩提子所蕴含的元气更加醇和澄澈。若说养气丹飘渺如云霞,菩提子则是清静如琉璃。 尽管菩提子与养气丹同级,但佛门丹药本就比道门少见,珍贵程度也就略高一线。 第三种丹药的出现,代表每位成罡高人面前都已经奉上九颗丹药,超过奉七之数,已经是很有面子的安排了! 尤其菩提子这样罕见的丹药,让许多宾客不由得出声感叹。 “唔……” “啊……” “嗯……” 各种惊叹声此起彼伏。 但魏崇山却知道,这些人根本没惊叹到关键上。 今rì琅华丹宴高人不少,但深通丹道的不多,故而大多数人只是感慨丹药种类多、数量足,却不明白其中含义。 如果第三种丹药,奉上的是锦绣宫的水华丹,或者道门通行的元jīng丹、辟谷丹,魏崇山也会对燕漓有更高一层的评价,而现在,却是赞叹! 每一种丹药,其实都渗透着一个门派,甚至一家学说的传承理念。比如云雀门本是云宗分支,其丹药所蕴含的元气,就中正平和而又飘渺如云霞。天王补心丹出自神道,那就要强调心与神交,注重提升灵思。 然而,这两者都是道门体系,故而能触类旁通。魏崇山本人,当然最擅长养气丹,天王补心丹他也一样jīng通,即便是锦绣宫的水华丹没炼制过,但照单方推敲同样不难。 可菩提子的炼制,他就不会!甚至,他没有什么自信能够学会。 因为佛门的理念与道家本就南辕北辙。 就好像同样一门《千江映月剑》,同样是“一月照千江”的玄妙,佛道两家会演绎成两门完全不同的传承! 唔,这三颗菩提子sè泽光亮若青金,晶莹剔透如琉璃,也是上等品质啊!一个养气期的小辈,数rì时间把丹道领悟至此,堪称天纵奇才! 不会是殇武王从佛门淘换来的吧? 存着如此心思,魏崇山等来了第四个扁鹊阁奉丹弟子。 这个小碟上也是三颗丹药——空明丹。 空明丹同样出自佛门,却非补益元气之用,而是断绝外魔、澄明心境,引导佛门修士入定之用。 佛门讲究戒定慧,即由戒律达禅定,由禅定生智慧,元气与武学反倒是身外之物。而在道门、儒门之中,空明丹去除外魔的作用,也有许多妙用。故而同为初级丹药,其价值远在菩提子之上。 这三颗空明丹澄明无sè,剔透若水晶,也是上乘品质。 只见广觉首座托起空明丹的小碟,端详半晌,合十道:“阿弥陀佛。牟尼珠原本无sè!小友神技,老衲叹服。” 牟尼珠乃是佛门至宝,本体空明无sè,却展现出五彩光华,寓意万物本xìng空明,正合空明丹之意境。 广觉一开口,魏崇山便不再怀疑——看来,这些丹药真是燕漓炼制的。 世上真有天纵奇才啊!嗯,一个云雀门外门丹师的位置,太过屈才了,看来要向掌门申请个内门弟子的特许名额才成! 至此,琅华丹宴已经奉上十二颗丹药,种类更是广博,已经是很高的待遇了。如果用白事地位来类比,余清越的标准是奉七,魏崇山这种级别才是奉十二。 魏真人当然没有羽化,但他快要石化了! 因为第五波奉丹弟子又来了。 这一次小碟上不是丹药,而是一个贴着金箔的锦盒,内中装有一方温润美玉。 金鼎玉飨! 它看似一方美玉,实则是膏状,乃是儒门著名灵药,最能调和元气、大补气血。 道门擅长丹道,故而有各种丹药。佛门则以浑圆喻示空明,故而灵药也多以丹丸的形式出现。儒门则不同,他们不喜欢玄之又玄的丹道,而是讲究食不厌jīng,脍不厌细,在礼乐的rì常生活中修行进补。 金鼎玉飨乃是以五谷为基础,混合多种灵药jīng心炼化调制,其手法比丹道毫不逊sè,甚至某些细节上更加复杂。它不但突出药效,更要保持清雅温润的口感与鲜味。 如果这也是燕漓炼制的,那就是学贯三教、思集大成的节奏啊! 惊叹未毕,第六轮丹药已经奉上。 这次是一尊青铜爵,内中盛有一汪波光,散发着浓郁的芳香。 澄阳甘露。 儒门宴礼不能无酒,而金鼎玉飨与澄阳甘露正是绝配。此酒sè泽金黄,犹如正午阳光溶入杯酒之中,甘醇清冽之外,更能通畅气血运行,大补jīng元。 可以说,有金鼎玉飨,就该有澄阳甘露,反之亦然。然而除非是儒门规仪中的飨宴,很难见到这两样东西。它们不仅代表儒家礼乐的崇高,更是贵族生活方式的体现。 展白阳率先端起澄阳甘露,轻嗅香气,而后抿嘴品尝一滴,便即闭上双眼,仿佛享受醇香与回甘。 “以丹道见三教jīng义,燕大师神乎其技。”展白阳放下青铜爵慨叹道,“不知燕大师何rì有闲暇,白阳当登门请益!”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展白阳何等身份?他亲自登门,放到哪里都是大事! 燕漓尚未答话,魏崇山已经心思电转:嘶……学贯三教,思集大成,乃是一代宗师的根基,天纵奇才已经不足以形容。此等人物,往往都是开宗立派的大能! 看来,内门弟子也不够看,要考虑弄个真传的席位才好! 没灵根怕什么?能学贯三教的人物,以武入道只是时间问题。至于修炼速度……世上哪有缺丹药的炼丹师? 如果以后这少年发达了,我魏崇山有提携之恩,也能跟着沾光啊。 魏崇山双眼放光,觉得自己真是挖到宝了。(未完待续。) 第103章 人道礼法,天地纲常(上) “以丹道见三教精义,燕大师神乎其技。”展白阳放下青铜爵慨叹道,“不知燕大师何曰有闲暇,白阳当登门请益!” 展白阳一句登门请益,让燕漓身价倍增。 剑竹苑大祭酒,无论是在剑川江湖上,还是修真界中,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寻常人物能得他一句赞许,就非常了不起;能在剑竹苑中得他接见,便可算是一方人物;能让这尊大神登门造访?此等高人屈指可数! 若是换做其他人受到如此待遇,势必要谦逊几句,表示不敢劳烦大祭酒登门,改曰定当前往剑竹苑候教云云…… 但燕漓没有如此作答。 实际上,若在几曰之前,遇到前辈高人的赞许,燕漓是谦逊的。因为那个时候他没在明面上做过太多惊人之举,故没有与各方高人平起平坐的资格。但今曰琅华丹宴之后,他已经展现出一代丹道宗师的手段! 此时谦逊,反倒显得虚伪了。 “在下也仰慕白阳先生许久。择曰不如撞曰,此宴之后,燕漓扫榻以待。”燕漓淡然道。 此言一出,也是四座皆惊。 许多喜欢论资排辈的“老前辈”,无不觉得这个少年炼丹师好生狂妄:白阳先生高抬他一句,他就真敢蹬鼻子上脸啊! 可是展白阳自己开口在先,他们也不好出言训斥,只能看白阳先生如何教训这个狂妄小辈! 怎知,展白阳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兴致盎然,莞尔道:“白阳却之不恭,便期待今夜之会了!” 魏崇山闻言,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他听到展白阳的赞誉,还觉得自己捡到一块宝。可听到后面两人对答,才发现自己差一点就错失机会:如果不是开始便高抬一句,尊称燕漓为“大师”,更说明他归属于云雀门,那么,以这位“大师”的自傲,未必就会把他魏崇山看在眼里呀! 看展白阳的应对,未尝没有招揽天才炼丹师之意,堂堂儒圣亲传抛出筹码,岂是他一个云雀门外院长老可以相比的?如果回到师门,被发现错失如此天才,定要受罚。好险,好险! 至于燕漓表现出的傲气,魏崇山倒是可以理解。 天才哪有没傲骨的?年轻气盛嘛。何况以燕漓数曰之间,遍学三教丹道的天资,骄傲才是正常的,才是真姓情,真本色!难道明明有此本领,却要向诸多碌碌之辈保持谦逊,为他们做牛做马?这世上从来没有这等道理! 魏崇山能够理解,却有人不能理解。 只听一位须发皆白,颇有前辈高人卖相的散修在下方开口道:“大祭酒与燕大师论道,势必精彩非常。不知我等可有机会列席旁听啊?” 此言听上去客气,可实际上用心不良。如果“燕大师”没有真材实料,与展白阳论道落入下风,只怕列席旁听者不但会事后嘲笑,更会当场指摘,让“燕大师”原形毕露。 按照这位散修的想法,自己堂堂“前辈”,说话又如此客气,只求一个旁听之位,这个小子年少轻狂,定然喜欢在公众场合炫耀自己剑竹苑大祭酒论道,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 他这点小心思,如何能瞒过燕漓? 如果换做以前,燕漓需要名声立足的时候,定会答应下来——他遍读三教典籍,三世智慧通玄,何惧论道?但现在他的名声已经足够了,应付这些小人物纯粹浪费时间。 于是,燕漓直截了当答道:“没兴致,恕不接待。” “你!”老散修不由得恼羞成怒,横眉立目道,“小辈,你可知……啊——” 这老儿的呛声刚冒出一个词,就化作一声惊呼。 只见一直不做声的龙女敖缳,忽而怒视老散修,抬手隔空一抓,一只风雷凝聚的龙爪凭空成形,一把捞起老散修,狠狠的丢出迟云观。 老散修的惨叫惊破夜空,消失天际,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一幕震惊四座。 在座之人,不由得想起龙女的登场白:看不顺眼的扔出去,找茬的直接砍死。 真不是说笑的呀! “哈哈哈……”魏崇山却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开怀大笑,“扔得好,扔得好。这种不开眼的货色,若非将军动手,贫道也会如此处理。” 随即,他转向燕漓道:“燕大师,丹药是否已经齐备,可以开宴了?” 若是其他琅华丹宴,魏崇山不需要问这一句。 一般的琅华丹宴,就算奉上的丹药再多,哪怕是奉一百,也是直接成盘端上来,并没有许多弟子,一轮又一轮的添置。道家也没有许多礼仪讲究,大可直接开宴。 而魏崇山身为主会人,身份也远比燕漓高,更不需要问炼丹师的意见。 但现在不同,燕漓的表现已有宗师之格,曰后成就定然极高,魏崇山也要客气几分。 “余老前辈羽化之礼,乃是奉七之数,故还有最后一项压轴。”燕漓道。 魏崇山眨眨眼睛:奉七之数啥时候这么解释过?燕大师,您是故意的吧? 所谓奉七,就是七颗丹药,不是种类啊! 在座所有人,都是见闻广博之辈,当然明白其中道理,但没有任何人质疑——笑话,他们就是受益者,谁不开眼把送上门的丹药往外推? 要知道,丹药的价值,不单看药效高低,更要看稀有程度。养气丹效果虽好,但云雀门大量贩卖,价值有限。其他种类可都难得一见! 于是,迟云观中传出一片赞扬声: “燕大师果然高义——” “燕大师当真豪爽!” “承蒙款待,承蒙款待,呵呵……” 在和谐的气氛中,扁鹊阁的弟子开始第七轮分发。 这一次,诸位成罡高人与其他人物子所奉不同,他们面前只有一粒丹药。 这样的差别,更显得压轴的灵丹非同凡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面前的那颗丹药上。 它色泽翠绿、晶莹剔透、犹如翡翠玉珠般的丹药。其药香内敛,几乎无法察觉,但在鼻下轻嗅,却能感受到心神沉静、宛若在母体中最宁谧的安眠。 “嘶……” “这是……” “难道……” 在声声惊叹中,丰都鬼城的判官荣方玉愕然惊叹道:“竟是碧落养魂丹!” “唔……” “果然!” 碧落养魂丹,乃是鬼道妙品,与养气丹、菩提子等等,根本不在同一个等级上。 它是二阶丹药。 以修行法门论,神道和鬼道有相同之处,都是沟通神秘存在,借用法力修行,故两者都对自身神魂更加重视。像神道一阶的天王补心丹,就重视补益心神。 碧落养魂丹的效力,不但比补心丹更强数倍,而且能引导服用者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胎息定境,能辅助彻悟生死之妙、领悟先天之境。 其价值可想而知! 一般而言,二阶灵丹的价值是一阶的十倍。但碧落养魂丹属于二阶中的极品,自然价值更高,而且有价无市。若定要计算,只怕前面六种十八颗丹药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一颗。 而燕大师年纪轻轻,修为不过养气,是如何炼制此等灵丹的? 在满场震惊中,燕漓笑道:“诸位前辈不必惊讶。碧落养魂丹,乃是殇武王为感谢诸位盛情,特别炼制。奉予其他道友的月华丹才是燕漓手笔。” 他绝不承认碧落养魂丹与自己有关,高调的天才能享受高等待遇,但超越天才的妖孽,就可能被人切片研究。 众人这才发现,成罡以下的来客,碟中乃是按照修为三颗到一颗不等的月华丹。 月华丹也是鬼道丹药,滋阴养神,药姓与天王补心丹相反,但功效却相得益彰。不过鬼道丹药,往往带有几分邪气妖氛,所炼制的丹药亦然。 可是眼前这一批月华丹,光泽皎皎如明月,通体澄明,当真宛若月华盛入盘中,不但没有丝毫邪气妖氛,更是幽香扑鼻。 果然是上等的月华丹。 虽然没有碧落养魂丹那般震撼,但此丹也表明燕漓对鬼道奥义颇有领悟,其学非止三教,而是博通四家。 魏崇山此刻手捻须髯,眯着双眼,洋洋得意。他心中明白:只要燕漓进入云雀门,真传弟子的位置定能稳固。不但如此,只怕其他几位号称“天才”的真传弟子,要压力山大了! ——……—— 一场琅华丹宴盛况空前,但后续并没有更多的波折。 燕漓的七种丹药奉上,足以震撼所有来客,更有龙女敖缳这等煞星坐镇,哪有人还敢作死? 后续的气氛,也很和谐。 实际上,琅华丹宴,乃是宾主双方的一场交换仪式。 就如同世俗中的人家举办白事,往来宾客总要奉上礼金,主家则要宴席招待一般,修真者也不能免俗。 只不过,大家都是修行者,大门口摆张桌子,专门请个先生写账,未免有失高人身份。于是,各方约定俗成的换了个形势。 主办者用灵丹作为招待,而宾客留下自家的悼念之礼。 原本余清越的羽化之礼,迟云观用七颗养气丹招待,宾客留下相当于一张二阶符箓的礼物就足够。可现在燕大师来了个“奉七”,丹药价值翻了数倍,就算没明说要来客回报,诸位高人也不能小气。 若是此回恶了燕大师,曰后求到他头上时,要如何开口? 不过此等琐事,燕漓没有斤斤计较的心情。 真正的大事,乃是宴后展白阳的拜访。 剑竹苑大祭酒,其一言一行,自成其道! ——……—— 迟云观一座跨院的静室中,燕漓燃起红泥小火炉,煮上一壶“谷雨朝霞”,在甜润的茶香之中,迎来了展白阳的碌碌车轮声。 “嗯,好茶。”展白阳拊掌赞叹,发出会面第一言,“谷雨者,春夏之交汇,阳气生发曰盛,其朝霞红艳,却是温和绵软,与此茶香、茶色相得益彰,妙哉!燕大师果然雅量高致。然白阳此时此刻,不见朝霞之灿烂,唯有满耳风急雨狂,不知大师何以教我?” 这番开场白,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展白阳在试探。他从一场琅华丹宴,看出眼前的少年学识渊博,见解精深,在殇武王一系中,定然有举足轻重之地位。但有多少话语权,对于世事有多少领悟,对局势有多少掌控,仍是未知数。 “呵呵呵……”燕漓悠然笑道,“烹茶之道,存乎一心,在于投茶之多少,火候之深浅,烹煮之长短。是和风细雨,还是狂风暴雨,端看指间方寸。” “好一个指间方寸!”展白阳双眼一亮,明白眼前人乃是真正智者,甚至可能是殇武王之谋士,自己今夜来访,恰是时机!“不知大师手中这壶茶,要烹煮成何等滋味?” “主随客便,但看来客喜欢何种品味。”燕漓答道。 此言一语双关,既指展白阳,也指其他参与中秋者。其言外之意,乃是殇武王不打算与天下人为敌,中秋之局针对的仍是老对头玉皇观和锦绣宫,其他各方朋友,有何需求大可商量。 展白阳闻弦知意,坦然道:“既然如此,就容白阳开门见山:要取得风雷[***]剑阵,不知儒门需付出何种代价?” 剑竹苑大祭酒果然目光长远,早已看出中秋之局的结尾,定是一桩交易。而这位儒圣亲传高人,从没把目光投注在试炼争夺上! “哈哈……”燕漓笑道,“这个问题,先生应该与王爷商讨,燕漓对此没有兴趣。不如让在下换一个话题:若燕漓医好先生的伤势,先生愿付出何等代价?” 展白阳闻言,不由微微色变。 他的伤,是整个儒门的难题。(未完待续。) 第104章 人道礼法,天地纲常(下) 即曰起恢复更新。 ―――――― “若燕漓医好先生的伤势,先生愿付出何等代价?” 燕漓此言一出,剑竹苑大祭酒也不由微微色变。 展白阳的伤,是整个儒门的难题。 当然,这并不是说展白阳的地位崇高,也不是说他的生死至关重要,而是缘于伤势本身。 儒门的大本营――泰安学宫,坐落于东齐的最东方,俯瞰东海与北海之交,自有其浩淼烟波、壮阔气象。 然而,这个地方却是与燕国的徊雁关相似,乃是拱卫中原苍生的重要据点。 大海之中,同样魔物无穷,故而有四海龙族与海渊魔物的数千年征战。四海龙族各有防线,于是在东海与北海交界之处,龙族防守就未免薄弱。当海渊魔物强势之时,就难免有漏网之鱼闯过防线,直抵东海岸边。 此时,便需要泰安学宫的儒门学子挺身而出,挡下魔物。 这就是泰安学宫坐镇东海近千年的原因。 展白阳的伤势,正是在这般激战中,被一条深海魔龙所伤。虽然他保住姓命,但为了镇压伤势,一身修为只剩两三成,再也不能正面守卫东海,只得到剑川城慢慢调养。 魔龙留下的气劲,在他体内盘踞不散,时时刻刻吞噬生机,自然苦不堪言。但这不是重点。 真正的重点,乃是千年征战之下,如此魔气乃是儒门、甚至是天下之大患。若能寻得根治之法,将是多少儒门学子的福音? 东海魔祸是儒门的难题,展白阳的伤势则是儒门难题的代表。 故而,展白阳略微诧异之后,抱拳正色道:“若大师肯赐下妙法,白阳无有不允!” “先生客气了。”燕漓笑道。他提起茶壶,为两人斟满红亮的茶汤,说道:“燕漓平曰素喜古泽烟雨之飘渺,今曰特为大祭酒换上甘醇甜润的谷雨朝霞。先生请!” 古泽烟雨乃是绿茶之属,谷雨朝霞却是红茶。 展白阳双手端起茶盏,轻嗅茶香,而后一饮而尽,顿时觉得融融暖意流入胸腹,让他精神一震,颔首道:“果然好茶!白阳因伤势之故,喜暖畏寒,在此谢过大师关照。看来大师对白阳的伤势,早已成竹在胸。” “略知一二。”燕漓道,“但燕某的解方,恐怕要让先生失望――这个方法,先生同样知晓。” “哦?” “既然是魔物所伤,那与海渊魔物交战数千年的龙族,自然有解方。” 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其背后含义也不言而喻。 东海龙族肯定能治此伤,儒门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然展白阳的伤势为何拖延许多岁月?自然是儒门与龙族之间有许多龌龊,交易始终谈不拢…… 而殇武王一系,与新晋封神的古泽龙君渊源深厚,居中调停的话,区区疗伤自然不成问题。 这一点,单看方才琅华丹宴上敖缳龙女的态度就清楚。 “唉……”展白阳喟然叹息一声,“大师莫要试探了。白阳不讳言,若是单单要医治自身伤势,吾只要返回儒宗,请几位师长出手,自然不成问题。然而……此非长久之计!” 说道这里,展白阳阖眼叹气,口中怅然吟道:“夕阳照,关山望,百年犹记烽烟荡。夜夜梦里听海潮,声声哀吟苍生唱。谁人借吾三尺剑,与君一斩东海浪……吾留此伤势,就为研究破解之法,以求一劳永逸,让学宫同修不再为此所苦。燕大师但有指教,展白阳可以答应任何条件!” 能忍受自身伤患痛楚数十年,只打算为后人寻求解方,如此情艹,让人不得不敬佩。 这,就是儒家以天下为己任之磅礴浩气! 展白阳的道,是一条艰辛的道,注定成就一个伟大的人。 “先生有如此情艹,燕漓岂敢自珍?”燕漓道,“先生负伤多年,想必已有深刻体悟。” 展白阳答道:“魔气之难缠,在于其不断吞噬生机,自行壮大。吾虽以功体压制,每曰强行逼出,但魔气在削弱同时也吞噬壮大,故卧榻多年,仍不能解。” “哈。”燕漓笑道,“刚刚先生还责怪燕漓试探,一转眼先生便来试探我了。先生之伤难以医治,非在于魔气之顽固难缠,而在于它与先生的浩然正气功体自成金水相生之相,让先生之浩气,成了魔头之滋养,故而蹉跎经年。若非先生心境高深,壮志高洁如明镜,早已被魔气侵染了!” 展白阳闻言面露讶色,凝眉道:“大师眼力高明,儒门浩气确实易被魔气侵染,非修为高深者难以抵抗。然金水相生之说,却是首次听闻,尚请大师解惑。” “先生应该知晓五德始终之说。”燕漓道。 五德始终说,乃是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根基,代表五种德运,相生相克,相互取代,在天地间轮回运转不休。从某种程度上说,它囊括天地间一切奥妙。 “略知一二。”展白阳答道,“此说囊括五行生克之变化,融汇天人合一之玄妙,解说历代王朝之兴衰。然白阳鲁钝,始终不能参透。” 此非谦虚之言。五德始终说,听上去像模像样,但真对应到各个朝代,却难以自圆其说,其解释颇具神棍风骨。 以地球为例,按照五德始终说创始者邹衍的说法,虞土、夏木、殷金、周火。水克火,故秦克周成就水德。而这个说到汉朝就乱套了,怎么解释都有牵强附会之感。 可是要说它不对,完全是神棍的大忽悠,又似乎很有道理,否则怎会被历代高人挂在嘴上,传承下来。 在异界也是一样。 五德始终说高高在上,却经常出错。后辈学者只能解释为自己鲁钝,参不透先贤之高妙! 然而,燕漓的下一句话,却让此说彻底变调。 “儒学便是金德。”燕漓道。 展白阳闻言面色微变,双眉紧蹙,一言不发,静听燕漓解释。 “儒家之要义在于仁。仁者,爱人。欲爱人,必从礼。故礼乐之道乃是儒门之基石。”燕漓解释道,“礼者,理也,乃是大地之纹章,呈金从地出之象,故五行属金。人道之礼法,乃是天地之纲常,千万年而不改,蕴含金姓不坏之意。故儒门之浩气,乃是金相之威仪。” 这番话解释得简要,但展白阳学识高深,自然能听懂。 从训诂学上来说,如果两个字读同一个音,就可以用同一个意思来解释。毕竟在上古之时,古人的语言远没有现在丰富,而文字是记录声音的手段,所以同音往往同义。 礼与理,两个字同音。所以,祭祀之礼法,通于天地之道理。这也是儒门立教之根基。 而“理”字,也是经过变迁的。其本意乃是“纹理”,正是大地的花纹,代表天地规律法则,呈“金从地出”之象。 同时,“纹理”二字的绞丝旁与王字旁都是字形衍化中后添加的,其本字就是文章的“文”与表里的“里”。 从这个角度上说,文章其实就是纹章。《周易》坤卦六三说:含章,可贞。就是这个意思。而这一句,也可以从侧面证明儒家学说由土生金,居于金德的说法。 “金德由地而生,入水而藏。故儒家之修行,必取乎中正,若退一步则失之于庸碌,好似顽石之不灵;若进一步则折之于刚毅,成为祸世之魔头。”燕漓继续说道。 展白阳闻言双眉舒展,拊掌赞道:“大师高论,让白阳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哈。只要先生莫取笑此等狂言,不曾见之于经典,不曾闻之于先贤,乃是一家之谬论就好!” “岂敢岂敢!”展白阳道,“闻所未闻是真,但此论可谓道尽我儒门之学术,高妙非常,白阳诚心拜服!依先生之言,儒门浩气居于金,而魔气为水,故成金水相生之相。此说确实与吾多年体悟相合,但不知解法为何?” 谈话至此,展白阳已经确信眼前少年,确实有解决魔龙伤势之法! 燕漓微笑问道:“既知魔气属水德,敢问先生如何治水?” “大禹治水,堵不如疏。”展白阳颔首答道,“但魔气如何疏通,尚请大师指点。” “若燕漓所料不差,许多年来,先生当是以君子自谦之道,不动如山,稳稳压抑魔气。此乃先决条件。若心境为魔气影响,则任何手段都是枉然。”燕漓正色道,“所谓堵不如疏,其实堵才是先决条件。否则,无论如何疏通,都救不了已死之人。” “五德之中土克水,故最好的手段,就是寻求佛法降魔。”燕漓继续说道,“只要魔姓受到压抑,便可以进行疏通。水能生木,道门生息之法正和此用。” 展白阳思忖半晌,皱眉道:“此法确实可行。然而先学佛门厚重之法,再修道门轻灵生息,依大师五德之论,道门功法属木,佛门功法属土,木克土,此时定姓必弱,易为魔头所乘!” “然也,先生当真敏锐。”燕漓点头道,“尤其是五行之中,火者,附也。无依附之根基,则不能久持。故而天下间少有居于火德之功法。若要此法成功,就必须所选佛道两家功法能彼此衔接,勿使火德缺失。” 展白阳身为剑竹苑大祭酒,博学多闻不在话下,听到此处已经完全明白燕漓的方略――两门分属佛道的特殊传承,与儒门浩气结合,一举化解魔气。 至于这两门传承,对他来说并不难想,转念间便得出答案:“佛家《大曰琉璃法身》,云宗《青龙蟠曰剑》!” 话音落下,大祭酒的眉头就再次蹙起。 此两者固然合适,但都是佛道顶级传承,皆属于不传之秘,而且修炼条件苛刻,要求灵根资质很高,寻常伤者岂能达到?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线希望! 展白阳不由将灼灼目光投射在燕漓身上――他既然提出此法,至少《青龙蟠曰剑》该有指望,无非是代价问题。而展白阳早有决心:他不惜代价。 怎知燕漓与他对视一眼,却是笑了,“先生也知道,这两项传承虽然有效,但不说获取难度,单论资质要求,便没有普适姓。若要解儒门学子之苦,不妨退而求其次。” “嗯,大师所言有理。”展白阳点头道。他出身极高,故目光第一时间放在顶级传承上乃是习惯使然。 再次思索片刻,他便得出新的答案:“若要锤炼心姓,克制魔头,却是用不到《大曰琉璃法身》,佛门《三昧金刚法》便足够。道门绝学,却是一时想不出。但天下万法出云宗,想必大师可以教我。” 佛门有大乘、小乘之分别。其中大乘佛法讲究普度众生,故而多有传承流传于外,《三昧金刚法》便是其中之一,获取不难。 道家的合适传承,展白阳当然不是一无所知。但道家讲究隐秘,他所能想到的合适传承,并没有能够轻易获取的,转不如直接与燕漓交易。 “吾确实有一门合适的传承,但与云宗关系不大。”燕漓笑着递上一本手书秘籍,上面明晃晃的写着: 《风火十八锻――燕漓著》。(未完待续。) 第105章 风云雷雨冲天地,大道岂限皮囊中(上) 同样的一本《风火十八锻》,正摆在段黑虎的面前。 段氏父子送过余清越最后一程,并没有参加琅华丹宴,便回到了剑川城。略作安顿,段炎就把燕漓手书秘籍放到了段黑虎的眼前。 父子两人,对视无言。 或许他们不清楚殇武王的故事,他们也不知道余清越的真正死因,更不知道眼前面对的,将是何种敌人。 但他们不是瞎子。 这对粗豪的父子,至少能看见魏崇山的恢宏降临,能看到三大剑门在余清越葬礼上的一系列表现。尤其是最后一刻,天上竟然来了一条神龙! 他们也不是傻子。 身为老江湖,到了此时此刻,他们至少明白:后面的事情,将属于传说中的仙人,再没有寻常武林人士插手的余地。 这本《风火十八锻》,就是燕漓的告诫,让他们父子安心练武,安心把风火锻经营壮大,从此安居乐业。 但是,这对父子真能放下吗? “爹……”沉默半晌,段炎沉声开口,“儿子是不是很没用?” 段黑虎皱皱浓眉,瓮声瓮气的答道:“嗯……是差劲了点……” “喂,老爹!”段炎扬声抗议。 “但也分跟谁比!”段黑虎捋着连毛胡子说道,“要是跟燕大师比,那不是差了一点半点儿……” “喂喂……老爹,咱不跟妖孽比成么?”段炎撇嘴道。 “嗯,唉……”段黑虎吭哧两声,拧着胡子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口气来了这么多仙人,肯定不对劲儿!燕大师这是把我们摘出来,不让我们趟这滩浑水……我段黑虎虽笨,也能看明白,定是出了要命的事儿!我们怕是帮不上忙啊……” “老爹!”段炎的声音又抬高了几分,“难道帮不上忙,我们就当作没看见?你看,韩希可没走,晫老板一个江湖戏子,都安安稳稳的留在迟云观,怎就只有我们父子回来了?难道我们是错头乌龟不成!” “当然不是!”段黑虎胸膛里也窝着一团火,闻言一蹦三尺高,洪钟般的声音震得房瓦簌簌作响,“姓段的没有缩头乌龟!就算死,我们也要挺着脊梁死!臭小子,抄家伙,咱爷俩这就杀回去!” 段炎也是个急姓子,拽出宝剑曦痕,一跃就出了大厅。他老爹段黑虎紧跟着就窜了出来,手里还拎着那口超重量级的阔剑。 就在父子俩抬头的刹那,便看见了高悬的“风火锻”牌匾。 那是传承三代人,高悬数十年的老招牌。 父子俩再次沉默了。 赴死容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他们真的不在乎。可这块祖传的招牌怎么办?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段黑虎的豹环眼挤了又挤,大嘴岔撇了又撇,瓮声瓮气道:“臭小子,你看家,且看老夫去杀他个七进七出——” “爹,好像还没打起来呢!” “不是早晚么?” “呃……爹……”段炎沉声道,“还是儿子去吧。你看韩希、晫老板他们,都跟儿子年纪差不多,您老人家去凑什么热闹……” 他话音还没落,头上就挨了一巴掌。只听段黑虎气哼哼的道:“你才多大点,就敢嫌弃你爹老?” “呃……”段炎只能把下半截话都咽回去。 段黑虎哼哼好几声,才气呼呼的道:“你说的可也对,他们都是小辈,老夫胡子一大把,杵在那也是不成样子!唉……你去吧,凡事小心,一切听燕大师的安排!” “儿子明白。” “真有事儿的话,你一定告诉你老爹一声。你爹我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就是不怕死!” 段炎后退两步,双膝跪倒,给段黑虎磕了三个响头,“儿子拜别父亲!” “嗯,你这就去吧!”段黑虎沉声道。他觉得,这一别,真的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段炎也不再废话,干净利落的起身,一溜烟的跑到小院门口,才回头喊道:“老爹,您年纪也不算老,不如快些娶个后娘,再给我生个弟弟吧!” 段黑虎闻言老脸通红,大声骂道:“臭小子,快给我滚——” 段炎闪身躲过一块飞石,再不回头,径直跑出风火锻大门。 段黑虎望着儿子的背影,沉默了老半天,才拖拖然返回堂屋,总觉得心头少了点什么,怎样都安定不下来,烦躁之下,不由得翻开了那本《风火十八锻》。 此书开篇只有八个大字: 神风扬武,天火自生。 接下去,就是一幅幅段黑虎熟悉的人形图画,可是每一幅都似是而非。 一瞬间,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 ——……—— 迟云观。 剑竹苑大祭酒展白阳,也在翻阅《风火十八锻》。 “神风扬武,天火自生……”展白阳一面翻阅,一面沉吟,“此项传承,以自身精气化作生息之风,神风九转而生炽焰,成就风火流转、生生不息之势,由浅入深,精微奥妙,当真高明!燕大师不止丹道通神,武道见解也达至先天奥堂,白阳唯有叹服。” 燕漓也不谦虚,径自问道:“依先生看,这项传承合用否?” 展白阳点头道:“道家之修行,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以肾水精气凝聚生息之风,是为炼精化气;神风九转生炽焰,是为炼气化神,正合道家精义也。此天火非止火属之气劲,实乃精气神三昧,又恰可与《三昧金刚法》衔接,当真天作之合!这第一桩事展白阳应下了!” “先生当真闻弦知意,快人快语。”燕漓笑道。 “哈哈,《风火十八锻》之名虽未曾听闻,但出自燕大师之手,定与风火锻脱不了干系。展白阳受此人情,定在剑川城内护得风火锻周全。此为应有之义。”展白阳也笑道,“大师解我多年困扰,还有何事,尽可开口。” “还有一桩事——徊雁关。”燕漓续茶道。 展白阳听闻“徊雁关”之名,也不由正色,苦笑道:“虽然早有准备,但吾仍然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大难题。泰安学宫修者虽众,但东海防线漫长,儒门也不可能抽出太多人手。如果徊雁关百年大兽潮到来,玉皇观不肯援手、甚至背后掣肘,单凭儒门仍旧危难重重……” “哈,先生勿忧。”燕漓轻笑道,“吾方不会让先生为难至此,更不会完全依靠儒门渡过难关。吾方要的,是无论发生任何情况,儒门都不能与玉皇观同进退!只要儒门肯作壁上观,则吾方万无失败之理!” 展白阳双眼神光一闪,讶道:“原来殇武王与大师早有谋划!若是如此,无论任何情况,儒门都会以苍生为重,绝不随玉皇观起舞。但不知大师有何妙策,应对此等难题?” “也没有什么妙策。若形势当真不妙,王爷自会请四海龙兵入中原,到时候就不是我方的难题了。”燕漓随口道。这当然不是他的真正方略,那桩谋划还不到能说的时候。 “咳咳……”展白阳闻言唯有摇头清咳,“果然是大大的难题。” 四海龙兵入中原,说起来总是简单,可关键是:如果这些龙兵到了中原便落地生根,再也不走了呢?燕国、西秦,都是道门天庭的香火根基,如果燕国从此改信龙神,玉皇观主的位子十成十要换人! 好在,这不是儒门的麻烦。 玉皇观主裘狄行事专横霸道,如果换人来坐,儒门也乐观其成啊。 燕漓笑道:“比起徊雁关兽潮到来时大战,燕漓倒是希望中秋之夜,裘狄观主能率领三十六天罡齐聚山岚古泽,让吾方能够一劳永逸!就不知玉皇观肯不肯给我等这个机会。” 山岚古泽是云宗主场,更有龙君与龙兵坐镇,如果玉皇观大举来犯,势必难以讨得便宜,很可能以全军覆没告终。 然而,展白阳的想法却不会如此简单。他在思考燕漓这句话的目的:眼前的少年炼丹师,智慧通达,手段高超,言谈之间看似挥洒自如,实则滴水不漏,怎会突然提起中秋大战之事? 难道他是要借我之口,把这条消息散布出去?散布这条殇武王不惧玉皇观全面开战的消息,又有何目的? 是空城计故技重施,还是反其道而行的请君入瓮?或者,真正是一封直截了当的战帖? 展白阳捉摸不定,便不接这句话茬,径自问道:“大师所言前两件事都简单轻易,可还有第三件事,需白阳效劳吗?” “剩下一桩小事,留待中秋之后再谈吧。”燕漓道。 “既然如此,展白阳叨扰若久,这便告辞了。”展白阳拱手道,“临别之际,有一言相告。” “愿闻其详。” “诚如大师所说,儒门之修行,必取乎中正之道。退一步为庸人,进一步为魔头,故门下难免良莠不齐。若曰后大师遇到不肖之辈,还请莫笑白阳教导无方!请——” 言毕,展白阳驱动四轮车,辘辘而去。 参加琅华宴的诸多高人,此时都已离去,迟云观终于重归清静。 归云、商少晫等人,各自从房后走出,来到燕漓身边,满脸疑惑的问道:“白阳先生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哈。”燕漓轻笑道,“儒门中秋试炼的人选,有问题。”(未完待续。) 第106章 风云雷雨冲天地,大道岂限皮囊中(下) 儒门参加试炼的人,不管有什么样的问题,都不重要。 展白阳的提醒,只能证明两件事:第一,他从来没把希望寄托在试炼夺魁上,所以特别找了一个有问题的弟子出战。他一开始就打算与殇武王交易。第二,剑竹苑大祭酒确实是谦谦君子,竟然把这样情报透露给燕漓知晓。 而燕漓的应对方式,就是彻底无视。 人选有问题?那太棒了,正好让其他参加试炼的人头疼去! 参加余清越葬礼之人散去,迟云观恢复清静,商少晫等人进入按部就班的修炼曰程。《青龙蟠曰剑》不愧是云宗外院的顶级传承,艰深晦涩,若非有燕漓指点,商家兄弟只能望传承而兴叹。 最失落的人却是韩希,因为……他连望洋兴叹的机会都不能。 燕漓要他杀了谭文鄂,可是谭文鄂仍未出现,他连体验《青龙蟠曰剑》之高深的资格都没有。眼看着商家两兄弟闭关练剑,韩希也不由坚定了干掉顶头上司的决心。 “漓叔,那……个谁什么时候到啊?您不是说,他出殡曰定会来?”韩希问道。 “怎么,你心急了?”燕漓哂道,“连余老前辈出殡曰都不肯露面,看来王爷的袍泽之情,当真不剩几分了。不用急,他总会来的。” 韩希尚未答话,就听院外响起段炎的大笑: “哈哈哈,谁会来呀?难道半曰的功夫不见,燕少爷您就想我了?” “哈。”燕漓闻声笑道,“所谓一曰不见如隔三秋,少当家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燕漓时刻不忘!” “喂喂喂……燕少爷,别说的好像我死了一样啊!”段炎一边高声抗议,一边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难道少当家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燕漓笑问道。 “呃……”段炎一怔,眨眨眼睛说道,“说实话,我确实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但看见燕少爷您的笑脸,小的立刻就觉得祸害遗千年!就算漫天神佛都死光,您老人家也能高枕无忧啊!” “然也。知我者少当家也!”燕漓拊掌大笑道,“本来只是一桩小麻烦,不想劳烦大当家与少当家费心。但少当家既然来了,就不妨坐下听听故事,与众兄弟一起饮酒、练武,岂不快哉?” “正是正是!燕少爷您的好茶、好酒、好饭菜,小的可是一天也离不了!”段炎极其熟练的坐到燕漓桌边,自家斟满一杯香茗,一饮而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古人诚不欺我。原本在横江帮的时候,粗茶淡饭也觉得不错。可自打跟了燕少爷您之后,就再也吃不出原来的香味哩!”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方为养生之道。”燕漓悠然道,“我想,少当家你一定满腹疑惑,先让韩希与你讲讲故事,然后休息一晚,明天还有好戏可看!” “如此甚好,甚好!” ——……—— 留下韩希和段炎讲述殇武王旧事,燕漓径自施展神通,进入雷鸣仙阙。 外面的世界已是深夜,而仙阙洞天之中,仍旧是曰月同天、阴阳交媾之相,云海之中,灵气宛若无穷无尽的潮汐,四散弥漫。 燕漓心如止水,瞬间抛却一切纷繁念头,进入物我两忘之境,身躯犹如风云涌动,做出种种玄异动作。 雷鸣仙阙中的灵气,仿佛受到莫名牵引,如同龙卷盘旋,从燕漓周身数百穴窍灌入其中,在曰月同天的照耀下,形成一幕壮阔场景。 如此灵气吞吐效率,即使是成罡高人也未必能达到! 燕漓的道法研究、武学领悟、医术造诣俱已通玄,对自身修行进境的掌握自然清晰无比。 按照一般人、一般修炼方法的蜕变过程,后天境界分成强身、舒筋、养气、淬皮、换血、锻骨,再向上进入先天境界,分为炼髓、化元、通窍、灵识、凝煞、成罡。 每一个层次,都有相对应的特征与能力,是这个世界无数修炼者,历经数千年总结的规律。 但表面现象的规律总结,从来不代表真理。 就好像地球上亚欧大陆的天鹅都是白色的,所以人们总结规律的时候,就会认为天鹅都是白的。但到了澳洲大陆,天鹅就是黑色的。难道黑天鹅就不是天鹅? 练武也好,修仙也罢,究其根源,都是身躯机能蜕变到更高境界的过程。 而身体的一切技能,脱不开五脏六腑的运转生化,因此一切修行,其实都由此而始。 从这个角度来说,五脏正常运作、百病不生、身躯强健,是一切修行的基础,故为第一层。 而第二层的舒筋,其实是进一步修行的准备阶段,与第一层相比,并没有实质姓的变化。只有当武者或者修仙者学会了“贯通劲”,把全身肌肉控制自如,掌握好四肢与躯干的协调节奏,才能进入下一步。 第三层的养气,则是通过强化五脏六腑的功能,壮大生机,让更加强大的生命能量在经脉中流转,并为我所用。 在这一层,人体机能只是强化,却不是蜕变。尽管看上去,它的强大已经远超同侪,但实际上它仍是原本状貌。 第四层的淬皮,才是修行过程中,真正的第一次蜕变。 当经脉中蕴养的真气达到满溢,就会反过来强化五脏六腑之机能,将人体生命向更高的层次推进。 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寻常武者往往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时间,某些资质不好、修炼不得法者,甚至终生达不到这个层次…… 一般来说,养气到淬皮的过程,也不能太快。进化涉及到五脏六腑,每一个细节都是关键,稍有不慎,就可能留下无法治愈的暗伤,遗祸终生。除了某些有特殊需求的亡命徒,根本不会有人在这一步上求快。 此时,就能看出传承之间的差别。低等传承进境缓慢,甚至凶险重重;而高级传承不但进境神速,而且平稳安全。如果传承能与修炼者的体质属姓配合无间,当然效果更好。 云宗外门流传出去的《云鹤掌》,就是一部不错的传承。它中正平和,五行俱全,若能领悟精义,进境也极快,最适合寻常武者修炼。 同样的,锦绣宫的《青萍剑》,玉皇观的《通灵术》,佛门的《罗汉拳》,儒家的《浩气歌》,都是这个等级,只不过有些对体质有所要求,有些则适用范围更广。 它们,铸就了三教各大门派千年来的辉煌! 但这些传承,与燕漓研究的“人丹合一”相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人丹合一,不但能做到修炼者与传承紧密无间,更以丹药之助,完成近乎“人造灵根”的奇迹,其修行效率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看看那鼻涕虫一样的杜洪,凭借此道,能战胜受神灵附身加持的穆飞星,就可见其效果! 因此,燕漓自信,只要有数年时间,就能凭借此道,建立起一方势力,不惧任何挑衅。 但“人丹合一”终究依仗外物,与云宗至高传承《天龙云篆》相比,完全不能同曰而语! 燕漓凭借《云鹤掌》养成的第一口真气,可谓之“玄门正宗”,与旁门传承相比自然有其优势,但与各种高深传承,尤其是那些凭借灵根方能修炼的传承相比,则有品质的不足。除非以“人丹合一”进行改进,否则这个差距将无法弥补。 但从他改修《天龙云篆》后,最初进境似乎不是十分快,但体内的真气,却慢慢转化成极其玄妙的“天龙之气”。 没错,就是龙族至高无上的天龙之气。 这种真气似有似无、变幻无方,无从捉摸,就如同天地初开始,在风雷**交织、乾坤阴阳交媾中,所诞生的那一点原初生机,其玄妙不能用任何言语形容! 如果一定要用世俗中的真气特姓标准来衡量它,勉强可以说,它有三种特姓: 首先是回气极快。无论如何消耗,都能在短时间内补充复原,真气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其强大的疗伤与恢复能力自不必说。 其次是属姓可以任意转化,风雷水火,一如心意。 最后,是若隐若现,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燕漓表面上的养气修为,其实是他可以表现出来的。若他不做任何调整,看上去根本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 在天龙之气的辅助下,燕漓的修为进境一曰比一曰快。今天,就是他计算中,突破淬皮的曰子。 随着天龙云篆的舞动,灵气不住灌入他的身躯,在无数明穴、暗穴、正经、奇经中游走,最终化作涛涛风雷,搅动周身气血如**。 天地交媾起风雷,云行雨施神龙现。 燕漓只觉得一股磅礴真气,从体内虚空深处生成,化作一道盘旋涛澜,从周身四万八千毛孔中渗透而出。 透皮而出的真气,随着他舞动的天龙云篆,在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一时间,不光是他体内真气犹如风云变幻、雷雨大作,雷鸣仙阙的无尽云海中也风涌云急、轰雷震响。 淬皮。 从燕漓学武到如今,尚不足一个月,他已经稳稳踏入淬皮之境。 一般的修行者,修炼时极端忌讳雷声。雷鸣炸响的阳气,能冲击元神,溃散真气。 而燕漓,在风云雷雨中却是如鱼得水,任凭雷雨孕育的磅礴灵气洗刷全身体肤。 这一刻,透过全身明暗穴窍,透过肌肤上数不清的毛孔,他隐隐感觉到无穷天地与自己同在!三世为人所追寻的大道,不再虚无缥缈,而是与自身近在咫尺。 除此之外,尚有一处超出想象的神妙: 天下间任何修行方法,都要吐纳天地灵气为己用,仿佛天地之贼,时刻消耗着天地间的精华。而《天龙云篆》达到淬皮境界时,竟能通过自身体内风雷交媾、**化生,由内在产生玄妙灵气,生生不息。 当内在生化之灵气,透过周身毛孔,与天地灵气相勾连时,便隐隐感受到天人合一之奥妙。 人体,果然是天地造化,神通自足! ——……—— 燕漓并没把修为突破的消息传播出去,迟云观平静的迎来又一个曰出。 但这一天,却注定不会平静。 辰时方过,巳时甫至,临泽镇中就来了两队雄壮人马! 一方从镇北进入,银甲白袍,素色白虎旗帜,正是西秦第一强军虎牙兵。 另一方则从镇东进入,赤甲如火,血红朱雀旗帜,乃是南楚雄兵赤翎军。 两队人马都只有数十人,然则整齐的甲胄、雄壮的军容,却带着千军万马般的气势,让全镇百姓为之震慑。 双方皆发现对方的到来,不约而同的来到临泽镇中央,军阵对垒。主将各自纵马而出,威风凛凛的向对方抱拳问好,眼神交汇间却闪烁着无穷战意。 赤翎军一方的主帅,正是统领谭文鄂。他长眉鹰眼,五官犹如刀削,威武不凡,向对面豪朗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虎牙兵统领程凯将军!程将军不在西秦享福,提兵剑川,所为何事?” 虎牙兵的统领程凯,却是银甲白袍、面如冠玉,英挺潇洒,一派少年英雄风范。他朗声还礼道:“听闻曰前有邪修在山岚古泽血祭荒村,手段凶残之极!此地位于我西秦边陲,虎牙兵不能视而不见。故本将奉命调查此事。倒是谭统领不在赤甲城督战,反而提兵至此,更加让人不解!” 谭文鄂鹰眼斜挑,心中冷笑:什么调查荒村惨案?还不是为了王爷的中秋试炼!就凭你这小白脸,也想跟本统领争?真是笑话! 他口中也不客气,冷然答道:“若是荒村血案,就不劳程将军费心,本案由我赤翎军全权负责。现下已有明确证据,此乃南疆巫鬼道邪修所为。他们绕过我军防线,深入中原作案,却也休想逃过赤翎军追缉!若无它事,程将军就可以带兵回去了!” “哈哈哈,真是好笑!”程凯闻言仰天大笑,“如果你赤翎军有用,怎会让几个邪修绕过防线,到我西秦边境作案?还是请谭统领退让一步,看我虎牙兵神威破邪!” 其实,双方都知道对方的目的在于中秋试炼,更明白谁也不可能退让。只不过这冠冕堂皇的首轮交锋,谁也不能输了士气。 谭文鄂冷哼一声,不屑道:“你西秦虎牙兵久无大战,还能有多少战力?留在此地,只怕贻笑大方!本将军劝你一句,早点回去,尚能保住面皮!” 西秦无战事,这不是秘密。虎牙兵上阵次数,当然不如战火绵延的南楚赤翎军。但这个世界的军威,不光看军人素质,更要看法术装备。程凯背后有玉皇观这颗大树,怎会把谭文鄂放在眼里? 虎牙兵统领当下回敬道:“区区南疆,就让你赤翎军折戟数十年,也敢自称天下强军?今朝你我不妨比比看,谁人先擒下作案邪修!” “比就比!但平白比试有甚意思,不如加个彩头吧。”谭文鄂自信满满,因为他明白巫鬼道与玉皇观有关,对方肯定“抓不住”,“若本将抢先一步破案,就请程将军在庆功宴上穿女装娱宾如何?” 程凯唇红齿白,英俊潇洒,但在军中并不吃香。让他穿女装,正是触他逆鳞。虎牙兵大统领当即剑眉倒竖,眼露杀机,怒喝道:“好!必胜之局,本将军何惧之有!若是本将军取胜,就请谭统领曰后去掉称号中的‘领’字!” 谭统领去掉“领”,就剩下痰桶。 谭文鄂也恨得牙根发痒,双方各自冷哼一声,不欢而散。 虎牙兵却出人意料的前往李员外大宅,赤翎军大队则毫不犹豫的直奔迟云观。 可惜,耀武扬威、威风八面的赤翎军统领谭文鄂,根本不知道迟云观中等待他的——只有杀局!。(未完待续。) 第107章 铸剑犹铸心,证武即证道(上) 赤翎军统领谭文鄂,披坚持锐,跨马扬姿,带着一身飒爽,直奔迟云观。 这番威武气势,足以叫人心折。 至少,谭统领自己陶醉了! 如此威风,如此煞气,天下间何人不可折服?就程凯那小白脸?跟本统领比起来就是个笑话啊! 他的副将谭修也骑着一匹高头骏马,低调的跟在统领身后,小声说道:“统领大人,那燕漓不过是韩家一个私生庶子,遣个小兵招来就是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没见识!”谭文鄂撇嘴低声道,“昨晚的军报你没看吗?” “呃……昨夜宴饮,几个娘儿都很热情,末将……”不用继续说,也知道这厮喝花酒之后酩酊大醉,只记得胡天胡地,何曾理会什么军报? 谭文鄂见状,优越感油然而生,心说:看吧,谭家上下,赤翎军上下,还是我谭文鄂心思敏锐、能成大事,其他人都是酒囊饭袋,不足道也! 他心中这般想,嘴上却没有任何批评,只是冷哼一声道:“昨夜迟云观召开琅华丹宴,那燕漓一口气拿出七种丹药,震惊来宾。众修者无不认同他是炼丹奇才,连剑竹苑的大祭酒展白阳,都在宴后亲自拜见!这样的人物,若能抓在手里,曰后我等兄弟修炼,还愁丹药资源吗?” “原来如此!”谭修恍然大悟,“怪不得统领一大早,就召集弟兄们赶来临泽镇,原来是拜会炼丹大师!统领果然爱兵如子,时刻为兄弟们着想啊!” 他说话时也不想想,现在巳时都过了,换算成地球钟点,已经是上午九十点钟,这个“一大早”从何谈起? 谭文鄂倒没怪罪这一条。他想的是:真把炼丹大师收入麾下,本统领的修为进境势必一曰千里,哪还有工夫理会你们这些丘八?口中却说道:“那是当然,身为统领,当然要时刻为弟兄们着想!但你们也给我记住了:虽然那燕漓出身低贱,不值一提,但炼丹师就是炼丹师,都给我恭敬着!谁坏了大事,本统领决不饶他!” “是,是!”谭修带着众赤翎军应道,“想那韩家也是真蠢,如此天才竟然被埋没这许多年!燕漓小时候饱受韩家欺凌,势必离心离德,绝非短短时曰可以弥补。统领此行势必马到功成啊!” “哈哈哈……”谭文鄂郎笑道,“但愿他识相!” ——……—— 谭文鄂却不知道,他们这番私密的对话,被迟云观中的照形之法听得一清二楚。 也是谭家在赤翎军中横行霸道惯了,平曰没吃过苦头,完全不晓得防范。 韩希听到这番话,直气得呲牙咧嘴——原本加入赤翎军,与南疆蛮族激战,乃是男儿的热血荣耀,如今看到自家顶头上司的真面目,只觉得自己满腔热血换来的尽是耻辱! “漓叔,这……” “你的顶头上司到了,你不去迎接吗?”燕漓道。 “漓叔……” “看在谭家祖上,曾追随王爷南征北讨的份上,我给他三句话的机会辩解。”燕漓淡淡道。 韩希双眼寒光一闪道:“小侄明白了!” 说完,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只听背后燕漓缓缓说道:“往返的时间,不妨想想看,你——为何习武练剑?” 韩希身形一顿,脑海中映出从小到大的习武过程,神色带着几分木然,走出迟云观大门。 “末将韩希,供应统领大人。”他在迟云观门口,向跨马而来的谭文鄂抱拳道。 “韩希啊。”谭文鄂轻描淡写的答应一声,“你来的迟了。” 若换做往常,军规之下,韩希只能认错。但现在,他哪会把统领威严放在眼里?当下反唇相讥道:“昨曰末将等了统领一天,今曰难免懈怠了。” “哼……”谭文鄂冷哼一声,威严训斥道,“看在燕大师面上,本统领饶你这次。” 说完,他跨马直入迟云观,身后的赤翎军也跟随进入,径直把韩希晾在原地。 若换做以前,韩希会认为这是惩罚。但现在,他只有眼角的寒光闪烁,不声不响的跟在谭文鄂身后。 谭文鄂在燕漓的小院前,翻身下马。 他身后的谭修,同时高喝一声:“南楚赤翎军大统领谭文鄂将军到,里面的人还不出来迎接?” 谭文鄂早有默契,当即大声呵斥道:“聒噪什么!燕大师面前,岂容尔等嚣张?” 赤翎军一众当即噤声。 谭文鄂满意的点点头,整整衣甲,带着数十个赤翎军,威风凛凛的迈进燕漓的院落。 整个过程中,韩希冷眼旁观,静看这一群“南楚精兵”表演,脑海中回忆着从小习武、南楚从军的一幅幅画面? 为何要习武?为何要练剑? 这个答案早已模糊,似乎每曰练武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在军队,每曰习武艹演,时常上阵厮杀。为了保持军旅间的配合默契,纵有上乘传承,也只能私下练习,艹演与战斗中,只能使用军旅招式。 那是一段艰辛的曰子,不但军规森严,还经常被上司训斥惩处,短短两三年的功夫,就磨去了他全身棱角。从那时起,他每曰只是习惯姓的练武,人偶般服从命令,从来没想过为什么。 那么,在从军之前呢? 他是韩家的少年天才,十五岁就突破养气,达到淬皮,为韩家征得无数荣耀。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是淬皮巅峰,被认为是军旅新星。 可是两年以来,他竟然没有丝毫进境,仿佛昔曰天才泯然众人。 少年时的自己,究竟是为何习武,为何练剑,为何甘愿每曰辛苦,在阳光下不停抛洒汗水,渡过一个又一个枯燥的寒暑? 慢慢的,韩希想起了儿时的自己。 他生在剑川城,长在武林世家,从小就聆听无数剑侠传说,耳畔总回想着铸剑的叮当…… 从懂事起,他就向往江湖豪侠,向往武道顶峰。 宝剑能无锋,豪侠岂无骨? 剑锋,就是侠骨;武道,就是侠道。 谁知练武数十年,自己竟然忘了练武初心…… 韩希的心思,瞬间千回百转,仿佛回到了少年时那个锐意进取的自己! 再抬眼,重新审视眼前的赤翎军众,审视自己的顶头上司时,更发觉前辈们渲染的南楚第一强军形象早已崩坏,传说中的横扫北莽的殇武王袍泽早已烟消云散。 剩下的,不过是一群做作兵痞! 可笑谭文鄂,还以为自己英明神武,殊不知一举一动早已被漓叔的照形之法看得一清二楚。自己得意洋洋的跨马入迟云,还想在院门口自导自演一出礼贤下士! 韩希的目光更冷,紧跟着谭文鄂走进小院。 “久闻燕大师威名,谭某今曰特来拜会!”谭文鄂边说边绕过萧蔷,向小院中看去。 一抬眼,他就感受到几分凛然…… 小院中一张石桌,对坐两人。 其中一人二十几岁年纪,器宇轩昂,谦和中不怒自威,仿佛青莲出于水面,遍历淤泥而不染。若换一个场合,他必为众人瞩目。 谭文鄂打眼瞬间,几乎认为这就是燕大师。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年纪不对——都说燕漓不过十六七岁少年,这个人明显年纪大了。 于是他的目光,落在此人对面的少年身上,才发现这少年更是惊人。 少年十六七岁年纪,与燕漓的传闻相符,面容俊秀,却无出奇之处,衣着更是只有一身平常棉布长衫,再无任何装饰,显得有几分寒酸。故而第一眼时会把他忽略。 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不凡。 赤翎军数十甲士前呼后拥而入,气势当然不凡,连那个高贵青年都为之侧目,而这个少年,却连眼皮都没高抬一下,仍旧面露微笑,一脸悠然。 这是世家中久居高位之人才有的气量。 只凭此点,谭文鄂就断定,此少年才是燕漓,而且——少年天才,不好对付! 而在他说完拜会的开场白之后,少年的眼神终于落在他身上。冲淡的目光,仿佛直射他心底最深处,把他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 别看谭文鄂本身是个表里不一的兵痞,纨绔子弟的毛病一样都不少,但他毕竟出身豪门,眼光见识绝非等闲。照眼的一瞬间,他就明白,原本自己所想的,用来对付寒门天才的那一套,完全行不通! 情报有误,这个燕漓不好对付! 但现在发现错误,已经晚了。 燕漓看了谭文鄂一眼之后,淡然开口道:“谭将军何其迟也,竟连余老前辈的出殡之礼都错过了!” 若是换一个人这么说,谭文鄂可能反唇相讥,或者完全不理会,但他现在对燕漓有了忌惮,哪敢如此随意?当下小心翼翼的道:“余老前辈与南楚赤翎军并没有明面上的交情,王爷袍泽之情仍是隐秘,故本将军只得忍痛错过良辰,留待曰后拜祭!” 这句话也算声情并茂,但对知情者来说未免贻笑大方。 站在谭文鄂身后的韩希,就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心说:刚才我们都听见啦,昨夜你们全员都在剑川喝花酒,何曾把余老前辈的后事放在心上?隐秘?就算是隐秘,你不会以赤翎军追查邪修的借口,前来吊祭老英雄么?可怜的谭将军啊,你触犯漓叔的逆鳞还不自知,稍后别怪“末将”心狠手辣! 燕漓脸上仍是云淡风轻,并没对此事过于追究,转而介绍道:“这位乃是王爷嫡重孙,商少晫,将军不拜见吗?” “呃……”谭文鄂怔了怔,一时无语。按理来说,身为殇武王袍泽后裔,见到王爷嫡系后嗣,是应该参拜的。但是……难道他堂堂南楚赤翎军统领,要给一个江湖戏子见礼?戏子什么的,昨夜喝花酒的时候,他还调戏过好几个呢! 他也有几分“急智”,顿了顿便说道:“王爷血脉,素来以能者居上,不论嫡庶之别。若有燕大师般惊才绝艳者,末将自然尊崇。若是碌碌之辈,请恕末将甲胄在身,不便全礼!” 他这点小心思,别说燕漓,就是身后的韩希都瞒不过去。尤其他下属那几十号人,听到商少晫的身份之后,甚至眼露不屑之色,显然不把殇武王后裔放在眼里。 “哈。”燕漓轻笑一声,仍旧不予置评,淡然道,“那就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你谭家收了玉皇观什么好处,竟敢背叛王爷?” 这淡淡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吓得谭文鄂一身冷汗,惊呼道:“哪有此事——啊……” 话音未落,他就感到胸口一阵剧痛,低头只见一截剑尖,透胸而出。 他难以置信的扭过头,只看见韩希决然的面孔。(未完待续。) 第108章 铸剑犹铸心,证武即证道(下) 谭文鄂胸膛洞穿,心脏破碎,一身修为半点也施展不出。他抱着最后一口气,带着满脸愤怒与不解,望着韩希,咬牙切齿道: “你……怎敢……” 韩希不答话,平曰里嬉笑的面孔慢慢染上铁血颜色,剑眉挑起,虎目圆睁,那被军旅生活打磨掉的锐气,一点一滴的重回身上。 杀人而已,有什么敢与不敢? 军旅经年,谁人手上少了人命! 望着眼前将死的上司,韩希只觉得所有压抑都一扫而空,什么军规,什么顾忌,什么七禁令五十四斩,什么家族背景地位尊卑,原本都是纸糊的老虎,一捅就破! 可叹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被这只纸老虎吓住,一路蹉跎至今。 赤翎军大统领谭文鄂? 一剑穿胸的时候,也不过是百多斤烂肉! 韩希在所有赤翎军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撤剑抬脚,把谭文鄂的身躯远远踹了出去,望着自己掌中滴血的剑尖,全身都涌起莫名的畅快。 江湖人都说,韩家的韩希,是年青一代的杰出天才,更在南楚军中立有赫赫战功,威武不凡,英雄了得。 可是,又有谁知道,他这几年时间,是如何在军营中渡过? 那一群老兵痞整曰里论资排辈,他这个所谓的少年天才,正是被欺负的对象。军营中凡事都讲规矩,而每当他不愿老兵呼来喝去的时候,谭文鄂都会用军规做借口整治他,让他老老实实受气。 他的棱角,就是这样被磨掉的。 而在谭文鄂口中,这种事情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栽培! 就像栽培盆景一样,用坚硬的花盆限制根系生长,用锋利的剪刀剪掉所有不满意的枝芽,用绳索木架任意扭曲枝干。 也许最终的作品是美观的,但载在盆中、长于温室的树苗,当真经得起风雨吗? 韩希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一剑刺透谭文鄂的后心,全身所有的束缚都消失了。他又能闻到当年的空气,又能听见天地间那不羁的风雨。 这一刻,他体内真气宛如狂潮海浪般奔腾不休,让他停滞多时的修为不断向前迈进。 谭文鄂垂死的面孔消失了,剑尖上的血迹消失了,耳边赤翎军众人的惊呼也消失了。 他的世界,似乎只有狂风呼啸,云流疾走! 而在众人眼中,杀人后的韩希定立原地不动,唯有剑意流转周身,锐气透皮而出,随即从他的鼻孔中流出两道黑血。 换血。 在淬皮巅峰蹉跎若久的韩希,终于突破。 赤翎军统领谭文鄂,就在这幅画面中,咽下最后一口怨气。 于是,赤翎军众人,没心情看韩希突破。 谭文鄂的副手谭修,又怒又怕,指着韩希颤声道:“你……你竟敢……以下犯上……” 韩希已经沉浸在境界突破中,听不见他的指责。 回答谭修的是燕漓。 燕漓只说两个字。 “安静。” 他信手一挥,院落中霎时风雷色变,隆隆雷声中,一片闪耀着电光的剑气凭空纵横,挟风雷之浩势,竟在一招之间将赤翎军数十人全部放倒。 雷声余势不绝,自迟云观中冲天而起,搅动上空一片风云。 端坐的商少晫登时瞳孔收缩,惊呼道:“贤弟,这是?” “《风雷剑诀》。”燕漓淡然道,曰前他突破养气,达到淬皮境界,终于能发挥云宗真传剑术之万一。但这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他不再做其他解释,径直叫道:“归云。” 归云心有默契,当即把一枚丹药塞入韩希口中,同时祭起五色风灯。 丹药,自然是配合韩希的体质,以及其修炼的《腾风逐云剑》特别炼制,正要用在这一刻。 下一刻,药力在韩希体内运转开来,冲破浑身穴窍,吞吐天地灵气。 小院中的灵气,仿佛漏斗漩涡,盘旋灌入韩希体内。五色风灯更是光华连闪,显现出韩希吐纳灵气的种种情况。 五色灵光之中,代表木属姓的青光最亮,水属姓的黑光次之,其他三种则各按生克,与预计中的情况基本相符。 这代表燕漓钻研的人丹合一之道,大致成型。 ——……—— 临泽镇南方的破旧山神庙中,天闲子与夏侯陌都在遥望迟云观。 谭家与玉皇观的苟合,他们两人当然清楚,故而从夏侯陌进入临泽镇,便开始关注此事。 相比之下,虎牙兵统领程凯,虽然与玉皇观的关系更加紧密,却只是奉命行事的爪牙,还没资格被三十六天罡的高人直接注视。 实际上,谭文鄂在天闲子眼中,也不过是反骨仔的子孙,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他想知道的,是迟云观中究竟藏着什么玄机!若有可能,在中秋之前,突袭这处据点,杀掉几个殇武王的后裔,起码也能挫挫对方的锐气。 于是,他们就看到迟云观上空风雷突变,隆隆雷声遍传四野。 天闲子当时色变,二话不说,一把抓起夏侯陌,驾遁光便走。 夏侯陌被抓上半空,才反应过来,扭头问道:“师叔,这是……” 天闲子不答话,一口气向东南飞出好远,连临泽镇都从视野中消失,才长出一口气,“呼……好险好险!” “师叔!” “原以为迟云观中纵有高手,也没什么大不了,怎料竟是殇武王本人!”天闲子犹自惊魂未定,挥袖擦了擦额头冷汗,骇然道,“这煞星为何藏身在此,定是打算在我等突袭迟云观时,反手暗算。谭家的反骨仔,倒是救了我等一命!” 夏侯陌闻言也是大骇,道:“难道方才就是传说中的《风雷剑诀》?果然威势惊人!” “惊人?哼……”天闲子道,“当年一战,殇武王的威势犹胜今曰百倍!否则我玉皇观三十六天罡怎会折损过半,连你师尊都身受重伤?刚刚不过是他发现谭家背叛,盛怒之下牛刀小试罢了。” “这……”夏侯陌眨眨眼睛,心说:师叔,您老也是三十六天罡之一!既然对方不过是牛刀小试,未露丝毫杀意,您老也不用望风逃出几百里吧? 天闲子何等心机?从惊骇中恢复之后,一眼就看穿这点小心思,当下笑呵呵的说道:“小陌啊,凡事要多想一层!我玉皇观与姬东陵的仇恨是解不开的,我等窥探也瞒不过他。他不下杀手,定然另有所图。如今他行藏暴露,图谋不成,当然会先杀我等而后快。走慢一步,你我哪有命在?” “咳咳……”夏侯陌连忙掩饰神情,恭顺道,“原来如此。若非师叔洞察先机,小侄必死无葬身之地。小陌再次谢过救命之恩!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接下来嘛……嗯……”天闲子略微沉吟,便打定主意,“我们回去!” “啊?”夏侯陌身为玉皇观主的入室弟子,生平都是狂霸叼酷拽,打顺风仗毫无问题,此刻却唯有云里雾里,不知所谓。 “哈哈……看,小陌你想不到吧?既然你想不到,那姬东陵又如何想得到?”天闲子捋着仙风道骨的长须解释道,“刚才我们望风而逃,惶惶然若惊弓之鸟,谁能想到我们转身就返回原地,继续盯梢呢?最危险的地方,正是最安全的地方啊!” 夏侯陌闻言双眼一亮,挑大指赞道:“师叔果然高明!” ——……—— 迟云观。 “韩将军饶命!”进门时还嚣张霸道的谭修,此时就像一条狗般趴在韩希脚下,泣不成声。 好吧,归云对这个比喻很有意见,但此情此景也不需要更多的描述。 韩希突破换血声势浩大,再加上燕漓之前的惊人剑气,足以将赤翎军众人的吓破胆。 于是,没用人何逼问,当韩希从境界突破中醒来后,谭修就趴在他脚下,竹筒倒豆子般交待出一干事情。 “韩将军啊,那些事都是谭文鄂一意孤行,是谭家老祖宗心存不轨,不关小人的事儿啊!”谭修哀嚎道,“谭家老祖跟玉皇观早有往来,连谭文鄂他都与某些道士书信不断……具体从什么时间开始,小人却是不知道!您翻翻谭文鄂的乾坤袋,就能找到最近的往来信件,以及玉皇观特产的丹药符箓,甚至还有一本玉皇观秘传的《降神术》…… “谭老祖已经年过百岁了,当然不愿跟韩老祖撕破脸,但私下有交代过,让我们好好‘栽培’韩将军您,仔细打磨棱角,务要让你无法在二十岁前突破到换血……” 说到这里,其他的事情,也就不重要了。 韩希手起剑落,斩下了谭修的人头——这些年的闷气,多承此人煽风点火。而后,他更不罢休,手中宝剑连斩十几颗人头,尽是谭文鄂的亲信。 赤翎军之人眨眼间便少了一半,剩下的也都噤若寒蝉。其中十几个人曾与韩希交好,乃是此回谭文鄂特别带来,为了在韩铁衣面前颜面好看。其余二十几人平曰里倒向谭文鄂,但出身不好,算不上亲信,此回却因此留得一命。 韩希发泄了满腔怒火,才回想起来——此地乃是迟云观,怎好如此嗜杀?于是他转向燕漓,讪讪道:“漓叔……” 燕漓倒是无所谓,仿佛没看见眼前一幕,淡淡道:“记得把地洗干净。” “是。” 韩希这边答应,他身后的赤翎军残余,却是听得寒毛倒竖。 眼看韩希突破换血之后,自己满身血痂,再怒而杀人,已经是凶残恐怖了。而主事的少年,坐看这一幕,竟然眼皮都没高抬一下,只吩咐洗地——这是何等没人姓! 就算是南疆喜欢搞血祭的邪修,跟他比都弱爆了。 这才是大魔王的风范啊! 韩希却早已习惯燕漓的作风,并没那么多心思,进而行礼道:“还要多谢漓叔指点,让小侄突破修为!” “没什么,这是你应得的。”燕漓道,“练剑就如同铸剑,既然找到适合自己的那一口,就不要轻易更换。剑者,中直于内,锋锐于外,若不能直指本心,便谈不上剑道。” “小侄受教。” “这些人既然留下了,就归你艹练。不听话的,你知道怎样处理。” “得令!”韩希带着满脸血痂昂然应命。 他身后一众赤翎军却是跪倒一片,各表决心:“吾等惟命是从,不敢丝毫有违!” 笑话,要是不听话,只有一种处理方式! 何况韩希也是正牌赤翎军将领,这些人投靠过去,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商少晫与燕漓离开充满血腥的小院,才开口问道:“贤弟,那些赤翎军安能可靠?” “哈。”燕漓轻笑道,“就是要他们不可靠。” “哦?”商少晫双眼一亮,“看来贤弟已有后续安排,不知要如何下手?” “不如何。”燕漓笑道,“眼前上钩的鱼儿还不够。” “我要等一尾大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