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明月》 第一章 欢迎来到大宋 第一章 欢迎来到大宋(本章免费) 赵兴清晰的记得,自己在这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情景——连绵的森林古树森森,葱郁的森林中突兀的摆着几件散落的行李,地上还有一个横躺着的人——他自己。 赵兴努力再往前回忆,却发现他之前的记忆一片模糊。似乎,他乘坐的飞机在空中发生爆炸,断成两截的飞机将他甩了出来,当他坠落时,身边还漂浮着几件行李箱。 紧接着,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仿佛天被捅漏了…… 记忆至此一片空白,直到赵兴再次睁眼。 睁眼后,赵兴看清观察周围环境,第一感觉是脑海中浮现的《荒岛求生》电视节目…… 等他恢复神智,叹着气检查自己的身体,发现浑身上下居然奇迹般没啥严重伤。 他跳起来,检查周围环境——周围散落的行李,有些散落在石缝里,有些挂在高高枝头,很费了一番折腾,他才将行李收集完毕。 总共七件行李,里面没有任何食物,唯有一些旅行的必备用品。五件行李属于女人,里面是化妆品、性感内衣,时尚裙装……有位细心的女士还备了一些旅行药品:治拉肚子的藿香正气水,痢特灵、思密达,治感冒的和消炎药少许。 两件男人的旅行箱都是名牌货,其中一个男人像是兢兢业业的工作狂,行李里只有简单的两件外衣,剩下的空间放了大量的英文合同、市场调查报告、及目的地的城市情况描述,另有一本英文小说——连个mp3都没有,无趣! 另一件行李则属于一位幻想狂,这男人似乎时刻准备遭遇一场《荒岛求生》。他的行李箱里有一本《美军野外生存手册》、一把多件套瑞士工具刀、罗盘……此人还是名走南闯北的人,箱里有大叠观光地图,每张图上都有勾勾画画的痕迹,显示这些地方他都曾去过。 现在,幻想狂没经历的,由赵兴继续。 就是那本《野外生存手册》给了赵兴很大的帮助,依靠、陷阱、捕兽活套,辨别可吃的食物与果实,并依靠这些知识渡过了最初的艰难,活着走出森林。 山中无岁月,赵兴错过了记录求生经历的最初几天。等他回味过来,那段整日被果腹压力折磨的日子已模糊不清,以至于他无法确切说出自己待了多久,只记得当春花漫天时他来到这里,秋叶落尽时,他遇到了第一个人类村庄。 当时,漫长的丛林生活让他长发披肩、头发槁枯,衣衫褴褛近乎赤裸。长久的独处使他嗓音沙哑,甚至说不出人类语言…… 等他的神志清醒,并逐渐掌握了当地语言后,又经历了两次月圆,当时已经是冬季。 事故之后,他的记忆似乎支离破碎、断断续续,他本以为自己会这样患上遗忘症,就此度过一生,但随着他的恢复,记忆也随之恢复了——而且他的记忆力好的不得了,虽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但过去他所经历的一切,现在都一一浮现,宛若昨日。 记忆恢复之后,赵兴发现自己的体力也恢复了……但,似乎出了点异常,他的力气大得惊人,现在能随意提起原先想也不敢想的重物——难道这是“野外生存”留下的收获,可这收获未免太大了点。他曾暗地测算了一下:预计,现在自己参加奥运,绝对是拿举重冠军的料…… 火塘边,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人迎接清醒的赵兴,他一边漫不经心的用拨火棍拨拉火盆中的炭块,一边用浓重的湘音问:“客从何来?” 这是赵兴第一次进入这间大木屋,他进入这里是有原因的——几日前他首次开口,拯救了一头耕牛。 据说,那头耕牛是山民到附近的县城赶集时,发现有人很便宜的贱卖它,于是,他一时贪心,用自己的全部山货换回了这头牛。等这头耕牛运回山寨,村民才发现上当了:此牛腹泻不止,已没力气站起来。 当时,这村民支付的山货不属于他一人,是村里几家凑起来,委托他到县城出手的。当他换牛回村时,合作的几家起初很高兴,约好这头牛归几家共有。现在牛出了问题,纠纷由此产生。 这座山寨是同姓聚居的家族式山寨,争吵让族长疲于调节。这时,正被人搀扶着在晒谷场溜达的赵兴一句话解决了纠纷,他只说了一个字——“茶!” 茶里蕴含的丹宁酸是治疗因水土不服引起的腹泻的良药。英国人最先发现了这个奥秘,于是,他们千方百计地偷窃中国茶种并在各地试种,等到试种成功后,他们自诩“一手端着茶杯,一手举着火枪,征服了全世界”。 《美军野外生存手册》上恰好有茶叶用途的介绍,书中曾指导旅行者用树叶、草茎,煮出丹宁酸止泻……几天后,牛居然神奇复原,这让赵兴立刻获得进入族长大屋的权利。 回忆已被问话打断,族长再次问了一遍,赵兴歪着头,神情迷茫地反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种回答显然不符合族长的说话习惯,等赵兴解释了几遍,他明白过来,马上低下头来,用拨火棍挑着火炭,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才答:“老汉程同,此地为程家坳!” 这句话没有意义,赵兴想要知道的是:这是哪个省哪个市哪个县…… 刚到时,赵兴曾怀疑自己来到了矮人国。这里的人身高都在一米五左右,村里没有电话,没有电视,甚至没有通电,与外界联系近乎于无。赵兴几次想求人把他送到附近的大城市,但由于语言不通,这样简单的事都无法做到。 更可怕的是,这里人几乎不识字。赵兴几次提笔写下请求,却发现对方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 屡次试探之后,他隐隐觉得情况不对——眼前似乎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村民的服饰、语言、生活习惯……都很不正常。 这让他有点恐惧,有点忐忑,当然,也有点茫然。 想了片刻,赵兴指着村民传说中的县城方向,问:“那是什么县?” “蕲水”,族长回答完后,接着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继续说:“那是英山;那是黄州府城……” 族长狡猾地一笑,带着山民的得意说:“我程家坳既不属于蕲县管,也不属英山管。” 黄州?! 这名字赵兴熟悉,依据地势判别,如果这附近是黄州的话,那么,他现在应该到了大别山的南麓。那位“旅行爱好者”皮箱里有一份湖北地图,回去翻弄一下,根据手册上的知识,再根据地势山形走向,也能大致判定他所在的方位。 赵兴再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族长努力适应着赵兴说话的方式,他尽量用文绉绉的姿态,将这几天查阅的内容说出来:“今儿是辛酉年、戊戌月、乙未日。” 赵兴被这话雷倒了。 看到赵兴一脸迷糊,族长又补充说:“元丰四年。” 这句话依旧是天书,赵兴继续用茫然的眼神,哆哆嗦嗦地看着族长。 族长神色严峻,他试探的问:“辽国,现在啥年号?” 这句话如同一道霹雳,立刻照亮赵兴的世界——大别山会有这样的原始村庄存在吗? 如果这是大别山的话,怎会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呢?怎会有这么一群复古的人? 这世界怎么了? 我穿越了。 辽国,这个国家存在的时候应该是北宋年间…… 如果这属于宋代,那么村民的服饰、语言等等差异,都好解释了。 赵兴曾看过一个探索节目,内容是湖北、福州宋墓的发掘。这些墓藏的主人年龄在12岁到50岁之间,根据尸骨鉴定,墓葬主人生前身高在1.21米至1.57米。依此推测:宋代南方,营养充足的富家子弟,平均身高都在1.6米之下…… 如果这属于宋代,村民的身高问题,就属正常。 此外,还有村里的建筑材料问题。虽然,按考古研究,中国自周代始已出现了“砖形”土胚,然而到了宋代,砖形的结构依然没有普及到大众——保存至今的潮州许驸马府,除了一个明代增建的砖院墙外,里面主要还是全木结构。 也就是说:到宋代,砖结构的房屋还没有普及到当朝驸马这一行政级别。 如果这是宋朝,那么村里的建筑,村民们的装束、语言……这些异常都有了合理解释。 至于力气、记忆力的变化……也许是时空虫洞对身体的改造吧。 赵兴浮想联翩,一时忘了回答族长的话。等族长喊了几声,他才发现族长正端着杯热茶请他饮,一手还提着火塘上取下来的一个陶壶。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豆蔻或者肉桂的味道,赵兴神不守舍的接过茶杯,心不在焉的饮了一口茶。 茶味令他皱了皱眉头,稍一思索,他又舒展了眉头,轻轻酌了一口茶,满意的微微点头。 赵兴的皱眉是因为茶里头带有一股浓浓的香料味,这让他很不适应。但他细细一品,又觉得这股味道似曾相识,有点接近英国“伯爵红茶”的味道。 略一思索,他理解了。 宋代正是流行往茶中添加各种香料的时代。如果这是宋代,如果这是黄州附近的大别山南麓,那么它应该离兰溪泉不远。兰溪泉是唐代“茶圣”陆羽亲自评定的“天下第三泉”,当地茶文化历史悠久,恰好是宋茶文化的发源地之一。 这种添加香料的饮茶习惯曾饱受现代人的诟病,他们认为往茶中添加香料,反而使茶叶本身的香味被香料遮盖,因此认为,这是“俗人”干事情……然而,即使最坚决的宋茶诟病者,当他们在酒吧间里饮百元一壶的英国“伯爵红茶”时,也认为是一种“小资”。 宋代正是中国茶叶贸易的巅峰时期,欧洲人正是从这个时代开始了盗窃中国茶种的努力。宋人这时的饮茶习惯传承到西方,被洋人认为最高雅,所以才有了“伯爵红茶”、“斯里兰卡豆蔻茶”、“肉桂茶”——这些都是现代“小资”奢侈品。 唐代杜牧有诗云:“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在宋代能喝上原版豆蔻茶,顿时,乡间、木屋、老者、火塘……,通通幻化成一幅成年古画。 这幅画没给人苍桑感,它充满“豆蔻年头”的意味,不禁让赵兴对这个时代有了一份憧憬。 族长一直在观察着赵兴的表情,看赵兴舒展眉头,无比享受的又啜了一口,他继续追问:“辽国那里,汉儿还好吗?” 这问题赵兴无法回答。他现在只确定自己在北宋。 宋辽数百年仇恨,令他不敢随意乱说,他谨慎地,用最平静的语气反问:“辽国?你确信有这个国家?” 族长轻轻松了口气,他跳过刚才的话题,接着问:“客人何姓?” 赵兴缓缓回答:“我叫赵兴,字离人,往日一向在山里,@#¥¥%%…………” 而宋代什么姓最安全,赵!皇帝姓赵,百家姓排第一,谁敢质疑。 赵兴寓意“赵氏兴旺”,这个名字“很黑很后台”。在这时代,文化人都流行起个字,字“离人”——背井离乡之人也,也恰如其分表现了他的身份。如此,整个姓名的意思:“我就宋朝一游人”。 这个名字让族长彻底放松下来。 族长文化不多,在他想来,蛮人决不会想到给自己取个风雅的“字”。“离人”——这词什么意思他不懂,但他觉得这词好深奥。 其实,程同不知道,辽国的地界上也有许多纯正汉人,他们都是大儒出身,取的字比“离人”更风雅。但乡人的见识还没有广闻到那个地步,程同只认为:蛮人嘛,就是野蛮的,大字不识才正常,哪会想到给自己取“字”,取字,那是官老爷、大秀才才会的本领…… “客欲何往?”程同轻松地问。 “无处可去”,回答果如程同预料。只不过,这番话说得极为落寞、萧瑟。 “便安居如何?”程同问的很恳切,充满了山民的狡猾。 第二章 成了孩子王 第二章 成了孩子王(本章免费) 看赵兴还在犹豫,程同骄傲地夸耀说:“这里千里大山,人烟罕至。附近几座山里,数我程家坳的村落最大,丁口最多……” ——这还大?赵兴肚里禁不住鄙夷:这个20余户、100多人的村落也算大了?他还没看过千万人口的城市呢。 程同不知道赵兴心里在臧否,他继续说:“我程姓一族来自江夏程氏,那可是江夏有数的大族,跟山里那些蛮人没法比。 想当初,我元祖跟开国皇帝打江山(当然,是作为小卒冲杀的),这里还是一片胡人聚居。后来,元祖年老,得太祖恩赐卸职返乡,不想却不被江夏程族所认,元祖一气之下,赤手空拳来到这里,一手一脚打下了这片山林……” 程同的说话其实多有夸张,但他话里透露出的信息却让赵兴很不解——什么时候,胡人都到长江边上牧马了? 元祖父的意思是六世祖,程同的元祖曾在疆场上厮杀过,算得上胆大心狠,见多识广,他依靠自己的凶狠,当年很容易在山区站稳脚跟,经过元祖父、玄祖父、曾祖父、祖父、父亲、自己,先后六代人的努力,近两甲子的繁衍,便形成了程家坳这个自然村。 由于程族的强势,依附程家坳聚居的外姓人,多成了程族雇工或程族女婿一族,他们最终只能通过联姻获得程族认可的居住权,除此之外,通过百余年联姻,使程姓与周围数个自然村建立了枝枝蔓蔓的联系,也使程族成为千里大山的当然强者。 程同叙述完程族的势力,接着用温和的语气,再次劝告:“客若无心飘零,但安居于此!想我程家坳虽小,养活先生不成问题!” 还能怎样?赵兴学着电视里的模样一拱手:“如此,叨扰了!” 赵兴的回答方式让程同一愣,但他却没把惊愕变现出来。 有赵兴的寨子,最先的变化是医疗条件的改善。 宋代医疗条件极为恶劣,即使身为皇帝,其所生的孩子仍有70%活不到成年。但对于现代人来说,育儿知识已被电视节目磨出老茧…… 赵兴的治疗方法是——一碗骨头汤! 补钙补营养呀!立竿见影。 除此之外,在赵兴的大力提倡下,婴幼儿的居住状况也立即得以改善。赵兴的要求是:通风,改善光照条件,让小孩多进行户外光晒。 当然,中国南方历来宗族势力顽固,赵兴知道程家坳的来历后,他没兴趣挑战千年传统,所以在做事时,小心谨慎地不干涉程同行使族权,这种小心令程同极为满意,也是程姓山民迅速认可了他的存在。 在程家坳这么一个荒僻山村,哪怕是“一招鲜”的医生也会获得很高地位。而赵兴几次出手,却让村里小孩患病率直线下降,于是,走街串巷的郎中不再受山民欢迎,代之以赵兴地位的逐步提高。使得这个冬季赵兴一直处在繁忙状态,在忙碌中迎来了又一年正旦(春节)。 赵兴的第二次出手,就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 此前,他一直靠村民的无偿供养而生活。乡人能有多少积蓄,临近春节了,程家坳这个20余户、100多人的村落,被他这闲人拖累导致储粮耗尽。 在这种情况下,赵兴召集了村里的孩子,把自己的野外生存知识教给他们,并教孩子们改良捕猎工具,制作捕猎网、陷阱、活套,探查野兽的踪迹…… 结果,孩子们大获而归,村民们得到温饱。赵兴也由此成了孩子王。 赵兴的第三次出手是在清明。 这一天,大人们都下地耕作,百无聊赖的赵兴跟孩子们闲聊,听到孩子们说起当日是“清明”,他随手在地上写下“清明”两个字,并念了杜牧的“清明时节雨纷纷”。顺便还给孩子们聊了“24节气”谚语——比如:“清明时节,种瓜种豆”、“惊蛰地气通,农夫闲转忙”等等。 在这个时代,大多数教师都讲究“书读百遍,其意自明”,即要求学生们通过死记硬背,采用摄影式记忆来学习。而赵兴的讲课生动别致,他从“清明”的偏旁部首、字词架构讲起——也就是复述小学识字过程……可这时代孩子们哪见过这个。 经他如此生动的一讲,小孩子马上记住了“清明、水、青、日、月”六个字。当晚,从田里归来的家长见到孩子们的炫耀,顿时大惊,他们不约而同地提着拜师礼登门…… 随后,赵兴就成为了“老师”。 “老师”这个词正是源自于宋代,它是用来称呼乡村教师的。而“先生”这个词,在宋代是用来称呼走方郎中与道士的。至辛亥革命之后,“先生”才又用来称呼老师。 带着一群孩子,赵兴悠闲的渡过了这一年剩下的春、夏。在此期间,他领着孩子几次前往附近的蕲水、英山……最终确认:这确实是宋代,时间大约在王安石变法末期,但此时王安石已屡经罢相。 当又一个秋天到来时,知道真相的赵兴,在落寞中迎来了落叶漫天的季节。这个季节是收获的季节,但赵兴却不知道该怎么自处——该怎么定位自己。 为了隐藏身份,他只能用“慎言慎行”的态度,耐心的躲在乡间教导孩子,努力地学习这时代的语言、这时代的习惯。在此期间,他也偶尔以自己半吊子的医学知识救治乡民。 在他的照看下,这一年,整村20余户村民,竟奇迹般没有一名幼儿过世。这一奇迹令赵兴声名大噪,以至于“神医”之名传遍了四沟八乡。附近村寨的小媳妇常抱着孩子跋涉几十里山路,有病没病,都要让程家坳的“神医”看一下孩子的发育。 这个秋天赵兴是忧郁的,虽然村民对他的供养从来没有缺乏,而他依靠“老师”与“医生”两种职业,也让房子堆满了各种收获,但习惯现代生活的他总感觉日子寂寞,于是,他便给自己找事了——在他的指点下,村民们开始学会了“包装”自己的猎物与山货——这也算是“农产品的深加工”吧。 “农产品的深加工”的主力军是孩子,因为赵兴也只能指挥动孩子。孩子体弱,干不动力气活,于是赵兴便指点孩子们做各种辅助工具——将刀片固定在木桌上,用于切削竹篾;将切好的竹篾用蒸笼蒸煮,高温定型后编织成各种精美竹器…… 这些装在精致竹篓竹器里面的山货、山珍,为村民们换来了一个丰硕的肥年。与此同时,孩子们也学会读写三百个字。 事情传出后,临近村寨的家长慕名,纷纷把孩子送赵兴这里寄养,并送来海量的“学杂费”——宋代把这叫“束脩”。当然,都是些山货,村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山货——野菇、风鸡、山猪等等,这些东西都被赵兴装在篓子里,卖了高价。 等到年末,赵兴在山区里的名声越传越广,收到的束脩越来越多,以至于赵兴简陋的木屋都放不下。于是,他从邻近的县城招了几个陶匠,在程家坳附近挖了口大窑,烧砖,给自己砌起一座挡风挡雨的砖屋…… 于是,他的学生在学会竹器本领后,又学会了烧窑,并带动程家坳进入大改造时代。 20余户村民,全面翻新成砖房,要盖的也就20余间。为了节省砖料。赵兴设计的房子毗邻而居,这样,大多数居民只需盖前后两面墙,左右则借邻居的砖墙……结果一不小心,盖成了类似湘南土家屋似的堡垒式村寨。 到第二年腊月,程家坳人全住上了新式大砖房。正旦时,前来拜年的附近山民见程家坳的变化,索性全村迁居程家坳附近,大人在村里寻些打工的活儿,猎物直接交程家坳收购,孩子则由赵兴教导,生病再找赵兴医治。 短短一个正旦过后,程家坳膨胀了一倍大小,并逐渐向百户村发展。 幸运的是,程家坳附近陶土资源异常丰富,多余的劳力立刻被消化,也让砖窑迅速升级成陶窑。 劳力多了,赵兴的管理手段也上来了,村里的孩子在赵兴的规划下,分成了六个协作组(宋代将这些协作组成为“社”),各自分管挖土、烧砖、烧陶、捕猎、编织、记账与对外销售。 到了第三年春,整个程家坳已变成200户的全砖砦寨。整个村子依山筑墙,由六个或方或圆的土家楼构成一个大的建筑群,青石筑成的寨墙围拢在坳外,每户村民住上了砖石大屋。 但即使是这种扩张速度,寨里依然显得劳力不足,村民们已开始招朋唤友,准备将更远的几个山村也并入程家坳。 就这样,时间慢慢到了清明节,这是大宋人一年一度更换“新火”的祭祀日。这一天,人们需熄灭自家的火,然后过个“寒食节”。清明当日午夜,村里长者会出面给各家分配“新火种”,同时也宣布全年的耕做计划。 晨曦里,村里新买的铜钟“当当”敲响,声音悠扬。村民开始鱼贯熄灭自家灶火,走向祠堂祭祖。钟声平息后,赵兴也不熄灭火种,依旧坐在自家火塘边,借助火光翻看着一本书籍。 门响了,他的学生程夏恭恭敬敬的走了进来。 程夏原名程七,“七”是他的排行,因为他是夏天出生,所以,赵兴最后给他取名为程夏。他先跪在地上向老师行了一个礼,而后毕恭毕敬地说:“老师,阿大叫你去祠堂开会。” 程夏口中所说的“阿大”指的是他父亲——族长程同。 听到程夏的召唤,赵兴抬了抬眼皮,翻了一页书,平静的问:“我去?不合适! 程夏不行礼不说话,他边行叩头边答:“阿大说:今年要听听老师的安排,所以要请老师上祠堂。” 火塘的火光逐渐弱下去,赵兴停止了翻书,他看了看火塘,犹豫着说:“程家的计划……我无权插嘴,但……” 程夏磕了个头:“阿大说:老师去了,坐上首!” 这话有讲究,他的意思是说:赵兴进祠堂,不是去接受程族质询,而是作为决策人出现,在祠堂有坐席,且坐在上首。 赵兴合上了书。 没有照明的日子实在难过。山区里面湿气较重,即使住在砖房,火塘也一刻不能熄。此外,这时代取火困难,火种保留是个难题。而“读书”成了赵兴的特权,赵兴需要这团火来照明,所以赵兴即使在寒食节,也没有熄火的欲望。 但现在程家坳邀请他进入祠堂,参加“新火”仪式,火种就需熄灭了。 程夏还跪在木地板上等回音,赵兴想了一会儿,将一杯茶浇在火上,说:“那就去吧。” 祠堂内火塘边,首座处摆着两张椅子,一张坐着程同,一张空着。 看到赵兴来了,程同用手里的拨火棍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赵兴就坐。赵兴却摇了摇头,答:“不合适!” 程同没有起身,围坐在火塘边的另几名长者欠了下身,并坚持要求赵兴落座。但赵兴却依旧不肯……最终,那张空椅子被稍稍搬离火塘,在程同肩后重新摆放,赵兴这才肯坐下。 等赵兴坐定,程同清了清嗓子开口:“老师没来前,我们商议了一下今年该做什么物事……嗯嗯,这几年,陶窑、竹器坊挣钱,男女地里苦挣一年,不如在两处窑场干上一月。所以,家里有伢子在坊里的,都不愿意去地里下苦,反愿去坊间给孩子搭把手……咳咳,老师说说,这活计该怎么分配。” 程同提到“物事”这个词,相当于现代词“东西”。据说“东西”这个词是蒙古人带过来的,在北宋之前,中国有另一个更文雅的词叫“物事”。 赵兴张了张口,但马上又闭住嘴。他心里暗自念叨:“慎言!慎言!” 这两个作坊是赵兴建的,设计施工全他一个人的努力,孩子们只相当于他的雇员。但现在程同却把它们视作程家坳的产业,要在祠堂进行分配——怪不得邀请他来。 第三章 族长的错误推理(上) 第三章 族长的错误推理(上)(本章免费) 可他能拒绝吗? 程同把孩子们的创业当作程家坳的公产,这是宗族传统。这时代没有私权;族里的孩子还没有成年,所以,拿现代的观念“所有权”概念,跟他们说不通。 念了几遍“慎言”,赵兴摇了摇头,自顾说起自己的事:“昔日李太白曾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以,我打算开春后领孩子出去游学——先在附近转转,而后稍远…… 去年我已攒下了一笔路费,孩子的食宿都不用长老发愁……无论村里怎么安排,今年孩子们都干不成正事,索性别给他们派活了……嗯,我的费用够十个孩子游学,我就挑十个孩子随我走。” 赵兴说这话其实是在间接发泄自己的不满,他的话引起一片嗡嗡声。然而,山民注意的却不是他的怨气。 程族排行第二的“长老”程老二马上接过话头:“哪能,老师带孩子出去……游学,我们那能让老师自己出钱。我家那小子,钱由我出。” 程老二的孩子程浊,是所有孩子中最顽劣的。听到赵兴只带十名孩子走,程老二担心自己的孩子选不上,所以连忙表态愿意出钱。 程老二是名壮年汉子,这位猎户狩猎的技巧全村第一。由于常年不在家,孩子缺乏父爱而顽劣不堪。幸好他丰厚的猎获足以支持不断的道歉行为,使邻居还能容忍孩子的顽劣。 其实,程老二当初分送猎物的举动也是出于无奈。因为宋人的保鲜技术缺乏,因为猎物无法保存,所以狩猎技艺高超并不能使人富足,多余的猎物只能赶紧送出去。所以程老二虽然本事大,但也家无余财。 赵兴来了后,程老二的处境变了。赵兴“发明”了烟熏肉、烧腊肉、腌渍肉等保鲜技术,并开始把成品切割出各种造型,装在精美的竹器中销往大城市。这些“深加工”山货,顿时成为权贵们桌上的珍馐。 对猎物的需求量大了,程老二干脆组织了个狩猎队,负责给赵兴提供原料,而后迅速成为村里的“暴发户”。仅仅一年,原本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也成了程家坳“二富”,穿得起绫罗绸缎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话是不是李白说的,程老二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是否有“李白”这个人。不过,程老二明白一个简单道理:不能跟丢了老师。孩子跟赵兴走的近,不仅能识文断字,还能学会一门手艺。 赵兴这次打算干什么?“游学天下”,读书人的高雅事。程老二“衣食足”了便想着下一代有出息,这么高雅的事,老师只带十个人走,能缺了谁?谁又知老师这次出去,还会教学生啥玩意儿。到时候,别的孩子会我家孩子不会,那我还是“程老二”吗? 想到这儿,程老二才不顾祠堂秩序,神色急切地插话。 程老二这憨货都知道其中的奥秘,火塘边围坐的“长老”个个都不傻。程老二插话后,其余长老也不顾祠堂秩序,纷纷表示:一定让自家小子带齐路费和干粮,追随老师端茶倒水…… 让赵兴这一搅和,祠堂内的讨论顿时跑题了。 程同蹲在火塘边一直没插话,许久,他瓮声瓮气的问了句:“老师要去黄州么?” 赵兴点头。 程同“哦”了一声,决断:“如此,老师且安歇吧。” 赵兴起身告辞。 在他身后,祠堂里的人继续忘了开会的目的,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孩子们即将开始的游学。 孩子都能游学了,家长马上感觉身份提高了不少……嗯,自己原先也就是乡民一个,但现在,似乎该称自己为“员外”了。问题是:程家坳里都是“程员外”,不好区分。 讨论到这儿,几个“长者”兴致勃勃的商议:也许该依据排行,把自己称呼为“程二员外”、“程三员外”……或者去找老师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以后按名姓称呼,例如:“程同员外”,等等。 谈到“程同员外”,人们又不禁望向了一直沉默的族长,祠堂里的声浪顿时降低许多。 程同自赵兴离去就一直没说话,只顾低着头,用拨火棍在火塘里画圈圈。程二是个楞子,他咧开大嘴用新称呼称呼族长:“程大员外,你给个主意——我们该咋办,大伙儿都听你的。” 程同气急。 这都什么事儿,原本该讨论的是“年度工作计划”,现在居然讨论起“员外”的问题。他重重一顿拨火棍,沉声喝道:“夯货——老师这是打算走啊。” 程老五不解:“不会吧?咱村待他不薄呀。” 程同理解不了私权概念,而在这个时代,程同的做法完全符合宗法符合律条。他感觉到赵兴的不满,但不知道对方为何不满,所以他边说边整理思路,但这一整理,就跑到歪路上了。 “这不是薄不薄的问题——夫子初来时,我就发现他不简单……”在这里,程同特意用上了敬称“夫子”。他顿了顿,继续补充说:“当年,他治好了村里的牛,我用上好的兰溪小龙团款待他。兰溪小龙团呀!那是贡品,皇宫里人喝了都夸好…… 嗯,可他一端起茶盅就皱眉,直到品了几口茶汤才微微点头。我当初就在纳闷,他怎么看不上兰溪小龙团呢?这事我琢磨了很久,直到去年我随他到县城,看他在摊上把玩茶盅,那时我才恍然:原来他当初不是对茶皱眉,是对茶盅不满意。 咱喝茶都用陶碗,可大户人家不用这个。我见他手里把玩的是杯子细细小小,问他是啥,他说是紫……紫瓯兔毫盏,是宫里最喜欢的茶具。我这一听,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兔毫盏,听听这名字,咱乡人会说这个词吗?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可他就能一口说出来历,还说是京城宫里的喜好。你们听听——喝茶都这么讲究,这人来历能简单么?” 族长的话立刻引起程老二的共鸣,他风风火火地说:“不错,老师初来寨子,虽衣衫破碎,形如乞丐,可那身衣料……啧啧,非绸非麻,咱都没见过。我家婆娘说,那针脚匀的,不是普通人能纳出来的,我估摸着:那应该是贡品,宫里也许……” “噤声”,程同厉声喝道。 第四章 族长的错误推理(下) 第四章 族长的错误推理(下)(本章免费) 程老二有话憋不住,他马上跳过对衣服的评价,继续说:“还有,老师来的时候,身上背了一张木弓,后来我偷偷一试……啧啧,好弓啊!弓力强劲、矢可透甲。就说那弓弦,我到今儿都不知,那是啥兽筋做得。” 其实,程老二谈到的“弓”,也只是赵兴用最简陋的木材,因地制宜作的简陋弓。弓弦是女人裙装上的绳带。 不过,这张弓的制法与传统弓不同:它没经过火烤,直接用一根硬木弯曲而成。 制作这样的弓是有技巧的,赵兴从书上学来的技巧,自然比宋人的摸索强百倍。与此同时,经过野外求生的锻炼,赵兴的箭射的当然也不差。因为射不中猎物他就要挨饿,就要饿死。结果,他的求生本领远不是山民所能比拟的,因为他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实践经验。 而程老二则是靠本能混饭,他找到赵兴,央求制作弓箭,赵兴脱口而出的指点,等于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让单纯靠本能的程老二惊为天人,因而佩服的无以复加。 其实,赵兴自进入寨子,就一直以文人形象出现。但他一米八的身高,往哪里一站即显得极为雄壮,而生活在以武力求生的千里大山,武者的形象更受人尊敬。所以程老二越说众人越觉遗憾:这样一位能文能武的老师,程家坳居然留不住他——我们那儿得罪他了呀! 程同继续回忆:“我第二次发现他不简单,是在那年冬天,大雪,天寒,我请老师来,喝程夏从樊县带回来的潘生酒,可夫子仅浅酌了一下,便再也不肯尝。我再三劝饮。但夫子只说:味寡,难入口!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夫子不是寻常百姓家养大的——上等香茶他喝不惯,天下名酒他不入口,这可不是百姓人家养大的孩子。” 族长这番话,实际上是在重复程老二的意思,但他最后的补充,却颇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 “赵乃国姓!”在众人的震惊中,他扫了一眼火塘边人的脸色,继续说:“赵乃国姓!……此人穿着打扮都不普通——不过,这不是我们乡人该谈的,就谈我的想法吧。 我听说,先生(宋朝‘先生’这个称谓,是称呼道士、和尚与医生的)出现前一年,秦凤大旱,二十万流民入厢,被迁徙至淮南……先生不肯谈来历,最简单地说:先生或许是逃亡的厢民,但我猜他可能是名‘厢将’——一位有着国姓的厢将……” 所谓“流民入厢”是宋朝的一个特定政策。每逢各地灾害发生时,宋政府就将流民中身强力壮的人挑选出来,编入厢军,供给他们简单的食物、微薄俸禄或者没有俸禄,让他们服役或劳作,借此将流民中的“祸乱之源”全部掌握在手中。 然而,厢兵实际上是奴隶待遇,他们辛苦完成各种劳役,甚至被官员当家奴,所获收入仅仅是养活家人的口粮。于是,厢兵常会发生大规模逃亡。尤以大家族出生的人为甚。他们接受的教育多,手眼活泛,所以不甘心沦为奴隶,有时甚至鼓动全军逃亡。 逃跑的厢军被抓回来,基本上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多数逃入山野间成为流贼。而如果部下逃亡殆尽,主持厢丁迁移的“厢首(厢将)”也会乘机逃亡,沦落成为大盗与恶贼。 程同所说的是一种猜测,这种猜测最贴近时代——如果赵兴确实被强制入厢,那么他在迁徙过程中潜逃进入山林……等他重回人间时,自然不肯说出来历与身份。 从好的方面讲,或许赵兴认为:程家坳的程姓并不是豪门,还不足以庇护像他这样的逃亡者,万一他真说出真实身份,乡民反而难以自处,所以他宁愿保持神秘。 程同说出猜测后,程老二这个楞人还在疑惑:“大哥,你怎么肯定他要走?” 其实说到这里,众人已经知道,像先生这样的文武全才,既然连厢军都留不住,岂会在程家坳安身扎根。可大家也看到,程家坳这两年获得不少实惠,全靠赵兴指点,在这期间,赵兴毫无私欲,自己一分不取。这样的人,乡民实不甘心放他走。 “前几天夫子来问过落籍问题,这次他又要带学生去黄州府,我猜他要给孩子落籍”,程同沉着脸说:“也许等落完籍后,夫子便偿付了我族救命之恩。再以后,他留在程家坳作甚?” 其实,程同误会了,赵兴问“落籍”是在询问自己的户籍问题。但赵兴没有想到,宋朝是个宗法社会,百姓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户籍”,唯有士人才需要籍贯——应试的学子需要在州府落籍,这叫“士籍”。 程同按照自己的思路猜测,赵兴出谋划策改变了程家坳的面貌。现在他急着要帮助村里登记“士籍”,如果程家坳这样的穷乡僻壤产生十名“士籍”,这份恩情足以偿付乡亲了了。自此以后,程家坳还能留下如此一位海阔天空的人物嘛? 程同压根也想不到,他今天的行为触动了赵兴的权益……但这不能怪他,即使现代,宗族依然可如此处置孩子们的创业。当然,从程家坳这方面讲,也不能算全错,毕竟规则如此——赵兴占了人家的地,在人家地盘上搞出这些产业,自己又没一分投资,失去是必然,这也是赵兴最终放弃争执的原因。 火塘边一片赞同声,程同拍拍身边的椅子,坚决地说:“这椅子本该是夫子坐的,我程族有了夫子才有了今天。夫子在这一年,顶的上我程族独自发展百年——眼看着,我程家坳还有一坎:咱村现在已经上了百户,官府那头,瞒是瞒不下去了,所以我们需要夫子——夫子也必须坐上这张椅子! 程老七,我程族最漂亮的闺女在你家,明天,把你的闺女梳洗打扮了,送去伺候夫子。” 第五章 拿出最好的珍宝(上) 第五章 拿出最好的珍宝(上)(本章免费) 宗族里面,被称为“阿七”、“阿五”等等,说明他是小字辈。只有成为本族最高辈分的人,才可以叫上“老七”、“老五”。 程老七没有儿子,婆娘也早已去世,没有子嗣,他也没有资格坐在火塘边。程族长这一声叫唤,让他从下面的人从中站起身来,畏畏缩缩的说:“定亲了!俺闺女定亲了,是城里的王小三……” 程老七视自己的闺女如掌上明珠,所以乳名称“阿珠”。这丫头与城里的一名店小二定婚。这位王小三是家里老三,没有养老负担,收入还不错,程老七指望闺女成亲后,小两口为他养老,族长的交代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就悔婚!”,程同决断说:“该退多少聘礼我程族负担……福分呀,那店小二给你养老,哪比得上老师替你养老,老师不养我全族负责养老。告诉城里那个小子,只要他肯退亲,我程族随他开价。拿了钱,让他闭紧嘴,娶别的小娘去!” 程同一下子开价过高,在座的人里面,程老五也有一个适龄丫头,听到程同的开价,他看了看身边那张空交椅,鼓足勇气抢话说:“凭啥?大哥,你可不能偏袒。咱家也有闺女,咱闺女常给上学的兄弟送饭,老师那里熟门熟路,凭啥不是咱家闺女去服侍老师?老大,你可要处事公允啊……” 程同顿了顿拨火棍,以不容置疑的口气,打断了程老五的插言:“咱程族要留下老师,必须拿出最好的珍宝。你那闺女啥模样,老师何曾正眼瞧过……让阿珠去,就这么定了!” 程老七虽然懦弱,但他也不是傻子。自己的闺女嫁给城里的店小二,是做妻,嫁给先生则有可能做妾,程老七岂能甘心?所以,程老五一争,他马上顺水推舟:“五哥愿意,那啥,咱闺女就免了……悔婚,阿珠名声全毁了。” 程同威严的扫了程老七一眼,拍了拍身后那空椅子:“这张椅子是什么?全村第二把交椅呀!谁可以坐上这把军师交椅——娶我程族女做妾,他还是局外旁人,能行吗?阿珠过去必须是做妻!这次我豁出老脸,凭我程族之恩求他,他敢拿我程族之女做妾?” 程同说得是一种宗法规矩:当一个宗族需要外姓帮助时,他会把宗族第二号席位许出去,邀请外姓参与决策层。这把椅子就是“千年老二”席。一般来说,通过联姻等方式,“千年老二”会迅速被宗族同化,但那把椅子则世代被其家族传人拥有。坐在这把椅子上,没有决策权,但有否决权。 在南方,现在仍有许多宗族配置这种“千年老二”席,但他们增设这种席位多数是因为“风水”之说,比如钱姓宗族多请丁姓、崔姓人坐上这把椅子,希望对方帮钱姓“丁”住旺气、“崔”发钱运。 程家坳里,论到大家族这些鬼魅手段,数程同清楚。他当初也正因为清楚族规,所以在乡民中脱颖而出,继承族长的席位。而其余人等见识不多,平常不去记忆这些东西,现在听到他的解释,才隐约想起这条规矩。 这下程老七满意了,但其他家长立刻不愿意了,程老五跳起来嚷嚷:“同去同去,老师那间大屋,阿珠一人也忙不过来,咱闺女也去。老师挑上谁,那是谁家的福分,可不能白便宜外人。” 程同顺水推舟:“就这么定了……光景不早了,都散了吧。” 命令一下,家有闺女的长者已急不可耐窜出去。程老二没有闺女,他赖在椅子上不肯动:“族长,今年的活计还没分配,该怎么干,你可发句话啊。” “夫子刚才已经表态了”,程同回答:“今年,烧窑编篓的事都等秋收后。” 程老二不解:“可先生没说什么啊?老大,你可不能乱说。别人都有地,我全指望打猎得钱,不让我干……” “夫子什么也没说,就是今年的安排”,程同严厉的回答:“谁想进匠户营,谁就继续做活……现在,都散了。” “匠户营”这三个字令程老二泛起一阵寒意,至此,祠堂里的人终于“猜”出了赵兴的意思。 程家坳现在富足了,连续吞并了附近几个小村后,如果附近几个县的县官贪念一动,想把这个当成一项政绩,那么,程家坳就会终结“三不管”命运。而那些精通技艺的乡民,有可能在编户时被编入“匠户”。 “一入匠户,世代匠户”,子孙万代都需要传承匠户的头衔。 匠户营的劳役是沉重的。宋代匠户因为完不成劳役,经常全家逃亡或者自杀。地方官为了完成任务,常常抓一些普通百姓来滥竽充数。所以,程同的意思是:农忙季节大家该干啥干啥,等到农闲时节再看看赵兴怎么安排、想必那时,夫子已成为彻底的程家坳人,他会替程家坳指明了下一步发展规划。 办法之一就是程家坳出一位士绅!也就是说,程家坳出了一位文化人,其他人得到他的庇护……而程同以为赵兴带学生去入籍,就是替程家坳预作打算。 误会,纯粹是误会。 现在,这位被误会者还不知道村里的决定,他正喜滋滋领着学生翻过山头,来到一条山溪。一边走着,他一边重温着祠堂内的情景,许久,他若有所悟地自语:“瞧,人世间总有那么多的无奈,可人在世间走,必须学会:改变可以改变的,接受不可改变的…… 嗯,既然我改变不了,那就接受吧——这就是生活!” 程夏目睹了祠堂内的一切,他感觉到赵兴的不悦,但他不知道赵兴为何沉郁。当然,即使他知道,他也无法理解,因为他所接受的教育,没有“知识产权”与“私权”概念。 因为担心,程夏一路走一路观察赵兴,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赵兴的脸色变化,赵兴的自语声音虽小,但他句句入耳。这几句现代社会千锤百炼的名言,字字如洪钟大吕,令他听得如痴如醉。 “老师,那么,什么是‘可以改变的’,什么又是‘不可改变的’?”程夏脚下一软,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止住脚步,浑浑噩噩地追问赵兴。 此刻,日正中午,一行人已走到了山坡顶,林海涛声阵阵,夹杂着微弱水声——这一刻的画面程夏一辈子都记得。当时,赵兴止住了脚步,抬眼望了望如画江山,随手一指,潇洒地说:“看——不可改变的日月,可以改变的是沧海、是桑田、是人的际遇!而现在,我们正在改变家园!” 日月不可变,其余皆可移! 孩子们也停下脚步,他们仰望着站在坡顶的赵兴,因老师的风采而倾倒。 是的,他们正在改变家园! 第六章 拿出最好的珍宝(下) 第六章 拿出最好的珍宝(下)(本章免费) 程家坳所在的山坳,东临浠水西邻巴河。相较来说,它离浠水稍近,只需向东翻过一个山头就行。不过,这座大山——上山五里,下山五里。从山中小路走到江边,前后需要五小时。 过去,村里的山民完全没有水运意识,他们进出村落都喜欢翻山越岭。而养成这一习惯的原因,主要是原先村内人少,对外运输需求不旺。但随着村落的发展,对外运输能力逐渐成了发展瓶颈。 而在山区筑路是项大工程,以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和乡民财力水准,修一条通向附近县城的山区公路,几乎是不可能。 既然无法修路,那就造船吧——修一条简易盘山路直至河边,然后造个简易码头,这还能做到。于是,赵兴就打起了造船的念头。 这时候,造船是件极复杂的事,船板间的榫卯结构复杂,光计算它们的嵌口,就足以令一个熟练的木匠发疯。而赵兴本着能简单尽量简单的策略,直接跳过榫卯结构,用长钉连接板材,将工程量降到了最低。无心之中,反而走了条最接近现代的路。 木船造好了,此前已试航过三次,这次赵兴打算走的更远点,一直航行到附近县城。此举如果成功,接下来就动员乡民筑路,而对外交通的改善,必将改变山区面貌。 木船躺在岸边,孩子们开始欢喜地推船下水。他们被赵兴描绘的美景所激动,干活的热情很高。 说实话,现在这艘成品船,与其说像“船”,不如说它更像个敞口大木盒。 赵兴不是造船工程师,他第一次造船,费尽力气只造出了如此丑陋的形状。 好在赵兴来自信息化时代,造船的几个关键点,他还记得。 他记得造船需要先造龙骨,于是,一根大树被整根锯细,制出长达15米的龙骨,然后把粗大木条安装在龙骨上,做肋条状,肋间再钉上木板……这就是赵兴所造的船! 他知道船板扣合缝如果连接不紧密,会导致船渗水,于是,那些木板间都制作出粗大的牙口,类似现代“复合木地板”边缘的沟槽…… 他知道为了防止船只变形,造船的木板需要充分阴干,于是,他将那些木板经火烤后,放在河边的棚子里晾了整整一年…… 他知道船尾必须像鱼尾才好控制方向,他也知道有舵才能调节船向,于是这艘船成了船头略尖船尾略窄的大木盒…… 这艘船没有桅杆,因为赵兴不会制作桅杆…… 好在浠水水流并不湍急,船帆变得可有可无,而操帆是件技术活,没几年的学习,掌握不了。所以赵兴放弃了制作船帆的努力。 这艘船的三次试航,都是横渡浠水到对面岸边。在平静无波的浠水上,近岸操纵难度不大,但它的载货量却远远超出预料。 赵兴大致估算了一下,它大约能够承载近五吨的石块。联想到现代的平底沙船甚至用水泥制作,却能将货物堆得老高,运载五六十吨货物,赵兴相信,即使这样简陋的木盒子,一次也能运走村落一个月的出产。 这就够了。 日上三竿,赵兴将船推下河岸。此际春雪融化,浠水正是水位最高的时候,十来名学生欢叫着跳上船去…… 这其实是一次极其冒险的航行:一位不懂得操舟的老师、一群不懂事的孩子,在水文状况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就这样驾一叶孤舟,闯入了春日溪流。 风景很美,可赵兴无暇欣赏。 近岸航行跟远航完全不是一回事。木船沿江漂流,奔腾的江水发出喧嚣的声响,木船随之起伏不定,原先镇定的孩子立刻慌了,他们站都站不稳。 等连续数人坠江后,他们才知道江水并不深,老师完全有能力将他们救起,方稳定情绪……可操舟就别指望他们了。 折腾了许久,船重新贴上岸边,顺水漂移,孩子们这才有心情,欣赏岸边景致。但这时,赵兴已欲哭无泪了。 赵兴策划这次初航是一次融入外部世界的努力。程家坳是个适合隐居的山村,但不适合发展。来自现代社会的他,知道信息交流的重要,只有不停的与外界进行交流,程家坳才能彻底融入这个时代。 他来到这个世界有三个年头了,三年来,他躲在程家坳小心的试探外部世界。现在,伤口已经舔好,他迫切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山居生活虽然很田园牧歌,但《甲方乙方》中曾揭示过这个道理,那位生活优越的款爷怀念知青插队时的生活,但等他真到了村里,把村里的鸡偷尽之后,他最怀念的是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中。 赵兴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对于这时代来说,赵兴是个外人;然而,对于宋代人来说,程家坳也是这时代的局外旁人。所以赵兴必须走出程家坳。 他似乎有点操之过急了,期望这群山里孩儿马上熟悉操舟,现在看来这是那么可笑。 小船艰难的绕过一个个山坳,傍晚时分,前方已可以看见浠水县。 浠水原名希水,南梁时改为“浠水”,唐代又称兰溪,而宋代则称蕲水。赵兴喜欢继续用“浠水”的名字称呼它,是因为他手头上的“湖北地图”还标注着浠水。 蕲水是个县级单位,属黄州管辖。沿浠水而下,江尽头恰好是黄州府。到了南宋末年,淮西处于前线,南宋这才设立淮西宣抚司,并在蕲春筑蕲州城,于是“蕲州”出现…… 据说蕲水县住着一名大名鼎鼎的名医,名叫庞安时。赵兴现在虽逐渐摆脱了“名医”的身份,常以“老师”面目出现,但作为原先的“山沟神医”,他对“县城名医”有一股天然的胆怯感,生怕被人揪住问医理,从而拆穿本来面目,故而,他过去从不进蕲(浠)水县。 但现在他不得不进县了,浠水码头就在城边。孩子们的操舟水平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只好指挥孩子们将船驶入码头。 船只靠岸时,船工都在观察这艘古怪的船。这船很长,外形很怪异,它的出现颠覆了船夫们的固有理念,他们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尖底大木盒居然能行驶,偏偏它还是由几个完全不懂操舟的娃娃驾驶,看到孩子们手忙脚乱,他们忍不住跳下水,涉水上船帮孩子们将船靠上码头。 “嘿哟,几个小孩,毛都没长齐,也来抢我们的饭碗?”一名年轻的船夫调笑。他还准备再说几句,便看到船尾的赵兴,立刻收声。 这人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读书人,可不敢轻易调笑。等了一会,看赵兴没什么不悦,他们一边固定船,一边小声问孩子:“这什么船,如此怪异?谁造的?” 孩子们的回答充满了骄傲:“我们造的,老师画的图纸,我们自己造的!” “瞧这群孩子,能得!”船工齐声赞叹。 赵兴很纳闷,这船很怪吗? 他不知道,当时的船,长宽比例都很小,比如打捞出水的宋船“南海一号”,长度为26米以上,宽度10余米,长宽比例约为2.5:1。而他造的船长宽比例接近7:1,形状如梭,通体流线,这种船型在现代看来是优美,但却不符合这时代的审美观。 “我需要几名船夫”,赵兴插嘴:“逆流而上,孩子们应付不了,但我们需要把船驶回去,你们谁有空,我雇他。” 一名篙师(船长)打扮的人跳上船,身子左右晃了晃,感受一下船的稳定性,立刻更惊愕了:“这船稳……难怪,几个不懂事的孩儿都能把它驶来蕲水。” 赵兴就站在船后微笑。岸边的船工干咳一下,转而跟孩子搭讪:“你们是哪儿人?今晚不能夜航,我们明天走,如何?” “我们是程家坳的”,孩子们说完,把脸转向赵兴。赵兴顺势回答:“那就住下吧,码头附近有歇宿的吗?……每人50文,结伴走,掌灯时分回来,不许乱跑。” 孩子们发出一片欢呼,船上那名四十多岁的篙师(船长)停下了检查,惊问:“程家坳?那个十户小村也摆弄船了?” 赵兴心里正充满失败感,他终于明白,再简单的小船操纵起来也是件技术活。没有船工的帮忙,也许这船都驶不回出发点——逆水行舟,更需要技术。他叹着气从船尾走了出来,很无奈地自语:“错了,看来我错了……嗯,这船你们看好了,需要多少报酬,说?” 船工们疑惑的打量了一下赵兴,其中一名年轻船夫拉了拉篙师的衣袖,轻轻地说:“程家坳,我听程家坳新来了个老师,我娘子早先提起过,莫非这位秀才便是?” 赵兴没有回答,他疑惑的打量船工,可这时孩子们已抢先问:“你等怎知我家老师的名号?” 切!这句话反而证实了船工的猜测。 因为赵兴来历神秘,所以,程同早早对程族上下下达了封口令,禁止族人在外人面前谈论赵兴。赵兴知道程同的命令,所以他才感到疑惑——古代的信息传播不应该这么快呀! 那名篙师马上恭敬地向赵兴拱了拱手,叉手不离方寸,恭敬地回答:“小老儿的邻居,去年嫁小娘入程家坳,年初小娘生了。邻家婆婆赶去待产。听她说程家坳请了位老师,这老师本事大着呢,领帮娃娃替程族打算……原来就是先生啊。小老儿这厢有礼了。” 篙师这是在“唱诺”,这是一种礼节,也就是边鞠躬边说着请安祝福的话——类似日本人的边鞠躬边喊“嘿伊”。而“叉手不离方寸”也是一种宋代礼节,指的是两手自然交叉叠放在胸前。这种礼节常出现在聆听的时候,表示自己在恭敬地倾听。 赵兴摇摇头:纸里果然包不住火。随着时间推移,他必然会被外人频繁提起,继续“慎言慎行”已经没有用,现在他需要一个新身份。 该用什么身份? 赵兴迈步上岸,漫无目地的沿街走着。篙师连忙一路指引,带着他去客栈。沿途行行色色的人,在暮色苍茫下都赶着回家。然而却有个奇怪的人:一位老人,显得有点疯疯癫癫,他没有回家的打算,不停的揪住路人的衣袖——无论贵贱——与对方唠叨,有些人停住与他谈话,有些人则拂袖而去。 孩子们发现了赵兴的注视,他们比较好奇,而且没学会控制,不等赵兴开口,程老五的儿子程爽指着那个疯癫老头,问船工:“那谁?他怎么了?” 篙师瞥了一眼,马上领着孩子钻入小巷,边走边不以为然地回答:“没啥,那老头是庞神医的客人,经常来浠水,每次都疯疯癫癫上街,揪住过路人,要人讲鬼故事。 路人把故事说完,都没故事可讲了,他还说‘你且编一个吧’……后来,大家都躲着他。唯有些不知情的人被他揪住……呀,一定是又在给他讲鬼故事了。” 赵兴脚步顿了一下,颇想回头去看看,但马上又跟上孩子们的步伐。 这不是宋代蒲松龄吗?……哦,不对。蒲松龄在清代,应该是他在清代模仿这个人的行为——此何人哉?很有名吗?为什么蒲松龄要模仿他? 第七章 被误导的习俗(上) 第七章 被误导的习俗(上)(本章免费) 第二天,船启动了,岸边的人渐离渐远,那个人仿佛昨天没回去,依旧在街上询问鬼故事。相距远了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觉得在晨曦里,那个披着露水、疯癫的背影显得特孤独、特凄凉。 剩下的路程里,赵兴一直在考虑自己身份的安排,等到他返回程家坳,只记得整个旅途中,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孤独的背影,两岸的景色反而记不起来了。 船工们将船驶进简易码头时是正午。殷切的船夫非要送孩子们回家,其实他们是想看看传说中的程家坳。赵兴一直在愣神,没顾上反对,孩子们没心眼,欢跳着、领上船夫们走上了山路。 翻过山头,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对面山坳处,一排排崭新的砖房从半山腰绵延到了山坳,船夫们发出一片吸气声,这吸气声使赵兴悚然惊醒。他连连冲孩子们使眼色,孩子也醒悟过来,悄悄围上了船工。 “啧啧啧,好……好一片大屋……啊,俺县太爷住的房子也不过如此。”篙师站在山脊感慨完,猛然发现事情不对头。 宋代交通并不发达,老百姓奉行“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观念,许多人终生没有踏出自己所居住的小村落。船工们虽然走南闯北,但他们从没见过如此整村的砖房。更没想到,在这偏僻的穷山坳里,还隐藏着如此富足的村落。 程家坳现在还必须隐藏,因为现在登记,州府会派个乡绅来管理。唯有程家坳自己出了位士绅,上官府登记,回归官府治下才合算。同时,赵兴不愿让人太早发现程家坳,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一个合适身份。 篙师感慨完毕后,看赵兴已经目露凶光,他走南闯北,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同常人,马上套近关系:“小老儿霍小乙,那邻人……啊,曾说程家坳的老师天文地理无一不知——瞧那船造的,太稳!……你们需要船工不?老汉操舟20年,正打算寻地安居。” 其实那篙师并不老,但风吹雨打使他的相貌显得像老头。 不过,相比赵兴的年轻,他有资格自称老汉。 赵兴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招了招手,唤过程夏,叮嘱道:“领他们去见你爹。” 说罢,他虚引着手请篙师前行。 这是一种押解的姿态,可篙师无从拒绝。 走进程家坳,赵兴像是忘了船工的存在,自顾自地向家中走去。程夏楞了一下,这才醒悟过来,押着船工向祠堂走去。 山居,房门一般是不上锁的,因为村落里居住的都是同姓人,不会有窃案。在这种环境下,赵兴他的房门也从不上锁。可赵兴记得出门前自己关紧了大门,现在大门敞开着,院内还传来了扫地声,他诧异的止住脚,倾听片刻,摸不着头绪地走进院内,接着,他看见程阿珠正满头大汗的扫地。 都是一个村子的,他以前当然见过程阿珠。据说,这个女孩是寨子里最漂亮的未嫁女,因为要嫁给城里人,程老七很早就培养她学习城里人的礼仪。因此,在一群乡村野丫头中,程阿珠显得格外文静。 程老七没有子嗣,所以在寨里处境尴尬。按照宋朝法律,他的那份田地将由程阿珠与他的侄子分享。但因为程阿珠要嫁入城里,所以村里的土地对他没用,程老七早早的把那块地交给侄子打理,父女俩靠侄子上交的部分田租过日子。这点钱,他还要省下来给女儿置办嫁妆,所以,日子过得有点紧巴巴。 在村里全面改建成砖房时,程老七甚至没有能力跟风,是赵兴看不过去,便指使程夏带领同学给程老七改建——这一举动惊动了族长程同。 自己的族人需要外人来怜悯,这对程同来说是很丢脸的行为。况且自己的儿子年幼,程同还指望着孩子读书中举,哪肯让他干繁重的体力活儿,于是,程同一声令下,全村青壮齐出动帮助程老七完成了新房改建。 赵兴就是在那次旧房改建工程中与程阿珠接触了几次,虽然最终族中出了工力,人情落在了族长那里,但没有赵兴这个由头,也就没有他们的新房子,所以为了感谢,程阿珠给赵兴做了几双新鞋子。 赵兴对那种手工纳制的布鞋没啥好感,唯一的印象是鞋底针脚很均匀。考虑到程老七家境贫寒,几双鞋面可能花去了小女孩的部分嫁妆,赵兴的回礼也很丰厚。为此,程老七亲自登门感谢了几回。一来二去,双方有了接触。 程阿珠是个恬静的女孩,赵兴考虑到对方的在嫁身份,双方的接触都是彬彬有礼。也就是从程老七那里他才知道,宋代女人居然也拥有继承权,可以参与父亲财产的分配。 宋代女人分在室女、出嫁女、归宗女。在室女是指未嫁的女子,在财产分配上,她与男性继承人拥有相等的继承权。归宗女是指出嫁后因丈夫死亡返回娘家的寡妇,她在继承权上略次于在室女。而出嫁女则更低,近乎于没有。 宋代女子对嫁妆拥有完全的支配权,她死后,如果没有子女,那份嫁妆要返还娘家,所以宋人嫁女,嫁妆都特别丰厚。许多宗室王爷、朝廷高官甚至借债嫁女。 程老七从女儿定婚起就开始积攒嫁妆,前几年寨里的人都很穷,所以他的钱财积累缓慢。等赵兴带来了农产品深加工技术后,程家坳的财富开始爆发。程老七因为没有田产照应,闲暇时间比较多,再加上赵兴的“政策性倾斜”,他也在这股致富狂潮中,迅速替程阿珠备齐了嫁妆。 其实,对程家坳目前所谓的“富有”,赵兴心里是颇为鄙薄。乡民穷惯了,忽然手头有了余钱,就容易自我满足。比如:程夏由于是族长之子,孩子头,所以村里的什么产业都有参股,连带着他父亲坐享其成成为村中首富,这位首富家财多少——240贯。 至于“二富”程老二家财更可怜,不足百贯而已。目前程老二每月新增收入,满打满算也就2贯到7贯左右。村中二富尚且如此,至于程老七所谓的“嫁妆丰厚”,价值也就是30来贯钱…… 按日子计算,这位姑娘就要嫁了。她与那位店小二已经约好了秋后完婚。程老七打算秋收过后就去进城享福。 这位准新娘出现在自己的院内,赵兴感觉有点不自在。他张了张嘴,准备劝止程阿珠的忙碌,但立刻又发现,程阿珠的打扮有点不对劲。 第八章 被误导的习俗(下) 第八章 被误导的习俗(下)(本章免费) 这个女孩今天很奇怪,竟然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缎面上绣着精细的花鸟虫鱼。绣工很完美,它也许正是早期的湘绣。那套华丽的裙服外还罩着一件纱制背子,这种背子演化到明代叫做“比甲”;演化到现代叫做“风衣” 早期的“背子”没有纽扣,双襟并不合拢,甚至还相距老远,活像一件大氅。宋代背子各阶层都可以穿,但所选用的材质却需根据社会地位而定。不过,无论怎么说它也不是劳动者所穿的衣服,倒是在贵妇身上很常见。 连背子出现在程阿珠身上,赵兴看到这儿,脑海里首先冒出的词是“嫁衣”——程阿珠是在展示她的嫁衣,这绣工精美而华丽的裙衫是她的嫁衣。 程阿珠扫地扫的很认真,浑似没听到赵兴的脚步声,但赵兴却发现,当他进来时,这女子的动作稍停顿片刻,接下来浑身显得很僵硬。 赵兴在现代社会也就是个小男人,跟着老板混,拿薪水,没啥冒险意识,只喜欢兢兢业业讨好老板,干好自己的事。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他更加谨小慎微。如果不是此前的丛林生活让他多了点杀气,他甚至没勇气继续活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现在,既然程阿珠不开口,他也就保持沉默,边走边用欣赏的目光观察对方的嫁衣。 果然是“嫁衣”,而且一件不落的全套打扮。 腰间扎着一条蜀锦彩带,上面坠下一根长长的丝绦,丝绦上绑着两枚玉佩玉环,一枚玉佩吊在膝盖位置,另一枚玉佩坠在脚边…… “阿珠啊,这环佩……似乎它放的位置不对”,赵兴第一次看到古代女吊上环佩。按他想来,“环佩叮当”嘛,它应该吊在腰间,怎么到了膝盖下方。所以他憋不住插嘴。 阿珠今天的神色不对,原先她与赵兴还能有问有答,今儿干脆态度羞涩。听到赵兴的指点,她嚅嗫半晌,背着身,调整好环佩,然后头也不回,轻声细语地解释:“奴这种佩法,也是听教习说得,老师说不对……现在可好?” 什么好不好,阿珠背着身子,赵兴哪能看到? 即使赵兴看到了,他也说不出话来。因为阿珠的话突然提醒赵兴——也许,在环佩的佩戴方式上,错的是自己! 程阿珠是程老七的掌上明珠,因为要嫁到城里,所以程老七自小就开始教导阿珠“城里人的礼节”,所谓“教习”,就是程老七聘来专门教导程阿珠礼节的中年妇女。 赵兴隐隐觉得:或许,他原来所看的那些古装电视剧画面,再一次误导了他——玉佩的正确位置应该是佩戴在膝盖以下的。恍然间,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看到的日本艺妓,那些人的配饰也是吊在膝盖下的…… 赵兴这次猜对了。环佩的作用是用来压裙角的。宋人讲究走路时鞋不露出裙边,而低垂的玉佩恰好用来压住飞扬的裙角。因为环佩的存在,使得宋人只能采用小碎步走路,尤其是身份高贵的人。而日本艺妓当初学的就是“华族”走路的方式。 在宋代,不仅女人用小碎步走路,男人也如此。宋朝朝廷高级官员还另有一个用来压裙角的配饰——那是皇帝赐给臣子、代表进出宫廷权力的金银小鱼、印绶。这些东西多装在一个锦袋里以防灰尘,所以俗称“金鱼袋”、“银鱼袋”、金绶袋,银绶袋、铜绶袋…… 程阿珠听到身后久久没有动静,又弓下腰去扫地,这使她裙子后摆离开地面,露出了脚下那双漂亮的绣鞋——那是一双名为“错到底”的弓鞋。 赵兴原以为理学昌盛的宋代,女人们都会有一双裹得很小的小脚。但他现在发现,现在这个时期,妇女裹脚还并不普及。至少在社会观念上,缠足尚未达到人人接受的地步。而且,宋代的缠足,与后来的三寸金莲是有区别的。 据赵兴的观察,宋代的缠足是把脚裹得“纤直”但不弓弯,类似后代的高跟鞋穿法。这种裹脚法被称为“快上马”,所用鞋子被称为“错到底”,的鞋底尖锐,由二色合成。 宋代的路况并不好,普通人平常一般不穿这种“错到底”鞋子,道理就跟现代写字楼mm不会在乡间穿高跟鞋走路一样,当她们穿上这双鞋时,则意味着…… 赵兴猛然惊醒——白角冠儿皂盖头、熟白纱裆裤、白绢衬衣、明黄纱裙子、粉红纱抹胸、真红罗裹肚、粉红纱短背子…… 这是全套嫁衣!程阿珠在这个时间、这个院内、穿着全套嫁衣为他除尘,意味着什么? 他来这个时代只不过三个年头,时间不到两个整年,接触的都是一些乡民,对于宋代风俗的了解,仅到乡民层次,他知道这不对头,但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想不出程阿珠这番展示,有什么特殊含义。 一念至此,他立刻一声重咳,用最平静的语气,淡淡的说:“衣服很美……环佩嘛,你还继续原来的佩法——原是我错了,跟你调笑而已。这院子也不用扫了,现在就快午饭了,你回家做饭去。” 程阿珠没有动,她死死握住扫帚,愣在那里——调笑,老师在调笑我!我该薄怒吗?可为什么我只感觉到浑身发软! 赵兴见自己的话没有相应,程阿珠依旧背对赵兴,停下手中工作僵在哪里,浑身颤抖,耳根还红了。他想再说点什么,可考虑到刚才环佩问题露出马脚,阿珠又诡异地穿了一身盛装……他晃了晃脑袋,把话咽了回去,讪讪走回自己屋内。 才进屋,他马上扑到床前,伸手向床下摸去——那里藏着他带来的现代物品:几个皮箱,皮箱里装着几件残破的女性裙装、化妆品、梳妆用品及数件男装t恤……还有那把多功能工具刀。 第九章 眼花缭乱(上) 第九章 眼花缭乱(上)(本章免费) 还好,它们都在,没人动过。 将这些东西放回原来的地方,赵兴拍了拍手转身踱到院门口,抬头望了望天色。 嗯,是正午了,往常这时候,赵兴的院落是最热闹的时候。各家小媳妇们穿梭不断,她们包揽赵兴的一日三餐,一是为感谢赵兴帮她们照顾孩子;二是因为赵兴兴致来了,常会教那些小媳妇们几手现代做饭手艺……但现在,院里没有一个人。 这是从没有过的现象。 赵兴侧耳听了听村内的动静,村落内的院子,房子挨着房子,隔壁屋内已传来炒菜声及饭香味,但他这座院子静悄悄的。少顷,他将怀疑的目光落在院内的程阿珠身上。 程阿珠还在扫地了,扫那些并不存在的灰尘,她扫的很慢,仿佛那把扫帚有千斤重。 赵兴肚子咕咕乱叫。他等不及了,有点气恼的站起,迈步走向锅灶,决定自己动手。程阿珠看到他的动作,立刻回过魂来,扔下扫帚跑向炉灶。 火升起来了,程阿珠姿势怪异,她似乎不敢正视赵兴,歪着头、尽量把脸扭向一边,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态在炉灶边忙碌,开始做饭…… 很奇怪,很诡异。 赵兴从程阿珠身上收回目光,又转脸打量了一下院内、屋里。 两天不在房子,按说屋里的火种该早已熄灭,并布满灰尘,可入目皆是罕见的干净,连他的桌子腿都擦得锃亮,水缸里的水也是清澈满溢。 按说,干了这么多活儿,如果这些活儿全是程阿珠穿着新嫁衣干的,那件新嫁衣应该灰尘满面……但结果却不是,那件嫁衣很整洁,连吊在身上的环佩都很干净。它随着程阿珠身体的移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似乎在向人提醒自己的存在——这是干家务活的衣服吗? 这算怎么回事? 程阿珠动作虽不慢,但午餐做好的时候,已接近了现代社会的下班回家时间了——再晚点,也就是晚饭时间了。 瓷碟中盛放精致的小菜,这些瓷碟都被整齐码放在一个漆盒内。漆盒上画满鸟兽图案,古朴而精美。程阿珠穿着全套新嫁衣,跪在赵兴的脚边,恭恭敬敬的将漆盒举至眉间,而后借助身体的前倾动作,行云流水般的将漆盒呈送到赵兴嘴边。而后,她低眉说:“老师,请用。” 举案齐眉吗? 这时赵兴多少已猜到真相,可他不敢相信。 程阿珠的礼仪不愧是受过城里人专门教导的,比如托盘呈送的这个动作,讲究的是手稳肩不晃,纯粹用腰部力量,借助身体的前倾姿势,将托盘呈献上去。这个动作做得最出色的是城里的歌伎行首(妓女)。她们可以一盘托起十只茶杯,无论身体怎么晃,杯中水一点不见波动。 赵兴有点迟疑,但看到一个14岁小女孩端着沉重的漆盒跪在他面前,口称“老师”,即使小姑娘不累,他也觉得心累,所以他不敢沉吟过久。 现代人的性格中,带一种不受拘束的自然随意。赵兴决定了,马上平静的接过托盘,尽量让动作轻松自如,仿佛天经地义一样,然后他故作平静的开始咀嚼。 这顿饭在默默无语中度过——赵兴独坐桌案一个人吃饭,程阿珠跪在门边席地而坐,膝边放一个同样的漆盒,悄无声息的在那里吃饭。 在此期间,赵兴几次抬头观察,发现程阿珠虽然一直没有抬眼皮,但对他的注视却很敏感,每当他望过去的时候,那女孩总是不自觉的捧起粥盆,慌乱的喝粥,感觉对方的表情里有一点羞涩,还有一点幸福感,似乎还有一点骄傲。 这顿饭没过多久,晚饭的时间又到了。赵兴的院落如愿地恢复了活跃。 这次来了一堆准新娘,她们都穿着崭新的嫁衣,花枝招展的在赵兴的院子里穿梭,没事找事的给自己找点活儿干。 赵兴的疑惑更甚了,他摸着下巴,很纳闷的想:今天是不是晒衣节? 难道今天是宋人晒嫁衣的日子?怎么所有的女孩子穿的都比春花娇艳?来往穿梭,比蝴蝶还忙碌;欢歌笑语,比鸟儿还清脆…… 乱啊! 这场纷乱直到程同进来才终止。当程同迈进院里时,所有的女孩子都在忙碌,赵兴一言不发坐在火塘边翻书。程阿珠则跪在他的脚边,手法娴熟的展示着全套的宋代茶艺。 据说,宋代茶艺是中国茶艺的巅峰,为了比较茶艺的高低不同,民间甚至盛行“斗茶”的比赛。赵兴对茶艺知识一窍不通,他虽然拿着书,但目光却不在书上,而是很好奇欣赏程阿珠堪比舞蹈的动作。 程阿珠从“列具”开始。所谓“列具”就是摆放茶具。随着那舞蹈般的动作,一溜白瓷茶具摆在桌岸上。 宋代茶具很多,不仅包括茶盅、茶瓶。自从赵兴“挑剔”茶杯之后,程家坳选择茶具的水平也上了档次,这次程阿珠使用的茶具虽然不算顶级货,但在山沟里能找到如此好的白瓷杯,令赵兴满意地微微点头。 其实赵兴不知道,宋代“盏色贵青黑”,白瓷反是廉价货。 饮客满意茶具,茶道便继续,接下来程阿珠娴熟地炙茶、碾茶、罗茶。这时,细小如茶壶的汤瓶内水煮至二沸,程阿珠拎起汤瓶用滚热的水冲刷茶杯——这叫“盏”,即用沸水把茶盏预热。 而后开始置茶——将茶叶放置杯中,冲入少许沸水调成膏状——这叫调膏。而后开始冲点击拂,即一边冲沸水,一边用茶筅击出汤花。 茶叶沫磨得很细,少许水一冲,茶汤便成为一种类似咖啡状粘稠物,用茶筅一搅,稠茶汤给茶盅镀上一层色彩纷呈的膜,仿佛是水墨画——这就是“汤花”。所击出的汤花又称“饽沫”,要求“色白、行美、久而不散”。 最后,茶杯送到客人手里,开始让客人闻香、尝味…… 苏轼有诗记述这个过程,云:“蟹眼已过鱼眼生,飕飕欲作松风鸣。蒙耳出磨细珠落,眩转绕瓯飞雪轻”。在大诗人的笔下,享受茶艺的过程很美,美的令人屏息。 程老七不识货,他请来的礼仪老师有可能仅是一个歌舞伎。这套教给程阿珠的茶艺,不是家庭主妇的礼仪,是侍女该知道的劳动技巧——这点,赵兴后来才知道,但当时,他为程阿珠的技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仅他如此,院里的小媳妇也是初次领略这套“高尚”礼仪,她们手中虽假意干着活,嘴角虽带着不屑的微笑,但目光却不停地瞥向这里,那目光里全是羡慕与妒忌。 程同看到院里的“假忙乱”,他狠狠咳嗽一句,骂道:“浑没脑子,家去,都回家去。” 第十章 眼花缭乱(下) 第十章 眼花缭乱(下)(本章免费) 最近以来,程同的威严随程家坳的发展而日益增长,他的一声喝骂,满院没人敢驳嘴,姑娘们立刻停下“工作”,如惊鼠一样四窜而去。 程同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跟着程家坳辈分最长的四个人:程老二、程老五、程老九、程十一。而畏畏缩缩的程老七则站在大院口欲进不进,最后他干脆蹲在院门口,从敞开的门望向屋里的程阿珠。 听到程同的那声吆喝,程阿珠也欠起身,利落的收拾漆盒中的茶具准备离开,但看见门口的程老七,她停止了动作,把目光转向程同。 程同沉着脸走进屋,根本无视程阿珠的存在,与赵兴分宾主坐下。其余几个老者走到屋门口,犹豫片刻,干脆学程老七,蹲在屋外望向屋里。 受程同的默认,程阿珠马上明白自己有权留下,她快速的斟上几杯茶,一一递给几位族中长者。 程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程阿珠的出现,他左看右看,看到赵兴扔在一边的书,那上面画满图画,很多图画极其像农具,譬如犁铧。 “夫子看的啥书?这书上怎会画农具?” “这是南北朝时期的《齐民要术》,这次我去县城,没想到小县城里也有这种书……好书啊,我刚才在给书断句。” 古文没有标点符号,也没有分段。所以知道哪句话从哪里断句,就是有学问。赵兴自己还没有精通这门技巧,所以他干脆藏拙,只给学生们教身边的科普。至于数学知识(当时叫术数)却是他的拿手,没有书本也可从基础教起。现在,他的学生论计算水平,整个黄州也敢称雄,而这正是他最得意的。 然而,在古代,不懂数学可以,不懂“六经”怎行。所以赵兴便开始研究这时代的经义,先从《齐民要术》。但因不精通断句,所以他正看得头昏脑胀,程同一来,他干脆把书扔到一边。 闲聊几句《齐民要术》,程同依旧没想到解释的话,他又把话题转向今年的耕作计划:“夫子的意思,可是今年开春先不忙开工,等到孩子们应了取解试,程家坳再向州县申请入籍?” 赵兴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思维跳跃,他没来得及回答,一双小手已递上一只茶盅,借助这一缓冲,他沉默地接过茶盅,低头饮茶。 赵兴平时话少,他这一低头,被程同视为附和。他接着联想到对方带回来的船夫,便用理解的口气说:“夫子带回几名船工……不错,我程家坳十户小村若出了几名秀才,再让他们翻山越岭去县里应学,太不像话。 有了船就方便了,从江面上往返,一日夜即可……我跟那几名船工商定了,月俸五百文,村里给他们在河边盖房,若是肯居家迁入,村里许他们入籍。夫子看,如此可好?” 程同尽量在学着文绉绉说话,赵兴的思维模式自动把他那夹杂这大量宋代俚语的话翻译成现代语言。他一边点头一边提醒:“铁匠,某还需要铁匠。” 在宋代,木匠手艺并不是高技术含量的活儿。这时代的木器雕刻技术已达到了中华文明的顶点,现代遗留下来的宋代木器、门窗梁柱,无不花纹繁饰,雕工精湛。在这个时代,想找几个技艺高超的木匠很容易——只要给人一把锯子,大多数宋人都能胜任木工活。 然而,铁匠就难找了。 宋代因为周边战事不断,朝廷对军需品的需求旺盛,所以各地政府都不遗余力的搜刮铁匠。技艺精湛的铁匠都被官府编入匠户,负责军工生产。 程家坳发展到现在,铁匠技术的欠缺成了制约瓶颈,拥有了铁匠,再加上强大的运输能力,程家坳就彻底成为一个对内自给自足,对外输出大量产品的经济联合体。 “倒是……好铁匠不易找啊”,程同犯愁:“某寻思,四沟八乡也没啥好铁匠,再远的地方,他们肯来我们程家坳吗?……先生帮某打听打听,我程族肯开出两贯月俸。” 其实,程同开给船夫的“月俸五百文”已属于这时代的高薪了。在黄州城,一头成年猪不过卖一百文。而成年猪体重约在两三百斤,这样的成年猪,现代社会至少能卖到一千元。 也就说,按“猪八戒”的肉价折算的话,宋代一文钱至少相当于现代十元钱,“月俸五百文”相当于现代“月薪五千元”。 在远离县城的程家坳,这样的薪水已属于绝对高薪。而宋代一个普通从八品的县令月俸不过才15贯,一个宰相的本俸是月俸300贯。给铁匠开出的这样的月薪,已超过县公安局局长(宋代称县尉)的月薪。 可在宋代,这个价钱雇佣“高科技人才”,依然找不到合适的。 赵兴轻轻摇头。他顺手从《齐民要术》中抽出一卷书,介绍说:“其实,你们无需找太高明的铁匠……铁匠技艺,这书里都有,让他来,我教。” 门外的几名长老眼睛一亮。程老二立刻插嘴推荐自家小子,其余人不甘落后,也纷纷嚷嚷,小屋门口吵成一片。 赵兴不作表态,只等族长决定。程同目光漫无目标的扫过院子,发现依然在院口畏缩张望的程老七,他扫了一眼阿珠,问:“阿珠伺候的可好?” 第十一章 一棵白菜的归属(上) 第十一章 一棵白菜的归属(上)(本章免费) 赵兴扫了一眼程阿珠,后者突然抬头与他对视一眼,目光中充满热切,旋即,又垂下眼帘,专心摆弄手里的茶具。 赵兴这时全明白了,还不明白那是傻子。 他沉默片刻,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程同马上抬手,招呼门口的程老七:“老七,进来说话。” 程老七且惊且喜的贴着门边走进院内,小心翼翼的走在众人身后,又蹲下去,蹲在屋门口。 “族里决定了:阿珠今后就伺候先生起居。阿珠的夫婿——就是城里那小子,我们给他15贯,让他退亲”,程同平和说,仿佛不是在决定一个人的命运,而是在决定一棵白菜的归属。 常听说古人视女人如货,但没想到居然如此轻描淡写。 屋门口蹲的几名老头居然对程同的决定一片点头,程老七望向他的目光也很热切。程阿珠呢?这小女子似乎并不反对被人决定归属。 她为什么要反对? 宋代是个极度崇尚知识的时代——换句话说:这是个才子佳人的时代。 城里的店小二是程阿珠准夫婿,没错!但这只是受父母之命安排的一桩婚姻。而那位店小二肯娶一个“不在籍”的山女为妻,主要是贪图美色,但在内心里,他对山里妹也不无轻视的感觉。 程阿珠平常也没见过王小三几面,但短短的接触中,她可以感觉到王小三对自己父女的轻视。虽然她自信可用自己的美丽,争取到宠爱,但自小深受寨中男孩宠爱的她,未免有点心中愤愤。 然后是赵兴来了,没有比较不知道什么叫优秀。赵兴话不多,但待人温和,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与乡民截然不同的气质。14岁的小女孩正在怀春年龄,她从未走出大山,近在眼前的赵兴就是她眼中的王子。他那种来自现代社会的平和,远不是一个宋朝店小二所能比拟的。一个怀春的小女孩会有什么想法,可想而知。 实际上,整个寨里不止程阿珠一个人为他沉迷,那些小姑娘小媳妇每天来给他做饭,不是毫无企图的。然而赵兴一向沉默寡言,这让他显得很孤僻,以至于那些女子不敢随意狎昵,所以,大多数女人只好借送饭、做饭来亲近。 昔日的程阿珠没有这种送饭机会,所以她只能远远看着别的女子献媚讨好,自己则躲在家中默默学习礼仪,在学习过程中,她总在幻想,幻想着她献茶的对象是老师,服侍的对象是老师,这让她在学习礼仪的过程中,唇边总含着微笑,让教习颇为诧异。 今天,这个时刻,她所学习的礼仪都有用了,她如愿以偿了,她怎不心花怒放? 赵兴将周围人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他明白:程同这是希望他扎根程家坳,为此他不惜送出族里最美貌的女人来笼络他。 这习惯也许是从程同祖上遗留下来的,其元祖在大家族里习惯了用侍女、侍妾笼络客人。所以程同被遗传了这套习惯。 可赵兴没法拒绝——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程家坳是他唯一熟悉的地方,他也不得不依托程家坳发展,程家坳现在是他唯一的“根”,所以他唯有点头。 实际上,寨里也就赵兴没感觉女人们的追逐,除此之外,是男人都感觉到了。他们未尝不因此而嫉妒,但赵兴待人一直很随和,山民普遍因他的存在获得不少收益,这令山民无话可说。这次,程同把目标确定为程阿珠,其余的人自然心中暗乐。 为什么快乐? 程家坳富裕啊,坳里的姑娘媳妇跟着老师学了不少做菜做活儿的手艺,其他寨里的姑娘哪比得上她们?老师现在订了程阿珠,那岂不是说,其余小娘必将在我们孩子中选择——(*^__^*)嘻嘻……这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仿佛是加强语气,程同在阿珠的欢乐中,别有意味地补上一句:“如此,告诉其他小娘,没事别来骚搅老师!” 赵兴知道,这话分明是对他说的。 他微微笑着,笑的意味深长 顿了顿,程同讨好地补充道:“夫子,刚才我们公议了一下:今后村里的族产‘私六公四’——私人得六成,‘公中’取四成。‘公中’四成与夫子平分,族里用着两成纳赋与抚恤孤老,夫子那份,由夫子自处,如何?” 赵兴显得宠辱莫惊,他平静地点点头,一言不发。 赵兴原先分到的利润,也没有完全归自己。他来自现代,还不习惯宋代奴隶式学徒制。他认为“按劳付酬”才能最大限度激发员工的工作热情。所以,孩子们虽然在跟他学习手艺,但他规定了很细致的量化指标,依据劳动量和劳动成绩,付给孩子们薪水。 正因为有这一点基础,所以,在没有专利意识的宋代,当程同从“族中产业”里提两成收益给赵兴时,这个接近现代“专利法”的提案,没遇到丝毫障碍。但……程同觉得是恩赐的给予,按现代观念来说,其实是一种对脑力劳动的剥夺。 赵兴能怎么表示?他唯有面无表情。 如此表情却让程同摸不着喜怒,他心中没“专利费”的概念,所以,他觉得这么大的付出,对方只是“哦”了一声,这反应太平淡。等了一会,还没等到预期的感谢,他只好继续说下去:“过一段日子,夫子可打算让孩子们参加科举?” 赵兴摇头。 现在,孩子们的学识还没到参加科举的地步——开玩笑,学了两年的孩子,顶多是小学二年级水平。而童生试的水平在国朝建立初期曾有评定——相当于“高小(即小学三年级)”。 此外,赵兴教的全是实用知识。但在宋代,知识的衡量标准是写诗歌的水平。 现在,程家坳孩子,实用技术学了一大堆,论识字水平绝对超过了现籍蒙童,但论到作对联的水平……你能指望一个对诗词格律一窍不通现代理科生,教出一群李白杜甫吗? 第十二章 一棵白菜的归属(下) 第十二章 一棵白菜的归属(下)(本章免费) 赵兴不急,程同很急,见赵兴摇头,他顾不得继续装老狐狸,嚅嗫的说:“夫子,我程家坳程族,本江夏程氏旁支,多年以来一直离族别居。我族最大的愿望,就是回乡祭祖,让江夏长支的人知道,程家坳也未辱没江夏程氏的名号。 两甲子了,早先,我家元祖为了程家坳兴盛殆尽竭力,老来才顾得上传宗接代,此来历任族长都谨记族训,连续四代都是老来方婚,为的什么——山居不易啊。 自大夫子来了之后,老天开眼,我程家坳连续三年富足,算是做到了‘衣食足’。若是再出一名贡士——哪怕只出一名贡士,我等即可入籍,不再是化外之民。那时,程家坳程姓自可大摇大摆前往江夏……夫子,你就是我程家坳大功臣,我程家坳世代铭记您的大恩! 夫子,我知道你有大才,你满肚学问还没有使出来一半,就伸手帮帮我程族吧!你要什么,我程族许给你!” 赵兴沉思片刻,答:“好!” 赵兴横下心来:我就不信,“现代专业腐蚀者”还搞不定一个宋代小县令? “去考试,最迫切的需要就是买书”,赵兴手头只有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而考举人,《易官义》、《诗经》、《书经》、《周礼》、《礼记》称为大经,《论语》、《孟子》称为兼经,为应考士子的必读书。 这些书附近可以买到,但赵兴还需要一本字典,他不知道宋代有没有字典。所以需要去大城市里查找一番。 “这些书籍,估计黄州买不到,要去——扬州,或者泉州……就泉州吧”,为什么是泉州,因为赵兴没有入籍,但他打听了,这时代的口岸城市是泉州、广州、明州,只有类似的外来人口密集城市,像赵兴这样特别异类的人,才能自由呼吸而不显眼。 “听夫子的”,程同回答的毫不犹豫。 接着是确定学籍。 一般来说,取贡士的名额是考生比例的80比1,黄州贡士名额多,反而好做手脚。 “黄州,也罢,我程家坳原本不在籍,这次便宜黄州了”,程同马上做了决定,接着又说:“我们就在黄州府城入籍,这里就当作山居(隶属士绅的山中农庄)。 夫子这就乘那艘江舟黄州府——篙师说:此船无帆,逆水行驶极为不便,然,此船极为平稳,用在黄州摆渡,恰好合适。我打算把船在黄州售卖,族中再添点钱,买两艘大船。此后夫子来往黄州,便无需走山路了。” 正说着,程夏领着几名同学笑嘻嘻地进来,他们抬着程阿珠的笼箱,里面装着她的嫁妆。那些同学们似笑非笑,站在门口不知该怎么进行下一步,赵兴对此表情淡淡,稳稳地坐在凳上悠悠吃茶。程阿珠在他脚边扬汤,耳根红的像樱桃,连眼皮都不敢抬。 见此情景,程同干咳一声:“夫子,阿珠的事,就这么定下了?……不知夫子打算何时成亲,我且让族人准备?” 赵兴不知道宋朝是否有这规矩——男女订婚就可住在一起。或许,这只是程同的违规操作而已。他撩了一下眼皮,不自觉地说:“太小!……最好等几年!” 程同试探地问:“明春如何?阿珠原本打算明春成婚,我想,夫子明春成婚,还能赶上春祭。” 赵兴的意思是:阿珠如此小的年龄,如果仓促结婚,会在生育时产生危险。古代之所以难产率这么高,幼童成活率低下,跟女人成婚年龄小有很大关系。……然而,这道理跟宋人说不清楚。 程同的意思是,最好赵兴能在明年春节前与阿珠完婚,这样,他好以程族女婿的身份,一同参加江夏祭祖……当然,这一切都是在今秋赵兴完成州试的前提下。 “好,那就在正旦日之前……腊月20日吧”,赵兴随手翻了一下书本,淡淡地回答。 “如此……伢子们,进来见过珠孺人(宋代称呼低品级官员之妻为孺人,民间也用来当作尊称)。今后阿珠就是老师的浑家(妻子),可不要乱了辈分”,程同招呼那群孩子。 第十三章 为获知秘密而狂喜(上) 第十三章 为获知秘密而狂喜(上)(本章免费) 赵兴这套院落没按宋代的建筑风格建造,因为他不清楚宋代建筑是什么风格。 此外,宋代的房屋大多数属于木质结构,这让赵兴也无从参考。所以他随手一画,画出一个北京四合院结构:当中是正堂,旁边是西厢,东侧月亮门通向后院——那是用来堆柴火与谷物的。 正堂两侧,分别是一大一小,左右对称两个房间。其中的大房间,现在被当作孩子们的教室,这样,孩子们根据年龄大小和学习进度,被分为两个班级。而两边两小房,一边是孩子做手工的工作室;另一边则是书房,堆着赵兴这两年收集的杂书。 程阿珠入住的是西厢。西厢里早有一张大床,原本是留宿孩子的——那些进山打猎的山民,常把孩子放在赵兴这里,这间屋子便成了那些孩子的窝。 既然有床,安置起来就简单了。把孩子们的东西一划拉,程阿珠的东西摆进去,这座小院算是有了女主人。 程夏收拾好,阿珠扭捏地继续在屋里找活干,擦桌抹窗地,似乎还不适应身份的变换,所以不知该如何面对。 程夏领着同学站在那里半天,找不着话题,只好领同学去正堂,打算向老师道喜。 厅堂内,赵兴沉着脸,似乎并无太大的喜悦,他低着头,手指在书的插图上不停比划,情绪似乎不高。程夏犹豫了一下,不敢过去招呼。 赵兴刚来时,由于不懂当地语言,他只得能少开口尽量少开口,非要开口,也要到在无人处,将要说的话模仿几遍,确信没啥口音差异,才用尽量简短的语言说出自己的意思。长期下来,反而形成一种特有的“威严”。 随着时间的推移,受过知识量爆炸时代来的赵兴展示出海量的阅历,在孩子们眼里,他是无所不知的化身,无论孩子们提出多么古怪的问题,他总能张口即答。时间长了,孩子们都有点敬畏,看到他在沉思,都不敢打搅。 等了一会儿,耐不住性子的孩子们使劲推搡程夏,程夏壮起胆子,踮起脚尖,侧着身子,一步一停地走到赵兴身边,望着头也不抬的老师,张了几次嘴,却没勇气开口。耳中只听到老师在那里嘟囔:“这儿该是进料口,这是冷凝管……” 程夏忘了自己的目的,好奇顺老师的手指看向那份图纸,看了一会,他发现老师全没看图纸边的图解说明,只用手指顺着画上流程依次推敲,他忍不住问:“老师,这图旁注的字怎么念?说的是什么?” 图旁注的字怎么念,赵兴也不知道,因为上面的字十分冷僻,现代社会已经不用这些字了。可这时代赵兴又找不见一本《现代汉语字典》,那些不会的字,他就是不会。所以,他只好含糊其辞。 “知道汾酒吗?这上面说的是汾酒的全套工艺流程……什么,‘工艺’、流程这两个词不懂,没关系,我以后慢慢解释——简单地说,这是一套造酒技术,按图所说,就能造出最好的汾清酒。” 听到是套造酒技术,程夏不再刨根问底。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方法一般都是家传秘籍,传子不传女的那种,所以不方便问。不过,他看赵兴压根不看图示说明,觉得很奇怪。 偷偷看了看书皮,书名是《齐民要术》。忍了很久,程夏终于确定他的猜测:老师没看说明,只是顺着图示挨个在那里测算——推算,这太神奇了。 他终于忍不住问:“老师,你真没看图边的标注,为啥不看呢?” 因为看不懂。 那些字过于生僻,现代已经用其他字词代替了。 可赵兴虽然不认识那些字,他却知道,在现代这些词应该是什么意义。因为他掌握一项古人所不懂的科学手段——逻辑推理。 “老师无须看说明,知道为什么?因为老师掌握一种独特的学问——‘智慧之学’”,赵兴合起书本骄傲地说:“什么是智学,看了事情开头,就知道结尾,这就是推理,推理就是智慧。三国时代,世人庸碌,不知道事情开了头会怎么发展,独诸葛武侯知道,所以他成了千古绝代的智人——这就是逻辑推理的力量。” 诸葛武侯,那就是诸葛亮嘛。三国演义在宋代已经有了雏形,应为宋朝廷推行正朔观念,所以刘备成为赞颂对象,并确定了三国演义的基本架构。乡间,诸葛亮的故事不算人尽皆知,但诸葛亮的智慧读书人都知道,连带他戴的帽子也被叫做“武侯冠”,成了数百年的流行时尚。 此前,赵兴的师承渊源一直笼罩在神秘当中。因为宋代还没有那种“工厂流水线式”的学校教育,每个读书人都必须有个师承。赵兴的无所不知,让大家疑惑之中多有猜测,这次他偶然一句,让程夏觉得他知道了什么,他身体发抖,心里为获知秘密而狂喜,目光热切。 赵兴随手将书放在一边,看着激动地程夏,很平静地问:“想学嘛?想学,我就教你们‘万法之理’……好了,先回家去,明天我们去府城。” 这一天,程家坳注定是不平静的,孩子们带回的消息让大人们激动地彻夜难眠。 诸葛武侯啊,那是一位千古传颂的“聪明蛋”,还是位丞相,都封侯了!若学得当年侯爷的一分本事,孩子们此生何忧? 清晨,家长们揉着通红的眼睛,相互悄悄碰了个头。这时,赵兴已带着孩子上了路,家长密议的结果是:族长再次重申了封口令。当晚在场的几个孩子,事后也被叫去反复叮咛——连独在西厢忙碌的程阿珠也不例外。 宋代科举考试制度分为州试、省试和殿试三级。在赵兴这次考试前不久,宋仁宗根据范仲淹、宋祁等人的建议,令各州县设立学校,并规定在校学习满三百天的人,才能参加取解试。后来这种制度遭到反对,仁宗只好下诏废除,恢复了旧有的考试制度。 每三年一次朝廷在各州举行“取解式”,考中者称为“贡士”——因为唐代类似考试称为“拔举”,所以民间也称其为“举人”,考不中的读书人则称为秀才。到了明清,科举增加了秀才试,举人、秀才才成为官方名称。 “取解式”考试在秋天举行,所以称为“秋闱”,考中者第二年春天参加在礼部举行的省试——这就称为“春闱”,省试通过可参加殿试,考中者称为“进士”。 赵兴安排的行程是乘江舟顺流而下,在黄州换过中型江船前往江州(九江),而后换上大型货船穿越彭蠡湖(鄱阳湖)。 这时代,中国南方开发并不完善,黄州是贬官的去处,江州也是。船经过黄州时,江面上的官吏并不太尽职——这是可以想象的,因为贬官的升迁与政绩并无关系,只与政治有关,所以贬官的精力并不在政绩上,而在于钻营。 船在进入黄州前就遭遇了胥吏盘查,这种歧视性盘查令从没经历过胥吏盘剥的程家坳山民愤怒欲狂——比如:船上没有货物也让纳税,谓之“虚喝”。 此外,船上运送些小商品,河道上的胥吏夸大数额,要求按虚额纳税,谓之“花数”;即使空船也要纳税,谓之“力胜钱”;所收商税,专责现钱,原值十文,只折作两三文,谓之“折纳”。 程家坳的山民从未受过胥吏欺压,他们觉得自己仅是个过路人,竟要为自己的“走过路过”付费,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学生中数程老二的儿子程浊脾气躁,他大吼一声:“干隔涝汉子(宋语,指不务正业的人),爷的钱……” 第十四章 为获知秘密而狂喜(下) 第十四章 为获知秘密而狂喜(下)(本章免费) 赵兴突然截断程浊的话:“给他!” “给他钱”,赵兴再度强调。 “就是,还是这位官人知礼”,一名宋代城管人员得意地喊。学生们愤愤不平,但赵兴的注意力却不在于此,他的注意力在岸边。 其实,宋代的旅行规则远比任何时代宽松,到了明代,出行必须“路引”。 赵兴没理会宋代城管人员的唠叨,他在注意岸上的一个“孤舟蓑笠翁”。那个老头就是浠水边上、疯疯癫癫、逢人便问鬼故事的老者。 这次离得较近,赵兴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他其实并不老,大约四十岁光景,是一米六左右身高——这是湖北人中的罕见身高。他颧骨很高,前额高耸——耸的很有个性。眼睛长而闪闪发光,具有一付强而有力的嘴唇、下巴端正,胡须长而末端尖细。 最能透露他特性的是他那敏感的表情肌肉,他表情丰富,眨眼之间会由欢天喜地的表情一变而成抑郁沉思的幻想状。 现在,他刚刚结束了抑郁沉思,但仿佛没看到船的驶进,旁若无人地吟道:“照野弥弥浅浪, 横空隐隐层霄。 障泥未解玉骢骄, 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明月, 莫教踏破琼瑶。 解鞍依马绿杨桥, 杜宇一声春晓。” 这几年,恰好是王安石三舍法的尾声,三舍法已经名存实亡,取解试的考试内容不再是《三经新义》,有时考诗赋,有时考经义,有时兼而有之,变换不定。赵兴在诗词上是弱项,所以平常不讲诗,现在,学生们在赶考路上听人吟诗,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转脸看着老师。 “我欲醉眠芳草……杜宇一声春晓……好诗”,赵兴吧嗒着嘴,越品味越觉得这首诗词有味道,在学生的注视下,他禁不住做了最符合这时代文人气质的一个狂放举动——他抬手从脚边取出一壶酒,跳上岸去,边递给那个老头,边豪放地说:“老先生,好诗啊好诗……当饮一壶酒。” 说话的时候,赵兴很热情的拍着对方的肩膀。 老者个矮,高大雄壮的赵兴,一双熊手拍在对方肩上,让对方身体一阵晃悠。不过,这老者却不已为怪,他毫不客气地接过那壶酒,拧开瓶盖,深深嗅了嗅,立刻夸奖:“好酒。” 随即,他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下了半壶。 这壶酒是赵兴依据汾酒的酿造步骤,又参照孟买蓝宝石酒的风格,在蒸馏的时候加入了橘皮、香料蒸馏出来的新式酒。它既有汾酒的清澈,口味又接近蓝宝石酒的橘子清香。可惜赵兴也没掌握蓝宝石酒的完整配方,所以这酒倒进白瓷杯里,呈现的不是淡淡的海水蓝,而是清澈透明的橘红色。 这种新式酒走的是高档路线,整个酒壶造型是一个少女手里托着一只橘子。少女的头巾是个木塞,还用刀工雕饰出很细致的发丝。木塞外包一块绿绢,形似妇人头上戴的头帕。打开这种酒壶的办法有两个:一种是揭开绿绢,拧开发髻状的木塞;另一种是拧掉少女手上的陶橘,这样酒瓶就出现了一个壶嘴,喝完酒后可当茶壶泡茶。 如此复杂的开瓶方式,连程家坳里的乡民第一次看到时,都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而这名老者只瞥了一眼,立刻麻利的拧开少女的“发髻”……啊哈,此人一定是个老酒鬼,而且是个非常聪慧的酒鬼。 老者歇了口气,马上又举起酒壶,“咚咚咚”的喝起来。这一次他如长鲸吸水,直到瓶底朝天才停下手来。带着微微的醺意,打量着赵兴船上的货物,目光尤其在那些精致的酒篓上略加停留,而后豪气十足的说:“我还有一首诗,你看可换几瓶酒。” 赵兴船上载着六种不同特色的酒,六种酒采用六种包装,分别称装在不同的陶瓶里。当时的酒度数较低,由于赵兴的酒度数稍高,所以瓶子的体积比较小,接近现代的酒瓶大小。依据添加的水果与香料不同,它们分别是:梨酒、桃仁酒、橘酒、山楂酒、汾酒、麦香酒。 因为酒瓶形状不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船上酒种类繁多。 老者这一问,十足像一个酒徒。然而赵兴不怕,他现在已经有能力蒸馏出五十度左右的汾酒,老者就是个酒坛,一日能喝一瓶高度酒,一年不过三百六十瓶——他供得起。所以他慷慨的回答:“姑且道来!” 老者带着微微的醉意,朗声唱道:“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潇洒处,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赵兴嘴唇哆嗦,慢慢地吟诵着这句诗。 这岂止是诗,这是千古传唱的华章典句。 如此强悍的诗句,作者是谁?我怎么毫无记忆? 赵兴懊恼的直拍自己的脑门,他愣愣的看着老者,心里火烧火燎。 宋代可是个强人辈出的时代,这时代论到著名诗人,就跟现代的经理一样多——一砖头扔出去能够砸到八个,其中三个还是巨匠的那种。 如此庞大的名人群,让赵兴这个学国际贸易理科生怎么猜测。 等了一会,老者看到赵兴从癫狂状态慢慢平静下来,又追问一句:“怎么说?” 赵兴现在双目赤红。他已经明白,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一定是个绝代诗豪。可他就是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这让他自怨自艾。听了老者的追问,他毫不犹豫的一指船上,慷慨地说:“任你挑……不,全归你。” 看到自己尊敬的老师失去了一向的沉静,学生们也知道这首诗词非同凡响,他们不等赵兴吩咐,立刻搬来两篓酒,提到岸边。那位老者却显得并不贪婪,他摆手止住了激动的学生,指点着船上的酒篓吩咐说:“且慢!一样一篓,此生足矣。” 赵兴还在发呆,脑海中依旧在思索着眼前此人是谁,等到学生们殷勤的将六篓酒搬上岸去,这名老者一声轻咳,溪边一株树后,闪出两个人影,他们点头哈腰的走近老者身边麻利的搬起了酒篓,但他们的装扮却让赵兴勃然大怒。 “倭人!”赵兴浑身乱摸,希望找到一件武器,准备打翻面前这两个倭人。此时那个老者已经扬长而去,边走边唱起了另一首词:“夜饮东坡醒复醉, 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彼时,江上风静,縠纹不生…… 第十五章 不学无术的后果(上) 第十五章 不学无术的后果(上)(本章免费) 夜饮东坡醒复醉——也是这老头做的? 赵兴脚一软,滚落浠水里。程浊程夏见到老师突然坠水,慌忙跳下水去营救。霍小乙也顾不上管船,腾地跃入水中,等到把赵兴打捞上来,还听到他像招了魔怔一样自语:“天呢!没脸见人了——我竟然拍着苏东坡的肩膀,夸奖说‘好诗啊好诗’。” 是中国人能不知道苏东坡是谁——中国政坛倒霉蛋。亚洲千年不朽的偶像。 一千年后,日本、韩国、越南史学家用无比谦恭的态度记述说:十一世纪下半叶,整个亚洲处于苏东坡的时代。 这样一个人,赵兴居然拍着千年偶像的肩膀,夸奖对方的诗词不错…… 这都什么事?! 也许,这一刻也会被人记述,成为一个千年笑话。而赵兴就是笑话里的主角。 岸上,两个倭人已经麻利的提起竹篓,木屐踏出清脆的声音,一溜小跑的追随苏东坡而去。 赵兴半带羞愧、半带震惊的穿过黄州码头,随着船向湖口而去。 进入湖口之后,江面豁然开朗,帆影点点,白鹤飞舞,完全是一副渔歌唱晚的景象。 这里就是大宋粮仓,这里出产的稻米,承担着大宋50%以上的粮产量。 唐宋以后,由于过度垦殖,北方地区已出现荒漠化迹象,比如山东,公元前2700年,境内森林覆盖率为46%。到北宋时,京东路有耕地近二十六万顷,这意味着整个山东地区连山区亦开垦殆尽。许多地方已出现光山裸岩——沈括说:“今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太半皆童矣!” 据测算,公元1700年山东森林覆盖率仅为1.3%,为全国倒数第一。 与此同时,鄱阳湖地区的开发才方兴未艾。 鄱阳湖古称彭蠡湖。唐代其湖周已达二百余公里。至北宋时期,彭蠡湖迅速向东、向南括展,迫近鄱阳县城,从而有了“鄱阳湖”之称。元代鄱阳湖与唐宋时期的彭蠡湖相比,已扩展出一个“弥茫浩渺,与天无际”的鄱阳南湖。由鄱阳湖水系冲积而成的平原约二万平方公里。 元祐年间都颉著《鄱阳七谈》,“言滨湖蒲鱼之利,膏腴七万顷,柔桑蚕茧之盛”;“言林麓木植之饶,水草蔬果之衍,鱼鳖禽畜之富"。湖区的洪州、江州、饶州、南康军等都是产米重要地区,“其田宜秔徐,其赋粟输于京师,为天下最”。 宋代鄱阳湖区产粮基地的形成,主要是战争的授意,宋代与当时的越南进行了长期的战争,这场战争胜利后,战利品就是“占城稻”,这种一年三熟的稻谷进入中原后,极大的增加了粮食产量,使得宋代成为中国古代唯一不禁酒的朝代,而“占城稻”主要的种植区域,就是当时的彭蠡湖地区。 鄱阳湖的开发影响深远,随着该地成为天下粮仓,随后开始的稻谷种植遍及整个南方,到了明代,则有了“湖广熟,天下足”的说法。 宋代鄱阳湖是整个大宋最富足的区域,从湖面操舟人的道德水平上看,就可以看出他们衣食充足的满足感,迎面过来的船只,不管熟悉不熟悉,都彼此唱喝一声,歌咏悠长而富有意味,颇有点像现代的船工号子。 错了,应该说现代的船工号子便起源于这时代的“渔舟问答”。 赵兴听不懂渔民的方言哺语,但他很喜欢那种韵入,那悠悠的唱腔让他想起一个著名的广告——百年芝麻糊,老者沧桑的嗓门回荡在巷陌中,穿越了无数的时光,也穿越了整个民族的历史。 江舟顺风而行,走的很快,船舱里十名学生忙着绑扎木弓。宋代是个崇文抑武的时代,这时,如果一个文人佩戴刀剑走入街市,会引发大恐慌,甚至能引起社会动荡。在这种情况下,朝廷格外限制百姓身携武器行走,尤其是远程攻击武器——弓箭,更在限制之列。 程家坳的山民身带武器行走山林,已经成了习惯,这次长途跋涉,他们更是把家中最好的装备配带身上,然而由于要经过黄州检查站,所以他们携带的弓箭都松开了弓弦,伪装成木棍模样,瞒过检查站官吏的目光。现在进入广阔的湖面,为了应付可能的盗贼,他们偷偷的给弓箭挂上了弦,把自己武装起来。 这也是赵兴的主意,他以前压根不知道鄱阳湖的状况,以为这里就像武侠小说所描述的那样,历朝历代都是盗匪横行的匪窝,所以才如此小心谨慎。可是到了湖区他才知道,这完全没必要。 迎面一个渔翁驾着船与赵兴的江舟擦肩而过,渔翁在舟上一边冲来船点个头,一边整理着渔网,嘴里还唱着渔歌,那渔歌歌词清晰,赵兴听懂了,那是一首诗:“彭蠡湖天晚,桃花水气春。鸟飞千白点,日没半红轮。何必为迁客,无劳是病身。但来临此望,少有不愁人。” 这首诗是白居易《彭蠡湖晚归》,可赵兴浑身上下没有几根雅骨,他觉得那老汉唱歌的姿势风雅无比,但却不知道这不是渔翁的风雅,而是白居易的风雅。 “好诗呀好诗,如此佳作,一个乡翁居然能随口吟出,简直不可思议!”赵兴随口感慨。 程夏作为族长之子,有资格站在赵兴身后,他听到赵兴的感慨,也深有同感的说:“是呀,老师,我以前读这首诗的时候,只是觉得文词优美,今日处身其中,此情此景,只觉得自己仿佛神仙中人。” 程夏以前读过……赵兴马上把嘴闭上。 不学无术呀——他心里感慨。这首诗连十五岁的程夏都记得,他居然不知道是谁写的,太丢人了。看来,今后还要“慎言慎行”啊。 江舟快速的与那个老翁的渔船交错而过,舱里的孩子们拿着绑扎好的弓箭走上船舱,开始试弓,甲板上一片嘣蹦的弓弦声,篙师霍小乙见到满船的孩子如此无所顾忌,明目张胆的在甲板上寻找飞鸟与鱼进行射击,不禁转了个舵,把船驶入江心,以躲避盘查。 第十六章 不学无术的后果(下) 第十六章 不学无术的后果(下)(本章免费) 船到江心,过往的船只渐渐少了,孩子们看到赵兴的态度里全是鼓励与纵容,他们的行为越发放纵起来,许多孩子一边射箭,一边兴奋的高声唱着赵兴教授的小调。这些小调多数是后代由宋词改变的歌曲。 江舟在鄱阳先进入了鄱江,而后拐入了武阳水,在建宁登岸,赵兴带着几名小孩从陆路赶往泉州,霍小乙则驾着船往回返。这一路上,随船携带的山货倒是销售了不少,可宋代是个完全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时代,除了在鄱阳湖地区,山货销售的价格比较理想外,其余的地方,销售所得只是换回了旅费而已。 宋代是中国古代文明的典范,在这时代,中华文明的所有内容已经基本成形,除了三季成熟的占城稻外,棉花的种植也非常普及,尤其是鄱阳湖地区。为了掩饰自己的武器,赵兴他们在鄱阳湖采购了大量的棉布,缝成布袋,将弓箭装入囊中,随身只带着简易的木杖。 进入了福建地区,感觉就与鄱阳湖地区是两个世界。福建多山,耕地很少,山民们都以出海做生意或者打猎为生,这里携带弓箭的人明显比湖北多。不过,他们携带的弓箭都是简易的木弓,威力实在不值得一提。 宋代的路况是很令人发指的,赵兴一行用了五天时间穿过鄱阳湖,但从陆地走了十天,才走出一个崖长的距离,不过,这段路程也是有收获的,十名孩子虽然年龄不大,但他们手持赵兴改装过的弓箭,可以在远距离粉碎匪徒的拦截,结果走了几天,赵兴他们身后已经尾随了三支商队。这些商队很有默契的紧紧踱在赵兴他们身后,他们走商队走,他们停商队停。 这一日正午,赵兴他们翻过一道山窑,看到不远处一座茶寮,回望了一下身后的商队,赵兴下令:“休息一会吧,进店喝喝水。” 赵兴是个秉承“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人,身后跟着商队,虽然明显有占便宜的意思,没有支付给他们保护费,却要紧紧跟随他们,以求得庇护。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吃亏——他来到这世界孤身一人,能多交点朋友,或者说能多给别人点帮助,顺手的事情,又不额外付出,何必为难他人呢,所以他就默认了商队的跟随。 其实,这时候孩子们并不累——作为孩子,总是精力充沛,初次出远门的新鲜感让他们总是卖力的往前赶,希望知道前面的世界是什么。为了照顾后面的商队,赵兴便不停的压低他们的速度。这次休息也纯粹是为了照顾他们。 茶寮的老板是一名跛腿的甘肃汉子,他一拐一拐的替众人斟满了茶,山居的香茶颇有点后代绿茶的味道,色泽青绿,散发着一股草木的芳香。 茶壶原先是掉在井里冰镇的,走的满头大汗的赵兴一口气喝下了大大一碗,他擦了擦嘴,悠然怅惘的回味茶香。 按照宋代礼节,长者悠闲,赵兴喝完茶以后,孩子们也端起碗来,咕咚咕咚的喝着茶水,这时,商队也到了,他们吆喝着也买了几壶茶,准备歇歇汗继续赶路。 茶壶递到商队中一名老客手中时,他犹豫的看了看茶水,端起杯子却没有饮茶的动作,只是嗅个不停,等他抬眼张望四周,发现那位跛腿的店主正提着一壶新茶走近赵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说:“官人,刚才的茶水是否太寡味,这里有一壶浓茶,官人喝几杯?” 那名老客疑惑的再度嗅了嗅茶水,眼睛撇着赵兴,这时,赵兴闭目坐着,似乎在回味茶水的味道,嘴里不停吧嗒……那名老客突然摔着茶杯,大叫道:“且住,茶里有蒙汗药!” 话音刚落,那名跛腿的店主丢了茶壶,翻身就走,但就在这时,赵兴突然睁开眼睛,单腿一勾,把对方勾倒在地,紧接着他便喊道:“警戒!” 随着他的话音,孩子们立刻围拢在他的身边,取出了弓箭与武器,十名孩子每三人一组,形成三个战斗小组,剩下的程夏操起一张凳子当盾牌,站在老师身边,以握抢的姿态夹着手中的木棍。 茶寮里响起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而后冲出二十余名衣冠不整的汉子,他们敞胸露怀,各个显得凶神恶煞……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各自太矮,拿刀拿枪的站在赵兴面前,像是站在老鹰面前、气势汹汹的小鸡。 赵兴的左脚已经踩上了店主的脖子,他那42号的大脚将店主的瘦脖子塞的满满的,店主需要尽力伸长脖子才能不被这双大脚掖住。对那些气势汹汹出现的匪徒们,赵兴视若无睹,他一脸好奇的捡起那个摔到地上的茶壶,小心翼翼的避免壶里残剩的茶水洒出来。 “蒙汗药?!……我一直很好奇——从唐朝我们就在传颂蒙汗药的事迹,我常常想,如果中国有蒙汗药,那还有巴比妥盐啥事?原来,我们真有蒙汗药……我刚才还在想,这茶叶的香味不对,怎么喝了之后舌根有点发麻,原来是传说中的蒙汗药。”赵兴说着,把茶壶中的残茶倒入壶中,端起杯子品尝了起来。 那位刚才察觉出蒙汗药的老客立刻高喊:“秀才小心!” 第十七章 他需要发泄(上) 第十七章 他需要发泄(上)(本章免费) 赵兴冲着对方咧嘴一笑:“无妨!” 说罢,他又大口喝了一杯药茶,让茶水在嘴中“咕噜咕噜”漱着口,稍停,他毫不在意的咽下这口蒙汗药。 这下子,商人们吓坏了。现在,在队伍中,赵兴虽一路走来从未出手,但他那门神般的个头,让商人们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但现在,这人自喝了药茶后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接着又意犹未尽地喝了一杯“浓茶”——这还了得?! 恐慌在蔓延,商人们开始观察四周的地形,寻找逃跑线路,赵兴的学生们则向老师递来崇敬的目光——猛人啊,别人加料的蒙汗药照顾老师,老师居然不慌不忙,照单全收,一个字:猛! 其实赵兴这么做也是有把握的。一般麻醉药品,是按照体重计算剂量的。论体重,能麻倒宋人的剂量对赵兴这大个头没用,而店主也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才给他送来一壶加料的“浓茶”。 除此之外,麻醉药不是立刻能起作用的。而巴比妥盐让人产生深度麻醉,也需要半小时。赵兴有把握的是在它起作用前,无论是匪徒还是赵兴一方,都不会让战斗拖延到那时候。 品味完浓茶,赵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是大麻。” 赵兴说对了——现代的科学考证也证实了他的说法:中国古代的蒙汗药就是大麻。而中国古代的春药也是大麻。大麻这玩意剂量小了能够给人以兴奋作用,就成为春药;剂量大了则令人昏昏欲睡,于是成了蒙汗药。 然而,古代的提纯技术并不高明,落到实际操作上,这些“药”有没有效果,只与使用者的人品相关。只有能拿到了一副提纯程度较好的大麻,而后正确使用,才能产生相应药效——现代专业医生也常出麻醉事故,古人的水平可想而知。 使用不得法,这玩意也就跟茶叶碱一样,让人有微微兴奋感——比如现在,跛腿老板的人品显然不行。那口浓茶,由于老板过于急切,泡茶的水太滚热,反而破坏了大麻碱的结构,由此产生的药效还不如那壶凉茶。 赵兴现在除了舌根有点发麻,说话有点大舌头外,浑身上下有种嗜血的冲动,长久以来压抑自己,小心谨慎地活着,让他已处于爆发的临界点,他需要发泄。大麻来得正好——他一兴奋,战斗力直线上升,原先武力值84,现在能到104。 荒郊野外,无需压抑自己,赵兴浑身上下的肌肉发痒,他低吼一声,顺手夺过程夏手中的椅子大吼一声:“动手。” 平常与野猪山熊打交情的猎户,近距离射击这群匪徒,战斗结果几乎没有悬念,一通弓箭过后,人高马大的赵兴高兴的拎着长条凳冲入人群,像拍核桃一样把人的脑袋一通狂拍…… 整个世界清静了。 拍倒所有的人,赵兴出了一身汗,他慢慢冷静下来,顺手把染血的长条凳放下,接着小心地把凳子摆平稳,顺势坐在凳上,看着孩子们打扫战场。 少顷,他招手唤过那名察觉蒙汗药的老客,打问:“这是什么地方……水浒传上的十字坡吗?我们遇到的都是什么人?此一路,这种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的好汉多么?” “水浒传……是什么东西?秀才,此等土匪怎成了好汉?”那名老客结结巴巴的反问。他有点担心,担心人高马大的赵兴也是一个抢劫爱好者。 又说错话了。 赵兴马上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这条路你常走吗?这茶寮外表很旧,我原以为是个老店,所以放心,现在我想知道,这店主是最近开始抢劫的,还是过去就有这个爱好?福建路向来这么乱吗?” “回壮士的话,小老儿姓焦名触,抚州人士,自幼跑惯了这条山路,做点小本生意。来往于此的行脚客商都知道小老儿名字”,那个老头称呼变了,他看到赵兴干脆利落的把几个人的脑袋开了瓢,眼睛一边向同伴乱使眼色,一边回答赵兴的话,态度愈发恭敬。 “壮士问的问题太多,可否允小老儿一一道来……”焦触说这话时,不停的作着揖,脚步却连连迈动,挡住了赵兴的身形。 赵兴一抬手止住了对方的话,他点着一位不停的向林子缩去的年轻人,询问:“不着急——那是你儿子吧,长的与你真像……你不用害怕,我们只是过路人,这里发生的事我们不打算报官,因为报官太耽误事,而我们行程很急。 叫你的孩子不用躲了,我们不是匪类,我们只是一群游学的士人,没有杀人灭口的想法。这些匪徒们……因为我们返回时还要走这条路,所以不能容他们在这里继续存在——且一人打断一条腿,让他们自生自灭——老汉,你继续说。” 学生们得到赵兴的指点,毫不客气地开始行动,场中惨叫声响成一片。焦触见赵兴发现了儿子的躲藏企图,连忙喊住了孩子。原本他还担心赵兴来个杀人灭口,但等赵兴发现之后,继续躲藏已经毫无意义,因为在程家坳学生的十张强弓的笼罩下,孩子的举动万一触怒了这伙人,那是有死无生。 焦触现在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对方的信用上,他咽了口吐沫,继续说:“壮士,满福建路,别的地方治安都好,唯独邵武军这里盗匪云集……为啥,因为这里是‘金坑银谷’、‘林海铁山’。 壮士且瞧……前面不远是清水镇,清水镇过去是武夷山,武夷山山左是太平银场,清水镇向南是宝积铁厂、江源银场、磥磼金场、蕉坑银场……翻过武夷山,是武仙银矿、大同山银矿……” 说到这儿,焦触小心的看了赵兴一眼。 第十八章 他需要发泄(中) 第十八章 他需要发泄(中)(本章免费) 他看赵兴一付专注的样子,继续说:“这里金银满谷,驰道(国道交通干线)从长安通向邵武,为四洲通衢,入闽要道。山路纵横,致使盗匪云集,出则抢劫客商,如则逃入山中,官府无可奈何。 此地天下财富云集,然,驰道左右官府把持甚严,山路则力所未殆。大路抽税严苛,故而客商多走小道,且小路还有些从矿场匿了金银的矿工,盗匪更把他们当作羊牯,故此,小路虽可多税吏,也常身家难保。 壮士选的这条路就是条小路,小老儿走这路是为了躲税吏。原本这条山路属廖老六,这茶寮也是廖老六开的,道上好汉看在廖老六的面子上,多少给点面子,却不曾想,如今连廖老六都镇不住了…… 我今天一看茶寮出来的不是廖老六,就知道坏了,此路以后恐怕走不成了,这群人如此大胆,竟连廖老六都敢祸害。 廖老六是谁?那是邵武军的一条好汉,年少与劫匪争斗,伤了一条腿,从军中退下来。可即便这样,那一声枪棒武艺,等闲几个人进不了身。 廖老六为人仗义,邵武军中的军汉也常来照应,四处好汉都买他几分面子,我等从此经过,也向廖老六缴纳一些常例,分与那些好汉爷……” 焦触说到这时,进屋搜寻的孩子们已经钻出了屋子,他们纷纷向赵兴报告情况:屋内不少尸体,活人一个没有,伙房里堆满包裹,后院全是独轮车。 有一组孩子汇报时有点扭捏,似乎欲言又止,赵兴横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先别说,而后他转向焦触。 “老丈,既如此,我们各取所需——廖老六出事了,平常他有军汉照顾,你们就拿这群匪徒前去请赏,以后走这条路,自有军汉出面接着照应……至于我,后院里的大车我不要,我要轻装走路,带不走货物,伙房里的包裹我任取几件,剩下的你们自己分了。若还能找回失主,把包裹给人送回家,也算是一件功德,如果麻烦……由它吧。” “还有一个七八岁小女子”,刚才那队扭捏不语的学生赶紧插嘴:“她是昨天过山的,父母已经被人害了,正捆在伙房里……” 赵兴怒火上涌。这群“英雄好汉”连孩子都不放过。一个小女孩,人生才刚开始,让她失去父母的保护,怎么孤独的生活下去——好像,十字坡中的好汉还要把人做成“人肉包子”,如此行为还需“讴歌”! 赵兴打量着满地盗匪,表情很阴冷:“我既然不出面,就别给他们机会说出被俘经过——孩子们,斩了!……慢,屋里还有小孩,别当着她的面,带这群人到屋后去。” 程夏应声领着两名同学钻入茶寮,不一会,他们扶出一个面色苍白的、眼神呆滞的女童。此时,地面已清理干净,除了一地鲜血,没有一个人。 赵兴望着一眼身后的客商,这时,孩子们已在屋后动手杀戮,匪徒们的惨叫声让客商胆战心惊,生恐惹怒了这群杀神。 赵兴的眼神慢慢从他们胆怯的面容上扫过,心里叹了口气:“没一个敢担当的。” 学生从伙房里翻出属于小女孩的行李,赵兴让人找了两辆鸡公车,一辆承载小女孩与她父母的物品,一辆装上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身后,商人们忙着分割那些货物,他们没有悲哀,只有意外所得的欣喜。 如果不是赵兴,也许他们也是被害者,他们的货物也会堆到后面的院子里,尸体会被埋入院里……但现在,他们唯有欣喜。 人性多么可怕…… 哦,宋人也不是完全没人性的——赵兴才走了不远,又听到身后传来车子的辘辘声,这时赵兴还没有感慨完,他回头一看,发现了那群不愿参与分赃的商人。 从追随人的情况看,三支商队已完全打乱了,每支商队里都有不愿分赃的人,这些人总数超过了原先商队人数的三分之一——焦触父子也在队伍里。 看来,确实不能用现代观念衡量宋人,这个时代,竟然有这么多不贪财者,出乎赵兴预料。不过,既然这些商人跟上来了,赵兴也不为己甚,他放慢了脚步,以便商人能跟上队伍。 孩子们现在的行进队列类似美军的散兵前进队列,他们分成两排,松散的走在路边,两辆鸡公车走在小路中间,赵兴压在整个队后。不过,孩子们现在已没心思警戒了,他们不时的跟身前身后聊着自己的收获。 走出一条山沟,清水镇就在眼前,赵兴挥手让整个队伍停止,推着缴获物的程爽被孩子们换下,他急切地从鸡公车上抓了一柄朴刀,神神秘秘的跑到赵兴跟前,抽出半截刀刃向赵兴炫耀:“老师,我找见一个好东西,你看,这刀上还有雪花纹,死沉死沉的,是不是口宝刀。” 这口刀式样很怪,它不是中原流行的款式,微弯的弧度,窄窄的刀身。刃上经过反复跌打,呈现出一种黑色的云纹…… 这种刀现代叫“大马士革刀”,宋人把它叫做“镔铁雪花刀”。水浒传中“杨志卖刀”卖的就是这种自印度,或者阿拉伯传入的锋利宝刀。而武松自十字坡得到的两口戒刀,也是“镔铁雪花刀”。 中国“镔铁雪花刀”的数量在南宋末期达到了鼎盛,蒙古人西征回来后,拿着这种从阿拉伯世界缴获的战利品与南宋军队战斗,宋史中记载,这种刀能连续砍断数柄宋军制式朴刀,自身却没有损坏。宋人甚至无法对这刀进行技术超越。 “好刀啊——镔铁雪花刀,能值三万贯”,赵兴温赞美道:“嗯……有这个刀的人身份不简单,他的包裹你拿了吗?翻翻包裹,看看这是什么人?” 程爽的父亲是一位上门女婿,在宋代,赘婿的身份很低,甚至无法拥有自己的名字。但赘婿的儿子因为继承家业,在家中确是“户主”,母亲父亲都要依附他而居。 然而,在这种习俗下长大的程爽,并没有养成歧视生父的恶习,在家中,他经常跟父亲坐在火盆边像朋友似的聊天——这种情况下,他反比同龄孩子显得阅历丰富、心眼灵活,别的孩子都忙着取绸缎,搜财物,他却看中一些遇难行商的随身物品。 第十九章 他需要发泄(下) 第十九章 他需要发泄(下)(本章免费) 其实,这时代交通不便,大多数遇难行商可能要归结到失踪人口中,人间永无消息。而拿了对方的随身物品,根据这些随身物品找出线索,给对方家中送个信,这是中国自战国时代留下的民间乡俗。用对方留下的货物支付送信费用,也属于这种乡俗的一部分。与之对应的是:拿的东西越多,道义上承担的责任越重。 赵兴刚才用现代人的观念臧否客商,是犯了主观错误——实际上,现在跟在他后面的才是一群冷漠人……但这些乡俗他并不了解。而且他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程爽拿这柄宝刀过来,实际上是想送给从头到尾一物不取的他,以此显示他也是“义举”的责任人。 “三万贯,拿着这种宝刀随意乱跑……”程爽吃惊的舌头都缩不回来,他赶快走到鸡公车上,翻检那人的行李。 过了一会,他反身走回来,拿了一份官碟:“老师,这是个武官,官碟上说,他是兴化军旗头(军队中选拔壮勇者执旗,作战时麾众当先的人)……” 赵兴没有看那份官碟,他望着程爽,平静的说:“可怜,一名勇士……孩子,这刀你拿不走了,一名普通旗头用不起这种刀,你最好连刀带包裹送回兴化军中……奇怪,能用得起这种刀的人,怎么孤身一人走路,没有侍卫吗。” 由于信息掌握的不全面,赵兴无法作出合理的推理。他只觉得奇怪,为保险起见,最好将他的随身物品送到兴化军中,由军方负责送回他遇难的消息。 程爽对此丝毫没有勉强的意思,赵兴说完,他赶快奔回独轮车边,把包裹整理好,将宝刀重新包了起来。 看到程爽的表现,赵兴不禁赞赏的点点头——为人不贪心,知道自己什么该得,什么不该得,这就叫“识大体,知进退”,这样的人,无论在官场商场,都能稳步发展。 “好吧,休息够了,我们一口气感到镇上,打尖过后立刻赶路……别等后面的商人赶上”,赵兴呵斥道。孩子们应声相应,独轮车推动了。 突然间,那个一直痴痴迷迷的小女孩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遭受巨大惊恐的她,脱离了险境这么久,这时平静下来,才感到悲哀。 后续的商人都怜悯的看着这个小女孩,程夏一副大哥哥的模样上前安慰她,并询问她父母的情况。等这个小女孩哭累了,才抽抽涕涕的说明了前后经过。 小女孩是妾生的,商人父亲在异地经商,娶了歌女出身的母亲。这次他结束生意准备回乡安居,路途经过那个茶寮,四名仆人与其父母被蒙汗药放倒,就在她面前被匪徒杀害。仅由于她年幼幸存。当时,那些匪徒曾当着她的面商议,要把她卖入妓寨…… 小女孩家在福州,现在她只剩孤身一人,前路遥遥…… 程夏尽力安抚,那个小女孩哭累了,也慢慢止住了哭声。 队伍重新上路时,赵兴看着那女孩的背影轻声叹息,程夏听到叹息,凑近赵兴身边,低声问:“老师,怎么了,为什么叹息?” “小娘生的孩子,又从来没有回过家,家中的兄弟姐妹能不能认她……就算认了又怎样,她最熟悉的是父母,现在父母过世,周围是一群陌生的亲戚,其中还牵扯家产争夺?谁会照顾她?谁又来保护她?……那群‘好汉’害人不浅啊!” 程夏脸色难看,他心酸的问:“老师,总会有办法的?这……” “只有一个办法……”,赵兴扫了一眼程夏,他立刻紧紧闭上嘴,任程夏怎么打听,都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只淡淡吩咐:“不要停留,穿镇而过,直奔邵武。” 由于抢劫了匪徒的随身物品,赵姓他们无需在清水镇补给,他们穿镇而过,后面跟的客商也担心屠杀事件泄露,替自己惹上麻烦,他们紧紧尾随,不敢稍作停留。 穿过清水镇,路况更加险恶,即使走在通衢大道上,也不时有劫匪过来骚扰。赵兴走了几步,想起小女孩的悲惨经历,心中陡然猛恶起来,他怒吼一声:“拿弓来。” 程夏应声打开布囊,露出了赵兴特制的大弓。 宋制的弓一般有一米二高,赵兴这张弓足足有一米六,连箭都是加长的。这张弓一露出来,路边的匪徒止住了脚步,他们面带惊愕地地看着赵兴,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其实,盗匪们离队伍并不远,也就是百米左右。这么近的距离,眉毛胡子都可以看清,但普通弓箭对他们却没有伤害力。这些盗匪——不,“类梁山好汉”一路尾随,就是打算等日落时分,到僻静处动手,但他们没想到“羔羊”竟敢反抗。 程夏递过一把箭,赵兴右手取过一只搭在弓上,左手将其余的箭攥住,同时握住弓臂,右手拉开弓弦,嗖地一声,将第一支箭仰射出去,群寇顿时色变。 这支箭没射上任何人,但它远远地掠过群寇头顶,飞入路边树丛……这还没完,赵兴握箭杆的手在动,几根手指一拨拉,其中一根箭已成水平状态,松回去的弓弦抵在箭羽上,才停止颤动,赵兴的右手又拉开弓弦,快速将这支箭射出。 蹦蹦蹦,连续三支箭掠过群寇头顶,这时,赵兴左手还扣着两支箭,弓弦上搭着一支,他冷冷望着群寇,停下了动作。 这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等群寇反应过来,射击已结束了,这时群寇的惊呼才出来:“阿也——连珠箭!” 轰地一声,盗匪炸了窝,除了赵兴弓箭所指的那个盗匪,其余人四散而逃。 赵兴箭尖所指的那位盗匪不是不想逃,是不敢。赵兴快如闪电般的三箭吓得他腿脚发软。传说中,一般具有连珠箭技艺的人都能百步穿杨,所以那盗匪不敢背对赵兴而逃,他只能慢慢向两边摊开双手,保持固定状态。 杀?还是不杀?这是个问题。 第二十章 惹下滔天大祸(上) 第二十章 惹下滔天大祸(上)(本章免费) 其实赵兴不是不想射伤盗匪,以威慑其余人。 遗憾的是,弓箭这东西准头本来就差,还需要不间断的练习,才能准确判断风速、角度、箭杆均匀度等,对射击的影响。赵兴最近摸弓摸得少了,所以他第一箭就射飞了。 要是别人,遇到这么丢人的事,早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了,可赵兴比这都丢人的事都经过了,所以他神色不动地把其余箭射了出去,那副胸有成竹的神态,令人不敢试探。 其实,赵兴也不是极为精通连珠箭手法,他是从一幅照片上看到一名达斡尔老人,抓弓臂的手攥着几支箭,迎着朝阳,摆拍射箭。由于他不清楚冷兵器的用法,所以把那幅照片上的姿势当作正宗,没想到这恰好是连珠箭的正宗手法。 也就是说:连珠箭并不是什么高科技技术,仅仅是个简单的手法而已。知道抓箭的窍门,也就会了“连珠箭”……可就是这个窍门,在古代的信息传播效率下,能了解的只有罕见的“个位”数。 既然无法射准,赵兴就停止了射击,但他那淡然的神态却唬住了群寇,箭尖下那名小盗已经哆嗦起来,赵兴停了一会,觉得恶气出尽,便低喝一声:“放下武器,滚!” 盗匪豕突而去。孩子们恶意地将弓上的箭射在盗匪左右,纠正对方逃跑路线,这些猎户出身的学生,他们射击的精准度远不是赵兴可比。这倒让商队的人对赵兴愈发高深莫测起来。 “连珠箭啊”,他们在赵兴身后低低议论:“听说,秦凤路老钟经略也会连珠箭……古时候,养由基百步穿杨,那不过三连珠。看了没有,人手头还抓着三支,这说明什么——六连珠?……为什么不射,傻啊,没听说么——‘自出山洞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今儿可是开眼了……” 开眼?!转过一个山脚,商人们发现,他们“开眼”的东西更多:不远处的路边,一个小山坡下,100余身穿杂色服装的汉子,正围困着坡顶的40余人。之所以说他们服色很杂,是因为北宋时代穿衣的颜色是有讲究的——有官者服皂袍,无官者白袍,庶人布袍,紫色仅施于朝服,或者军服。倒是坡顶上那群人,都穿着整齐的皂袍。 坡下人当中,为首者骑一匹矮马,他身边两人骑得不知是驴是骡,刚才逃回来的盗匪正手指着赵兴的来路向骑马人诉说,神态焦急。骑驴骑骡的人则费力而专注地指挥佯攻坡顶,对赵兴近距离突然出现,他们还未及察觉。 “我明白了”,赵兴止住脚步,看着山脚下那群人嘿嘿笑了:“刚才我们遇到的是拦路匪——匪徒主力在这里围攻商队,为了防止别人救援,他们派人手在路两头拦截援兵。孩子们,准备……跑不成了,他们有马,弓箭急袭,瞄准了打!” 两组孩子突前,站在路左右,每组孩子当中,两名孩子手持木棍成蹲姿,站在前方,他们身后,一孩子持弓,毫不犹豫地射击起来。三名孩子成小三角阵型,三组孩子又组成大三角,据守在路中。程夏将独轮车推至身后,程爽不由分说从包裹里取出刚才的镔铁雪花刀,插在赵兴脚前,剩下的两个孩子则张弓搭箭,向远处的匪徒射击。 孩子们的出现令匪徒稍稍一愣,但他们接下来的暴雨式射击,立即让匪寇们相信了逃回者夸张的诉说——这么远的距离,原本弓箭射不到的,但眼前这群孩子箭射的又准又狠,眨眼之间,已放到了十数位同伴,如此说来,他们的老师更加箭术超群……或许可信。 骑马的匪首斜了这里一眼,他这时还没来得及下令应对赵兴,其余的匪徒不知该如何行动,遭受打击后便四散开来,坡顶上的人见状,犹豫着是否要冲下,那匪首一声呐喊,止住了混乱。 “乌嶆山好汉在此办事,过路英雄莫扰,且自安置,咱家这里声诺(行礼)了”,那匪首呼喊道。 “你也算好汉”赵兴冷冷地笑着:“不就一劫匪嘛,也敢称好汉!” 程爽一边递上几根箭,一边将其余的插在地上,赵兴拉开了长弓,冲人多处放出了一支箭。一箭示威,这一箭恰好将一名匪人射飞。 这一箭多少给了赵兴一点信心,他搭上第二支箭,估量了一下风速,把箭射向那名匪首。这次他使用连珠箭术法,连续射出三箭。 那名匪首才喊完话,赵兴的第一箭射出,他刚准备召集同伙,重新组织进攻,没喊几句话,赵兴的第二支箭到了。 看来,丛林求生的技巧赵兴还没全忘,这一箭射的很准,射的很急,匪首没想到弓箭也能射这么猛,大惊之下,飞刀砍飞了第一支箭,同时身体横移一米左右。 射箭这玩意,第一支箭射出后,如果是急速射箭,其余的箭也大致顺着一条箭道飞行,散布点大约也就在一米的范围内,那匪首不移开身体,赵兴这支箭就射飞了,他这一躲,无巧不巧,那支箭恰好钻入他的腋下——嗷的一声,箭上巨大的冲力将他射离马匹,落在地上时,箭杆已经半截穿出身体。 “侥幸侥幸……”,赵兴心中暗自得意。 炸了窝了,匪首身边两名骑驴骑马的人赶紧催着坐骑逃开,一个人较不幸,恰好被接着的箭射到,这让幸存的那个匪人吓破了胆,他在坐骑上扭来扭去,躲避臆想中的箭,坐骑承受不住他的乱晃,失蹄跌倒。 这时,坡上的人终于做出决定,他们呐喊的冲下山坡,匪人已经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四散逃离。 这阵急速射击已耗尽了孩子们最后的体力,看到坡顶上人冲下来了,他们已无力追击,只是继续待在原地喘息。等坡顶上的人打扫了战场,过来一名厢兵邀请赵兴相见:“兴化军判官周涛周大人在此,有请壮士相见。” 第二十一章 惹下滔天大祸(中) 第二十一章 惹下滔天大祸(中) 兴化军,莫不是那位镔铁雪花刀主人所在的军队,赵兴看了一眼孩子,以眼色示意,自己从地上拔起那柄雪花刀,向坡顶走去。 判官是个文人,按宋代的军事,军中判官相当于监军的角色。可一名判官带队来这里干什么,盗匪袭击客商还可以说的过去,袭击朝廷官员那可就是谋反大罪了,所以赵兴压根不信对方的身份。 瞧这群厢兵的打扮,也不像是正常的军士。宋朝自称火德,军服是一身紫衫,头顶一顶范阳帽——就是大帽檐的毡帽,形状类似现在的草帽。这群军汉穿着衙役的皂袍,头顶只是用头帕包裹,显得不伦不类,赵兴望向他们的目光充满了警惕。 身穿皂袍的周涛先是打量了一下赵兴的秀才白袍,见到赵兴行礼时不亢不卑,他将目光落到对方手上的那柄刀上。 “这是孙华的刀,我认得,那个逃奴今在何方?”周涛冷冷的问。 赵兴慢慢的抽刀出鞘,回答也很冷淡:“此刀是我从匪徒手里抢夺,孙华是谁,在下并不知道。” 说罢,他双手托刀,做了个献刀的姿势,手却握着刀柄不放,刀刃指着周涛,喝问:“天色入暮,荒郊野外的,尊上何以证明自己是兴化军判官?据在下所知,此路匪患虽然猖獗,但袭击朝廷命官的事情甚少。阁下是谁?” 周涛脸子一沉,刚要喝斥,一名手下轻轻拽了他的衣襟。周涛向山坡下一看,惊出一身汗来。 赵兴上山时,曾经给学生们使过眼色,这群孩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看到赵兴在山坡上拔刀,他们手已按在弓弦上,搭箭瞄准坡顶。那些厢丁已在孩子们的驱赶下,压制到坡地。 “咳咳”,周涛干咳几声:“本官是来邵武军公干的,孙华那厮且不提了,都管看上了他这柄刀,没想到他竟然带刀潜逃……现在刀即到了你手里,我就不追究了。如今天色已晚,你我各自散去吧。” 赵兴举着刀沉默不语,周涛见赵兴不为所动,他马上换上笑脸:“得壮士相救,便送壮士一辆车吧,让你的人去坡后推一辆车,你我就此别过,从此天南地北,各不相认。” 坡后?赵兴眼珠一转,身上起了一身冷汗。这人居然在坡后还藏东西,难道是援兵,或者预备队?他不敢拖延,招手让程老二的儿子程浊跑坡后看看,不一会,程老二推过一辆沉重的鸡公车过来,周涛似乎眉头一皱,赵兴一见,毫不犹豫地沉喝一声:“告辞”,举着刀,一步一倒退地返回坡下。 商人们见到赵兴在与坡顶的官员僵持,已经纷纷逃过路边,唯独焦触还没走,他站在赵兴他们的车辆旁边,低声安慰吓哭的小姑娘,等到赵兴退下坡,一堆人才在层层的掩护下快速离开路边。 走过几个山湾,直到看不见坡顶那群人了,赵兴仅走几步,走到程浊推的鸡公车边,那辆鸡公车上绑着两个大木箱,箱子很沉重,以赵兴的力量,掀了掀,仍然没掀动,他收回手,急速下令:“赶快走,不要停留,焦老丈,要想活命的话,跟紧我们。” 焦触伸着头好奇的问:“秀才,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为啥不打开看看?” “别问,要想活命就别问”,赵兴叹了口气,低声自语:“好奇心重了,不该去推这个车子,逃吧。” 走了几步,赵兴立刻又招呼焦触:“老丈,附近有江吗?我们向江边走,让你儿子紧跑几步,去招呼前面的商人,要想不抄家灭族,赶紧把知道你底细的商人全叫上,跟我们走。” 看到赵兴脸色郑重,焦触不敢怠慢,连忙招呼儿子往前赶。让赵兴没想到的是——自己威信如此高,焦触儿子去了不一会,就带着几名小贩匆匆赶会,他们毫不怀疑地听从赵兴的安排,在焦触的引导下,整队人钻入路边一条小路。 走不远,身后大路上已传来阵阵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单调的马蹄音。赵兴催促众人快行,忽然一低头看到了地上的车辙,他一拍脑门,懊恼的说:“坏了,车痕这么深,只要细心点就可以发现……老丈,离江边还有多远?” “不远,再走几步就可以听到水声了”,焦触指着远处喊。 夜色苍茫,赵兴已可以感觉到江边起的雾气,再隔一会他们将彻底躲入迷雾中。 可就这“一会儿”最难熬。 身后的脚步声在岔道口略略停顿,接着又响了起来。赵兴一挥手:“程夏,你带着孩子继续向前赶,程爽、程浊,再叫上个人跟我往回走。” 岔道口,三五个人影正在那里晃悠,赵兴连掩饰都没掩饰,提着刀冲上前去,身后几名孩子则提着弓箭跟在他后面。黑影里看不清路口的人属于何方,但他们一看到赵兴提着刀,凶神恶煞的向这里跑来,立刻怪叫一声,向来路跑去。 他们的来路也是赵兴的来路。 没跑几步,赵兴止住了追赶的脚步,一翻身招呼孩子们继续跑。 追是没办法追了。黑夜中连箭杆都看不太清,更遑论瞄准射击,那群人见机的快,逃脱了一命,赵兴忙着赶路,也无心继续追。 等到赵兴赶到时,程夏已经想出办法,他用自己随身所带的救援绳将商人们串起来,几名视力好的山民在前头走,再留几人在队里牵着绳索,其他人则扶着绳索而行,这让队伍走的虽然缓慢,但很有秩序。 也许是连续的盗匪让商人们有所警惕,他们毫无抱怨的接受了程夏的安排,并在随后赶回的赵兴催促下,不停的加快脚步。 第二十二章 惹下滔天大祸(下) 第二十二章 惹下滔天大祸(下) “到了到了”,焦触指着前面说:“那里住着张老汉,我认识,他原是邵武军摆渡的老头,老了老了,在前面小村取了个媳妇,每日白天去邵武军摆渡,晚上驾船回来,瞧,就村口那家房子,船也在,我们不用进村……” 焦触唤醒了张老汉,睡眼惺松的张老汉看了看人数,为难的说:“连车带货,这一船装不下。” 赵兴眼睛盯着来路,焦灼的催促:“先装上其他人,把他们渡过江,再装我们……焦触,你随我们一起走。” 众商人光看到赵兴焦灼的态度,他们现在还摸不着头脑,甭想询问一下,但这时的赵兴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豹子,浑身上下充满紧张感,那些商人生恐惹怒赵兴,在张老汉的安排下,立即搭船而去。渡船摇到江心,岸边的赵兴一拍焦触的肩膀,冲张老汉家呶呶嘴:“去,把他老婆唤上,如果有孩子,连孩子一块抱上。” 焦触打了个哆嗦,张口要说话,但看到赵兴手不停的摸刀把,他赶紧领着程爽前去张老汉家中。 等张老汉摆渡回来,他家的娘子已抱着没满月的孩子站在黑暗中,张老汉惊疑未定,程夏已跳上船,控制了船舵,程浊则拉着他老婆往船上走。 来路上响起马蹄声,黑夜里马上的骑手似乎不敢狂奔,他走走停停,只看到一列火把不停的向这里移来。 从周涛那里夺来的鸡公车沉重,搬运它上船很花了一点功夫,赵兴等不及,摆手招呼两个孩子迎着那堆火把而上。岸边的人焦急的搬运货物,听不到远处的声响,站在船上,只看到那堆火把突然混乱,而后熄灭,接着,大地恢复了黑暗。 程夏长舒了一口气:“火把熄灭了,好,黑夜是我们的天下。” 过了一会,赵兴领着两个孩子匆匆赶回,黑夜里只看到他们的衣服上出现大块大块黑迹,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张老汉战栗不止,赵兴跳上船,厉声下令:“开船。” 渡船慢慢的靠上了对岸,岸边那群商人还在等待这船人。赵兴却没有登岸的意思,他站在船边,向那些商人告诫:“诸位,我们惹下了滔天大祸,现在有两个办法供你们选择,一个是悄悄回头,在清水镇上待足一天,而后该干啥干啥,另一个是连夜赶路,就从江这边穿过邵武军…… 无论选那种办法,都有一点,切记切记,你们把今天所见到的一切全部忘了,而且有人问起,坚决不要承认今天自己经过清水镇。 此外,无论如何,你们南下时不要进入邵武军,这一点一定切记……算了,我知道你们当中总有寻死的人,无论我再怎么强调,也会有人寻死。但请你们各位注意——这是一件足以灭族大祸,如果你们只想自己死,那就不要告诉同伴自己的来历,也不要去打听。 言尽于此,各位,三个原则:千万别进邵武军;千万否认你们在现场;千万别告诉同伴你的姓名与地址。各位保重了,我要连夜顺江而下,替你们引开追兵——我所能做的就这些了。告辞!” 渡船顺江而下,才重新回到江心,又一堆火把从远处逼近江边,赵兴冷冷的望着那堆火把,自言自语的说:“看来,周涛是想找死了。” 船上,焦触一直提心吊胆,听到赵兴讲话,他忍不住搭声:“秀才,为什么走的这么急,那滔天大祸究竟是啥事?” 赵兴横了他一眼:“有些事,知道的太多,死的越快。你真想知道?” 焦触珊珊而退,赵兴看到火把逼近,吩咐几个孩子却帮张老汉摇船,自己独立船头,一路催促船只快行。 黑夜里,在水面走的比路上快,不一会,火把星星点点的光芒已渺不可见,船只接近邵武城,这时,巡江的船只已经安歇,渡船黑灯瞎火的顺江而下,将邵武城远远甩在身后。 此时赵兴才松懈下来,他慢慢的将刀插回鞘内,踱到船尾,和善的问张老汉:“你走得急,家里可有财产?” 张老汉挥汗如雨的摇着舵,不敢回答,他娘子心痛,禁不住抢答:“我家汉子历年积蓄总有三十贯……” 赵兴在黑暗中点点头:“我赔你,我们惹下滔天大祸,你是送我们的人,那个家你回不去了。我赔你五百贯钱,你跟我们走,找个地方买块地,安安稳稳的把孩子养大。” 张老汉且惊且喜,他娘子已经抱着孩子跪下,向赵兴叩头。 这是赵兴第二次提到大祸,程夏也忍不住问:“老师,究竟怎么回事?” 赵兴沉默了一会,招手叫过程浊:“说说,你在坡后看到什么?” “三十来个驮夫……老师老让我们观察仔细,这次我可看仔细了”,程浊得意洋洋的说:“我数了,总共十八辆车子,十二辆车子上面驮的是木板钉成的箱子,还有六辆车子的箱子做工精致,有锁扣,上面还挂着铜锁。我就推了一辆这样的车子,这箱子,刷上漆可以给阿珠装嫁妆。” “明白了吧”,赵兴看着学生说:“我曾经跟你们说过‘万法之理’,你们根据这个推理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孩子们面面相觑,赵兴见状,又提醒:“现在把我们知道的东西摆一下: 第一:我们遇到了一名判官,他没有穿官服,带领着一群不穿军服的厢兵,又想摆官威,又不愿让我们知道他的存在; 第二:我们看到了一场打劫,这条官道上虽然匪患深重,但打劫朝廷运送的货物,打劫朝廷命官,那是谋反大罪……为什么匪徒敢如此大胆? 第三……” 赵兴提了提那柄镔铁雪花刀,继续说:“想想孙华,他是兴化军,为什么不往别处跑,要往清水镇跑,为什么从清水镇开始,匪徒就明目张胆的拦路截人?……还不明白?” 第二十三章 原来“反贪”很挣钱(上) 第二十三章 原来“反贪”很挣钱(上) 这时,不光孩子们,连竖起耳朵的焦触也觉得非常迷糊。 赵兴望了一眼船尾的人,补充说:“张老汉,焦老丈,还有你的儿子,我之所以不回避你们,是让你们知道这场大祸有多严重——周判官在运送货物,那两个箱子很沉重,他运送的什么?这东西能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偷偷跑到邵武军来,而且还生怕别人知道? 那些匪徒为什么愿意冒那么大的险,在光天化日之下围攻周判官?……还不明白,想想邵武军盛产什么?” 程爽立刻惊叫起来:“金子、银子,周判官是在运送金银,难怪老师刚才一掂箱子,马上让我们跑步!” 众人恍然大悟。 张老汉已吓的丢下了摇橹,焦触吓瘫在甲板上,嘴里喃喃:“朝……朝廷……” “与朝廷无关,但比劫了朝廷的金银还严重”,赵兴怜悯的看着他:“周判官是私自运送金银的,所以才生怕别人发现……想想看,邵武军盛产的金银,一定被那些官员隐瞒了产量。但这些瞒下的产量,他自己往外运送过于显眼,所以才要找相熟的朋友帮忙。 朝廷对金银的出产,监管有多严,肯定是可以猜到了,邵武军能瞒下十八车金银,这是上下勾结,全体贪污。 宋律:私自异地调动百人者,斩。兴化军判官调动这么多军汉,乔装打扮来到邵武军,那么这件案子兴化军上下都有份。 不仅如此,军汉所过的州县装聋作哑,他们多少也有份,而周涛要把银车送往清水镇,那么,必然还有一方在接应他的银车,我猜可能是邻近的军队。 想想看,三支军队参与的走私大案,沿途不知道有多少官员牵连其中,这件事捅出去,天都要塌了。所有的人都难保性命,所以,我们现在要有多远逃多远。 张老汉顺着闽江走,走到出海口就是福州,我们现在去福州,刚好送柳姑娘回家。你就在福州隐姓埋名,安居下来,此生不要回邵武军。” 程爽刚才首先反应过来,赢得了赵兴赞赏的目光,现在他要继续显示自己的聪明,连忙焦急的插嘴:“孙华呢,那柄宝刀的主人,老师刚才提到他,他又怎样?” “想想,我刚才已经说过”,赵兴鼓励几个孩子。 “孙华知道运送银车的事,他向清水镇跑,也是想劫银车”,程夏连忙补充。 “不错!孙华的出现说明运送银车的事不是第一次发生……瞧,按那个周涛所说,孙华拥有这口刀,上官勒索,他不愿就范,所以跑到了清水镇——我猜他跟廖老七认识,想找廖老七帮忙。消息泄露了,这批金银数目过大,足以让任何人疯狂,所以孙华与廖老七一起被害。 接着就是围攻银车,那些有实力的匪帮,都去参加了围攻之役,剩下来分汤水的人,被安排在路上拦截…… 接着我们来了,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撞入了埋伏网中,那群不开眼的匪人想收拾我们,结果被我们冲散,我们亲眼看到了对银车的争夺。 周涛送我们一辆车,那是不怀好意,他的人久战疲惫,伤亡惨重,所以他要靠这辆重车拖住我们的行程,而后分头劫杀目击者。刚才,我们在岔路口遇到的那伙人就是去劫杀先走的那批商人们,没想到的是,我们这群人惯走山路,惯走夜路,还有熟悉地理的焦老丈在,让周涛赔了夫人又折兵。” 焦触躺在甲板上呻吟:“那……那些去邵武军的伙伴,果然都不会活下来!” “当然,事情泄露后,周涛马上会通知邵武军,邵武军的人为了灭口,会拦截商人,那些人如果听话,在邵武军反应过来前,绕过邵武城,还能活命,否则……但我料他们定不会按我的吩咐办! 孩子们,记住;偷懒、侥幸,都是大忌!一定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凡事要靠自己!” 赵兴这段话听的孩子们目眩神离,仅仅抓住一些小的细节,仅仅摸了一把箱子,掂了一下重量——赵兴马上就推断出整个事件。而且赵兴的推理,似乎是整件事情唯一合理的解释,而且,随后的追杀证明:赵兴的推测不是无中生有。 程浊曾跟着赵兴回去迎击追兵,他回忆着补充说:“定是如此!我跟老师回去的时候,那些兵丁身上都带着血——新鲜的血迹,他们似乎很疲惫,跑的挪不动腿。按老师的推测,不随我们走的那些商人,定是被杀害了!” 张老汉只剩下哆嗦了,张家娘子也吓的说不出话来。 乡民胆小,卷进这样的滔天大案中,只觉得天地都塌了,连焦触都惊的浑身发抖,唯有程家坳的孩子们天不怕地不怕,因为大事由老师顶着。 “不必担心”,赵兴看到几个不相干的外人面如死灰,一副绝望的神情,立刻安慰说:“你们无需躲太久,因为唯一见过我们的周涛,也属于被灭口范围……那些参与的厢兵都活不下来,只要你们把嘴把严实,风头一过,见过我们的人都已经死了,谁能知道我们的存在。” 这话让他们回复了一点勇气。张老汉站了起来,指点孩子们操纵江舟,以便船上诸人轮换,不停歇的向下游急驶。 这时,晨曦微露,船已把邵武城远远的甩在后面。现在即便是骑快马,也追不上这艘顺江而下的快舟。晨曦中,赵兴望向那辆银车,平静的说:“现在,只剩下一辆事情需要证实,只要车里装的确实是金银,我们的推论就完全正确——打开箱子。” 程浊兴奋地从赵兴手中借过镔铁雪花刀,依仗宝刀的锋利前去削铜锁。 鸡公车一侧的箱子打开后,吐出一片红光——天哪!箱子里面似乎装的是紫檀木条,它们码的方方正正,外表还刷着桐漆,显得很油亮。 程浊难以置信,这么完美的推论居然有可能是假的,他跳到车子另一边,举刀要削另一边的铜锁。 “住手”,赵兴喝止:“蠢材,木头有那分量么?外面刷的木漆而已——拿刀子刮一刮。” 第二十四章 原来“反贪”很挣钱(中) 第二十四章 原来“反贪”很挣钱(中) 程浊立刻从箱子取出一根“木条”,拿刀子刮了两下,立刻发出一声欢呼。这时,赵兴正眺望着船尾,他头也不回的问:“金子是吧?” 围在箱子边的孩子们震惊不已,程浊大嚷:“老师,你连头也没回,怎么知道里面是金子不是银子?” “蠢材,动动脑子想一想:你刚才说起过有两种箱子。金子贵重,数量必然少,装金子的箱子必定精致——少而精致,箱子里装的不是金子,难道是廉价的银子?” 程夏接着问:“老师,那现在怎么办?” “取十根金条,拿柄锤子来,把箱子重新锁上”,赵兴吩咐。 十根“木条”拿到船尾,扔进一个桶里,将油漆泡落,露出了金灿灿的光泽。赵兴取出一根,手里掂了一下,判断说:“是三十两的金条,总数是300两……拿剪子来,每根绞成三段,尽量均匀。” 张老汉与焦触看到金子出现,立刻兴致盎然的围在船尾看孩子们切割金条。 这时代,商人出门随身都带一把大剪刀,不是为了防身,而是为了剪金银,张小泉剪刀就是这样出名的。以前,张老汉与焦触只见过剪银子,剪金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尤其是这里面还有他们的份,这让他们充满期待。 整条金子剪成三段,每段大约十两左右,总数是三十段。在此期间,程浊提着榔头不知道该干啥,直到赵兴踢了他一脚,吩咐:“把金块锤扁,尽量锤的圆一点。” 金饼也是黄金的一种货币形态,金块锤成圆饼状后,赵兴意犹未尽,从包裹里取出一付铁凿,一边翻检,一边嘟囔:“用什么姓好呢,赵?不好,程?暴露了……也罢,就这个吧。” 程浊一点不惊讶地接过两根铁凿,叮叮当当在金饼上敲过一阵,随后,十块金饼被分到张老汉手里,焦老丈也分到了十枚,剩下的则被赵兴收入囊中。 好奇的焦触拿到金饼,首先要看看孩子们刚才在折腾啥,等看请金饼上的字,他立刻恍然——敢情赵兴是名职业伪造者,伪造工具都随身携带。 金饼上有两行字,一行写着“足金十两”,一行写着“方府秘制”。刚才赵兴犹豫着选什么姓,最终选中了“方”姓。 这年头,金子都是些贵重货币,只有大家族才收藏,他们将金子按自己的喜好熔铸成各种形状后,为了便于计算和辨别,都会在上面打上这样两行字:一行字说明分量,一行字说明持有人。 刚才孩子们分割金条时,焦触已想到了他会分得部分金块,还为如何花出去发愁了一会儿——这东西太惹眼,泼天大祸悬在头顶,花钱的时候一不小心被人盯上,那就完蛋了。 等赵兴叫人把金块锤成金饼的时候,他已在赞叹对方的细心,再等赵兴拿出铁凿子,往上面打铭记时,他已经佩服的无以附加,现在看到金饼上的两行字,他却一阵恶寒。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打起架来凶悍如雨,面对周判官的官威敢拔刀相向——这样一位好汉爷,随身却带着造假工具……嗯,瞧孩子们熟稔的动作,敢情这伙人常干这事。 什么人嘛? 张老汉拿到金饼,没别的想法,就忙着叩头谢恩——财帛动人心,有这笔钱,他已不在乎危险了,只想着如何在福州买田买地安居。 赵兴一面接受他的感谢,一面不放心地叮嘱:“记住:五十两金子是补偿你房子的,另五十两是雇你行船的——这一路快走,不要停。事后你我再不相干,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回头,叫你家娘子嘴上也把好门——连儿子都不要说,省得麻烦。” 张老汉连声应是,焦触也赶过来感谢。赵兴一指焦触的儿子,不客气地说:“你也一样,五十两金子是雇你领路的,剩下五十两是雇你儿子的——我必须雇他一段时间,这样你我都放心,是吧?!” 焦触连声应是。 现在,焦触对于这支不文不武的“游学”队伍很是好奇。 接下来的日子里,孩子们每天朗朗的读书声让焦触相信:这确实是一支士子组成的“游学”队伍,勤奋,时刻不忘读书。然而,一想到遇匪时孩子们所表现的狠辣,又让他恍然若梦。 宋代,文人们把孔武有力视作粗鲁,从没有一个文人敢这样捋起袖子打架,从没有。但眼前这伙人却没有这个顾忌。 一头羊不可能带一群老虎,那位领头的赵兴是个老虎,所以这群孩子都成了虎崽子。这老师打起架来最凶悍,焦触脑海里依然留着这名老师挥舞着长条凳冲入人群中的场景,他觉得这老师,跟他自己种的老师形象全不相符…… 其实,焦触不知道,赵兴当时的冲动是源于大麻,分量不足的大麻就是一种兴奋剂,赵兴在匪徒蒙汗药的刺激下兴奋过头,心中充满了抡板凳把人头打爆的欲望,他像这种欲望屈服了,结果给他服用蒙汗药的匪人遭遇了“茶寮惨案”。 大麻的兴奋劲过后,赵兴又恢复了一贯的沉稳,这使他显得更为狡猾,他稳稳地斩了贪官一刀,吞下了贪官扔的鱼饵,完好无损地带着鱼饵跑路。冲动与冷静,前后形象相差如此之大,以至于焦触都不敢相信,当初那个挥舞板凳的莽男就是眼前这名文质彬彬的老师。 这疑惑一直保持到分手时。福州城门口,焦触向赵兴告辞,他恭敬地说:“赵秀才,小老儿回去城西德云客栈,你们初次来福州吧,但有什么事可来德云客栈找我,小老儿绰号‘地理鬼’,到客栈一提‘地理鬼’的名字,他们都知道。” 赵兴看了鸡公车上的柳童女,回答:“‘地理鬼’——这名字很有趣,老丈,我需要一个懂地理的人,这样吧,回头我让你儿子到客栈找你,给你留下我的名字,也把你的地址留下来。” 第二十五章 原来“反贪”很挣钱(下) 第二十五章 原来“反贪”很挣钱(下) 泉州城很繁华,但赵兴却无心浏览,他领着孩子们东打听西打听,终于找见了小女孩的家。“就这?”赵兴仰望着府门,询问小女孩,小女孩胆怯的点点头,低声说:“奴这也是初次登门……” 这是一间很气派的府门,门上挂着大扁:“柳氏祖屋”,粗大的狮首铜门环擦的锃亮,显示这家人很富有。 大门紧闭着,赵兴站在门口沉思一会,举手叩响门环。 门应声开了,一名仆人打扮的男子应声跳出门外,嘴里还用福建话喊着:“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等看到门口时一位陌生男子,这名家仆一愣,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又涌出一大群人来,嘴里喊着相同的话:“老爷回来了……” 接下来的场面很尴尬,仆人们不知该说什么,赵兴则因为听不懂对方的福建话,琢磨着如何开口,直到门里又跑出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看到赵兴,一愣,拱手用赵兴能听得懂的话问道:“这里是柳府,客人找谁?” 他说的是官话。宋代没有普通话的说法,各地通行的是东京汴梁地区的口音,叫做“官话”。 赵兴听到对方的问话,连忙一拱手,回答:“在下黄州士子赵离人,游学自此,特来拜访柳兄。” 那位中年人尴尬的拱了拱手,目光从赵兴及其身后的学生身上扫过,看到这群拿刀拿枪的人,他脸色微微一变,口不应心的回答:“在下柳大,可我家不是士绅,游学?赵秀才拜访我,是不是找错了?” 赵兴递过柳氏包裹里找出的几封书信,平静的说:“没错……柳兄请节哀,在下经过邵武军清水镇时,遇到过柳兄之父,很不幸,你父亲遇匪而亡,我是来报丧的……” 赵兴随手一指坐在鸡公车上的小姑娘,继续说:“这是柳老唯一的遗孤,在下收拾好柳老遗物后,特地送柳姑娘回家……” 柳大看完父亲的几封家信,又检查了几件父亲的遗物,立刻嚎哭起来…… 长久的等待没等来父亲的归家,柳家开始张挂白幛办丧事。没见到父亲尸首,柳大只好用几套父亲的随身衣服,做成衣冠冢……报丧者赵兴在丧礼上露了一个脸后,证明丧信后,柳家粗粗在府中安置了他们,而后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柳姑娘被他们接去,再无音信…… 赵兴无所谓,他正好带孩子逛遍福州城。 这次中途改换目的地,还真是来对了地方。 宋代,福州真是人文荟萃的地方,这里有我国最早的公共图书馆──巢经楼。当时的福州石鼓书院与庐山白麓、衡山岳麓、南京应天等三大书院齐名。 这座城市还是个盛产状元的地方,据志书记载,宋朝福州府中进士者高达2247人,其中中状元者9人,如许将、陈斌、林昭年、王仁堪、黄璞、郑杏元等。 这里文化气氛浓厚……佛教气氛也很浓厚。宋初的谢泌任福州知州的时候,有描写福州风物诗说:“湖田播种重收谷,山路逢人半是僧。城里三山千簇寺,夜间七塔万支灯。” 当时,福州半城是农夫,半城是僧人,城内佛塔林立。据说,日本的佛教都是从福州传过去的,日本僧人去福州朝圣的习惯一直持续到现代。在宋代已可以看出端倪:那半城僧人中,说拗口宋语的日本僧人不少。 赵兴现在才知道,宋代也是有字典的,宋代字典叫《广韵》,有了这本书,他倒不怕那些古汉字了……在此期间,唯一遗憾的是,他没能见到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 据说,曾巩已经病重,赵兴两次投门贴,但这样的小人物没能通过曾巩家人的审核,赵兴后来知道对方病重后,心中略有遗憾,也就没有继续前去打搅……他不知道,这一擦肩而过终成恨事,这一年,曾巩去世了。 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后,柳家的丧事也进行到了尾声,这一日,柳氏兄弟正式分家,赵兴被请到正屋。 分家已进行到了尾声,此时请赵兴出来,不过是想问问父亲的遗物,赵兴刚来时提到柳老丈留下遗物,但没说具体是什么,这群人住在柳府,近来大势采购的架势让柳家人看在眼里,不禁暗自猜测。原本他们早就想质问,不过,他们也从焦触那里略略听到父亲遇难的经历,畏惧赵兴的凶悍,约齐了乡党这才敢发难。 焦触在这段时间也卖完了自己的货物,孩子们常去拜访他,时间久了,他偶有回拜,柳家人便从他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今日焦触也被请入堂中,柳家人是想借助他的证言,理直气壮的向赵兴讨要遗物。 几句搭讪过后,柳大将话引入正题,直着询问父亲遗留的财产。 赵兴听到对方一直不说柳姑娘的安排,心里有点不悦,他阴沉着脸,招手从身边的程夏手里拿过了一张纸,对着纸念道:“我们当日清点了柳老的货物,既有蜀锦绸缎二十四匹,金五百一十一两,银十锭,每锭重十两,零碎铜钱三十二贯……这是清单,你们看看。” 竟有黄金五百多两,这是一注大财,而赵兴居然毫不隐瞒,焦触不禁暗自赞叹:“千里送孤,不昧钱财——此信人也。” 然而,人心苦不足,知道父亲留下五百多两黄金后,见识过赵兴这段时间大肆采购的风格,柳家人不禁想的更多。 “只有金五百一十一两,银十锭么?我父在外经商十数年,怎么才这点金银?”柳大难以置信的说。 第二十六章 一项极为风雅的事件(上) 第二十六章 一项极为风雅的事件(上) 赵兴一阵厌恶,压下火气说:“我这几日也告诉你们柳老的遇难处,你们怎么不去起尸,光问柳老带了多少钱财——柳姑娘还在,怎么没见她出来,当初这些包裹是她指认的,让她说……哼,柳老丈在何地经商,何时结束店铺,卖了多少银子,官府都会留下典契,若信不过我,何必再问?” 焦触不愿意了:“若无赵官人剿杀匪人,你家妹子早叫匪人卖入妓寨;若无赵官人千里送孤,你等怎知父亲的消息?你家父亲遇害,临死并无托孤之事,赵官人见都没见过,却也不昧其财,这样的事,古今能有几人?你们怎还不知廉耻?难道不怕世人评价?” 赵兴只是冷笑,并不插话。这期间,他突然想起一件类似的传说——《赵匡胤千里宋京娘》,这是一个元明时代的折子戏,戏里面赵匡胤送回京娘后,也受到了类似的质疑……看来,任何时代好人都不能做啊! 其实,因为周涛的存在,他也不敢大肆宣扬救孤的事。所以这段日子来,他不在乎柳家人的冷落与忽略,反觉得如此正合他意。但遗憾的是,人们总是把退让当怯懦。 老虎不发威,他们以为是猫吗? 柳族的几个老者听到焦触的质疑,自己也感到羞愧,他们低声商议了片刻,便郑重向赵兴致歉:“赵大官人,小侄无知,冒犯了……不知那些包裹现在何处?” 赵兴反问:“柳姑娘现在何处?自从进了这个家,我们再也没见到柳姑娘。这些包裹当初是她清点的,现在请她出来,当面点过。” “本该如此”,一名老头赞许的点着脑袋:“柳大,快请出你妹子来。” 柳大有点尴尬,嚅嗫半天才回答:“……在尼庵,我妹子心伤父亲,需要入尼庵静心……” 赵兴的眉毛已经竖起来,程夏的脸憋的通红,不等对方说下去,赵兴厉声喝斥:“啅(猪啊),还不请来!” 不一会,一身道袍的柳姑娘出现在厅里。几日不见,柳姑娘又恢复了受胆吓的神态,赵兴忍了忍,厉声喝问:“且慢,这位柳姑娘算不算柳氏血脉?” 不算,那么赵兴带来的金银则不属于柳家;算,则按宋律,柳姑娘有权参与分割家产。 柳家能有多少家业? 这几日赵兴已暗地查了:柳家有田300亩,加若干现钱,财产约值一万七千贯。 宋人一般有多少家产——宋哲宗时期岑象求评估说:“十六七万缗,中人家之产也。”意思是说:宋人的家庭平均财产约为1600余贯。北宋后期,江西人谢逸评估:“十万缗,中人家之产也。”,亦即每家平均财产1000贯。南宋由于物价因素和经济发展等因素,人均家庭财产约为3000贯至10000贯。 至于拥有田产的数目,北宋人的平均水平是180亩。 也就是说:如果拥有180亩田,家产总值在1600贯左右,在宋代算是小康之家、中产阶级了。 柳家因为经商,虽然社会地位不高,但家庭财产数量明显高过平均水平……然而,这份丰厚的家产是遇难的柳老丈平生积蓄,也只比赵兴带来的这笔钱财多两倍有余,三倍不足而已。 柳家嫡子一名:柳大,嫡女两位;庶子两人;加上柳姑娘,庶出女子共三位。 八个人分财产,柳姑娘这名庶女能分到的,远不及赵兴带回来的多。所以柳家无可选择,必须承认柳姑娘的地位。 柳家低头,赵兴也就捧出包裹,让人检点。小姑娘怯怯的盘点完毕,轻轻点点头,眼睛都不敢望向柳大。等柳家人收起包裹,柳大也失去了热情,他朝赵兴冷淡的一拱手,说:“赵大官人请了……”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还有一事……我这小徒是江夏程族宗支,在黄州也算世家大族,小徒与柳小姐情投意合,我这老师做主,向你柳氏求婚,如何?” 柳大本想催促赵兴离开,但赵兴这句话把他唬住了,他看了看士人打扮的程夏,再看看赵兴咄咄逼人的目光,心里有点胆怯:“江夏程族……没听说过,这妹子还小……” 赵兴再次不客气的截断了对方的话:“江夏程族怎样,你们家世小——去城里的大户打听一下吧。我这小徒品学兼优,今年将参加贡举,一旦贡举通过,便向柳家下聘,聘金黄金百两——如无异议,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拿庚帖来吧,我去请城中大户作伐。” 赵兴显得霸道,但这桩婚姻明显对柳家有好处。柳家唯一所要担心的是:要抚养柳姑娘好几年。至于家产,一个庶女所占的份额本就不多,加上聘礼——谁养活她都是件收益很大的事情……如果再加上程夏以后的发展,这桩婚姻更加有利可图。 几名柳姓人略一商谈,立刻爽快地应了这门婚事。柳大不放心,悄悄派仆人出门大厅,但不久,仆人打听回来的消息让他确实放下心,便热情地操持这门婚事。 柳家以经商获得了富足,但其家族知识层次显然不高,宋代虽不讲究门阀,但一个商民能攀上一个大家族,且对方还是一名即将参加科举的士子,这是莫大的荣耀。决定下来的柳家,生恐人不知,连续在城中举办了几天定亲宴,柳姑娘借这个机遇,地位也获得了提高。 再盘桓了几日,赵兴告辞。这次,柳家人出面给赵兴雇了船,把他们采购的书装入船上,程族在福州的购书让城内士人颇觉光彩,搬书上船也让柳家占了不少文化气,柳大索性再慷慨一次,派出几名家人一路随行…… 登船时,赵兴带上了在码头等待的焦触。 焦触显然是特地等候在此,他的货早已卖完,回城所需要的货也采购完毕,这几日留滞福州,一方面是等待赵兴了结柳家事宜,另一方面是为了与儿子焦作结伴而行。 船只起锚后,赵兴唤过焦触,他提笔在纸上画了幅简易地图,指着图上几个点向对方介绍:“你瞧,这是黄州,穿过彭蠡湖进入武阳水到达抚州,从抚州有两条路,一条水路走金溪,一条走建昌……瞧,这一路不用换船。 而后则需走陆路,很短的一段陆路到邵武,然后是一路顺闽江而下到福州。柳家人经商世家,柳大曾经随父从过商,我这次带他们的船到邵武,就是认路的。 我的船可以把货送到建昌,或者金溪,柳家人可以从邵武接货,把货运到福州,现在我需要一个两头接续的人,你地理熟悉,家又在那片地区,如果两头送货,你愿意多少钱受雇?” 焦触犹豫的说:“这一路匪人甚多……” “没关系”,赵兴淡淡的说:“我一路杀过来了,再杀回去,相信匪徒会知道我连珠箭的声名……另外,以后我程族也会遣人送货,你只管运,护卫的事情由我们负责。” 这就容易了,焦触向来做得只是些小本生意,沿途的税关将利润都抽走,赚的只不过是零头小利,现在只负责运送,就能养家糊口,怎么不愿意。双方随后谈拢了价格。 在焦触的带领下,回去的时候熟门熟路,十余天便赶回了黄州。 赵兴这次出门,不仅带了足够的书回来,还为程家坳打通了一条商路,程家坳有了新目标,顿时,男孩们朗朗读书声从清晨到夜晚,妇女老人们编织的手也日日不闲,生产出来的东西都堆在屋内,,所有人都怀着最大的热切,等待秋天到来。 第二十七章 一项极为风雅的事件(下) 第二十七章 一项极为风雅的事件(下) 取解试前五日,赵兴带着程夏、程爽两学生前往府城应付取解试。他随船载了半船酒、半船山货,显得有点心满意足。 两名学生才十几岁,从多名学生中选拔出来参加取解试,止不住炫耀的欲望,他们穿着秀才的长衫,骄傲的挺起小胸膛,不停的从船头走到船尾,从船尾走到船头,同时,还努力向两岸看不清面目的行人大声咳嗽。 孩子们的骄傲看在赵兴眼里,他没有阻止孩子们炫耀,反而带着鼓励的目光,像个娇惯的家长一样纵容。 盘点赵兴这两年的所得:前年,他的学生学会了编竹篓;去年学会了烧陶;今年,家家户户又都学会了酿私酒、还开辟的新商路…… 仅仅这年这个突破,令赵兴的身份有了大变化。在程家坳的演绎下,他成了程姓准女婿,并在程家坳势力新整合中,成为即代表外姓旁人又具备程姓母族(婿者,随女)身份的村寨“第二长老”,程族上下称之为:“赵大官人”、或“赵秀才”、“赵夫子”。 此际,江水奔腾不息,赵兴独立船头,心中充满欣喜…… 驾船的篙师依旧是赵兴以前遇到过的那位老汉霍小乙。在程家坳待了半年后,他索性将儿子与媳妇迁来了村里,目前长孙已经两岁,就等着再大点进到赵兴的学堂学习,所以他一路上对赵兴很巴结。特意在船舱里温壶酒,不时殷勤地给赵兴添上新热水。 这船上载的半舱酒属于村子里品质较好的酒,其中大部分出自赵兴之手。这些酒都用精美的陶瓶盛装,二十四瓶装一篓。 驶过浠水县时,船没有停,当天正午,赵兴带孩子进入黄州。 这是一套由连着的五房间打通的大院落,自赵兴打算参加州府的取解试后,程同按照赵兴的要求,在府城买下了这五间房,而后把它打通组成了一个大院落。它离码头不远,名义上这套房子将作为程家坳考生在府城的落脚点。实际上,它还是仓库——用来储存程族贩往福州的货物…… 稍稍梳洗过后,赵兴便带着两名学生去拜会黄州知州。拜会官府人员自然少不了门包,赵兴的敲门砖够厚,知州得到门房通报后,没片刻耽误在大厅接见。 黄州知州姓徐名大受,字君猷,今年六十一岁。见面后,他故作为难地问:“你说是今年应试生员——秋试在即,此际你我相见怕有瓜田李下之嫌……不过,你既说不为考试而来,所谈不可涉及秋试。” 赵兴鞠了一躬,不亢不卑的回答:“学生不为考试而来,只为美酒,求见府尊。” 听了赵兴的话,徐大受身体放松下来,很有派头地一挥手,说:“姑妄言之。” 赵兴将酒篓一一打开,每篓取一瓶样品,在面前地板上摆成一排,他满意地望着面前的酒壶,像在检阅自己的士兵。而后他拱手答:“使君大人,学生据《齐民要术》记载,新酿美酒数种,秋日酒成,开窖之后自觉滋味极佳,惜学生才疏学浅,想不出好名字为美酒增色。乡间传闻使君大人诗才滔滔,故学生特携美酒前来,望使君品评、赐名。” 风雅! 这事太风雅了,徐知州端正身子,抬手:“请!请上酒!” 宋代是士大夫最狂放的年代,宋太祖给子孙立下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家训后,宋朝没有向士大夫举起过屠刀。终此一朝,士大夫当面批评皇帝,甚至让皇帝下不来台,却依然无事。 狂放的士大夫们都喜欢做什么——喝最好的酒、抱着最美的女人、写最华丽的诗篇,追求最完美的人生……在这样的环境下,有人酿造了美酒,并特地请之命名,这是一种荣耀,如果酒好,命名之人甚至能与美酒名传千载。 这是最高雅的行贿,把行贿变成一项极为风雅的事件,那是一名现代推销员的基本功。换句话说:赵兴是在利用他的推销知识欺负古人,而且欺负的很风雅。比如徐知州就很享受这种“欺负”。他低着头,挨个打量地上的六个酒瓶。 橘酒前面说过,此处就不说了。桃仁酒,酒瓶的造型是一只猴子双手捧着寿桃;梨酒,酒瓶的造型则干脆是一个梨子;山楂酒是仙女散花的造型;汾酒、麦香酒造型简单,类似现代茅台酒瓶的造型,但酒瓶略显纤细,高度超过现代酒瓶。 彼时,徐知州斜靠在卧榻上的,赵兴跪坐在地板上的,听到吩咐,赵兴双手按住膝盖,恭恭敬敬的欠身说:“饮此酒需要好器具,最好是白瓷杯……还要饮茶,最好是饮不加香料的素茶。” 文人,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听赵兴把喝酒这事说得那么繁复,徐知州越发郑重起来,他拍拍手,呼喊道:“来人,取我的定窑白瓷贡杯,唤胜之来,上歌舞,斗茶” 不久,一名梳着可爱双环鬟的十三四岁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她一点没有怯生的感觉,一走进来就童性十足地偎在徐知州的身边,然,其神态举止却不是儿童所为,她非常暧昧地用吴侬软语,叽叽喳喳的向徐知州讨要着什么,赵兴听的断断续续,好像,一位阎姓侍姬从徐知州那里得到了什么而她没有,所以她非让徐知州补送她一份。 小女孩的到来缓和了现场的气氛,会面变得不那么庄严,但似乎更符合当时的时尚——轻裘缓带,不鞋而屐。烟云水气,风流自赏……这一分钟里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切都直逼本心,超然物外。 出于礼节,赵兴只在女孩进来时抬眼扫了一下,现在,停着耳边的软语,感觉那张充满童真的脸,与徐知州的橘皮老脸凑在一起,有点令人恶心。听口气,这名不笑不说话的小女孩竟是那老头的一名妻妾,饶是赵兴的脸皮够厚,依然有点不悦。 小女孩闹够了,老头也答应给她补送一份礼物,这名叫胜之的女孩坐下来,马上像一幅山水画,空灵而隽逸。她娴熟地摆弄几个茶盅,边含着飘逸的微笑边有条不紊地完成茶艺。 茶汤沸了,空气中飘着茶叶的淡香,茶杯里渺渺的热气向天空飘散,一个绿袍老叟、一名黄衣童女,再加上白袍赵兴,坐在空旷的大厅……如画场景下,赵兴按部就班,动作缓慢、却又带着浓厚的洒脱意味,优雅地打开橘酒的壶嘴,将酒慢慢的注入定窑白瓷杯内——动作娴熟,像个高档西餐厅的侍者。 这是往定窑酒杯中倒酒呀!一边倒,赵兴一边心里感慨:“宋人个个都是百万富豪……瞧,这样一个定窑杯子,让索斯比拍卖行来开价,怎么也得20万美金。可现在,我竟然……” 橘红色的酒液在白瓷杯中轻轻荡漾,空气中多了股橘子的清香。 酒杯还没递到徐知州面前时,他已闻到香气,眯起眼睛,陶醉的说:“好酒!” 赵兴面带遗憾的看了看酒杯,歉意的说:“可惜没有琉璃杯,这酒要是装入琉璃杯中,外观似赤霞,似琥珀,为酒更添娇艳,饮之,则似啄琼瑶吞朝露……” “岂能事事如意”,徐知州说完这句话,态度和缓了许多。他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需要给这酒起个好名字——光闻香气、看卖相,这酒已经属于上品了。 酒饮下去后,徐知州闭目品味了半天,却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它的甘美香甜,这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酒,万一起的名字不好,岂不让后人耻笑他“没文化”。 想不出,以酒遮面,徐知州一指酒瓶,喝道:“再来。” 赵兴没有去拿酒瓶,他端起茶杯,向徐知州请茶,态度自然。徐知州楞了一下,照做。但他心急,一口喝掉了半杯茶,扭头一看,发现赵兴并没把茶水咽下,他在很文雅的用茶漱口。 漱口? 第二十八章 大宋最风雅的罪官(上) 第二十八章 大宋最风雅的罪官(上) 等把赵兴茶水吐到旁边的空钵后,他倒上了第二杯桃仁酒。 桃仁酒微微有点苦涩,有一股桃仁的淡苦香,闻起来苦味却很淡,喝到肚里,那股苦香味却像是打通了五脏六腑的经脉,让人心里懒洋洋的。 这会儿,徐知州的好奇心更强了——前奏已如此不凡,后四瓶酒会是怎样的精彩?他迫切的催促:“再来!” 赵兴依旧端起茶杯请茶。 这次,徐知州明白过来:原来,这名叫赵兴的生员带来的酒口味较重,每品一种新的酒,需要用茶水除去口中余味。又因为要继续喝酒,这口茶咽到肚里会让肚子发胀,所以必须吐到一边。 这其实是现代品酒师必备的常识,赵兴把这一切做得很自然,他大大方方的举止中另有一股潇洒的味道,反而让徐知州觉得对方气质高洁。 宋代,饮茶有成套的规矩与礼仪。而饮酒则完全放浪形骸。赵兴展示的是后人经过千锤百炼整理的套路,整套动作做下来让徐知州有点胆怯,他现在相信:定有一套饮酒的礼仪存在,是自己学识浅薄,所以闻所未闻。 胆怯之下,他只好依样学样。 山楂酒、梨酒与前两种酒一样,都贯彻了果酒的甜味。 其实,这几种酒度数略有差异,越往后喝的酒度数越高,麦香酒已接近了威士忌的度数,这种酒在发酵的时候,需要把麦子烤到微糊,所以酿出来的酒有一股新麦的味道。至于汾酒则干脆是老白干,不过喝道汾酒的时候,徐知州已微带醉意,感觉不到这酒的烈性。 酒喝多了,脑袋发木,别说给酒提名了,徐知州现在连北都找不见。他口齿不清地唱着词,至于那位名叫胜之的小侍妾,则干脆毫不见外的贴到了赵兴身上,端着橘酒自斟自饮,时而娇笑地低声问话。 舞姬到了,醉意熏染的徐知州大声招呼侍妾,满堂奏响了丝竹,小妾胜之趁醉起舞,曲穷之时,她咯咯笑着,力困地倚着徐知州直喘气,嘴里喷出浓浓的橘香,手中不闲地揉搓着61岁的老人。而老人那张橘皮老脸则幸福的像花儿开了。 这幅情景苏轼曾记录过,当时,徐君猷知州与苏轼宴饮时,小妾胜之也曾奉令起舞,苏轼如此写道:“双鬟绿坠。 娇眼横波眉黛翠。 妙舞蹁跹。 掌上身轻意态妍。 曲穷力困。 笑倚人旁香喘喷。 老大逢欢。 昏眼犹能仔细看(减字木兰花?胜之)。” 昏眼犹能仔细看——说得就是徐知州现在的模样。可惜赵兴不善作词,他描绘不出这样生动的场面。 趁着醉意,徐知州询问:“离人,这酒是你自酿?……哈哈,这倒使我想起另一个聪明人,他也曾想照书本自酿……哈哈,你猜他酿出的酒什么味——像泔水……呼呼哈哈!” “离人”是赵兴的字,由于屈原著《离骚》,所以“离人”,“骚人”也有诗人的含义。 徐知州刚才说得是苏东坡,据说他没钱买酒,又馋酒馋的心痒,于是不知道从哪找了一本书,按图所示自酿私酒。酒酿好了,他不敢自己喝,让儿子苏迈先尝,苏迈尝了第一坛酒后评价说:像馊了的醋。 苏东坡坚决不肯相信——聪明如他,竟然不能按图所示酿出美酒,所以他尝了第二坛酒,而后确信:他酿的不是酒,是泔水…… 苏东坡的这段经历启发了后人,后人把一种低度大曲酒说成是他发明的,起名叫“东坡酒”。 徐知州说到这里,猛然想出个绝妙理由:“离人,这人你该见见——诗情恣肆,千古绝代一骚人!你的酒,他定能给取个好名字。” 正说着,一个师爷打扮的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他俯耳对徐知州说了几句,徐知州顿时大惊失色,酒意也仿佛立刻消退,他推开侍妾胜之,惊慌的反问道:“什么?跑了?何时跑的?怎没盯紧?” 顿了顿,他又难以置信的摇摇头:“不可能,他要走,不会不给我打招呼!” 那名师爷连忙回答:“乡人皆在传颂他写的一首新词,使君请看……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徐知州念完这句,神情已有点慌乱。那师爷补充:“传言,那罪官写完此诗,在江边挂上衣冠,仰天大笑三声,乘一叶小舟,消失在烟波浩渺中。” “点齐三班衙役”,徐知州高声喊叫。此时,他的帽子是歪的,袍服被小妾胜之揉的皱巴巴的。 当师爷领命跑出房间,徐知州这才记起了赵兴,连忙徐徐一拱手:“离人,今日偶然有事,你明日再来,我们再尽今日之饮。” 赵兴嘴里喃喃念着:“夜饮东坡……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使君大人,我与你同去。” 黄州东门,一座废弃的旧校场圈起了十亩多地。院墙很矮,远远可以望见,山坡上一个年青人牵着一头牛,在田里劳作——这就是黄州东门东坡校场,“东坡先生”因为这座山坡而得名。 说是校场,也就是一片平整的地,还没有院墙。而它之所以成为校场,就是因为那处高坡。有这个坡存在,校官可以站在高处,一览训练场面。而在平地则需搭建高台——又费钱又要花时间维护。 废弃的旧校场——除了地面略平,什么也没有。 山坡最高处现在是间草屋,共三间;坡底,靠江水盖了一栋房子,有房五间,门前一片篱笆墙。 苏东坡是制举状元,换现代的话说就是杂学状元。坡底这间土屋修的很有特色:根根竹节打通联成竹管,从江中引来江水,注入屋后一个大蓄水池中。堂下台阶外有一小桥,横跨一小沟而过,若非下雨,沟内常干涸。 土屋之东,有高柳树一株,为苏轼贬谪当年所手植。再往东,有一小水井,中有冷泉,颇清冽,是诗人当年取水处而已。往东的低处,有稻田、麦田,山坡上有桑林菜圃,为一片长地,另有一片大果园——这片农场总共占地约十亩。 第二十九章 大宋最风雅罪官(中) 第二十九章 大宋最风雅罪官(中) 风光之美一半在其地方,另一半则在观赏风景之人。 苏东坡是诗人,能见到感到别人即便在天堂也见不到感不到的美。他过去是用官家的俸禄养家湖口;现在他才真正知道五谷的香味。看到地上冒出针尖般小的绿苗,他会欢喜得像孩子般跳起来;看着稻茎立得挺直,在微风中摇曳,或是望着沾满露滴的茎在月光之下闪动,如串串的明珠,他感到得意而满足。 就住在这座简陋的泥屋中,苏轼还四处吹嘘说:他午睡初醒,忘其置身何处,窗帘拉起,于坐榻之上,可望见水上风帆上下,远望则水空相接,一片苍茫。 此刻,那间泥屋门没完全关拢…… 看到山坡上有人劳作,徐知州并没有放缓了脚步,他连连催促衙役跟他快跑,等奔近江边小屋、听见屋里传来阵阵牛鸣般的鼾声,徐知州脸上露出微笑,他越走越慢……再接近,鼾声已响如炮轰。 徐知州停住了脚步,转身训斥那名师爷:“你听听,你听听——他哪里跑了?别人能打出如此响亮的鼾声吗。” 师爷大惭。 苏东坡打鼾的声音是一绝,他不仅一次在诗词里承认自己“鼾声如牛鸣”,实际上,这是他谦逊的说法,赵兴身临其境,可以负责任的说:彼人鼾声如大炮轰响,由此,他对彼人之妻钦佩无比。 徐知州转脸向赵兴交代:“离人,这人既在,你的酒名有着落了……今日我们且不去打搅此人,等他酒醒,我带你来叨扰。” 徐知州说话的功夫,衙役们已经开始招呼后面的官轿。 坐轿子的习惯正是从宋朝开始的,最初,坐轿子是皇帝赏赐丞相的一种待遇,但紧接着,地方官员屡禁不止地坐轿。到南宋,由于实在缺乏交通工具,朝廷干脆明文同意:百官皆可坐轿。 徐知州刚才心急,自己一路小跑,把官轿扔在了后面,现在,他跑的喘不过气来,衙役们为表忠心,赶紧招呼轿夫。 等徐知州钻进轿子,发现赵兴仍站在江边眺望那座江边小屋,脸上充满向往的表情,压根没挪步的意思,他诧异的提醒:“离人贤侄,这是名罪官……今日他累了,你不可打搅,且回客栈歇息……” 赵兴表现的有点羞愧,他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说:“使君大人,这人就是做出‘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人吗……学生在江边见过他,恰好跟他打了个赌,很不幸,学生赌输了,还欠他半船山货半船酒。今日既然遇到,学生打算招呼家人把赌债偿清。” 赵兴这么一说,徐知州放心了,他满意的点点头:“也好,此人生活困顿,有你这半船酒,几日后中秋宴客,他倒有了宴请朋友的东西……等等,你说有半船酒,你的酒多吗?” 一般来说,自产自用的酒怎会有半船之多? 但实情是:赵兴不止有半船。他老老实实的回答:“学生家财甚厚,一不小心,酒酿的多了一点,偿清赌债后仍剩不少,学生打算将其余运至府城出售,以……” 徐知州明白了:“所以,你才想给酒取个好名字……这酒你打算卖多少钱?” 赵兴回答的很含糊:“学生不擅经营,所以打算无论什么样的酒,通卖一贯钱一壶。” 徐知州听了这个话,第一感觉想啐赵兴一口——太黑了吧,一贯钱可以买十头猪,购买力相当于人民币一万元,这价格……黑到了极点。 可宋朝就是这么富足。 当时,卖五贯以上的好酒比比皆是,据记载,蔡京喝的酒就曾经达到一百五十贯一坛,蔡京喝的那种小酒坛,体积比赵兴的酒瓶大不了多少。 这一转念,徐知州的心气也平了。人家赵兴等于一贯钱卖两样东西:一个是酒,一个是酒壶。 刚才六瓶酒都开了口,除了最后的两瓶高度酒,其余果酒实际上是装在一个漂亮的酒壶里,酒壶做工精细,是个形象饱满而生动的工艺品,用来当茶壶,品味绝不低。 这样的美酒,这样的烧陶技艺,只卖一贯钱,这人还算憨厚,这东西拿到杭州,或者东京变卖,怎么也能卖到五十贯以上。 想到这里,徐知州眼睛一亮,和蔼的问:“你愿‘入行’吗?” 所谓入行指的是加入“行籍”。 宋代关于商人的政策可以归纳为行会政策、牙人政策、行商政策等方面。要在城镇设立商铺,就必须加入到行会中。而商人一旦加入行会,就名列“行籍”,就像手工业者的“匠籍”一样,商人一旦被纳入了“行籍”,不仅本人难以逃脱,还要累及子孙——这主要是为了保证有足够的行户承担官府的科配差役。 实际上,宋代也不是只有加入行会的“行(hang)人”才是商人。一般情况下,政府对于外来客商、进城买卖的农民以及城市中大量从事零星买卖的小商稗贩,是不用行会组织形式加以控制的,抽税也极为低廉,前者为3%,后者为2%。 程家坳的农产品,以前就是后一种流动式销售规避了科配。在宋代,朝廷鼓励其摆摊谋生。 对徐知州的期待,赵兴应承地毫不犹豫:“愿听使君安排。” 徐知州颇满意,这一来,等于任内又开辟了一个新税源。而对赵兴所说的产量有限,他也能够理解。毕竟苏东坡这样的聪明人都没酿出好酒来,这说明酿酒技术的掌握也不是那么简单,在这种情况下,量少而精是必然的。 心情好了看什么都顺眼,徐知州亲切的约请赵兴明日再来,并郑重其事的解释:由于考试在即,他不好与赵兴过多来往,所以中秋节的酒宴就无法请他过府了。然而……赵兴的酒不能不送,因为来的客人多,所以还要多送。 赵兴很恭顺,恭顺的令徐知州有点不好意思。这老人人性并不还,得知赵兴带着两名学生一起参加秋考,他意味深长的眨眨眼,提醒赵兴明天带学生过府叙话。 徐知州走时,赵兴一直弓着身体,冲远去的轿子毕恭毕敬的行礼,到那顶官轿消失在城门口,他才直起腰来,脸上恢复了常态。一扭脸,他发现程夏歪着头看着他,食指含在嘴里,脸上很纳闷的表情。而程爽则在撇嘴,似乎很不解赵兴的谦恭。 “怎么?我是不是很无耻?”赵兴很平静的反问。 第三十章 大宋最风雅的罪官(下) 第三十章 大宋最风雅的罪官(下) 程爽知道老师发现了他的小动作,见到老师直接了当的反问,他吓得躲在程夏的身后不敢露头,程夏却没有顾忌,他行了个礼,很平静的问:“老师,你常说为人要有气节,可你为什么对一个小知州如此卑下?” 小知州?口气好大。 作为族长之子,程夏没经过多少挫折,在他眼里,老师的形象太高大,高大到知州的官位都不应放在其眼里,但现在,他看到一贯高傲、面对成群盗匪,也敢拔刀杀出一条血路的老师,竟对一个干瘪老头毕恭毕敬,事后还平静的反问学生算不算“无耻”,这让他很失落。 赵兴不满意摇摇头,淡淡地说:“顺逆之间,如何把握;歧路纷纭,该如何选择,这就是审势度事的技巧——什么时候该弯腰,什么时候该宁折勿弯,这是人生最高高的学问。 人处江湖中,该怎样最大限度的增加自己的朋友,减少自己的敌人,这也是学问。这学问做到极高深处,就是操纵人心——这叫‘帝王之术’。 你们现在还小,这门学问对你们来说太危险,使用不当,这就是被抄家杀头的学问……我不是教过你们智慧之学么——今天我们先学如何‘待人待己’。你们现在看到的是‘待人’……让我再给你们做一遍吧,看着,学会思考,观察里面的不同。” 在学生敬仰的目光下,他背起手来,仰望着江边那座小屋。 暮色苍茫,江上逐渐泛起了薄薄的暮霭。坡上牵牛的年轻人已完成耕作,他牵牛走下山坡,临回房前他脚步稍作停顿,瞥了一下恭恭敬敬站在江边的赵兴,旋即,他没有任何表示走进院内。 过了一会,房里出来一个妇人,她提了个空空如也的竹篓走到江边,目光四下里寻找着,看她一脸愁容的样子,似乎在寻找今日的野菜。看那位妇人的样子,这种生活状况已经持续很久了,以至于附近的野菜都被采尽,所以寻找时必须仔细。 赵兴的眼睛有点湿润,他喊过两名弟子,低低的吩咐两句,孩子们狂奔而去,脚步声惊动了那名妇人,她这才发现江边这人不是看风景的,他一直叉手不离方寸,仰望着江边小屋。 妇人落落大方她提起裙子,走近院门,隔门向赵兴做了个万福,柔柔的说:“江边露重,叔叔(宋代妇女对丈夫朋友的尊称)在此伫立不走,可是来访我家官人,望叔叔原谅,我家官人酒后喜欢说‘我醉欲眠君且去’。” 说话很风雅。 赵兴不敢失礼,他隔着几根柴棍绑成的院门鞠了个躬,略带尴尬的解释:“孺人(宋代官太太的尊称),甚不好意思,学士曾与‘男女’(宋代平民男子自谦词)以诗赌酒,男女酿的酒烈,现在学士醉酒,男女担心是自己惹的祸,所以在此等候。” 那女人柔柔的笑着回答:“叔叔操心了,我家官人常醉常眠,今日到没什么特别,叔叔且回吧。” 赵兴在那里使劲想,记不起苏东坡的老婆姓啥,只记得,似乎,苏东坡好像结过不止一次婚,还一首著名的悼念亡妻的诗——“十年生死两茫茫”,眼前这位难道就是诗中人物?他鞠了一躬,谦恭的问:“对面可是苏夫人?” 那女人嘤嘤的笑了:“世间只有王夫人,哪有苏夫人?奴正是王夫人。” 宋朝女人似乎还没有冠上夫姓的习惯,苏东坡诗里也把自己的前两位夫人称呼为“王夫人”,这女子意思是自己本姓王。 实际上,面前这位王夫人就是苏东坡的第二任妻子王闰之。 据说,苏东坡也曾遭遇过一次“买牛事件”,他买来的牛也开始拉肚子,眼看就要死了,急得苏东坡没办法,是这位王夫人笑着告诉他:“此牛发豆斑也,只要摘点青蒿,煮成菜粥喂下即可。” 摘青蒿、煮菜粥——这其实也就是煮出草叶中的丹宁酸,与赵兴治牛的方法完全相似。王夫人不知道从哪里了解这个方法,从此便留下了“黄鲁直擅相犬,苏东坡能医牛”的逸闻。 古代妇女通常没有名字,最多是一个姓氏。苏轼祖母称史氏,母亲也只叫程夫人,而苏辙的妻子一辈子只能安于“史氏”之称,惟有苏轼的两个夫人和侍妾朝云,都和男人一样拥有自己的名、字,而这些名字都是苏轼给起的,这在当时是很少见的。 苏轼的首任妻子是王弗,与苏轼相濡以沫十年后,王弗永远的离开了他。她死后,苏轼的父亲苏洵为她素食三日,并对苏轼说:“你应该把你的妻子安葬在你母亲坟茔的旁边。” 苏轼按照父亲的话做了,并在安葬王弗的山头亲手种植了三万株松树。 王弗死后四年,苏轼孤苦了四年,四年后,他娶王闰之为妻。十年后,王弗回到他梦中,他写下了这首诗:“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 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 明月夜,短松冈。” 王闰之没有姐姐那般锦绣才华,她从小和姐姐呆在一起,对苏轼这样一位姐夫也很仰慕,21岁不嫁,在宋代,这相当于21世纪的老处女。但21岁这年,她终于嫁给了姐夫,心满意足。 这个典型的小女子很容易知足,对丈夫百依百顺。苏轼在王弗死后的十年,为前妻写悼亡词《江城子》,她不是不知道,但她不怪他。他写“唯有泪千行”时,她看着他,也跟着垂泪。不为别的,只为苏轼是如此一个深情男子。 这时,王夫人已两次要求赵兴离开,赵兴却还不愿走,他连连摇头,讪笑的说:“其实,我是来付赌债的——我跟学士打赌,输了半船山货半船酒,但事后着急赶路……奸不相欺,俏不相瞒,我门生正雇人搬货,我要在这儿等他们来。” 王夫人听到这,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兴,轻轻的扯开简陋的院门,闪到一边招呼说:“如此,让叔叔破费了,我这就唤幼子出来招呼先生。” 宋人好赌成性,目前,赵兴接触到的赌博形式叫“关扑”。而“赌”与“博”连在一起说,来源于苏轼。苏轼在一篇奏议中记道:“城中有开柜坊者百余户,明出牌榜,招军民赌博”,由此,“赌博”一词正式形成。 可以肯定的是:世界赌业第一份执业许可证,肯定不是由苏轼这份奏章而诞生,因为宋太祖出身市井,生性好赌,民间传说他曾于自己的老师陈抟老祖赌博输了华山,另有传说称,骰子的赌博规矩由宋太祖确定。 但在中国历史上,确定赌博这个词的是苏轼。 由此诞生一个独特现象:在中国古代所有的王朝中,唯独宋朝不抓赌——他们都是官府保护下、有照营业的合法纳税人。 苏轼与人赌博,王夫人并不惊讶。不过,一般赌博先要有赌资,丈夫都穷成这样了,怎跟人赌?所以听赵兴输得这么大,王夫人马上知道:这场赌博另有玄奥——也许,眼前这人是特意赌输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苏轼塞钱,也顺便维护苏东坡的面子——诗酒之赌,多雅啊!所以她马上拉开柴门,郑重请赵兴做客。 赵兴接触的都是乡民,他不知道宋朝官宦间的礼节,本着“非礼勿视”的态度,他不敢端详王夫人,只把眼望向地面,望向王夫人的裙角,以便能跟上对方的脚步…… 这一望,顿时令他眼睛潮湿。 第三十一章 画满雪花的房间(上) 第三十一章 画满雪花的房间(上) 王夫人是进士之女,出生官宦人家。这一刻,她穿的裙子没有带任何配饰,因为要下田劳作,她的裙角提的很高,以至于走动之间露出了赤足。 她光着脚——这位因苏诗而名传千古的女人,竟然光着脚。 走了几步,赵兴终于忍不住,他不顾王夫人的诧异,狂奔到苏东坡劳作的那片山坡,就蹲在“东坡田”里暗自伤感。 她为什么光着脚——是因为要下田劳作,草梗坚硬,会把鞋磨破。为了节省鞋子,她只好赤足劳作,宁肯自己的脚受伤。今天,如果不是赵兴突然来访,而是那种正式的拜访,也许王夫人会特地穿上鞋子来迎接他。 可现在她没来得及换装,这就是她刚才站在院内不肯出来,并催赵兴离开的原因。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悲骇的? 中国官场超级倒霉蛋、亚洲千年超级偶像、铭传千古的大文豪、苏东坡的妻子、诗画里的人物,竟然买不起多余的鞋…… 然而,……,然而苏东坡却买得起酒。 这是何等的柔情! 王夫人默默走进自己的房子,唤出长子苏迈——也就是刚才坡上那名牵牛人,来招待赵兴。 苏迈显得很沉默,他站在山坡上等赵兴,期间没有一句劝说的话,直到程夏的到来,才打破了僵局。 在自己学生面前,赵兴不能不维持一副师长形态。他指挥学生将携带的礼物搬进房内。王夫人领着另两位小孩一起出来拜谢,期间,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也出来向赵兴行礼。 这名临产孕妇就是“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小妾朝云。苏轼这句诗的意思是,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多么困苦,都有朝云这样的“芳草”与他朝夕相处。 朝云十二岁时沦落风尘,卖唱为生。苏轼与王闰之游西湖,听到了她美妙的歌声,于是毫不掩饰的赞叹:“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两相宜。” 心细的王闰之看出了丈夫的心思,暗中把她买下,遣人送来给苏轼当丫环,苏轼笑纳之。后来朝云成为苏轼的第三任妻子。 苏轼曾经妒嫉过柳永的女人缘,而柳永却打心眼妒嫉苏轼的女人缘。柳永的多情在于同一时间同时爱着多个女子,而苏轼的多情则是在不同的时段,一心一意的爱着某一位女子。 学生们已送完“赌债”,赵兴还不想走,他强调“不放心东坡先生”,苏迈无奈,领着他来到苏东坡的卧房……嗯,此时苏东坡的鼾声虽然低了很多,但近距离感受那形同炮击般的雷鸣,依然让赵兴充满震撼。 这是一间满房画满雪花的房间,苏东坡的浪漫气质在他这间卧房中展露殆尽。 那时候,大多数人还没有房屋装修的概念,而苏东坡却在房间里画满了漫天的雪花,并把自己的卧房命名为“雪屋”。 就这样,一间小土屋,因飞舞的雪花变得素净典雅。 据说,徐君猷知州来苏东坡这里做客的时候,看到苏东坡如此装饰自己的卧室,很同情的说:“住这间房子里,你一定感觉很冷清萧瑟。” 苏东坡指着窗外摇曳的松、竹、梅,爽朗地笑道:“风泉两部乐,松竹三益友。”意思是说,清风吹拂和泉水淙淙的声音就是两曲优美的音乐,枝叶常青的松柏、经历寒冬而不雕谢的竹子和傲雪绽放的梅花,便是相伴严冬最好的朋友。 于是,人世间便有了“岁寒三友”的说法,并逐渐演变成为雅俗共赏的吉祥图案,流传至今。 赵兴不知道这里就是“岁寒三友”的圣地,他只觉得苏东坡这样的人物,就应该住在如此素净雅致的房间——一间普普通通的小泥屋,因为苏东坡的浪漫而成为一座圣殿,这样才相称…… 等等,墙壁上的雪花是用什么颜料画出来的——赵兴凑近那些雪花,难以置信的打量了一下,又震惊的望向依旧酣睡的苏东坡。 竟然是石灰。 他怎么知道可以用石灰刷墙?难道宋朝已经有石灰了? 赵兴指着墙上的雪花,目光转向苏迈,以目光询问。但苏迈却仿若不觉,他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神态恭敬的叉着手。 苏迈的性格沉静是因为境遇的惨变,当年苏轼贬谪黄州,无处居住,只好借寓黄州定慧院,他写下《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 漏断人初静, 时见幽人独往来, 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 有恨无人省, 捡尽寒枝不肯栖, 寂寞沙洲冷。” 据说,这首诗还有一个八卦故事:有位宋人爱这首诗爱的不得了,亲到黄州访问故老,以感受这首诗的魅力,没想到竟问出了这首小词背后的一段八卦——这词是为一位姓王的女子而作的。 据说(怎么又是据说),苏轼在谪居黄州时,邻家有个女生天天隔着墙听苏轼读书。当时的女子是很少读书的,善于读书的男性在她们眼里具有一种神奇的魅力,这个小女生天天听着苏轼读书的声音,渐渐沉迷了进去。 她正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家里要给她定亲事了,但她大胆提出了自己的择婿观:要嫁就嫁个读书读到苏轼那种水平的人!这句话实际是说:非苏轼不嫁! 这个理想显然并不现实,于是“非苏轼不嫁”也就只能变成独身以终老乃至郁郁而终。一个花季少女就这样惨死在苏轼的魅力之下,并为“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老话下了一个凄美的注脚。苏轼为了这位痴情的女子写下了这首《卜算子》,成就了一曲千古的爱情挽歌…… 这段八卦是真是假难以分辨,但词中“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正是苏轼当时心情的最好写照。诗里有“寒”“冷”两字,是在说他当时住的房子又寒又冷——从那时起,苏迈就变得不爱说话。 第三十二章 画满雪花的房间(中) 第三十二章 画满雪花的房间(中) 现在,“捡尽寒枝不肯栖”的苏轼“寂寞”地睡着,房里家具简陋、一屋子女人、孩子还不大,显然不是留客的时间、留客的地点,学生们放好了货物,赵兴只好怏怏返回黄州城里。 第二天,程夏带着同学来行晨礼,看到赵兴还在发呆,程夏做了个揖:“老师,我们今天是先去府衙还是先去学士雪堂,亦或者在家中读书?” “府衙?……等下午吧,徐知州约我们的事适合在下午办,学士哪里……且等我们上街回来。走,先去搞清楚粉笔、灰石在那儿”,赵兴眼睛一眨,做了决定。 黄州这时还是个简陋的小县城,市面不大,赵兴连续问了几家商铺,都没人知道他所说的那个“白色的灰面”到底是什么。但既然苏东坡能在这里找到石灰,那市面上一定有卖的。赵兴不肯罢休地继续在街上游荡,边走边思考。 石灰不是绘画颜料,它也不可能是绘画颜料,现在,所有书画铺都已逛遍,赵兴又沿着铺面挨个寻找,无论对方卖的什么货物,他都进去问一问……终于,在一家布店,赵兴获得了一个含糊的信息。 “客人问的是‘白色灰粉’吗?小店中白色灰粉有两种,一种是用来呕麻的,一种是用来漂丝的,客人需要哪种?”布店中的老朝奉反问赵兴。 白色灰粉,竟然有两种? “两种我都要,每样来二斤”,赵兴毫不犹豫的回答。 老供奉很诧异的看了看赵兴,似乎想说什么,但他马上抑制住冲动,二话不说,吩咐伙计满足了客人的要求——4斤灰粉,总共一文钱,老朝奉还送给赵兴两个布袋。 急不可耐的赵兴没理会店伙计的白眼,他拎着布袋返回住处,立即关上门检查这两个“白色灰粉”。这东西并不复杂,现代生活中常见,经过简单鉴定,他确认:其中一种是碱面,另一种是石灰。 也就是说宋朝人拿碱面漂白生丝;用石灰反复浸煮,漂白生麻。两斤石灰能沤多少麻?难怪老朝奉欲言又止——这么少的分量,大概是店中最小的生意。 这两种都是碱。宋朝人居然知道这两种碱的性质不同,并分别用于不同的产业上,不禁让赵兴钦佩不止。 更令人钦佩的是苏东坡,此人实在是个思维很跳跃的人,他竟然能用漂白麻的药物当作颜料在墙壁上画满白的雪花,这份超常的跳跃性思维,令人惊叹不止。 别人不知道,赵兴可是知道两种碱的用处多么巨大。尤其是碱面,有了它就有了近代工业。 看着桌面上摊的白色粉末,赵兴心中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他闭目沉思,心绪繁紊。 其实他并不知道,“中国第一石灰窑”就在黄州附近,它的开窑时间正好是北宋初年,而碱面的应用使得宋朝的丝织业达到了中华文明的顶峰,这时候,宋朝向外输出的丝绸,漂洋过海运到了欧洲,欧洲人买到后,就跟现代人买到宾利车一样骄傲。而这种土法漂白的丝绸,到了一千年之后,依旧颜色鲜艳。 思考中,时光过得很快。一会儿,日近午后。程夏轻轻地叩响了房门,低声提醒:“老师,用餐吧。我们还要去府衙。” 赵兴的思维打断了。 依照约定,赵兴先去了徐知州府上,在徐知州的“关怀”下提前做了几张卷子……其实,赵兴心里明白,这几张试卷或许就是——不,必定是今年的取解试试题。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赵兴敷衍地应付完试卷,给徐知州留下足够的美酒,又在府衙现场办齐了程家坳入籍、入行手续,立刻领着学生跑向江边那栋“雪屋”。 今天,雪屋里来的客人不止一拨……据说苏东坡平常高朋满座,谪居常州时却门庭冷落,但今天情况不对,似乎还有人给他这名罪官送礼。 苏迈见到赵兴,沉稳的打了个招呼,便不管他有没有跟上,只埋头往院里走。这时,几名厢丁还在往院里搬东西——四个大竹筐,似乎很沉,两名厢丁抬得很吃力。赵兴在院门略停,立刻毫不见外的一手拎起一筐往里走,边走边惊叹:“好沉,一筐怕有50公斤吧。” 公斤,不是这个时代的词。但这时大家都忙着,没人注意。 雪屋里很静,苏东坡正在写诗,一名师爷打扮的人正站在旁边,似乎在等苏东坡回信。王夫人今天倒是打扮的很齐整,她也站在桌边,很自然地向赵兴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而后低下头,继续恬静的磨墨。 苏东坡写诗的时候,神情是专注的,他没注意赵兴的进来,赵兴没敢惊动他,自己不见外地慢慢蹭到桌边,侧脸看这位大文豪写诗。 苏东坡写的字丰腴跌宕,在用墨上独具心得。虽甚用意,却又天真烂漫,不露痕迹。也许正因为他写的字抛弃了以往的所有规法,别出心裁,所以后人才把他喻为“北宋四大书法家之首”。 他写的什么——“冷官门户日萧条, 亲旧音书半寂寥。 惟有太原张县令, 年年专遣送葡萄。” 这首《谢张太原送葡萄酒》诗写完,苏轼递给那名师爷,说:“押司回去,替我多谢张太原,说我苏子瞻承情了。” “押司”似乎是宋时对师爷类的称呼,宋代没有“师爷”制度,只有“幕友”。“师爷”是从明清才开始盛行起来。宋代,朝廷对幕府制度限制较严,聘用由自辟改为中央任命,大量幕职编入正官,于是便成为“押司”、“掌书记”这类小吏。 幕友月俸银约为二两至二两五钱银子,外加“日破米一升四合(宋代十升等于一斗,十斗即一石,一石约合59.2公斤,一升四合,相当于828克米)”。冬季11月至正月,全家每人每天外加柴炭钱5文,小孩减半——后二者不是硬性规定的,给不给全凭主官自觉。 第三十三章 画满雪花的房间(下) 第三十三章 画满雪花的房间(下) 二两银子能干什么?熙宁二年(1069年)十一月,开封大雪,不少贫穷市民被冻死,朝廷下诏:“令籍贫民不能自存者,日给钱二十。”元祐二年(1087年)范祖禹在开封时指出:“饥穷之人,日得十钱之费,升合之米,则不死矣。” 熙宁二年的每天20文中包括了购买食品的费用,元祐二年的10文则是除了食品之外的其他必需费用(含房租)。这就意味着:在宋代,维持一名京城人士的最低生活费用是一天20文钱(每月600文)。京城人士一天的费用,在黄州可以买两头成年猪。 苏东坡吩咐完那位押司,一抬眼看见赵兴,他有点发愣,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片刻过后,他方大笑起来:“汝酿的好酒!” 赵兴恭恭敬敬的执弟子礼:“学士做得好诗!” 两人相对大笑起来。 其实,说赵兴酿的好酒,略有点过分——咸菜萝卜各有所爱,茅台酒好吧,有些人终身不喝一杯,宁愿喝低度的葡萄酒。而赵兴的酒严格说来并没有多出色,实际上,他所酿造的酒,只是一些用果汁勾兑的汾酒,或者添加果香的汾酒。 宋朝有多少名酒,按《东京梦华录》的记载,当时知名的酒有二百八十余种。而中国后代的十大名酒,像西凤酒,五粮液,汾酒,绍兴酒,董酒等等,这时都已出现——甚至可以说:自宋以后,再无新(名)酒。 相对来说,宋代果酒酿造并不发达,有名的果酒数目并不多。赵兴的出现,只是凑巧填补了果酒、高度酒的空白。 程家坳地处群山之中,耕地少,物产却丰富。满山的野果,妇女儿童就可采摘,无需太多壮劳力,这使果酒的酿造成本极度降低。环境使然,令赵兴不得不开发果酒。但他到福州走了一圈后,也知道自己酿的这些酒,与当世名酒还是有差距的,所以他面对苏东坡的夸奖,嘴里连连自谦。 有昨天赵兴付的“赌账”撑腰,苏东坡这次回赠张太原的礼物也很丰厚:程家坳产的各种美酒填满了空出的葡萄筐,让押司们非常满意。 苏东坡送客回来时,发现赵兴还在,屋里也只剩下他在兴趣盎然的研究满墙的雪花,苏轼不禁颇为自得的问:“蜗居如何?” 赵兴拱手,一脸钦佩的说:“学士奇思妙想,令门生叹为观止。” 苏东坡有点诧异。 别人看了他的房子,只会评价他的房子多么雅致,多么有风格,多么……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回答匪夷所思,让他觉得这人的思维比他还跳脱。 “何解”,他禁不住反问。 “世人都知道石灰可以漂麻,独学士用来刷墙——如此奇思,令学生钦佩。” 苏东坡愕然半晌,才回过味来,他略带羞愧的解释:“其实,……,原本,……,灰石用于涂墙倒不是自我而始。黄州这个地方,将灰石涂于墙上的做法,已有百年历史,我也是听乡人谈起此事,才想到的。” 苏东坡略微停顿了一下,又骄傲的说:“不过,他们都是直接用灰石在墙上涂画,而将灰石溶于水中,粉刷整面墙——却是自我而始。” 苏东坡所说的“灰石”就是石灰的宋代叫法,按他的说法,他是听说有一名叫毕升的黄州儿童,从小刻苦学字,因为家贫买不起纸笔,所以用干硬的石灰块在墙上涂鸦,他把这个石灰块叫做“粉笔”,苏轼是听到这传说后,才想到用石灰在墙上涂鸦。 毕升——这个名字令赵兴肃然起敬,宋代的毕升,很有可能就是发明活字印刷的粟末人升·毕特,他小心的又问:“此毕升何在?” 苏东坡摇摇头,回答:“这倒不清楚,唉……这个人,听说后来去了杭州万卷堂书坊当学徒。” 果然是那个粟特人毕升。就是他在杭州万卷堂发明了活字印刷术,死后葬在离程家坳不远的英山。现代考古发现毕升家族一份家谱,那上面用粟特文字记载了毕升祖先进入中原后,改姓“毕”的经历。 黄州之所以在宋代仍是个荒僻地方,也是因为蛮族归化未久,宋史记载:西阳蛮、新蔡蛮“蛮无徭役,强者又不供官税,结党连群,动有数百千人,州郡力弱,则起为盗贼,种类稍多,户口不可知也。”这样的蛮族区域不存在乡里制度,也因此,宋史州郡志对蕲州记载甚为阙略。 想到毕升,看着苏轼墙上的那副石灰画,赵兴的脑袋像车轴般的转动。 跳跃性思维,什么是跳跃性思维?苏东坡能想到拿石灰做画,我一个现代人难道没有启发吗。 印刷,还能干什么,印刷! 这时代,雕版印刷技术已经非常成熟,印刷业正是空前发展的时候,所以赵兴在黄州这样的偏僻而闭塞的地方也能买到《齐民要术》,可是,宋朝印刷业虽然极其发达,但都是往纸上印刷,如果往布上印刷呢。 宋代的染布法就是后来所谓的“民族印染业”——苗族蜡染。 当宋代发明出蜡染的时候,本来该再进一步,继续发展印染,也就是“印刷染织”。因为这时代,印染所需要的所有知识技术都已经成熟了,轻轻一迈就可跨过技术门槛…… 赵兴不知道印染的具体工艺,但他偶尔在电视上看到过如何印刷报纸……是了,我早晨想到的就是印刷,别人印纸我印布。没有技术障碍,相同工艺,对象不同而已。 雕版改滚筒——木质滚筒印刷,这一思维跳跃,宋人能想到吗? 赵兴还在那里激动,苏轼欣赏地看着这位思维与常人不同的高壮汉子。因为这份欣赏,他没有拒绝对方自称“门生”,看着对方的打扮,他欣然问:“你也是今年的举子吗?姓字名谁,师承何人?” 为什么是“也”? 第三十四章 又得浮生一日凉(上) 第三十四章 又得浮生一日凉(上) 赵兴还在看着石灰墙感慨。 世界第一石灰墙呀,我竟然有机会站在墙下——扣墙皮! 感谢苏东坡。是他,让我们在这个喧嚣忙乱的时代,依然能感受到一丝旷朗的清风迎面吹来;是他,让我们再回首,重新走过一段美的历程。 这时代,文人士大夫都喜欢醉情于山水——比如苏东坡的老师欧阳修最喜欢说的那句话“醉人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而唯有苏东坡能静下心来,观察百姓的市井生活。 据说,他在谪居黄州期间,有一个老妇人因为卖不出去猪求他帮忙,他替老婆婆写下了那首有关猪肉的广告诗:“黄州好猪肉, 价钱等粪土。 富者不肯吃, 贫者不解煮。 慢著火,少著水, 火候足时它自美。 每日起来打一碗, 饱得自家君莫管。” 苏东坡这首诗里隐藏着一种猪肉的做法,依法烹调出的猪肉就是中国名菜“东坡肉”。 唯有这样一个关注市井的人,才能发现市井百姓所使用的“粉笔”,然后才能想到用石灰刷墙。如果古代中国的文化精英都像他一样观察市井,那么…… 赵兴心有所思,回答苏轼的问题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再加上他确实说不出自己的师承来历,所以回答变得不着边际:“门生出身于乡野,所会所能,无师自通也!” 苏东坡流露出讶然的神情。 或许,这种讶然带有点轻蔑,或许,是赵兴的学生误会了,他们看到苏东坡不信任的神色,程爽忍不住跨前一步,骄傲的说:“吾师学的是武侯遗学,惜当世无人能识,故自谦学究天成!” “武侯”——这名字正捎到苏东坡痒处,他是四川眉县人,武侯正是川人最敬仰的人物。苏轼立刻悚然动容:“你去过蜀地?” 赵兴拱手答:“青城天下幽,峨眉天下秀!” 四川可是苏东坡梦魂缠绕的地方,他自从出了四川后,终身未能再返故乡。 为何如此? 为了避嫌! 苏东坡的遭遇传到四川后,有个四川人认为朝廷待他不公,或者说:以朝廷待川人苏轼不公的名义发动了“起义”,他并不是希望起义成功后迎接苏轼回乡,而是希望成功后自己坐上龙庭。随后,朝廷费尽周折才把这场叛乱镇压下去…… 此后,苏东坡终生不敢提回乡,结果他死在常州,葬在颍川。 苏东坡是轻信的! 宋代是一个宗法社会,什么叫宗法社会。在古代交通不便利的情况下,古人是不可能随随便便未经批准前往外地的。当时也没有电影录像,如果一个古人知道外地的情况——哪怕是知道片言只语,也只能说明,他绝对在当地待过。 赵兴仅仅一句简单的诗文,苏轼就确信面前这人确实在四川待过,他一声叹息,长吟思乡诗——“蜗角虚名、蝇头微利,算来著甚干忙。 事皆前定,谁弱又谁强。 且趁闲身未老,尽放我、些子疏狂。 百年里,浑教是醉,三万六千场。 思量、能几许?忧愁风雨,一半相妨。 又何须抵死,说短论长。 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 江南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听到赵兴介绍表字“离人”后,苏东坡更高兴了,他翻箱倒柜,摸出一件手稿,神神秘秘的问:“此诗稿被我去年中秋写成,离人读过这首诗吗?” 诗写的什么——“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赵兴不自觉的念出他最欣赏的几句:“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妙!绝妙!” 其实苏东坡问的不是这个,他这首诗里最后两个字是“离人”,谪居黄州之后,他在感慨自己是背井离乡之人,偶然遇到赵兴,看到对方狂热崇拜的架势,他以为赵兴是因为读了这首诗,心有同感,所以取字“离人”。 拿出这首诗时,苏东坡是很得意的,赵兴的表现的像自己的铁杆粉丝。这让他饱受世态炎凉煎熬的心感到温暖,所以他才不顾危险,拿出诗稿。 为什么说“他不顾危险”? 通过交谈,赵兴知道了苏东坡为什么会出现在浠水,是因为贫与病。这位在浠水边逢人便问鬼故事的孤独老头,刚遭遇了一次出卖与背叛,大科学家沈括利用他的信任,骗取了他的诗作,而后献给朝廷,断章取义地说他写诗讽刺朝政,也幸亏高太后是他的绝对“粉丝”,竭力替他开脱,才使他侥幸躲过了死刑。 贬谪到黄州后,苏轼生活穷困,曾前往蕲水(浠水县)求田,希望自耕自种让家人不再挨饿,不遂。后在故人的照顾下,在黄州得到东城门外的荒坡(东坡),开垦荒地,“东坡居士”的别号便是他在这时起的。 年老书生拿笔的手用来挥锄,文弱的身体要养活一家几口人,因为耕作劳苦,苏轼患上臂疾——现代说法是“肌肉拉伤”,不得不前往浠水神医庞安时家治疗,因而常在浠水徘徊。 那一年,苏轼48岁! 乌台诗案后,苏东坡贬谪在黄州,得了一个闲官:黄州团练副使(相当于民兵副队长),正处于监视居住的待遇,地方官按期来到他的住处,检查他的言行以及书稿。为了避祸,苏轼将很多诗稿悄悄焚毁,一小部分被两位倭人偷偷藏起,到苏轼复出这些诗稿才重见天日。 所以苏轼现在把诗稿拿给陌生人看,实在是件极具勇气的事——也是对赵兴极大地信任与肯定。 赵兴感怀苏轼的坦诚,他只顾赞赏诗句之美,却把诗句中的“离人”两个词忽略过去,苏东坡孩子脾性犯了,他用指头使劲敲打诗稿上的“离人”二字,就等对方评价。 这首词的最后一句也很不错,赵兴叹了口气:“你我皆‘离人’!” 只这一句话,便拉近了他与苏东坡的关系。 又聊几句,赵兴想起刚才的疑惑,反问:“为什么是‘也’……我是说,你刚才问‘我也参加取解试’吗,为什么是‘也’?” 第三十五章 又得浮生一日凉(中) 第三十五章 又得浮生一日凉(中) 苏东坡沉默片刻,黯然的回答:“吾子迈也将参加今年的取解试。” 苏迈确实参加了这一年的取解试,通过取解试后,他没有继续参加省试,而是到了临近县当了一名县尉,从此以吏员的身份在大宋官场辗转。 说起来苏迈去当县尉,还与一篇伟大的作品有关,苏东坡亲自送苏迈去赴任,并绕路前往石钟山,与儿子一起探究石钟山叩石作响的原因,后来写下了著名的《石钟山记》。 苏东坡的这番考察是在体验用实践的方式考察理论。这实际上是一种科学实验手法,而且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篇科学考察报告。然而,士大夫们没有注意到他所使用的科学推理,所以中国没有系统化的科学体系。 一起参加取解试,不知道能不能算做“同年”,赵兴生恐自己说错了话,他只是默默的向苏迈拱了拱手,见到那个老实人也没有说话,他转过头来询问苏东坡:“迈兄应试,我等当避你锋芒也。” 苏东坡哈哈大笑起来。 这句话其实说得是苏轼。当年苏轼进京赶考的时候,欧阳修看到他的诗文,立刻大惊失色,说“此子将来必定不凡,我当为他避路而行”。如今赵兴用这句话来说他的儿子,令苏东坡很开怀。 其实,苏迈这时的离去也是一种无奈。苏东坡因为生活困窘,他就按照农村人的通常做法,让成年的大孩子出去自立门户。而苏迈这一走,因为生活所迫,他再也没有回到父亲身边,《石钟山记》是他对父亲最后的记忆。 正因为这个原因,苏东坡笑得有点苦涩。 这是一个悲情人物,赵兴虽然不了解情况,但他从苏东坡苦涩的笑脸约略猜出对方的困境,他有一点黯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倒是苏东坡开朗,他一会便把话题转过来,与赵兴聊山水,聊诗歌……还聊鬼。 “什么?你不通诗赋?”苏东坡感到难以置信。 这时代没有拼音,没有字典,人们识字全靠老师口口相传,识得字越多,代表对方看的书多。赵兴刚才读苏东坡的诗,读起来毫无磕巴,苏东坡不信这样的人居然不懂诗歌。 还是王夫人进来解了围,她笑着扯扯丈夫的衣袖:“官人,离人学的是经天纬地之学,岂会把精力放在寻章摘句上。” 王夫人就是王夫人,现在房间里放不下屏风,但这位王夫人也学了她姐姐的作风,一并躲在一边倾听这番对话,以便帮助丈夫判断客人。 苏东坡一贯听夫人的,尤其在识人方面,他稍稍一呆,立刻想到对方看见满屋雪花时那离奇而跳跃的思维,便附和的点点头。 明白虽明白了,但他好为人师的癖性不改,立刻从床下翻出几本诗词格律要给赵兴讲解。然后…… 赵兴一听到诗词,立刻觉得头皮发炸,直打瞌睡。但他态度是恭敬的,眼神是漂浮的,心思是不在诗上的…… 苏轼肯给他讲诗词,这说明什么。这是莫大的机遇。 虽然苏东坡是官场倒霉蛋,但他教出来的“苏门四学士”个个名声赫赫,接受苏东坡的教导,哪怕算不上苏门五学士,算做苏门一条犬,也是莫大的荣耀。 王夫人这时进屋,是请他们吃午饭的。托赵兴的馈赠,这顿午餐丰富的足以待客了。见到苏东坡半天没有灭去做老师的心思,王夫人忍无可忍,打断了苏轼的兴致:“官人,今日有酒有菜,离人难得来,有话何不日后再言……” …… 接下来几天,赵兴忙于取解试,无暇登门求师,恰好躲过了苏轼的训导。 黄州当时是个极为闭塞的地方,苏东坡在给友人的信中,战战兢兢的写到:“黄州真在井底,杳不闻乡国消息!”赵兴没有想到,在黄州这样的偏僻地方,应届考生居然能达到500余人。由此推而广之,宋代应试的举子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 现在考古认为:宋代平常年间,每年应试的举子是四十万。 四十万,现在人想象不到这个数字有多么恐怖,这说明达到高中水平的应届毕业生有四十万,而与此同时,那些有文化而没有参加考试的人,其数字……哪怕是粗粗测算一下,也是骇人听闻的——它相当于一个欧洲中等国家的总人口数。 宋代是一个中古世纪信息量爆炸的时代,拜印刷术发达的技术进步,当时,国民教育已经进入了普及教育阶段…… 黄州偏僻,取贡士的比例是八十比一。这也意味着,程家坳三人中举,几乎占去了本届贡试的二分之一名额,考试结果一出,整个黄州轰动。 可这些身外荣耀,赵兴已经不在乎了,贡试过后,他着急的领学生拜访苏东坡。每日态度恭敬,但绝不接受教导。 在他的热情之下,苏东坡终于允许他执弟子礼,呼自己为“师”。不过,令苏东坡愤恨的是,面前这个愚顽不灵的汉子,虽然学习态度很端正,但学习诗词格律的进度几乎为零——在这一方面,他甚至不如自己的学生程爽程夏。 要知道,苏东坡贬谪黄州期间,尤其是他贬谪黄州第三年以后,是他人生最低潮的时期。过去他虽然有起落,但诗名还在,依然有无数的追随者,而黄州诗案之后,他因诗获罪,政府剥夺了他写诗的权利,由此,他便成了一个披着蓑衣、拄着竹杖,满大街询问鬼故事的困苦老头。 初来黄州时,还有人肯送学生来听他教导,四年过去了,他的学生尽受牵连,没人敢再求教于他。 第三十六章 又得浮生一日凉(下) 第三十六章 又得浮生一日凉(下) 在这种情况下,赵兴带着两名学生闯入他的视野。这个人沉默寡言,但苏轼能感觉到对方那份真诚,而且赵兴总是用仰慕的态度谦恭对他,使苏东坡重温了那份诗豪自傲。 就在此时,也仅在此时,他才允许这样一个对诗词歌律一窍不通的人,对他执弟子礼。过了这段时间,数以万计的人打烂头求他教导,他还不屑一顾。也因此,他愈发对赵兴的学习态度不满。 从赵兴的表现看,这个人也并不是不钦佩他的诗才。然而,凭心而论,赵兴实在不是学诗的材料。他本来就对宋代发音非常头疼,再让他去讲究字的韵脚,简直是酷刑。 努力了几天,苏轼放弃继续教导这个诗歌蠢材的努力,他又恢复了自己的日常作息习惯:每天早晨披上蓑衣、戴上斗笠、荷一根竹杖,纵情于山水之间,而赵兴也每天像上班一样,有规律的来苏轼这里报个到,帮两位夫人做做家务,而后留下两名学生在“雪堂”读书,自己一转身跑个没影。 时间长了,苏轼也摸清了规律,未免看到赵兴生气,他每天早晨出门,临到下午,走累了便返回家,顺便教导一下赵兴那两名学生。 今天他回来的比较早,正午就回家了。进门时看到赵兴,只见他刚刚走出黄州城门,神态很悠闲地背着手,身后牵着一头小牛。 这段时间,赵兴消失了四五天,而程家坳的学生不停往苏轼这里运送一些建房的材料。苏东坡隐隐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但他性子比较粗疏,此事仅仅往心里一过,便被丢在脑后。 王夫人对院内不断增加的建筑材料倒是问起过。两名孩子对此的回答是:“冬天快到了,师姨娘就要生了,老师担心江边风寒露重,所以打算建一座砖屋,让师公过冬……老师吗,去了泉州,说是打算‘观光’……” 师姨娘、师公、观光,这几个词在当时还没有出现,两个孩子的说法让王夫人楞了一下,但她眼珠一转,便明白了此话的含义。 王夫人继续打听,甚至还搞到了几张赵兴手绘的建筑图纸,不过这图纸她看不懂。对她来说,赵兴绘制的房屋,造型很怪异。而赵兴,据说这段时间正在泉州雇工匠,并与工匠探讨盖房问题。 苏东坡对赵兴的多事采取不以为然的态度,王夫人私下里提过几次,无非是“受恩太重,无以回报,恐其心理难测”等等,但看到几个孩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而苏东坡干脆装糊涂到底,她便不再唠叨。 苏轼的早归是因为“收获”。现在撞上赵兴,他显得很有点兴致勃勃,扯住后者衣袖说:“离人,我今天出去又作了一首诗,你听听——林断山明竹隐墙, 乱蝉衰草小池塘。 翻空白鸟时时见, 照水红蕖细细香。 村舍外,古城旁, 杖藜徐步转斜阳。 殷勤昨夜三更雨, 又得浮生一日凉。” 背完这首诗后,苏东坡沾沾自喜的问:“此诗如何?” 他如愿以偿了——赵兴眼里闪着狂热的目光,他激动的发抖,仿佛情感无处发泄,他转身抓住两只牛角,拼命的晃晃,然后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又得浮生一日凉——我在这里,我在现场!我看到了……我爱死它了。” 这种狂热的追捧,苏东坡以前经常见。曾经有一次,他随朋友在江上夜游,有名三十多岁的妇女专门驾船赶到他的船边,弹一首琵琶请他做诗,于是便有了《江上琵琶女》这首诗。 连当今皇太后都是他的狂热粉丝,这种天皇巨星待遇他以前经常品尝,赵兴的激动让他回温了过去的辉煌,他很自得的转过身去,像君王回宫般向他的破屋。 他确实是一位君王,文学界的君王,诗坛的君王。 赵兴还在兴奋地扯住牛角,拼命的摇晃,小牛被扯的呶呶直叫,一名过来围观的小孩看他的奇怪举动,很纯真的问:“兴哥儿,你在干什么?” 这个小牛不足三个月大小,牛角还很稚嫩,看到赵兴的举动,谁都会误会他,是想空手把小牛的牛角拔下来。 赵兴蹲下身来,温和的向这名孩子说:“我在激动!” 倒也——那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是苏轼的二儿子苏迨,王闰之生的长子,当年14岁。 苏迨在苏轼所有的儿子中最为怪异,据苏氏族谱记载,他以苏炳的名字参加了取解试,而后以苏昺之名任饶州太常博士——这个名字他也只用了一年,1094年他又以苏鼎之名,考中哲宗绍圣元年甲戊连科捷进士。 此人一生用了四个名字,这在中国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现在推测起来,也许他是因为苏轼遭受文字狱,希望改换名字,以免受株连…… 当然,这仅仅是一种猜测——后人无法想象文字狱时代的生存难题。 苏迨扬起小脸,望着这位身材高大的师兄,指指这头小牛说:“离人哥哥,你干嘛牵这头小牛来,刚才朝云姨姨说:我家可养不起这样的小牛,还需两三年它才能下地干活……要费很多粮食哦。” 第三十七章 触犯刑律(上) 第三十七章 触犯刑律(上) 赵兴笑的很温和,像对待自己的小弟弟般亲切,他弯着身子,摸摸苏二公子的头,耐心解释:“这牛不是用来养的,它是用来吃的……过几日就是中秋,你家没有熟肉,我是来送肉的。” 苏二公子很天真,他看一眼可爱的小牛,很好奇的问:“活牛怎么吃?” 赵兴直起身来,板着脸训斥:“去,小孩子家,一边玩去,这牛马上会‘跌死’……这过程比较血腥,小孩子家,最好别看。” 苏二公子立刻转身,尖着嗓子喊:“姨娘,这牛不是养的,是用来吃的。” 当苏迨跑进“雪堂”时,苏东坡刚拿起一本书,准备给程夏、程爽讲诗词格律、字词韵脚。听见这话,二程忘了学习,他们兴奋地跳起来,冲出门口,边跑边喊:“噢噢噢……老师要舞刀了。” 苏东坡已理解赵兴的意思,他牵着苏迨的手,将他抱入怀中,准备给他讲个故事分散他的注意力,恰在此时,院中响起一声凄惨至极的“哞”声。 只一声,声音嘎然而止。 王夫人接着冲进房,面色苍白地问:“三儿在哪?别让他去院子。还有负犁(苏箪、年四岁,苏迈长子,苏轼长孙,苏轼给取字‘楚老’,因体格硕壮,乳名又戏称‘负犁’)。” 苏东坡很镇定,他捋着胡子说:“离人做事胆大心细,既然他想到让迨儿走开,定不会当着三儿、箪娃的面舞刀杀牛。” 王夫人摸着胸口,喘息片刻,才继续说:“太可怕了——离人杀牛居然不用捆,他就站在牛边,满脸带着笑,摸着牛脖子,一边跟牛小声说话,一边从身上抽出一根细刺,就这么一刺……” 王夫人满脸都是震惊的表情,她喘息半天,艰难的续道:“……就这么一刺,牛只叫了一声就倒下了。然后……然后,离人抽出那根铁刺,脸上还带着笑,用丝帕擦拭刺上的血迹——白色丝帕啊。” 王夫人的描述很朴素,但苏东坡已经感觉到场面的震撼——正午,阳光强烈:白色的丝帕、殷红的血、一个满脸带着笑的男人、一头只叫了一声就倒毙的牛…… “朝云吓的迈不动腿了”,王夫人断断续续补充说。 男人心肠都比较硬,更何况苏东坡还写过“左牵黄,右擒苍”的狩猎诗,虽然他从王夫人的描述中也感到惊心动魄,但他显得很淡定:“我们有肉吃了……今天我提前回来,是因为路上接到知州通报,驿馆传信:王定国(王巩)将来……让离人搞吧,多准备几壶酒,招待定国。” 听到王巩王定国要来,王夫人马上惊喜交加,她立刻二话不说,行了一个福礼,快乐的跑了出去。 苏轼的好友王巩(字定国)因受“乌台诗案”牵连,被贬谪到地处岭南荒僻之地的宾州。现在他遇赦返回,这意味着“乌台诗案”的负面影响逐渐降低。有了王巩的例子在前,也意味着苏东坡的苦难有了终结的希望。 院子里发出一声欢呼,听嗓音似乎是赵兴的两个学生。 猎户出生的二程不以杀戮为恶,他们这是为赵兴的表演而兴奋。与此同时,院里突兀地响起几个粗嗓门的训斥……苏东坡听出来了,这是城门的衙役,他们经常来。 中国古代,牛是国家资源,宰杀耕牛是触犯刑律的,两名衙役肯定是看见了牛倒毙的场景,所以来找事。 衙役的叫喊声中,还有两个汴梁腔高声辩解着,他们似乎是在竭力强调,牛是他们杀的,而他们不属于这条法律管辖——能有这么大的口气,只能是那两名多日没出现的倭人,他们回来了。 苏东坡赶紧起身,等他来到院中后,发现现场已无需他调解。争论已经结束,赵兴正很亲热的搂着班头,用非常强硬的口气,郑重宣布:“毫无疑问,它是跌死的,没人欺负这头牛,不信,我砍下一条腿来,你拿回去尝尝……一尝你就知道,它绝对是跌死的。” 班头没有质疑赵兴的说法,他轻轻甩脱赵兴的搂抱,蹲下身子,好奇的检查牛尸体。 地上几乎没有流血,整头牛躺在那里,仅牛嗓子眼有一点小小血斑,班头盯了血斑片刻,忽地打了个哆嗦,脸色像是白日见鬼般苍白,他浑身冒汗,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随班头来的另一名衙役没一点幽默感,他很嚣张的打量着平整的院落,质问:“跌死的?它跌在哪儿?你在院里给我找出一块石头来。” 赵兴笑眯眯的牵住对方的手,和蔼,但有力地说:“相信我,它是跌死的。” 衙役的脸色变了,他似乎发了一阵呆,而后看了看班头,满脸堆笑的说:“举人老爷说的有理,我也觉得它像是跌死的,班头,你认为呢?” 那班头直起身来,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结结巴巴的说:“当然,当然。” 随后,他夹着腰刀,像鬼魂一样逃离现场,等窜进城里,一名老军凑近两人,舔着笑脸问:“两位差官,如何?” 第三十八章 触犯刑律(中) 第三十八章 触犯刑律(中) 这名老军在历史上也有点名声——苏轼贬谪到黄州时,每日夜间就朗读杜牧的《阿房宫赋》,一读再读,每读一遍,即再三咨嗟叹息。外间屋里两位侍奉他的老军深夜久坐,颇觉困倦,其中年轻者长叹一声道:“不知这文章有什么好处,夜深苦寒,犹不肯睡。” 当时,这名老军却回答:“也有两句好。” 前者大怒,说:“你懂得什么?” 老军回答:“我爱听他念‘天下人不敢言而敢怒’。” 现在“天下人不敢言”有个注解——听了老军的问话,班头板起了脸,答:“牛是跌死的,我查了,我确信。” 老军依旧笑着:“两位差官,别逗了,我在城头分明看见那人绕着牛转了几个圈子,然后抽出一根铁刺,一下把牛刺倒,……我亲眼看见,就这两只眼睛亲眼看见。” 班头板着脸,阴沉的问:“铁刺?多么粗细的铁刺?” 老军比了个筷子粗细,继续笑着。 班头怒气勃发:“那是一头牛——如果有人告诉你,一头牛被这样一根细细铁刺戳倒,没吭一声就死,而且那个牛还没绑起来,而且地上也不见血,你信吗?” 老军也一脸的不可思议:“当然不信——我要不是在城头亲眼所见,我决不信。” 班头理直气壮的反问:“你亲眼所见都不信,这诉状怎么写——你说,那么大一头牛被根细铁丝刺倒,我跟知州说,知州还不啐我一脸…… 你说,这人的钱你敢拿么,万一惹怒他,他也对你来这么一下,让你也像那头‘壮牛’一样,谁信是他干的……你知道,那罪官可是知州大人的座上客,你死了谁理?” 这时,同去的衙役浑身哆嗦不敢插话,班头离开城门一会儿,他才醒过神来,连忙慌慌张张的追上班头,小心翼翼的问:“班头,他的钱……我这里有锭银子,班头,你真没拿钱?” 班头严厉的瞪了他一眼,提醒:“问什么?这事就这么算了,谁都不准提起。以后再遇到这个人,躲着点。” 东坡田里,已经回来的苏迈也在看着躺倒的牛,苏二公子已经跑出来,远远的看着这里的动作。12岁的苏三公子、四岁的负犁则被抱进房里。两名倭人兴奋地打下手,苏东坡、王夫人、朝云站在门口远观。 苏迈端详了半天,忽然开口:“为什么没流血?” 这是苏迈第一次跟赵兴说话。 “伤口太细,心脏喷出的血堵住了伤口——大公子,如果我们现在剖开它的肚子,它肯定满肚子的血。” 苏迈点点头,而后和善的说:“不要叫我大公子!你对阿父执弟子礼,就呼我‘叔党’(苏迈的字)吧,若不嫌弃,呼我为兄即可……你怎么不捆牛呢,不怕一下子杀不死,牛乱跑吗?” “我喜欢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捆了牛,‘跌死’的成本就要上升。” “哦,成本?……这词有意思。你手里的剑可是宝物?这是剑吗?很稀奇!” 其实,苏迈如果见过西班牙斗牛表演的话,便对这手艺不以为然。顺着脖子一剑刺入心脏,那是斗牛士的基本技巧。优秀的斗牛士都是用激怒的成年公牛做目标的,而这样未成年的温顺小牛,是十岁初学者的入门门槛。 这里面有啥技巧:武器好——一把锋利的刺剑;动作快——只要意志坚定都能做到。 而后一点,对经过野外残酷求生的赵兴来说,不是问题。 赵兴提起那把刺剑,毫不吝啬的塞给苏迈:“给你。这是我前不久去泉州买书时,从一名阿拉伯人手里买来的。我听说,学士正在活动,想让你去邻县任县尉,兄长没什么好送的,这柄剑正好给你防身。” 赵兴没有告诉苏迈,这种刺剑的制作法是从欧洲传入阿拉伯的。这几年,欧洲正在酝酿十字军东征,西方技术在冲突中传入阿拉伯。刺剑传到阿拉伯后,因为它太纤细,似乎很不实用,所以唯在阿拉伯后宫比较流行。 苏迈甚至不知道赵兴所说的阿拉伯是什么,当时中国对世界的了解近乎为零,除中国外的世界都通称为“胡”、“夷”、“蛮”,比如波斯人,穿白衣的来了就叫他们“白衣大食”,穿绿衣来的就叫“绿衣大食”。现在,整个阿拉伯被叫做“黑衣大食”,从大食方向来的通叫做“胡商”。 刺剑虽然纤细,但却正适合宋人,因为宋人体弱,士兵连铁制头盔都无力佩戴,只能佩戴毡做得范阳帽,这种轻软而锋利的刺剑,恰好适合充满文人气质的苏迈。所以他推辞的并不坚决,稍稍几个来回,苏迈就收下了赵兴的好意。 一会过后,赵兴的学生生好了火,端着大铜盆跑来……接下来就是赵兴的个人表演。 这是一场类似庖丁解牛的个人表演。平常人都是用斧子锯子完成解剖工作,赵兴却用一柄充满妖异气氛的、刀身上布满黑色花纹的解手刀,完成了这一切。眨眼之间,整头牛骨肉分离,被剃成了一付骨架。 孩子们刚把炖汤的火升起来,那副骨架已变成了一根根骨头——每根骨头都是从关节处切开,而赵兴切开那些骨节时,似乎没费什么力气。 这一场干净利落的屠杀与肢解似乎将两个女人吓软了,本该由她们做饭招待客人,但大肚子的朝云说自己头昏,王夫人两手牵着两个小孩,一心阻止他们靠近屠杀现场,完全空不出手来。于是,赵兴顺理成章接过了烹调大任。 第三十九章 触犯刑律(中2) 第三十九章 触犯刑律(中2) 一身贡士服,走路都得小碎步。赵兴解牛时已只穿短衣,还弄了一顶变种苏东坡帽——形状像厨师帽改变,当时称为“子瞻帽”或者“东坡帽”。 日暮时分,两顶小轿晃晃悠悠的抬出东门,轿中人远远的闻到院里的牛肉香,他深深嗅了一下,还没下轿就哈哈大笑起来:“人都说子瞻在黄州生活困苦,居有屋、食有肉,饮有酒,何苦只有?” “当然困苦!”苏轼大笑着出来迎接王巩:“定国兄知道去年中秋我怎么过的,我做了一首诗记述当时的困苦——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新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 月明多被云妨。 中秋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赵兴在后面摇头晃脑的品味着,两名倭人也满脸陶醉。 紧接着,另一顶小轿落地了,轿中走出一名满脸笑容的女子。朝云一见,赶紧挺着大肚子走上前去,两人拉着手叽叽喳喳的低声谈论。王夫人则站在门口,远远地冲这位女子点了点头。 客人登门了,院子里还满地血污,朝云与王夫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勇气接过烹饪工作,而赵兴似乎很沉迷与厨师的职业,他手里舞着菜刀,干的兴冲冲,学生们被他支使的团团转,两名倭人也殷勤地打着下手。 朝云与王夫人彼此望了一眼,她们很有默契地同时转身,一句话不说就钻进屋里。 中国古代的做菜方式是与现代不同的,其基本特点是菜中不放盐。 由于盐在食物中的不可替代性,历朝历代政府都把盐当作科以重税的对象。宋代盐税收入十倍于唐朝,这使得炒菜放盐都成了一种奢侈行为。 食无言不行,然而,酱是不征重税的,于是中国发展出独特的酱文化。 一般来说,古时地菜都是沾着浓咸的酱吃的,而发明将酱与菜一起煮——这就是苏东坡。那种连酱一起煮的菜被叫做“东坡肉”、“东坡鱼”,等等“东坡式”菜肴。 赵兴不当家不知财米贵,他炒菜完全按现代人的做法大把放盐,这种现代风格的菜最显著的特点就是不被酱污染,色香俱全,令客人们大开眼界……但,却让苏东坡夫人心惊肉跳。 王巩吃的心满意足,他指着苏东坡笑着说:“子瞻过得好日子,日日品尝如此佳肴,便是给个神仙也不换。” 酒宴进行到这时,苏轼的几个孩子已混到院中,围观赵兴的表演,屋里只剩下苏轼及其夫人作陪。赵兴那里也进入尾声,还剩下几个菜肴及一锅炖牛肉,苏迈站在赵兴身边,等着端送。两个倭人满脸堆着笑容,站在锅前挥舞勺子给孩子们盛滚热的牛肉,分到肉的学生端着盘子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品尝才出锅的热汤,他们的欢笑洒满了整个院落,中间还夹杂着赵兴温和的劝导声:“别急……小心烫着……别光吃,这盘子端上去给客人。” 苏东坡朝院子方向望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慢慢说:“这顿饭……出自院中人之手……他,也算是我的门生吧……这门生。不喜诗律但性好杂学,我也是初次品尝他的手艺,没想到他连做饭都这么精通。” 苏迈端着两碟新菜进来,看到客人已吃不动了,他出门打了个招呼:“离人兄,客人尽兴了,你还没尽兴吗,你也停了,吃饭吧。” 赵兴意犹未尽,看了看炖肉的锅吩咐:“注意火,把肉汤全部焅(音kao)干,把肉都卤出来,才好存放。” “知道了”,学生们含含糊糊地答应着:“老师放心,我们有数。” 两名倭人已经端着盘子蹲到一边,他们没有要肉食,就拿了几个馒头蘸着菜汤,吃的津津有味,时不时望向赵兴的目光,充满了崇敬与畏惧。赵兴看到他们如此“律己”,倒有点怜悯——吃点肉算什么?至于吃穷苏轼吗? 他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日本古代饮食习惯。日本飞鸟时代,天武天皇下令禁止吃食牛、马、犬、猿、鸡,八世纪中旬奈良时代,圣武天皇又禁止屠杀牛、马,因而九世纪后的平安人,已养成不吃任何兽肉的习惯。此禁令持续至明治维新后才解禁。 在此期间,也有人以狩猎为生,提供兽肉给贵族“病人”或“体弱的”贵族当补品,这些补品主要是飞禽——比如野鸡、野鸭。所以,这时候的日本平民,压根没有吃肉的习惯。直到明治维新后,日本还有这习俗:送给别人肉食,那就是莫大恩赐,是拿对方当贵族看——贵族,他们叫“华族”。 第四十章 触犯刑律的屠宰(下) 第四十章 触犯刑律的屠宰(下) 倭人的快乐就这么简单,赵兴几次邀请他们吃肉,两倭人感动的一塌糊涂,但最终却只蘸着菜汤,吃的满脸陶醉…… 等赵兴端起盘子,这两倭人立刻中止进餐,他们将食物细心地摆在地方,一溜小跑地跑近灶台,麻利地收拾赵兴留下的残骸遗迹。 小厮出生的两名倭人,做起清洁工作简直专业对口。不一会儿,院落被收拾的整整齐齐,连那些染血的泥土也被他们小心地铲去,倒入江中,换上新土垫上……等他们工作结束后,院子里干净的一塌糊涂,只剩下炉火通红的炖肉锅,还在提醒赵兴:这里刚才杀过牛、做过饭。 倭人的这番忙碌,让赵兴望向他们的目光柔和了许多,等倭人重新端起自己的食物,赵兴也端着盘子慢慢的走近他们身边,坐下,并好奇的问:“你们两位,叫什么名字?” 赵兴一问话,两名倭人马上把盘子放到一边,跪坐在地上,头贴着地面匍匐着回答:“上国贡士大人,贱民无姓无名,随大人怎么称呼,都可以。” 交谈几句后,赵兴发现这两日本人不简单,他们竟是日本皇室派出来的侍从,而现在的日本天皇是苏东坡的绝对“粉丝”。他派遣几名侍从专门蹲在汴梁城、待在苏东坡身边,每当苏轼新词出现,他们或购买手稿,购买不成则快速誊录下来,用船传回国内。 当时,日本国内每得到一首东坡新词,便会像“文革”期间获得“最高指示”一样,要召开盛大诗会,隆重朗读苏东坡的新作。而苏东坡的真迹在中国屡经战火,保存下来的多数存在日本(林兰氏馆藏),唯一的遗漏是《黄州寒食帖》。 即便是《黄州寒食帖》也没有摆脱日本人的垂涎。日本人把这幅字贴惦记了一千年,终于等到八国联军焚毁圆明园后,这字帖散落民间,被日本人高价收购。 东京大轰炸时,收藏《黄州寒食帖》的人家中挨了颗炸弹,他冲进火海,什么也没抢救,就抱了《黄州寒食帖》出来。日本上下得知他这一行为后,对他大为赞赏,认为他这一行为值——“即使炸毁了半个日本,而《黄州寒食帖》犹存,也是很值得。” 此时的日本人,大多数人没名没姓,有了名字则意味着他成了贵族,被称为“大名”——意思是有名姓的大人物。赵兴不知道,这两名倭人中,其中一人最终在历史上留下了名字——因为苏东坡写的诗词很有禅味,回国后,他认为自己悟到了真理,于是在日本东福寺出家,自号“大道”。 赵兴看着两名谦卑的倭人,随口说:“干脆你们就叫不三、不四吧。” 他接着冲那个长相机灵的倭人指派道:“你就是不三。” 这时代,正是倭人对中原朝廷最崇敬的时候,他们朝贡不断,恭敬的态度发自内心。所有的宋人当中,他们最崇拜的是苏东坡的才华。赵兴现在是苏东坡门徒,虽然他起的名字有戏弄的成分,但这种上国贡士赐名的行为,依然感动的两名倭人喜极而泣。 “我等贱民,竟然得上国名人赐名……感动啊,大人,请容许我们行礼拜谢。”两人激动的行着全套的参见大礼,跪、叩、唱诺…… 等他们情绪平静,赵兴很不经意地问:“前几日,你俩去了哪儿?” 不三趴在地上回答:“我们受苏学士所托,去了钱塘,把学士近日的诗稿送给钱塘陈主簿,等了几日,陈师仲大人已把学士的诗稿结集出版,我们给学士带回了书样。” 钱塘主簿陈师仲,在“乌台诗案”中也曾因“偶有相关及者”而受到株连,但他丝毫“不以前事介意”,一再主动给苏轼写信,并热心地收集苏轼诗文,将其在密州、徐州时期的作品,分别编为《超然》、《黄楼》二集。这两本诗稿的1084年印刷版被日本人珍藏。现代研究中国印刷史的人,都会去日本看看《林兰氏馆藏》中的这套苏轼诗集。 “噢,那么,接下来你俩又成回跟屁虫了?” “跟屁虫”,这个词很怪,两倭人脑袋转了好几个弯才体会出这句话的含义。还是由不三回答了赵兴的话:“不,学士出了新书,敝国上下都在翘首企盼,我俩必须把这本新书尽快送回国内,所以我们这是来告辞的。” 就这么走了?——出版费、稿费这些全不提?拍拍屁股就打算走?未免太欺负人了。 赵兴眼珠不被人察觉的转着,脸上带着逼真的忧虑,叹着气,说:“唉,学士苦啊——吃了上顿没下顿,兜里只剩俩窝窝头……嗯,你们回国时,有没有兴趣顺点货物?” 赵兴前一句话令两倭人感触的都要哭了,赵兴后半句话却让他们如万丈高楼失了脚——怎么?我们才酝酿好了悲哀,他怎么问起不想干的事? 两倭人还是很真诚地回答:“有的……我俩出外一年多,花费全靠家主支付,这次回去,一定要带点礼物,感谢主人的栽培。” 两老实人! 赵兴感慨过后,马上又问:“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俩有没有兴趣,给自己带点私货?” 两倭人相互看了一眼,不三、不四齐齐叩首,严肃地回答:“此身上下,皆主人所赐,诚不敢有私。” 赵兴对这两块榆木简直无话可说。他忍了半天气,又继续说:“好吧……我打算让你们带些私货,回去后,你们帮我把货卖了,凑齐路费再回天朝,也顺便这货款带回来,这笔钱,我打算让学士改善一下生活。” 第四十一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上) 第四十一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上) 听说是为学士的生活费着想,两倭人感动啊,马上答应赵兴。 剩下的事是商议如何赚钱了。 其实,赵兴现在并不富裕。宋代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程族的产出只是让他们的生活稍稍富足而已,如果不是周涛那笔钱垫底,赵兴能拿出来的本钱真不多。 与之相应的是,这时代倭国与宋代的贸易已经很完善,所有能赚钱的行业都有拿执照的牙人把持,他们的投资额令赵兴想都不敢想象。 不过赵兴是什么人?他的目光扫过苏东坡的房子,这时,雪堂里响起了笛声,一个清脆的嗓音正在唱着苏轼的新词,声音里充满快乐与满足。 赵兴眼睛一亮——名人,我有这么一个时代牛人,那钱还不长着翅膀,劈里啪啦的往怀里掉。 什么是文化,印书是文化,印盘子难道不是文化? 别人印书我印盘子。找苏东坡提两句诗,用喷涂的方法把诗喷到瓷盘上,然后烧出来……本钱小,盘子的质量就无需追求,反正这盘子制作出来是让人摆着看的,而不是盛菜的,所以程家坳的陶窑完全可以满足生产条件。那种烧陶温度,稍高一点就成了劣质瓷盘。 盘子虽然劣质,但上面有了苏东坡的词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就上升成一种文化雅器,如果再加上苏东坡的亲笔手迹,那些倭人还不抢着买? 赵兴想到这儿,立刻冲进了房子。 一进门,他看到苏东坡正小心地问歌罢的王巩侍妾柔奴:“广南风士,应该很不好吧?” 自进屋以来,柔奴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而王巩也带着满意的微笑看着柔奴——是那种有他(她)万事足的微笑! 这是什么样的微笑? 王巩因受“乌台诗案”牵连,被贬谪到地处岭南荒僻之地的宾州,他一个儿子死在宾州,一个儿子死在老家,而王巩自己也差点病死。 在见到王巩前,苏轼心中难过愧疚,以为王巩心里一定对他有所怨恨,不敢写信去问候他。可没想到,王巩不但没有怨恨他,反而面带微笑,载笑而归。 王巩受贬时,唯有京师歌妓柔奴毅然随行。她跟着王巩翻过大庾岭,在炎热的岭南一待多年,现在她回来了,无怨无悔,还能微笑,而且容光焕发。让苏轼很好奇。 对苏轼的问题,柔奴看看王巩,抿嘴淡笑而答:“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赵兴脑中轰然炸响。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 来到这个世界,赵兴老有一种漂泊感。面前的一切都给他一种不真实感,他一直希望自己是在做梦,什么时候梦醒了,世界便恢复了正常…… 然而,这句话却如当头棒喝,令他的脑袋嗡嗡响个不停。 这时,苏东坡的话像是隔了一层玻璃,听起来很遥远,只听隐隐约约传来喊声:“拿笔来,且让我赋词一首。” 苏东坡不止赋了一首词——他赋了五首。 这人真是才华横溢,属于满的随时都要溢出的那种。等赵兴醒过神来,苏轼还在写。他随手抓起桌上第一张诗稿,那上面写的是那首名传千古的诗词:“常羡人间琢玉郎, 天教分付点酥娘。 自作清歌传皓齿, 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 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柔奴又名“点酥”,苏东坡这是在夸奖这对乐观夫妇的恬然喜乐。 赵兴闯进来的时候,只粗粗向王巩拱了拱手。现在他不顾礼节的翻弄苏东坡的诗作,倒没引起屋里人的厌烦,因为他满脸的狂热很好的解释了他的失态。 不过,他说的话却让人纳闷——他在低声唠叨:“太大,太大!” 这话什么意思? 屋里人都觉得奇怪。 “太大”似乎不是一句赞赏词。难道是在说“太伟大”了?可这时代还没有“伟大”这个词。 赵兴下面的行动却又令人绝倒——他扯过桌上的空白纸,折叠几下,撕成巴掌大小的小纸片,而后眼巴巴的央求苏轼:“学士,写这上面,用小楷。” 王巩几乎笑喷出来,苏东坡的诗兴全被赵兴败坏了,他懊恼的狠狠的瞪着赵兴,但赵兴却未察觉苏东坡的愤怒,嘴里一叠声的央求。 还能怎么样?苏东坡是个不善于拒绝朋友的人,赵兴第一次开口求他,不过是写几个字而已,这要求他能拒绝吗? 无奈的将几首诗誊在几张巴掌大的纸片上,赵兴尤不甘心,继续说:“再来,写那首‘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词代表苏东坡人生观的成熟。后来人们更是把词里包含的思想上升到哲学高度,称它为“想得开”哲学。到明清时代,这种哲学思想演化成四个字——难得糊涂。 苏轼从仕途巅峰谪居到黄州,他尝尽了世态炎凉,最后,他尤能保持乐观开朗的性格,归功于“想得开”三个字。而他的另一位弟子秦观,就因为想不开,在贬谪路上忧愤而死。 苏东坡一写完,赵兴带着满脸狂喜,拿着诗稿夺门而出。剩下苏东坡尴尬的向王巩解释:“定国,我这个门生……” 王巩平静无波的笑着。其实,他早看出来赵兴压根不能算苏东坡的门生。他虽然对苏东坡执弟子,苏东坡也坦然受之,但两人之间的称呼很有意思,苏东坡到是按惯例称呼他门生的“字”,但赵兴却用“学士”,而不是“老师”、“恩师”来称呼苏东坡。 “倒也是性情中人”,王巩笑着回答。 当晚,王巩与苏东坡彻夜尽谈。因为苏东坡房子小,无法安置,王巩便索性租来一艘小舟泊在江边,与苏东坡在小舟里彻夜尽谈。 第二天中午,苏东坡与王巩是被吵醒的,等他们爬出小舟,发现院落里多了四十多个壮汉。这些壮汉却由十名孩子领着,分组在院里忙碌——或平整场地,或和泥。江边还停着一艘大舟,十几个厢丁正从船上卸砖卸木材。 第四十二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下) 第四十二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下) 领头的孩子当中,苏东坡只认识程夏与程爽,他们两位似乎是孩子头,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纸,指挥着院里的壮汉忙碌。王夫人等三个妇人远远站在雪堂门口,苏东坡的孩子很好奇,直围着那群壮汉转。 苏东坡叫过程夏问:“你老师呢?” 程夏叉手回答:“师公,老师昨晚领着两名倭人走了,说是打算送倭人到明州,将他们送上船。” 苏东坡看了看嘈杂的院子,很不满地说:“这是干什么?没看见我有客人吗?” 程夏答:“师公,这是老师的吩咐。老师说:冬天快到了,先生的房子小,既无法待客,也无法让师姨奶待产,所以吩咐我们尽快把房子建起来。师公若是嫌这嘈杂——我程家大院已经备好了酒菜,师公且去那里歇息两日。” 歇息两日?两天能盖好一栋房子? 苏轼的目光扫过那些忙碌的壮汉,发现他们手上很有些奇怪的工具。他本想好好探究一下,但客人在一边,午饭时间又到了,只好懊恼地领着客人前往城里的程家大院。 果然只需两天,程夏不是自夸。 程族拥有丰富的盖房经验,而黄州这片,即使到现代,流行的大多是单砖房,这样薄的墙壁在分工协作下砌得很快,第一天砌起四面墙壁。到半夜,挑灯夜战的工人已完成了封顶。等到第二天,则开始进入安门窗等内部装修活儿。 黄海,无风无浪。海面上孤独的飘着一艘宋船。 这艘宋船船头是方形的,形状像是缩小版的南海一号。 宋船的船头是空的,一层层木版像叠积木一样层层搭起一个上翘的迎风面,海浪就在悬空的船头下不停拍打。 船头甲板上站着五六个人,他们分成两派,一派人当中站着个子高大的赵兴。赵兴是身上各插着三把刀的两名日本武士,正是跟在苏东坡身边跑前跑后的两名倭人。再远处,船舷边,是扶着船舷,吐得有气无力的程爽。 与他们相对的是几名水手,当中一位船长模样的壮汉还在大声嚷嚷:“不行,我就说了,冬天我们应该走南阳,夏天才往倭国走,你们晚来了三个月,却非要往那个地方走,瞧,我们已经走了三天,大海茫茫,什么也没见着。” 赵兴背着手,神态很悠闲,他身后两名倭人则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凶狠的问:“赵官人说了要往北走,现在才三天,你说怎么办?” 两名倭人一边说话,一边将腰中的倭刀抽出半截,仿佛一言不和就准备动手。 这两倭人在宋国境内一副温良敦厚的模样,一出海则恢复了本来面目,不仅别上了腰刀,而且别了不只一把。 这时候的倭刀还保留着唐横刀的模样,刀身较直,类似一把单刃剑。这种单刃剑也就是现代人常说的“斩马剑”,它的全称叫做“尚方斩马剑”,在京剧里把它简称为“尚方宝剑”,如果写成错别字,那就是“上方剑”。 现在它只有一个名字,叫做“唐刀”,这是日本人起的名字,后来它叫做“日本武士剑”,如果刀身加一点弯度,那就是“日本武士刀”了。 刀上别两把以上的剑,这才是真正的武士做法,而腰中只别一把刀,那种刀叫做“仪刀(剑)”,亦即摆样子的武器。因为按照现在考古学统计,一场真正的战斗,一名战士平均要损坏1.3把武器。因为生死关头,你必须在珍惜武器与珍惜生命之间作出一个选择,如果你想保命,你就必须带上两把以上的武器。 这三柄刀各有名称,最长的名叫“太刀”,意思就是大一点的刀,大一点就是“太”。这把刀是用来破阵的,刀身约为人身高的70%。第二把刀叫做“打刀”,刀身长度为手臂的1.2至1.4。最短的那柄刀,在汉代叫做“手戟”,宋代叫“解手刀”,日本人叫“肋差”——是用来自杀的。 《水浒传》中,宋江杀阎婆惜就是用解手刀,宋人用这把短刀是用来处理公文函件的封皮,已失去了战斗的意义。 倭人的叫嚣并没有起得应有效果,那个船老大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他身后站的两名手持篙棍的水手,自己也学着赵兴的姿态,赤手空拳。他冲两个倭人一咧嘴,吐出一口浓痰说:“倭鬼,没跟你说话,大郎还没开口,矮子跳腾什么?” “大郎”是宋代江湖术语,类似现代称呼“老大”。而海船的船主或者货主则称“纲首”。宋律“甲令:海舶大者数百人,小者百余人,以巨商为纲首、副纲首、杂事。”所以,赵兴这时的官称是纲首,“大郎”则是江湖称呼。 赵兴不慌不忙,眺望着头顶上的太阳,说:“我听说,你们有辨别方向的办法,前几天天阴有雨,我们都无法确定方向,现在把你我的方法都拿出来,我们再确认一下——我坚持认为,最多明天早晨,我们就能看见陆地。” 赵兴他们是从明州出发的,按明州船舶厮的记录,从明州到日本只有五天航程。该记录是这样描述该条航线的:朝太阳升起的东方航行一天,拐向北斗星方向,航行三日,可见耽罗…… 这种技术是极其粗略的。而各位行船的船老大也都有自己的航海秘密。比如,现在船老大就在用自己的方法确定北方,在《梦溪笔谈》中也有记录,沈括记录了三种用磁石确定方向的办法,宋代最常用的是将磁针丢在水盆中指南,而最准确的是悬吊法。 现在船老大用的就是悬吊法,宋人通常不用这种方法。他拿出一块磁石,用磁石擦了擦一枚特制的大铁针,然后用一根绳绑住铁针的中间,将铁针悬吊起来,再招呼众人围成一个圈子,挡住了海风,而后指着针头方向说:“那里是北方。” 赵兴背着手,淡淡的笑着:“没那么麻烦,瞧我的:面朝太阳,看着自己的影子,用右脚朝影子方向迈出一步,两脚分开一指左右,面朝的方向就是北,就这么简单。” 这种方法其实只在北半球实用,南半球的方向确认,正好相反,但赵兴对此却没有解释。 船老大难以置信的按此方法反复确认,他的态度恭敬起来:“原来大郎也是常跑海的老手,这方法好……你说明天我们就能见到陆地,你确认?大郎,这可不是开玩笑,大海茫茫,我们的淡水已经用尽,明日不见陆地,那……” 第四十三章 唐人的风采(上) 第四十三章 唐人的风采(上) 冬季出海,风势不顺。这个季节正是日本船向中国开的时候。赵兴他们逆风出海,为了利用风势,船走的不是通常路线,它在赵兴的指挥下,在海里之字形折向行走,以便利用侧风。由于方向变来变去,船老大有点晕,他担心临时航向,所以才要求赵兴回航。 他现在也确实无法确定自己身在何方,否则的话,他会强行要求船员返航。因为这些天来,赵兴一直表现的胸有成竹,他才决定胁迫赵兴改变航向。现在确认,赵兴虽然一直没拿出什么手段辨别方向,但对方一直没有失去方向感,而且看手段,简单明了,他便生起了退让之心,这时他说话的口气已经软了。 “我们的方向并没有错——现在,你我双方共同确认了一辨”,赵兴露齿一笑:“其实,你那枚针如果装在盒子里,悬空支起来,我们还可以改进这个指向系统。 比如,你的盒子做成圆形,圆盘四周画上刻度,然后你试着按刻度走,比如北方偏东,几个刻度,速度更快…… 我这次来,就是寻找最快航向的,瞧,你们现在夜里不敢航行,因为怕迷失方向,如果我们把你的指向系统改进一下,掌舵的人手一个,那么就可以日夜航行,航速就可加快一倍。” 赵兴依旧保持一副笑嘻嘻的神态,继续说:“夏天跑日本,冬天跑南阳,这种行商手法,每年有一半的时间把熟悉的商人抛下,刘篙师,我告诉你这种方法后,你何不把南洋放下,一年四季专心跑这个。” 船老大犹豫了一下:“那也得等这趟跑完了……大海茫茫,大郎确定,你确实没有迷航。” 没等赵兴回答,桅杆上的瞭望手已经解答了船老大。 “看见陆地了,左舷,左舷有陆地。” 船老大狂喜:“转舵,转向陆地。” 在他身后,赵兴悄悄摇摇头,将额上一粒汗珠摇落。 赵兴其实并没有把握,但他知道一些后代的航海知识——都是看电影看来的知识。比如船只折向航行,每次折向他都在纸上做了记录,虽然船向折来折去,但大致的方向都是向北。 宋代船速并不高,驶过山东半岛的最尖端后,如果真的迷航,那就干脆向西航行,由于船速不高,船只实际上离岸并不远,走不了多久,必定能看见陆地——不是渤海口的岛链,就是朝鲜、山东。 这时代,大多数人心中都没有地图概念。而收藏地图就是一种大罪,那是企图谋反。船老大是按照经验航行的,他心中其实没有完整的黄海地形概念,所以才感到茫然。而赵兴则不同,每天的新闻联播,第一个画面就是地图,他的方向感很强,所以他不怕大海迷途。 前方耽罗岛,说明赵兴的方向没有算错。 耽罗岛在古代自成一国,时而倒向新罗,时而倒向日本。现在正是它的最后时光,要不了多久它就会彻底服属于高丽,成为高丽的耽罗郡(后废黜国王,改名“济州岛”)。 耽罗是在中国三国时代,由日本移民建立的殖民国,国王被日本倭王任命为“星主”,意思相当于“殖民地总督”——那时日本人还没有文字,在身上纹身当衣服。 宋代正是耽罗岛繁盛的顶点,而后蒙古人来了,杀光了岛上的大部分男人,并把耽罗岛作为自己的直辖地——因为这地方去日本实在方便,腰上别个葫芦就能游到日本去,可以作为进攻日本的基地。 耽罗岛的繁华是从宋神宗造“浮海神舟”出访高丽后开始的,由于这里独立于高丽、日本之外,去这两国又极其方便,而耽罗两面逢源,一会自认倭国属国,一会儿自认高丽属国。这倒便宜了岛上商人,商人可根据需要弄到由耽罗星主提供高丽或日本使节证书,堂而皇之的冒充两国使节,往各国经商。 于是,高丽倭国商人,甚至包括中国商人迅速云集岛上,耽罗则从中大肆收税,迅速繁荣起来。 赵兴的船在耽罗补充完淡水与食物,水手们歇息了一日,赵兴也去码头,有目的的拜访了这些同时拥有三国“使节”身份的商人,第二天便起锚出海。 这一年(西元1084年),宋朝庭从日本一次采购五十万斤琉黄,在赵兴绕过壹岐岛的时候,载满硫磺的宋船刚刚离港。 赵兴初见这支船队时,已被这船队的规模惊得目瞪口呆——它有多少艘船,船上的桅杆遮天蔽日,初遇的船只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上,而后续的船只依然不停地在前方冒出地平线。 这个时代,大海之上还有第二支如此规模的船队么? 不仅赵兴在震撼,船经过的地区,所有人都在震撼。岸边,身穿唐人衣冠的唐代移民(日本称部民)沿途追着船队跑,他们不停地高声咏哦着诗篇,而那些日本土著打扮的人,则在岸边朝这只船队跪拜焚香。 第四十四章 唐人的风采(中) 第四十四章 唐人的风采(中) 赵兴暗自算了一下:也就应该如此规模的船队,才能运走五十万斤的琉黄。 这些琉黄将极大地增强宋军抗击侵略的能力。想到这儿,他神情激动,想随着岸边的人一起欢呼,可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能破除心理障碍。 隐隐间,他扪心自问:我该因为现代日人的凶残,谴责宋代日人对宋朝的坚定支持吗? 我站在哪国立场谴责? 国家与国家之间,从没有永久的朋友……然而,我应该应为他将来的恶行——仇恨他现在对宋朝不遗余力的帮助吗? 我站在什么立场仇恨?蒙古人?金人?辽人? …… 借助宋朝浩大船队驶出的余威,赵兴这个“宋人”抵达日本时,受到热切欢迎。紧接着,不三不四送出消息,几匹快马立刻赶来长门……几天后,赵兴已坐在了日本的一座寺院内。 这是寺院内一座茶亭,赵兴按照唐俗盘坐在木地板上,一名僧人坐在他面前正在进行茶道。赵兴坐的是客位,主位上坐了一名头戴尖顶帽的高官,赵兴对面、赵兴下首,坐满了按照魏晋风俗,脸上涂着白粉,眉毛刮尽,描着墨眉的日本高官。 现在,日本正处于平源氏时代,这时代宫廷生活的特色就是“雅致而淫荡”——首座上那名日本高官手里就拿着那个描写这个时代的著名作品“源氏物语”。 源氏物语是宫廷女官紫式部写的,描写日本宫廷生活的小说,而且是世界第一本小说,这本小说是描述爱情的,顺便展示了日本宫廷那种雅而淫的生活方式。 这时候的日本刚开始封建化不久,倭皇在国内大肆分封小领主,小领主们主要的生活就是喝唐茶,看唐画……外加吟诵苏东坡的诗。 坐在席正中的和尚已经完成了整套茶艺,赵兴表面不露声色,暗地直撇嘴:手法还不如我家阿珠。 这是一名从福建来的中国和尚,他和赵兴没有语言障碍,所以这几日就成了赵兴的导游兼介绍人。这次茶会也是他搞起的。他曾经向赵兴介绍过坐在首座的高官,但赵兴却对他的名字不感兴趣——他只对他的钱包感兴趣。 赵兴不知道,在座的都是日本赫赫有名的人物。古时候的日本,最显著特色是学问世袭化,学问成了某一家的世袭职业,并与门阀结合起来。坐在首座的是菅原大人,他与大江家族掌控的是汉文学即文章道——菅原祖上写过名句:“传蹄伤马送,江尾损船迎”、“驿长莫惊时序改,一荣一落是春秋。” 堂中下首陪坐者是掌控明经道方面知识的清原、中原二氏;明法道掌控坂上、中原两氏坐对面;算道是三善氏,阴阳道是贺茂、安倍二氏;医道则是由和气、丹波两氏世袭——这些人今日都在场。 和尚奉上茶,将碗上花纹图案对着客人,在座的那些日本“雅士”都学着唐朝人那样,双手接过茶碗,轻轻转上两围,将碗上花纹图案对着献茶人,又把茶碗举至额齐,表示还礼。然后端起茶杯,一脸陶醉的嗅着茶香。 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根本是装样子的,当然,装样子的也包括赵兴。他对着那浓香的茶汤,只想打喷嚏。不过,现场的场面太神圣了,以至于他忍了又忍,将那个喷嚏憋下来。 茶汤要分三次喝尽,即“三转茶碗轻吸慢品”。饮茶时口中要发出吱吱声,表示欣赏和赞扬。饮毕,客人要讲一些吉祥的话。特别要赞美主人的款待、茶具的精美、环境布置的优雅。 在座的人刚浅浅啜了一口滚烫的茶汤,廊下,日本单弦声嗡嗡的响了两下,那声音像是谁在廊下弹棉花。所有日本高官听到这声弦子,立刻将茶盅放到身边,五体投地的跪在原位,唯独赵兴端着茶杯,眼珠四处乱晃。 这种单弦声是日本雅乐的一种,据称由朝鲜半岛传入的,包括“新靺鞨”、“大靺鞨”等曲名。日本《乐家录?本邦乐》(卷三一)条中记录:靺鞨者靺鞨国之曲也。舞者来于中华,为礼拜舞踏之体云云。 由于这种音乐太受日本公卿喜欢,所以弦子声通报贵人的到来,就成了一种日本习俗,现代,在日式高档餐馆里,仍可见到这种习俗。 日本亭子四周都是推拉门,透过敞开的大门,赵兴见到远远的走过来一名日本妇女,她穿的很华丽,衣服上画满了鸟、树图案,长长的裙尾拖在地上,绵延四五米,在她身前,也像宋人一样缀满了各种环佩,她迈着像宋人一样的小碎步,拖着长长的裙尾,裙尾皱褶层层叠叠,像是羽毛样一层层覆盖身尾。 穿着这样裙子,她不能用小碎步了,只好一步一停,向这里走来。 这身裙子叫做“鸟羽裙”,宋人现在只能从《簪花仕女图》上,看到唐人的这幅风采。不过,宋人也遗留着喜好拖地裙的习惯,宋人把类似的拖地裙称之为“赶上裙”。 走过一个拐弯处,那女子停下了脚步,而后她僵硬的转了个身子,姿势就像军营里的士兵在做向左转的动作一样。转完了方向,她并没有继续迈步,就停在那里。 随即,她身后跳出六名侍女,她们娴熟的拎起贵妇拖在地上的裙尾,快速的调整方向,把裙尾整理成与她行进的方向一致,而后这名妇人才继续迈步。 第四十五章 唐人的风采(下) 第四十五章 唐人的风采(下) 这妇人脸上也涂着白粉,唯独腮边两砣燕支(胭脂的汉代说法),整个形象像一名现代日本艺妓。这种装束是晋代中国贵妇人的化妆方式,晋人把它叫做“红妆粉饰”。 贵妇来到茶亭,首座的人让出了位子,那名福建和尚向赵兴介绍贵妇,赵兴却如过眼云烟一样,压根没记住对方的名字,模模糊糊,这位好像是一名叫做“某宫”的女人,有这个头衔,则意味着对方是日本皇宫里的人。 那名贵妇啾啾的说了几句话,日本人把这种说话方式叫做“鹤音”,是皇族讲话的方式。原先坐首座的那个人连忙翻译:“听说,阁下是苏学士的门生,带来了学士的新作,请呈上来。” 赵兴装作没听懂对方的话,他揪住和尚低声问:“这是王妃还是王后?” 对赵兴的倨傲,那群日本高官都变了脸色,但那名贵妇却用欣赏的目光点了点头,又啾啾说了几声。和尚连忙低声说:“休得放肆,这是关白藤原家侧室秋晴宫,她刚才说:学士那么孤傲的人,就该有孤傲的门生……她原谅你的冒犯了,还不快向对方谢罪。” 赵兴咧了咧嘴——原来不是皇宫的人,是关白侍妾,而现在日本最有势力的,是镰仓幕府的开创者源义家! 日本倭皇虽然关起门来自称皇帝,但他对宋朝却很恭敬。在宋代,日本人是宋人的坚定属国,至少比高丽人还坚定。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曾经凶残的日本人,却如此乖顺地匍匐在宋朝的脚下。赵兴现在置身其中,有种恍如如梦的感觉。 这时候,一个宋朝人是无需向倭皇叩首的,贵妇刚才解释了赵兴的行为,其实也是一种自找台阶——如果她是皇宫里来的,那么作为宋朝国民,向自己的友好邦国的国王、王妃行礼,这才符合国家外交政策……然而,她只是幕府大将军的侧室,所以赵兴行不行礼全凭自觉。 赵兴不知道,藤原氏已经把持朝政200年,现在是日本如日中天的角色,派出这样一个侧室迎接他,那是给了……他背后的苏轼很大面子。但……赵兴即使知道又怎样,他只关心向对方钱包的厚度而已。 而他更不知道:在中国国内没人记得苏东坡的生日,日本人却记得很清楚,每年苏东坡生日,他们都举行“寿苏会”,为苏东坡庆祝生日,这一习俗一直保持到现代。 赵兴招手唤程爽送上自己的包裹,从里面仔细的掏出几个盘子——印着苏轼诗词的盘子。 “恩师新词我已经带来了,不过这次有点特别,恩师的新词不是写在纸上的,呐,是写在盘子上的,这叫‘诗画盘’,是一件摆设……” 贵妇拿起了印有诗词的盘子,她身边的一名宫侍拖着长腔,有板有眼地读着盘中诗:“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 屋内一片啧啧的感叹声,贵妇也跟着感慨:“天朝人的心思,真是令人赞赏,学士的诗作印在盘子上……啊,每天一清醒,都能读着这么优美的诗作起床,真是天下第一的享受!”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满屋子的附和声。 贵妇品鉴良久,垂问:“这东西,你打算卖多少钱?” 和尚翻译的时候,赵兴的目光盯在贵妇的裙子上,那裙上画满了鸟与树,色彩很艳丽,赵兴脑子里直纳闷:画师用什么墨在丝绸上着色的? “不卖!”赵兴自傲地回答:“只赠送,赠送给那些懂得欣赏的人!它到底值多少钱,由受赠人自己决定。” 为什么不卖呢?文化用品、心灵鸡汤,说卖,俗!赠送,多雅!谁得到盘中诗,都觉得光荣…… 且慢,有来有往才叫“礼尚往来”,我送给你东西,你的“回礼”吧,回礼的价值,就代表你对这件雅物的价值衡量。回得少了——瞧,一个不是风雅的人!谁敢抢夺这样的名声?! 这样一来,它的价值比单纯卖,更值钱!因为它已摆脱了商品身份…… 贵妇还没回答,一名武士打扮的人快速跑入,慌慌张张的通报:“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陆奥的清原氏发生内哄……” 这一天,“前九年战争”才结束不久的日本,再度陷入了“后三年战争”。连绵的战争使源氏武士团力量大振,紧接着,源氏武士的镰仓幕府开幕,日本从此进入“武士道”世界。 贵妇放下了手中盘子,一声哀叹:“又是战争……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战争,又来了!” 原先坐在首座的菅原大人出声建议:“这个时候,宫廷应该派出使者,向检非违使源氏义家求助,若有可能,请朝廷任命义家为陆奥守,平息战争。” 贵妇把目光转向了盘子:“战火一起,关东的路还能安身走过吗?……哦……哦!” 看到盘子,贵妇眼睛亮了一下,把目光转向赵兴:“上国学子能孤身来到我国,一定有办法护送我们的使节前往关东?” 赵兴脸色没有一点变化——不,似乎很有点不以为然的态度,他简短地答覆:“给我地图,我可以办到!” 护送使节前往关东,小事一桩。从陆路走,确实危险,但赵兴有条船呀。借此机会,把倭国地图搞到手,从此以后,倭国对他就是不设防的国度——海岸线漫长的岛国,没法阻止他的往来。 再说,源氏是谁?马上源氏将成为倭国最有权势的人,等他崛起后,在座的高官不过是一群冢中枯骨而已。用使者护卫的身份,与这位强势人物拉好关系,这是倭人在无知状态下送给他的一份大礼呀! 干,为什么么不干! 贵妇啾啾笑了,似乎在问“还需要什么”。 赵兴够无耻,他意味深长地对答:“皇帝不差饿兵呀!” 你花钱,我拉关系——就欺负你日本人不懂现代公关学,你还要深深感谢我!多快乐! 那位贵妇长叹一声……这声叹息赵兴听懂了,贵妇接下来说的话,由旁边的福建僧人翻译给他,那是一首诗:“君问吾风俗,吾风俗最纯,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银瓮盛清酒,金刀脍紫鳞。年年二三月,桃李自阳春。” 第四十六章 如今金屋藏美娇(上) 第四十六章 如今金屋藏美娇(上) 福建僧人说完,还连忙解释:“咸平六年(公元1003年),建州(今建瓯)海商周世昌遭海风漂流至日本,敝国(日本)商人收留了天朝商贾,七年后,日商藤木吉陪周世昌共归中国。帝(宋真宗)问日本风俗,藤木吉作此诗回答‘上问’。” 赵兴听到这回答,摇摇头。这里面有几个词他知道来历,比如“清酒”就是米酒的意思,现代中国称之为“醪糟”,这种酿造法是在晋代传入日本的。 “脍”这个词也是中国的,就是“脍炙人口”的“脍”,它也是在晋代传入日本。至于“金刀”则说的是三国时代曹丕赐给倭国的青铜刀,倭人称此刀为“天纵云剑”。 这句诗里所说的“金刀脍紫鳞”,日本人的意思是说:用天朝赐给的金刀切割汉式美餐——紫鳞脍。 日本商人藤木吉在这里选用“清酒”与“脍”、金刀等词,是向宋真宗表示:日本甚至连饮食习惯都尊崇汉唐——但他当时对牛弹琴了,因为大多数宋人并不知道…… 然而,贵妇的话没有“对牛谈琴”,赵兴明白:对方这是抱怨自己又是君子风度,“棺材里伸手死要钱”,还是乘火打劫式的。 赵兴淡然一笑,以诗唱和这质问:“金乌临西舍,鼓声催短命,泉路无宾主,今夕离家向。” 赵兴这句话绕了好几个弯子,如果不是对汉唐文化及中国典故极为熟悉,可能不知道赵兴说啥。这种绕弯子说话的方式,宋人以为“含蓄”与“中庸”,倭人以为“雅致”。他的话音才落,满屋子日本高官兼中国“苏狂粉”齐声喝彩,他们用手中的折扇猛烈敲击大腿,以示对这句话的赞赏。 他们之所以如此兴奋,是因为这首诗是一位日本人做得,它作于数百年前,作者是日本大津皇子。 当年他因谋反罪被处死,死前做了这首《临刑诗》。 但实际上,这首诗是唱酬诗,它是与五代人江为的《临刑诗》所唱酬的。南唐后主李煜当权时,江为因借事讽喻朝政,被借此邀功的小人告发,判以死罪,临刑前口一诗:“街鼓侵人急,西倾日欲斜。 黄泉无旅店,今夜宿谁家?” 在诗中,江为把死看成是一次旅行,以至发出“今夜宿谁家”这样纯真的疑问。 说实话,江为的诗要比大津皇子出色的多,但赵兴在这里用大律皇子的诗来回答,也是种变相讨好。他用这首诗说明的是:我老师苏轼也因为写诗被沈括告发,差点步上江为的后路,而我为了老师的生活,都冒着生命危险,带天朝“金乌”来到“西国”,你却让我到战乱频繁的关东送信,“今夜宿谁家”我都不清楚,你还跟我计较钱不钱的问题——那钱是我该挣得,是我用生命换来得。 大津皇子这首诗,在日本文学史上有着无以伦比的地位。赵兴刚抵达日本时,出于小心,曾询问过 当地著名诗人的作品,此时恰值武士文化兴起的时候,这首面对死亡充满坦然的诗,立刻被人介绍过来。以至于赵兴没记住《古今集》、《枕草集》里的名诗,独独记住了它。 赵兴的讨好很见效。这时的日本人,对天朝充满仰视的心情,突然有一名天朝举子吟诵出他们最喜爱的诗,这让他们感到非常荣耀,所以他们非猛烈喝彩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心情……嗯,结果他们都忘了刚才为什么而争执……结果,他们喝彩的越激烈,反而越是让那位贵妇以为:自己不给钱、不给很多钱,简直都不好意思活下去了。 他们不是在为即将付出的高额报酬而喝彩的呀……嗯,大家都忘了这点。 “如此——天朝人,你说吧,想要什么?”贵妇爽快地询问。 两天后,苏轼正带着王巩返回雪堂,原先雪堂的东侧,临江处已伫立起一间大砖房。工人们还在砖房顶上搭了个小竹棚。 这栋砖房外墙部分没有丝毫装饰,内墙则抹得很光滑,苏轼觉得那墙面似乎不同于普通泥巴,隐隐泛着灰色。这让他很好奇。 王夫人欢喜的迎了上来,由衷的赞赏说:“这群孩子,干活儿真快。瞧,他们在房顶还给你搭了个棚子,说是让你坐在屋顶看风景。” 王巩看着苏东坡这栋明显不符合当时风格的房子,很感兴趣,他兴致盎然的拉着苏轼四处观赏。 一架木梯沿着外墙盘旋而上通向屋顶。王巩与苏东坡站在木梯的尽处,看几个工人在忙碌。程旺站在楼梯口,一边拦阻二人一边解释:“师公,屋顶的泥还没有硬,现在还不能踏……明天,明天就好。” 苏东坡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忙碌的工人身上。一名工人正蹲在那里抹泥,另一名工人正将白色的石灰拌进泥里。他摇摇头,指着那些石灰说:“这不对,你老师曾问过我灰石,但他的用法不对,这东西不应该拌入泥中,应该等泥干透了再刷上去才能粉白。” 程旺回答:“师公,这没错,是老师特地交代的。说用这样的灰泥抹屋顶,才能随意踩踏,而且不漏雨。” 一阵哗啦啦的滑轮声把苏东坡的问话堵在嘴里,他顺着声响望过去,发现在屋角搭了个木架,架子上面绑了个滑轮。随着滑轮的声响,一大桶水摇晃着升上屋顶,工人们从滑轮上摘下水桶,将钩子放下……不一会儿,滑轮又吊上来一捆竹席。 王巩一拉苏东坡的袖子,说:“走吧……你说的不错,这弟子果然精通杂学,而且不是一般精通。” 他是在说赵兴。赵兴虽然不在现场,但这栋房子却是在赵兴的弟子带领下建的。瞧那些孩子一副小大人样儿,轻车熟路的指挥工匠,两天搭起这样一栋砖房,由此可以想象:类似的事情他们干过不止一次。 第四十七章 如今金屋藏美娇(中) 第四十七章 如今金屋藏美娇(中) 这时代,烧砖技术已经很成熟,但砖房不多。现代人推测:是因为黏合剂的原因。古人没有水泥,砌砖房需要往黄泥中掺糯米汁等黏合剂,造成建房成本居高不下。 王巩这时已经看出来了,这栋房子采用了完全不同的材料,比如屋顶不是铺上茅草,而是用灰泥代替,这让他很期待看到完工的房子。 “我且多留几日,也住住‘东坡新居’”,王巩微笑着说。 原本,历史上王巩会在苏轼那里盘桓五天,但现在他一口气停留了十天,期间也参加了这次黄州文人的中秋聚会…… 此事的后果是:一只蝴蝶煽动了翅膀,多米诺效果爆发了。 房子建好后,晾了两天开始粉刷,粉刷完后又晾了两天,然后才是搬进新居。那雪白的墙壁让王巩赞赏不已,苏东坡则豪兴大发,很浪漫的在白墙上绘满山石怪树。临走时,王巩恋恋不舍,非问程夏要走了房屋的建筑图纸和建筑方法。从此,石灰的用法扩散开来。 这栋外表普通,内部洁白素雅的房子也惊动了徐知州,看在苏东坡的面子上,他倒没有为难那些建房工人。最后,他也有样学样,问程夏要走了一份建筑图纸,在官衙内仿“东坡新居”的模样,建了一栋砖房。 这栋新“雪屋”也让苏东坡恢复了一些人气,临近州县的文人由此知道,这位大诗豪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有人肯不计代价伸出援手。于是,苏东坡的访客逐渐多了起来,东坡新雪屋也逐渐成为黄州一景儿。 文人们对那个屋顶滑轮的设置尤其赞赏——人在屋顶饮酒谈诗,所需要的茶水、酒菜可以通过滑轮吊上,无有攀援之苦,简直是懒人最爱…… 这滑轮设置,其实并不是刻意为之。现代农村民居都有这装置,农村的屋顶是用来当晒谷场的,所以都装上一步滑轮用于吊送谷物。赵兴所设计的就一现代普通民居,所以有了这装置。 在文人墨客的赞赏中,也有人提出见一见苏东坡这位新门生,然而,赵兴却始终没出现。直到重阳节都过去一月,赵兴依旧没有回来,这让苏轼禁不住有些忐忑。 按宋史记载,从海路到日本只需要七天。赵兴一去,前后已过了俩三个月时间,就是送人送到日本也早该回来了。 难道是拿着我的词告发去了?不会吧?我这几首词没什么犯忌的啊。 苏轼忍不住问天天来这儿报道的程夏与程家坳的十名孩子:“你们老师有消息吗?” 程家坳这十名孩子是在东坡新居建好之后,顺势赖在苏东坡这里日日请教。接触时间长了,苏东坡也明白,就他们当中最出色的程夏来说,其才学也就多识了几个字而已。他能考上贡士,一定是赵兴在里面做了手脚。 这种官场潜规则,苏轼也没能力超脱,但他随之息了直接将孩子们收为弟子的兴趣。只看在这群孩子很勤快,日日请教不止的份上,在闲暇之余随手教孩子们一下,以打发时间。 当苏轼问道赵兴的消息时,程夏叉手回答:“师公,老师已经接到太师婆生产的消息,他说在‘百晬’前一定赶回来。” 婴儿降生百日,古称“百晬”,俗信以长命百岁为吉,遂将百晬称为“百岁”。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育子》:“生子百日置会,谓之百晬,至来岁生日,谓之周晬。” 朝云是在重阳前后生下了苏东坡的四子苏遁。苏东坡曾做一首洗儿诗自嘲:“人皆养子望聪明,我为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害到公卿。” 现在离苏遁“百晬”还有两个多月,苏东坡从这番话里听出点味道,他诧异的问:“怎么,你老师跟你们联系过?” 程老五的儿子程旺嘴快,他插嘴说:“老师跟阿珠联系过——旬日前,他带信给阿珠,说自己到了杭州,要阿珠把那些泉州来的建房匠送过去,阿珠请出族长来,由派人去找老师,嗯,昨日老师带回一封信……” “阿珠是谁?” “‘掌上明珠程阿珠’啊,师公,你日日出门,则还不知这个名字!……啊,我知道了,师公最近一定不曾进城”,程旺抢着说。 “掌上明珠”,从这个词可以看到程族对这名女孩的宠爱。 苏东坡最近确实没去过黄州城里,苏遁的诞生让他异常忙碌。再加上冬季到了,有了舒适小屋,苏东坡不愿意出门吹寒风,顶多,是在他的房顶看雪景。 程夏连忙解释:“阿旺无礼,请师公赎罪……阿旺说的是我程族一名女子,她一直服侍老师,我爹正打算在腊月让他们完婚,以便春节同回江夏祭祖。” “师公”、“师婆”等叫法不是宋代词汇,苏东坡初次听到时把它们当作村野俚语,后来,叫呀叫呀他也就习惯了。根据孩子刚才的话推测,“师公”是称呼他,“师婆”、“师姨奶”是称呼朝云,“师奶”称呼的是王夫人。 “你们老师在杭州忙什么?”苏轼又问。 “我知道,我知道”,依旧是程旺抢话:“阿珠不识字,信是我读给她的——信中说:他跟两名倭人去了日本,做了点小生意,日本最近战乱,他就回了杭州,在江边买了块地,打算在那里建个‘庄园’。老师来信问,黄州的房子建好没?如果建好,就把那批泉州雇的建房匠给他送过去几个。 老师在杭州置地,迁居、分家……这事阿珠做不了主,族长、也就是阿夏他爸说:老师要置产,这么大的事我程族不能不帮,得让二叔领着人去做帮手,二叔前日刚走……” 原来如此。 程族派程老二去,恐怕不止是做帮手,也有其他意思——这种大家族的把戏,苏轼早就清楚,但他无心过问,他已被程旺勾动了心思,想去黄州城内转转,看看赵兴在城里修了何等的“金屋”。 想到做到,苏轼披衣荷杖出门。 第四十八章 如今金屋藏美娇(下) 第四十八章 如今金屋藏美娇(下) 赵兴在忙什么? 杭州、钱塘江边的一处山峰上,赵兴拄着一柄半人高的,刀鞘华丽的唐刀,意气风发的指着山脚下那片土地,回身对身后的人说:“就在这里,我买下了这片土地,将在这里建一片大庄园,你看怎么样?” 他身后的人是焦触,焦触身后是驾船送他去日本的船师刘三。刘三身后站着几个日本人,为首的是倭人不四——他现在叫做“长门不四”。半山坡处,站着赵兴身边唯一追随的学生程爽。 长门是个地名,地处日本西部,隔东海与中国相望。宋代中国人来日本,都是从长门的唐渡口上岸。赵兴这趟去日本,获得了日本皇室不少赏赐,他特地要求在长门封赐一小片地,建立一个小庄园,小庄园被命名为“长门宋园”。 而后,他要求不三、不四两个倭人帮他管理长门宋园——让他大跌眼镜的是,两人当中,一向机敏的不三却表现的很专注,他坚持要继续从事跟在苏轼后面的跟屁虫工作,反而是不怎么聪明的不四愿意跟随他。于是,不四获赐家名“长门”——从今往后,他就是长门宋园的大管家,在日本也算是一位小“大名”了。 焦触撇了撇嘴,他不甘心的回答:“大官人,这里哪有明州好……荒蛮之地呀,钱塘大潮自古有名,在这里建货仓,一年有数个月的功夫压根做不成生意,大潮一起,货物都要卷入江底,何如……” 赵兴抬手止住了他:“我知道,我们从明州把货物运到这里很费事,无形中要增加很多成本。可是,明州的开发已经到了穷尽,杭州的开发还刚刚开始。 这次,我们掌握了与日本皇室通商的权力,而且与源氏关东武士团搭上了线,如果我们硬要在明州立脚,反而会遭到明州商人的上下一致的打压。与其如此,不如换个视角,我们改在杭州立足,通过钱塘江进出大海,避开明州商人的围困。 我做生意向来喜欢‘共赢’原则,跟我干的人,我不会让他吃亏,跟我争的人,我会尽量避开直接冲突。我是来做生意的,恶性竞争只会增加经营成本,所以我不跟他们争,我不在明州出货,货仓选择在杭州,我宁愿增加一点运输成本,也不愿把钱花在恶性竞争上…… 算了,跟你解释这些商业运行道理没用,你只管跟着我……瞧,刘三在这,今后来往日本的货物,由你们两个交接,我会在这里设立一名管家……甚至有可能把家迁到这里。以后长门不四在日本,我在杭州,我们就是两头的监督管账人——就这么定了!” 焦触、刘三、长门不四一起应了个“是”。 焦触自打跟随赵兴后,做了几趟急脚(快递),免去了贩货时的担忧,收入固定并有保障。原本他以为自己就能这样,稳定而安逸的度过余生,没想到到了年底,他又被责令将跑熟的线路交给儿子焦作,自己则来杭州听命。 到了杭州他才知道,赵兴已经打通了去日本的商路,这是一条新航路,别人在冬季都停止去日本,他却可以在冬季出海,走最快捷的路线,日夜不停的航行,整个航程比原来缩短了一半。 这一消息,焦触是很高兴的,他曾经听人说起:一名宋商在博多湾,以七十贯文或六十正绢买一颗“阿久也玉(即日本尾张蚌珠)”,回国后,这颗珍珠卖了五万贯。 五万贯等于多少? 在宋初,200贯钱就使劳苦功高的高级将领十分满意了。例如:曹彬率军队平定南唐前,宋太祖许愿道:“俟克李煜,当以卿为使相。”但曹彬并未相信,他对副帅潘美说,此时北汉尚未平定,使相一说不可能兑现。 凯旋后,宋太祖果然说:“本授卿使相,然刘继元未下,姑少待之。”“既闻此语,美窃视彬微笑。上觉,遽诘所以,美不敢隐,遂以实对。上亦大笑,乃赐彬钱二十万。彬退曰:‘人生何必使相,好官亦不过多得钱尔。’” 这句名言的产生,不过就是200贯钱。 那么,五万贯又可以让一个宋人做什么? 除了五万贯一粒珍珠外,焦触还知道日本的工艺品别具特色,工艺水平很高。如金银蔚绘、螺钿器皿、水晶、日本玉、木念珠、屏风、日本扇、日本刀等,很受宋人的喜爱。 据说,东京相国寺市场上出卖的日本漆柄折扇,极为精美,扇面的淡粉画,来人誉为“笔势精妙”。而螺钿器皿也深受欢迎,被誉称“物象百态,颇极工巧”。其中,日本刀尤为宋人所爱,欧阳修曾写“宝刀歌”赞美日本刀。一把精巧的日本刀,在宋价值“百金”…… 开通了日本航路,而且这条日本航路还能一年四季不间断的使用,这意味着日进斗金——比如,这次赵兴前往日本,用几个写了苏东坡诗词的盘子,就从日本皇室换回了各种日本刀三百柄,铠甲两百副;从源氏关东武士团换回了三百颗“阿久也玉”。光这一批货物,如果在明州出售,那是一笔上千万贯的巨大财富。 按照与赵兴事先的约定,焦触过手的货物可以抽佣3%,也就是说,赵兴这笔财物交给他处理的话,他眨眼之间就能获得三十万贯的巨额财富。 丰厚的利润下,他自然竭力为自己的钱包奋斗,如果赵兴的财物增值,那就意味着他的抽佣也随涨增高。然而,赵兴却舍弃繁华的明州,要来杭州这个偏僻的小地方。 杭州现在还没有开发,群山围绕,耕地面积稀少,江水泛滥,至此这里洪涝成灾,历年来杭州都是向黄州一样,属于罪官待的地方,派人来这里当官,那就是一种惩罚。 在这种情况下,焦触自然要竭力争取。赵兴虽然给他划了大笔,但日本的商业实在过于丰厚,只要耽误几笔财产的处理,焦触的损失就得以十万贯来计算。 赵兴财大气粗,不在意这几十万贯的出入,但焦触的损失就在眼前,他看得见,这一损失超过他现在家产的数倍,他能不伤心吗。 “这地方,大官人,江风如此大,在这盖房,合适吗?”焦触继续做着努力。 第四十九章 数钱数到手抽筋(上) 第四十九章 数钱数到手抽筋(上) 确实,现代房地产业所说的“观景房”,其实并不适合居住。比如,居住在海边的人都知道,如果住在开窗就能见到海景的地方,那么季节性的台风会令人没有安全感;海风湿气大,常年居住在这样的房子,会患上关节炎。 在古代,居住在临海的房子里还有一个不方便处——由于这时候没有自来水,临海的地域打出的水井,井水发涩,根本不适合饮用。 而所谓观湖景的景观房,也有不便处,面临湖水则意味着蚊子多…… 焦触提的这个理由倒让赵兴很赞同,但他是个一意孤行的人,决定了就不打算更改:“焦老丈说的有道理,这样吧,我把房子尽量盖在山脚,离江边远一点,然后遍植树木挡风。江边的码头用水泥修筑,再建一条水泥大道通向码头,沿江的大堤,修它个绵延十里,让它们坚如铁壁…… 钱塘大潮厉害,我们在大潮兴起时,暂停使用码头……不就十几天功夫么,原来去日本的航线有半年闲着,现在我们只闲十几天,那算什么。大潮涌来的那个月,我们让海船去福州,叫你儿子焦作负责那个月的货物……” 宋船一船装载多少货物——据打捞出水的宋船遗骸推测,当时的宋船排水量在五百吨左右。也就是说,每条船,除了运载水手、淡水、沿途的食物外,还能装载两百吨货物。 两百吨货物相当于三车皮、十个集装箱。在古代交通不发达的时候,这么大数量的货物需要用几个月来销售——甚至一年。刚才赵兴说,在钱塘江发大潮期间,往福州运送货物以避开潮水期。这一个月的运货量足够焦触的儿子焦作运营一年了。 福州那样的大埠,仅仅能够吸纳赵兴一个月的运货量,依此类推,杭州这个地方根本不可能吸纳其余十余月的货运量——这地方夏天闷热潮湿,洪涝成灾,冬天湿冷,瘴气弥漫,怎么可能吞吐其余的货物呢。 焦触嚅了半天嘴,终于还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虽然几十万贯的损失令他心痛,但想到这笔钱还要仰仗赵兴,他终于还是屈服了:“既然如此,小老儿也就搭个伴,在大官人庄园旁建一栋屋子,以便随时聆听大官人教诲。” 赵兴点头默许,刘三也提出相同的要求,赵兴索性连长门不四也许了一栋房子。 商议好后,腰插三把刀的长门不四斜走几步,走到了山坡侧面,冲山后一挥手,一群人冒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各种丈量工具,越过山坡,开始丈量山脚下的那块土地。 随后出现的还有两名日本小童,四名日本市民,这几个人也是这次出海的收获。他们都是日本华族家里专门教导出来的侍童侍女,精通最正宗的唐礼……这几名侍者的职业就是将人伺候到牙齿,他们的服务令赵兴非常满意。而这种收获,也使赵兴在以后的商业交往中,养成了收藏各国奴隶的癖好。 山脚下这群忙碌的建筑工匠,有的是赵兴从日本雇来的,有的是从黄州当地雇来的建筑师。赵兴所不知道的是,他这一行为再次修改了历史。 那群自杭州前往日本的建筑工匠,是一名杭州僧人带去的,在宋代,这伙人的建筑技术并不十分高超,然而,到了日本,他们的建筑技法却让日本叹为观止,也让各地大名待若上宾,此后他们在日本传承了八十多代,成为日本著名的一个建筑集团。但这次,他们的回归改变了历史。 在场的人当中还有几名日本人,那是跟长门不四来天朝学习的,其中一人在杭州学习了陶器制作技巧,而后返回日本,成为日本陶艺的鼻祖——这个人的经历倒与正常历史一致,但他比正常历史提早来到杭州许多年。 赵兴不知道自己在无形之中改变了历史,他满意的看着山脚下那群建筑工匠娴熟的测量着地面,并按照赵兴给出的建筑草图规划着房基的选址…… 然而,这种改变对历史究竟是好还是坏,现在谁也说不清。 在正常的历史中,这群杭州匠人因为在日本,躲过了蒙古人的大屠杀,从而把宋代建筑艺术保留到现代,但现在他们重新回到杭州,他们能躲过蒙古人的“民族大融合”吗?他们这次回归,是否使宋代建筑历史彻底被融合掉,以至于在这个世界上灭绝? 谁也不知道! 也许,与他们一起灭绝的还有赵兴这片屋子,赵兴一点也不知道,他现在选择的地盘,正是南宋临安城的皇宫大内所在。即使蒙古人没有霸占,南迁后的赵构也会占去……当然,最终,也许跟正常历史一样,这片皇宫毁于战火…… 焦触无聊的看了一会工人们的测量,他没话找话的问:“大官人,我看你这次只带回来了珍珠、刀、铠,倭国还有什么特色商品?” “多了……我询问了当地高官,他们给我给出一份单子,有阿波的绢、越前的绵、常陆的续、但马的纸、淡路的墨、播磨的针、备中的刀、武藏的铠、能登的釜、河内的锅、备后的铁、越后的漆等,以及长门的牛、陆奥的马驹、信浓的犁、丹波的栗、越后的鲑、周防的醋、山城的茄子、飞弹的饼、镇西的米等…… 这里面的货物我看了,有些东西根本不值得贩售,比如长门的牛。这个牛体型很大,据说能拉动双辕犁在水田耕作……可是现在牛什么价?” 北宋时期,耕牛的价格很便宜,售价从三贯到十五贯。到了南宋,物价上涨,传统耕牛育种基地的丧失,使牛价上涨到80贯以上,最高时能够达到百贯,可就这样,贩牛依然是一件极其划不来的事。 牛的体积多大,这玩意还要吃喝拉撒,运送一头牛所需的空间,足以装载五百柄日本刀。就算日本刀跌价跌到一金一柄,也比贩牛划算。 看来,现在只能在日本传统外销货上打主意了……当然,如果船速还能提高,船的载重量能够继续增大,那么航海的成本将会极大降低,其他的商品……但现在不是时候。 第五十章 数钱数到手抽筋(下) 第五十章 数钱数到手抽筋(下) 在这些货物当中,除牛外,赵兴最感兴趣的是“备后的铁”、“陆奥的马驹”。 不过,他约略知道,世界最好的铁矿石不再日本,而在印度。印度铁矿打制出来的刀剑那是世界极品。除了印度之外,那条优质铁矿脉扫了一下越南,越南出产的铁矿石既便宜,质量也与印度铁矿石相差无几。 赵兴这些可怜的铁矿知识是从海南旅游获得的,他在旅游中听当地人说起,在与印度优质铁矿石同纬度的地方,海南岛也存在一个优质铁矿,品质比越南略低,但也相差无几。 有了越南、海南的廉价铁矿做选择,备后的铁虽然名声很大,但也不值得专门贩售,所以赵兴下一个目光盯在“陆奥的马驹”上,这种日本寒带山区生长的马就是日本大洋马的一个副本,值得引进。而且战马价格高昂,从陆奥贩马也是有利可图的。 焦触津津有味的听赵兴描述日本的风物,分析日本各地名产的优劣,逮住空,他与长门不四商量:“听大官人讲的,好有趣,大官人什么时候走?长门大人,你说,我要去日本,带什么货好?” 长门不四现在的身份,如果按日本国内的说法,他就是赵兴的封臣,而焦触则相当于赵兴的“奉行(管家)”,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两人的地位是相同的。所以长门不四也没客气,实话实说:“不行,你来日本也看不到主人所说的东西……主人是什么身份,学士门生!藤原名门在他面前,也只是平等交往。 你我不行,我只能领你去参加武士的聚会,那种聚会,看不到主人所说的那些雅致,那是公卿间玩的风俗,我们粗人,只能跪在门口等待召唤。贩货,更不行,那里有太多豪商,主人的货物特别,别人学不来,才卖的好,但恐不长久——那东西,不是人人卖得起!” 长门不四与焦触的谈论隐隐传到赵兴的耳朵里,赵兴微笑不语。 为什么日本、韩国、越南历史学家曾说:十一世纪下半年,亚洲是苏东坡的亚洲。 另两个国家且不说,赵兴的亲身经历证明:在日本,苏东坡这个名字就是上流社会的敲门砖——无需签证,无需申请,挥舞一本苏轼诗集,所有的大门都会向你敞开。哪怕是素有暴虐名声的源氏武士团,他们在受公卿排挤之余,也拼命证明自己风雅,主要努力就是:向苏轼的文采俯首。 “大官人……你看,小老儿本钱小,能不能也搭个伙,你看日本有什么生意,本钱既小利又大?”受到不四拒绝,焦触站在那里畅想半天,嚅嗫的问。 “铜钱,这玩意无需加工,你有多大力挣多大的钱,我们大宋的铜钱在倭国很好使,叫做硬通货,你可以把你家的铜钱拿出来,搭伴运到日本,我给你换金子回来”,赵兴建议。 这时代,日本的商品极为丰富。商品流通需要货币,但那时日本刚刚进入封建时代,各个分封的庄园互不相属,无论任何一个大庄园也无铸造货币的政治、经济力量。而日本天皇把土地都分下去了,铸币力量也不足,但所铸出的铜钱,因技术、铜质低劣,同一种币值则大小份量不一,以至不能当作货币流通,只能按铜的份量作价使用。 到一条天皇时代(公元984年以后),日本自己铸币行为完全停止使用。宋代铜币就成为日本国内流通的主要货币。这时代,人们还没有铸币权意识,相反,宋朝因为大量铜钱外流,甚至明令禁止往外国携带铜钱。宋代法律规定:“诸将铜钱入海船者……十贯流二千里,从者徒三年。” 如果宋人能够有铸币权意识,那么在亚洲各国的拱手相让下,他完全可以把持整个亚洲的经济大权,通过大肆铸币,让整个亚洲为自己的通货膨胀买单…… 赵兴现在给焦触出的主意就是让他走私铜钱,通过民间力量来悄悄操纵日本的币值波度。 其实,铸造铜币的技术门槛并不高,历朝历代都有伪币制造者。当官府铸币力量不足时,他们甚至默许民间私币的流通。而民间制造私币,技术门槛远比朝廷的要高。因为朝廷铸造的新铜钱,可以直接上市流通,而民间铸造的私币还要加一道“造旧”技术。 赵兴恰好知道亚洲什么地方铜储量最高,制造私币的念头在他脑海里转了很久,他刚才的提议,其实就是暗地怂恿焦触向这一方面发展。 他是苏东坡的门生,还是朝廷正式的举人,如果他参与制作伪币,传出去名声不好。所以他干脆给焦触指出这条路。 中国铜储量不足,官府又禁止铜钱流出,焦触如果把这项生意做大,他早晚要成为一个职业倒汇人,那就无可奈何的要走上铸造私币的路——这项技术赵兴恰好会,《齐民要术》那本书里就有…… 焦触心里盘算一会,又问了赵兴在日本铜钱与金银的比例。日本盛产金银,兑换比例远比国内高,焦触觉得这项生意虽然小本经营,但也获利巨大,又听到赵兴隐隐提到,如果收购铜器,自己铸币,那么获利更丰厚,他的眼睛闪亮了数次。 “小老儿选那儿……”,焦触指指山头:“后墙靠山,既清静又阴凉……” 赵兴笑的意味深长:“如果后墙再打个洞,掏出一口窑来——” 赵兴拖长了尾音,焦触尴尬的笑了,马上转移话题:“大官人,听说黄州来信了,催你回去,你看是不是赶紧把这批货处理了,我琢磨着,我们有了钱,再添几艘大船,你看如何?” “我们的货物还有多少?”赵兴问。其实这个答案他心中有数,这句问话只是下意识的。 焦触现在可算找见机会抱怨了:“大官人,别人售货都是从好的开始,次的货都是做搭头,你却什么事都拧着来……我们现在只卖了杂色珍珠一百来贯,劣等日本刀百八十柄,得钱百五十万贯。这点钱,我们又要买船,又要建房子……花钱如流水啊。” 第五十一章 意外的消息(上) 第五十一章 意外的消息(上) 宋代一艘排水三百吨的海船价值多少钱?一千贯而已,五百吨的最多三千贯可以买到手。赵兴这笔巨款买一支船队,建一个大庄园足够了。焦触的抱怨只是因为他自己只分得了不足五万贯的抽佣,这笔钱要修庄园,在杭州附近买地,剩下的钱还有分给刚分家的儿子焦作,所以他觉得有点少了。 想到赵兴如果把这些货处理完了,他会有十倍于现在的财产,禁不住心口滚热,所以他不停的怂恿赵兴。 赵兴扫了一眼山坡下忙碌的工人,若有所思地说:“那就再捡一批次等货放出去,只放珍珠出去,那些好货留着,等我去汴梁城再卖。” 焦触脸上泛起了失望。其实,他原本的意思是赵兴如果急着出售那批货物的话,应该分给他等值的酬成,这样他可以慢慢出售,甚至钱财凑手的话,也学着赵兴那样,把部分货物收藏起来,等待机会卖个高价。但赵兴的回答却彻底粉碎了他的期望。 赵兴的拒绝是出于现代财务理念,中间人的抽佣只应该用金钱支付,而不应该用货物——这是规则,是现代会计制度的最基本原则。所以,他虽然知道焦触的小心眼,但依然包庇了他。 东珠、南珠、西珠是世界三大名珍珠体系,日本珍珠在中国被叫做“东珠”。但实际上,商品意义上的“东珠”不是指日本珍珠,它指的是波斯湾“翼贝”(wingshell)生产的天然珍珠——而这种珍珠在中国恰好叫“西珠”。 日本珍珠虽然不属于世界三大名珍珠之一,但它也是珍珠体系的二等品。商品意义上的“日本珠”是指一种叫akoya的日本蚝所孕育的珍珠,所以,它实际上是一种蚝珠。而日本珠中,品质最高的被称为“琵琶珠”,是特指日本最大淡水湖琵琶湖中所产的珍珠。 日本珍珠个头都不大,但由于琵琶湖水质清澈,所以日本珠最大的特点就是珠色均匀,近乎于半透明,个头圆润,颜色淡青。 而琵琶珠中最高等级的被叫做“走盘珠”,意思是珍珠个头绚烂浑圆,在玉盘里会一个劲打转,让人叹为观止。 而走盘珠中最罕见的是“蓝珠”,这是一种深灰、蓝的珠子,在日本蚝或银唇蚝体内培殖。个头不一定浑圆,而浑圆的就更为罕见,价值亦不可用金钱衡量。 赵兴这次跟日本皇室,以及日本势力最大的武士集团搭上关系,获得的珍珠都是最上等的极品,其中光走盘珠就有四十余颗,而蓝色的走盘珠他又获得了三粒。除此之外,其余的珍珠虽然品象极好,但有了前者做比较,赵兴最其余的东西已经看不上眼了。 商量完货物抛售的细则,赵兴转向篙师刘三:“我在明州下了订单,定制十艘万料船(排水量六百吨,体积与宋神宗所建神舟相似),这是一种新式的快船,今年年底将有两艘交货,你多招些人手,尽快适应新船。等到明年,我们将用这种船下南阳。 另外,我买了两艘尖头船,载重五千料,你赶快把水手配齐,现在还有两个月时间,我们跑一趟高丽如何?” 篙师刘三现在只剩下了佩服,赵兴是名举人老爷,如此和蔼可亲的跟他谈话已经出乎他的意料。而他尤为钦佩的是赵兴的勇气。 从赵兴初次出海中的举止看,他隐约猜到,这位举人很可能是第一次出海,虽然他遇到事情,总是显得那么镇定自若,然而这也是镇定自若的生疏。举人老爷精通航海事宜,在文化程度不高的刘三看来,这不算什么,人们不是常说“秀才不出门,闻知天下事”,然而,面对茫茫大海,面对生死难测的海中巨浪,传说中的海妖、深渊所在,这名秀才敢只带一名学生,轻身闯海,这种勇气古今罕见。 自古以来,走海路都是人们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一种无奈的选择。毕竟华夏民族是一种陆地民族,所以大海就成了文人们想象中的神仙之怪的所在。自古以来,别说是举人老爷,秀才闯海的都屈指可数,所以刘三对赵兴只剩下钦佩了。 然而,他依旧要质疑赵兴的声色:“大官人,听你的意思要组织一支船队?船队可不那么简单,大海茫茫,眼凑着对面的船跑一天也不见得能追上。各船之间如何联系,如何通报相互间消息,这都是难题。 小老儿只学过操纵单船,船队的事还不清楚,只是小老儿听说,一支船队需要有大有小,有快有慢——全是一样的船可不行。” “这我想到了……我下了十艘船的订单,但先期只让他们做两艘,其余的,主要是备料,等到我从南阳回来,再动手…… 所以,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熟悉船——这些早期建造的船都是实验品,等到技术成熟后,这些船都要淘汰,现在关键是熟悉操作。我听说天竺那里的海面,风大浪大,船行驶到那里,很容易被风浪拍散,由于是榫卯结构的船……” 赵兴说到这,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把话说多了,他赶紧戛然而止。 他说的话新词过多,以刘三的文化水平,完全听不到这番话,他不懂装懂的点点头,自以为是的补充:“还有大官人说的指南针——这玩意好,此去高丽,如果前半段走耽罗航线,我们还能用的着。” “等我程族的人到了,我们马上去明州”,赵兴顺势转移话题:“年前正是销售旺季,我们快去快回,一个月后,恰好赶得上师尊三子,苏遁的百啐礼。” 第五十二章 意外的消息(下) 第五十二章 意外的消息(下) 席上众人尽兴狂饮,苏轼有点向隅。片刻后,细心的徐知州发现了苏轼的异常,马上关切地安慰:“子瞻,有程族在此,你也无须烦心……嗯嗯,子瞻最近,大概很少活动吧!你学生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我给你说说……” 徐知州的政绩是与赵兴密切相关的。黄州是个归化未久的地区,五胡乱华时的战乱,使蛮族深入到了这一带,并导致这里十室九空。目前,政府对乡镇的控制力并不明显,很多时候,政令不出府城。 而程家坳的出现,却一举改变了这种状况。程族本来居于山野,强大的凝聚力使他们聚集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而后,他们快速地致富经历,使附近许多山民不自觉地围拢在他们周围,或者向他们出售山货,或者替他们做工。 这股山民原先都是山中最桀骜的猎户,现在,他们却统一归拢在程家坳旗下,愿意接受当地官府的统治,并给荒僻的黄州增加了一笔巨大税收——而徐知州前后的付出,只是三名贡举的名额而已。 在四处农民造反,边境战火不断的情况下,这一巨大政绩让徐知州顿时声名远波,成了众人瞩目的“能吏”,进而快速获得升官。但随后,也惹来一下麻烦。 从地域上说程家坳是属于蕲水县管辖的,但它却在黄州申请“入籍、入行”,把好处都给了黄州。蕲水知县获悉,立刻不干了。 以前程家坳是个几十户的小山村,蕲水县也没什么争的,等到程家坳一下出了三名贡士,再加上附近山民的农产全汇集到这个小村,由这个小村销往外地。而徐知州跳过蕲水,如果蕲水知县没有表示,那不就愈发显得自己无能,才令程家坳舍弃吗? 知道了真相的蕲水叫嚷着与徐知州打官司,双方的争夺令程家坳的地位水涨船高。近日,徐知州与蕲水县达成妥协:程家坳归属蕲水,由程家坳负责出丁役,帮蕲水县维持附近山区治安;而赵兴与程夏、程爽、程旺等程族筛选过的几名旁姓人,于黄州购房、落籍……且慢,前面程同曾说宋朝没有户籍问题,这里又说落籍,难道程同说错了? 程同没说错! 宋代的户籍问题与其它朝代不同。要详细讲清楚这个问题,需要一本书的篇幅——简单地说吧,宋朝是个宗法社会,它的“籍”是指纳税的“丁户”数目,而这种数目不是由官府核定的,宋朝把百姓划分为上户、中户、下户、士绅……等等。 丁口数量是由“上户”报给官府,并按这个数目向官府纳税,但是不是按这个数目向下征收,则不一定了。也就是说:官府只掌握纳税人口数量——“籍”;上户、宗族首领才掌握纳税人的具体地址与姓名——“户”。而且这些地址与姓名,全凭他们说了算。 士绅是无需纳税的,所以百姓不可随意流动,但不纳税的士绅可随意迁移(为了躲避繁重的苛税,百姓常把财产献给士绅,要求做士绅的家奴——在古代这叫“投充”;现代叫“挂靠”。挂靠所缴纳的红利,要比纳税少,且官员不敢随意侵吞)。 程阿珠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黄州的。程族长为了兑现诺言,召集族人出资为赵兴在黄州修了房子,并出了一份丰厚的嫁妆,供程老七养老——这份嫁妆就是程家坳附近的30亩水田。 新屋修的很漂亮,程同把赵兴从泉州雇来,帮程家坳修蕲水码头的工匠都调到府城,赶在重阳后不久,将新房修好。程老七带程阿珠搬进新屋后,随后,程阿珠深居简出,一心待嫁。于是都在传赵兴“金屋藏娇”。 山民野惯了,程族有三名贡士撑腰,走到哪里都是霸气十足。程同的安排下,程老七随即接任赵兴的黄州行首职务,负责程家坳在黄州片区的销售与纳税事宜。程老五则进入官衙,成为一名班头。 其余进入府城的程姓人,也立刻在在府衙占据了几名步弓手的位置,同时,他们在府城设立的货栈也雇佣了大批壮劳力,眨眼间就在官私两面建立了莫大潜势力。 目前,关于程家坳的官司还有点尾声——徐知州答应从明年起,程家坳的税入这块,他与蕲水县对半分,这才使蕲水县不再闹腾:“我大约还有五个月任期,明年春天,新官才会来。 等我交接完毕,也就到了明年四月。子瞻兄,我会跟新知州交代一下,不过,我想,有离人在这里照料,那新官还要指望程族立足,他怎敢为难你? 哈哈哈哈……子瞻,在这点上,我很羡慕你,你说,你怎么随便打了个赌,就赢了这么个好门生,这样的好事,我怎么就没遇上。” 苏轼接受了对方的变相恭维,他举杯祝酒,心情开朗了许多。 喝了几杯,徐知州继续把话题定在程家坳身上,这是他平生最得意的政绩,能不大书特书吗:“等明年开春,程家坳的人打算迁到蕲水边的码头区,他们在那附近又盖了一片新庄…… 为什么迁居?我听说,山中近日来了几头猛虎,连续伤了几名猎户,前几日,他们还往蕲水县送了一头幼虎,听说,母虎与虎父还在发狂,山民不敢白日下地,所以打算迁村避居。 新村建在江边,他们还要在江边建个码头。原村依然不废弃,蕲水县已给他们划了地界,并免去了今年乡役。 迁村大约要两三个月时间。然后划‘都保’,蕲水县打算把程家坳单独划为一‘里’,里名‘美政里’,保名‘程家保’。族长程同将担任‘都保长(保长)’,程老二担任保正(原名耆长,保甲法后废耆长,设保正)。 此外,程家坳原址也设一保,这个保负责管理山中猎户,保长由程家坳举荐…… 划‘里’完后,我也算对得起离人了。然后是新官交接……” 第五十三章 冒很大的风险(上) 第五十三章 冒很大的风险(上) 徐知州的话让苏轼很感激。这话隐含的意思是:为了便于赵兴就近照料苏轼,所以他才给程家坳几个人落士籍。 这群来自群山之中的山民最团结,从徐知州的安排看,他们的存在使官府实力大涨,与此同时,他们自己也变成官府大树上一棵寄生的藤蔓,缠绕着官府势力,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有他们照顾,即使新州官是苏轼的对方,他们也有能力庇护。 实际上,苏轼最近已感觉到这种变化。 自程族聚集地出城东门,就是苏东坡那块地。王巩走后,孩子们乘着冬天枯水季节,领着工匠在苏轼屋侧添置了个小码头,说是方便苏轼访客就近停舟,但实际上,码头建成后成了程家坳私用码头。 现在,程家坳进出黄州的船都从苏东坡屋后经过。虽然,“东坡雪堂”因此变得熙熙攘攘,但苏轼明白,这也是一种关爱——每艘停靠的小船,都或多或少的给他带点日用品。孩子们还经常不请自来,在他院里除草、打扫…… 徐知州老了,才傍晚的时候,宴席便早早结束。升官的徐知州搂着小妾胜之,踉跄回后堂,众宾客纷纷辞去。 从徐知州府上出来,夜色已经黄昏,苏轼经过城东时,兴之所至,特意绕了远路,到了赵兴位于城东的、那座传说中的“金屋”。 这果然是一栋“金屋”。 整栋房子充满了“胡人”味道,完全不像是中土建筑。 房顶甚至还有个圆圆大穹顶,穹顶像寺庙一样刷着淡金粉,让它活像一座礼拜堂。 程夏正站在门口,看见苏东坡,忙邀请太师傅进去,苏东坡摇摇头,指点着那个穹顶,问:“这样式好眼熟,我好像在泉州清净寺看过——就是比那里的稍小点。” “师公好眼力,这屋正是泉州清凉寺工人所建”,程夏恭敬的回答。 泉州清净寺是“中国第一清真寺”,它是由来宋经商的阿拉伯人建成的。建成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目前仍在不断增建…… 泉州清净寺是砖混结构的,其中跨度很大的大穹顶非常具备阿拉伯风格,赵兴招来清净寺工人建房,是为了挖人,这伙人现在已完全被他的高薪诱拐,被封闭在杭州新庄园里建房。而眼前黄州这所居所,只是他们受雇前的“试手”,相当于试用期的“才艺展示”。 当然,后续的事情苏轼并不知道,他只点点头,好奇地问:“你怎么站在这里?对了,你家在那儿?” 程夏有点扭捏:“师公……老师曾给我定了门亲,是福州柳家,他们前几日来‘发奁(往新郎家送嫁妆)’,可老师迟迟不归,我正在这里想:阿珠虽然未嫁,但也是下过定的师母,让她……” 苏轼笑了:“明天我来!” 苏轼说罢,随即昂然而去。边走边想:能请到清净寺的建筑工人来为自己建房,说明程族这一年的实力增长很快,已经请得起大地方的工匠了——离人的手段,果然不凡! 不过,他似乎在恐惧着什么,动作很急,他似乎生怕错过……他在担心什么? 苏轼身后,程夏一叠声感谢:“谢谢师公,谢谢师公!师公,我给你拿个灯火,且等等。” 明州海面,几日后,赵兴又带着船队出航。 这次出航除了刘三的船之外,又增加了一艘个头小点的船尾随。这艘船属于刘三一位朋友,赵兴已把招揽水手的任务全部下放给刘三,所以他招来相熟的朋友,共同熟悉这条新航线。 此次航行添了一件新玩意——如果看过电视的人,看过这件“宝物”,就会发现它完全是古代风水师手中的“堪舆盘”。这个东西按照易经八卦的方位,精细的刻了六十四个方位,这次出航,完全是确认新航路,检验这副堪舆盘。 有了这件航海新武器,刘三在整个航海过程中都显得神神秘秘,他日夜把自己绑在桅杆上,除了吃饭,剩下的时间,都躲在桅杆上,操纵着堪舆盘,在一张纸上神秘的写写画画,连赵兴都不准靠近桅杆。 这次出海,除了刘三与赵兴外,其余的人都没有跟随。程爽留在杭州,督建杭州的庄园,焦触返回福州,与自己的儿子进行交接,顺便帮赵兴抛售货物。长门不四则去了明州(今宁波),督建新船。 这样的出海队伍也是刘三特地要求的,赵兴理解对方的行为,因为保持航海中的神秘方向感是船长的特权。一直到蒸汽船时代,海图、罗盘……这些能在大海中确定方位的工具,都是由船长专门保管的。 这么做也是考虑到了人性因素——大海茫茫,在大海中航行的船员,常容易患上幽闭症,这种症状发生,会令人作出种种反常的不理智行为。而只有船长知道身在何处,会让船员感到一种无形压力,最大限度的减少海上叛乱。 第二次走这条航线,心中已经有了大致方向感的刘三,在赵兴的指点下,快速的复制了这条最直线的航路,两天半时间,耽罗岛已经在望,胸有成竹的刘三连耽罗岛都不屑登陆,他直接带领船队插着耽罗岛,驶向了高丽境外。 “整个航程我们只花了一半的时间,一半呀,两天就到了高丽。如此,加上装卸货物的时间,一个来回也就十天,一个月可以跑三趟……”刘三两眼通红,下了桅杆的他,困倦的身体直打晃,但他情绪高昂。 “别人一年跑一趟,挣十五万贯,算是好收成,我们一年往少里算,也可以跑15趟……大官人,厚利啊,每趟只要挣五万贯,这趟生意就划不来!” “五万贯——你比我还贪心。一年跑15趟,还有个市场饱和问题,所以一趟的收成预期,应该定在三万贯。有这三万贯垫底,船不装满你也可以开航,单程货不满,回程能把货物装满,那也是一种盈利——为人不能太贪心。”赵兴训斥。 刘三已经摇摇欲坠,但他还在拼命点头。 第五十四章 冒很大的风险(中) 第五十四章 冒很大的风险(中) 跟在旗舰身后的那艘小船一路上亦步亦趋,他们压根没有方向感,但白天随着旗舰的旗子走,晚上瞅准灯火,紧紧尾随。在茫然无知中,他们仅花了一半的时间,就到了高丽,这让他们感到强烈的震撼。 刘三已经倒下,睡得像根木头。这艘船上的船员也被刘三折腾的疲惫不堪。后面的船员依旧精神饱满,望见高丽码头时,他们的欢呼声响彻了整个海面。 码头上,几名高丽官员匆匆忙忙的跑来,一名为首者,连帽子都没戴正,他一边接过赵兴递过的通关文牒,一边半带震惊,半带疑惑的问:“这个季节来宋船……你们真是从杭州来的吗?” 那名高丽官员看了看赵兴递上来的通关文碟,立刻脸色一变,整理一下官帽,端正的向赵兴拱手作揖:“原来是苏学士的门生,难怪难怪……官人既然从苏学士那里来,一定知道我吧,在下朴寅光。” 怎能不知道朴寅光呢。这人在中国历史上也赫赫有名,是他赠送了苏轼一把高丽扇,苏轼写下《折扇诗》纪念此事。 朴寅光曾经和苏轼有过唱酬诗,他是韩国的狂热苏粉,他发现赵兴的身份,是因为杭州官府的文碟上,一句看似多余的话。 这句话是赵兴特地要求杭州小吏暗地加上的。 苏轼曾在杭州担任过通判,这种官职是小吏之首,他在管束小吏方面,比知州还管用。所以杭州算是苏轼的老窝——而历史也证明了这点,当苏东坡再次遭遇贬谪时,他哪都不去,自动要求去杭州。杭州百姓热烈迎来了这位天下才子,而苏轼也缔造了千年之后的西湖。 赵兴选择杭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苏轼在杭州吏员中人缘好的令人发指,所以,在知州不清楚的情况下,小吏们上下齐手,随心所欲的袒护了这名苏轼门生——包括在通关文碟中很多余的注明了赵兴的身份。 “朴公……诗才横溢啊,那什么诗来着?”赵兴拍了拍脑门,懊恼的说:“瞧我这记性,就在嘴边的东西,太熟悉了,怎么就说不出来呢。我记得你的白松扇……” 其实赵兴压根不记的对方写得什么,他也就记得有这么回事而已。可一提白松扇,朴寅光笑了:“不急,不急,慢慢想,我们有的是时间……怎么,你还是一名举人,怎么也来经商?” 赵兴脸色一暗:“恩师谪居黄州……” 才说这一句,他戛然而止,面容表情显得似乎很难继续。朴寅光立刻恍然,抬手阻止了赵兴继续说下去:“我明白,我明白,别说了,贤侄来这里,我该好好招待……啊,也就学士的门生,能够做到冬日出海……佩服佩服。” 朴寅光的意思是,苏轼是制科状元,也就是现在所说的理科状元,唯有像苏轼这样不死读书的人,才能教导出赵兴这样有本领在冬季逆风航海的人物……然而,赵兴敢冒这么大的风险,也正说明苏轼在国内处境窘迫…… 朴寅光接到赵兴后,没敢稍作停留,只带着一队人往高丽都城赶,一路上,他屡次停脚,问候赵兴,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次赵兴第一次骑马,然而对方熟悉的很快,不久就可以策马疾驰,跟上队伍的前进速度。 傍晚,朴寅光赶回京师开城自己的府邸,在骑马习俗上,身处北方的高丽似乎与宋人习惯不同,他们习惯把自己的坐骑亲手牵入马厩,而不是由下人代办。 走出马厩前,赵兴很好奇的探头看了看马槽,这一望,直让他眼前发晕。 高丽人拿什么喂马?他们竟然拿光润如珠,洁白如玉的上等大米喂马。 什么世道! 据说,这种行为连高丽清流也看不惯,他们写下如数的诗篇讥讽这种奢侈行为……幸好他们不知道,现代人甚至用鸡蛋喂养那些纯种的马,如果他们知道这些,估计要愤怒的撞墙了。 赵兴也不知道朝鲜国内的清流也看不惯这种喂马习俗,他还在那里充满感慨的想:“难怪,难怪这些战马身材那么高大,长途奔驰,耐力居然这么好——吃的都比普通人好,能不干劲十足吗。” 由此,他突然想到正在与宋军对峙的辽国旗下,他们培养那些冲锋马,是不是也如此不惜成本。 高丽人的宴客习惯比日本人更接近宋人,他们完全采用的是宋朝礼仪,以至于赵兴恍然间,似乎回到了徐知州的官衙。无数艳丽的歌伎轻歌曼舞,唱的是高丽歌谣《西京别曲》 “送走留不住的春天, 为永不能见您而悲伤。 我当万事从慎, 不辜负您的关怀。 转瞬间, 也许还能见到您?! 您哪! 思慕之情促我脚步, 啊! 那里是蓬草丛生的幽巷。 哪个夜晚,我也不曾入梦乡。” 第五十五章 冒很大的风险(下) 第五十五章 冒很大的风险(下) 词曲悠悠,她们发音完全采用的是宋语,这种毫无语言障碍的歌谣,让赵兴听得如痴如醉。 乐声暂停,朴寅光一挥折扇,唱起了《大同江诗》: “雨歇长堤草色多, 送君南浦动悲歌, 大同江水何时尽, 别泪年年添绿波。” 单弦邦邦的声响充满了沧桑古朴,歌声中,赵兴看朴寅光的行为似乎是在看一部日本战国时代的电影,他的一举一动活像是一名日本武士在唱俳句。 然而,他为什么感到灵魂跳动? 朴寅光那悠长的拖腔,一声声,仿佛敲打在赵兴的基因烙印上,让他的灵魂阵阵颤抖…… 这就是渤海歌乐,就是赵兴在日本看到的、日本人称为“唐乐”的东西。这确实是一种汉唐时代的习俗,朴寅光伴随着渤海乐唱诗,是邀赵兴对舞的一种礼节。他现在的动作很接近日本现在的“能乐”。 汉唐时代的史书中,多次记载了这种礼俗,比如让徐州与刘备的徐州牧陶潜起舞,邀请别人与之共舞……这种礼节经过随后的五胡乱华时代,被摧残的只能在中国幽冀一带能够见到,而这片地区正是后来的渤海国,这种乐曲流传到高丽、日本,则被叫做“渤海乐”。 赵兴在古代礼节上纯粹是一片白纸,他看着朴寅光在堂下不停的做出邀请姿态,只是呆呆发愣,幸好闯入一个形似疯狂的人,让他转移了视线。 这是一个疯子。 “他在哪里,学士的门生在哪里?”一个光着头,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只套了一件足衣(古代袜子)的人闯进来,一见赵兴,这个场中的唯一外人,他立刻拉起赵兴的手,熟络的说:“你可来了,打算看看金刚山吗……学士那年本来会出使我高丽,可惜天朝上下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我高丽小邦能囚禁学士吗,我厚待还唯恐不及呢……学士没来成,托我高丽使节送来一首诗,诗中有‘愿生高丽国,一见金刚山’——你可愿住我高丽国,天天看见金刚山?” 苏轼出使的消息传出后,孙觉曾做诗《闻朝议以子瞻使高丽》,诗曰:“文章异域有知音,鸭绿参差一醉吟。颖士声名动中国,乐天辞笔过鸡林……” 秦观随即附诗曰:“学士风流异域传,几航云海使南天。不因名动五千里,岂见文高二百年。贡外别题求妙札,锦中翻样织新篇。淹留却恨鵷行旧,不得飞觞驻跸前。” 然而,苏轼最终未能成行。 闯进来的这疯子是谁?怎么如此热情? 朴寅光却不觉得这个闯进来的人疯癫,他用叩头的姿势趴在地上,俯首面朝地板,用窃窃私语的调门提醒:“此乃我朝太子……贤侄来的消息,我刚通知他……” 此时,酒宴过半,暮色苍茫。大堂明烛高照,丝管悠扬。群姬见到这人,也纷纷跪下,俯首行礼。 苏轼是高丽的坚定支持者吗? 不是,苏轼是个清醒的外交家。多年后,是他首先发现了高丽与大宋的贸易逆差问题,并上书要求限制与高丽贸易规模,这才使大宋注注意到了贸易平衡——所以,所谓“愿生高丽国,一见金刚山”,只不过是外交家的客气话而已。 可就是这句话,感动了整个高丽。 进来的“疯子”没理会朴寅光的介绍,他扯住赵兴的手,一叠声的说:“学士还好吗?听说他已经谪居四年了……可惜我不能离开,恨不能陪在学士的身边,终日聆听学士新词……你带来了学士新作么,快拿出来。” 赵兴赶紧招呼从人递上的包裹,从里面拿出《超然》、《黄楼》两本诗集递上。包裹打开时,露出压在书下的几件白袍,上面似乎有些字迹,高丽太子一见,眼睛一亮,他没接赵兴递上来的诗册,盯着那件白绸袍,若有所思的说:“‘今我来黄州’……这字,似乎是学士手迹,我见过这个字体,呈上来!” 白色的丝绸袍服展开了。 这是一件宋代常见的文士袍,因为它是素白色,所以无论什么身份都可以穿上它。 衣服造的很简单,上面颜色不多,除了白色,唯有丹青。 袍子的正面用水墨画手法画了一个侧脸人像,人像头戴斗笠,手拄藤杖,身上衣服的皱褶用干净利落的水墨画手法勾勒出飘逸的感觉,整个人像给人以“我欲乘风归去”的感觉,它的体积只占衣服的三分之一左右,剩下的是大片的留白。 袍服的背后就是《黄州寒食贴》——四句一行,字句从上到下,铺满整个后背。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与月秋萧瑟。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鸟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品其诗,苍劲沉郁,饱含着生活凄苦,心境悲凉的感伤,富有强烈的感染力;论其书,笔酣墨饱,神充气足,恣肆跌宕,飞扬飘洒,巧妙地将诗情、画意、书境三者融为一体…… “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吟诵着这句诗,满堂全是呜咽声。 第五十六章 天下何人能识君(上) 第五十六章 天下何人能识君(上) 身比槁木,心无死灰,这就是苏轼谪居生活的写照。 “写的好”,高丽太子边抹眼泪边感慨:“诗好,字也好。” 诗写的好不好,自有后人评价。至于这份字帖写的水平——倒让赵兴想起现代一句著名的自谦话: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这本字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它的价值等同于“半个日本”。 这时代,高丽对宋输出的商品大约有:金、银、铜、人参、茯苓、松子、毛皮类、黄漆、硫磺、绫罗、苎布、麻布、马匹、鞍具、袍、褥、香油、文席、扇子、白纸、毛笔、墨等。 除了马匹之外,宋朝对高丽的商品输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优势,比如说瓷器。在唐代,大量越窑青瓷工匠被当作礼物押送至朝鲜半岛,至此,越窑的制瓷工艺也传到朝鲜半岛,使其在较短时间内完成了陶器向瓷器的转换,并开始了生产青瓷的历史。 高丽青瓷因釉色呈青绿色而得名,高丽青瓷与我国宋代的宋瓷相映成辉。宋人视高丽青瓷的釉色为“翡色”,并将高丽青瓷称为“高丽翡瓷”。其最大特点是釉色青翠亮丽,工艺精美,造型丰富多彩,“高丽翡瓷”与北宋四大官窑并称为“五大名瓷”,成为高丽出口换汇的拳头产品。 宋代刚刚完成了另一项技术输出工作,宋与高丽建交之后,高丽王借口自己生病,向宋朝索要大量医生,宋神宗很慷慨,将国内的名医捆了三千个送给高丽,这些人迅速建立起高丽的医学体系,他们也就是韩剧《大长今》里面那些名医的祖宗。 中国古代,对外贸易的拳头产品就是丝绸、茶叶、瓷器。汉代我们已经将丝绸技术输送给韩国,唐代又完成了瓷器技术的输出……高丽人不喜欢喝茶,所以宋人现在已没有优势技术可以输出了,相反,高丽瓷在国际市场上成了宋瓷的最强劲竞争对手,甚至反向输入到中国。 由于宋人丧失了针对高丽的所有贸易优势,所以才造成后来的巨额贸易逆差,而马匹又属于战略物质,即使高丽也在限制向中国的输出,那么赵兴该怎么办? 唯有向高丽输出文化……及输出铜钱。 输出文化,在宋朝也是被禁止的。高丽人仰慕中原文化,每次来中国都要求购买书籍,然而,儒生们坚决不肯,他们只允许高丽人购买像《武经七书》这样的国防科技书——因为这种书在他们看来是属于邪恶的“奇巧淫技”,而那些儒学经典,却不准韩国人购买。 这就是大宋与高丽之间的贸易现状:高丽鼓励向中原输送任何产品,而中原儒生们却不希望把高丽人想买的东西卖出去,于是大量宋钱外流,使高丽获得了巨额的贸易逆差。 在这种情况下,赵兴只好另辟蹊径,将文化变成一种确确实实的商品——他开始印布,将苏轼的字帖找个刻板高手,雕成印刷版,然而印到布匹上。而他需要采购的唯有铜。 高丽也没有铸币权意识,用我们的文化优势换取高丽铜,铸成铜钱后输给高丽人,输给日本人,就欺负他们没有铸币权意识,而这两国还要快乐地感谢这种欺辱…… 此间快乐,非同寻常。 韩国人本来就仰慕天朝文化,赵兴的“文化绸”正投其所好,立刻赢得了狂热追捧——中原普通素绸在韩国没有优势,韩国本地产的“高丽绸”色彩艳丽,一匹也就售一百七十文。而赵兴的“文化绸”每匹能售到五贯钱。 暴利啊——赵兴每天都过着“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一个集装箱似的木箱可装运60匹布,这一箱就是300贯,高丽铜锭便宜,300贯可换回在国内价值1000贯的粗铜,回头往里面添加点铅,铸成铜钱,再用它们在高丽大肆采购…… 哈哈,这年头没有《反暴利法》,让暴利来的更猛烈些吧! 苏轼好啊,这位是个才华溢的淹没太平洋的主,多产,保存下来的作品,有二千七百多首诗、三百四十多首词和一些优美的散文。高丽,你们就承接苏轼暴雨吧,俺就让苏轼的华美篇章淹没你们! 现在赵兴手头这批绸布,以四米做一个印刷单位,两米印人像,两米印诗词;诗像两头印有大量的鱼水纹,裁剪时,可以两米为一个单位,然后缝纫成衣服。 衣服做法或者如赵兴展示的那样,一面人像,一面诗词,或者只购买其中两米的幅长,另一面自己配上一副素白的绸缎,绘上自己想要的图案或者诗文。 其后的日子,朴寅光似乎看懂了赵兴对礼仪的欠缺,某天,他在一片歌舞声中,借助音乐的掩饰,低声向赵兴解释一些礼仪上的细节:“你应该向太子行礼的——我高丽朝向天朝递交国书,神宗陛下回复的国书里面,并没有拿我们当作藩属国——国书上是拿我们当平等邦交国对待的。 汝国皇帝尚如此,贤侄怎么如此不知礼……莫要辱了天朝脸面。” 赵兴愣了一下——果真如此么?不是说,我国古代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外交,无论什么样的国家使臣来“朝觐”,我们都拿他当作臣属吗? 难道古代中国竟然还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外交,还肯把外国视为平等国进行交往? 这就是宋的独特! 赵兴想的不错。这也是人们常把宋视为“积弱”的原因。 或许,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这确实是一种“积弱”的表现,宋现在不仅承认西夏和辽国是平等国,且每年送给一定的贡币(岁币),还承认高丽是平等国。唯有的两个真正意义上的藩属国,除了自甘“臣下”倭国天皇外,只剩下南方打服了的越南李朝。 好吧,赵兴虽然自大,但还没有自大到跟国家既定外交政策对抗的份,他离席而起,为刚才的冒失向高丽太子请罪。 第五十七章 天下何人能识君(下) 第五十七章 天下何人能识君(下) 其实,高丽太子并没有责怪赵兴的意思。高丽国臣服中原王朝很久了,他们习惯于做藩属。当初他们向宋国称臣,本是想从宋国得到帮助,对抗辽国,没想到辽国视他们做臣仆,而宋国却视他们做伙伴…… 其实,宋国国内也不适应这种伙伴式的国家交往,毕竟他们做天朝的习惯太久了,虽然国书上把高丽视为平等国,但宋朝官员们与高丽交往,依然保持过去的朝贡观念。 从两方面说,高丽太子习惯了臣属的态度,赵兴没习惯,所以双方对彼此行为都没有感觉异常。略一交流后,心结解开,两人为见面的“冒犯”大笑起来。 歌舞声依旧,来拜访的朝鲜官员逐渐多了起来,官员们在酒席上传看着赵兴带来的“文化产品”——印了诗歌的瓷盘,印了名家字帖的绸布,场中的局面热烈而喧闹。 朴寅光与高丽太子成了官员们追逐的对象,他们现在已没时间照顾赵兴了。赵兴冷静下来,才发现肚子饿了,他低头一看餐桌上的食物,顿时怒火万丈。 几碟可怜的素菜;一只饱受迫害、羸弱身材、瘦小干枯的小鸟;几盘水果——这就是盛宴了吗? 看到眼前的“菜”,赵兴只觉得饥肠辘辘,饥饿感加强了他的愤怒,他强忍着掀桌子的欲望,只好频频灌酒以消除饥饿。 眼前这个场景倒让他想起现代的一个经典场面。韩剧中经常有一个画面——家庭主妇买了几斤猪排,还特地向邻居炫耀。 在大多数中国人看来,韩剧中展示的普通韩人的生活是很富足的,然而这种买猪肉的场面,却令一些人恍然,原来韩国人的富足全是假的,他们平常连猪肉都吃不起。 赵兴正恨恨的夹起一块桔梗,泄愤式的在嘴里嚼着,猛然间,他眼前闪过了不三不四两个倭人蘸着菜汤吃饭的场景,他愣了一下,缓缓的放下了筷子。 难道韩国人也跟日本人一样,有不吃兽肉的习俗?啊啊,没准这一猜测恰好接近事情真相! 这正是真相! 在赵兴所看到的韩剧中,韩国家庭主妇买了猪排向邻居炫耀,不是在炫耀自己的富有,而是在炫耀:自己的饮食习惯已经接近了贵族。 与日本一样,韩国也有禁吃兽肉的习惯,尤其是朝鲜半岛南部——这里大多数国民都是日本移民,当年日本人在这里建立了两个殖民国。他们将日本的饮食喜欢带到了南部朝鲜。而后的殖民统治又强化了这种饮食习俗。 几千年养成的饮食习惯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这使得大多数韩国人养成了不食兽肉的习惯,加上佛教文化的渗透,导致在韩国能没有心理障碍,随意食用兽肉的,唯有贵族。 韩国吃禽肉的方式也很有意思,那就是“韩式烧烤”。但这年代,“韩式烧烤”这个词还没有出现,它现在的正式名称叫做“汉(唐)炙”,也就是中国成语“脍炙人口”中的“炙”做法。 席上那只可怜的小鸟就是一种贵族待遇,很多平民出生的官员席上还没有烤鸟。 要拿普通宋人参加这种宴席,便会想着为国争光,宁肯饿肚子,也不去碰那只身前饱受折磨的小鸟,但赵兴岂是普通礼法所能拘束的,他眼珠转了几转,已决定彻底做一名韩国贵族——除了小鸟,别的东西坚决不吃。 赵兴的饕餮像,引起了高丽官员的窃窃私语,但赵兴吃的旁若无人,吃的左右开弓。一份干瘪小鸟下肚后,他尤觉得不够,干脆将左右的一起扫荡。 议论声逐渐大了起来,有些人似乎在质疑赵兴的苏轼门生身份,朴寅光紧着向众人解释,赵兴吃的狂放,猛然间脑海中冒出一首诗来,他纵酒狂歌:“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好!”高丽官员大声喝彩起来。 若只是狂吃海喝,赵兴就显得像一名乡村野人,粗俗鄙夫……然而,加一首诗,加一首品质不俗的诗,那就叫“名士风流”,“不羁本色”…… 总之,有很多夸奖的话,都在夸奖这种很有品味的胡吃海喝。 酒宴掀起了高潮,所有人都在狂呼乱喊,每个人都在吟诵自己的诗,气氛热烈的,连门房里不识字的老奴,都觉得应该写一首诗,来表示自己有资格为这场“文坛盛会”把门…… 赵兴第二天睁眼的时候,入眼是朴寅光那充满崇拜的眼神,这种眼神令他心惊肉跳,赶快检查自身,等发现没有什么损伤,他才小心翼翼的问:“朴大人……这么早,是不是回避一下,且容我更衣起床?” 朴寅光盯着赵兴,深情的吟诵着:“人生若只如初见……”。 这句话把赵兴吓出一身冷汗来,他赶紧捏住被角,打断对方的话:“朴大人,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这让我……我的刀呢,谁把我的刀藏起来了?” 朴寅光递上一张诗签,神色激动的继续说:“……何事秋风悲画扇?” 赵兴愣了一下:“好熟,这句话好熟,谁说的?” 他低下头来,把那首诗仔细读了一遍,这首诗似乎唤醒了赵兴记忆中最深处的东西,他觉得很耳熟,可拼命想,想不起来谁干的,反正不应该是高丽人干的。 “我干的!”朴寅光老实的承认:“昨天,贤侄喝醉了,高声吟诵这首‘相逢诗’。贤侄不愧是苏学士门徒,这诗好,老夫冒昧,私自誊录了这首诗,贤侄看一看,可有谬误?” “我”,赵兴指指自己的鼻尖,难以置信的问:“你确信,这不是别人写的?” 第五十八章 空前绝后的一句话诗人(上) 第五十八章 空前绝后的一句话诗人(上) 朴寅光不愿意了:“贤侄,怎可如此戏耍老夫?在场的有百余人,亲耳聆听,难道他们都听错了?” 赵兴郁闷的躺回床上,他蒙着头,躲在被窝里使劲想——这谁干的? 被窝外,朴寅光循循善诱的唠叨着,说的什么,心烦意乱的赵兴没有听清。 其实,赵兴也曾是在中国式教育下长大的,他也接触过许多唐诗宋词。但接触过苏轼这样的巨人之后,让他的胆子变小了许多,他不敢在宋人面前卖弄文采,所以决定终身不做一诗。 这一方面,是时间久了,他无法确定自己记忆中的那些诗歌作者是谁,所以担心让人看出剽窃行径。另一方面,是考虑到诗歌这个东西,于国于民毫无用处,所以干脆藏托。然而这首诗的出现却打破了他的戒律。 这首诗是谁做的,他现在压根想不起来,拼命搜索记忆,只记起它似乎是一本畅销书中提到过的诗句。他竟然将这记忆深处的诗词背诵的整句不差,现在想起来,他都对自己的记忆感到惊诧——如果让他现在再背一遍,也不会记的像昨晚酒醉后那么鲜明。 朴寅光唠叨了许久,赵兴将头拱出被窝,用一个词解释了他的回避与躲闪——“乌台诗案”。 朴寅光恍然。 苏东坡因诗获罪,临出京时,他的妻子将大部分诗稿焚之一炬。因为这场文字狱的牵连,很多沾边的人都受到了流放,在这种情况下,身为苏轼门生的赵兴不愿意用诗才名动公卿,也是不愿替苏轼惹祸的小心。 “坏事,坏事……我马上通知在场的官员,让他们守口如瓶”,朴寅光赶紧向外面跑,没跑两步,他停止了脚步,又看看手中书稿,摇摇头补充说:“没有犯忌的呀?!” 他忘了,赵兴是身在高丽。到国外去写诗,没有犯忌,别人可以给你扣上犯忌的罪名。 这首诗是清代诗人纳兰容若写的,是一首悼亡诗,纪念他亡妻的。 赵兴是在欢迎他的宴席上吟诵这首诗的,诗的第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一下子就抓住人心,这首诗的性质全变了…… 朴寅光的出面劝解使高丽国内对苏轼充满了同情,他的门生都如此小心谨慎,可以想象苏轼在国内是个什么处境。 赵兴没有发现,他原本是想防止别人发觉剽窃行为的保护措施,却间接为他造成了更大的影响。在整个高丽文坛,人们都悄悄的传颂着那首诗,知情者把他奉若上宾,在与他交易的过程中,完全不在意价格,以近乎免费的方式任他选购。 比如现在,赵兴坐在宴席上正蒙着头吃烤鸟,左右却在窃窃私语:“哎,那个低着头吃烤鸟的傻鸟是谁?” “什么,你竟然不知道他?孤陋寡闻了吧,你!让我来告诉你……人生若只如初见……怎么样?” 然后是恍然大悟的“哦哦!”,片刻过后,又是疑问:“不对呀,这么好的诗,怎么是一只傻鸟作出的?他像吗?” 什么像不像?赵兴郁闷的发狂,这种窃窃私语每次都有,还让不让人吃傻鸟了? 原本赵兴是不打算在参加这种应酬,但实在是……他的色心让他舍不得放弃这样的宴会。直说了吧:高丽人现在穿的都是唐装,什么是唐装,就是黄金甲里面的“爆乳装”。真正的高丽服是完全仿唐的,极端挤压胸部,暴露出雪白丰硕的“丰乳肥臀”。 现代人要看到这种情形,需要从高丽早期的壁画上观摩。因为在日本殖民时期,日本人认为这种唐式装束有伤风化,故而取消了。 但现在,她们活色生香的浮动在赵兴面前,就仿佛是画中人物来到人世间一样,诱惑的赵兴不忍离去,不忍告别…… 告别的日子终于还是到了,十日后,装满高丽铜条、金块的货船离港,岸边,无数高丽士子峨冠博带,站在江边吟诵,场面宏大,他们齐声高唱:“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这几日一直躲在船上的赵兴,带着提心吊胆的笑容站在甲板上,与岸上的朴寅光挥手作别。 其实,高丽人不是单为送别赵兴而来,他们送的是名诗人苏轼的门生。而赵兴也白担心了,在这时代“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作者绝不会跳出来找他的麻烦。 船行出高丽外海,岸上的人还在高唱,只是声音听不到了。赵兴呆了一呆,突然下令:“转舵,目标辽国!” 篙师刘小二疾呼:“大官人,辽是敌国,万一有人告发……” 刘小乙担心的是船上的人告发。 “自高丽去辽国,最近,转舵吧,都来到附近了,怎么不去看看辽国,其他的,回头再考虑!”赵兴淡淡地回答。 临近百啐,程族的人已在苏轼院里搭好了锅灶与长棚,一切就绪,就等日子到来了。 四邻的乡民都巴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因为按习俗,过百啐的人家要给四邻散福,并接受四邻送给的百衲衣,以此祈求孩子的长命百岁。 按说,一个罪官不该如此张扬,御史知道了会闻风弹劾,让苏轼的处境更加糟糕,但现在,强势的程族出面操持,每人2贯的散福钱,彻底令府衙内的佐官杂吏闭嘴。 至于徐知州,那天酒宴后,他似乎欠缺节制,最近身体欠佳难以出席。但在他的默许下,在那一天,州衙的高级官员在收到一封大红包后,那一天还将会被约到江对岸的武昌栖霞楼畅饮……所以,那一天他们将什么也看不到…… 最先发现赵兴出现的是苏迨。当时,赵兴正一手拿着一本书,另一手牵着一头牛,悠悠闲闲的出了城东门,苏迨一见,立刻欢喜地鼓掌说:“好啊好啊,我家又要‘跌死’牛了。” 苏迨的喊声引来了苏迈,他站在院门口等待迎接赵兴,这才发现赵兴虽出了城门,他背后一串长长的队伍还在城里。 第五十九章 空前绝后的一句话诗人(中) 第五十九章 空前绝后的一句话诗人(中) 紧随赵兴身后的是一名骑驴的中年妇女,然后是一顶小轿,小轿背后是七八对挑笼箱的壮汉。 赵兴进门时,王夫人也站在门口迎接,苏东坡的三儿子苏过很好奇的打量着赵兴牵着的牛,问:“兴哥,这次跌死牛,会让我看吗?上次,大哥二哥都看了,就我没看到。” 赵兴把牛绳递给苏迈,用溺爱的表情看着苏过说:“这是乳牛,是用来喝奶的。” 苏过继续问:“它是那头(‘跌死’)小牛的妈妈吗?” 王夫人脸色变了一下,赶快扯过苏过,捂住他的嘴说:“离人,这馈赠太厚,我们不该取。” 赵兴不以为然,他鞠了躬回答:“夫人,我与学士之间何必计较……夫人如是过意不去,可把这儿当作赌约的一部分——愿赌服输,我这是偿还赌债。” 王夫人不好再说什么,再说,朝云新生了孩子,他们经济确实有点困窘。 王夫人让开门柴门,仆人们流水般将礼物抬进院里。这时,赵兴身后的小轿落地,一名装束齐整的小女孩下了轿子。王夫人赶快迎上去,牵住这女孩的手,笑着说:“这就是黄州人说的‘掌上明珠’吗?我早听说你长得俏美,可惜我近日为孩子所累,也没去看看。” 苏东坡听到院子里的声音,他不好出去,只能端坐在自己书房,摆出老师的架子,等赵兴带着那名女子进来,向他行过拜师礼,他方矜持地点点头。抬手示意王夫人带着阿珠去厢房,自己放松了身子,责备说:“离人,带那么多东西回来,孩子百啐而已,这礼太厚了,为师……” “恩师——‘有事弟子服其劳’,一家人,何必客气。” 一家人,这话让苏东坡眼睛有点湿润。况且,此时此刻,他也确实客气不起来。 苏轼是个洒脱的人,片刻后便坦然了,他立刻就礼节上的疏忽解释:“离人,朝云刚刚生产,身子弱,就不出来见客了。” 尽出亲眷见客人——这是古人的礼节,表示与对方是一家人。 赵兴理解,他回答:“我带了一位乳母,还带了一头乳牛,老师的旧屋还在的话,就让她们安置在那里……冬天了,也好多个人照顾小兄弟。” 苏东坡的三个儿子一直按礼节陪客,苏迨孩子心境,听到这话,赶紧跑出告诉母亲,苏迈一把没抓住,只好歉意的一笑。 “一家人,无需太多礼节。”赵兴宽和的笑着,朝苏迈说:“我自倭国弄来几把倭刀、几副铠甲,伯达兄要去饶州德兴做县尉,正好用上——装铠甲兵器的箱上,有用粉笔做得标记,大哥将那些箱子搬去自己屋里吧。” 苏迈话不多,拱手感谢。 苏过已经忍了很久,初次见到赵兴,他就吃上了肉,所以赵兴给他的印象就是能带来肉。现在,看到爹爹假意乱翻书,而哥哥只是拱手,并不说话,他忍不住眨着眼睛问:“兴哥儿,我们今天不跌牛了吗?” 赵兴蹲下身来,笑着说:“我们今天不跌牛——跌驴,我把乳娘骑来的那头驴给你‘跌死’,怎么样?” “不可,离人不可娇纵过儿”,苏东坡马上劝止:“这驴是代步,怎……” 赵兴却毫不在意:“老师,何必责备小兄弟呐。我也是听说驴皮熬胶、加上红枣,就是著名的阿胶,对产妇大补——这驴是我特地牵来宰的。” 他把我这里当作屠宰场? 苏东坡好生郁闷。 没等苏轼反应过来,赵兴已把手里的书扔下,拉着欢天喜地的苏过跑出去。苏轼追之不及,只好捡起赵兴扔下的书,冲长子苦笑一下——这本书是《宋刑统》。 “跌死”驴,难道也要事先查看宋刑统? 此人做事如此小心,为什么? 院内,驴已经捆起来了。捆驴的时候,苏过很好奇的问:“兴哥,我听说上次牛跌死的时候没有捆脚,这次你为什么捆住驴的脚?” 答案是:赵兴知道牛心脏的位置,不知道驴心脏的位置。他看的电视节目是介绍斗牛的,斗驴暂时没有。 孩子问了又问,赵兴哼哼了半天,答:“捆上腿的牛跌死了,衙役那里需多花钱,而驴不用。” 说罢,赵兴已把手里的刺剑扎进驴的脖子,驴开始挣扎,由于血液涌进嗓子眼,它没有扯起那著名的驴嗓子。这时,苏过已忘了追求答案,只顾看驴挣扎。 苏迈在赵兴身边帮手,赵兴边干活儿,边继续向苏迈交代:“我有个学生程浊,不喜读书,但弓箭玩得很好,爬山走坡,快步如飞,伯达兄上任可着带他,多少算个帮手。” 苏迈点头,谢过赵兴的好意。 这次,赵兴倒没有接着表演他那首令人惊诧的解剖技巧,宰完驴后,剩下的工作都交给了孩子们,他则拉着苏迈的手去检点那些礼物。 赵兴把现代的集装箱理念带到了宋代。这些礼品都装在两米长、四十公分宽、四十公分高的木板箱内,每只箱子上面都用粉笔写这名字。 苏轼得到的三个箱子,其中一个箱子装的是瓷器,正是前面提到过的高丽翡瓷。另外的一只箱子装的是高丽纸、日本纸、高丽砚等文化用品。 最后一只箱子比较特别,里面装了一把不带刀镡(相当于我国通称的剑格或护手),整体形状像一截木杖似的日本杖刀。 箱子的空间很大,除了这把杖刀外,还有一件与其像蓑衣,不如说像藤甲的竹藤氅。剩下的空间则用高丽铜器填满。铜器与铜器的缝隙间,除了锯末稻草之外,赵兴还塞满了大量的铜钱、金块、银块——对此,赵兴的解释统归结为固定铜器。 以苏轼的博学,竟然还不知道海上运输还有这风俗,等他时候检点,发现那些金块足有五百两,银块也有一百多两,至于散碎铜钱更是多达数千枚后,他隐约猜到了赵兴的想法,但他只是一声叹息。 第六十章 空前绝后的一句话诗人(下) 第六十章 空前绝后的一句话诗人(下) 给苏迈的礼物是两只箱子,赵兴要回了那柄刺剑,回送给苏迈四柄日本打刀、一柄太刀,还有十来柄解手刀,而后是三副备中产的铠甲,几件皮甲……另一箱则是的高丽铜器。 送给两位夫人的是成箱的绸缎。苏迨与苏过小,两人分得一箱子的高丽玩偶。 苏遁获得的百啐礼最为丰厚,小孩需要的童衣整整一箱,然后是一箱布偶玩具、金银锁、金银项圈……最珍贵的是一个玉盘外加一粒珍珠。 仅仅这一粒珍珠,立刻使苏轼大惊失色,他慌忙拒绝:“离人,这东西孩子用不起,折寿了,你赶快收起来。” 两位夫人微微露出诧异的神情,苏轼却没有解释,他严厉的用目光示意赵兴。既然苏轼不顾忌讳提到了折寿这个词,又连连用眼色催促,赵兴赶紧收起了这份礼物。 事后,苏轼很严厉的叮嘱在场的诸位,禁止将看到的东西说出去。看到苏轼的恐慌,赵兴明白了——他认识“走盘珠”。这位学者虽然从来没见过“走盘珠”,但他看到那颗珍珠的形状,立刻想起了相关传闻。 既然走盘珠送不出去,赵兴反手从身上掏出一个布囊,随手塞给王夫人:“这是学生在倭国买到的几粒珍珠,比起刚才那粒差远了,恩师且收起了,给夫人做几副珠饰吧。” 苏轼觉得很为难,赵兴自始自终没有表现出见外的神情,他是从心里拿苏轼当作了亲人。只看他将价值连城的走盘珠都毫不顾惜的送出来,就知道这是位性情中人,他虽然表现出赚钱的急切,但从这个行为上看,他其实对钱财并不在意。 还要拒绝吗?说实话,苏轼想看看布囊里的珍珠再做决定,但转念一想,还有什么珍珠比走盘珠更加珍贵,所以他犹豫了一下,用沉默的态度表示了默认。 他来不及反对,某位心急的客人已经来了,权衡之下,他把赵兴的事放在一边,急着接待客人。 程阿珠一直站在旁边,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对于赵兴的慷慨,她连眼睛都没眨,她那双似水的眼睛只看见赵兴的存在。 赵兴躬身告退,苏迈从他的新收获里捡起一把解手刀,跟着赵兴前去试刀,等到了驴身边,他才发现孩子们手上都有一把类似的刀。他们也在做着苏迈想做的事情——试刀。 刀很锋利,有了苏迈这位大人参加,不一会儿,屠宰工作已经完成,驴皮被切成小条,扔到大锅里熬煮,驴肉则被切成小块,孩子们熟练的忙着腌肉熏肉,那些骨头则被炖成了汤。 中午时分,客人三三两两的到了。代表徐知州出席的是一名小官,他带来了徐知州的问候与礼物。 百啐宴是驴肉大餐。大块的驴骨汤被分给四处乡邻,精细的驴肉则被做各种菜肴,端上宴席。 今日的主厨依然是赵兴,这也是参加者最期待的事。上次在招待王巩时,赵兴曾经展露过一次厨艺,令王巩在随后的中秋聚会上念念不忘,那些诗人朋友被他的描述所吸引,对赵兴展示的美味垂涎欲滴。 奈何赵兴的身份摆在那里,不是谁都能逼他下厨的,更况且此人神龙一现,黄州城里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于是,所有受邀人都对这场宴请充满期待,他们希望能证实王巩的说法,并亲身感受之。 这次他们如愿以偿,赵兴展示出的手艺比上次还出色,因为经过这次海贸,他以最大限度的收集了各种香料(佐料),菜肴之丰富,花样之繁多,令人叹为观止。 宴席进行到一半时,苏东坡唤进赵兴,很正式的向他的朋友介绍这位古怪门生:“诸位,这是劣徒赵兴,字离人……离人,这位是黄州监酒乐大人乐京、这位是岐亭监酒胡大人胡定之,这是樊口诗人潘大临潘君孚……” 赵兴对前面的几位官员不过点头而已,但听到潘大临这个名字,惊问:“可是‘满城风雨’潘大临?” 一身布衣、却坦然的坐在席上的年轻人不亢不卑的回答:“正是!” 赵兴不为官员变色,而为潘大临而动容的神情,正符合当时的风尚。 宋人都这样,一个虽然没有官职的白衣,只要他才华横溢,写了几首绝代好诗,便可以大摇大摆的坐在官员满座的酒席上,而官员们还要把他称之为“白衣卿相”。 面前这位潘大临不是因一首完整的诗而名动公卿的,那首诗他只写了一句话:“满城风雨近重阳。” 潘大临字君孚,是个卖酒郎,早先在樊口开了个小酒店,打鱼卖酒为生,苏东坡谪居黄州期间,常过江到武昌找朋友玩,偶尔落脚潘大临的酒店,喝过他酿的‘潘生酒’,写下了“忆从樊口载春酒,步上西山寻野梅”,并寄书秦少游说“樊口有潘生,酿酒醇浓”。 潘大临就是一个宋朝追星族,他性好读书但屡试不第,故而终生未能出仕。听到苏东坡大名后,立刻搬来黄州——跟苏轼学诗,并随苏轼出游赤壁。《赤壁赋》诞生的时候,他也在场。后来,他没有苏门弟子的名号,但苏门弟子之首黄庭坚称他“蚤得诗律于东坡,盖天下奇才也”,后来陆游也说他“诗妙绝世”。 这年重阳节前,潘大临家中已经断炊,只好饥肠辘辘地卧在床上。这时屋外秋风乍起,横扫落叶。紧接着大雨滂沱,来势凶猛,风雨交加,击门敲窗。 见此情景,诗人忘记了饥饿,诗兴大发,奋笔一挥,写了诗的第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 还要继续往下写时,有人敲门了——是债主上门讨债。诗人只好陪笑脸说好话,好不容易将债主打发走,可浓浓的诗意也随之而去。这次创作有始无终,留下了遗憾。 但也许是正因为这“遗憾”而使“满城风雨近重阳”这句诗名扬天下,名传后世。 第六十一章 奇怪的半场婚礼(上) 第六十一章 奇怪的半场婚礼(上) 看到潘大临的窘迫,赵兴觉得不可思议。 按说,一个酒店老板,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让人逼债逼得如此狠。可正是这段经历,说明黄州的荒僻——他在黄州继续卖酒为生,可黄州消费市场不大,著名的“潘生酒”既然不能使他养家糊口,由此可想黄州有多荒凉。 据说,潘大临写的诗大气磅礴,可惜大多数诗后人都见不到了。后来,他隐居邠州(今陕西彬县)蒲谷,自号“邠老”。徽宗大观年间,他踏上返乡路,中途死在蕲春,年未五十(生前著有《柯山集》二卷,现已佚)。 潘大临可以说是宋朝最狂热的追星族,他节衣缩食,省下钱就交游著名诗人,结果弄得自己穷困而死……但他生前没有发现,原本,自己也是这时代最响亮的声音之一。 潘大临的诗只剩下寥寥几首传世。而这句“满城风雨近重阳”是最为宏亮的声音。后人多有模拟他的心情续写,最有名的是他朋友方岳写得《有九日道中凄然忆潘邠老句》:“满城风雨近重阳,城脚谁家菊自黄。又是江南离别处,烟寒吹雁不成行。” 除此之外,其余的都是狗尾续貂。 赵兴知道潘大临,不是因为同在黄州卖酒的缘故。他早就知道黄州市场的容纳力有限,所以才马不停蹄地开辟了通向福州的商路。现在看看潘大临,他不禁为自己的明智而连呼侥幸。 两位同在一城的酒商这是第一次见面——赵兴连家都是别人帮着搬得,自然不知道潘大临的存在,但他知道那句“满城风雨近重阳”,这就够了。 同人不同命。看到赵兴郑重向潘大临重新见礼,那些官员当中,别人不知道赵兴身家丰厚,黄州酒监乐京知道,他有心要帮潘大临一把,所以端着酒杯——赵兴酿的酒,建议说:“听说你跟子瞻打了个赌,输了半船酒,不如跟大临也打个赌,如何?” “不赌”,赵兴拒绝得很快:“自从跟家师打了赌后,我是逢赌必输,所以立誓终身不赌。” 乐京叹了口气:“可惜!” 这个叹息,也不知是为潘大临,还是为自己。 转念间,他想起另一件事,赶紧叮咛:“离人,年终酒税就要结算,你过几天来我衙内,把酒税结了吧。” 赵兴心里咯噔一跳。 年终?难道宋人也染上了年底罚倒一批企业,挣一笔丰厚年终奖;来年重新“工商登记”;再挣一笔“开门红”的“英明”嗜好? 苏轼把话题转向酒宴,打断了赵兴的思绪:“哎,罪官谪居黄州,原本不想搞什么百晬,幸有离人操持……来吧,天色不早,我们且开始吧。” 赵兴提前送上百啐礼,是因为他身为门生,与苏遁同辈,这样的场合他无权参与,所以他赶紧拉着苏迈走出去,为客人做菜。现在,百晬礼热闹的与他无关。直到众人告辞,他才跳出来,拉住潘大的手,相约后日拜访。 孩子的百啐礼摆了一床,赵兴送来的东西也在上面凑数。苏东坡粗粗估了一下,这些礼物除了玩具不好估以外,其余的价值三千贯左右……但,等他看到苏迈拿来的日本刀时,又将估价提高了一大截。 苏轼见过日本刀,从他老师欧阳修那里。苏迈得到的倭刀,还保留着唐横刀的风格,刀身较直,弧度并不明显。不过,赵兴送给苏迈的这套刀具明显经过了改装,刀把已经换成了带护手圈的欧洲骑士剑风格,这让刀的重心更加利于掌握。 一把倭刀价值百金,而赵兴送出的这批刀品质是最上乘的,上面都印着菊花图案。 苏轼博学,他知道菊花图案是倭国皇室的图案,这说明这批刀剑是为倭国皇室锻造,是倭刀中最好的品质——御制刀。 其实,这批刀剑就是所谓的“菊一文字”,刀身打磨时,在上面出现十二个菊花图案。 再过几十年,倭国新天皇特邀备前国名匠则宗等人为皇室锻制宝刀,由于这批刀剑品质胜过以前,特准在刀上锻十六瓣菊纹——这就是日本十大名刀之一:“菊一文字则宗”。这个后缀的“则宗”代表制刀匠,从此,日本刀匠可以用自己的名字命名锻制出的宝刀。 这份礼物过于厚重,仅仅五柄长刀就价值五百金以上。苏东坡决定提醒一下赵兴,但赵兴似乎早有准备,他抢先介绍:“恩师,我还没给你说说呐——这些礼物是倭王赏赐的。恩师写的那几首小词,我拿去印在盘子上,赠送给倭王及其大臣,顺便得了些回赐。 倭国穷困,些许赐物也没特色,除了刀剑就是一些珍珠,那粒走盘珠也是。剩下的我都在泉州转售了……学士,自今往后,你无须再担心钱财问题了,只管啸风饮月,只要诗词不断,钱的问题交给我。 我这次带来了三千两金子,学士若是需要,年底我还可以拿出三千两,剩下得钱那笔投入运营。我估计,每年万贯开销,不成问题。” 万贯家私,在宋代相当于什么?至少相当于现在的千万富翁。 据说,苏东坡来黄州时也曾带了笔钱,王夫人认为应该量入为出,于是她把这笔钱分成十二份,每份又分装在三十个小钱囊中,小钱囊都悬在梁上,苏东坡每天摘下一个钱囊,里面就是他们每天的生活费。 一年过去了,苏东坡断炊了,而现在已是他谪居黄州的第四年。 这笔钱来的太及时了,听到这笔钱是自己的诗稿换的,而赵兴还留下一部分,苏东坡也不再客气,他坦然的命令孩子们将笼箱抬入自己的房间。迟疑一下,他又当着赵兴的面,吩咐苏迈给潘大临送去两根金条。 苏轼总是这么豪爽,自己的境遇才有改变,便想到周济朋友,这也是他收入虽高,却没有积累下钱财的原因。王夫人对此倒没拦阻,她看了一眼赵兴,说:“君孚那头,怕用不着官人操心了,我看离人曾相约拜访,必有深意。” 第六十二章 奇怪的半场婚礼(中) 第六十二章 奇怪的半场婚礼(中) 赵兴答:“我听说,他酿的潘生酒味道极佳,打算让他指点一下。若他顾不上经营,就在酒坊挂个名头,我替他卖酒。” 苏东坡点头:“离人信得过,好吧,我回头劝劝他。” 宋代没有职业经理人的概念,自家有什么好秘方,都是隐藏深深,哪怕自己没能力开厂,也不委托他人经营。 潘大临关了自己的酒店,坐吃山空,长此下去不是办法。苏东坡正在替他发愁,赵兴已想到了解决办法,故而他打算回头劝劝潘大临。因为他知道赵兴的操守,就从眼前的事件中看出——苏东坡写了诗稿,他冒着风浪去倭国卖钱,他不说,没人知道他靠诗稿挣上了钱,但他却很坦然,并承认自己留下部分钱财运营。 这种“不欺暗室”的品格让苏东坡确信:潘大临把秘方交给赵兴,绝不会吃亏。 几天过后,潘大临的事有了结果,赵兴与他签订了一份在这时代看来十分古怪的协议,协议内容是:由潘大临负责教授潘生酒的酿造方法,而赵兴与程族负责出场地、出人力、出资金,并负责销售,利润潘大临取四成,程族与赵兴各占三成。 按一般宋人的说法,潘大临拥有秘方,不管别人出多少资金,至少利润的八成应该归他,其他人只是他的雇员。但有苏东坡出面说和,再加上潘大临自觉得什么事也不用做白拿四成利润,光这份清闲也值。 再加上新酒还是以“潘生酒”为名,协议里还规定:任何时候,他打算重开潘生酒,这酒的配方还完全归他…… 对赵兴来说,这份协议已经很宽容了,但对宋人来说,如果没有协议的最后一条,似乎潘大临方面吃亏较多——然而无论怎么说,潘大临自此之后,可以经费充足的过他的追星生涯了。 解决此事后,赵兴准备回程家坳举办婚礼。山路崎岖,猛虎出入,其他人不方便前往,赵兴只邀请了苏东坡作长辈、潘大临做自己的朋友出席,苏迈也一同随行。 走过蕲水江边的程家集新庄,便可以看到一条通向山顶的路,苏东坡用手里的竹杖指了指山道旁里的一个告示牌,很好奇的问:“我记得,离人曾经说过浠水边的房子是新居,现在叫做‘程家集’,山里面是旧居叫‘程家坳’,这里……怎么婚礼要在旧庄举行?” 山路边的那个告示牌上贴着一份布告,布告里陈述山里发现老虎,希望山民结伴出入。那张布告上还盖着蕲水县知县与黄州知州的鲜红大印。 布告牌的空白处画着一只嘴边滴血的虎头,虎头下写这几个大字——“虎出没,小心!” 苏轼的意思是:既然旧居附近有老虎出入,怎么还在那里举办婚礼。 来迎接苏东坡的程夏看了看周围,见程家坳的几个孩子已经散布开来做出警戒姿态,他拱了拱手回答:“太师傅要问,徒孙不敢隐瞒,其实这山中本无老虎,可老师说苛政猛于虎,他担心衙役来催科索役,搅得村里不宁,所以便上县里报告虎情。数日前,隔山的村民曾猎得一只幼虎,我们已抬到县里呈递,此后,县太爷便贴了这份布告。” 程夏还没有说明全部真相,自从“发现”虎迹后,赵兴便隔三岔五派人到县里报告伤亡情况,县里派出几名衙役来剿虎,结果,这几名衙役人间蒸发,程家坳的猎户就势接过了他们的职位。此后,程家坳便成了官差们的畏途。衙役们诡异地相诫:来这片山区后,定要手脚干净,态度恭敬…… 苏轼慢慢点点头,原来老虎是吓别人的,自己人走路没必要小心…… 如果他现在还是官员,他不会容许赵兴胡闹,但他现在是罪官,所以无心处理程家坳的小心眼。 歇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开始“催妆”礼装。 依照规矩,阿珠出嫁,其娘家要陪送妆奁,俗称“嫁妆”,谓之“陪奁”。送妆的时间安排在迎娶前一日。阿珠送妆前,赵兴要举行“催妆”仪式。所谓“催妆”,就是新郎家雇人抬来催妆礼盒,里面配置几样食品,如茶、面点和羊肉。礼物上贴上红色的“五子二女”喜庆剪纸。 等新郎家“催妆”礼送到后,新娘家才进行“送妆”,也叫“发奁”。宋代民间还有个习俗,妆奁无论大小件,一律要贴放上红色剪纸喜字和图纹。因此,新娘和她的女长辈均要动手剪制出贴放在妆奁上的礼花。新郎家的女长辈也要动手剪制出贴在喜棚、礼堂和洞房中的喜花。 赵兴等妆奁一到,即刻与新娘家送妆的人一起在新房“安妆”,布置贴挂喜花——出自新娘之手的剪纸。 婚礼那天,赵兴很早就起床做准备。按照礼仪,屋里要摆上一张两人桌,放上蔬菜、水果、酒、茶杯和茶盘、筷子和“合卺”。而后穿上正式的盛装,戴上花冠——该去迎亲了。 离家前最后的礼仪是:在父亲的带领下行昭告先灵之礼。赵兴没有父亲,苏轼代替了。他从苏轼手中手里接过一杯酒献祭,跪拜过许多次以后,接受苏轼的训导:“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勉率以敬,若则有常。” 赵兴答:“诺。惟恐不堪。不敢忘命。” 与此同时,程阿珠的父亲也在给她同样的告诫:“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 这话是多余,赵兴没有舅姑,但按照形式,这话必须说。 然后,新娘的母亲——由族长程同的妻子代替——整理程阿珠的凤冠和披肩,教导说:“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 这时,坳里的另一头,赵兴带着迎亲队伍出发,队伍不仅有新郎及随从,还有几个雇来的骑在马背上唱曲的姑娘、乐师和装饰一新的花轿。 论理乐师不该出现在迎亲队伍里,因为古代中国禁止在婚礼上奏乐,儒学者认为音乐是跳动的,属阳,对属阴的新娘不合适。然而民间却喜欢婚礼奏乐。直到十数年后哲宗大婚,官员曾劝说皇太后同意不使用乐队,皇太后表示说:“寻常人家娶个新妇,尚点几个乐人”——遂下令为婚礼作曲。 从那以后,婚礼奏乐成为一种正式习俗。 第六十三章 奇怪的半场婚礼(下) 第六十三章 奇怪的半场婚礼(下) 这习惯苏轼知道,但赵兴不知道,不过,两人都是不在意世俗陋习的人,所以迎亲队伍奏响了音乐,锣鼓喧天地绕程家坳一圈,停在了程老七家门口。 早已等在那里的娘家人迎入了队伍,乐人、歌姬和迎亲的其他人都受到酒、茶的招待,还得到彩色丝绸和小饰物等礼物。吃饱喝足,乐人开始演奏曲子,这是催促新娘赶快上轿。 乐声响起,程阿珠开始辞行,她的婶婶、姑姑、嫂子和姐姐送她到内闱的门口,再一次整理她的裙裾,煞费苦心地重复着强调父母的教导:“谨听尔父母之言。夙夜无衍。” 这些七姑八表牵着程阿珠走到门口,立住脚步,唱着歌谣向新郎讨赏:“新娘领出门,礼多方才好。此不比平常买卖。十万,绑一起才够。” 赵兴按形式回唱:“自古以来,绅士不带金。” 话音刚落,他身边的潘大临依规矩在马前撒下几个红包,每个红包里装几个小钱,孩子们却不像往常的婚礼那样上前哄抢,他们胆怯地看着老师。赵兴挥挥马鞭,于是,节目恢复正常…… 这场宋代婚礼,一点不比现代婚礼简单,在喧闹与繁琐上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赵兴最后已晕头转向,只好完全听任潘大临摆布,等完成了所有仪式,他已在乡民的敬酒下喝的头晕脑胀,心中只剩下呕吐感。 苏轼原本要主持接下来的仪式,但这位大诗人实在名声显赫,以至于乡间的山民都以邀请他进家为荣——第一份荣誉当然是属于族长程同的,他带着儿子频频敬酒,而后乡民轮番上阵,不一会,苏轼罩不住了,他晕了。程同手快,立刻指使儿子女婿抬着微醉的苏轼回自家,下手慢的乡民只好抢去潘大临。苏轼临醉倒前,还想说点什么,他认为这婚礼似乎似乎只进行了前半场,可乡民们怎么只记得给他灌酒…… 夜色下,新房内,新娘盖着大红的盖头,安静的坐在床上。赵兴将手伸在空中,犹豫了许久方才落下,他轻轻的揭开程阿珠的盖头。 新婚的女人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在这一刻,她生命中全部的色彩刹那绽放,美的令人惊心动魄……然而,程阿珠还是个孩子,只有14岁。 苏东坡的妾朝云现在也只有十四岁,这一年她生下了苏遁,原本苏遁不满周岁就会病倒,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朝云年纪太小,导致孩子身体过弱。 苏轼的母亲程夫人成婚时年纪也不大,她生下六个儿子,长大成年的就苏轼与他的兄弟苏辙。孩子的成活率只有三分之一,如果加上早夭的女儿,成活率连四分之一都没有。 赵兴不是个心硬的人,他感觉到如果让自己目睹孩子死亡,经历一次生离死别,恐怕自己难以忍受这种痛苦。所以,他虽不反对按这时代的习俗,在如此年幼的时候迎娶阿珠,但却不愿越过那条危险的线,使自己也面临可能的情感折磨。 这些,在他成婚前早已做好了打算,可他却不能向程家坳的人宣之于口,因为这些道理超越了他们认知的传统观念。 赵兴刚才的犹豫就是想怎么开口跟程阿珠解释,但他转念一想:夫妻房内的事情,谁愿意四处张扬。程阿珠年纪小,他就假装含糊过去,难道这个小女孩会发觉异常。 会发觉异常的,愚民教育的顶峰不是在宋朝,现代虽然有博士生不懂夫妻间事,但宋代,教导新娘懂得“周公之礼”,恰好是婚礼的一个节目。 赵兴不知道这些,他搂着程阿珠,像搂着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纯洁的陷入酣睡,程阿珠却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即兴奋又觉得忐忑不安。 结婚第二天,新妇要举行“开箱礼”(亦称“见面礼”)。即向参加婚礼的人,展示她婚前亲手剪镂、绣制的剪纸妆奁花、绣品等女红礼品,亲戚们要借此赞赏新娘的心灵手巧,希望借此让新郎知道:他娶了个多么手巧的妻子。 剪纸风俗是从宋代开始兴盛的,北方民谚:“生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铰的”,“上炕一把剪刀,下炕一把铲子”,是评价巧女子的标准。结婚的过礼、妆奁都要贴上剪纸、洞房内的剪纸礼花,成了男女亲家交流、比赛、展览的机会。 天一亮,程家坳的亲戚们按照礼俗登门拜访,女性都钻入了后院,欣赏程阿珠的剪纸手艺,男性亲戚则留在前厅,与新郎闲聊。 苏轼没有来,这种场合他不能出面,所以天一亮,他干脆带着程夏,拄着赵兴送给他的杖刀,披上蓑衣,与几名猎户入山看风景。 族长程同这时候也不适合出面,程族里领头的是刚从杭州赶回来的程老二,如今程族认祖归宗,他们这代人也有了辈分排行,程老二该被叫做程不疑,而程同正式的名字叫程不同。 确实不同了,名字的改变让程老二有了一点员外气质,他端坐在首座上,装出一副长者的尊贵,看着下面孩子的笑脸。 孩子们哪敢在赵兴面前闹的过分,他们顶多就是向老师讨要一些礼物,而后乖乖坐下,这让屋子内的场面有点冷清。 赵兴不在意这种冷清,他还有事要办,借着这机会,正好处理点家中事务,所以,他抬头吩咐程浊:“去,把阿公叫来。” 程同不是召之即来的角儿,但赵兴的呼唤他不能不来,坐在程不疑让出的首座上,他劈头就问:“贤婿,听老二说,你在杭州建的庄园很大,足足买下了江边六千亩土地,成婚之后,你是不是打算迁居杭州?” 看来他也早存着疑问,只是一直没机会说而已。 赵兴跳过了他的问话,直接反问:“阿公,今年酒销的怎样?” 程老二抢着回答:“不错不错,今年酿的酒两个月就出空了,山货也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族里人琢磨着,冬天就全力烧窑,现在窑里的货也都出的差不多了,没有运出去都已经被人订了。 听说你又买下了潘生酒的酿法,是不是明年打算大干?那我们明年要更多的人,更多的采集山果……啊,要早作准备!” 程老二的问话,其实还是在拐着弯问赵兴走不走。可赵兴怎么开口。 第六十四章 离奇的香艳哀求(上) 第六十四章 离奇的香艳哀求(上) 黄州这块地方,由于之前的战火,使得山林之中,蛮族出没,许多县乡都才归化未久,然而,马上他们又将面临入侵了——赵兴的历史知识虽然很含糊,他完全记不清楚皇帝的更替与朝代的年号,但他也知道,王安石倒下后不久,北宋亡了,黄州这个地方就成了前线,反复的拉锯战让这里再度人烟绝灭。 时间快到了,在黄州这里定居纯粹是找死,还有多少时间建立一个新窝?五年,十年,谁都难以肯定。 而杭州的未来他略约知道,苏轼会在不久后,前往杭州当知州,他会整修河道,疏浚西湖,然后建立一个纯粹属于苏东坡的杭州,在南宋时代,这个中国官场倒霉蛋待过的地方,已经成了渔民之乡,以至于南宋把临时都城设立在此,然后又将王朝命运延续了一百多年。 也就是说,如果在杭州建立一个窝点的话,它的寿命至少能达到一百年,而在黄州,还有多少年就要亡家亡国? 该怎么说出黄州的将来? 既然不能从黄州的未来上分析,那就只有从程家坳的未来着想:“说起潘生酒,我倒想起了潘大临,酒监乐京大人曾向我感慨,为了同人不同命,同是卖酒的,潘生被人逼债,走投无路,而我们盖起了新房子,各个穿着绸缎?” 赵兴的话引起了一片笑声,以前听孩子们谈起潘生酒,程家坳的人倒不觉得触景生情,如今两厢一比较,果然觉得得意。 “乐京大人不知道,我程家坳穿锦吃肉的,你们知道吗?”赵兴接着问。 程老五已经听过儿子分析了潘大临的遭遇,他马上不屑的呲了一下牙:“那个潘生,能和我们比吗,我们多辛苦,他一天坐到那卖酒,我们推着车子,穿州越县,都把酒卖到了福州泉州港,他要有我们一半的操劳,现在也穿锦吃肉了。” 赵兴点点头,简短的回答:“好吧,这就是我在杭州设立别庄的原因,你们明白了吗?” 下面一片摇头晃脑,众人齐声夸奖这一行为的高明,赵兴看着他们的眼睛,失望的发现:其实他们不懂我的心。 程不同皱着眉头,等众人的喧闹声都平息下来,他才小心翼翼的又问:“贤婿是说,我黄州程族要想发展下去,就必须走出去……” 说完这句话,程不同已经理清了思路,他的话越来越快,条理也越来越清楚:“我们程家坳现在有什么,手里有五种酿酒的方子……再加上一个潘生酒,六种;一座窑厂,一座山货加工作坊。 现在,我程族的货是通过彭蠡湖,再跨入闽江,销往福州的。中间的接货人是焦老丈焦触,负责外销的是阿夏的岳丈家——福州柳氏。 贤婿的意思是,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沿着江水走到江口就是杭州,这条路顺风顺水,货物不用转运,从那里可以直接出海——我们的酒都可以销往番邦,所以杭州别庄之重,必须由你亲自坐阵?是不是这样?” 瞧,不用赵兴想理由,只要摆出神秘莫测的姿态,别人会把理由想好送到他面前。这个理由是由在场的最权威的人士——公认族中最狡猾的族长亲自想出来的,谁能不服?其余人只会感慨里面的心思弯弯绕绕,想起来这个推理过程就让人恼人发胀。 这样的设想赵兴都能想出来?! 赵兴能想出来不算什么,因为他是老师,村里面最有知识的人,而且村民都在隐秘的口口传授:这位老师是武侯传人。所以,对赵兴的指挥,村民们从未低估,而族长竟能猜出赵兴的意思,啊啊啊,我们伟大的族长,不愧是族中最聪明的人。 等到场中的马屁声平息,赵兴接着开始了另一分配:“向北的航线,我都已经航过了,在北方,我程家坳的出产没有优势,下面我打算走一走南方航线。程家坳多山,种粮没有出路,唯一的长项就是瓷器与茶。而南方对这两项需求很大。 我估计这个探索需要三年,三年后,恰好是下一届科考,我将参加三年后的科举,所以在这三年,我顾不上族中的产业。三年后,如果我侥幸得中,要赴各地为官,也顾不上照顾主产。今日族中老少都在,我做主,将族中几个产业做个安排。 酿酒,无需太多劳力,所以,我打算将我们拥有的六个酒盘,分给六家劳力少的门生。具体分配如下…… 按照族规,这六家酒厂所有收益,族中取两份,我取两份……谋生不易,我什么事也不干,坐享两份不合适——折半吧,以后我的精力不能放在酒厂。六家酒厂,盈利我只取一成,那一成返给酒厂;族中其余产业,该我取的收益,也折半处理。 如果我能开通南洋航线,那么族中最有希望就是种茶与烧瓷。我建议族中今后应该增加这两项产业的比重,具体如何安排,由族中决定,我只取一成利,负责联系销路,其余概不过问。 正如各位猜测,我打算今后定居杭州。不过,我的士籍还在黄州,黄州的房子依旧是我的。三年后,我把杭州别院建好,再看情况而定,如果科举通过,进士及第,那么黄州杭州对我来说没有区别,这两处庄园都要托族人照顾,而我只是漂泊逆旅中各地为官而已。 如果科举不第,或许我会选择定居杭州……” 程不同听完赵兴的话,沉默了片刻,立刻表示赞同:“杭州的别院,交给别人,我程族上下也担心,贤婿去恰好镇得住,至于你黄州的房子,贤婿放心,由我程族在一天,黄州永远是你的家。 我在这里申明一下:贤婿愿意折半取利,那是他好心,族中该取的两成,自有族规确定,每笔钱该怎么用,都有定处,所以,族中继续按律行事。此外,建茶园,扩窑厂的事情,族中还要商议,这些事情回头聚齐各房,再做商议。” 赵兴刚才的说话,一方面即承认了身为程族女婿的身份,另一方面又坚决表达了自己要自立门户的心思,而程不同给出的答案,承认了赵兴自立门户的合法性。在这个宗法社会里,家族与家族的强势赘婿完美的达成妥协,从此以后,海阔天空,任人飞翔。 接下来几天,程族忙着分配各房的收益,等苏轼回来,出生四川的状元,对茶叶的品鉴水平,远远超过了赵兴,他给出的建议让程家坳迅速确立了选种栽植的方案。而赵兴给出的建议多是管理上的,他很细化的规划了从茶园种植、采茶……一直到包装、外销的全部操作流程。 苏轼的大规划,加上赵兴的细节操作,简直是这时代最完美的组合。 冬至过后,正旦将来,新官随时履新,苏轼这名罪官如果当时不在羁留地,会让新官很难堪。所以,处理完程家坳的事情后,赵兴与苏轼匆匆赶回黄州应差。 这次,苏轼离开黄州是由赵兴作保,在雪堂后登岸,苏轼直接回了家,由赵兴独自去州衙消保。 这时的官衙有点静悄悄,向例,年末官员可以放一月大假,在这时办事,州衙一般都找不见人。 监酒乐京听到消息,迎了出来,拉着赵兴的手闲聊几句,立刻转入正题:“离人,今年酒税略有剩余,你名下分得三百一十二贯,钱虽少,但你也不能不要啊,赶快领去,我好封印过年。” 什么,有退税?宋代就有退税了?而且这不是出口退税,是“地税”的退税。 这是什么?这就是共和。 大文豪欧阳修曾解释过这种政策,他说:“夫兴利广则上难专,必与下而共进之,然后通流而不滞……今为大国者,有无穷不竭之货,反妒大商之分其利,宁使无用而积为朽壤,何哉?故大商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贩夫,大国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大商,此与商贾共利取少致之术也。”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政府盈利了,不应该把钱财上缴国库“积为朽壤”,而应该与百姓、商人分享,这样使商人更踊跃纳税——此与商贾共利,取少致之术也。 第六十五章 离奇的香艳哀求(下) 第六十五章 离奇的香艳哀求(下) 拿着退回来的几百贯钱,赵兴有点头脑发闷,愣了半天,他才听到乐监酒模模糊糊的声音:“知州……过世……拜祭……” 徐知州死了?前几天,苏东坡还为他做过送别诗,他竟然这么快过世了。 想来,此前还是有征兆的,比如苏东坡给孩子过百晬,他就没有出现。也许,当时他不愿用自己的病况扰乱喜庆气氛。 “我这就通知学士”,赵兴马上狂奔而出。 徐知州一死,不仅牵扯到程家集的归属,还牵扯到苏轼今后的生活。这个变化须尽快应对。 祭堂内,苏轼正在念《徐君猷挽词》——一舸南游遂不归,清江赤壁照人悲。请看行路无从涕,尽是当年不忍欺。 雪后独来栽柳处,竹间行复采茶时。山城散尽樽前客,旧恨新愁只自知。” 前几天,他写的《好事近》祝贺徐知州升迁,重九日,他写下《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其中有两句:“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徐知州的名字因苏轼而显,苏轼名词多与这位宽厚长者关联。现在,他如“明日黄花”,走了。 祭堂内正举行隆重祭礼,赵兴独坐在后堂,默默垂哀。 他与徐知州关系不熟,能出现在祭礼上是因为苏东坡的关系,但像他这样一位毫无诗作的普通贡士,列不到主宾位上,所以徐知州的家人把他安排在后堂,等待祭礼的结束。 后堂里,充满惶惶气氛,每个仆人都似乎在窃窃私语,徐知州的几位姬妾都在收拾行李,仆人们一个个被叫走,不一会儿,整个后堂只剩下了赵兴。 一阵叮叮当当的环佩声走进后堂,赵兴抬眼一看是那名叫胜之的小妾,她似乎有话说,心事重重的与赵兴见礼后,劈头就问:“听说,你是黄州大酒商?” “嗯。” “听说,你还是东坡先生的门生——一位不会作诗的怪门生?” “……” “听说,你才娶了新妇?” “……” “我认识潘生,听说,潘生现在在你的手下听命做事——你买下了潘生酒坊?” …… 犹豫了半天,这位舞姬鼓足勇气说:“我跟你走吧。” 赵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目光漫无目的的扫过四壁,目光最终停留在靠墙的书架上。 在正常的历史上,这位名叫胜之的小妾最后跟了张厚之。某日,张厚之开宴招待东坡,宴席上,苏东坡又见到了胜之,“不觉掩面号恸”,但胜之却“顾其徒大笑”。此后,苏东坡常向人提起这事,“为蓄婢之戒”。 后人谈起此事时多有指责,认为这位小妾胜之人性凉薄。然而,周作人却表示理解,认为苏东坡的哭和小妾的笑都是真情流露——“七情皆可哭”。 人们在怒极时也可一哭。胜之的大笑,难道不是一肚子的怨气怒气使之愤极而笑吗! 其实,他们都没注意宋代关于妾婢的法律。 宋代法律规定,妾是有服役年限的。法律还规定此服役年限需连续计算,最多三年。 也就是说,如果你买了个女人做妾,一年后又转卖了,你转卖的只是“使用权”,她在新主人那儿再干两年,干够三年后,“所有权”又回到她自己手里,她自由了。 到服役期满,如果小妾觉得她在主人那里“薪水高福利好,而且颇有升值潜力”,因此不愿离开,那么她就要面临“转职”,一个办法是升任“夫人”——这么做手续复杂,比较麻烦;退而求其次,则转为婢女。 宋刑统规定,婢女的最高服役时间为十年。转为婢女后,她可以继续服役七年,如果还是升职无望,又不愿走,宋人还有一个钻法律空子的办法,那就是转为“养女”,养女没有服役期限。 至于主人与“养女”生的孩子该怎么算辈分……那就是宋人的一笔糊涂账,与你我无关。 宋代,“妾婢”两个字是连用的,专门做劳役的女孩被称为“女使”,也就是“使女”的意思。 赵兴最近翻宋刑统时发现了这一奇怪的现象。从某种意义上说:做人妾婢实际上是宋代女人的一种打工方式,宋人的妾婢就是一群“宋代打工妹”,她们靠出租自己挣取嫁妆,所以就有了“两浙妇人皆事服饰口腹,而耻营生”,“虽蓬门贫女,亦有一两件锦衣罗裙、几样头饰。” 打工女如果与老板有了感情,则继续干下去。没什么感情——或者寻找新主人,或者带着钱财嫁给一个贪财的男人为“妻”。这就是宋代普通人的市井人生。 从法律意义上来说,要求一个打工妹对老板充满爱,那是强求,所以胜之有权大笑。 搞清这条法律后,赵兴曾经惊愕了许久,他没想到,被人喻为礼教最严苛的宋代,妇女的行为竟如此令人瞠目结舌。 现在徐知州死了,按惯例,他的儿子继承了这群妾婢的所有权。同样依照惯例,这群妾婢将被出售,换一个主人重新服役,直到三年服役期满。胜之是来询问赵兴有没有购买她的欲望。见赵兴半天无反应,她小声的补充说:“我还有七个月就满役,所以价格不会太高。” 从本性来说,赵兴也不愿这样一位十四岁的幼女再被另一个老头摧残,但他却不能答应。 一是因为苏东坡。 在与徐知州的交往中,苏东坡这名罪官待徐知州的小妾都很恭敬,为偿付那份情,他曾写了许多艳词分赠徐知州的四名宠妾,如果赵兴把胜之买回家,该让苏东坡如何面对? 二是因为法律。 后人无法想象宋人守法的自觉的,所以才有“崖山之后无中华”的说法。而宋代关于妾婢的法律,连苏东坡都无法逾越,更何况赵兴这样一个小人物。 那位“天涯何处无芳草”的朝云,现在在法律文书上的身份就是婢女,她是在干满10年役期后,在第11个年头上成功转为“夫人”的。但目前她只是婢女。 或许,这种“转职”婢女待遇比普通婢女略高,也就是宋人常说的“如夫人”——它的全意是:待遇“如”同“夫人”。 赵兴改变不了对方的身份,但他有从心里觉得——这样一名14岁的小女孩周旋与老男人之间,实在令人不忍。 他该怎么办? 胜之还在悄悄补充:“我会歌舞,会唱曲,会调茶,会待客,提笔能算账,敛裙能下厨……还会很多!我听说你的家妻只是个不识字的乡民,你常与官吏周旋,来往都是文人骚客,若把我买去,酒宴应酬便不用费心,我保证令你的朋友尽欢而去。” 这时,赵兴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第六十六章 控制不住的“越界情结” 第六十六章 控制不住的“越界情结” 胜之清脆的一笑,但她马上捂住小嘴,担心的向四周看看,悄声说:“为什么是你……啊,一是黄州荒僻,能买的起我,又让我看的上眼的人很少。 二是,我曾经听徐知州与苏学士谈起过你,徐知州说你为人精于算计,学士却说你为人质朴,尚保持稚子之心;知州说你不通诗赋,难称为才;学士却说你学的是经世济用之术,一旦化鹏,必能鸿飞千里——我相信苏学士,所以特来哀求。” 赵兴摸摸自己的鼻子,说:“学士看人的眼光老不准的,你看他交的那些朋友,危难之中,仍能来看他的不过七八人,可我听说,他原先的“朋友”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胜之轻轻的笑着,笑声细细,像阵阵喘息,嗓音里充满勾魂摄魄的妩媚:“哪有这样说自己老师的……学士看人虽然粗疏,但他至少看对了你。我听说,你学生不过跟你学了两年,却能带领一帮工匠,在一日之内盖起一栋大屋。 那座东坡雪堂我去过,真的很美,想必你的房子更美,那栋‘金屋’漂亮吗?我听说新妇身边没有婢女伺候,她一个人住那栋大屋,闷吗?让我去陪她吧,好吗? ……我看过学士写的‘刺牛’,你能把一头‘壮牛’随意刺倒,举止却又像士子般温文……我还听说你是位贡士——能文能武,又有学士门生的身份,今后你定能庇护小女子,啊,答应我吧。” 赵兴微笑着看着面前这位小女孩,脑海里还在思量。 十四岁,在他记忆中,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无忧无虑的,天天背着书包上学堂,但她却必须强颜欢笑,讨好一个干瘪老头,还要学会与其他妾婢钩心斗角的争宠。 像这样的女孩,最后的境遇都不幸福。因为过去她们在大户人家,来往的都是有知识有涵养的文人墨客、官员、富豪,嫁入平常人家后,如果不能及时调整心态,她们会感到很失落。 过去,她们都是富豪的宠儿;奢华的酒宴上,她们是穿梭的精灵;客人们为博她们的欢心一掷千金,现在却要面对一位毫无气质的贩夫走卒,住简陋的房子、生一大堆孩子、面对最琐碎的生活、蓬头垢面的为生存而奔波,她们能适应吗? 于是,她们当中很多人会在钱财花尽之后重入烟花,继续过那种迎来送往的卖笑生涯,人老珠黄时,一抔黄土掩埋了她们。 于是,这群女子都知道把握眼前机会,争取别人的怜爱,而不愿等待虚无缥缈的未来——这就是胜之当下的心态。 黄州地方不大,物产都没好好开发,在这样一个荒僻小城中,能将生意做到泉州、杭州,甚至海外的赵兴就显得格外突出。他见多识广,待人温和,交往的都是雅士、官吏,家财丰厚,出手大方,身边还有一大群异常团结的山民……这样的人,难怪胜之肯冒险而来,要求收留。 可他不能。 ”我不能出面——徐知州的衙内不会将你们在此地出售,理由你知道;即使我千里追过去,徐衙内也不会卖给我,理由你知道;弄不好,他反以为这里面有私情,那就更糟。他会将你卖入勾栏,作为报复,所以……我套用学士的一句诗回复吧——‘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胜之带着满脸的遗憾,满脸的不甘,满脸的失落,怏怏而辞,临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说:“也许,七月后役满,我再来找你,你肯收容吗?” “七个月,会发生很多事,我怎能预测你七个月后的心境呢——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承诺:若你能来,我定当安置。” 胜之站在门口,呆了一呆,立刻仰起小脸,用清脆的嗓音无所顾忌地唱了起来:“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苏轼《水调歌头》)” 她唱的歌声与赵兴听过的全不相同。赵兴听过的这首歌是邓丽君唱得,歌声婉转,令人垂泪。而胜之唱得是另一种风情,充满了宋的华丽。 歌声惊动了祭堂内的人物,他们纷纷跑出祭堂,看着这位小姑娘泪流满面,边走边歌。 祭奠的时候忽闻高歌,这是无法指责的,一是因为这词的作者正在祭堂念悼亡诗,二是因为用这词来悼念逝者,感念生前情意,也恰如其分。 尤其是,胜之唱得极其幽怨,更令闻者阒然泪下。于是,他们都默默看着这样一位童稚的小女孩,摇晃着双环髻,一路走一路唱……直到她消失在后院。 屋里,赵兴不敢在这时出门,他躲在床后,看着那小女孩走入后院。 他们都错了,这小女孩不是在为徐知州而歌而泣,她是在为自己。 “鸭头春水浓如染, 水面桃花弄春脸。 衰翁送客水边行, 沙衬马蹄乌帽点。 昂头问客几时归, 客道秋风落叶飞。 系马绿杨开口笑, 傍山依约见斜晖”——赵兴对此什么也没表示,他喃喃念着苏轼特地为徐知州写得悼亡诗,轻轻地重复着最后一句:“傍山依约见斜晖!……依约!” 苏轼回到赵兴院后依旧颇为落寞。一个朋友去了,一个特别照顾他的好官走了,他让他深感世事无常,他感慨:“徐使君身后,诸妾婢惶惶不安,却仍有妾胜之垂泪相送,使君此生,不枉也。” 赵兴神情平静,似乎没有什么大喜大悲,他给苏轼递上一盅茶,淡淡地问:“那么,徐衙内会如何处置这名姬妾呢……我猜,他会给上一笔钱,感谢她对先父的情谊,然后把她转售。” “理当如此!胜之无所生育,他们不可能奉养终生。顶多他们会交代新主人予以善待”,苏东坡一边说,一边端起茶杯打量周围环境。 赵兴的脸上没有表情。 或许,人们可以辩解说:让这样一个小女孩为一名老头守节终生,也是一种摧残……但无论如何,徐知州才死就要出售“他的女人”,未免冷酷。 赵兴自己也想不出解决办法,他只好沉默。 停了一会,他怏怏请求:“城门大概关了,恩师今日宿在这里吧,我让人通知师母。” 这是苏轼第一次进赵兴的院落,以前赵兴不在,只女主人在家,他不方便出入。现在,他已经没得选择了。随着他的点头,一名相貌不类中原人的壮汉应声走进房内,接受吩咐后,转身而去。 “辽人?”苏轼指着那人的背影问。 “是!辽国头下兵,因罪处死刑,兄弟与其父皆受株连,我用三斤茶叶换了他们父子三人性命”,赵兴轻描淡写地回答,但苏轼听到却如晴空霹雳,他惊问:“你竟然去了辽国?” 第六十七章 控制不住的越界情结(下) 第六十七章 控制不住的越界情结(下) 这年代,宋人把辽国看做是猛兽横行的地方,出使辽国的使臣临行前都举办类似葬礼的送别礼,没想到赵兴如此胆大,不仅深入辽国,还带回了几个“头下兵”。 从唐代开始,契丹人就把抢劫中原百姓当作致富捷径,他们让那些身强力壮汉人俘虏自己建立城镇,命名为“头下城”,契丹军事贵族们则从头下城挑选私奴成立私甲,称之为“头下兵”。头下兵亲属则称之为“头下户”。这种习惯他们一直保持到宋代,被掳掠的宋人也在建立“头下城”——现代,主流舆论用汉语称之为“民族大融合”的典范。 在辽国,“头下兵”属于精兵,因为他们的奴隶待遇,所以属于一次性消耗品,军法严苛,不胜则死。为此,他们每战都打的特别凶横,成为各国所畏惧的死士。 他们是群弃民,他们没有明天,所以他们格外桀骜——民不畏死,还有什么可令他顺从? 但现在,这名头下兵却表现得很顺服,赵兴一声吆喝,他二话不说就走出去,温顺的令苏轼难以置信。 “嗯,不仅去了辽国,还去了高丽,高丽翡瓷就是这趟的收获”,赵兴显得情绪低落,他恹恹地回答:“这两个国家……恩师,这两个国家对恩师的诗词都很……追捧,对,是这个词,追捧。不过,我认为,恩师最好不要知道——辽乃敌国,高丽外邦,这事传出去,怕有大麻烦。” 苏轼当然明白了,俩倭鬼在他身边伺候,虽然日本人都骄傲地写进自己的历史,可他从不提。这种事赵兴要不提醒,他反而要提醒对方注意。 闲聊了几句辽国高丽风物,赵兴不经意地问:“恩师,你写了‘刺牛”,就我当日在院中杀牛那破事,恩师也写进文章里了?……我倒希望学士把那份文稿毁去!” “刺牛”一文,苏东坡按类似石钟山记的写法,写得像一篇科学考察报告。除了写赵兴的冷静外,还记述了赵兴的解释——为什么从脖颈一剑刺去,就能让牛无声无息死亡。虽然他在文中没有渲染,但苏东坡何人?即使他不渲染,赵兴引剑刺牛的行为也让他写的惊心动魄。而赵兴刺牛后,带着淡淡微笑,温柔擦剑的行为更令人毛骨悚然。 宋代是什么时代,这是个重文轻武的时代,文人诗歌相酬是风雅,身配一把剑则是武夫。赵兴在刺牛过程中显得极为冷静,冷静地近乎于冷酷,传扬出去,有哪个文人还敢跟他交往。 苏轼随口反问:“现在,我的文章敢轻易示人嘛……啊,我明白了,原来,胜之哭着从后堂里,她是跟你在一起。” 苏轼聪明,马上知道了缘由:“那篇文章只有徐知州的宠妾胜之看过,当时,其余那些宠妾只顾玩赏雪堂,独胜之将那文章看了又看……可你跟胜之并不熟,难道——?不,我不信你跟她有私情。” 赵兴尴尬的一笑:“我跟胜之那小女娘只见过一面,但她刚才在后堂却求我收留。求之不果,便高歌而去。” “这事你做得对啊!”苏轼语重心长叮咛:“徐知州,那是你的‘座师’——虽然现在禁止这称呼,只准称‘天子门生’,但私下里大家还是认这份关系的。你以座师之妾为婢,恐怕,你只能远逃海外,才能躲过啐骂。” 苏轼的意思是说:如果赵兴一意孤行,会给社会带来带来了不可估量的舆论压力和一直以来都面对而又难以解决的问题…… “我也如此认为”赵兴恹恹地回答:“算了,不提这个,我从倭国带回来一部大书,叫‘源氏物语’,老师可愿看看。” 《源氏物语》成书于何时已无可考证,但80年前,它便被倭人相互传抄——用中文。赵兴看到这本书后,觉得不能任由倭人拿去中国文学作品,一点不付版税就开印。作为补偿,自己也该拿走倭人这部书印刷,还要回头卖给倭人,这才叫有来有往。 目前,这书稿的雕版工作已经开始,赵兴打算印它几十万册,一半在国内销售,一本让倭人买回去——嘿嘿,自己的书,还要花钱“进口”,想必数百年后,倭人想起这事都要气死。 但是,他不知道文字狱过后,该书内容是否犯忌,因而先给苏轼过目一下,让这位大文豪把把关。 这本小说一下将苏轼吸引过去,以至于连赵兴何时告辞他都不清楚。等中午时分,他肚子饿了,这才将目光从书中移开,而后,他发现整个大院只剩下三名男仆,一位是昨晚见过的那名“头下兵”,另一名垂垂老翁似乎是“头下兵”的父亲。还有一位高丽人打扮的武师守在门边,望向他的目光很热切。 苏轼向那名“头下兵”招招手,问:“离人去了哪里?” “头下兵”听到招呼,伏地叩首,答:“耶耶,我家老爷今早给您请安了,当时耶耶心不在焉,所以老爷留下小人伺候——今天是老爷返江夏祭祖的日子,屋里程姓爷都走了。耶耶有何事,尽管吩咐小人。” “耶耶”是辽人称呼祖父辈的尊称,祖母辈则称为“孃孃”。还有,辽地不论士庶,皆自称“小人”,这种谦称曾颇使中原人感到奇怪和可笑。但不久,他们便不觉可笑了,因为“民族大融合”了,没被杀死的汉民都必须自称“小人”。 此外,辽人自称“我家”,宋人自称“男女”、士人可谦称“贱子”……后来,中国只剩下“我家”的自称了。 全屋人都走了?……嗯嗯,苏轼到不觉得这是对自己的冷落:一个人肯毫不犹豫的把全家都交给你,这是一种绝对信任,这让他觉得很温暖。 “你叫什么名字?”苏轼低头问那名头下兵:“昨晚你把信送去我家了?” “回耶耶话,信送去了。小人名萧,我家老爷赐名峰,这是小人的阿父,我家爷赐名山,这位是高丽武师金不二……这几天程姓爷都去祭祖,春后方回,前后要去2个月,我家爷临走交代: 米面盐醋茶都在缸里、柴炭在后院、书房有1500贯钱、笔墨纸砚俱在书房、腊肉与酒在后院窖中;老爷还定了几头猪,一头小牛、江鱼若干,伙计每日往这里送; 老爷还吩咐:金不二武力尚佳,耶耶出门就让金武师陪护左右;屋中还缺什么,小人可去买。耶耶最好把孃孃接来,在这里过正旦。” “哦!”苏轼点点头,赵兴临走时的唠叨他没听到,现在听萧峰复述,令他觉得很温馨:“那就去吧,你通知孩子们!” 日暮时分,江夏三元坊前,赵兴带着学生仰慕的望着这座三元坊。 所谓三元坊,全称是“三元及第坊”,只有在乡试、省试、殿试中连续夺得第一名的人,才可以被称为“三元及第”。 在中国一千多年的科举历史上,“三元及第”的人不过15位。 这座三元坊是纪念冯京的,就是“错把冯京当马凉”的那位冯京。这段典故来自那次科举考试,阅卷的老师年老昏花,把“冯”的两点看错了位置,于是,他高喊“马凉”的名字却无人答应,然后冯京闲闲地站起来,弱弱地回答:“我叫冯京” 结果,老师闹了个大红脸,由此成就了一段典故。 冯京是江夏人的骄傲,同时也是宋朝商人的榜样。 自秦以后,在中国历史上,除他之外,再没有一个商人能够做到丞相的位置,所以冯京独一无二。 “历朝历代,商贾都是被鄙视、被侮辱、被抢劫的对象,我朝建立后,虽然商贾的地位大大提高,但千余年来,遗留的痼习依然限制商人获得高位,但冯公却不同,他由一个商人步步高升,你们知道为什么?”赵兴站在三元坊前,教导自己的学生。 此时,太阳刚刚落下,天空依然有点落日余晖。三元坊背后的府学早已下课,门前的摊贩开始收拾准备回家,整个坊前唯剩下赵兴带的一群学生。这群学生的行迹也引起了一两位路过的士子的注意,他们远远的站在孩子们后面,听到赵兴的问话,脸上都露出深思的表情。 第六十八章 大声宣扬感恩的奇才(上) 第六十八章 大声宣扬感恩的奇才(上) “才高八斗!”程夏骄傲的回答。如果这次认祖归宗成功,他也成了江夏人,所以冯京的荣誉也是他的骄傲。 赵兴摇头。 “君恩深重?……深明事故?……贵人扶持?……家财万贯?”这句话是站在身后的一名秀才说的,孩子们的回答被否定后,大多数人都在等待老师的答案,这时,那名秀才忍不住插话。 “不,他能成功,是因为知恩”,赵兴悠悠地给孩子们讲述那段冯京的逸闻。 冯京早年贪玩,有时深夜不归。一次被巡夜的街卒拘留,当时的武昌郡守王素极力为其开脱,将其释回。后来冯京奉使关中,王素正在渭地帅兵,两人见面,酒宴甚欢。冯京作诗赠王素,中有句云:“吞炭难忘当日事,积薪深愧后来思。” 这意思说,即使改变了面貌声音(暗指地位身份的改变),我也忘不了当年被街卒拘留之事;即使后来居上(暗指自己此时的地位超过了王素),我也为难以报答你的大恩而惭愧。 人年轻时,血气方刚,不拘小节,容或有之。待到贵显之后,按常人言之,提起从前的过错尚不愿听,哪会主动向故人谈及,并写进诗文中去呢?冯京如此不以为讳,而且四处宣扬他的知恩图报,而后,他获得了什么? 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那么,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人都不会为难他,他在官场的“恩人”多过敌人——这样的人,能不步步升迁吗? “这才是大智慧”,赵兴感慨的说:“一般人都会为自己的年少轻狂而懊悔,顺带着,他们会隐瞒那段荒唐岁月,对幼年时帮助自己的,他们也假意看不到。 更有甚者,一些人升迁到昔日恩人之上,便唯恐别人挟恩图报,因而抢先打击排挤那些曾经的上司,他们以为让这些人乖乖向自己俯首,便可以管束部属,然后步步升迁,然而,他们错了…… 一个商人,能在一片歧视的环境里,获得所有人的尊敬,并成为古今第一个商人丞相,冯京靠得就是这个大智慧,而其他人,耍些小心眼以为自己聪明,却不知都是些小智慧,甚至愚蠢,并最终成为一粒尘埃。 孩子们,你们一定要记住:有人总认为这世界太现实,现实的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人帮助你;也有人认为这个世界太虚伪,虚伪的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那些平常‘想’帮助你的人都已烟消云散。但有些人却知道:怎样让那些平常‘想’帮助自己的人,不转身离开…… 成功其实就这么简单——感恩,而且让人人知道你的感恩!” 多么精辟! 赵兴的总结说完,孩子们钦佩地连连点头,站在他们身后的几名秀才也发自内心地赞赏:“一语中的!大智慧呀!我原以为三元及第的冯公,是才学惊世才得步步高升,原来还有这缘故,如此智慧,令人叹为观止…… 且慢,兄台能看穿冯公智慧,也必是个大智之人,兄台哪里人?姓字名谁?我等今日闲暇,可否请兄台同往城中明月楼一唔。” 赵兴摇摇头,一贯沉稳的程夏迫不及待的宣布:“我等来自蕲水,是蕲水程族上下。这位是我蕲水程族执事,家师讳赵字离人!” 不姓程的程族执事——程夏这句话已点明了赵兴的程族身份,其中暗含的意思是:老师是我程族之婿。这是大家族在发展时常用的一种手段:吸纳外姓优秀者进入家族,参与族中的发展决策。 然而,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也可看作侮辱。因为在门阀鼎盛时期,“赘婿”的身份很低贱,甚至连自己的姓氏都不能保留。这一制度在唐代犹存,所以,在传统上人们依然留存着少许歧见。 眼前的“三元”冯京中了状元之后,惨遭某外戚直接绑家里,一定要拉做女婿,还骗他说“此上意也”幸亏冯大人稳得住,一心一意做了富弼女婿。 古代中国,也唯有在宋朝,赘婿不仅不是一种耻辱,反是莫大的荣耀,是才子的标签。 唯有宋代,赘婿的待遇偏离了传统,仍有保留自己名姓的权利。 赵兴此前错误地用现代观念看待赘婿身份,他没想到苏轼竟肯替这样的婚礼主婚。但随后,稍稍研究宋史后,他发现自己错了。 不过,即使他知道了自己的错误,他仍坚持离开程家坳,自己闯世界。 外面的世界,虽然处处都可能存在了风险,但他依然想去看一看,看一看这古代中国最伟大的时代。 身后,那几名秀才还在窃窃私语,隐约传来的话吐露着世俗与功利:此何人也?……此人气度不凡,精通官场奥秘,将来定能身居高位,我等须趁他现在白身,赶紧与他沟通交往…… 这些隐约的话让程夏颇为自豪——他刚才抢先说的话,就为达到显赫本族的目的。现在他满意了。 赵兴显得很淡然,他举手行礼:“各位兄台,我等尚有要事在身,刚才只是偷着出来闲逛的,现天色已晚,恐不能赴各位之约了,叨扰叨扰!诸位,后会有期!” 说罢,不顾而去。 程族祠堂内,程不同正依族规,恭敬的给祖宗上香,程族的小孩都站在他身后,按程不同的动作一板一眼的行礼……这些都没赵兴的事,他背着手,悠闲的在程族后花园散步。 不能不说,苏轼对江南的影响很大,现在很多江南富豪,布置自己的庭院,都喜欢栽一些松柏、梅花、竹子等四君子。这座后花园布置的也同样,而江夏程族数百年积累,使他们更具文化底蕴,令院落里每处细节都显得极为雅致。 几副秋千架还在摇动——这不是因为风吹而摇动,刚才赵兴进来的时候,听到秋千架附近还有女人的笑声,等他放重脚步,笑声才消失。从现在秋千的摆动看,人没走远,或许正躲在花丛偷窥。 程夏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见到赵兴连忙喊:“老师,你怎在这,让我好找……刚才阿翁说,希望我们搬出山坳,或者回江夏,阿翁愿意从族中划出一块地来,阿大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第六十九章 大声宣扬感恩的奇才(下) 第六十九章 大声宣扬感恩的奇才(下) “阿翁”是对祖父的称呼,现在程夏嘴中的阿翁应该是江夏程族的族长程秀。 “不搬!告诉你阿大,我们在蕲水别族而居,可以算一个分支了,江夏程族只要允许我们年年回家祭祖,就已经够了,何必要回到这里受别人的管束。” 程夏明白了,他跑了几步又反身问赵兴:“老师,你刚才谈到‘感恩’,学生一直想问:老师娶阿珠,是不是一种感恩;老师照顾师公,也是不是一种感恩……刚才阿翁也似乎说,老师有鹏飞之志,我程族不该拿个不识字的女子配与老师……” “不错,你已经开始思考了,很不错……你去当面告诉阿翁,我对阿珠很满意,她的温婉与细心,不是别的女子可以比拟的……这么说吧,我喜欢阿珠,她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 花丛里传来一声轻“呀”,程夏眼珠转了转,看到赵兴装没听见,他也忽视了这声惊诧,边转身边若有所思地自语:“当面告诉阿翁……告诉阿翁干嘛?难道……?” 不一会,程夏又跑回来,气喘吁吁的问:“老师,阿翁说,我们现在的买卖做的很大,能不能顺便安置一些江夏程族?阿大让我问问你的意思。” 这事就应该当场拒绝。 但程不同没有,这说明他是想答应下来。 人心中都有一种炫耀心理,程不同的太祖负气而走,现在他可算是衣锦还乡,江夏程族反而有求于他,他自然洋洋得意。 “应下吧——我们只需要识字的人,让他迁几户旁支,分别安置在黄州、杭州”,江夏程族这么做,未尝没有控制程家坳这一新崛起支系的意思,但赵兴也知道,他现在只能依靠这群人。 程夏便如此来回跑着,向赵兴通报祠堂内的情况,并交流对程族事情的处理方法。 片刻过后,傻子都可以看出来:赵兴才是程家坳的真正主事人。 但宗法还在,宗法规定像赵兴这样的外姓人,不能进程姓祠堂,所以程夏必须两头跑着讨教。 其实,程不同带赵兴这个外姓人来江夏,也想借助赵兴来对抗江夏程族的宗法威权。程不同的小智慧有,但遇到江夏族长程秀这样做过一任翰林的大官,底气自然小了很多。而赵兴就不同了,他见过的凶人远比程秀凶猛,而其老师苏东坡的官位,也完全可以压程秀一头,所以他无所畏惧。 江夏程族家大业大,开支也大。时间久了,大家族总有照顾不到的一些庶子旁支。而程家坳程族正处于极力扩张阶段,也需要大量有知识的人才加入,所以双方一拍即合。几番商讨后,双方达成协议:江夏程族出十五户庶支,共四十三人迁至黄州、蕲水程家保、杭州赵家庄安置。 十五户中,拖家带口的有三十七人,剩下的几个人则属于家族庶子,因为家族庞大,照顾不到他们,所以需要他们自力更生。现在,虽然加入另一个旁系,但他们都很高兴——传统上这叫做开枝散叶。意即:一个旁支兴旺了,从大家族中接纳部分非嫡系人员,从家族主干上吸取部分营养,壮大自己。 随后几天是确定具体人员,准备搬迁。六名单身庶子全被赵兴接纳,他准备带他们去杭州,其余整户搬迁的人,则在孩子们的带领下,相继动身前往蕲水程家集、黄州府城。 按规矩,江夏程族将付给搬迁户一笔搬迁费,而接纳他们的宗支,则需要给他们准备耕作的土地和房子。最初几年,他们将靠租种宗族所有的土地养活自己,而后,他们再自己置办家业。 赵兴随着最后一拨人离开江夏的,这时已经是春二月,满山的山花烂漫。 程不同与赵兴同船,他心满意足,颇为得意的询问赵兴:“贤婿,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赴京参加科举,我看你一点不急,可咱现在有钱了,路费不是问题。” 赵兴好笑的看看这个奸猾的老头,程不同则一脸憨厚,笑的心驰神往。然而,那付憨厚的笑容背后,是乡民的狡猾。 程夏才读了几年书——两年而已,也就是小学二年级水平。考上贡士,那是因为考试简单,赵兴又在官场做了手脚。然而,京城人才荟萃,凭程夏的识字率,根本难以出头。 也许,要稍等一等,等到童贯上台,这厮胆子大,进士都敢批发,而且一次批发两百多人。现在的人,只敢把进士零售,而且要找到门路才行…… 不过,找门路虽然是赵兴的强项,但他的触角还没深入汴梁城,所以他拒绝。 “六年之内,程夏不要参加省试”,赵兴说得很平静:“我跟你说过‘江郎才尽’的故事,一句话,太年轻便通过科考进入官场,未必是好事。年轻容易冲动,得罪人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的,这是在给家里招灾惹祸。 所以,我认为程夏、程爽应该潜心读几年书,程家坳这几年需要的努力是:把程旺等推上去,成为一名贡士,我们拥有的贡士越多越好。等六年后,再让大家去京城赶考,那时,想必我程家坳已经经营好黄州了。” 程不同想了一下,答:“还是贤侄考虑周到,我怎没想到年轻冲动的危险。看看苏学士,好大的官,现在却过的那么凄凉,所以做官未必是好事。 我们乡人见识还是浅,不如这样吧……贤婿见多识广,我们蕲水程族便全力支持贤婿出头,将来好庇护于贤婿之下。” 程不同原本是希望儿子当官的,但赵兴刚才那番话提醒了他,面前苏轼的遭遇让他明白:当官很危险。所以他退而求其次,希望赵兴先出头,而后提携自己的儿子。 能不能不当官呢?不行,在古代,不当官就没有财产保障,随随便便一个衙役就能逼得你家破人亡。历代法律都是保护官员的,官到五品以上的,法律便对他们大开户门——尤其是遇到死刑类的罪行,按宋代“不杀士大夫”的传统,哪怕为非作歹贪污腐败,最重的惩罚也就是流放。 在这种情况下,一人当官,全家受政策庇护,甚至连经商都能获得减免税待遇,所以,蕲水程族必须有一个人出来当官,才能继续发展。 “我也不打算现在考科举”,赵兴望着江水回答:“我需要做一点准备,三年内若有制科考试,我会参加制举。否则,那就三年后考,” 程不同拱手:“好好好,小老儿期待先生佳音。” 这才是程不同的本色。回到江夏,他学了几句文绉绉的话,现在兴奋之余,还是露出了乡村俚语。 进士科考的是诗词歌赋、做文章的本领,但治国不能全靠诗词歌赋,算术刑律这些都需要,而这些人才就通过制科考试选取。制科开考时间未定,朝廷需要什么人才,便可随时开考。所以赵兴要说个“三年之内”的含糊说法。 回到黄州府邸,赵兴被房子人山人海的现象惊呆了。 不会吧,苏东坡好客也没有闹到这地步。 小小的院落至少挤了一百多人,来往的每个人都英气毕露——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说法叫做满脸横肉,个个像土匪,都带刀枪棍棒。 萧峰——取这个名字出于赵兴的恶趣——满脸无奈的出来迎接赵兴,他先叩了个头,而后头贴地,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汇报:“耶耶来了位客人,叫陈慥,满院的人都是来拜访这位客人的。” 陈慥呀,一听见这个名字就想微笑——这位陈慥不就是“河东狮吼陈季常”吗?千古名人啊。 苏东坡贬谪到黄州,也与这位陈公子有关。 据说,陈公子的父亲曾做过太守,年轻的苏东坡在他手下任职,陈太守修了一座看风景的高台,让苏东坡写个序,立碑放在高台上。苏东坡气盛,序里面暗自讽刺陈太守不懂风景,没有品味。然而陈太守丝毫不在意嘲讽,竟然让人把苏轼的文章一字不改刻在碑上。 这位陈太守的儿子就是陈慥。 陈慥倒不是像“河东狮吼”电影中所表现的是一文人,宋人称他为“侠”,他年少时仰慕汉代著名游侠朱家、郭解的为人,扶危济困,行侠仗义;“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而壮志难酬;于是,隐居岐亭,“弁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 因为此人是个快义恩仇的人,所以文字狱过后,苏轼的政敌认为,既然苏轼侮辱过陈慥的父亲,那就把苏轼贬谪到黄州,以方便陈慥就近杀他。 但他们没有想到,陈太守的宽厚反而使苏轼与他成为忘年交,而苏轼本人也是个渴望仗剑千里行的人,他与陈慥早已成了“铁哥们”。俩人关系好到可以随便开玩笑,苏轼拿陈季常怕老婆取笑说:“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拄杖落地心茫然。” 因为这首诗,现在就用“河东狮吼”表示惧内,而陈季常是怕老婆的丈夫,这个名字也就千古流传了。 苏轼贬谪黄州期间,陈慥基本上一年两次来访,由于此人在江湖中名声响亮,自从挂剑归山,多少人慕名想与他交游都难以遂愿。所以他每年访问苏轼时,都成了附近江湖人士的一次盛会,等他一下船,当地豪侠之士奔走相告,争相邀请他到自己家中作客。 往年,陈慥会拒绝所有的邀请,将自己的小船停泊在东坡“雪堂”边,就栖身于狭窄的船舱里,与苏轼相聚饮酒,畅谈天下。但这次,苏东坡是在赵兴的院子接待陈慥,同时,程族有分量的人都去了江夏,结果这群“英气逼人”的江湖匪类,便在俩豪爽人的招待下,把赵兴的院子当作自己的家。 萧峰这段时间没少受委屈,许多人看他身材高大,举止之间很有章法,都想找他较量两手,但他怎敢对“耶耶”的客人动手,所以经常被殴的体无完肤。也幸好苏东坡知道“头下兵”的身份敏感,没有把他的原来身份泄露出来,否则,那群宋粪青哪肯留他活命。 “名剑豪啊!”赵兴兴冲冲往里头走,一脸渴望。他早就对宋代的武术技巧心神向往,可他也和很闷:为什么武林名人倍出的宋代,遇到连招式都不懂的契丹、党项、女真、蒙古人,却是逢战必输,败得一塌糊涂,败得亡国了…… “但愿,这位陈季常的本领不会令人失望”,赵兴边走边想。 第七十章 陈季常的武功(上) 第七十章 陈季常的武功(上) 赵兴会点防身术……他要是一点防身术不会,早在山林中被野兽吃了。 赵兴曾经跟过一个韩国经理。韩国人礼节多,这位经理偏偏又是位跆拳道爱好者,为了了解韩国礼节,并与经理拉近关系,赵兴专门去学了跆拳道。 等他这次去了高丽才发现,早期的跆拳道叫做“唐手”。现在的高丽,正是对“唐手”最狂热的时候,一个名叫“花郎”的青年武士组织正大力倡导习武健身,连高丽王室挑选侍卫时,也规定入选者必须用“唐手”击倒三人才能入选。过不久,专门描绘“唐手”招式的图谱也将会诞生…… 自从知道这套拳术现名“唐手”后,赵兴对“唐手”更加狂热。以前他学习跆拳道,只是学习其中的主宾礼节,对招式并不十分精通,这趟去过高丽,他便专门聘请了一名高丽“唐手”教练,给他和几个孩子们教授“唐手”——这就是那位高丽武师金不二。 金不二曾是名王宫侍卫,但他保护的王爷不久前被辽人所杀,高丽国内还没人敢收留他,于是他便成了高丽浪人,靠在高丽京城靠给人教授“唐手”谋生。遇赵兴的招揽,他便关闭武馆,带着六名徒弟追随赵兴来到“天朝上国”。 这时候,高丽与宋国正处于蜜月期,双方为了对抗辽国,走得很近,而天朝风物在金不二眼中,简直是“天堂”的同义词,跟了赵兴以后,他每天除了教授一下门徒,跟赵兴交手热热身,每天都忙着看风景,连黄州这样荒僻的地方,他也觉得繁华无比,心满意足下,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早期的唐手只是一些简单的“架势”,而后期的跆拳道则融合了一些符合人体力学知识。金不二与赵兴的切磋对两人都启发很大,赵兴在重温中回忆起他学的知识,而金不二在切磋中,自以为从赵兴那里窃得了最真实、最完整的“全本唐手”。心情激动下,他已决定绘制“全本唐手”图谱,然后回国开宗立派…… 金不二不知道,宋时“唐手”已在中国绝传,与“唐手”同时绝传的是中国古剑术。他也不知道,在反复的战乱过程当中,我们民族一次次回到文明起点,太多优秀技艺因此散失到国外。而赵兴带回他的本意,是想将散落域外的中华文明之花重新收集起来,让它们重归故土。 赵兴走过外面喧闹的人群,后院反而显得很安静,萧峰的老爷子萧山手里拿了根哨棒,板着脸站在月亮门边,他站在这里,挡住了闲杂人员,也将喧闹挡在门外。 跨过月亮门,就看到金不二跪在远处门廊,他身边是一扇微开的门,这厮带着那种五体投地的佩服神色,透过门缝望着屋里,表情痴迷而狂乱。 赵兴见过这种表情,那是狂热粉丝见到偶像时常表露出来的痴呆相。 金不二身后的房间就是“唐手”练习室,这房间完全依据高丽“武室”风格建筑,也就是高丽人常说的“唐款”房屋——现在把它称为“跆拳道练习室”。 金不二跪坐在门边,也是一种汉唐式的礼节,那时候侍从们都跪在门廊里,等待响应门里贵人的招呼。 赵兴踏上门廊,脚踏木地板的响声惊动了金不二,他转脸胡乱的向这边点点头,然后才想起将身子俯下,额头击地,行跪礼。 赵兴走过金不二,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只见屋里有四个人,一名和尚正坐在当中的藤台上,向众人表演茶艺。苏轼面对房门而坐,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见赵兴进来,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抬手制止了赵兴的行礼。赵兴随即悄悄坐在靠门的空位上。 这间跆拳道练习室,屋内没有任何家具,让大厅显得很空旷。四面墙边扔着很多蒲团,屋中间是张四米见方的大藤架——那是大家用来交手过招的地方。由于这时代没有保护垫,所以就用这张大藤架代替。 现在,藤架上坐着一名长相俊秀的和尚,他坐在藤架正中心。屋内其余四人坐在四角,围着这名和尚,而和尚正在用娴熟的手法,优雅的展示着茶艺。 一看对方的动作,赵兴就知道,程阿珠以前给他展示的都是乡村手法,这人现在用的那些技艺,才代表宋代茶艺的高端,比如搅茶打花,程阿珠的动作像打鸡蛋,这和尚动作充满空灵,让人感觉到浓浓的禅味。 这人赵兴认识,他是英山斗方寺的和尚僧佛印——另一个与苏东坡有密切关系的人物。 赵兴认识他,是因为这名“豪华”和尚,经常带着二十多名侍从乘骡出游。按现在的说法,他应该是“斗方寺的ceo”或者“公关部经理”,现代类似人物开着汽车出入寺庙上下班,而佛印在宋代骑螺,也相当在现代开宝马车的和尚。 佛印曾到赵兴府上拉赞助,但赵兴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惊醒。传说中,佛印与苏东坡有很多斗智故事,故事中佛印总是赢家,颇令人疑心——那些故事都是他自个编出来的。 如果是这样,连智商如此高的一代文豪苏轼,身后都被这厮利用了,像赵兴这等智慧的人,还是离这家伙远点,方才安全……所以赵兴拒绝对佛印施舍。 但苏东坡却接纳了佛印,因为他初到黄州便寄居在寺院里,受到和尚的照顾,他对僧人有一份好感。佛印也就是在这时候巴结上了苏东坡,而后苏东坡调往杭州担任知州,这人也跟着去了杭州,到了那里他才与苏轼的关系紧密起来,并留名千古。 做公关经理,果然都有一套混饭吃的手段,这位佛印显然是佛门精心培养的“形象代言人”,他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很优雅,让人一眼望过去就觉得品味高尚,见到赵兴进来,八面玲珑的他依然不忘向这位拒绝自己的主人微微点头——那动作也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打过招呼后,赵兴赶紧在房里寻找那位著名的豪侠陈慥。 第七十一章 陈季常的武功(下) 第七十一章 陈季常的武功(下) 左手处,坐着一名小吏模样的人,衣服洗的很白,显得很整洁。右手,是名年轻人……也不年轻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脸上线条虽然依旧分明,但浑身肌肉已微显松弛,不过,那人气度豪气逼人,看得出,他年轻时是个快意恩仇的汉子。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令豪侠之士不敢仰视的人,怕老婆也怕的如此出色! 赵兴一边与这人点头示意,一边畅想那位“河东狮”的风姿,禁不住痴了。 茶分送给了四人,穿着月白僧袍的佛印首先举杯示意,分坐在四角的人微微弓身回谢,然后大家各自举杯,品味着杯里的茶汤。 赵兴觉得小口喝不解渴,他本不是个雅人,就想一口喝下滚热的茶汤。但苏东坡坐在上手,这让他不愿太出格,只好依照规则,小口小口的酌着茶水。 现在他明白金不二在看什么,金不二在看全套的茶道。 高丽茶道传自唐代,现在他身处天朝上国,见到完整的茶艺展示,自然迷醉的一塌糊涂。 第一杯茶喝下,进入了聊天时间,现场的气氛轻松了很多。 苏东坡首先向赵兴介绍陈慥陈季常,陈慥还有一个外号叫“陈惊坐”,意思是别人一听他的名字,便惊的坐不住。 然而,岁月已经消磨了对方的英气,现在他显得很温和,似乎是家里那位“母狮子”调教得法。 陈慥指了指院外,笑说:“我看你院里的布置,像个射箭场。可我不懂院那些古怪器械干啥用,尤其没想到,在这样杀气腾腾的院内,还有一间禅室。” 这间房子布置的很干净,空荡荡的大厅确实给人一股空灵剔透的感觉,然而它不是修禅的。赵兴弓身解释:“季常兄见笑了,院里那些东西是鞍马、单杠、攀援墙、石杠。 我的孩儿们都是山民,爬山射猎是他们的谋生手段。我不想孩子们搬到城里,读了书后反而忘记谋生技巧,所以布置了这个院落。这样,将来他们学书不成,也不至于无法生存……这房子也不是参禅的,它是演武室,用来较量身手的。” “噢?!”陈季常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这间房子,想不出它怎么用来较量身手。 苏东坡已接着向赵兴介绍剩下的那人:“这位,曾是我的掌书记(师爷)马梦得,我有东坡那块地,全靠梦得兄交通官府……” 马梦得,字正卿,原在京城做“太学正”的学官,因生性耿直,不擅交际,人缘儿不是太好,“学生既不喜,博士亦忌之”。不过苏东坡倒是挺欣赏他,认为他“清苦有气节”,经常去找他玩。后来,马梦得不想“堂上书生空白头”,便跟着苏轼到凤翔做幕僚,从此一路追随。 苏轼这么一介绍,赵兴有点不好意思。苏轼称其为兄,他刚才也称陈季常为兄,显然有点不合适,他弄错了辈分,为此,赵兴连忙向陈慥道歉,并重新向对方见礼,而后才正式为马梦得相互行礼。 其实,这也不算弄错辈分。宋代与别的朝代不同,宋代师傅和学生的关系,是兄弟的关系,所以叫做“徒弟”,水浒传中史进就曾自称“小弟”。到了后世,强调“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才有了“师父”和“徒儿”的称呼。 不过,赵兴愿意居下,苏轼是不反对的,他替赵兴主婚,本就是拿对方当自己的子侄看。现在,身份问题完美解决,让苏轼觉得很有面子。 马梦得已跟了苏轼八年,苏轼介绍完后,还感慨的补充说:别人跟着官员做事,都是想发财,而马梦得跟了他这么久,依旧一贫如洗,惭愧呀。 看到对方洗的发白的衣衫,赵兴也相信这点。 马梦得不在意苏轼的感慨,他急忙解释这次从老家杞县赶来的原因:“近日,澶(今河南濮阳)、魏(今河北大名)保甲闹事,澶州(今河南清丰东)保甲三百余人攻入县城。大名府、相州(今河北临漳)保甲纷起响应,司马相公已上书请废保甲法,我估计,保甲法废除,学士起复的日子不远了。” 所谓保甲法,是王安石的一个变法内容,其核心就是:武装地痞流氓。 王安石的本意大概是想藏兵于民,但由于没有制约机制,武装后的地痞流氓成了乡间一霸,他们竟敢白昼劫掠农户,这次,他们觉得小打小闹抢不过瘾,干脆抢劫官府。轻易攻占县城后,他们觉得应该将事业做大做强,甚至抢个皇帝坐坐。 现在,各地地痞都开始“农民起义”了,整个北方前线已被流氓占据,奇怪的是,该地农民反而纷纷出逃以躲避“农民起义”。 马梦得也是来躲避战火的,顺便给苏轼带来了朝廷的最新消息。 司马光、刘挚等人认为保甲法本身即是“农民起义”的诱因,地痞流氓武装了以后,往往破坏现存的执法秩序,因而应及时取消保甲法,社会才能安定。为此,他们提出了“废罢保甲法”的建议。 马梦得意见是对的,苏东坡不是个新法的彻底反对者,但他也认为新法过于酷烈,给老百姓造成诸多不便,在实行中往往成为恶吏劣绅欺压百姓的工具,所以要求“缓进式”变革。 如果官家(皇帝)这次接受废除保甲法的建议,便意味着他承认新法的失败,这时,他就要想起当初反对新法的那批人,这就意味着苏轼起复的日子不远了。 场中人的精力在讨论当前局势上,反把佛印凉在了一边。 不过,这僧人显然无愧于高级公关人员的身份,他一直坐在场中心那张藤架上,面带和煦的微笑,文雅的倾听着,一句话也不插嘴。 看到对方这风度,赵兴不禁暗伸大拇指。 现在苏轼是场中最轻松之人。徐知州过世了,新知州没上任,代理的官员顾不上管制苏轼,所以他可以放心聊政局,还兼代谈论风花雪月,只见他挥舞着手中的《源氏物语》向赵兴说:“此书不错,很有意思。” 早期印刷的《源氏物语》是带标点符号的,而且它分段落和章节。据说,这种排版方式是从中国传入的,中国僧人前去日本传佛经,顺便把这种源自印度佛经的排版方式带入日本。 与此同时,在中国国内,标点符号及段落的推广应用还要等800年。 赵兴近日曾得到几篇历代状元的考试试卷——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没有标点符号,没有分段。其中,殿试是采用一问一答的方式,皇帝问考生回答。 但即便这样,这一问一答也没有分段没有标点,看的他头昏脑胀。所以他就打算借助这本《源氏物语》,让标点符号“回归”。 几个人聊得很热烈,但陈慥不脱任侠本色,这种官场言语他插不上嘴,便倾身询问赵兴:“看离人的布置,想必也是好武之人,不如离人来演示一下身手,如何?” 赵兴一听这话,他身子倾倾,目光灼灼的打量了一下陈慥,等待对方做出反应…… 然而,对方只是笑意殷殷,带着期待的神情等待赵兴的“演示”。 显然,陈慥说“演示”,是想看赵兴的表演而不是想与赵兴较量。 现在的局面是:只要陈慥不表态,赵兴就不能主动,因为对方是叔叔辈人物,赵兴这样一个小字辈向其挑战,传扬出去,连院外那些豪杰都不会愿意。 对方半天没反应,赵兴把身子坐直,提醒苏轼:“恩师,各地保甲闹事,我们这里也豪杰齐聚,传扬出去恐怕不妥,是否让季常叔出面,让他们先散去。” 苏东坡是罪官身份,豪爽的他此前显然没想到这曾顾忌,听到提醒,他连忙望向陈季常。陈慥立刻起身:“离人提醒的对,我这就打发他们。” 赵兴躬身向陈慥说:“如此,我且去更衣,等陈叔回来,便向陈叔演武。” 竞技跆拳道与实战跆拳道有很大区别,竞技跆拳道加了很多限制,以防止比赛显得过于惨烈,而没有限制的实战跆拳道则凶狠异常。赵兴与金不二一来一往,斗得十分激烈。金不二技法娴熟,而赵兴身高力猛,两人打起来震天响,看的众人目眩神迷。 “这就是‘唐手’?盛唐时代竟有如此凶恶杀技?”看了比赛,连苏东坡这个文人都禁不住悚然动容。陈慥恍然半天,又禁不住轻轻摇头,但不知道他为何摇头。 停了片刻,马梦得插话:“如此战法,若用于军阵技法……” 赵兴打断对方的话,也不顾金不二的脸色,兀自说:“这不是军阵技法,仅仅是个人防身术。梦得叔,此前,数万精通‘唐手’的高丽兵,在辽人面前也不过是盘菜。” 马梦得震惊:“数万……一盘菜,难道辽人如此可怖?” “军阵,讲究的是组织与协调”,赵兴意味深长的结束了这个话。 一个平民谈论军队的战斗技巧,会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赵兴的终止恰到好处,苏轼及时转移了话题:“梦得,这次你就别走了吧,既然你觉得我起复在即,那就在黄州待着,这段时间你可去离人那里帮忙,离人现在缺人手,你去,正好分忧。” 陈慥突然插嘴:“离人缺人手吗?吾有一子,愚顽不堪,不如也送来离人这里,一同学艺读书,如何?” 第七十二章 难以拒绝的要求(上) 第七十二章 难以拒绝的要求(上) 任何时代,最缺少的是什么?人才。 赵兴现在确实缺人,为此他不惜大量吸纳江夏程族的势力。然而,万事万物都讲究一个“制衡”,程族势力过度膨胀,就必须引来竞争机制。 陈季常要看赵兴的武艺,显然是早有打算,但也正中赵兴下怀,他马上应和:“太好了!我正筹划赴杭州一行,黄州未免顾不上了,梦得叔来了,黄州交给你,季常叔的公子我带去杭州……” “恐怕我也照料不过来”,马梦得笑着拒绝:“学士起复,我便打算随学士上任,所以你还是另找个人吧。” “没事,我还要在家待两个月,这两个月,梦得叔帮我教教孩子,等梦得叔走的时候,就把黄州酒业交给君孚(潘大临)之弟潘大观……君孚指望不上,这家伙心思不在操持家业上。” 潘大临的失误就在手头无人可用,按说他一个酒店老板,手中拥有一个名酒牌子,最后却混的那么惨,实在不应该。如果他有人手可用,把酒店交给别人打理,完全可以自由享受宋代追星生涯,可惜他走了相反的路。 赵兴没有完全保密自己的“族方”概念,他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经理人”概念,本着专业事情让专业人士负责的思路,他绝不放过对人才的搜罗,譬如陈慥的儿子,虽然不肖,但绝对是个合格的职业打手——他老爹的基因在那儿,这厮能差到哪里? 至于马梦得,也不能让他闲着,经过赵兴一番“劝解”,马梦得终于全家搬进赵兴的院子,“顺便”帮赵兴教育那群程族小孩,而陈慥因保甲风波,不敢过多停留,他匆匆告辞,回去安排儿子上路。 此后的日子里,赵兴忙着安排族里的产业,苏轼悄悄做好了起复的准备,马梦得被一群孩子缠住,最麻烦的是僧佛印,他自此也多了个去处,不时上门来与马梦得攀谈,顺便招揽一些赞助。 “佛曰: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僧佛印打着稽首向赵兴讲解着佛法。 “且慢”,赵兴头痛的捂住自己的前额。天呢,这都几次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且慢,我知道你是来要钱的……对了,你们说这叫施舍,就是我舍弃财产施给你们,实话告诉你,我不信你们的佛,因为他是一尊收费的‘神’……这话你不懂?”赵兴翻着白眼,痛苦难耐的说:“你也别劝我,我这人挺顽固。 这么说吧,什么时候,你们这些僧人为我诵经,不是为了我的钱包,而是真诚的希望我幸福,那我信了你们的佛又如何?” 赵兴说话很无礼,如果搁别人这么说,佛印必然开始施展恐吓、咒骂战术,比如说:他会恐吓对方说神将惩罚他等等,或者直接开始谩骂。但面对赵兴他们,他不敢如此,因为他偷偷看过苏东坡写的《刺牛》,那里面描写赵兴干净利索的宰杀了一头牛。 他知道赵兴不是一个纯粹的文人,这样的人才不会跟人对骂,或许他更愿意用拳头解决谩骂。 佛印正琢磨着如何措辞,赵兴把话一跳,不问他佛礼,反而问起佛的行政级别:“我听说,这世界总共有三万多尊佛,天呢,我大宋有冗官之灾,佛界会不会有冗佛之灾?我听说,有人曾经给这些佛爷划分了行政级别,也就是说,如果我得罪了知县级的佛爷没事,只要我买通知府级的佛爷就行了。 当然,如果我不愿意多出钱,那就买通另一位知县级的佛爷,让那两个佛打架去,有没有这回事?” 这话让佛印很难回答,给佛划分行政级别,这事确实有过,是五代时的“高僧”干的,但出钱让两个佛掐架,这事只有赵兴能想得出来——当然,百姓是这么干的,但他们从不敢这么亵渎的思考。 赵兴说起“五代”的事儿,突然间停顿了一下,他用回忆的口气慢慢地说:“对了,大师是佛门高徒,你听说过敦煌莫高窟吗?” 提起这座佛学世上有名的藏经窟,佛印不禁精神一振,悠然神往的回答:“听说过,听说最近大食回教正在深入西域,这座西域名窟逐渐泯灭无闻,但我研究那座名传天下的圣窟……” 赵兴继续用回忆的神情询问:“我听说,那座莫高窟里画着一幅壁画,壁画是一尊不知名的佛,手里持着一个喷火武器?” 佛印不愧是佛界的优秀“公关经理”,他立刻补充说:“有这尊佛,施主真是广闻——这尊佛名唤‘降魔’,此图绘于五代,佛窟里绘得形象是‘降魔十八变’中的一变,那件喷火武器名为‘降魔变’。是个铜管,这么长,这么粗……” 佛印用手比量着铜管的大小——这就是“降魔变”,世界第一支火枪。现代考古挖掘中,人们从党项墓葬中挖掘出“降魔变”实体,它是一种形体粗壮的铜火铳,长35.3厘米、口径10.5厘米、尾底径7.7厘米,重6.94公斤,用火药发射直径0.9厘米的铁弹丸。 1084年宋夏战争中使用过——这是人类历史上,火枪首次运用于战争。 不过,“降魔变”并不是一种士兵“标配武器”,它是一种个例,是西夏军官的特殊个人物品……然而,它的诞生代表着铜火枪制作技术已经成熟,差的只是捅破一层窗户纸。 “铜管……?”赵兴若有所思地说:“这样吧,我知道你们佛门那些事,你们一定与西域僧人有联系,别给我打马虎眼,我既然跟你说这话,就一定有把握。 你不是来寻求捐献的吗?这样吧,你帮我到西域找几个会制‘降魔变’的匠人——佛门的东西,你们佛家一定跟这些匠人有联系。我出个价吧,你招来三名匠师,我捐献三百万,如果这三名匠师技艺精湛,我再捐献五百万。 在黄州这个地方,八百万足够你起个楼、盖个佛塔,怎么样?愿不愿试一试?你可以告诉那三名匠师,只要他们抵达黄州,我每人给他们一百亩地,一百贯安家费。造出‘降魔变’来,我再给他们每人一百贯。当然,造不出来,他们一个钱没有,你们也没有那笔奖励。” 第七十三章 难以拒绝的要求(下) 第七十三章 难以拒绝的要求(下) 如赵兴所说,黄州这地方穷乡僻壤,佛门信徒的捐献都是几文钱几文钱,如果佛印能拉到这笔施舍,完全可以彻底翻新斗方寺。 佛印也潇洒,听到赵兴的要求,连“预付款”都没有所要,他潇洒的伸出手,与赵兴击掌为誓,而后痛快的告辞,再然后,这个人便不再日日登门。 两月后,赵兴安排好黄州的一切,准备带着程阿珠启程前往杭州,临走时苏轼叮咛:“离人,我也感到朝廷这几日起了变化,也许梦得兄说得对,我希望你快去快回,等我起复时你来帮我。” “定当如此”,赵兴慨然答应。 苏东坡,大文豪,有这样一个免费老师教导,想必他也能绉几句歪诗。 临到登船,赵兴突然想起一事,回身交代:“老师,遁儿现在不足周岁,如此幼小,长途跋涉极不安全。如果我没回来,先生就接到起复的消息,不如把孩子留下……这样吧,阿珠留下,万一学士走得急,便将孩子交阿珠照顾。” 苏东坡仰脸朝天一声长叹:“离人是个能托妻寄子的人,把孩子托给你,我信得过。不过,阿珠还是跟你走吧,你俩新婚,多聚为上。” “那好,我回头交代一下程族长,再通知陈季常,有他们夫妇在,孩子一定会照顾的很好,老师可放心上路!” 赵兴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中,苏遁就死在跋涉的路上。他这一插手,历史已经悄然改变。 元丰七年四月下,赵兴的驴车进入泉州。与此同时,苏轼送长子苏迈赴饶州德兴县上任,写下了《石钟山记》。 这是个播种的季节,沿途,田野里布满了播种希望的农夫;这是个鲜花烂漫的季节,沿途无数说不出名目的鲜花让初次走出大山的程阿珠为之痴迷。 泉州现在在外国人嘴里称作“刺桐”。泉州还有另一个名称,叫做“光明之城”……一千多年前的夜晚,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中国的城市灯火辉煌、光明灿烂;一千多年前的夜晚,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安静,只有中国的城市人流拥动、欢歌笑语…… 世界各国,大多数城市都实行宵禁,夜里禁止人们走上街道,然而,唯独大宋准许商人彻夜营业,于是,大宋的夜晚是灯火通明、人潮涌涌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宋所有的城市都是“光明之城”。 这是个让人热血澎湃的年代,大宋的一切都在沸腾,翻滚着,冲击周边国家。21世纪,亚洲史学家充满激动地记述:11世纪下半叶,亚洲是苏东坡的亚洲,是大宋的亚洲。 此刻,正面对大家的是泉州北门。 赵兴以前来过泉州,但他依然很痴迷的仰望着北门城墙。 这是一段很奇怪的城墙,城墙上,用城砖镶嵌出天使与十字架的图案,而北门城基呈现奇怪的尖拱形,上面镶嵌出十字架和火焰、十字架和莲花,此外还有15行阿拉伯(叙利亚)文字。 赵兴作为现代人站在这里,看着那些图案总觉得很奇怪,他怀疑修建这座城墙的是一群基督教徒,因为不仅泉州北门镶嵌有基督教图案,泉州另外几个城门、城墙,处处嵌有基督教的十字架,然而,在他的记忆中,不记的曾有相关的记录,也许是蒙古人烧毁了一切文字,让这段历史显得扑朔迷离。 现在,赵兴站在这段泯灭的历史面前,亲眼目睹它的本来面目,他的心情却难以用语言描述:惊诧?沉醉?钦佩?惋惜?遗憾?……更多的是浓浓的失落。 是的,他失落了什么,这是民族的失落! 赵兴不知道,莲花十字架、火焰十字架正是中国本土基督教——景教的标志。这种十字架被人们称为“刺桐十字架”,也就是“泉州十字架”。他所看到的那行阿拉伯文,是称颂“圣父、圣子、圣灵”的。 身边的人体会不到赵兴的感觉,他们不停的催促他进城。赵兴身后被他堵在城门口的人也连声催促。在一片嚷嚷中,赵兴垂下眼帘,举步向城内走去。 一进泉州,首先看到的是无数用彩帛搭起的高大彩楼。在宋代,店铺门前搭起的这种彩楼叫做“欢门”。沿着大街望过去,无数欢门争奇斗妍,设计者的灵感令人叹为观止——在宋代,已经有了如此鲜明的广告意识,实在令赵兴难以想象。 赵兴在泉州城门口处雇了两个帮闲带路。所谓“帮闲”,现在也可以称之为“导游”,他们待在城门口,专门替外地人带路,游览泉州市内,并帮不熟悉地理的雇主处理一些琐事。 这两名帮闲是兄弟俩,老大叫刘小乙,老儿叫刘小二。他们殷勤地在驴车前,引领着整个车队缓缓前行。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车队行进缓慢,而程阿珠贪看风景,也有意识的命令车夫缓行,这让两名帮闲走的很悠闲,他们一边领路,一边跟车夫闲聊。 第七十四章 宋代的商业秀(上) 第七十四章 宋代的商业秀(上) 不远处,两座相对的欢门之下,各有一对女子身穿彩衣,保持着对峙气氛,只见左手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扬了扬手中的彩帕,扬声唱道:“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才离瓦市,恰出茶房,迅指转过翠红乡,须记得京城古本,老郎传流。 这果是家园制造,道地收来,香闺绣阁风流的美女佳人,大厦高堂俏绰的郎君子弟,非夸大口,敢卖虚名,试尝管别,吃着再买。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 这中年妇女歌声婉转,嗓音中充满了挠人的意味,歌声才歇,尾音颤颤,令人生出绕梁三日的感觉。 对面的那对女子也不甘示弱,她们挥动着手里的彩带,边舞边歌:“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 这里有福州府甜津津香喷喷红馥馥带浆儿新剥的圆眼荔枝,也有平江路酸溜溜凉荫荫莫甘甘连叶儿整下的黄橙绿橘;也有松阳府软柔柔白璞璞蜜煎煎带粉儿压扁的凝霜柿饼; 有卯州府脆松松鲜润润明晃晃拌糖儿捏就龙缠枣头;也有蜜和成糖制就细切的新建姜丝;也有日晒皱风吹干去壳的高邮菱米;也有黑的黑红的红魏郡收来的指顶大瓜子;也有酸不酸甜不甜宣城贩到的法软梨条。 俺也说不尽果品多般,略铺陈眼前数种。香闺绣阁风流的美女佳人,大厦高堂俏绰的郎君子弟,非夸大口,敢卖虚名,试尝管别,吃着再买。查梨条卖也,查梨条卖也。” 现在,两处欢门口、两对路演人员正在打擂台,左边的那位中年妇女似乎在一个人挑战一对少女。与此同时,满大街的没有驻足旁观者,唯有赵兴这队闲人停在路边。他们身边,还不时有摇晃着拨浪鼓经过的货郎,他们似乎对这番斗唱司空见惯。 宋代,拨浪鼓也称“货郎鼓”、“拨浪鼓儿”。 赵兴似乎没表现出少见多怪的表情,纯粹是因为程阿珠的好奇,他才命令车队驻足停留。为了让程阿珠更好的了解情况,刘小乙被叫到跟前,赵兴指指两边打擂台的人询问:“说说,怎么回事?” 刘小乙看了看赵兴身边的程阿珠,后者正捏着手帕,一脸兴奋的看着双方打擂台,从赵兴的态度他可以看出来,雇主纯粹是为了照顾身边的女人,才向他如此询问。 “大官人,这是徐福记与张福记打擂台”,刘小乙指了指左边的那位中年妇女,说:“大官人,那边是徐福记请的‘律华社’唱伎文七娘,这边是张福记请的‘象生叫声社’的叫声班,这两个店铺打擂台已经三日了……” 刘小乙说到这,咂了咂嘴,意犹未尽的说:“要说这文七娘,可真不愧是京师来的唱伎,一个人应战‘象生社’的整队班子,斗了三日依然不落下风。” 宋代有专门的机构培养“路演”歌舞人员,最知名的培训班就是律华社,而路演的舞蹈人员,最知名的培训机构名叫“小女童象生叫声社”。这些培训机构培训出来的人员名叫“唱伎”,她们的叫卖声也叫“叫声”、“吟叫”、“吟哦”、“叫果子”。 这两家都是卖水果与“查梨条”的,现代把这种“查梨条”叫做梨糖润喉膏。两家门对门,难怪拼了命的打擂台,希望压倒对方。 “继续走!”擂台短暂的间隙中,赵兴马上下令。 紧接着是一家眼药铺,欢门装饰的很华丽,上面还写着一副宋代对联。 题头写着“天下驰名黄龙洞眼药在此”,左右的联语为“有缘早遇,错过难逢”,“救人疾病,莫大阴功”。正文内容则是“祖传秘授制炼龙砂虎液、八宝紫金锭能治云翳攀睛、老眼昏花、迎风流泪,兼治七十二般眼疾……此药大有功效,非与寻常售者可比,凡赐愿者每瓶大钱十文或纹银一分,不可短价!” 紧接着是一座酒楼,欢门上挂着一副对联: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 …… 泉州的繁华超出程阿珠这么乡女的想象,然而这并不是泉州最鼎盛的时候,因为泉州市舶司最近刚刚撤销。 不过这种繁华程度,也让程阿珠看的目不暇给。车队走走停停,直到中午才找到一家客栈歇息。稍时洗漱后,赵兴连午饭都顾不上吃,便急匆匆的带着帮闲刘小二与程阿珠出了门,而客栈里的其余人员则由刘小乙招呼,各自上街看新鲜。 今天是“礼拜日”,绕过繁华的商业区,便来到一座阿拉伯人的寺庙。它便是泉州清真寺。 这是中国最古老的清真寺,现在是正午,赵兴赶到的时候,清真寺的人做完礼拜,正三三两两的离开。站在清真寺街对面,赵兴似乎显得很悠闲,程阿珠不知究竟,但她丝毫没有等待的心焦,只顾东张西望。周围的新鲜景已令她目不暇给,她忘了时间的流逝。 猛然间,赵兴一招手吓醒了她。马路对面,清真寺里刚出来一名大胡子。赵兴的身材高大,在人群中极为醒目,那名大胡子注意到了赵兴的招呼,他迈过街道,向赵兴行了个阿拉伯礼。 第七十五章 宋代的商业秀(下) 第七十五章 宋代的商业秀(下) “奸诈的、睿智的、慷慨的朋友——向你致意,愿你的灵魂还没有被魔鬼吞噬。再次见到你,我需要捂紧我的钱包——我的朋友,你不是为了我的钱包而来的吧”,那名阿拉伯商人用纯熟的汉语回答,他的口音里甚至还带点京师口音。 “愿真主赐福于你……我的朋友,我这次来不是为了你的钱包,而是为了航海……可我的朋友,为什么这次见到你,你满脸忧郁”,见到这名商人,赵兴突然抛开了他的寡言形象,他的态度里甚至还带点油滑,让程阿珠很陌生。 “热闹的大街不长草——我们站在街上交谈不会有收获,去我家吧……这位是你美丽的妻子吗,你上次说要回去结婚,那么她一定是你的新婚妻子。美丽的夫人,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是来自遥远阿拉伯,我是你丈夫的朋友蒲易安”,这名阿拉伯人很饶舌的说。 蒲易安的府邸是座典型的中式住宅,墙壁、门窗都是木质结构,不过里面的家具就完全阿拉伯化了:阿拉伯式的软榻,骑士会议的大圆桌、阿拉伯水壶、墙上的阿拉伯弯刀……每一样东西都充满异域风清。 蒲易安请出他的姬妾,向程阿珠做了引见——这是一种西方礼节,现代外交场合都通行此类礼仪。向对方介绍自己的妻子,表示拿对方当一家人看待。 程阿珠见识不多,一个乡下女孩遇到这种事情显得有点手足无措。但显然,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窘态,等家人互见之后,蒲易安赶走了大多数姬妾,只留下一名艳姬招呼,然后向赵兴拱手,直接切入正题:“你刚才说你是为了航海而来,我的朋友,你已经掏空了我的钱包,现在你打算掏去我的心脏吗?说吧,这次你又打算获得什么?” 赵兴侧着脸,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很温暖的反问:“你脸色不好,很不好……作为朋友,我或许能够为你分忧,说吧,把你的心事说出来。” 蒲易安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还不是为了可恶的塞尔柱人,他们占领了耶路撒冷,又禁止基督徒前去朝觐,整个基督世界沸腾了。那些狂热的人在海上随意袭击阿拉伯船,我们的船平均每十艘只有一艘安全抵达。 十年前,他们的教皇就叫嚷着举行十字军东征。最近我们有一艘船从国内驶来,晨祷时他告诉我们,形势越来越严峻了,基督世界的教皇已连续发出战争呼吁,那里的农夫已经开始武装起来。 现在,那片海域除了天空,找不见一点宁静。海面上、在陆地上,战争不断、小规模冲突也天天不断,每天都有人在流血,海面上,他们在捕杀我们的商船,陆地上,他们在围攻我们的城市——我们猜测:全面战争临近了,也许就在这一两年。” 塞尔柱——赵兴笑了。 历史的幽默就在于此:被汉朝打败被驱逐出去的匈奴,他们的西迁行动灭亡了西罗马帝国;而被唐朝打败的突厥余部,俘虏了东罗马帝国的皇帝,并使之走向灭亡。 历史显示的黑色幽默更加在于:汉唐赶走了最凶恶的敌人,原先匍匐在匈奴与突厥脚下的弱小游牧民族,却将辉煌的汉唐毁灭——他们都是汉唐人民养大的狼。 而塞尔柱人的辉煌没有维持多久,不久他们就被花拉子模王国吞灭,花拉子模王国又被灭于蒙古之手。南征的蒙古人也没长久,他们在十字军第八次东征时,与十字军联手攻击埃及失败。十字军第九次东征时,二者继续联手,结果,埃及乘十字军兵马未至,抢先攻击蒙古南征军,将蒙古人建立的国家连根拔起,并逼迫数百万蒙古降俘改信伊斯兰教,从此,这伙儿蒙古人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便彻底消失在阿拉伯世界。 蒲易安的感慨显然不是为宗教事物忧虑,他是在担忧这条商路。阿拉伯人嵌在东西方商路的中间,几个世纪来,靠两地转手倒卖获得了巨大的利润,如果十字军占领耶路撒冷,那么东西方的咽喉就被西方人掐断了。 守住咽喉的西方人怎么会允许阿拉伯人继续获利,这条商路一中断,宋国的外贸量就会大幅萎缩——因为通道被掐断,阿拉伯人即使采购大量货物也没处销售。 “我找你来正是为此”,赵兴显得很悠闲,事不关已,他当然很悠闲:“你们跟那群基督徒有宗教冲突,而宋人没有。基督徒要打仗,但他们也需要我们的货物——总得有人贩售过去吧。在宗教情绪极其强烈的情况下,他们会攻击你们的船,但不会攻击我们的船,我来找你就是谈合作问题。” “合作?再次听到这个词,我依然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上次你跟我谈合作,用一串项链骗走了我一船货物、二十名建筑工人,这次我可得捂紧我的钱包,说说,你打算拿什么交换?” 第七十六章 两奸人的分赃协议(上) 第七十六章 两奸人的分赃协议(上) “怎么能说骗?”赵兴不满的瞪了对方一眼:“难道我上次给你的项链不好?那可全是个头匀称、体积相差无几的走盘珠,这样的项链你曾见过?我只要走了你一船货物,外加三柄破阿拉伯剑,二十个盖房子的工人,你觉得很亏?——那你不妨退货。” 赵兴上次给蒲易安的是一串加长珍珠项链。这是他在和他一同坠落到大宋的行李箱中找到的。项链的原主人似乎是个女白领,随身带了多件首饰。但他唯独挑了这串加长珍珠项链,这是因为珍珠是有机质,随着时间流逝会碳化成灰。这样,就不会有人从珍珠的存在,发现他的蹊跷了。 宋代还没有人工养殖珍珠的工艺,他给出的那一挂项链,或许就是后人所说的”太湖珍珠项链“,整串项链上每粒珍珠都个头匀称,颜色均匀。单环戴起来,项链可垂到肚脐之下。折叠成三圈佩戴,依然比大多数项链长。 蒲易安当然不是想退货,那副项链出现在这个时代是一个非常现象。他已经将它运回国内,出售获得的利润足以购买七八船货物…… 然而,他依旧要抱怨,不为别的,只为维护向来的“狡猾”。 听到赵兴嚷嚷退货,他明白对方是个聪明人,再继续演戏反而破坏了双方的信任,所以他毫不知耻的将刚才的抱怨忘记,马上热切的问:“我的朋友,你需要什么?这次你打算给我什么?” “我需要纬度航海法……你刚才说这条商路恐怕维持不了多久。很抱歉,我需要这条商路,我的国家正在抵抗侵略,是这条商路的税收支持我的同胞继续战斗,所以,我必须得到纬度航海法。” 蒲易安撞起叫天屈:“纬度航海法——你不是我的朋友,朋友没有用手撕碎我的心肝,还跟我称兄道弟的……亲爱的赵大官人,你应该知道,纬度航海法是我的同胞、是我存在于刺桐的理由。交出纬度航海法,我的同胞都要去乞讨。” 蒲易安说的对。 宋代是造船业最发达的时候,虽然那本伪书中描写“宋国的船帆可以一直从刺桐港连接到三佛齐”——这话过分,但按宋时记载,泉州市舶司曾经接到命令,限定一年只准造六百艘船,但没想到,他们一不小心造了一千艘。 一年一千艘海船,而且按现在打捞出海的宋船“南海一号”测算,都是排水量在五百吨的大船。也就是说,泉州每天约有三艘五百吨的新船下海。 泉州尚且如此,有宋一朝有四个市舶司:泉州、明州、登州、广州。他们的造船能力加起来,整个阿拉伯世界,整个地球在造船能力上也比不上大宋的产能,而阿拉伯人之所以还能纵横于印度洋上,并把海船驶入泉州港,靠的就是纬度航海法。 不过,在这个时代,宋人在航海技术上也有自己的优势,他们靠得是指南针的应用。但宋人现在应用的指南技术还很简陋,具体操作是:拿一个水盆盛一盆清水,然后用磁石摩擦铁针,将磁化的铁针丢进水盆中,然后看铁针指的方向。 纬度航行法不是阿拉伯人所创造,约一百年前,维京海盗“红胡子埃里克”已应用这项技术航行到美洲大陆——他是发现美洲大陆的第一人。由此可以推测,纬度航行法是早已诞生的技术,只是掌握这项技术的人都把它当作打开财富之门的钥匙,严格执行保密措施。 与此相对的是,宋人没有技术保密意识,这项技术立刻被阿拉伯人知道,他们把它带回国,于是,整个地球都知道了。而阿拉伯人把纬度航行法向中国人保密了八百年。 蒲易安哀叹半晌,见赵兴一点不理睬,反而是他身边的新婚妻子态度有点扭捏,他收住了抱怨,脸色立刻变得很严肃:“我的朋友,你索要的东西价值很高,它的价值超出你的想象,我想知道:你打算付出什么代价?” “既然提到航海术,那我们就用航海术作为交换。我所能提供的是:一种新式船;一种新式的指南针技术;还有一种新式合作方式”,赵兴坐直了身子,表情淡淡:“这些技术我不打算交给你,同样,纬度航海法你也无需交给我——我们合作成立一家新商栈。 通过新商栈,我们合作造新式船;船上的水手,宋人与阿拉伯人各占一半;航线图由你我双方各自掌控自己的部分:我的人负责指明方向,你的人负责指明纬度……也许若干年后,你我的水手都学会了对方的技术——这不正好,我们彼此不吃亏,双方都从合作中得利。” 听到自己的人上船,蒲易安的态度缓和了。他不相信宋人的保密意识。自信水手们上船后,能够轻易骗到对方的航海技术,而将自己的完全保密。他眨动着眼睛,狡猾地说:“我怎么肯定你拥有新式航海技术……宋人的技术对我没有秘密,我不知道你竟然有了新的突破。” “你必须相信我,因为第一次航行我将随船行动,我要亲手带着船前往非洲。” “阿克苏姆——一个衰落的帝国,一个苟延残喘的帝国。我猜你的目的地一定是那里,不错,唯有这个基督教国家,才可以在基督世界占领耶路撒冷之后,依然能与阿拉伯与耶路撒冷打交道。不错,这是个好主意:把阿拉伯的货物运往阿克苏姆,再通过陆路运往耶路撒冷,这是条捷径。” 蒲易安眨动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赵兴:“你是我的朋友,这一点我能确认么……我听说,传说中的‘约柜’正保存在阿克苏姆,所以阿克苏姆的神圣不容非基督徒侵犯。 但你是我的朋友么,你手中的刀不会向我们挥起么?你去阿克苏姆,不是为了朝圣?” “约柜在那里?这可是我第一次听到?可我干嘛跟钱过意不去?唯有合作我才能获得源源不断的钱财,我的国家才能靠海贸的税收继续战斗——我们谁也离不开谁,宋国的货物必须寻找新渠道,而你们阿拉伯的货物也需要新中转。让我们合作吧,我们联手充当世界货物的中转站。” 第七十七章 两奸人的分赃协议(中) 第七十七章 两奸人的分赃协议(中) 蒲易安笑了:“世界货物的中转站——你的口气很大,但愿你的能力与你的志向相衬。 好吧,我可以提供两百名造船工人,他们精通制造阿拉伯船的技巧,现在你需要提供场地。我们需要一个不受干扰的地方,制造你所谓的新船。” 蒲易安的建议不怀好意,他是听说赵兴手中有一种新船设计,所以才派出工匠参与,准备寻机窃取新船制作技术。原本赵兴不需要他的造船工人参与,因为泉州这里每天能有三艘船下水,造船工人数以万计。 然而,这是辛巴达七海传奇的时代,就在这个时代,阿拉伯人发明了“大三角帆”、发明了庞大的四桅船……然后,由于基督世界控制了耶路撒冷,阿拉伯造船需求不旺,航海技术开始衰落,威尼斯西班牙乘机学到了他们的技术,并取代他们行驶到中国。 赵兴的“新船”只有一幅图片——是从那位旅游爱好者的皮箱里翻出来的,画面是哥德堡号来广州访问的照片,还有一份船面横剖图。 他有这张图,但怎么造船却一无所知,但想到西班牙与英国争霸时,造船匠窃取他国设计都是根据一副同比例模型做到的,所以他打算:具体细节让造船匠头疼去。但因为船上有许多革命性技术源出于阿拉伯,为了加快研制速度,他不得不依赖蒲易安的参与。 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合作造船,同时出于双方意愿。赵兴不想在造船的时候让阿拉伯人提前发觉奥秘,蒲易安也有这个意思,所以双方约定:赵兴提供造船场地与辅助工匠;蒲易安提供技师与技术支持;造船所需的材料,则由双方共同负担。 赵兴对此早有考虑,他不客气地抓起蒲易安的羽毛笔,开始列出一串长长的材料名单。 蒲易安看到名单有点头晕,单上全是一些机械设备,这些设备不起眼,但它涵盖的范围过于广泛,他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惊诧的问:“金属拉丝机——造船吗,你需要这个东西干啥?” 赵兴的回答很诚恳:“做铁钉,我听说你们都是用木钉的,而我们的事业要发展,需要的铁钉数以万计,所以我需要金属拉丝机设备。” 蒲易安一边往下看,一边直咂嘴:“你是个奇怪的宋人,很奇怪,这里罗列的很多设备,很多我也只听说过,但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有点令人震惊…… 车床技术、螺纹接合技术,金属铆接技术(中国的螺纹接合在清才传入,铆接就不知道了。而西方在泛希腊化时期的文物中有发现这两种技术,车床的出现则更早),这几个我理解,铆接嘛,可以让船造的更大……可你干嘛要希腊螺纹葡萄榨汁器,罗马螺纹铸币器?这跟造船有什么关系?” 蒲易安说到这,突然嘟囔出一大串阿拉伯语,但赵兴却笑意盈盈,恍若没听懂对方的话,但又好像听懂了,却在装糊涂。 蒲易安等了半天,见赵兴毫无反应,他恢复了汉语,叹着气说:“我很怀疑,真的,我很怀疑你能听懂我们的语言,而且能阅读我们的书籍……真主啊,难道真有先知存在?这些东西包含范围实在太广,我不相信:你竟然能从宋国这里获得这些知识。” 赵兴依然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蒲易安醒悟过来,感慨道:“啊!我现在对合作前景充满信心,我相信我做了一个平生最正确的选择,也许,这将使我,我的家族繁荣一百年。好!我答应你,这里有些东西我一个人无法满足,请允许……” “不允许!”赵兴的回答很坚决:“我只跟你一个人合作,因为我只信任你,如果有第二人参与,那么我宁愿放弃这次合作……我想要的并不多,也许需要花点时间积累,但我想:只要我耗得起时间,我终会获得这一切。” 这是真理!蒲易安愣了半天,仔细一琢磨,认为对方的话在理。确实,赵兴既然知道了这些东西的存在,他总会有办法搞到手,只是多花点时间而已——假如赵兴真懂阿拉伯语,那么他装扮一下,混入阿拉伯人中,总有一天会把想学的偷学到。 但现在,两人都没有时间。赵兴需要用最快的时间打通南洋航线,因为一旦三年后科举通过,他就没多少时间经营自己的产业,而唯有获得一官半职,他才能对这个社会有一定影响力;蒲易安则因为家乡战火逼近,必须尽快为自己的家族寻找新出路。 两人都没有时间。既然这样,蒲易安无所凭仗,唯有彻底倾尽全力,配合对方的行动。 只一呼吸间,蒲易安已做好了决定,他将那张写满字的纸折了折放进怀里,慢慢的说:“看来,我也需要回国一趟……忘了告诉你,我的儿子现在正在学习宋语,也许他会参加你们的官员考核……那叫科举考试。也许,若干年后,我的子孙也是个纯正的宋人——虽然我们的信仰依旧不变。” 赵兴笑的很开心:“我找你合作也是因为这点,你是阿拉伯人,却喜欢学习我们的文化,你的汉语很精通,我听说你甚至会做诗歌……这比我强,我到现在还没学会。但这样一来,我与你的合作就是宋人与宋人的合作——这不很好吗?让我们做世界的中转站吧,联手把货物销往七海!” 蒲易安也笑了:“你没学会做词是因为你的心眼太活。真主啊,如果我像你一样学了那么多的旁门左道,我也学不会做诗词……” 两人就诗词问题闲聊了几句,听到赵兴的老师是苏轼,蒲易安恳请赵兴予以引荐,会谈逐渐朝风花雪月上过度,最后,蒲易安的姬妾陪着程阿珠出来,预示着会见的终结。 “你刚才说打算回家乡——我将在三日后出海,你能同行吗……那太好了,我先告辞,三日后再见”,赵兴心满意足地起身。 走到大街上,赵兴发现街上的情景不对,似乎人人都带点喜气,帮闲刘小二看到赵兴露出好奇的目光,赶紧前去打听。不一会,他面露喜色地回来,兴奋地直嚷嚷:“大官人,大捷啊!安远砦大捷!” 第七十八章 两奸人的分赃协议(下) 第七十八章 两奸人的分赃协议(下) 四月,宋朝取得安远砦大捷。宋泾原路经略使卢秉派大将彭孙等人攻破葫芦沟(今陕西佳芦河)。西夏国王秉常怒不可遏,派遣都统军叶悖麻、副统军咩讹埋统领军队围攻安远寨。安远寨守将吕真、米赟迎战,西夏军队大败,叶悖麻、咩讹埋被杀。 这是宋军自前年永乐城大败、数万士兵与十多万筑城役夫被杀后,取得的首个胜利,以后数年,宋军在兰州的战线暂时稳定下来。 战争是消耗财富的无底洞,几年的宋夏交兵,使宋朝背上了沉重的负担,钱帛粮草等军费开支急剧增加,主战区陕西在战前“入1978万贯,出1551万贯”,有427万贯的盈余。战火一起,就变成了“入3390万,出3363万”,仅仅有27万的盈余,收支刚刚平衡。 宋代一贯等于一两白银。不算全国各地的支援,仅算陕西一地的税入,这场小规模冲突也是一场“3300万两白银的战争(1宋两等于40到41.3克,按当今银价折算,这笔钱至少相当于132亿人民币)”。 据记载,兰州之战中,宋朝使用了燃烧性的火箭、火炮。战前,北宋朝廷一次就给军队调拨火药箭25万支;次年又一次调拨火药弓箭2万支、火药火炮箭2000支、火弹2000枚。 这次战争中还出现一种新式武器——“铜火铳”。这是人类历史上,火枪首次运用于战争。 整个城市都在为胜利而欢呼,不,整个国家都在欢腾。赵兴回望繁华的街景,回望欢乐的人群,突然仰天长叹。 这是个让人热血澎湃的年代,周围的一切都在沸腾……可是,眼前的繁华胜景能永远吗? 这个时代,中国的煤产量无疑是居世界第一,而且开采技术非常先进,百姓做饭烧的是煤而不是柴草。 这个时代,中国钢产量已经超过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产量。美国学者郝若贝教授根据宋代兵器制作、铁钱铸造和制造农具等方面的消耗情况,推算出元丰元年(1078)的铁产量大致在7.5-15万吨,而当时整个欧洲各国(包括俄罗斯欧洲部分)到18世纪铁产量大致在14-18万吨之间。 这个时代,中国的人均gdp是世界最高的,同时也是古代中国最高的。北宋朝税峰值达到1亿6000万贯(1两黄金等于10两白银等于10贯,一宋两约等于40克,一贯等于黄金4克),用黄金价折算,这笔税收至少约为1920亿美元。 宋时人口约一亿,按宋时税率“十五税一”计算:在“积贫积弱”的宋代,中国的人均gdp为28800美元…… 想到这儿,赵兴扪心自问——我能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 这时的宋代已经进入了文字狱时代,难道要像苏轼一样——“我为聪明误一生”么? 我有苏轼那样的才华吗?我有苏轼那样的人脉吗?我有苏轼那样名气吗?我有苏轼那样的官位吗? 苏轼做不到的事,凭什么我能做到? 可是,这世界干嘛指望我来拯救呢? 我只是一个凡人,我……我可规规矩矩纳税,从没得罪过谁呀! “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露远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 佳节若为酬,但把清尊断送秋。万事到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 ————《苏轼·南乡子·重九涵辉楼呈徐君猷》” 这时天色还早,赵兴在街头发了一阵呆,便继续向街中的繁华区走去。 他走进了一家卖珠宝的铺子,店里的朝奉似乎与他很熟,见到他进来,连忙招呼:“赵大官人,您可来了,您订的货早已做好了,我琢磨着,这几日您也该来取货了。” 赵兴订的货不是给程阿珠的,这让程阿珠的心情略有点失落。自家男人订的是几副水晶片,白色的水晶片,通通打磨成圆镜模样,中间鼓起。 这些圆镜不知道干什么用,赵兴对待它们的态度很仔细,他一个个拿起镜片,细心的对着光检查它们的光洁度,甚至对着太阳,让太阳光在镜片后凝结成一个光点,然后随身掏出一把尺子,测量着光点的距离。 朝奉赶紧解释:“没问题,赵大官人放心,敝店崔待诏的手艺是一流的,全按大官人给的模具打磨,绝不会有一点偏差。” 赵兴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沉静的点点头,而后仔细的清点着镜片,抬手写了一张签单递给朝奉:“凭这份签单去胡商蒲易安那里取钱,我在他那里存了足够的钱。” 不一会,跑腿的帮闲奔进店里,与朝奉嘀咕几句,朝奉满脸堆笑对赵兴说:“大官人,伙计们正在往蒲大官人那里取钱,钱没问题,你看,是否惠顾一下小店的其他货物。” 在珠宝店里给阿珠挑了几件首饰,用随身带的日本金小判付了款,赵兴沿街继续往前走,拐进了旁边一家首饰店,这家首饰店里的朝奉依然热情:“赵大官人,您在蔽号订的铜筒已经做好了,可蔽号觉得,这货架很奇怪,虽然伸缩的铜筒筒身很轻巧,但光秃秃的空筒……” 朝奉巴结的又补充说:“您看是否让蔽号在筒身上镶嵌点珠宝。” “该镶嵌的东西我带来了,把你们的店主叫出来,这物事我要看他当面制作。” 三十件青铜制作的圆筒全部在前后镶嵌上镜片,赵兴没有当着店员的面试验筒身的使用。他很淡然的将圆筒放进檀木盒中,似乎这只是一件奇怪客人订制的古怪礼物,带着轻松的态度结账离开。 然而,这却是一件航海利器——单筒望远镜。 恰在数年前,远在阿拉伯的伊本?海赛木发表了透镜光学原理论文——望远镜的放大倍数已可以用数学法则运算了。 接下来,赵兴又拽着程阿珠连去了数家珠宝店,取了他早先订做的各种古怪物件。这些物品都是一堆零散的零件,赵兴没让店员现场装配,而是打成包裹,扛到了刘小二的身上。 越往下走,行李的包裹越大,刘小二已压得喘不过气来,但旅程依然没有结束。 第七十九章 大侠武功的真相(上) 第七十九章 大侠武功的真相(上) 赵兴最后进的是一家木器行,他在这家木器行里订制了一千个大木桶和五千个长条箱,这样庞大的订单让木器行有点应接不暇,他们只完成了七成订单,求得赵兴的宽容后,店主答应在数天内完工。 回到客栈时,程阿珠已经累的走不动路,这时,赵兴突然想起让刘小二陪着她自由活动。但此时程阿珠已经累的说不出话。 北宋时代,女人大多数还没有缠足,小脚女人是在南宋时代开始成为法律的。程阿珠不是小脚,但她初次走这么多路,依然感到疲惫。不过,她是个柔顺的女子,依然强撑着身子,陪赵兴吃完晚饭。 接下来几天,程阿珠一睁眼,赵兴已跑的没有了影子,这种状况持续数天后,赵兴突然通知随从,准备返回杭州。 队伍从泉州离开时,与进入泉州城的低调截然不同,才出了北门,一群人牵来几匹大马,三辆马车。整个队伍立刻摇身一变,变成鲜衣怒马的恶霸人类似。 人在古代作恶霸,实在是件很幸福的事,萧氏兄弟一马当先的开路,几名从程家坳来的学生守护在马车两边,金不二压在队尾,程爽则跟着几名江夏程族来的兄弟、陈慥的儿子陈不群跟在赵兴的马车后面,这一行人走来,人见人躲,狗见狗藏,鸡都不敢在路边捉虫了。 赵兴是为首一辆马车的马车夫,他亲自挥着鞭子,驱赶着一匹陆奥肥马,马车走的很轻快,车身雷鸣,春光里走走停停,让人颇有点阳光灿烂的感觉。 这三辆马车的形状很怪异,很有点秦兵马俑内的骆车风格,但细细一看,它却与骆车不同。这辆车去掉了形似穹庐的圆顶,代之以方形的藤棚。下雨天,棚顶搭一块布便能起到避雨的作用;晴天,棚子上搭一块半透明的砖纱,有一种种飘飘然的潇洒。而且这种款式算不上僭越,擦边球的做法更让它有一种驾驶的刺激。 马车的车轴也换上了铁制长轴。车身不宽,能乘坐两人而已,这让车轴可以做的极细,大大减轻重量。而整个车身是一块整体浇铸的青铜薄板,外面包上皮革与木材,让车身重量降低到这个时代生产力所能达到的最低水平。 车身轻,马车就显得很轻快,一匹马就可以拉着它快跑。赵兴想念起战国时代的御者风采,在学会驾马车后,干脆亲自执鞭,驾起了马车。没走几步,他只觉得嗓子里发痒,想扯起嗓门,唱一首《马车夫之歌》,可考虑到这首歌太过异类,所以他忍了忍,嗓子痒痒的把歌声咽回去。 程阿珠羡慕的看着赵兴挥着鞭子。对于行为艺术,赵兴可算是这时代最精通的。马车身上挂满了铃铛,走起来哗啦啦的响。 驱赶着这样的轻车,走在大街上,简直跟按着喇叭开宝马车一样招摇,那铃声就是向人宣布:我来了!几个孩子也很羡慕驭者的身份,他们不敢跟赵兴抢,后面的两辆马车就成了他们争夺的目标。 几天过后,孩子们迅速掌握了驾驭马车的技巧,他们在驾驭时表现出的自豪与快乐无可抵挡,连程阿珠也忍不住羡慕,临进杭州时,赵兴起的稍晚,回到马车上,已发现程阿珠早早的抢上了驭者的座位。 程阿珠是个腼腆的女孩,在赵兴面前她几乎不敢表达自己的思想,这次她罕见的大胆让赵兴微微愣了一下,旋即,他故作无视的爬上了马车,坐到乘客的位子上。 在古代,马匹一直是种战略资源,与此同时中国又从来是个等级社会,能够使用的起马车的家庭,都是等级社会的既得利益者,为了维护这种上下尊卑,他们的马车常造的很巨大。驭者不能与他们并排,所以只能置以前方,这就让马车的纵距很长。 赵兴制作的这种轻便马车,很接近古代士大夫所驾驭的“轻车”。在古代,士大夫们经常独自一人驾驶着这样的“轻车”周游列国,由此催生了绚丽的春秋战国文化。 这辆“轻车”因为车距窄,基本上只能坐两人,如果是胖一点,也许只能坐下一人。这就方便了那些无力独自做漫长旅行的人。他们只需要稍稍学习,就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而车后不大的行李箱,至少可以携带他们的随身物品。 交通工具的改革,带来的是人的活动范围增加,随之而来的是信息交流量的增大。赵兴即将远行,这辆马车就是他送给程阿珠的礼物,他希望程阿珠学会赶马车,以便在自己不在而对方又气闷的时候,独自去想去的地方游玩。 在宋代,女性充当驭者简直是闻所未闻。但赶马车不是多复杂的问题,赵兴常看到农村小媳妇,甚至八九岁的小姑娘也能驱赶马车,而这种马车就是为了方便老弱妇幼旅行的。所以,在赵兴的纵容下,马车很快地一路响着铃声,驶进了杭州。 赵兴选择的定居地现在恰好是一片荒凉之地。程阿珠赶着马车,倒没引起别人的责骂。 现在,这片庄园已经变成一个大工地,到处是伐木工人,建筑工人。他们把一株株参天大树伐倒,整理出一片空地,把密不透风的树林砍得稀疏起来。仅仅一个冬季,这片场地已经整理完毕,还盖起了几片长排的平房。 这片长排平房将来会当作马厩,现在被当作工人房。 山坡下,许多地基已经挖好,这些挖好的地基沿着山梁蜿蜒而上,一直通到半山腰。从地基的情况看,赵兴盖的房子面积很大,占地约有好几亩大小。 “这里就是我们将来的居所”,赵兴搂着程阿珠的肩膀,站在这片地基上,向阿珠解释的自己的规划:“沿江我们将修建一排码头,防止钱塘江大潮淹没这片田园。在码头区,要修建一排仓库。以后海船将直接在码头卸货。 那里,我们将修建一座水门,引出一条路来。让码头区与住宅区分隔开。或者,我们以后将把码头区对外开放,让南北货物从那条道路输送到外面。而我们的货物,则从那座水门进出,这样,既隐蔽又不惹眼。 这片住宅区修建在半山腰上,居高临下,不用出门就可以望见码头区的动静,以后我们指挥装货卸货,就在房顶上用几个小旗完成。 从水门到住宅这片地方,大约有数倾地……也许有十多倾,这片地方将是一个大花园,等我从海外为你搜罗各种奇花异草,把这里建成一座当世琼苑,你闲着没事可以在这里散步。” 程阿珠为赵兴所描绘的景象激动的浑身发抖,而围在赵兴身边的几个小孩也被这幅前景所征服。他们望着这片光秃秃的土地,望着一座座残缺不全的木桩,在脑海中,尽自己的想象勾勒着最美的画卷。 赵兴招手叫过程爽,按计划他将留在杭州,监管庄园的督造,以及保护程阿珠。赵兴指点着那些残缺的树桩,吩咐:“那些树桩都不要砍,有些可以做成桌子,或者矮凳,走累了可以在上面歇息,反而充满野趣。 清理出来的树桩也不要扔,等干燥好了,上几遍桐漆,全部雕成桌椅板凳……那几片空地也不能闲着,暂时种上茶树。种茶树不要成片种,行亩种出图案来,回头我给你画个图样,要让这些茶树修成一个迷宫,闲暇时间,也是一个玩赏的去处……” 跟程爽唠叨完这些,赵兴瞥见陈慥的儿子陈不群,他和蔼的吩咐:“你父亲让你随我去海外游历,你就一路跟随我吧……对了,我一直想知道你父亲武艺如何?常听说他的’’大侠’’风格,可惜在杭州时不能交手。” 第八十章 大侠武功的真相(下) 第八十章 大侠武功的真相(下) 陈不群羞涩的笑着:“老师若要跟我父交手,我父必定不肯——因为我父只是精通弓箭,像老师那么凶猛的打斗技术,则完全不懂。” “为什么?陈惊坐不是享誉盛名的‘大侠’吗,我看来我房子那些豪杰武枪弄刀,个个气宇不凡,怎么就不堪一击呢?” 不堪一击,不是赵兴自己的看法。是萧峰父亲萧山的看法,他奉令赶那些豪杰出去,这位退役头下兵用一根木棍,打的那些豪杰鬼哭狼嚎,狼狈而去,事后他发出如斯评语。 “我父性格跳脱,祖父昔日为太守时,曾精选军中好汉侍卫我父,我父引领这些军中健士,很是打下了一片名声”,陈不群尴尬的道出了事实真相。 中国人的传统是“为尊者讳”,陈不群不能明显指责父亲,他这番话,实际上说的意思是:陈季常年轻时性格冲动,喜欢惹事生非。陈季常的父亲陈太守恰好是前线最高军事长官,他就从军中挑了一批打架高手,帮助陈季常打架。 依靠这批打手,陈季常获得了很大的侠名,而实际上,他自己除了射箭技巧稍好,单论打架打不过手持牧羊鞭的胡人……后来,陈季常父亲丢了官,陈季常失去了打手,这才搬到山沟隐居——也许是因为吃过亏后,明白了事理。 “哦——原来如此”,赵兴立刻明白了。 “那你就跟着金不二好好学习,勿坠了你父的名声!”赵兴吩咐。此一去大约需要数年时间,陈不群有足够的时间学习真正的拳脚艺术。 数天后,蒲易安带来了三只船,而此时江边的码头没有修好,大船只好停在江心,等待摆渡船靠上去。 临别时,程阿珠颇有点恋恋不舍,但赵兴却显得很坚决,他温柔的抱一下程阿珠,轻轻说:“等我回来。你若是寂寞,就把你爹接来。杭州庄园草建,这里多依靠程族宗亲,等我回来,就把航运交给别人,我们就在杭州安居下来,生一堆孩子,富足的过下半辈子。” 程阿珠感动的一塌糊涂,泪眼朦胧中,她看见赵兴反身上船。身边跟着三名来自江夏程族的年轻人,四名程家坳的小孩,还有金不二、萧峰、萧峰的兄弟萧崎,陈慥的儿子陈不群,而萧山也在她身边向他两个孩子挥手告别。 这是三艘大船组成的船队,船队出港后,在海面上稍稍整理了一下队形,赵兴招呼几艘船的船长来到了他的旗舰。开始给几名正副船长分发物品。 一人一具单筒望远镜,宋人还得到了一副微缩版的堪舆盘——这就是后代罗盘的雏形,只不过方位按照八卦排列,宋人一看就能看得懂,而阿拉伯人看到那些古怪的排列就傻眼了。 简单的教授了几名宋人如何看堪舆盘,大发他们各自回船后,船队继续前行,蒲易安拿着单筒望远镜,好奇的看着不停。不仅是他,其他有资格获得望远镜的人,也好奇的摆弄着手里的“千里眼”,熟悉着它的操作。 “神奇的小子”,蒲易安放下望远镜,感慨的望着赵兴:“我不知道你脑子里怎么想的,几片薄薄的水晶,竟然让世界变的如此之小…… 幸好,我没有小看你的智慧,这次我在杭州,与你采购了同样的货物。现在船已离港,你能告诉我你所选择的货物为何如此奇怪——糖与瓷器?好奇的组合,为什么没有丝绸,没有茶叶?” 糖是什么? 世界的财富是围绕着植物贸易而流动的,现在宋人是用茶叶和丝绸换回香料,两百年后,糖业贸易开始了——蔗糖贸易带来的丰厚利润,等蔗糖贸易衰落,加勒比海盗也消失了。再然后是棉花贸易和罂粟贸易…… 现在离加勒比海盗的时代还有400年,200年后,一位阿拉伯君主见到了甘蔗,他立刻惊叹“不飞蜜蜂也淌蜜”——于是,蔗糖贸易开始了。 200年后,一磅蔗糖运到欧洲可以换取等重的黄金。 而在宋代,中国的蔗糖什么价——1文!陆游曾记录他用1文钱买了1块名为“伥惶”的糖。 这时代,欧洲人只能从蜂蜜中品尝到甘甜的味道,然而中国从唐代就已经引种了甘蔗,在宋代已经可以提炼出精炼白糖,同时,专门记录白糖精炼工艺的《糖霜谱》即将出版。 曾经有个伟人说:如果重活一次,每个人都有机会成为伟人。 赵兴是学国际贸易的,他恰好知道一点贸易历史。现在动手开辟宋人的糖业贸易——世界将由此改变。 他在泉州订制那些大木桶与大木箱都是用来装糖的,精炼的白砂糖装入木桶中,然后把木桶整齐的码在木箱里,空隙处用石灰填充,防止糖霜吸潮结块,然后将那些木箱像集装箱一样,整齐的码在船舱——糖业贸易开始了。 至于那些瓷器,是给沿途那些国家的,这些国家也种植甘蔗,但他们的注意力还在传统贸易产品上,蔗糖还没进入他们的眼睛。 在他们眼里,瓷器、茶叶、丝绸才是宋国的高档货,那么好吧,赵兴就打算用瓷器沿途换取补给,额外不花一分钱航行到非洲。 船队一直南行一路演练着相互协调能力,赵兴不时地指点一个汇合点,让各艘船相会配合赶到汇合点上,以此训练船长们对罗盘的熟悉程度,以及对海上通信能力掌握程度。这一天,船队按赵兴的要求驶向罗盘上的“庚六”方位,不一会儿,一片大的陆地出现在面前。 这里是海南岛,现在它还很荒僻,只是作为官员的流放地,犯罪的官员除非遇到大赦,否则终身难以返回大陆。 目前,整个海南岛也唯有靠近大陆的地方有汉人居住,纳入官府的管理,称为琼州,而岛的另外三面,分别是面对交趾的昌化军,面对南海的朱崖军、面对东部外海的万安军,除此之外都是黎人。 船队缓缓驶入一个陌生的港口,蒲易安站在船首,望着逐渐驶进的陆地,摇头叹息:“港口太简陋……不,这简直不能称之为港口,就是一片天然石滩而已。泊位没有整修,只能停靠小船……哈哈,不过这里真是一个良港,群山环绕,即使刮台风,船只也不怕被吹到。” “走,上岸看看去”,赵兴邀请到。 蒲易安怀疑地打量着岸上:“你说,这里都是罪犯与逃人活动的地方,当地连粮食都不能自给,是吧?我们上岸,安全吗?” “那就带上金不二、萧峰萧崎,让陈不群留在船上照应,命令各船加强戒备,未经许可登船,不管他打着什么七号,哪怕自称当地衙役,也格杀勿论!”赵兴杀气腾腾地说。 第八十一章 不被珍惜的土地(上) 第八十一章 不被珍惜的土地(上) 这里是昌化军藤桥镇,以前这里还有一个名字叫儋州(县),熙宁六年(公元1073年),“儋州”被废弃,改为昌化军,原先昌化县行政班子则并入藤桥镇。 “我来过这里”,赵兴漫步走在伦江江边,指点着周围沉思。 “你?”蒲易安难以置信地反问:“你不是说自己第一次下南洋吗?怎会来过这里?难道是梦里?” “不是梦……沿着这条江水一直走,里面就是原先的儋州县,现在的昌化军军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原先反而是昌化军所在……” 蒲易安瞪大了眼睛:“原来你真来过这里,什么时候?” “现代!”赵兴在心里默默说出这个词。现在,这里是洋浦港,海南三大深水港之一,他还记得离这不远就是东坡书院。可这些,他说不出来,只好默默无语。 在蒲易安眼里,赵兴一直显得高深莫测。现在对方不说,他稍稍想了想,随即把这问题放弃,自语说:“我倒是第一次登上这个地方……瞧,它荒凉的可怜,我听说:昌化军待过的地方简直如蝗虫过境,现在这片遭蝗灾的土地无法养活他们了,他们便夺取了儋州县,把自己原先的土地扔给了小镇。” “这不是更好吗?”赵兴微微冷笑着:“这附近还有比这座小镇更好的深水港吗?昌化军不要我们要,跟镇一级单位打交道,反减了不少麻烦……哈哈,妙,绝妙!” 蒲易安扫了一眼周围,远远地有几位村民围在那里,冲他们指指点点金不二等人已全神戒备,紧紧握住刀剑守在他们身后。蒲易安轻轻摇了摇头:“倒是……这里都是罪犯与逃人出没的地方,岛上官员都是罪官,或者干脆就是贪官。他们被贬谪到此的,一肚子怨气,许多官员被贬谪到此后,甚至生不能离岛,这样的官员怎有心料理政务——他们最易买通。 但,你也要考虑粮食问题,当地黎人并不喜欢耕作,只以打猎为生。因为这里的猎物太易获得,相对来说,耕作反而劳苦,所以这里的粮食,岛民自己吃都不够,每当风暴季节时,运粮船偶然不能及时抵达,吃惯稻米的贬官与汉民就要饿肚子了。 在这里设立补给基地?这里的码头能养活多少人,若人力不足,它每年又能周转多少货物?本地有什么货物贩售?建个码头,货物全凭大陆出产,若出货量不大,能维持这座码头吗?” 赵兴笑的很奸:“我只看中它的隐蔽——岛上罪官终生不能离岛,还最易买通,那么,我在这里弄得动静再大,谁会去告发? 至于岛上的出产吗?你忘了我船上的货物——糖霜!这里一年三熟,种植甘蔗再理想不过了。只要糖霜贸易做起来,那就是巨额利润,用金子打造那座码头也都值了……怎么样,想投资吗?你我二人把这港口建起来,然后坐地收费,以后即使不跑海贸了,也能日进斗金。 瞧,我还打算我们的造船基地设在此处,这样,热带的硬木运送到这里,航程缩短,价格低廉,而从这里运送糖霜出港,既可以避开广州市舶司的搜检,还缩短了运送距离。重要的是,海货运送到这里,再换个包装进入大陆……嘿嘿,那就不是海货了,是琼州当地产品,市舶司管不着我们了。 你算算,光省下来的税,够不够维持这块码头!” 能闯海求富贵的人大都是些敢于冒险的人,蒲易安听到这番诱惑,心动了:“好,你去把当地官员搞定,让他准许我们修建一座库房,我会从泉州调拨人手,把前期工作做起来……等我们这趟返回后,你与我一起修建这座码头。” “看我的”,赵兴吆喝陈不群:“拿我的手本去,送给儋州县令……不,送给昌化军都巡检送去!” 昌化军都巡检名叫张宛,他是从青唐一带待罪贬谪到昌化军的,罪名是“创造事端以生边害,万死不塞责,诏贬昌化军都巡检”,今日,他正在与同为贬官的军事判官吴源、巡检刘卓坐在后堂郁闷。 “吾今日要死在这里”,张宛大呼小叫地说:“咱家待惯了青唐寒冷之地,实在受不了这里的酷热,要死了!要死了!” 军事判官吴源、巡检刘卓官职都低于张宛,但同病相怜使他们忽略了品级,两人都斜躺在凉榻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热啊,没想到,天下还有这般酷热之地,我等大概都要死在此处!” 衙役懒洋洋地走进来,有气无力地递上一个名帖,他是主官张宛带来的亲兵,自然有资格在张宛面前使懒。 “唤上来,唤上来!”张宛看也不看手本,大叫:“我日日在这里等死,还有人来拜访,不管是谁,唤上来一聚!” “黄州贡士赵兴赵离人,拜见各位老大人”,赵兴恭恭敬敬地向三位官员行礼。 三位官员连屁股都不抬,继续懒懒地躺在凉榻上。张宛砸吧了一下嘴:“雄壮,好雄壮的汉子!黄州赵离人,我与你往日并无干办,怎想起拜访咱家这位罪人!” “吾师东坡居士,亦是罪人”,赵兴轻轻地回答。 “东坡居士……不认识!”张宛粗声回答。 “黄州?东坡?”判官吴源是文人,他经常看邸报,知道点武人不知道的消息:“据闻,黄州有四位贬官,尊师贵姓?” “家师姓苏讳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 “大苏学士!”吴源惊得跳了起来:“怠慢,怠慢!世兄请宽坐,且容更衣!” 张宛见到吴源的惊态,想了片刻,也是一惊:“可是‘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苏学士?” 刘卓的问题也是同一个:“可是‘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苏学士?” “正是!” “请宽坐,且容更衣!”三人相继站起来,庄肃地说。 第八十二章 不被珍惜的土地(下) 第八十二章 不被珍惜的土地(下) 等这三人换上官服,重新与赵兴见过后,张宛以目示意吴源开口——不是他不想开口,是因为他老粗一个,自惭形秽,怕说出的话不雅,所以才指使文人吴源出面。 “遮么是学士也要贬职昌化军,所以遣世兄前行?”吴源小心地问。 “非也”,赵兴先解释了“东坡居士”这个名号的来历,续说:“家师困顿,耕作糊口。学生家贫,无以奉养,故而打算远赴海外,左右弄些息入,以令家师生活改善!” 吴源长叹一声:“学士就是学士,我怎么遇不到这样的门生!唉,有什么要求,你说!” 张宛说话较慥:“奶奶地,咱家怎么没有这样的伴当,好,吴源说的话,就是我们三人说得,我等怎么帮你?” 张兴看了看这座官衙,轻轻摇头:“这房子盖得不好,既不通风也不风凉,学生知道一种建筑法,可以让屋内四季恒温——无他,墙中埋上铜管,让水环绕其中而已!” “好!”三人齐声喝彩:“我等不耐酷热,你这一来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承情承情!” “学生还有一请,想在藤桥镇修建码头与库房……” “由你”,张宛豪爽地回答:“此处‘以军使兼知倚郭县事’,地方上的事我可以做主,昌化军‘户八百五十三’,用不了那么多的地,你需要多少只管去划,哈哈,有了你这码头,今后我等不再有断粮之忧了。这也算是有功于国呀!” 吴源、刘卓频频点头,吴源答:“如此有益之事,即便是续任官员,恐怕也挑不出刺来!” 整个昌化军只有八百五十三户?赵兴被这一数据雷到了。他还在沮丧,张宛过来亲热地搂着他,低声问:“你恰才说过墙里埋铜管,能不能……” “没问题”,对方爽快,赵兴也爽快:“我那些修码头的工人,也要替我盖个临时居住的地方,顺便,顺便的问题。不过,修官衙?不好吧,不如我们另外修个私邸,如何?”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再然后的话,就不可对人言了…… 这次拜访过后,赵兴在这个荒僻的岛上,划了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 “我下一站是交趾”,商船再度出航前,赵兴叮咛留下来的程族子弟程远:“这里将是我们南下的基地,我希望你经营好它……这样吧,朝廷官员三年一轮换,我们也比照朝廷官员的任期,你在这里干满三年,便可以回家。 到交趾后,我会拿瓷器换粮食,往你这里运粮,运稻种。稻种不是用来种的,你给黎人分发稻种,种不种由他们。而后从大陆雇人手修建码头与货仓——蒲大官人派来的人回头就登岸。三年后,你把这片码头与厂区建好就可以回家,我另派人来接替你。” 交代完这番话,赵兴立刻命令船起锚,离岸后,蒲易安诧异的看着岸上孤零零的两三个人影,问:“你怎么就放心,你不给他详细交代一下吗。” “这只是个补给点而已,所要干的事就是建房子,平整土地……简单活!他要是连这干不了,三年后让他回家……而后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重新来。我只要他能把人手召集齐了,为我们打下基础,就很满意了。” 蒲易安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海南岛与交趾隔海相望,船只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已经抵达交趾。 交趾就是后来的越南,在赵匡胤夺得皇位后,越南与赵匡胤有同样官衔的殿前指挥使、福建移民李公蕴也赶走了黎庄宗,建立了越南李朝。李公蕴篡位登基后,向宋真宗上表请求册封,真宗很不好意思地承认其独立地位——不是藩属国。于是,世界历史承认,越南独立建国的历史从这里开始。 李公蕴即位后,自称越朝,迁都大罗城。由于他厮是福建移民,对中国文化特有感情,所以他所实行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都仿照中国。他仿照中国的式样建造宫殿,又大力提倡汉语汉字,1010年的《迁都诏》就是用汉字写成的。 李氏强大后也曾积极对外扩张,李朝前半段时期多次与宋朝、真腊、占城发生战争,北犯大宋、南侵占城、西掠哀牢,称霸南疆,多次侵入钦州等地杀掠,占领了大片领土。 越南数百年来可以说是个福建移民国,现在的国王是福建人,后面接替他的越南陈朝国王也是位福建人…… 赵兴入港的时候,大越人正在举国欢庆。这个国度和宋人没有预言障碍,现在,他们甚至连文字都在使用汉字,赵兴随手揪过一名穿着打扮齐整的越南人,张口就问:“为什么举国欢庆?国王大婚?新主登基?……” 那人看见赵兴一身贡士打扮,很尊敬的拱了拱手:“宋人吗?在下也是宋人,名叫王元愚,来自湖州。越国上下欢喜无比,是因为我宋朝归还了边境五省。” 边境五省? 赵兴一下子想起自己在邸报上看到的一条新闻,大越国因为屡犯宋境,宋朝联合占城国和高棉国进攻李朝大越,越南人被打败,李朝统治者把边界5省割让给中国。 哦,这群越南人不愧是福建移民的国度,他们看来充分了解那群腐儒的自大心态,只要态度恭顺,频频朝贡,这种做低服小的卑下态度马上会获得巨大的好处,一脑门天朝心态的腐儒不知该怎么感谢他们的朝觐,脑子一热,无数将士抛洒鲜血夺取的边境五省,被当作恩惠赏还给了越南。 耗费数千两白银,打赢了一场战争,获得的土地被腐儒们当作仁义的象征,给了越南。在这边境五省,占城的稻谷一年两熟,正是这些稻种的输入让宋朝缓解了粮食危机;此外,这块归还的地盘还出产红宝石、玉石、铜矿,尤其还有一条珍贵的铁矿矿脉。 地球上最好的铁矿石是印度铁矿石,用这些矿石可以打造极其锋利的刀剑。天下四大名刀中,有三种刀是用印度铁矿石打造的。而越南铁矿石与印度铁矿属于同一条矿脉,他们的铁矿石是仅次于印度铁矿石的。 四百年后,一位福建人发现了这条矿脉,他开采铁矿石获得了巨大的收入,被当地国王封为侯爵,而后,其家族把持这条矿脉,连续开采至21世纪。 现在,越南举国欢腾,他们不费一个士兵夺回了边境五省,当然要举国欢庆。船上的宋人不知道情况,有些宋人还感慨的说:“这下好了,南方这下子该安宁了,我们的加赋也该减了。” 独赵兴显得闷闷不乐:“一条打服的癞皮狗而已,不还他边境五省,难道他还能跳腾?” 或许赵兴不了解情况。那边境五省属于越南,对于宋朝来说,他们要治理需花费很多金钱与精力,而且南方荒僻的地方,也没有官员肯去在这片充满敌意的地盘任职。从那片土地上收不上赋税,还要驻扎庞大的军队,中央财政要不停的贴补,这对宋朝廷来说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可是,可是换一种治理方法不行吗? 但若宋朝有封建,允许“封建割据”的存在,权当把这块地封给作战功臣,岂不更好? 船上的水手根本体会不了赵兴的郁闷,他们快乐地陆续下船,蒲易安也在招呼赵兴随他去见自己的同伴,那位王元愚还没有走,他听到赵兴刚才的咒骂,深有同感。 打量完赵兴的大船,他拽住赵兴的衣袖问:“纲首这是从哪里来,是从宋国吗,在下也是宋国人,才移居此地十年而已,小的鲁钝,屡试不举,近日见到故国举人,格外亲切,不如我们两个到前面……王夫子祠坐坐。” 王夫子祠,王夫子这人有一个儿子赫赫有名,那就是写《滕王阁序》的唐代才子王勃。唐代战乱时期,王勃之父王福畴在越南隐居,开学校教授当地人读书识字,越南人为了纪念他,便建了王夫子祠。这一寺庙到21世纪犹存,而至清代越南依然有这个风俗——当故国著名才子来了后,越南人会把他拉到王夫子祠谈诗论赋。 赵兴不知道有这个习俗,蒲易安紧在那里催促,他向王元愚拱了拱手:“这位秀才,盛情领受了,但我满船的货物还要安置,我这就要寻找接应的人。” “宋国的货物,不卖给宋人卖给谁,你船上拉的什么货物,小子颇有家财,也正在做点买卖,不若员外随我去寺内一谈,不定我能吃下你这批货物。” “走啦走啦”,蒲易安还在催促:“赵大官人,你跟同乡回头再聊,我的人一定在店里等急了。” 第八十三章 客思倍从来(上) 第八十三章 客思倍从来(上) 西贡,按宋代汉语读音翻译应为“柴棍”。其中,sài是越文汉字的柴、gòn是喃字的棍。越南语sàigòn的意思是“棉花”。西贡这个词还有另一种解释法,叫做“昆仑”。 据现代考证,中国历史上的“昆仑奴”就是来自西贡(外海昆仑岛(今昆山岛))上的亚洲马来黑人。而据印度历史记载,西贡自公元三世纪以来就是亚洲最大的奴隶市场,主要向中国销售奴隶,这种贩奴行为一直持续到明代。而古人发音不准确,误将“柴棍”读为“昆仑”,这才有了“昆仑奴”的名称。 赵兴随蒲易安匆匆的赶往阿拉伯商馆,他边走边好奇的打量着柴棍街头的景色,街上的行人明显分成两个等级,一个等级人穿的衣服很复古,即使以宋代的穿衣水平来看,他们的服装也显得过于落伍。那种服装赵兴曾在电视剧里见过,有点接近唐代时期中原人的服饰。 而另一派人与前者有着明显的区别是:他们头上缠着高高的缠头布,服饰打扮接近现代印度人。从他们的肤色看,这些人似乎是当地土著,他们的社会地位明显低于前面的人,他们大都神态谦恭的尾随唐装人身后,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这是真正的唐装,赵兴在《簪花仕女图》见过这样大气的服装。越南人称这种服装为“袄四身、嫩巴寻(亦称“嫩乖操”)”。(“袄四身”aotuthan,长衫一类,共四层也。“嫩乖操”nonquaithao;嫩者,笠也;乖者,带也;操者,巾也,绸一类巾也。)这是他们对正宗唐装的称呼。 对于越南朝服衣冠与唐不二的现象,西晋末年从河南虞城迁移来的胡姓移民后裔,胡季犛有诗曰:“欲问安南事,安南风俗淳;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至于越南土著为什么“缠头”,是因为古越人为了适应当地炎热天气,养成了“断发”习惯。然而,看到迁居来的汉人一头长发后,他们非常羡慕,由于留有长发的人在越南都是拥有先进文明的贵人,他们有心效仿,没有头发就拿布盘在头上,装作长发汉人,久而久之,“缠头布”就成了越南文化的一部分。 蒲易安见到赵兴老盯着那群越南人土著看,他会心的一笑,说:“想买奴隶吗?昆仑奴在这里很便宜,你要在琼州建基地,需要大量的奴隶,这些人恰好适应当地的气候。不过,我估计你需要的数量很大,大约需要两万名左右,这将是一个漫长的采购时间……如果你决定了,我的人可以帮你慢慢囤积。” 现代的基因考证证明,中国南方有许多人具有马来黑人血脉,据推测,他们应该是中国南方大开发时,被南方大地主买去,而后融合在汉文明中。与此同时,真正的勤劳而又耐吃苦的马来黑人,经过千年的贩售,他们反而在南海上彻底灭绝,而现在留在南洋一带的土著,都是一群公认的懒人。 由于中国历史从来就是帝王家谱,这些民间事物很少被记录,现代中国人只能通过别国的历史书,才能慢慢考证出历史真相。 既然中国历史史书上不记载这些,赵兴这个历史盲更不清楚了。这时,他已经被蒲易安的口气吓住了——两万奴隶,这数目也太吓人了。 如果他真做了,史书上不知道该如何记载——血腥的大奴隶主?!这名声可不好。 “不好,如果他们能吃苦的话,我只要两百户就够了,两百个轻壮劳力,两百名妇女,让他们结成夫妻,男的去修码头,女的种甘蔗稻谷……再多,那就太显眼了。” 蒲易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已经到了阿拉伯商馆,他领着赵兴直往里面走,商馆内,来来往往的人表情都有点焦灼,他们似乎与蒲易安很熟,迎面走过时都相互打着招呼。 后堂几名大胡子阿拉伯人正在低声商量着,见到蒲易安进来,他们相互打着招呼,不过,他们彼此间交谈都是用阿拉伯语言,语声急促。 赵兴知道阿拉伯人禁忌多,他进门之后就一句话不说,按照宋人的礼节叉手胸前,等待蒲易安的介绍。蒲易安与他们聊了一会,才想起来赵兴这位客人,双方引荐过后,蒲易安说:“这几位没有去过宋国,所以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名字给你介绍,这位,他的名字很长,最简单的称呼是‘阿布’,你可以叫他这个名字,他将负责我们的货物中转。” 赵兴冲对方抱拳行了个宋礼,对方吐出一串阿拉伯话,蒲易安却没向赵兴翻译,兀自与对方交谈不停。 赵兴也没有心急的表现,他悠悠闲闲的等待蒲易安结束交谈。过了一会,蒲易安反身向赵兴翻译:“他在问,货物结算的方式是什么?是打算由他包销,还是让他领路继续前进?” 赵兴回答:“你告诉他,我贩售的是一种特殊货物,第一次出海,我打算亲自航行到阿非利亚大陆,我雇他做引水员,需要付多少费用? 此外,以后的航行我打算与他单独结算,如果他的出的价格还适合,我愿意将货物出售给他,同时从他那里采购所需的货物,否则,我们还是比照第一次航行进行交易。” 蒲易安又与对方交流了一会,转身向赵兴解释:“他不知道糖霜的销售情况,这是一种新货物,一旦销售不出去,那就是大灾难。这次,他愿意只收一成抽佣,随你跑这趟海路。如果你能成功,他愿意以后用一半的价格包销你的货物。” “告诉他,我不同意他的要价”,赵兴阴着脸:“引路的费用,我只愿出一个固定的数目。他开个价格。至于以后,……他要分销我的货物,我给他售价的七成——毕竟是我闯过了印度洋,而他只需要倒个船而已。” “引路,每船货物费用一万波斯银币;全部包销货物,他出售价的五成五……”,蒲易安来回翻译着,双方开始讨价还价。 最终,赵兴用两万波斯银币的价格谈定了引水费,并约定以这次售价为基准,如果阿布愿意包销赵兴的后继货物,将用六成的价格收购,现款现货,概不赊欠。 接着,双方又谈了赵兴需要搜购收购的商品。很奇怪的是,大多数宋国商人来到这里,都愿采购一些象牙、宝石、戴帽等奢侈品,但赵兴的采购单子上这些只占很小的体积,他的采购单子上主要的竟是一些机械设备与越南、印度铁矿石、铁锭、牛、织机…… 后一份价格谈好后,双方约定每年进行一次修订。在两次修订之间,所有的价格波动都有双方各自承担盈亏,而结算仍按价格单进行。 第八十四章 客思倍从来(下) 第八十四章 客思倍从来(下) 会谈到了傍晚结束,阿布本来要留赵兴吃饭,但赵兴忙着去码头看看自己的船,而蒲易安似乎也无心参加宴饮,两人匆匆在契约上签过字后,告辞而出。 出门后,赵兴手上多了一枚戒指,这是阿布送的印章戒指,上面有特殊的暗记。海陆遥遥,在信息交流不通畅的时代,双方约定就以各自的印章作为辨认,唯有拿着盖上印章的授权书的人,才值得信任……当然,这都是些小细节。 走出阿拉伯商馆后,蒲易安显得有点忧心忡忡,他低沉着嗓音说:“最近传来消息,通向欧洲的商路几乎中断了,那里崛起了一个威尼斯公国,而陆地上,基督徒的海盗式进攻也从未休止……” 威尼斯公国——那么,伴随着威尼斯公国的崛起,应该是玻璃制造业的繁盛。这个威尼斯公国,除了玻璃外,赵兴只记得莎士比亚曾经写过一个喜剧《威尼斯商人》。 这个时代,阿拉伯人的航海技术应该是最先进的,他们称霸世界各大洋。威尼斯公国近水楼台先得月,从阿拉伯商人那里学会了先进的航海技术,而后,从阿拉伯商人那里收购货物,倒手卖向欧洲,赚取了大笔的钱财。 而后,西班牙人因为靠近威尼斯、靠近阿拉伯,也迅速学到了先进的航海技术,再然后,世界进入了大航海时代…… 大航海时代是世界历史的一个重要阶段,赵兴再历史盲,也约略记得这个时代的存在。由威尼斯公国,他突然想到了新加坡。 “我记得有一个地方,我记得那峡口是一个肥沃之地……我们去找它,把它建成东方中转站。这样,威尼斯在西方中转货物,我们就把东方的货物向非洲、向阿拉伯中转……走,我们没时间耽误了,赶快走”,赵兴立刻下着决定。 其实,他的这个决定已经晚了,也就在他抵达西贡不久,三佛齐一位王子为追逐一头狮子,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土地,他把这片土地命名为“狮子国”,这就是后来的新加坡,扼守马六甲海峡的新加坡。 蒲易安摇摇头:“你说的哪地方我知道,勃泥(宋代对文莱的称呼)是吧?你难道不知道,是我祖上的蒲卢歇引导勃泥商人朝贡,由此,我们家族有了宋人身份?扼守峡口,我们已经做不到了。 这次,阿布要随我们走,他至少需要十天的准备时间。而我多年没有回家了,越过那片大海,必须靠他引路。所以我们必须等。” 蒲卢歇,应该是“布鲁歇(brocher)”吧。这个名字似乎是维京人的名字?怎么,蒲氏家族有维京血统? 赵兴还想说‘“恐怕你误会了,勃泥该是菲律宾的称呼吧”,可他才张嘴,就听到路边一名穿唐装的小青年,学着宋人的姿势摇头晃脑吟诵:“交趾殊风候,寒迟暖复催。仲冬山果熟,正月野花开。积雨生昏雾,轻霜下震雷。故乡逾万里,客思倍从来……好诗啊好诗。” 他是用宋语吟诵的这首诗,吟诵时他还眼睛盯着赵兴,似乎就等赵兴搭话。 赵兴止住了脚步,看着对方,微笑不语。那人拱了拱手,行了个宋礼:“在下陈公川,阁下可是来自天朝上国的大贤?昔日,唐朝杜审言做了刚才那首《旅寓安南》,大贤此来,可有佳作?” 听到对方这一通名,蒲易安脸色一变,凑到赵兴耳边低低说:“他祖父是殿前都指挥,很大的官。” 陈公川笑意盈盈的看着赵兴,继续问:“我刚才听说,有人邀请你去王夫子祠,阁下却急着赶路,拒绝了……不知阁下现在急不急?” “不急”,赵兴爽快的回答:“我现在一点不急……看情形,我还要在这待几天,等个伙伴一起出海,这几天里,我一点不急。” “请——”,陈公川端手一迎。赵兴毫不客气的与他并肩而行。 王夫子祠不尊崇王福畴,却很尊崇他儿子、唐代才子王勃。门口处,墙上镶嵌着几块碑石,刻着王勃所写的《滕王阁序》,这些碑文看来出自不同人之手,他们用各种笔体书写着同一篇文章,并将这些字刻成石碑,镶嵌在墙壁上,可……在王勃父亲的祠堂内,书写这些字帖,总给人一种“关公门前耍大刀”的感觉。 寺门口,两边的门柱上还悬挂着一副对联,似乎在感慨王勃的身世,上面写着:“ 运达又如何无非半世虚荣一场大梦; 寿高人不免到底清明细雨重九斜阳。” 好对联。 赵兴迈进祠堂时心里忍不住激动——这就是孕育名人王勃的地方吗?想当年,王勃之父就是在这里教导王勃成才,于是才有了名动千古的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这篇序文中,每个字都值得用金子铸起来!千年以来,它依然闪烁着熠熠光芒! 祠堂的格局很怪异,一进大门,左右空地上对称的建了两座小亭,亭上也各自挂着两幅对联。赵兴停住脚步,准备向对方要求看看亭子上的对联,恰在此时,一名戴着斗笠的越南人迎上了陈公川,心情激动的递上两页纸:“衙内,搞到了,码头上新来了两艘宋船,听说船上有学士的学生,姓赵。他们随身还带来了学士新作……” 陈公川一把夺过那两页纸,对着其中一页纸大声念道,一念三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间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读完,他赶紧翻过一页,接着读下一首:“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 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 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 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 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赵兴笑了,前一首诗是苏东坡最有名的旧作,后一首诗倒是新诗——去年新诗,苏东坡的朋友在黄州造了一个快哉亭,请他去亭上饮酒,于是便有了这首诗。 陈公川念罢诗,浑忘了赵兴还在身边,他急切的揪住那名戴斗笠的男子问:“你记得路吗?是那艘船,快带我去。见见那位学士的门生。” 赵兴还不知道,在越南戴斗笠的男人现在基本上是士兵,看到那个斗笠男被陈公川摇晃着两眼发白,他禁不住善意的提醒:“你说的是苏学士的门生……据我所知,学士的门生并不多,而在越南,刚刚坐宋船来的,好像只有我了,本人恰好也姓赵。” 陈公川听完,慢慢的松开了斗笠男,他看了一眼赵兴,这时,蒲易安在赵兴身后使劲点头,陈公川愣了一下,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冒犯冒犯……怎么那么巧,我只听说一名贡士在船上,没想到啊没想到……” “快哉亭……走,我们也去亭上坐坐”,赵兴指着院门边两座小亭,也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披襟当风,岂不快哉,陈兄,到亭上谈谈。” 陈公川站定了脚步,脸色难看,犹豫一会,才艰涩的回答:“那两座亭子是祭奠亡灵的……我祖自福建渡海而来,西晋唐末之乱,乡人多有流落海外,孤苦无依,无力丧葬,所以乡党便修了这两座义亭,收埋乡人,并使孤苦者在此祭奠……” “原来都是离人啊”,赵兴慢慢的踱到两座亭子面前,感伤的仰望亭子上的槛联,一个槛联写的是:“风前杨柳,轻飘片片飞花几许离愁牵不住;雨后郊原,如洗萋萋宿草如今泪渍有还无。”——该亭名叫“风雨亭”。 另一个亭子名叫“永别亭”,对联是:“ 永无高贵能长,世事等浮云,到此方为真结局; 别谓繁华可久,人生似朝露,从前都是假排场。” 赵兴抚摸着两幅槛联,手指顺着笔画一个字一个字的刻画,轻声感慨:“此一去,穿越战火纷飞的大陆,我能否有一片尺寸之地都以安葬呢?” 蒲易安刚才说过地中海上极不平静——其实,十字军东征战役在教皇发出东征号召之前早已打响。现在,在海面上,战斗已经打得热火朝天,大约也就是在这几年,阿拉伯海军舰队已经全体覆灭,从此,海上成了威尼斯公国与拜占庭舰队的天下。 在教皇发出东征令的那一年,自发组织起来的基督徒,已经将一座阿拉伯港口城市围困了五年——由此可以想象,即使在陆地上,这时,非洲大陆也不缺乏大规模战争。 这股哀伤感染了陈公川,他低声问过蒲易安,得知事情缘由后,立刻建议:“赵举人何必走的如此急,不如在我们这里多停留几天,做好充足准备再走……来,先去我府上吧,我的祖父定会有办法,你也应该见见我妹妹,她主意多……” 第八十五章 一场大富贵(上) 第八十五章 一场大富贵(上) 陈公川领着赵兴匆匆忙忙的穿城而过,来到了城西郊的一处大庄园。他似乎跟这里很熟,与门卫交代了几句,也不通报,就领着赵兴往后院走。 陈公川走得急,赵兴却有点恋恋不舍。因为这座院子的景色实在太美了,令他流连忘返。 这是一座典型的中式院子,汉唐时代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透露着江南的婉秀风格;一汪小溪明显是模仿魏晋时代的兰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想必,这园林的主人以前没少模仿过魏晋名士,也许这里是越南曲觞畅饮。 听说越南的建筑水平是亚洲一绝,北京故宫就是他们建的。史载:燕王朱棣(明永乐皇帝)以封地定都,正统二年(1437年)命交阯(今越南)工匠阮安“修营北京城池、九门、两宫三殿、五府六部诸司公宇……”。 也就是说:北京故宫,在明代是典型的越南建筑,充满异域风格。 想到这儿,赵兴看着眼前秀美的园林,禁不住心中暗痛——明代离宋代并不远,但那时国内已经看不到唐代风格的建筑了,而他现在,所看到的那些宋代建筑,再经一次“民族大融合”,又能剩下几个? 陈公川不知道赵兴的感触,他领着大家穿过这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在类似大校场的后院里,沿着墙栽着粗大的垂柳,垂柳下,左右分别建着六个小高台。在高台圈起的场中心,有两队人马正在厮杀,一队穿红,一队穿黑。 十二座台子并不大,形状类似观景台,又或像是现代排球赛的裁判席。高台上面的面积也就半个篮球场大小,台子上有男有女,不时传出欢声笑语,他们或打伞站立,或坐在席上,都在伸着脖子眺望校场上两队人的厮杀。 陈公川领着赵兴与蒲易安向其中一座台子上走。赵兴边走边纳闷,听说在汉代,越南曾经被罗马人短暂统治过,他们什么时候也染上了罗马人的习惯,喜欢观看屠杀与角斗表演? 场中站的两队兵很奇怪,他们的穿着打扮像是赵兴在电影里看到的日本战国武士,身后插着一杆小旗,旗子上写了一些大大的字迹……不过,那些文字似乎是中国篆字,赵兴本就对篆字不怎么熟悉,微风吹动下,他更看不清是什么字。 场中这些士兵表现很奇怪,虽说是红黑两队面对面厮杀,但他们却没有激烈的搏杀动作,只是面对面的站着,等到台子上一个人挥动旗帜时,他们才沿着固定的路线走上几步……这似乎不是角斗了,难道是越南人在演练排兵布阵? 赵兴跟着陈公川走上了台子,蒲易安很老实的跟在他身后。 这是一座女客为主的台子,台子上有三位年轻姑娘,她们都坐在一张蒲席上,手拿团扇,不停的冲下面指指点点。台阶上还有一群侍女,她们低眉顺眼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传唤。 除了这三名女孩以外,台边还站着一名衣着华丽的青年,他穿一身绚丽的蜀锦袍,衣服的款式完全是宋式的。台上那三名女孩坐着,唯独他站在台边,不停的冲场中指指点点。 陈公川首先向场中一名穿着白衫的女子打了声招呼:“妹妹,我给你带来一名客人,他是天朝举人,还是苏学士的门生,怎么样,妹妹快来,我给你引荐。” 三名女子起身相迎,她们叉手不离方寸的向赵兴唱了个诺,离得近了,赵兴才看清这三个女人的面目。 为首的女人一身素白绸袍,袖口领口衣襟边绣着淡淡的素画,穿着很素雅,皮肤像牛奶一般白嫩,两只眼睛水灵灵的,充满着灵性,她冲赵兴眨了眨眼,顽皮的说:“天朝举子,好高大啊,天朝人长的都这么高吗?” 她身边两个女人立刻用团扇遮住了脸,窃笑不止。扇子遮住了她们的脸庞,赵兴只看见扇子边忽闪的两对大眼睛。 高大?确实,越南人身高不超过一米五,赵兴站在他们中间,简直像大象站在牛群里。 台边的那个锦衣青年转身向陈公川打了个招呼,陈公川似乎跟他很熟,马上呼喊到:“李公子,谁赢了?” 顿了顿,他又马上向赵兴介绍:“这位是柴棍防御使大人的公子李源,表字青书,这位是天朝举子赵兴,表字……” 赵兴散漫地随手答礼。他不觉得“公子”这个名称有什么特别,因为在现代,“公子”这个称呼已经弱化到家里稍有几个钱,孩子就敢称“公子”的地步。但他身后的蒲“易安听到这个称呼,立刻色变,他抢上前,向李源公子深施一礼,自我介绍:“大宋刺桐(泉州)胡商蒲易安见过公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看到蒲易安如此郑重,赵兴一惊,马上想到了一个词——“公子王孙”。在古代中国,“公子”与“王孙”、“公孙”都是等价的词,或许,“公子”这个词在宋代还未被弱化,它跟古语中的含义还是一致的,意味着:“公”爵之“子”、“王”室子“孙”。 李源对蒲易安的问候回答淡淡,他似乎看的出来蒲易安挟大宋自重,自称大宋商人,却不敢说自己是阿巴斯王朝的胡商。他敷衍的与蒲易安打了个招呼,随即向赵兴郑重行礼:“天朝举子远来吾邦,吾国上下齐慕华风,李源在此深表荣幸……” 赵兴手忙脚乱的与对方行礼致敬,蒲易安讪讪退开,临退下去的时候,他凑近赵兴耳边,轻轻的提醒赵兴注意:“大越国王姓李,原是福建移民,柴棍防御使是一位王子;陈姓也是福建移民……” 果然是位“公子”。 蒲易安说话的声音很轻微,李源根本没有在意这人说什么,他招手示意赵兴到台前来,指点着场中的“厮杀”,热情的说:“离人兄来自天朝,一定对象棋略有研究吧,快帮我来看看,这局棋下到此处,胜负如何?” 象棋? 人形象棋? 这个词一说,赵兴豁然开朗。 原来场中不是两军厮杀,是在下“人形象棋”。怪不得他们的举动那么奇怪,怪不得他们背上、旗子上写的字很眼熟——就是“卒、象、车、马、炮……”怪不得场中画着楚河汉界,那些格子就是象棋棋盘。 平地里看,看不清象棋的整个布局,走到台子边缘,居高临下俯视,整个象棋盘那宏大的气势扑面而来。 赵兴看了看象棋的战局,慢慢的摇了摇头。 他自小就是个好孩子,为了应付高考,几乎所有的娱乐项目都与他无缘。对于象棋,他只知道基本走法,但具体怎么下,则从没有做过深入研究。他不知道象棋是何时发明,更不知道在宋朝,象棋居然流传到了东南亚,成为当地最流行的“时尚”。 嗯,现在还没有“时尚”这个词,“时尚”这词是随着中国扣子传入西方而诞生的,是蒙古人把扣子传给了阿拉伯人,而后被十字军骑士带回了欧洲,于是,时尚诞生了! 场中这局象棋显然是两个高手在下,厮杀已经到了终盘,棋子搅成一团,以赵兴的水平怎么能看出胜负手呢。“高手,绝对是高手……我对这个东西研究不多,看不出深浅,不敢治评”,赵兴故作深奥的回答。 李源公子略显失望的点点头,又好奇的问:“公子治的什么经?可有诗篇旧作?” 赵兴略微有点羞愧,但他老实的回答:“四书六经我全不熟悉,诗歌文章我不怎么爱好,所以也拿不出什么旧作。” 陈公川瞪大了眼睛,似乎很为赵兴的回答感觉丢人。李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又耐心的问:“那你擅长什么?” 赵兴的回答口气很大:“我擅长经世济民,我擅长组织协调,我擅长经商致富,我擅长教书育人,我擅长策划创新……总之,擅长多了,一时半会,说不完的。” 李源听到赵兴的话,惊讶的瞪大眼睛;陈公川已经用手蒙上了脸,不知道是因为太阳晒的,还是因为赵兴的厚脸皮让他感到不好意思见人;台子上的三名姑娘已经笑成了一片。赵兴与蒲易安却没有丝毫笑意。 李源喘了半天气,他扭过脸去,不问赵兴问蒲易安:“蒲纲首,离人兄真的是苏学士门徒吗?” 第八十六章 一场大富贵(下) 第八十六章 一场大富贵(下) 蒲易安的回答很干脆,语气肯定,带着一种天经地义的神态:“当然!苏学士贬谪黄州,唯赵大官人侍候身边。‘诗酒之赌’传遍大宋,我刺桐商人都在说:学士打赌赢了个好门生,实在是平生最划得来的好生意。” “什么,诗酒之赌”,李源瞪大眼睛,他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陈公川的妹妹已经着急的插嘴:“诗酒之赌,听这个词好有意思,快说说,到底是怎样一段演义传奇。” 蒲易安很得意,刚才李源看不上他,现在又郑重向他请教,这让他很有面子,他故作姿态地咳嗽了一声,绘声绘色的讲起浠水江边,赵兴与苏东坡的赌约。 其实,赵兴也是第一次听别人讲述这段传说,没想到在宋代的信息交流速度下,短短的一年多时间,泉州商人居然把这段故事演绎的如此浪漫,如此感人。 想当初,在江水边遇到苏轼的那一刻,他曾经就有了被人丑化的觉悟,但现在,故事变成了师长慧眼识才,学生惺惺相惜,两人共同构建出一篇绝代佳话,在这故事里,苏东坡的形象令人高之仰之,而赵兴像是一位站在江水边,眺望如明月璀璨的巨星的谦谦学子。 这故事情节令赵兴很满意,他也无心修改这个版本,所以,在蒲易安讲述过程中,他不时的假作谦逊的“哼哼”几声,含蓄的附和几声,以表示对这段传说的支持。 古人能有什么娱乐? 这段传说充满了戏剧性,情节跌宕起伏,故事曲折有趣,蒲易安讲述时又添油加醋,令人物形象很饱满。李源且不说,三名姑娘立刻被这段传奇所征服,那两名一直用团扇遮脸的姑娘也放下了扇子,充满惊奇的打量那位近在眼前的故事人物。 李源击掌赞叹:“苏学士风采,令人恨不能追随左右……离人兄好福气,来来来,你我当痛饮三杯。” 李源强拉着赵兴走到台边,这时,陈公川满脸的得意,他低声跟妹妹说着话,还把蒲易安叫到身边,小声商议着什么,赵兴只来得及向他们匆匆一瞥,便被几座高台上的浮雕所吸引。 场中的搏杀已经进入尾声,红黑双方都只剩下了车马炮孤卒,一方多个“单士孤象”。现在对棋的两人都在进行长考。李源刚才光顾听故事,这时一扫场中的局面,立刻被棋局所吸引,他的手指不停的曲张,全神推敲棋路,忘了招呼赵兴,恰好让赵兴有充足的时间,打量台子上的动物浮雕。 棋局两边十二座台子,每座台子边都镶嵌着一副动物的雕像,十二座台子雕着十二只动物,排列顺序似乎是十二属相…… 嗯,等等,有点不对头,十二属相中的兔子到哪里去了,怎么该是兔子的位置出现了一只猫? 赵兴盯着那只猫,隐隐约约似乎想起了什么,可他总抓不住那丝记忆的尾巴。 为什么是猫,怎么会是猫,凭什么是猫? 对了! 陡然间,赵兴的脑海中一亮,他想起来了。越南人的十二属相里确实有猫没有兔子,所以越南人又被叫做“属猫的民族”。意思是:虽然看起来很温顺,但确是养不熟的宠物,它不像狗一样忠诚,随时可能翻脸。 至于为什么越南人把十二属相里的兔子改成了猫,据说是因为热带地区没有兔子存在。 猫……对……不对,应该还有什么——赵兴急得直想捶自己的脑袋,猫——还关联着什么?似乎有段记忆老想提醒他,但他绞尽脑汁记不起来,急得他不禁暗骂了一声:“这该死的‘猫事件’。 ……对了,就是‘猫事件’。” 赵兴终于想起来了,就是“猫事件”。在“改变世界的一百件大事”里,十字军东征带来了两件改变世界的大事,一件是东征本身改变了世界格局,另一件就是“猫事件”。 欧洲现在没有猫,记忆中,第一个将一对雌雄猫当作礼物献给法王的人,获得了丰厚的回馈,这回馈也是有史以来最高的赏赐,从而被记录在史册上——法王当时的赏赐是“等身金”,意思是他体重有多少,就可以拿走与他体重相同的黄金。 想到这,赵兴赶紧瞅了瞅自己的身材,估量了一下自己的体重——现在自己有多重……最近吃的稍差点,没办法,海上航行很苦,他瘦了,体重大约有七十公斤左右。 从越南多抓几对家猫走,只要带到欧洲,他有多重,就能带回来多重的黄金。还有什么买卖比这更暴利? 唯一遗憾的是,这是笔“一次性买卖”。因此,为了这笔买卖获得最大效益,他可得提醒自己,路上一定多吃点,长胖一公斤,就等于长一公斤黄金。哪怕喝一肚子水,也能拿回来与肚里水等重的黄金啊,为此,满身浮肿也干了。 赵兴想到这,全身都被幸福包裹着,他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快乐,浑没注意那局象棋已经下完,观众已经开始散场,李源公子连续喊了他几声,他全没听见…… 接下来,李源公子举行的招待宴中,赵兴也显得心不在焉。他曾说自己擅长“经世济民之术”,李源在宴席中曾经几次试探,想让他露一两手,可他只是微笑,再不肯说一个字。 有蒲易安的介绍,再有苏东坡的大名摆在那里,李源公子其实已完全相信了赵兴那番大话,他越不肯说,李源越认为赵兴高深莫测。宴席结束,他偷偷使了眼色给陈公川,示意对方接着笼络。 宴席散后,蒲易安赶着回自己的商社,陈公川非拉着赵兴去自己的家畅谈两句。而蒲易安似乎已与陈公川达成了协议,他不仅没有阻止,反而极力怂恿。 赵兴约略想了想,既然蒲易安要回到自己的商社办理一件私事,那么他现在唯有回船啃船上的食品,既然陈公川盛情相邀,他稍一犹豫,立刻答应下来。 当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陈公川带着他妹妹陈伊伊来找赵兴商谈,寒暄过后进入正题,陈公川介绍:“离人兄,在下……性好读书,不喜为阿堵物烦恼,目前,我陈氏产业都由家妹打理,你的难题便与家妹商谈吧。” “我没有什么难题”,一夜的考虑后,赵兴已恢复了他的精明,他直截了当的调查起市场状况:“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越国最缺什么?想从大宋购买什么?想往大宋贩卖什么?” 陈伊伊忽闪了一下大眼睛,似乎被赵兴的直截了当吓到,她闪了哥哥一眼,受到后者鼓励,才开口:“铜钱,我大越铜矿不多,铸钱技术不高,所以最需要天朝的铜钱,但天朝却禁止铜钱外流。 我大越最多的是稻米,这里稻谷一年三熟,可我听说大宋引进了占城稻,连续数年五谷丰登,谷价极是便宜,单卖稻谷恐怕卖不出价格……但我大越还有些拿得出手的,比如:宝石、玳瑁、象牙、珍珠、玉石、翡翠……赵郎想要什么,可否讲来?” “越国的稻谷卖不出价格,是因为税务关系”,赵兴慢慢的说:“我宋船出海,需要在市舶司取得船引,市舶司抽税很重,单纯卖稻谷恐怕不够交纳市舶司的‘抽解’,但如果能躲开市舶司,没有了‘抽解’,我想,即使贩卖稻谷,也有盈利。” 陈伊伊垂下了眼帘,沉默片刻,抬眼看着赵兴,问:“原来,举人老爷是打算躲开盘剥……请问,赵郎此次出海,有没有船引?” 赵兴笑而不答。 陈伊伊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解:“我听说,天朝的律法很严,没有船引出蕃,但有船员出首,船上的一半货物奖给出首者……大郎这不是第一次出海吧,到现在你的船上无人出首,真是好运气。” 运气好吗? 这其实不单纯是运气,而是组织策划得当,管理严格而已……赵兴自己不觉得,船老大却为此付出了很大的精力,而船老大之所以肯如此努力,船员们之所以肯保持缄默,是因为赵兴曾挥舞过一个更大的“胡萝卜”。 “我有一项大富贵……两位可有兴趣插一脚”,想到自己那根胡萝卜,赵兴慢悠悠的问。 第八十七章 传说中的君子国宝藏(上) 第八十七章 传说中的君子国宝藏(上) 什么大富贵? 赵兴没有直接跟他们说。准备了两三日,赵兴带着陈氏兄妹提供的“舌人”,再加上赵兴在码头上认识的湖州移民王元愚,一同操船出海。 陈氏兄妹虽然是福建闯海人后裔,但中国人只要一读书,就以闯海为耻,因为当时的教育认为:只有耕读传家才是最高尚的。赵兴所说的“大富贵”并没有引动他们随船出海,他们只是派了几名水手、几名“舌人”登上了赵兴所属的两艘船,作为帮助而已。 所谓“舌人”,现在称呼为“翻译官”。 此外,蒲易安也没有随赵兴出海,他忙着整理自己的业务,没空陪赵兴玩。唯有赵兴带的两艘船上,水手们一个不拉地追随他而去。 大海茫茫,海面上是很难确定方向的,但走了一日,篙师刘三已略略猜到赵兴要去的地方,他赶忙闯进赵兴的舱室,焦急的问:“纲首,我们这是要去麻逸吗?” 赵兴正在舱室里,在一张大羊皮纸上画着图案,刘三只瞥了一眼,发现对方似乎画的是航海图,他赶忙避嫌似的扭过身去,表白说:“赵大官人,我什么都没看到。” 这年代,航海图意味着宝藏图,都是家族世代传承的。因为抢夺一张航海图,还经常发生累累血案,屡见不鲜,所以刘三才这么敏感。 不过赵兴却没有回避他的意思,他敲了敲桌子,指着那张图说:“没什么,你看看吧,这张图就是我许给你的宝藏。” 刘三扭过脸去看那张海图,以他的知识,看了半天依然看不清图上画得纵横线指的是什么。既然赵兴说这张图是许给他们的宝藏,他就不再避讳了,指点着图上的线条问赵兴:“大官人,这些线画得是什么?” “这是我从蒲大官人那里学到的航海绘图法”,赵兴耐心的指点着图上的内容解释:“你说我们要去麻逸,不错,你的方向感很正确。 瞧,我们从广州市舶司出港,应该向这个方向走,才能到达麻逸,但从柴棍走,要走这个方向。瞧,这个十字线就是指南针指的北方,这条斜线就是航行中,与指南针指向的北方所形成的夹角……你明白了吗?” 赵兴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图上的线条,刘三望着这张图,愣了半天神,又问赵兴:“大官人,我们宋人都知道从广州怎么航行到麻逸,可并不知道从大越航向麻逸的路线,你怎么用笔一勾一画,就知道我们该走什么路?” 刘三说这话时,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崇敬态度。这下子他才相信,为什么书中常说:“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赵兴第一次下南洋,却比他这个老航海更识路,居然用笔推算出麻逸岛的确切方位。 其实,他的崇敬错了。赵兴乃是这个时代的特例,赵兴告诉他“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其实对他是个误导。因为在愚民教育体制下,秀才出了门,也不会知道除了圣贤书以外的“天下事”。 “圣贤书”认为,如果读书人知道百姓的稼穑农商问题,是“小人哉”——一千多年前,圣人的弟子曾问过夫子稼穑农商,夫子如是回答。 “推算麻逸的方位,不是多么难的事”,赵兴很不以为然的回答:“这技术一千五百年前就已经有了,黑衣大食人把它叫做‘三角函数’,它来源于一个叫‘希腊’的国家。” 这话太深奥了,刘三根本无从理解,他指了指图纸,专注于具体问题:“大官人,我随你去倭国,去高丽,去辽国,那时,我们有时有船引,有时,去的地方与船引上的目的地全不相同……这些且不说了吧,大官人,当初我们随你闯遍东海,你曾说:许给我们一个泼天富贵,可麻逸有什么? 我听过海商说过麻逸,传说,那是一个‘千户之国’,岛上土人穷的连衣服都穿不起,拿纹身当做衣服。我大宋的商人航行到那里,他们压根买不起货物,只能赊借……不过,听说麻逸岛民的信用很好,都说那是个‘君子国’。 听说,每有宋船靠上麻逸国,麻逸人都划着独木舟靠到船上,先向宋商赊借货物,而后划着小船前往附近小岛,与当地土人交易。事后,麻逸人不昧良心,必定会驾舟返回宋船,按事先约定的价格,丝毫不少的付给宋商货款。 我听说,麻逸人这样跟我大宋商人交易,都百余年了,倒没有一例欠债不还的——可这不代表什么。麻逸小岛,一船货物足够他们吃几年。宋商一般不愿与他们交易,怕他们吃不下一船货物,若不是遭遇风暴,货船漂流到附近,宋人绝不会停靠麻逸。 大官人若是许给我们的富贵就是麻逸岛……我劝大官人现在就想好怎么安抚船员。” “你不懂”,赵兴不慌不忙的问:“你知道南珠吗?” “当然知道,不就是南海产的珍珠吗……麻逸有南珠,以前倒是听说过,大官人说的那场‘泼天富贵’,若是单指南珠,那还差一点。” “你错了”,赵兴卷起了羊皮海图,耐心的向刘三讲起一些现代珍珠之事,他的语气像一位教导孩子的父亲:“你刚才所说的‘南珠’,指的是南海银唇蚝或金唇蚝的珍珠,严格的说,它应该叫‘南海蚝珠’——有人把它简称‘南珠’。 真正的‘南珠’,指的是白碟贝中所蕴含的珍珠。白碟珍珠贝体积很大,是所有珍珠贝中体积最大的,它所孕育出的珍珠能有蚕豆大小,而‘南海蚝珠’最大也不过像豌豆。唯有大过蚕豆,才是真正的‘南珠’。 而‘南珠’中最珍贵的是‘金珠’……听说过金珠吗?孤陋寡闻了吧,‘金珠’不是指黄金打成的珠子,它指的是一种金色珍珠,南珠中的珍品。想想看,金光烁烁、形如蚕豆大小的珍珠,一颗能值几何?这难道不是一场‘泼天富贵’吗?” 刘三直接被赵兴的话击倒了,他流着口水,畅想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质疑说:“‘南珠’在麻逸岛?大官人,我们曾去过倭国,你认为倭国的‘东珠’比‘南珠’如何?我国珍珠,每年不过万贯左右的生意,大官人还不许抛售……” 赵兴摇摇头:“你又说错了,倭国产的不叫‘东珠’,‘东珠’只产于黑衣大食的波斯湾,唯有波斯湾特有的软体动物‘翼贝’所产珍珠,才被称为‘东珠’。不过,由于黑衣大食在我们的西边,令我们把‘东珠’误称为‘西珠’。但我告诉你,真正‘东珠’大如豌豆——大号的豌豆。 真正的‘西珠’还在更西的地方,那片地方叫北海,那里产的珍珠才叫‘西珠’。至于我们误以为的‘东珠’,它的正确名字应该叫‘倭珠’,也是一种蚝珠,叫做阿克雅(akoya)蚝所蕴含的珍珠,只有绿豆大小。” 刘三口水湿了甲板,依然没有发觉,他充满敬畏的问:“大官人,书上也写这些东西……我的意思是说,这些东西你都是从书上看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赵兴别有意味的吟唱着。 刘三这才发现口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前襟,他赶忙擦了擦下巴,又问:“大官人,既然麻逸有这么大的‘金珠’,为什么男女不曾听人说过,为什么大官人不自己取走这场富贵?” 第八十八章 传说中的君子国宝藏(中) 第八十八章 传说中的君子国宝藏(中) 赵兴笑的很冷:“你不曾听说过‘南珠’,那是因为这样的一粒珍珠,都是毁家灭国的灾祸之源,无论谁拥有这样的金珍,都不愿别人知道。而消息一旦泄露,那就是血案,是罪恶的起源。 知道吗?我曾经听人说起过‘南珠’,但这东西太危险了,我若一个人取走,恐怕回不到国内,就被人弃尸海上。现在我告诉了你,你敢拿吗? 一个人拥有这份财富,那是灾祸。如果把这份财富让所有的人分享,每人取走一份——这难道不是‘泼天富贵’吗? 不,这还不够,我指点给你们的是一场千年富贵,只要你们肯同心协力,这场富贵足够你们坐享一千年……回去好好安抚一下你的船员,把我的话跟他们说了。你们先商量好如何分配财富。” 说完这话,赵兴重新摊开了航海图,再没有望向刘三一眼。他用身体语言表明了终止谈话的意愿,但刘三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题太多。 他指了指那张航海图,先是试探的问:“大官人,这种图什么时候绘完?……绘完就给我吗?” 稍停,他立刻又问:“大官人怎么在羊皮上绘图……”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这是蒲大官人交给我的方法——海水盐多,海图绘到纸上,大风浪过后,图纸就是一团酱,唯有羊皮纸才能保存海图……好了,明天中午我们将驶到麻逸岛,等返航的时候,这张图纸将交给你。现在,去安慰你的船员吧。” 刘三说的不错,当赵兴这艘宋船驶入麻逸岛的时候,海面上全是蜂拥而至的独木舟,独木舟的主人带着妻子儿女靠上赵兴的船,等待赊货。 “舌人”一边给赵兴翻译,一边向赵兴介绍当地的习俗:“你可以留下他们的妻子儿女。当地的习惯,如果赊货人遇到风浪,船沉了,无法把货值付给宋人,他们的妻子儿女就由宋人带走,当作奴隶。 大官人,你放心,你不会亏本的,当地人不会让你带走他们的妻子儿女的,如果有独木舟因故没有返回,当地人会凑钱赎回他们的妻子儿女。” 舌人翻译的时候,王元愚站在旁边。可他的出现不起丝毫作用,因为他完全不懂当地土语。或许他的出现,只是让舌人有所顾忌,不敢欺诈。 对翻译的话,王元愚一句不插嘴。赵兴脸上虽没有表情,但心里却在翻江倒海。 这麻逸岛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君子国”?……其实,想做君子,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没有宋人敢赊货,他们做不成君子。 但是,这世界上,“君子”是最难以存活的动物。 身穿草裙的麻逸国国王被“舌人”引荐给了赵兴,赵兴怜悯的看着这位浑身刺满纹身的“准昆仑奴”,他的目光越过了麻逸国王,望向他身后的岸边,望向岸边的茅草屋与赤身裸体的麻逸妇女。 刘三有点蠢蠢欲动,他用不屑的目光打量着国王手上的木棍,那是一根稍尖的木棒。麻逸人用火烧烤木棒的一头,然后将碳化的木棒尖端磨圆,于是制成了武器。 刘三海上闯荡惯了,颇有点无法无天。看到这个几根草绳,一艘“巴朗盖”就能亡国灭种的“千户之国”,想起赵兴许诺的“泼天富贵”,心中禁不住充满了杀戮欲望——赵兴带来了两艘船,船上可不止四十人,船员们拥有的武器可不仅是草绳。这种武装力量足以让麻逸国亡国灭种三次半。 但是,有这个必要吗? 麻逸国国王的眼睛盯着赵兴手里的杖刀上,这是一柄日本唐刀,虽然没有出鞘,但从杖刀那流畅的造型,以及刀鞘的精美做工上,可以体味到刀的身价不凡。 麻逸人与宋船交易,主要是购买宋人的铁器,他们本身没有冶炼术,偶尔有些青铜工具,而武器全靠宋人卖给它,有记载的交易价格是:一柄“质量稍好”的宋刀可以换四粒珍珠,每粒珍珠带回泉州,至少可以售到百贯左右。 这种“质量稍好”的宋刀,在泉州也就是卖五百文。 赵兴手里这柄刀,足可以买一千柄这样的普通宋刀。 麻逸国王在打量赵兴的刀,赵兴在打量对方手中那根木棍。那根木棍被国王摸得很光滑,它通体显出赤红色,整个树枝笔直而坚硬,泛着流光的树干像玉石一般温润,让赵兴移不开目光。 这是宋人口中的“龙血树”——中医认为,龙血树是在巨龙与大象交战时,血洒大地而生出来的,所以龙血树里流出的血色液体是龙血,功能补血。 这种木头是制作高档家具的好材料,更是制作上等弓的最佳选择。宋人虽与麻逸人交易过“龙血树”,都把它当作补血的珍贵药材。但其实它并不是真正的龙血树,它是紫檀木的一种,它与真正的非洲龙血树相同的是,扒开树皮,树枝会流出如同鲜血一般红润的树液。而这种树液是做油漆的上等原料,“龙血漆”漆出的木器显出一种华贵的绛红,不招虫蚁且千年不变色。 在古代,龙血树的树脂还是保藏尸体的原料,因为这种树脂一种很好的防腐剂。 “舌人”在翻译国王的话:“大官人,国王在问你,你手中的刀需要多少珍珠交换?” 第八十九章 传说中的君子国宝藏(下) 第八十九章 传说中的君子国宝藏(下) 赵兴一句话不说,他慢慢的抽出刀来,流畅的刀身上几瓣菊花闪着银白色的光芒,镜面似的刀身在热带的阳光下,随着赵兴手腕的抖动,像是一条明亮的闪电,从国王眼前掠过。 “这是一柄‘两胴刀’——你知道什么叫‘两胴刀’吗?这是倭国制刀匠对刀采用的标准。倭国人生性残忍,刀匠制作好的刀需要经过检验。怎么检验,用尸体。一刀能砍断一具尸体,叫做‘一胴刀’。一刀切过,能够把叠放在一起的两具尸体砍断,就叫做‘两胴刀’。 普通倭刀在宋国价值百金,‘一胴刀’已经可以卖到一千贯,我这柄‘两胴刀’,它至少价值一万贯。你们哪出的起这个价钱啊。” 麻逸国王出的起,他向后招招手,一名仆人上前递给他一个宋式的锦袋,麻逸国王解开锦袋,倒出了五粒鸽子蛋大小的“金珠”。 鸽子蛋大小的“金珠”,在中国历史上唯有一次记录是在晋代,由石崇拥有的,他因此惹下了杀身之祸。这位国王却一抖手拿出五粒。 “跟你换”,舌人翻译国王的话。 “换!”赵兴毫无犹豫的递出手中的刀,但他却不去取国王手中的“金珠”,扭脸吩咐刘三:“你取走一粒!” 刘三兴奋的直搓手,满眼都是耀眼的“金珠”,嘴里还晕晕乎乎的谦虚:“这哪好意思……大官人东西换来的,我怎么好……” 嘴里说着话,刘三手上却毫不犹豫,他闪电般出手,取走一粒最小的,而后死死的将那粒“金珠”捏在手心,再也不肯放手。 “没见识”,赵兴冲他翻了个白眼。珍珠这东西是淡白色凝固物,它无法存放。哪怕是日日佩戴,珍珠也会在十多年后变乌,再过几年就变脆,如果不是天天佩戴,少了汗液的滋润,没有三五年,珍珠便会退色,失去原来的珠光。 赵兴曾在一本小说里,看到黑心的珠宝商人用石碳酸浸泡旧珍珠,让珍珠重新恢复光泽,而后他出于好奇心,约略研究了一下珍珠,从而有了一些珍珠知识。 中国古代传说中的“明珠”从没有在墓葬物中发现,就是因为珍珠的这种属性——它无法保存。无论多么璀璨的珍珠,只能拥有今世荣耀,所以,它最好的用途是用来换钱。如果它的存在惹来灾祸,那就不值得拥有了。 看着剩下的四粒珍珠,赵兴犹豫半天,只小心的取走两粒。而面对国王惊愕的目光,他厚颜无耻的解释:“我只取走一半,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友谊与帮助——我需要几名助手,帮我建一座村寨存放货物,同时,我还希望去附近小岛看看风景,请给我几名向导。” 赵兴随手拾起一根木棍,在甲板上画了一个柳叶形,而后又画了一个弯月,指点着这两个图形说:“附近又没有一个岛,形状像柳叶,有没有一个海湾,形状像这个下弦月。” 麻逸国王拿到刀后,爱不释手的赏玩着,直到“舌人”催促几遍,他才将刀插进鞘内,热情的叫过几名随从,叽里呱啦的说着。 他要试刀,听赵兴说过“两胴刀”的原由后,他竟然要拿活人试刀,翻译不以为然的向震惊的赵兴解释:“这不奇怪,麻逸喜欢‘人祭’,每次祭奠都要用十几名活人献祭。为国王试刀,那是他们的荣耀,他的手下会抢着担当祭品。” 看到赵兴露出不满的神情,舌人继续解释:“你只拿走了一半的‘金珠’,要求国王给予友谊,国王打算赐给你一片地,五百名奴隶,他正在挑选熟悉周围海域的向导……” 过了一会,几名赤身裸体的麻逸人被叫到甲板上,他们跪着向赵兴叩头,这时,“舌人”解释:“大官人,你应该脱下鞋来,用赤脚踩上他们的头顶,以表示接受他们的从属,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你的奴隶了。” 赵兴按“舌人”所说的如法炮制后,两名新获得的奴仆爬到了赵兴所画的图画边,相互间探讨一阵,舌人翻译他们的话说:“他们说有这两个岛。这个像柳叶一样的岛在东南方向,比他们所在的岛还要大,要航行过去三个岛,第四个岛才是这个柳叶岛。 这个像月亮一样的海湾在对面,那是附近最大的岛,他们说有十几个麻逸国大小,一个月都走不完。这两个岛上都有一些土人,没有国王。岛上的人以巴朗盖为财富,每艘巴朗盖养活30到100户百姓,每个巴朗盖的首领称达图……” “舌人”说话表达不准切,他其实想说的是:这两处的岛民还没有形成国家概念,他们只是一些“巴朗盖联盟”,拥有一艘巴朗盖则拥有一个投票权。巴朗盖的数量越多,拥有者权利越大,势力越大。 “柳叶岛,这个名字好,以后我们就把这个岛叫做柳叶岛,至于他们说得那个超级大岛,我们就用当地土语——‘马尼拉本岛’来命名,那个海湾就叫马尼拉湾。这五百名奴隶就让他们上马尼拉湾,在那里给我建房子、修筑港口……” 停了片刻,赵兴似乎在犹豫,但他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口。 说话前,他的态度很郑重,从船员中挑选了几名甲首(水手长),把其余的船员驱赶到一边,才指着那个柳叶形的岛发话,当时,除了船员之外还有那名“舌人”阮六、移民王元愚。三名来自江夏程族的年轻人留在柴棍,四名程家坳的小孩,金不二、萧峰、萧峰的兄弟萧崎,陈慥的儿子陈不群都在船上,也围在周围警戒。 “这个柳叶岛就是我许给你们的‘泼天富贵’……那群麻逸人听不懂吧。这个岛上富含铜,这是一座金山,它是‘天下第三铜矿’,拥有了它,就是一场千年富贵。你们可以连续开采一千年——怎么样,这算不算‘泼天富贵’?” 刘三对赵兴的话已深信不疑,他先警惕的看了看那名“舌人”,赵兴立刻制止了他的行凶企图。 “我们需要他们,我们需要舌人来跟当地人交流,需要王秀才从当地人那里雇用人手,管理部从,所以他俩必须参与。” 阮六、王元愚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躲过了一场杀生之祸,他们浑身打着哆嗦,冷汗直淌。 一名甲首连续吞了几口吐沫,小心的插嘴:“金山?天下第三?能有我大宋的邵武军……”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我说的‘天下第三’,不是光指大宋的‘天下’,它是指整个世界的‘天下’……世界,这个词你懂吗?简单的说吧,这座‘天下第三铜山’,它里面所蕴含的铜矿石,比整个大宋的铜山加起来还多!” 比大宋所有铜山加起来的铜还多——这是个什么概念? 所有人都被赵兴的话惊呆了! “还等什么?动手吧”,刘三招呼说:“岸上都是些茅草屋,一个火把就能灭了他们这个国,把他们都灭了,铜山金山全我们占了!大官人,还不动手?!” 第九十章 “光明之城”里的伪币商(上) 第九十章 “光明之城”里的伪币商(上) 元祐二年春,阴历二月初九日,公历3月15日,春分、东京汴梁内城、东华门外百家巷,正午时分。苏东坡悠闲地下了软轿,随行的一个小厮伶俐地伸手搀扶他,苏轼甩开小厮的手,低头向屋里走去。 正在他举步迈向门槛的那一刹那,街对面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童音:“爹爹……你说他是爹爹?” 苏轼所在的这条街是一条繁华街道,沿着街道向外是一连串商铺。正午时分,伙计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这一声童音很微弱,但却给他一种血肉相连的奇怪感觉,似乎那一声“爹爹”正是唤他,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扭头向街对面看去。 街对面站着一队人,当先是一位身材非常高大的男子,他手里抱着一个粉扑扑的小孩,正指点着苏轼的背影与那小孩低声说话。 苏轼一下就认出来了那个人,也认出对方手中的孩子——那个高大男子是赵兴,他手中的孩子——肯定是苏遁。 一霎时,苏轼热泪盈眶。 自分别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三年前,赵兴走后不久,神宗皇帝下令平调苏轼至汝州,担任汝州团练副使。虽然这仅仅是平调,但汝州更靠近京城,而且在黄州他是罪官,到了汝州则可以签押公文,这一转任等于变相解除了他的罪官身份。 苏轼按照赵兴的交待,临走时把苏遁托给程同族长寄养,自己起身上路。然而,由于路途遥远,前途未知,他便申请前往常州居住。 常州有他的初恋情人——表妹的坟墓,以前他曾经在那买了一块地,准备守候他的初恋。神宗皇帝批准了他的请求,但等他到了常州,便有传闻他将升任登州知州。 起初,苏轼不信这个传闻,因为邸报上没有相关报道。但随后传闻证实,他被钦差催促着上任。这时,苏轼已接到陈慥传来的消息,由于赵兴迟迟未归,程阿珠独守空房比较寂寞,所以便要求抚养苏遁,目前苏遁正从水路缓缓运往杭州。 苏轼决定从海路去登州赴任,先前往杭州,顺路看看小儿子苏遁。然而他终究未能成形,中途他遇到正在往泉州运送货物的程族车队,得知为了安全,运送苏遁的船走得很慢,也许几个月后才能抵达杭州。 苏轼等不起,考虑到自己终究还要辗转奔波,他毅然决定继续寄养苏遁,自己转搭程族车队前往泉州,然后从泉州登船……再然后,神宗驾崩,七岁的哲宗继位,苏轼的“粉丝”高太后垂帘听政,他被调回了京城。 就这样,忙忙碌碌的三年过去了,苏轼偶尔听到程族传来的一些片段消息,都说苏遁很好,被阿珠照料的很细致,而赵兴一直在海外奔波,他的船队不时回国运回货物,也带回一些新消息,让大家知道他还活着。 三年了,苏轼初次见到小儿,见他被对方养的如此可爱,禁不住老泪纵横,一把抢过孩子,连声叫“我儿,我儿!” 这番举动吓坏了苏遁,他紧张地哭了,连忙向阿珠喊着:“姆妈,抱!抱!”。 苏遁的嗓门太响,苏轼无奈交出苏遁,看到苏遁躲入阿珠怀里很幸福的模样,他讪讪转首,询问赵兴:“离人,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瞧,为师失礼了,怎能站在路边叙谈,快进去,屋里说话。” 话音刚落,听到孩子消息的朝云快速的奔出,她一把从阿珠怀里躲过孩子,疼哭失声。 很奇怪,苏遁到她怀里竟然不哭闹。 朝云十四岁生下儿子苏遁,苏遁不及周岁他们就母子分离,此刻见到孩子,她忍不住珠泪滚滚。等她哭完,流完了眼泪,这才发现赵兴身边的程阿珠……还有一名身材矮小的陌生丽人。 这位丽人身穿白绸,肤色白净,但她服装虽素雅,满身首饰却华丽的令人发指,珠翠插鬟,步摇熠熠,金银满袖……对比程阿珠的素净,更让人觉得这女孩的张扬。 王夫人也马上迎了出来,她带着十六岁的苏迨、十四岁的苏过欢迎分别许久的小儿子,但她见到丈夫似乎有话要与客人说,连忙把阿珠与那名陌生丽人迎入后堂,借此叙叙别后情怀。 不一会儿,大厅里只剩下男人。 苏轼认识赵兴身边的金不二、萧峰、萧崎、陈不群,但他不认识这名矮小男子,从相貌上看,这男子与刚才那名陌生女人很相似,两人似乎是兄妹俩。他正准备寒暄询问,赵兴拉过那陌生男子向苏轼介绍:“老师,这名是大越国士子陈公川。” 陈公川已激动的浑身发软,嘴唇哆嗦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苏轼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谦和的说:“我听说越人所学是王公(王勃之父)遗泽。王公面前,我乃后辈,不敢轻言诗赋。这样吧,有空我们交流一下诗文,可好?” 苏轼大学者,诗名响彻整个亚洲,他自己还不知道。而这位陈公川也是听说赵兴要回国,便死活缠着赵兴要来宋国,希望赵兴能引见自己的偶像。 这样一位令国王变色的诗豪,居然和颜悦色的跟一个后生小子谈切磋,怎不让陈公川激动的浑身发软,他嚅嗫半天,才从身上掏出一本诗集,鼓足勇气递上去:“此乃小子游戏之作,请学士赏题。” 苏轼接过诗集,顺手礼貌地翻阅起来。赵兴欣赏诗词,但对别人的狂热不感兴趣,他招手唤过苏轼那名随身小厮,像在自家一样的随意吩咐说:“你,跟我的人去一趟码头,我有些行李让他们搬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小厮谦恭的拱了拱手:“男女名炎师——高炎师。” 苏轼赶紧向赵兴介绍:“这是我的小史……炎师,听离人吩咐。” 然后苏轼低头翻阅陈公川的诗集,礼貌性略微评点,陈公川已激动的濒临失控,赵兴看到对方情绪很危险,毫不犹豫的提起对方的脖领,将其拎到门口放下,而后拍拍对方肩膀说:“去找你妹妹,等情绪平静了再来。” 望着陈公川踉踉跄跄的背影,苏轼若有所思的说:“此人的家世怕不简单吧,他的衣物选料上乘,针线极其匀称,做工与那里头……”苏轼指指皇宫方向继续说:“……相差不下。在交趾,能做到这样的人家……” 赵兴点头:“这厮的父亲是李王亲信,现任越国殿前都指挥兼枢密使。” 赵兴不知道的是,越南李朝传承数代后,家族只剩下了一名女性后裔,这名李姓女最终嫁给了陈家男,并把王位传给了自己的丈夫,而后,越南进入陈朝。 陈公川家族正在跟赵兴合伙做生意,赵兴这个人很有“利益共享”观念,陈氏家族现在已等于他在越南的合作者。正是基于这个关系,陈公川的父亲要求赵兴将他的三儿子带到宋国,拜到苏轼门下。 历史已经改变,越南历史上是有一位狂热的苏轼迷,他正是越南陈朝的先祖。晚年的时候,这位“苏粉”仿造苏轼整理过的西湖,在越南四处大建越版”西湖”。 然而,陈公川的出现却让历史偏离了轨道,他大哥没有来宋国,来的是小子陈公川。 苏轼的猜测得到证实,他很满意自己的眼光,招手唤过仆人,请陈公川来书房重聚:“我恰好有一事要询问他,你也一起听听吧。” 在等待陈公川的空闲里,苏轼关切的又问:“这三年你都去了何处?哦,海外风物如何?” “嗯……头一年我在大越国渡过,第二年年初,我的船到了……朝廷称呼为黑衣大食的国家,可他们称呼自己为‘阿巴斯王朝’,我到了他们的造船港——一座名叫‘阿曼’的城市…… 第三年,我去了阿曼对面的大陆——那是阿非利亚大陆,也被称为‘非洲’。我在非洲数个国家游览……然后,我回来了。 我用了三年时间,开辟了一条完整的商路,非洲商人已经同意由我的船队周转货物。目前,那片大陆正在酝酿大战……罕见的大战。非洲大陆北方的一片大陆要与他们附近的大陆交战,数百个国家将卷入战火。 非洲商人同意帮我购买我所需要的货物,并分销我运过去的——无论货物属于宋国还是属于阿巴斯。我在沿途补给点都留下了足够的人手,说好他们三年一轮换。这条商路打通后,剩下的就是经营了,我大概要在国内待很久——如果不出什么岔子,也许我只会在偶然的情况下出去转转。 至于沿途风物么……” 苏轼突然想起一事,打断赵兴的诉说:“离人,今年春闱定在四月,这是一科‘馆职事’,你赶紧去黄州索要籍贯证明,正好参加春试。” 赵兴耸耸肩:“我正为此事而来……老师,我想参加制举部分的考试。” 苏轼皱皱眉头:“参加制科?有宋以来两甲子,制科不过取了21人,而同期录取进士4万人……我恰好是今年主考官,如果你坚持,那我就辞去主考官一职,替你作保引荐。” 第九十一章“光明之城”里的伪币商(下) 第九十一章“光明之城”里的伪币商(下) 宋代,南宋北宋加起来约三百年,前后总共举办了22届制科考试,录取了41余人。也就是说,大约每十年举行一次制举,每次平均录取两人。 很不幸,苏轼兄弟就是通过制科踏上仕途的,那一次只考上了他们兄弟两人,苏轼拿了制科状元——制举第三次等,他弟弟苏辙紧跟其后——制举第四次等。北宋建国这一百年时间,在苏轼前面只有一个叫吴育的文人考了一个制举第三次等。 苏轼知道赵兴醉心于杂学,从赵兴给他盖房子,从对方谋定而动的经商动作看,这是个有惊人的组织能力和过人的理财能力的强人……但这并不等于他能通过制科考试,所以他就详尽向赵兴介绍制科考试的程序与艰难。 赵兴却对自己很自信,他摇了摇脑袋,回答:“恩师何必辞官,我相信,若是在术数上我认第二,整个大宋没人敢称第一。恩师只管做你的主考官,我自己找推荐人,不信我考不上制科。” 苏轼沉思了一下,又建议:“不如你去考经史,以你的才学考中经史科不算什么……只是恩科不入《进士录》,稍有点委屈离人……” 制科考生需要当朝官员做推荐人,由于赵兴有苏轼门生的身份,为了避嫌,苏轼在保荐后要辞去主考官的任命,但如果另找他人推荐,或者赵兴参加经史类进士第,不用引荐,完全走正常程序,则苏轼可以继续担当主考官,而阅卷官恰是他的门生——苏门四学士之一张耒。 今年的科举是一届恩科,名叫“馆职试”的特殊恩科,考试以经史及世务为主,不考辞赋。考中者主要进入昭文馆(唐时又称弘文馆)、史馆、集贤院等处担任修撰、编校等工作的官职。这些官职都是闲职,基本上等于吃白饭的——翻书校对活儿,识字就行。 正常的科举进士,名字要被写入史书,这就是《进士录》,但恩科进第者有进士名份,却不入《进士录》——因为进士录是按年份写得,恩科不在正常的科举年。 苏轼猜错了,赵兴压根儿不在乎能否进入《进士录》,没人知道他的存在更好。所以,苏轼一介绍,赵兴听罢,反对今年通过进士第充满信心——多大的后门呀! 他摸着下巴、闪动着眼睛,先是长叹了一声,而后用探讨的口气问:“不委屈……” 赵兴满脸的欢笑:“这样更好……老师,你还不知道吗?我的辞赋水平一向不佳,参加这样的科举,混上一个进士,对我来说足够了……要不,我去恶心恶心进士第,我听说连续数次‘进士不第’,官家为了照顾,也会赐个出身。反正我有闲——我就连考几次,次次不交白卷,就等他赐我出身。” 其实苏轼也没有纯把赵兴当门生看待,两人的关系有点亦师亦友。他是个随和的人,随和到了赵兴来到这里简直同到自己家里一样随意。他也知道赵兴有才,从赵兴建房时分配那些建筑小组时,他就知道对方组织能力超强,而且做事计划周密。这种本事不是天生就有的,是需要通过专门的学习。 这时代还没有专门的“效率学”或“组织学”,这种学问在这时被称为“王霸之术”。在中国古代,精通这门学问就是杀头之罪,甚至要株连九族,让其在民族史上留不下半点基因。 了解这点,他就对赵兴的故作平淡、竭力装傻表示理解,这也是他明知赵兴不愿意学诗,却承认他是自己弟子的原因。 隐隐间,他也对程族孩子们偶然提起的“武侯传人”,深信不疑。有这样一位处事谨慎、又精通“王霸之术”的人作他的弟子,至少,在他危难时能庇护他的家人。 古人的想法简单,觉得留名千古才是光宗耀祖的行为,所以恩科参加的人并不多,也就是说,这种科举考试竞争并不激烈。而赵兴参加恩科,苏轼也不用辞去主考官的位置,简直是两全齐美的解决方案。但赵兴的回答却令他不知道该怒还是该沮丧。 苏轼指着赵兴说出不话来——我苏轼的弟子,怎么沦落到用“不交白卷”来威胁官家,天,什么世道:“离人,你这是何苦来着!我如今已不再被贬,所以你也无需掩饰自己的才华——‘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诗还不好吗? 什么?哈哈,别装了,前不久高丽使者来我朝,他说整个高丽国都在传唱你这首诗,这不是你做的,那整个高丽人都是瞎子——离人啊,现在你的名号拿出去,也不是身无雅骨的俗人了,何必再瞒。” 赵兴初闻这首诗他吃了一惊,听了苏东坡的话,他悄悄松了一口气。苏东坡曾夸口:没有他没读过的书。既然苏东坡说这首诗是他写的,那么这时代就无人跟他争版权。 他略有点羞愧,有点扭捏,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仆人带着陈公川回来了。苏轼招手请他落座,反身取出一个布袋,倒出几枚铜钱,请陈公川观赏。 这是几枚不同年代的铜钱,它上面标注着铸造年代,形状大小几乎跟宋钱一模一样……微微有点不同的是,它的铸造工艺似乎比宋钱的工艺水平更高——它是冲压制成,完全仿造宋钱的模样冲压制成的铜钱。 苏轼拨拉着那些铜板,先挑出几枚,向陈公川解释:“元丰七年,这些铜钱出现在泉州、广州,据说是倭国商人在与我大宋商人交易时获得的铜钱,然后他们带来大宋采购货物……瞧,这几枚是我大宋铸造的铜钱,这几枚是从倭国流入的铜钱,你们有什么不同。” 赵兴脸色死板,看不出他对那批铜钱有何看法。陈公川为人比较傻,由他崇拜的偶像问话,他回答得很认真:“两枚钱——倭国的这笔钱,钱文似乎更精美,图案更清晰,钱色更黄,这似乎说明倭钱含铜量高。” 苏轼点点头:“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批倭钱不是我大宋铸造的,而我大宋禁止铜钱外流。但稀奇的是,倭国这批铸钱量很大,大的令人难以想象。 我大宋铸钱司拥有数十万工匠,仅信州铅山的一个铜铅矿就常雇有十余万矿工,日夜开采。诸路铸铜、铁钱共有26监,其中铸造铜钱的有17监,铸造额为506万贯,铸造铁钱的有9监,铸造额近89万贯。 这批钱,职方司去倭国估了一下,钱数足有一百万贯,相当于我大宋9监铁钱司铸出的总数——这不是一家一户能做出来的,至少需要上万人手,这么多人,若在我大宋境内,我朝官员不可能不知道。” 接着,苏轼又从那堆钱币里捡出几枚来摊在眼前,继续说:“陈衙内请看,这是元丰八年出现的新铜钱,这几枚是在倭国流传的,这几枚是在高丽发现的,钱文依旧与我宋钱一模一样。三枚钱币比较,倭国与高丽的铜钱出自一个人之手,含铜量比我宋钱高,所以钱色发黄。” 陈公川没有说话,他只拿眼睛瞥赵兴。而赵兴此刻一副很好奇的模样,翻来翻去的研究着那几枚铜钱。 苏轼又反身取出一个布袋,哗啦啦倒出一堆钱币,里面有金、有银也有铜钱,这些钱币都做圆形,但铜钱是圆的就很奇怪了,宋朝的铜钱外圆内方,所以被称为“孔方”,但是这些铜钱有方形的图案,那个方孔确是实心的,整枚钱币构成一个完整的圆形。 “这是元祐元年的铜钱,是在你们交趾流行的。与前面那批铜钱一样,当地商人都说,这是与他们交易的宋商带来的。与前面两批钱相比,这批钱铸造更精美,尤其是这些金银钱”,苏轼翻过那些金银钱,示意陈公川看银币与金币的边缘。 这些金币银币的边缘都铸有细密的锯齿,苏轼翻起那枚铜币,边缘居然也有锯齿,这让它与宋钱显得不同了。 金币银币的阴阳面上都铸有文字,正面是“元祐金宝”、“元祐银宝”,背面则刻着金币银币的分量,三行字分别是:奉诏钦定、足色金(银)元、当值半两。 苏轼指点着钱币边的细齿纹说:“朝中大臣当初见到这些细齿,久久不解其意,而后见到商贾使用,这才恍然——那位商贾用小刀刮了银边,将一些银屑刮下来,再去使用,却被店铺折色称重估值。朝中大臣这才恍然:原来这些齿纹是防人故意刮削钱边的。 为什么要防人刮削——我们称了一下,这些钱的分量极其准确,说‘当值半两’,一毫不差的准值半两,故而这东西已被坊间当作砝码……这怎么可能,我大宋标准银码,十锭里面重量各不相同。这数百万枚金银铜钱,分量竟然准确到一毫不差…… 最奇怪的是这枚铜币,我大宋铜钱都是天圆地方,可这枚铜钱中间的孔确是实心的,平白比普通铜钱多出几铢铜来——这钱是谁铸的?怎么肯如此奢华? 我听闻陈衙内是交趾国官宦子弟,这钱最初是从越国流出,想必衙内能为苏某解惑——哼,奉诏钦定,‘奉’谁的‘诏’,我大宋有这么说话的吗?” 第九十二章提前泄露出去的母钱(上) 第九十二章提前泄露出去的母钱(上) 对于苏轼的质问,陈公川难以回答——他也法回答。 确实,正像苏轼所说,这么大量的伪钱出现在市面上,它绝不可能是个人行为,必定是国家行为。 其实宋朝并不禁止外国钱币在本地流通,这也是贵金属货币的一个通性,只要它分量足,民间也愿意使用这种外国钱,当作日常货币。可惜由于宋朝的经济强势,虽然辽国与西夏也自己铸造钱币,这些钱也在宋朝境内流通,但宋钱在他国境内流通的比例则更高,几乎算是压倒性多数。 宋朝从来没有遭遇过别国向自己倾销货币的行为,这倒让宋朝上下有点手足无措,有点气急败坏。从苏轼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朝臣们的愤怒。 陈公川似乎被苏轼问倒了,他也显得有点手足无措,目光频频投向赵兴。苏轼见陈公川一副窘态,他叹了口气:“其实,越国反而是最不可能铸造这个钱币的国家。因为唯独越国,钱币中间是实心的,它多出一块铜来——铸钱总是追求钱息,若是越国铸钱,不会如此浪费……” 钱息,多出一块铜……赵兴敏锐的捕捉到了苏轼话中的有效信息,他表情淡淡的替陈公川解围:“老师,我们刚才也说到,这批钱含铜量很高,你方才又说越国的钱还多处一块铜来……我大宋禁止私钱吗?” 苏轼苦笑了一下:“我大宋虽然禁止私钱,但这条律法执行并不严格,天下钱监共有26,有些钱监干脆私自替民间铸造祈福钱,还有一些不法之徒,收购铜器私铸铜钱,这些私铸钱都被称为‘边炉小钱’,如果它们分量足够,官府也默许它们流通。” “既然允许私钱流通……那么这些私钱流入,对我大宋是好是坏?”赵兴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老师刚才谈到‘钱息’——如果我大宋用这些钱改制为宋钱,钱息若干?”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苏轼将那些钱一个个摊在桌面上,旁边放着对比的宋钱,他指点着那些真钱假钱,继续说:“我大宋缺铜,每年要从日本、高丽、越国购买大量铜器,用来铸造铜钱。这批铜钱含铜量很高,像这批越国铜钱,则干脆是赤铜铸成。 这批铜钱直接溶化了,再添加点铅锡,铸成宋钱,我大宋平白能得一成四的钱息——不要小看这个一成四的钱息。这是白拿的。如果我大宋自己采铜,要雇用很多工人,设置很多官员,还需要湘军监管铜场,而用这些铜铸钱,则什么都不需要,相当于直接送给钱监铜锭,各地钱监白得一成四的钱息。 这是一笔大富贵,我怎么也想不通,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肯平白送给各地钱监这场大富贵?” 陈公川明白了,这批钱的流入最受各地钱监欢迎,因为各地钱监认可这批钱的存在,并大力收购,以此从中获利,使得这批钱迅速取得流通地位。 这笔财富落到各地钱监手里,这让中央政府很不自在,所以朝廷大臣们才感到愤怒,因为愤怒,他们才想弄清真相。 天下事,无利不起早。 依旧是赵兴插话:“老师,既然这批钱的流入与我大宋无损,各地官员反而能白得一笔钱息,我们何必管它是谁铸的钱,这种钱,岂不是越多越好?”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苏东坡的神情有点尴尬,他摆弄一下那些钱币,捡起其中的两枚钱展示:“话虽如此,但……你们瞧,这是两枚元祐通宝。新皇登基,元祐钱铸造的并不多,现在只有两个版本。 这一枚是司马相公(司马光)书写的篆文‘元祐通宝’,这一枚是我书写的行书‘元祐通宝’,其中,我书写的这枚……我给你拿真钱看看……瞧,在这儿,你看看有什么不同?” 陈公川接过那两枚铜钱,不去看钱文,却只拿眼睛瞥向赵兴。这让赵兴不得不接过那两枚铜钱仔细审视。 赵兴只瞥了一眼就发现了其中的差异:“嗯,我确定,这两枚钱都是老师你的笔迹,绝对是老师亲手书写。稍微有点差别的是,两处钱文大小略有差异,可这诧异太小,几乎看不出。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天下钱监26,其中铸造铜钱的有17监,每个钱监铸造的钱大小略有差异,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说到这,赵兴以目示意陈公川:“你说是不是!” 陈公川能怎么办,他唯有点头。 苏轼的表情更加难受了,他拧起了眉头,满脸苦笑的说:“问题就在这——司马相公去年过世了,当今世上书写钱文的只剩下我。现在是元祐二年,我所书写的行书‘元祐通宝’……现在它还没有发行。你们现在所看到的这枚行书‘元祐通宝’,它只是母钱。 我书写的钱文,还没有铸造出来,大越国居然从去年就开始流通这种版型,你说说,朝中大臣知道了,该怎么说我?” “凑巧,凑巧而已”,赵兴喃喃的说,顿了一下,他马上又好奇的问:“老师,那么我大宋是否发行您书写的这种‘元祐通宝’?” 苏轼的脸已经皱把成了一团:“怎么不发行?怎会不发行?这种钱的母钱年初就发送到各地钱监,现在,钱监铸造出来的钱已有六十万贯,如果不发行,这六十万贯就要溶去……” 稍停了片刻,苏轼又继续说:“这交趾铜钱是六七日前发现的,这种钱中间的孔虽然是实心,但除了这个实心方孔,其他的形状完全以我所书写的‘元祐通宝’一模一样,朝廷发现后,简直如晴天霹雳——这种钱的母钱,怎么会流传到外面? 这可是大问题,从铸造钱模,到溶化铜汁铸成铜钱,再打磨、分批运送至各地,前后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前,我根本没有写下‘元祐通宝’四个字,谁能如此未卜先知? 我知道他们是未卜先知,可朝廷大臣们信吗?他们怎肯相信有人比我还提前写下了这几个字?即使我大宋因这批私钱获利,可这关系到我的声誉,我怎能不搞清楚呢?” 第九十三章提前泄露出去的母钱(下) 第九十三章提前泄露出去的母钱(下) “凑巧,凑巧而已”,赵兴喃喃的说,顿了一下,他马上又好奇的问:“老师,那么我大宋是否发行您书写的这种‘元祐通宝’?” 苏轼的脸已经皱把成了一团:“怎么不发行?怎会不发行?这种钱的母钱年初就发送到各地钱监,现在,钱监铸造出来的钱已有六十万贯,如果不发行,这六十万贯就要溶去……” 稍停了片刻,苏轼又继续说:“这交趾铜钱是六七日前发现的,这种钱中间的孔虽然是实心,但除了这个实心方孔,其他的形状完全以我所书写的‘元祐通宝’一模一样,朝廷发现后,简直如晴天霹雳——这种钱的母钱,怎么会流传到外面? 这可是大问题,从铸造钱模,到溶化铜汁铸成铜钱,再打磨、分批运送至各地,前后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前,我根本没有写下‘元祐通宝’四个字,谁能如此未卜先知? 我知道他们是未卜先知,可朝廷大臣们信吗?他们怎肯相信有人比我还提前写下了这几个字?即使我大宋因这批私钱获利,可这关系到我的声誉,我怎能不搞清楚呢?” 苏轼显得有点焦虑。别人遇到这事可能会手足无措。但这事遇到赵兴,那简直是小儿科一样。他没用几次呼吸的时间,就已经推敲出了原因。 “老师……老师曾经被沈括那厮拿着书信出首,以至于贬谪黄州。嗯,老师最近可跟人通过信,通信里头曾经有‘元祐’二字?” 赵兴这一提醒,苏轼也是个聪明人,他马上领会到:“不好,我最近不止跟一百个人通过信,……从去年到今年,少算也有七百封信。” 赵兴气的直翻白眼,你说你没事写那么多信干嘛? 然而,赵兴依旧低估了苏轼的是非,现代人收集苏轼这时候的信,总共收集了大约三千份,平均起来,苏轼每天写十封信——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苏轼无愧其“多产作家”的称号。 “七百封……其中必定有一个信中,‘元祐’二字被扣下来,用在铸钱上……有底稿吗?老师可以翻一翻底稿,大概列出一个表来,我给你查”,赵兴热心的建议。 苏轼有点茫然,他神不守舍的站起身来,不自觉得走出门外,似乎听了赵兴的话,打算开列一个七百人的大名单。 实际上,他需要开列的是个三千人的大名单。 苏轼走出书房后,陈公川满脸敬仰的神情,亲自把他送出苏东坡的书房,他站在门口,目睹着苏东坡的背影消失在院中,长长的一声叹息,没头没脑的说:“让贼去查贼,唉……” 赵兴似乎没有听到对方的话,他满脸肃穆的目送自己老师的离开,陈公川等到周围一片寂静,他反身走到那堆铜钱面前,捡起那枚越国出现的实心“孔方钱”,端详了半天,好奇的问:“为什么中间是实心的,这不是白送别人一块铜吗?” 赵兴摸着下巴,憨厚的回答:“成本,这是出于成本考虑。‘孔方铜钱’需要两套冲压设备,先冲压出那个方孔,然后再冲压出钱形。如果中间不把那个方孔冲压出来,那么只需要一套冲压设备,制作时间也缩短了一半。 所以,即使那个方孔是实心的,但总体核算下来:一套冲压设备,只需要一套模具,减少一套模具、减少一道工序、少雇了一半工人,加工速度提高了一倍……核算下来,实心‘孔方钱’不切去那块铜,反而更便宜很多。” 陈公川拿着那枚实心铜钱走在门口,他摆出的姿态是对着阳光观察那枚铜钱,但目光却扫向了院口,两个耳朵竖的高高的,感慨的说:“这种钱铸造真精美,你别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刚才小苏学士说,这种钱送入铜监,还有一分四的钱息。据我所知,这种铜钱是与宋钱等值的。它含铜量比‘元祐通宝’高,铸造比‘元祐通宝’精美,它分量足,数量大,谁能想到它只是百十个工匠所完成的……还让钱监白得一成四的钱息,不怕亏本吗?难道不亏本吗?” 赵兴也走到门口,一手那一枚真实版的‘元祐通宝’,一手那一枚盗版的‘元祐通宝’,举在眼前对着阳光说:“这是两个时代的产物,前者是青铜器时代的技术,依旧停留在‘沙石范’的基础上,一个钱版铸造六十四枚钱币。每次铸造前,先要铸造钱范,然后溶化铜汁,将铜汁浇入‘沙石范’…… 溶化铜汁是个慢活,一炉铜汁要烧煤炭无数,还要烧足了时间。而浇铸铜汁是个急活,动作慢了,铜汁又重新凝固。铸好铜钱之后,‘沙石范’要被敲碎,取出铜钱,切去灌口,打磨……这些工具太费时间,太费人手、太费能源。 而后者……瞧,这枚铜钱属于铁器时代,是无烟工业。知道吗,铸造铜钱的铜板在出铜矿前,就已经被规定好了尺寸,这种铜板拿到冲压机下,无需再经过烧溶,只需要拧动最简陋的螺旋冲压机,一版子下去,‘大范’冲压出九十九枚铜钱,‘中范’六十四枚,‘小范’九枚。 冲压出的铜钱压根无需打磨,它直接就是现成的铜钱……想想看,这种铸造过程省略了多少道工序,节省了多少时间,而且整个过程,前后都无需炖火,这不是‘无烟工业’吗?” 赵兴把两枚铜钱并在一起,感慨的说:“其实,进化到铁器时代的铸币工业,成本只有前者的十七分之一,也就是说这后一枚实心‘孔方钱’哪怕只值前者的一半,甚至五分之一,依然有赚的。有了五倍的利润,谁还在乎一成四的利润。 让各地钱监拿到一成四的利润,正好可以让他们不遗余力的推行这种铜钱,这就是‘利益均占’,这就叫‘见者有份’,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叫做‘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陈公川放下了双币,他摇着头,鄙夷的说:“贪,太贪!” 这时,苏轼重新出现在院门口,他两手空空,神色坚定,看来他明白了,这辈子他根本不可能从浩如烟海的书信中找出证据,而且这证据对那些一心想找茬的朝廷官员压根没用。 目视苏轼走来,赵兴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从铜板到铜钱是数倍利润……但你不懂货币的本质,从货币到货币,一成四的利润已经很惊人了。因为这不是一两一个铜板的一成四,而是数百万贯铜钱的一成四……” 苏轼走近了,赵兴的话嘎然而止。此时,苏轼已想开了,他表情轻松的在赵兴与陈公川的夹道迎接下返回书房。刚想张口表明自己的态度,赵兴抢先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路:“老师,说到铜钱与金银币,门生这次远渡海外,倒是收了不少藩国钱币。 刚才老师说到伪钱,门生这几年都在国外,倒不知道这些钱的真伪,老师给我看看?” 苏轼被这个问题所吸引,他马上点点头。其实,他不点头,赵兴已经在招呼人抬上一只箱子。 木箱打开,里面全是纸包的一捆捆的圆形货币,那些纸包上都写着不同的文字,有中文还有苏轼不认识的、像蚯蚓似地曲曲弯弯的文字。 赵兴从长条箱里捡出一个纸包递给苏轼,那上面写着中文“阿巴斯王朝-黑衣大食”。 这个纸包形似一个棍状,两头包的严严实实的,苏轼掂在手里,正在感觉那沉甸甸的分量,赵兴一使力,掰开另一个写着相同字迹的纸棍——哗啦啦,白色、圆形银币洒了一桌子。看情形,这种黑衣大食钱不是年代钱,而已头像代替年号,那些银币上都印着各种戴王冕的头像。 接下来的场景象是举办万国钱币博览会,不一会儿,桌子上堆满了拜占庭金币、埃及金币、法国、英国、波兰、教皇国的金银铜元,此外还有些非洲金银铜币……当然,最多的还是南亚地区各国的金银铜元。 看罢南亚地区的金银铜元,苏轼长舒一口气,心花怒放。 因为这堆钱里不仅有他的笔迹打尽。这里铜钱的钱文有曾布书写的、也有蔡京、米芾书写的,……连死去的欧阳修、王安石、范仲淹等名人也在其中,他们书写的各种版本铜钱有新有旧,有的残缺不全,布满铜绿,钱的形状则全是假托宋代的各个年号,自己铸造的私币。 “南洋——不,东洋,它们都在流行宋钱?!天啦,离人,要不是你带回这些钱来,我竟不知道诸藩都在仿制宋钱……这下好了!职方司那些人都该流配,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没有报告朝廷”,苏轼感慨万千的说。 满满一箱子钱,它不是一枚两枚钱,里面有金有银,钱币有新有旧……这说明:这些证据不是刻意伪造的,而是番外各国确实在仿造宋钱,只是那些藩国的情况大宋不知情而已,这让苏轼既心寒也欣慰。 心寒,是因为自己的不知情;欣慰,是因为有了它作证据,那些攻击他的人该怎么解释自己替藩国书写钱文的事——这下子他们该闭嘴了吧。 望着这堆钱,陈公川直向赵兴打出询问的眼色,赵兴则若无其事地捡起其中几枚锈色斑斑的铜钱,半似向陈公川,半似向苏轼解释说:“这是几枚唐钱,但它其实是仿制的唐钱,这是日本在唐代仿制的。 这说明,仿制我华夏钱的传统,倭人从唐代就有了……嗯,现在这习惯开始扩散了,高丽、交趾……,人人都觉得宋钱天下最美,所以他们便以宋钱为范本——这其实是我天朝威仪赫赫的体现。 盛世啊!你说,他们怎么不仿制麻逸钱?仿制吐蕃钱?仿制辽钱?仿制西夏钱呢。看来,他们还是认为我大宋才是正朔!” 这个说法让苏轼眼睛发亮。 是呀,一个问题从两方面看。虽然他们私下仿制宋钱,但现在,我大宋正因为这批铜钱的输入而缓解了钱荒,从而不用再向高丽购买大批铜锭;另一方面,人人都仿造你的钱,而不仿造的敌人,这难道不是一种荣誉吗? “不错,就是这个理!”苏东坡兴奋的直想喊,他指了指这箱钱,略有点尴尬的问赵兴:“离人,这东西……” “恩师只管拿去,就把这箱钱抬到殿上,看那些人怎么说”,赵兴答复的很爽快。这箱钱总值也就在三万贯左右。但如果有了它们作证据,私钱的数量可以达到三百万贯。花三万贯,买来三百万贯,甚至五百万贯的铸币权,这么便宜的事,不干才是傻子。 “好,我这就上书”,苏东坡摊开了纸,提起笔来,陡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又犹豫的说:“离人,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赵兴眨了眨眼,表情纯真的问:“何事?恩师但说无妨。” 第九十四章 俺又被宋朝打击到了 第九十四章 俺又被宋朝打击到了 苏轼沉吟着,把话题又转到最初的问题:“离人,这几年你都在远赴海外,经商贩货……一定很辛苦吧。你不知道,伯达(苏轼长子苏迈)去年又生了个孩子,取名‘符’……叔寄(苏轼次子苏迨)今年也成了婚,妻子是文忠公(欧阳修)之子欧阳棐的六女儿。” 赵兴点点头,回答:“我听说了,马正卿(马梦得)在杭州见过我,我已经派人给伯达兄送去一笔钱,让他安家置业……估计,近日就会有消息返回。我让他们直接把消息送到京师。” 自从苏轼当了京官之后,马梦得便没有继续追随苏轼。因为京官大多不需要幕僚。恰好赵兴那里需要人手,他在杭州待了几个月,曾经被他教导过的程家坳小孩将消息通知赵兴后,赵兴就请马梦得负责经理杭州的产业。 苏轼尴尬的笑一笑,他摇着头说:“离人,你误会了。嗯……想当初,我也只是送给你几副字画而已,这是为了答谢你在黄州的照顾,可你总说我在你的产业里有投资。别的产业好说。唯海商不行——朝廷有令:食禄之家,不许与民争利,不许权贵官吏经营海外贸易,不许官吏私买舶商货物。 太宗诏曰:……内外文武官僚敢遣亲信于化外贩鬻者,所在以姓名闻。——当初发这个诏文,原是为了保证海贸的顺利,防止权贵官吏与民争利……” 啥?不许官员参与外贸,如果官员亲信就要公示——把姓名登在邸报上——“以姓名闻”。 赵兴喘了几口气,说:“老师,其实你何必在乎,这是我俩之间的事,我只要不吭气,谁又能知道呢?难道他们要来我家,抄我家查出那份账本吗?” 赵兴低估了宋人守法的自觉性,苏轼沉下脸:“以吕惠卿、邓绾之恶,亦不敢私买舶商货物,私遣亲信于化外贩鬻——你要为师在史上留下骂名吗?还有,你说抄家,我大宋何时抄过别人的家?” 苏轼说的是事实,实际上,不光是蔡确、吕嘉问、邓绾,连后来的大奸蔡京也不敢违反这条法律——化外贩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各朝官场常例——变卖罪官的妻子儿女,使之成为官妓。宋朝有官妓,但多是拍卖罪人家属以支付罪人流放的路费,从没触及罪官的家属妻儿。因为宋朝实施“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家训,即使贪污再厉害的官员也只流放,从不进行抄家。 这就是宋朝的独特。它对私权的尊重,连现代人赵兴都不适应。 赵兴就在这个“独特”上碰了一鼻子灰,他讪讪的笑了一下,摸了一下鼻尖回答:“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万一我考上了进士,得了官,也需要放弃海贸了……连家人亲戚都不行?” 苏轼点了点头。 赵兴扫了一眼陈公川,眼珠乱转着回答:“这样啊,那就结算一下吧……不好,我最近现金比较少,刚刚在麻逸附近买了一个岛,还在大越国买了一些地,从海外运回来的货物还没有出手——老师不能要这些海货吧?” 苏轼赶紧回答:“离人休要误会我的意思。这几年,你对我家的照顾已经足够了,我的意思是说:你若还存着当初的那本帐,就回家一把火烧了,岂不省事。” “那不行,经商,靠得就是信誉,没有了信誉,我守着那堆死钱干什么?钱我必须给……这样吧,我就给老师三十万贯,从此算是了账……” 苏轼眼前一黑,手中的笔“啪“的一下落到地上,他的头晕的厉害,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在晃动。 他能想到赵兴从事海贸后变的很富,但没有想到赵兴富到这个地步。 三十万贯,他还带着十分歉疚的神情,仿佛多么亏待苏轼,令自己非常不好意思。 三十万贯相当于多少?在宋代,三千贯就算一个中产阶级。在物价飞涨的南宋末期,湖州最肥沃的良田一亩也就是十两。三十万贯,这笔钱现在可以买下相当于两个东京汴梁城大小的良田。 这一切变幻才短短的三年。苏轼可是亲眼看到,赵兴出海时,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杭州的土地,以及廉价的糖霜。而他回来的时候,随便一伸手,在资金紧张的情况下,就愿意出三十万贯购买苏轼手中的空头股份。 不仅如此,赵兴还在解释:“老师,我不久前让马梦得给伯达(苏迈)兄带去了三万贯钱,以及一些价值两万贯的海货,伯达兄弟的签收单还没有过来…… 这样吧,叔寄(苏轼次子苏迨)成婚,我也没什么礼物,我再补给他送一份贺礼……老师就别推辞了,朝廷管得到经商,岂能管得到自己人之间的礼物往来——就送五匣吐蕃(北宋时期,吐蕃国土直抵印度洋,包含缅甸、老挝与柬埔寨部分)红蓝宝石、一箱真腊(吴哥王朝)翡翠、两箱玳瑁当聘礼,一升珍珠。 这样算起来,再加上三十万贯现金,应该算够了。” 什么够了?这简直是在摧残苏轼的神经,宝石翡翠玳瑁论箱的,珍珠按升计量,这种出手,吓死个人。 “离人,你别吓我,我所给你的不过几副字画而已,你给的东西太重了。这几年,你的管家每年给我送上一笔巨款,说是我字帖营生的红利。那些钱我收下了,可你再如此,那就过了。这是你海外多年的辛苦,岂能……我不要,我坚决不要!孩子的贺礼,几件东西足够了,你这样会吓坏孩子的……” “什么,礼太重……老师,咱‘自己人’!我素来敬仰文忠公(欧阳修)。‘醉翁之意’,千古名句啊。不能委屈文忠公的孙女。再说,二公子成亲,我这个兄长借机给兄弟置办点家产,也是应有之意……老师别管了,这是我与二公子的事。至于那钱,三十万贯,不算多呀……” 苏轼已经忘了写奏章的事情。陈公川对这场激烈争吵视若无睹,他似乎压根不为这份巨额财富所震惊。两个人在争吵,他闲闲的拿起桌上的一张诗稿,一咏三叹的在那儿欣赏起来。 几番推辞过后,苏轼只肯收下最多一千贯的金钱,而赵兴最后让步到五万贯,也坚决不肯退让。两个人斗气似的都在那喘息,但他们不是为了抢夺钱财而喘息,是为了推让。 “常听说仁宗一代,满朝君子,吾今日可算见到了天朝风范”,陈公川放下那张诗稿,击掌赞叹。而后,他劝解的说:“这样吧,我做个中:一万贯。贺礼不算在内,学士可以全收下。此外,我听说学士在常州有一处地产,多年未曾看顾,就让离人兄出面,替学士整修一下房子,然后两清,如此可好?” 这个数额虽然离苏轼的愿望相差极远,但考虑到它离赵兴的愿望相差更远,苏轼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稍后,苏轼回想起赵兴三年的艰苦航程,三年间的崛起,不禁感慨的说:“离人啊,有时候我都钦佩你——世人皆视航海为畏途,你却敢闯遍七海,赤手空拳挣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啊,不容易!” 其实,这就是时代的差距。别人出海,不知道海那面是何处;不知道大海茫茫,该怎么走才是正确的。他们来到海上,像是一个人蒙上了眼睛在黑暗的街道上狂奔一样,心里充满对前途的畏惧感,以及对神秘事物的胆怯,但赵兴不同。 他心中装着一幅世界地图,他知道一直向西航行,有整片的非洲大陆横在面前,绝不会找不见陆地。沿着这个大陆走,总能获得补给……所以他没有对未知世界的恐惧。 古代人出门,摸不清方向,甚至在某些时候,他们心中不准拥有地图感,因为这时代,地图是“皇统”的象征,家里藏有地图就是谋反的证据。 环境决定一切,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人,他们不敢想象: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前方能遭遇什么。而赵兴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有些地方,他甚至曾在现代社会里游览过。就是这样一点细小差别,使他从不恐惧旅行,也使他比这时代的商人更具有大局观。 这就是他迅速崛起的秘密,可这秘密不能跟别人说。所以他对苏轼的夸奖故作一副浅薄的得意状,神色沾沾自喜。 “如此,离人,我就先写奏章了……对了,今天是长春节,你的几位同窗要,你去院子帮着照看一下,等我把奏章写完,我们再叙谈。”苏东坡知道赵兴在厨艺上很有研究,在组织调配人手上很有观点,他干脆把招待工作托付给这位“不学无术”的弟子。 元佑元年(1086),大臣范纯仁荐举张耒参加太学学士院考试。这次被荐参加考试的还有黄庭坚、晁补之等人,由翰林学士苏轼命题,考试结果三人同被拔擢,进入太学。而近日,秦观又奉命进京任太学博士。 如此一来,苏轼最看重的四名后辈黄庭坚、晁补之、张耒、秦观都全了。比苏轼仅小八岁的黄庭坚决定拜入苏轼门下,成为入室弟子。后来,这四名太学博士被成为“苏门四学士”。今天不是朝会的日子,苏轼早早回了家,就是黄庭坚要来行拜师礼。 也许是为刚才的争吵加个注解,苏轼刚刚吩咐完赵兴,小史高炎师已带着大队人马闯进了院子里,这对人马里,领头的是陈慥的儿子陈不群。 这些人说是去搬行李,可苏轼一见就明白——他们哪是去搬行李,分明是去搬货,并直接把苏轼的院子当作了库房,百余个长条木箱摊了一地,不一会,院子只剩下两张席子大小的空地。 “嗯,箱里有些遁儿的玩具、衣服、被服,还有给师母的绸料布匹、给老师的文房器具……每个箱子上都写有名字记号,老师让他们出来认一认,谁的谁搬回各自房间……我还需要老师引荐几个人,那些空白没贴纸的箱子……是我带给他们的礼物。” 苏轼一愣——礼物,这不就是行贿吗? 赵兴这次来京城,除了参加科举考试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要行贿。 三年前,他离开黄州时,曾给黄州程族留下两张配方,分别是关于碱面与石灰的应用。 碱面与油脂混合,熬练出来的东西就是肥皂,添加一些特定香料后,便是香皂。石灰的应用则是漂白纸,令做出来的纸张更加雪白。 赵兴临走时,曾吩咐程族在两种产品前加上“东坡”二字,分别称为“东坡香脂”与“东坡雪纸”。纸张属于文化用品,程族依照赵兴的吩咐,编造说这是苏东坡为了感谢程族的照顾,留下的造纸秘方,且苏东坡本人也在纸坊里有股份。 然而,对于香脂厂,那些人没遵照吩咐行事。也许是他们担心这种加了香料、用于妇人洗浴的东西,前面冠上“东坡”之名,使让人产生香艳的联想,近而损坏苏东坡的名声……结果,这个香脂厂出事了。 香脂厂生产的产品是面向贵妇销售的。由于用它洗浴后,身体会散发一股淡淡的香气,所以深受那些争宠妻妾们的追捧,黄州新任知州发现后,为了讨好宫里的高太后,立刻将香脂作为贡品送进宫里。宫女妃子们一试用,立刻下达了“和买”命令。 所谓“和买”,就是官府规定数目与价格强制购买货物。 按说,宫里给出的价格也不低,每块香胰给出了五贯的价格。按这个价格购买,程族也能获得暴利……但你要认为这五贯都能送到程族手上,那就是你不了解“国情”。 “雁过拔毛”从来是官场的潜规则,不独宋朝如此,到了明代,折三(30%的”拔毛率”)是政府许可的“政府行为”,官话叫“漂没”。到了清代,上面还要加上“火耗”……至于到后来,“雁过拔毛”的意思已经完全变了,它指的是:大雁飞过门前,雁身子留下,拔一根羽毛让它飘走。 宫里订购一万块香脂,总价五万贯。从内库提出来的时候,是这个钱数。抵达户部时,这笔钱被“潜规则”了30%;户部再到京麓转运司,钱又少了30%,京麓转运司再移交京西转运司,惯例少了30%……等淮南西部转运司将这笔钱移交黄州,黄州州府也潜规则了一把,送到程家坳时,只剩下了692贯。 这叫什么?这叫“端砚待遇”。 当年端砚作为贡品后,它也遭到了类似的“和买”。不仅如此,由于端砚名气响亮,各地官员都把它当作行贿送礼的上品,所以付的钱数层层剥皮,征收数目层层加码,以至于到后来,谁家会做端砚,就需要举家自杀。 与“端砚事件”类似,程家坳的乡民才接到进贡命令后,也觉得很荣幸、认为是祖宗八辈子积了德,他们才被皇帝看中。为此,他们相互之间还按照传统,荣耀的称呼对方为“待诏”。但随后抵达的“和买”采购单让他们傻眼了。 原本他们以为,哪怕亏损点,有了贡品的名声后,他们可以堤内损失堤外补,但那份单子上的采购数量打败了他们。而对692贯的价格,除了自杀,程族想不出其他感谢方式。 赵兴在海外漂泊了三年回国,这时,在海南岛负责的程族子弟程远也到了规定的轮换期。按约定,他可以回国领取香胰厂一成股本,外加两成管理红利,负责运营香脂坊。但等他一回家发现,这香胰厂根本经营不下去了…… 他唯有向赵兴哭诉。 赵兴怒了!不过,他并不担心。 因为无论宋代多么丑恶,它也只有千分之一的丑恶。“端砚事件”便是如此,事情让包拯知道后,他严厉整顿了层层伸手现象,最终,端砚作为一种民族文化流传下来。 想到这儿,赵兴更坚定了将香胰厂的事情捅上天去的决心,只要这事暴露在阳光之下,看谁还敢贪! 拜访官员——按潜规则,没有门包不成。赵兴打算一次将钱花足,让那些酷吏彻底对程氏产业绝了念头…… 苏轼听完也愤怒了——他现在正担任“知制诏”,也就是皇帝圣旨的起草官,而皇宫里的高太后还是他的粉丝,他的话可以直接“上达天听”。赵兴把经过说明后,他立刻愤怒地扯过一张纸:“离人,无须找别人,我这就写弹章,我替你说!” “老师,不好吧,你才为这些私铸钱币的事烦恼,前事未清又有海贸的事……,何必再添新事,这不是招灾惹祸吗?”赵兴连忙劝止。 “不行,这事我不知还罢,即已知晓,如何不语?更何况这还是离人你的事,你刚才也说了‘自己人’,这事我不能不管”,苏轼执拗地回答。 第九十五章 来的都是宋代最牛的人物 第九十五章 来的都是宋代最牛的人物 “恩师,恩师何在?”门口的喊声打断了苏轼的文章,也打断了屋内的纸笔争夺。苏轼闻声望向屋外兴,赵兴闪电般从桌上把写了几句的弹劾夺走,冲陈公川使了一个眼色。 陈公川一转身,揣着那份墨迹未干的文章向后院跑去。 门口来了一群人,领先者就是黄庭坚,此外还有“苏门四学士”的其他几位。这里面还有赵兴一个熟人——陈糙,见到陈公川向后奔跑的身影,陈糙一跃而出,嘴里还喊着:“小贼,哪里跑!” 陈公川听到事情不对,连忙头也不回地往后院跑,后院里有陈不群及金不二他们,陈公川不知道陈不群与这位大侠的关系,但他知道金不二等人的身手,自然认为跑到那里就安全了。 这番举动倒让赵兴略略看清了对方的身手——也没他儿子说的那么谦逊,陈慥在急跑中仍不忘回身向赵兴拱了拱手,这是感谢对方照顾自己的儿子,他的动作潇洒而自然,这说明陈慥平衡感极佳。 俩人眨眼跑的没影,门口那群士子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们显然没想到苏轼的院子成了货栈,中间只剩下巴掌大的空间。 苏轼也有点尴尬,他起身向几位学生点头,还没想出话头,门口又出现了几位朝廷官员,其中也有赵兴认识的人——王巩王定国,也就是那位柔云小妾——“我心安处是故乡”的丈夫。 赵兴不尴尬,趁着王夫人与朝云都出来迎接,他赶紧指挥手下:“都搬进去,每个箱子上都贴有标签,谁的搬谁房间,赶紧腾空,清场。” 王巩微笑着向赵兴打招呼:“离人来了……我的房子还指望你呢,哈哈,这次不盖完我的房子,别想走。” 说罢,他顺手向众人介绍赵兴:“赵离人,我跟你们说过,在黄州,子瞻用一首诗赢了半船酒,然后再来一首,赢了一个弟子。这位,就是那个把自己赌输的人——赵兴赵离人,‘一日成屋’赵离人,今后谁家想盖房子,找他。” 这事极风雅,众人哄笑起来,笑声中唯有羡慕——瞧瞧,满屋子礼物,我怎么没俘虏这样一位大财主。 酒店伙计们在厨房里忙碌,菜还没上来,苏轼趁这功夫,向众人引荐了赵兴。 今日似乎是名人大聚会的日子,来的都是宋代最牛的人物。黄庭坚是来行拜师礼的,他本身就是“宋代四大书法家”之一,而另一个客人米芾,则是四大书法家中排名第三的人——可以说,除了那位蔡京,今天的四大书法家差不多聚齐了。 除了四大书法家外,宋代还有四大画家的称呼,他们当中,除苏轼外,李公麟也在现场,他擅于画马,所画的《五马图》与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并称为“宋代两大瑰宝”。不幸的是,张择端现在才一岁,赵兴出现导致的蝴蝶效应,令他能不能成为大画家难以料想。而宋徽宗则还没上位。 这些在座的人,差一点点就囊括了大宋的全部文学精英。他们来到这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目睹黄庭坚的拜师礼。 拜师礼很复杂,赵兴现在一见繁琐的礼节就头疼,本想借着忙活厨艺的事情悄悄溜走,但苏东坡唤住了他,让他与晁补之、张耒、秦观站在一起,目睹了黄庭坚的入门。 一旁观礼的除了上述人外,还有小王驸马王诜王晋卿、王巩王定国,以及几位道士,两位和尚……陈慥一直没露面,估计是与儿子相聚去了,而陈公川则与妹妹在后院,享受王夫人的家宴——他的级别名气,不适合出现在这场合。 赵兴没有记住和尚道士的名字,因他向来不拿正眼瞧那群和尚道士。所以直接无视。 黄庭坚拜罢,献上几本书稿、字帖作为拜师礼。按照礼节,苏轼应该回赐对方一些文房四宝以示勉励,他一摸身上,才想起刚才一直与赵兴交谈,竟忘了准备礼物。这让他有点尴尬,正急切间,赵兴伸手一搀他,衣袖里立刻多了一件硬物。 苏轼何人也,他马上明白手里这件硬物的意义,连忙顺手递给黄庭坚,一边递一边悄悄看了一眼是何物,这一看,让他吓了一跳。 竟是一方翡翠砚。 黄庭坚面带微笑,看到苏轼袖子一展跳出一汪青翠欲滴的翡色,他也吓了一跳。等到砚台入手,才发现苏轼递上来的真是一方翡翠砚。 这是一整块翡翠雕成的砚台,翠色浓的像春天的西湖水,让人爱不释手。 宋代有四大名砚,但宝石砚不列名其中。然而,还是有人用大块玉石做砚台的,由于材料的珍贵,这样的玉砚一出,立刻成为名品。翡翠砚较为少见,用这么大块品质上等的翡翠做砚台,黄庭坚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未免太豪奢了吧。 这块翡翠砚形状并不大,属于“掌中砚”的一种。它的体积约有一巴掌大小,磨完墨后,可以握在手里,一边蘸墨一边书写。砚台造型采用的是佛教人物,似乎是“多臂天王”捉鬼的场景,几条伸出的手臂正好可当作笔架搁笔,或者伸手抓握。而恶鬼张开、呼救的大嘴则成了墨池, 掌中砚的墨池多数比较深,所以宝石壁显得特别厚,这个砚台也是如此,现在翠绿的墨池空空荡荡,但如果蓄上一汪墨,翠绿与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那张恶鬼的嘴愈显狰狞,整方砚台的景观便愈加生动。 黄庭坚也是喜欢绘画的人,略一端详,他已经发现这副砚台的珍贵,珍贵到他用不起的程度。他连忙推辞:“恩师,这东西太贵重了,学生何德何能,竟享用这样的名砚……恩师还是收回去吧,换一样东西再赐予学生。” 苏轼也被这方砚台的奢华吓了一跳,略一犹豫,想到赵兴的豪奢,他马上释然:“你还是拿着吧,这东西也没你料想的那么罕见,只是一件玩物而已。” 苏轼的答话很平淡,让黄庭坚摸不清深浅。他很奇怪:传说中,苏轼没这么富有啊。听说他们在黄州,穷的要自己种田才能吃上饭,这就是“东坡居士”这个名号的由来。怎么现在苏轼出手如此奢华? 黄庭坚四处查探观礼人的表情,王巩看见了赵兴刚才的小动作,他冲黄庭坚使了个眼色,手指借助衣袖的遮掩,微微指了下赵兴,黄庭坚立刻明白,他略一谦虚,闪电般收起了砚台,老老实实行礼:“长者赐,不敢辞。” 礼毕,众人纷纷上前来祝贺,赵兴趁机摸出了房子,来到了厨房。几名酒店的伙计正在那里忙碌,门口侍立着数位跑堂。赵兴扫了一眼厨房,立刻皱着眉头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向里面打量。 厨房里银光闪闪,这是银餐具的光芒。但这些餐具不属于苏轼。 苏轼是个喜欢在家里请客的人,酒家办这事叫“外会”。宋代酒店作风豪爽,主人如果连续几次在家里包席,他们就会扔下一套纯银餐具,在客人家备用。宋人富裕,东京汴梁城内,即使是最小店面的穷馆子,也有数套这样纯银打制、每套价值四五百两银子的餐具。 银餐具虽让厨房添了层浮华气,但在赵兴看来,这餐馆在管理学上实在欠缺,整间厨房乱糟糟的,厨具摆放的毫无头绪,锅碗瓢盆乱堆乱放,令他有点想骂人。然而,沉吟片刻,他想起宋代的厨房并没有上下水,所以,眼前这种程度的卫生状况,已经属于当时少见的干净了。 考虑到屋里还有客人,现在动手收拾跑堂有点不合时宜,赵兴忍住了冲动,他抬手招呼等在一边的管事,询问:“你们是哪家店里的?” 管事很骄傲,在他想来,赵兴一个外地人,穿着打扮典型的不合时尚,能知道什么名酒名菜。他的回答语气骄傲:“小的们是和乐楼的,学士常在我们店里订餐饭,一向很满意……” 赵兴打断对方的话:“和乐楼,小亮现在可还频频‘大亮’了?” 这话一出,那名管事立刻矮了三分,他谄媚的笑着问:“大官人认的我家老爷?” “小亮的大亮”是个笑话。 和乐楼掌柜董小亮今年才二十出头,两年前他想要接管父亲的班,其父亲戏言:“小亮而已,如何能当大事。”意思是他太年轻,还需要磨练。 董小亮立刻回答:“吾年满二十,已是大亮。” 他父亲大笑之。 这句话随后被人传出,本来只是一个家庭闲话,但接着董小亮为了证明自己已长大成人,特地去妓院留宿,结果,黎明时分他爹摸到了妓院,大呼:“天已大亮,小亮何在?” 一名妓女在旁接嘴:“天虽大亮,小亮未亮,亮不亮,再催催?” 屋里的董小亮不知道外头在吵什么,朦朦胧胧的回了句:“胡说,谁说我没‘亮’,我‘亮’了三回了。” 于是,一院子嫖客笑倒。 妓院习惯在有客人留宿的院落门口点燃灯笼,提醒他人勿搅,久而久之,“亮”便成了“勃起”的代名词。“亮”是开口音,这些对话用现代的普通话说,感觉不出味道,但如果用宋代的汉语连续吟唱,那就清脆当当、妙趣横生了。 此事过后,董小亮关于“亮不亮”的大名便在业内通传。 去年,董小亮的老爹迫不过董小亮的催逼,终于把部分产业的运作交给了这位小亮。没想到,这位小亮果然聪明绝顶。他在和乐楼里引进了海鲜概念,居然能从遥远的大海辗转运来新鲜的海货。 宋代,吃海鲜的习惯并不流行,因为运输不便加上大多数人不会烹饪,使得海鲜类产品腥气十足。但董小亮主管厨房后,马上引进大量闻所未闻的南洋香料,在烹饪方法上推陈出新,使得和乐楼顿时与这时代的酒店顶级大哥潘楼、杨楼相庭抗争,成为业内三尊。 此后,已很少人敢当面嘲笑的问他“亮不亮”的问题。敢于当面取笑他的,至少都是与他身份相当的,或者身份高于他的人。所以赵兴一开口,管事立刻明白:能知道“小亮大亮”这件事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业内同行,但有资格当面取笑的人,能简单得了吗? 赵兴没有理会管事的献媚,他伸手问对方要今日的菜谱,查问了一下上菜秩序,啪地一声合上菜谱,淡淡的说:“让你家小亮明天来一趟,就说赵离人回来了,有新花样……不,我还是明天登门吧,尝一尝小亮调教的厨师手艺。” 赵离人?这个名字管事并不熟,但既然对方提到了调教厨师的事,显然,自己的掌柜与此人关系密切,连这样隐秘的事都知道。一念至此,管事不敢怠慢,频频点头。 和乐楼的菜式有点接近现代菜式组合,先是二十四个冷盘,分别是果八件、卤八件,以及鲜八件。 果八件是蜜汁梅肉、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旋儿、广芥樱桃、糖霜梨、苹果片……今天赵兴在,吃的东西他更加精通,于是果八件成了果十二件,增添了水晶葡萄、酸奶哈密瓜、盐水菠萝、香橙片等四位汴梁罕见、和乐楼独有的水果。 汴梁城六大名楼都有自己的特色卤味拼盘,和乐楼的特色是:白云猪手、汾酒牛腱、老豆腐鹅肫。最近高小亮又添了种“彩虹辣鹅胗”,深受欢迎。而和乐楼最大的特殊之处在于海鲜八件的组合:凉拌海蜇头、五香熏带鱼、蒜泥海带、芥辣鳗肉等等,让生在内陆的汴梁城也感觉到大海的风味。 凉菜端上去后,其余人慢慢饮酒。和乐楼的酒也很有名,它独有的名酒(专售酒)名叫“琼浆酒”。除此之外,今天聚会的是官员,也出现了几种皇亲国戚家酿造的好酒,比如后妃家酿造的瀛玉酒、琼酥酒,亲王驸马家酿造的琼腴酒、兰芷酒、玉沥酒等等。 董小亮掌事后,和乐楼又多了一种专售酒,名字很怪,叫做的“琅霂(郞姆,一种甘蔗渣酿成的酒)”,据说是种海外名酒,但使用汉文包装。酒还分为几个系列,每种滋味各不相同:纯白无色的叫“烈火冰泉”,粉红色的叫“粉红佳人”,绿色的称“惨绿少年”,兰色的称“七海瑰宝”…… 这些名字都很俗,但酒很好喝。考虑到这是种蛮夷酒,名字俗点大家就忍了。 今天出现的也有琅霂酒,这酒一杂就容易上头。整个宴席中赵兴一直待在厨房,监管伙计们上菜,等听到屋里说话音变的粗声粗气,并口齿不清时,赵兴一声轻笑,走到院中几个箱子跟前,伸着指头挨个指点,最终在其中一个箱子前停住了,他喊过一位闲散的跑堂,吩咐他把这箱子抬到客厅。 他这是为客人挑选礼物。 按规则,客人不能空着手上门,当然也不能空着手离开,这叫礼尚往来。本来这事应该由王夫人出面,但苏东坡的小儿子苏遁刚刚回家,再加上后院还有陈公川与赵兴的家眷,所以王夫人与朝云都去忙着接待,并照顾才回家的苏遁。所以这事只好由赵兴出面。 将一件件礼物按照名姓分包好,赵兴接着吩咐人将礼物抬进客厅,自己则跟着送礼物的人走进屋内。 客人没走就发礼物,这种做法是违反礼节的。一般来说,应该在客人走后,在门房处将礼物递给客人,但赵兴另有目的。他趁着酒桌上一片醉意的时候,命人把那些包裹直接递到每个人手上。 接到礼物的客人先是愣了一下,主座上苏东坡略略皱眉,但赵兴一脸坦然,倒让大家不好说什么,他们醉意下接受了赵兴的怂恿,兴奋地打开礼物包裹。 黄庭坚收到的礼物更是新奇——竟是套色印染出的四色花布与彩绸。 这时代,染色手法还很单调。对绸缎,流行的染色方法是石榴皮染色,染出石榴般鲜艳的织物,“拜倒在石榴裙下”就是这时代出现的俚语……但,无论他们染出的布匹丝绸多么鲜艳,都只能是单色。而现在赵兴展示的是四色印刷,上面绘制着各种图案,花卉,多数是苏轼诗词里的情景。 自从赵兴面向高丽销售文化绸后,宋境内也出现印字文化绸。依中国人的仿制能力,这种毫无技术门槛的印布技术,马上会被推广开来,不过,由于盗版技术掌握的仅仅是“墨色印刷”,颜色单一,且成本增加不少,导致价格高昂,销售不旺。 现在,四色印刷一出,必将带来印染技术的新突破。 现场的官员们看的啧啧称奇,小王驸马王诜王晋卿看着布匹若有所思:“这四彩布我似乎在宫里见过——就是近日。传说它是江南的‘和盛轩’所制,但这个‘和盛轩’很奇怪,传言其作坊在苏州或泉州,但也有说它在海外越国,昨日太后还令宫里采买再去寻找…… 离人,你怎么买到它的,它在那里?告诉我,我去转告太后。” 第九十六章 言多必失 第九十六章 言多必失 赵兴能告诉他吗? 香脂坊事件没有解决,再让宫里的采买发现了印染坊,赵兴还不哭死去。 这座厂子就在杭州赵兴的庄园内,赵兴在杭州现收购布匹,印染后悄悄从码头运走,然后在泉州上岸,由蒲易安等一群胡商分销。这使得四彩布的来历显得扑朔迷离。 皇家派去“和买”的人连续扑空后,找到胡商头上又被挡了驾,结果到现在他们没有搞清楚四彩布的来历。不过皇宫派出的太监也不是傻子,从“和盛轩”的名字分析,他们确定这是件国产货。此外,目前世上唯有中国产丝绸,而且都集中在南方,所以从产品上分析,它也只能是国货。 王诜问个不停,赵兴只傻傻地笑。这时,返回的陈慥闯进门来,他一句无心之语帮赵兴解了围:“离人,听我那小子说,你在海外三年,游历了不少国家……来,跟我聊聊域外风物。” 众人露出恍然的神情——难怪,在域外游历,或许他找着了和盛轩的厂址……唯苏轼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赵兴。 别人不知道赵兴的能力,他可知道。赵兴在黄州就曾仔细打听毕升,打听印刷事物,尤为可疑的是,这个人以前干过“印盘子”的事情,印呀印呀,印熟练了,他往布上印字画也不足为奇。 不过,苏轼不会说破事情真相。眼前对方还有一件香脂场事件没解决,赵兴对“和买”政策有抵触,那是必然的……且让这弟子折腾去吧。 坐中的人中,一个直率而无所顾忌的声音,把众人目光又引向了手中的彩布彩绸,那人边抚摸着彩绸上的色块,边嘟囔:“好神奇的颜色,赤霞栩栩、鹅黄如春、碧蓝似海、绿如翡翠,奇异妙绝……华丽!要是能搞到这些颜料,绘在纸上,呀,那不知该是怎样的华丽。” 前几句话众人还当他是疯癫,后几句话让场中几个人跳起:“对呀,我怎没想到?” 前面说这话的是米芾,绰号“米癫子”。后面几个跳起来的人是王诜、李公麟,外加苏轼。这几个都是喜欢绘画之人,都是宋代名家。 苏轼一急就忘了掩饰,他已不由分说吩咐:“离人,快,给我弄点颜料来,就要这上面的颜色……哈哈,这颜料既能印入布中,也当能印入画中。想想。那种五色具陈的画稿,忍不住令人十指大动。” 苏轼的这番话,让人隐隐觉得这种彩布与赵兴有关,但此时酒家呈上了各色琅霂酒,姹紫嫣红地,让这个话题悄悄滑向了另一边。 苏轼现在也算有钱人了,赵兴每年给他分大笔红利,让他的经济状况彻底改善。他豪气横生地一推酒家的银杯,招呼小史高炎师:“炎师,取我的玻璃杯来。各位,琅霂酒要倒在玻璃杯中喝才算雅致,今日我们就用玻璃杯痛饮‘橘红柳绿’!” 赵兴听到玻璃这个词,惊得都要跳起来。 玻璃,宋代就有玻璃了? 确实有!苏东坡此前写过一篇《老饕赋》,其中就有两句:“引南海之玻璃,酌凉州之葡萄。”说明他喝张太原送来的葡萄酒,就喜欢用玻璃杯。 除了苏轼之外,许多宋人——包括宋徽宗在内,都曾描述过他们日常接触的玻璃器皿,这说明宋代出产玻璃,产地在南海一带。但具体在那里生产,历史没有记述。或许此人比赵兴还聪明,他狡猾地避过了“端砚待遇”。相比之下,和盛轩做的还不够。 至于宋后为何玻璃工艺消失……嗯,用蒙古人的马蹄想! 美酒盛入玻璃杯中,像一团晃动的宝石,令人爱不释手,更不欲这美景瞬间消失。但赵兴却一口饮下半杯,而后傻笑着看看在场的这些名人,忽然醺醺地跳了起来,大喊:“诸位师长,这琅霂酒需要调配的饮,滋味更加妙趣,来,那冰块果汁来,我给大家调制天下奇景!” 客人们乘着醉意大声叫好,和乐楼的活计连忙跑进来帮手——实际上是在偷师,但赵兴毫不在乎,他甚至还为详尽地解释每种酒的调配比例,以及调配技巧……顺便,每位客人面前都多了杯被他讲的天花乱坠的琅霂酒。 赵兴是搞贸易的,与人聊天是他的强项,不一会儿,他便跟众人打成一片,顺便了解了来者的强项。 全是牛人啊,李公麟且不说了;米芾、黄庭坚是除苏东坡外北宋四大书法家之一,书画也堪称一绝;那位小王驸马交际广泛,书画上也是个角色,可惜作品没有流传,只留下一堆名声…… 一个也不能放过! 赵兴先拉着李公麟聊,这位擅长的是白描手段,白描艺术恰好可以运用到素色白布上。他舔着脸求对方为他完成几幅画。 李公麟约略听说过赵兴的运营手段。对他来说,一幅字画无论卖多么昂贵的价钱,坐吃山空总有花完的一天,酒醉的他无所顾忌了,他端着酒杯吼道:“小离人,凭啥……凭啥你与子瞻兄赌,不与我赌,我们也来赌过,我赢了,交给你几幅书画,你替我运营生利!” “行——我们不是刚赌完么。你赢了,来,签下这契约,今后你只管拿画来,每月一付,可不能少”,赵兴乐呵呵地。李公麟签完契约,朦朦胧胧发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想了半天,他才想起:啥?这厮啥时间把契约都备好了?我是不是错了? 恍惚中,他听到赵兴在于米芾交谈:“当然……这费用叫做‘有偿使用费’,度量方法如下:我每印一幅你的字画,就付给你付一笔费用……费用多寡,就按货值的一成折算。比如说:货价是一丈十文,那每丈就有你一文……如何?” 李公麟模糊地看到,在赵兴唠叨的同时,米芾已醉醺醺抓起笔,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等他一签完,赵兴解释的话戛然而止,他闪电般抓起对方的手,沾一沾印泥,在纸上按下了手印。 李公麟疑惑地抬起自己的手,发现自己手上,不知什么时候也多了团印泥的痕迹,他的头有点发懵,感觉看不清手指有几根,思绪迟钝,只记起几个字:好酒……甜丝丝,醉人。 朦胧中,李公麟看到赵兴甩下米芾,冲下一个人去了,他身上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契约纸,这时的赵兴手上又出现了新契约。米芾还在赵兴身后的嘟囔:“印,你说‘印’……别走。哈哈。这么说,我的颜料有着落了,离人啊,回头把颜料送到我府上。” 赵兴摇摇头:“米公,这颜料是印布的,与画在纸上的颜料截然不同,它是一种油墨,而不是一种水墨……” 米芾不理那些,他不依不饶地说:“汝既能配出油墨,定能配出水墨,我要水墨,我就要水墨。子瞻,别让你的弟子欺负我,你做主……” 小王驸马心里还想着宫里的高太后,这位驸马爷风流成性,因为冷落了蜀国郡主,使郡主抑郁而死,所以很不受皇家待见。他正想做点努力缓和关系,他心中藏着事,一直没让赵兴多灌酒,现在他是清醒的,急忙插嘴说:“什么,和盛轩竟实是你的产业?” 赵兴一拱手:“不敢,不敢,这只是家中老妻游戏之作,每年也就出产那么百十匹,怎敢让官家知道?况且……” 赵兴简单的介绍了一下香脂厂的遭遇,表达了自己渴望寻找包拯一类人物的期望。小王驸马为难的皱皱眉,马上又问:“你打算如何处理?” “其实,我不打算要钱了,官家能看上我的东西,那是我的荣幸,只愿官家确定‘和买’数目,不要让各地转运司层层加码,我愿一个钱不要,全部奉送。” 我不要钱,各级官员就无法乱增数目,现在我哭着喊着,求你免费拿走我的产品,应该不是罪过吧? 算罪过!小王驸马脸色郑重:“官家和买’……本朝还没有强买强卖的,离人不要开了这个先例。” “那就一个铜板,我只要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看那些贪官怎么扣取过手费? “大不敬!”小王驸马变色。 这也算罪过?而且是这时代最严重的罪过? 赵兴赶紧闭上了嘴。 好不容易啊!在这个时代,这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次,竟然不小心犯下了最严重的罪行——向皇家索要一个铜板,蔑视了皇权。 苏轼赶紧出来打圆场:“这样吧,比照‘端砚’处理,宫中和买的钱照样付下,责令各级官员不得随意添加‘和买’数量。” 小王驸马指了指那些四彩布:“也包括这些?” 赵兴摇头:“可惜,这些印布的颜料配制不易,有些颜色需要到大海的另一端,阿非利亚大陆购买,一来一回需要三年。所以,布匹的产量有限……” 这是说谎,实际上赵兴是想控制‘和买’的数量,等到数量确定下来,他便可以借口非洲的商路通了,随时扩大生产。也可借用海路中断的理由,随时停止生产。 “每年能有一百匹吧?”小王驸马确认:“我看这里就有四十多匹呐,如果你每年能产一百匹,我就让宫中和买数量定在二十匹。” “多谢驸马”,赵兴拱手。 见到气氛缓和下来,黄庭坚有意转移话题,谈起苏轼的字画:“我听说韩宗儒为人贪得无厌,每得到恩师的一幅字,便到殿帅(皇帝的警卫局局长)姚麟那里换取羊肉。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字被世人戏称为换鹅字;今,恩师的书法可以称为换羊书了。” 众人皆大笑。 宋代重文轻武,殿帅姚麟是武官,文臣不愿与他交往,可他偏偏喜欢苏东坡的字画,所以,就拜托苏东坡的朋友韩宗儒,言明韩宗儒每拿来一幅苏东坡字迹,哪怕只有一个字,也付给他一条羊腿。 宋代不吃猪肉,以羊为主要肉食,所以黄州的猪肉才卖不出去,这才有了苏东坡的广告诗“黄州好猪肉”,以及东坡肉的发明。 韩宗儒比较嘴馋,每隔几天想吃肉了,就给苏东坡去封信,上面写一些不知所谓的问候,然后换取苏轼的回信,苏东坡为人诚恳,每信必回,结果韩宗儒大饱口福。 就在这时,那厮的馋瘾又犯了,他的家仆叩门拿了一张名帖递给苏东坡,信中询问某字出于何典。 家仆的到来引得众人大笑,看到此人仍在等待回信,众人又笑了。苏东坡忍住笑意,口头回复了韩宗儒家仆,众人三笑。 家仆莫名其妙,很不好意思的告辞,米芾这时想起与赵兴的约定,大笑着说:“学士的字岂止换一条羊腿,交给离人,他至少能赚回一船羊腿。” 这时,大家已经清楚了四彩布与赵兴的关系,纷纷与赵兴做口头约定,可这些人的字拿出去,虽然换不来一只羊腿,鸡腿总可以。赵兴连忙拉着对方要求对方写下契约文打尽,让他们亲笔签名书写契约。 契约很严谨,见到赵兴这样认真的做事态度,又预测到印染行业的发展前景,这些人当中,家境富裕的还要纷纷投资。赵兴来者不拒,全让他们打尽……张择端还有一个画了清明上河图的张择端,不知道对方是否完成了清明上河图,这幅历史巨著。 赵兴刚才说错了话,他不敢多言,虽然心如猫抓,但还是忍了下来。 正聊着,韩宗儒的家仆又来了,这次他的书信是询问苏东坡一首过去的词。这一举动依旧引起一片哄堂大笑,苏东坡直接吩咐小史高炎师领这位仆人前去街市,买一本自己的诗集让韩宗儒自己查阅。 然而,不久,小厮又跑来了,再度递上韩宗儒的一张纸条,苏轼沉吟半晌,依旧不写字,他很从容地跟那位仆人说:“告诉你家主人,本官今天不杀羊。” 众人狂笑。 仆人很尴尬,才要走开,赵兴唤住了对方,轻轻地劝解苏轼:“老师,今天还是杀只羊吧。” 在哄堂大笑中,苏东坡考虑了一下,看在赵兴的面上,挥毫写下:“本官今天权杀一羊。” 文人们都把那种嘲笑当作风雅,大家继续谈论起那些笑话,赵兴起身亲送仆人出门,往对方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而后淡淡吩咐:“儒人纵酒长歌那是他们的本性使然,这不是在嘲笑你,也不是嘲笑你家主人。拿了这锭银子,买几碗酒解解渴,回去给你家主人好好说。” 赵兴是什么人,现在他牵了仆人的手,虽然表情淡淡,但手里的银子是真货,仆人明白赵兴的意思,立刻感动的猛作保证。 诗人的狂狷也许不适合赵兴,送走这位仆人后,他没有反身走回厅堂,而是走向后院。那里,几位女眷另开一席,正低声交谈,看到赵兴走来,王夫人连忙领着苏迨站起向赵兴行礼,感谢对方送来的礼物。 苏过跟上次赵兴见苏迨时差不多大小,但他显得比苏迨老成,不用人吩咐就向赵兴行了个礼,感谢他带来的礼物。苏遁一见赵兴连忙嚷嚷着“抱抱”,但朝云不肯罢手,紧紧地搂着孩子,并向赵兴递来歉意的目光。 后院的廊檐下,另外设一席招待男客,坐首座的是陈公川,下首坐的是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陪客。陈公川的妹妹陈伊伊坐在女客席上,似乎话不多,看到赵兴过来,露出乞求的目光。而程阿珠则向赵兴展露一个笑颜,低头照顾苏遁。 王夫人与赵兴闲聊几句,便安排对方的住宿:“叔叔住客房吧,我们客房还空着,少游(秦观)也来在那里,马上要春闱了,叔叔住这儿,恰好让少游多指点一下春闱的事。” 赵兴点头:“夫人别对我客气,我住上三两日即可——老师主持春闱,学生总要避嫌。科举出题前,我会在附近租下一个院落,这几日且让遁儿熟悉一下新居,等他安神了,阿珠和我就搬走。” 朝云赶紧起身:“谢过叔叔!” 大厅里的宴席已开始尽欢而散——开玩笑,都叫赵兴灌得大醉,能不散席吗? 当晚,小王驸马王诜出了苏轼的房子,直接到东华门递牌子求见,他告知高太后赵兴的遭遇,高太后心中垂怜,下旨追究,并要求各地官员不得随意增加“和买”数额。 此外,朝廷打算减少中间环节——采用“端砚待遇”,专门针对黄州物产设立一个“务(征税与采买机构)”,划拨银钱与上交贡物都直接通过“黄州供奉局”专递内库…… “再恩赏他们一个官吧”,高太后沉吟着回答:“你说那个黄州举子身材雄壮?” “不是雄壮,是巨壮”,小王驸马解释:“那人身材高大的罕见……” 高太后饶有兴趣地听小王驸马介绍,频频点头:“什么,他要参加今年恩科?……啊,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赵离人……是苏子瞻的门生?……诗酒之赌?好有趣的人物,哀家回头定要见识下此人的才学。” 第九十七章 汴梁的一天 第九十七章 汴梁的一天 第二天天亮时,汴梁的早晨开始了。 当晨光还在汴梁的脸庞上闪动时,最先出现的声响是铁牌子的敲打声。一阵余音渺渺,不绝如缕的铁牌敲击声一边穿行于巷陌里,一边伴随着洪亮的祈祷声:“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佛庇佑,平安吉庆——” 这喊声余韵悠长而嘹亮。在汴梁的黎明中,一位来自寺院的头陀,一手执铁牌子,一手用器具敲打着,慢慢走过苏轼所在的院门,一路高叫以他们平日练就的念佛的嗓音,大声地向坊深处唱颂—— “卯时已至,晨光熹微。天色阴晦,出行加衣。每日图早,前程似锦……” 赵兴被铁片的叫声惊醒,他躺在床上,很纳闷的思索:“天色阴晦,出行加衣”——这是天气预报呀!可按记录,天气预报应该是“后清时代”从西方传入的。而且,天气预报关心百姓着装、出行,这不就是穿衣指数等等吗?那应该是20世纪末期,21世纪初期才从外国传入的,怎么在宋代我们就有了。 赵兴是这时代去过外国的少数人之一,别人不知道他知道——这时代西方尚没有这种“民本”气象理念,可……为什么,从没人提起过宋代如此超越同时代,为什么我们后人“积贫积弱”…… 赵兴不知道,陆游赶考时也是听着这铁牌报晓声晨起的,他写下诗句:“五更不用元戎报,片铁铮铮自过门。” 苏东坡照常铁牌报晓声中晨起,练了一会坐禅(现代称“瑜伽”术),梳头发一百次,然后穿上官衣官靴,再躺下小睡。对这种生活,苏轼常说:小睡之美,无物可比…… 而后,该出门上朝时,他已衣冠齐整,于是出门坐轿往东华门而去。 然而今天,他没小睡。一向不打搅他的王夫人,在他梳完头后就站在他身边,欲言又止,苏轼眯了一会眼睛,睁眼问:“可是离人的事?” 当天在苏轼这里借宿的还有秦观,但苏轼一开口就猜到赵兴身上。 “正是!昨夜离人没有与阿珠宿在一起,同来的那位女子倒是出入过离人的房间,不过,她也待了没多久。官人,你看,阿珠照顾遁儿那么久,于情于理,我们不能让她委屈,官人你是不是问问离人?” 这是别人的家务事,王夫人本不该管,但阿珠照顾苏遁几年,怎么说也对苏家有功,所以,王夫人便想插手。 苏轼站起身,边向外走边说:“不会吧?我昨日见阿珠满脸喜悦……怎么会这样呢?我去问问。” 苏轼去赵兴房间扑了个空,这位早已起来了,正领着萧氏兄弟与金不二在院里跳一种古怪的舞蹈,队伍里还有陈公川,陈不群已被父亲揪走,只剩下这位跟在队伍后笨拙的学样,院里的仆人围了一堆,远远的看赵兴他们舞蹈。 苏轼皱了皱眉,准备责备赵兴出神弄鬼,猛然间发现赵兴的动作有点眼熟,似乎是一些踢打动作,一转念,他明白了——这是传说中的“唐手舞”,全是打斗招数。 赵兴舞得很认真,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尽全力,踏步之间显得杀气腾腾……然而,这种舞蹈却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感,充满了威武之气,满院的丫鬟仆役窃笑着、偷偷评价谁更加英武,搞得陈公川很不好,动作因而别扭生硬。 苏轼站在旁边看着,等赵兴打完这套拳,他看到了苏东坡,跑过来打招呼。 晚冬的早上,天色阴晦,赵兴没戴帽子,头发只用一根簪子别着,浑身冒着腾腾的热气,显得朝气蓬勃,苏东坡望了一下满院的下人,等他们悄悄散去后,他招手凑近赵兴,低声问:“我听说,你昨晚单独睡了——那个随你来的小娘是谁?” 赵兴先是一愣,马上回味过来,他耸了耸肩膀,坦然地说:“那个小娘是陈公川的妹妹陈伊伊,越国广源郡主……至于我和阿珠嘛,老师不用担心。 阿珠和我成婚时只有15岁,年纪太小,身体还没有长开。老师也知道,我略通医理,女子这样的年纪结婚,生育过于困难。所以,我和阿珠有个约定,等她18岁再同房。 今年5月她便满了十八岁,我打算春闱过后就与她正式成婚。这次来京带上她,是让开开心……多谢老师关心,我俩很好,她为我守了三年,把我的家看护的最好,我知道我欠她的。老师放心,我不是不知情意之人。” 明白了吧——其实赵兴这次来京师就是度蜜月的,但当时蜜月风俗还没有传入中国,所以他用“开开心”代替。阿珠哪里享受过这种蜜月式温柔,她闻所未闻,所以她才像个初恋的小女孩,满溢着幸福与快乐。 赵兴说得很坦然,反而让苏轼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这涉及到夫妇房事秘密,他赶紧假装有急事,匆匆点了个头,吆喝着上朝。 苏轼住的这个百家巷,其实可以叫做“百官巷”,它在内城,离皇宫的东华门很近,所以,百官喜欢居住在这片街区,因为上朝方便——搁现在的话,这片街区就是所谓的“高尚住宅”。 苏轼出了门,汇入百官上朝的人流,向东华门走去。此时,满街都是轿子,偶尔还有几名骑驴的官员。 由于北方牧马基地都被胡人占据,宋人马匹很少。刚开始时,百官都用牛车代步,后来发明了轿子,成为参政知事一类行政级别官员的代步工具。 但随后,坐轿子的人越来越多。神宗皇帝曾屡次下旨,禁止参政知事以下的官员乘坐轿子,屡禁不止后只好视而不见。到了南宋,则干脆用法律的形式承认了官员坐轿的权利,并规定了轿子的等级。随后,轿子正式成为官员的代步工具,以至于后来的小汽车被称为“轿车”。 这年头,马匹很难搞到,骑个骡子上朝,简直跟现代开了宝马车上下班的人一样,至于骑马,如果马再漂亮点,那简直是马丁.斯顿级别的豪华车。所以,不乘轿,只有两种方法解决,一种是骑驴,一种是跑步。 如果跑步上朝,还会遭到御史弹劾,说该官员失了官体。所以跑步上朝需要摸黑行动,等到御史来了,你已经站在东华门外喘匀了气。 苏轼现在虽然富裕了,但还没有富裕到购买马丁.斯顿的级别,况且这种限量版“跑车”,你有钱也买不到,所以他唯有坐轿。 按照规定,作为知制诏的官员,他每隔一天需要宿在宫里,昨天他在家里,意味着他今天整天都要待在皇宫里了。这样小史高炎师送苏轼上朝后,就没事了。他回家整理完苏轼的文案,时间才到八点钟左右。 闲来无事,高炎师打算去后院走走,当他走进院子的时候,赵兴还在锻炼,不过锻炼内容已换了,换成了射箭。至此,与他同住的秦观秦大才子依旧不见人影。 别人射箭讲究精确度,可赵兴却像不讲究这些,他拿起弓,“嘣嘣嘣”一口气射了三十只箭,累的气喘吁吁,然后把弓递给了萧氏兄弟,自己站在一边喘气。 高炎师注意了一下,发现赵兴射得箭虽然准确度不高,但射出的箭杆支支都戳在箭靶上,倒没有漏靶现象。 箭靶是一张立起的草席,萧氏兄弟射箭的方法似乎跟赵兴不同,他们平端着弓,射速并不快,但射出去的箭,箭杆都排在靶心附近。 萧氏兄弟射得慢,他们身后还有一堆人在不停的催促。高炎师摇摇头,心里有点暗笑:吝啬。赵兴手中那张弓虽然品质很佳,但依对方的身家,不至于买不起第二张弓吧。怎么大家都在轮一张弓? 其实,这不是买得起买不起问题,而是赵兴不敢拿出更多的弓。 按宋朝法律,一个两万人口的县,武装力量只有十五名步弓手。虽然这也表明宋人守法的自觉性很高,宋代大多数地方治安好的令人发指,但同时宋朝也限制了私人持有武器的数量。 一个县的武装力量只有十五名弓手,如果你家里出现五张以上的弓,那就抵得上县级武装力量的三分之一,这是“图谋不轨”。如果赵兴他们真打开随身的行李,把随身弓箭全拿出来——如此多弓手出现在苏轼院里,苏轼就是“阴蓄死士”…… 所以,他们只能共用一张弓练习射术,这就让锻炼时间拖得极长,以至于旁边等待逛街的几名女子已经不耐烦起来,阿珠就取出一个球状物体,与苏遁玩了起来。 苏遁看来常玩这个游戏,他穿的很厚实,阿珠又把他养的很胖,那胖乎乎的身影追逐着藤球,或用脚踢,或用屁股顶,或用手投掷,跑得满身大汗笑声不断,让旁边朝云看得欣慰,苏迨、苏过看的羡慕。 几个人当中,唯独那位陈伊伊比较出彩,藤球到了她脚上像毽子一样上下翻飞,她的榴裙飞扬,双脚像蝴蝶一样翩翩,引起女人们一阵叫好。 不一会儿,赵兴结束了晨练,招呼大家回房擦汗。有些人衣服脏了,还需要更衣,女人们都心急难耐,一声招呼闪的没影,没顾上收拾地上的藤球。 那藤球孤伶伶停在院里,高炎师慢慢地走到藤球跟前,眼睛向四周扫了扫,发现没人注意,单脚一挑,藤球飞上了他的肩膀;而后身子一晃,球又上了他的额顶;微一低头,球轻轻飘下触地反弹,被她的脚接起,他连续在空中踢了三脚,球都没有落地。 “好!”他身后响起一声喝彩,赵兴牵着陈阿珠的手,陈氏兄妹站在他身后,赵兴望着高炎师,若有所思的问:“你叫高炎师?成家了吗?父亲是谁?兄弟何在?” 赵兴这是在宋代查户口,两人身份差距很大,高炎师不敢不说,他拱手回答:“家父高敦复;家兄名高伸、高傑(此字冷僻,今多做‘杰’),家中还有一弟高倞。男女未曾成家。” “高伸?高傑?高倞(音jing)?”赵兴脸上的笑意更浓:“那你应该还有一个名字——人字旁的名字,是吧?” 高炎师的态度有点扭捏:“小的乳名炎师,尚有一名唤作高俅。” “哦!”赵兴神色如常的点点头,又神色如常的拱手向高俅行平辈礼:“炎师幸苦了……我来的时候匆忙,也没什么东西,回头让管家送你一份礼物,你回去孝敬父老。” 不等高俅感谢,赵兴已急忙转过身子,带领几位同伴走出府门。他表面虽然平静,但内心里却翻江倒海。 这是高俅,这是《水浒传》里的那位恶人、浮浪子弟高俅,高太尉。 举步之间,他依稀记得,《水浒传》里说,高俅是小苏学士的书童,“草札颇工”,被小苏学士推荐给小王驸马,而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入端王府。而这位端王就是后来的宋徽宗——亡国之君宋徽宗。 赵兴是个历史盲,他对神宗、哲宗属于什么年代毫无印象,但对宋徽宗是什么样的人却印象深刻,岳飞的靖康耻不就是说的“二帝被俘”,既然高俅出现了,这说明,在他有生之年也会遭遇一次亡国。 二十四史,二十四部亡国史。 在中国,亡国是很普通的现象,很经常……可亲身经历亡国之痛,真叫人难以忍受。 我能为这时代做什么? 我连自己的香脂厂都难以保护,我能保护什么? 想到高俅,赵兴不禁又回想起历史,我所看到的历史是真实的历史吗? 炎师——严师,高俅小时候一定有一位严厉的师傅。苏东坡是谁,北宋四大书法家之首,他能看上的小史高俅,连《水浒传》都承认高俅书法极好——“草札颇工”。那么,高俅有时间“顽劣”吗? 别人没练过毛笔字,赵兴练过。他可知道,要想把毛笔字写得好,这是件细致活儿,需要持续数年不间断的练习,才能练出型来。而真正要写的令人赞赏,没有几大缸墨汁的练习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别说宋代,便是现代,毛笔字写得好的人,有哪一个是生性喜欢打架闹事的人,不要多,只要有一个例子,赵兴就信服:打架闹事也能练出好的毛笔字。 此刻,正是早上十点钟的模样,百家巷已经彻底活跃起来,那些不轮值的官员都携带着妻儿悠闲地在街上闲逛。这里是内城,皇宫就在眼前,喧闹显得很有节制,似乎比不上泉州。然而汴梁的“叫声”却更温婉。 沿街两面,唱伎的叫声是敲着水碟伴奏的。一个碟子中盛半盘水,她们用手里的竹枝或者筷子敲打着碟边,让水碟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她们用柔懦的歌声,千回百折的向你倾诉货物的好处。 一行人穿过几个珠宝店,阿珠没买什么,但陈伊伊丝毫没有替赵兴省钱的觉悟,她见什么都爱,不一会儿,萧氏兄弟手中已拎满了她的大小包裹。 陪同众人逛街的是朝云,她虽然是苏轼的妾,但宋代是个宗法社会,等级森严,即使她心中感谢程阿珠照顾遁儿的那份情,但程阿珠是正妻,她只能落后一步,与陈伊伊走在一起。见到萧氏兄弟手中捧满了礼盒,她低声告诫:“伊伊,你何必让他们捧,其实你只要告诉店铺地址,铺里自会把货送到住处……” 陈伊伊满脸嫉恨的看着走在前面的赵兴与程阿珠的背影,低声说:“不,我为他做了多少事,你不知,他在海外,物事都往我哪儿一送,后面全是我的事儿,我为他分送信件,分配货物,盘点账目,整整操劳了三年,三年,他不给我个说法……我现在就是让他知道,我在这儿,我在他身边。” 被人怨恨的赵兴这时并没有这个觉悟,他牵着程阿珠的手走在众人前方,程阿珠沉默着,但她满脸像涂了油彩一般,绽放出最美丽的青春。她的眼睛里唯有赵兴,连路边东京的繁华胜景都不能吸引她的目光。 他们“牵着手”——是的!如果有人在现代,说宋朝男女牵着手上街,赵兴一定啐对方满脸吐沫,然而,到了宋代他才知道,他所看到的历史是被“修改”过的历史。 这是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代;这是一个“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时代;这是一个“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的时代;这是一个“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满大街牵手而行的恋人不止赵兴一对。据说,苏轼的札记中记录:不留宿皇宫的时候,他也牵着老妻的手闲逛街铺。这位五十岁的大词人牵着夫人的手,有时走走南门街,去逛著名的唐家珠宝店,挑选几件温州的漆器,或是在报慈寺街的药铺买点儿上好的草药。有时倦游归来,在“台楼”吃饭, 老夫老妻牵手而行,在现代也是惊世骇俗的,在宋代只是平常——平常的浪漫都说不上,只是生活。 苏轼的房子,相邻的是三家珠宝店,过了这三家珠宝店是绸缎铺。然而是瓷器店。再然后是酒楼。 酒楼门廊下坐着一排歌舞伎,不时有店里的伙计召唤她们其中某位,去某包房为人献唱。这些歌舞伎装束都类似现代的日本歌妓,脸上用石灰涂的粉白——这是高级歌舞伎才有的装饰,叫做“红妆粉饰”。粉饰是指脸上涂的白粉,红妆是指腮红与那一对红唇。 而低级歌舞伎无须化妆,通常她们也就是本色出演。 宋代二胡刚刚流入中原,被叫做“奚琴”,意思是契丹族旁支、库莫奚人使用的琴,这时,奚琴还是一种国乐,即皇帝欣赏的乐曲。北宋灭亡之后,宫廷乐师散落民间,这才将二胡变为民族乐器。所以宋人在酒馆演唱甚少伴奏,偶有,则是敲水碟或敲木鼓,弹奏琵琶(波斯pipa)都很罕见。 朝云原来也是一名歌妓,但她现在身份放在那里,见到围坐的歌舞伎,她垂下了眼帘,而程阿珠来自乡下,陈伊伊来自外邦,她们从没看过如此妆扮艳丽的妇人,便停下脚步,好奇的打量。 程阿珠首先醒悟过来,明白这些女子的身份,她涨红着脸,拉着赵兴前行。陈伊伊则恋恋不舍,直到朝云催促才迈步。 走过了酒楼,朝云回味起陈伊伊刚才说的话,悄声问:“我听说,他俩马上就要圆房,现在也是好的蜜里调油,你怎么……” 朝云的话嘎然而止,陈伊伊恨恨的接过话头:“你知道么……我大越国广源郡主,竟然求位妾婢亦不可得,而一个大字不识的乡女,竟然是他的正妻。” “广源郡主!”朝云吃惊的捂住嘴。 这时,跟在他们后面的陈公川已经听到了伊伊的抱怨,赶紧插话:“小国寡民,赖天朝恩赐得以苟存,谈什么郡主。伊伊,休得放肆。结发妻子不离堂,恰是离人兄最值得尊重的地方。” 赵兴已经听到了后面的争吵,他转过脸来,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忘情,竟然走到了朝云的前头,他赶忙侧过身子,请朝云先行。 朝云看到陈伊伊虽然冲赵兴的背影咬牙切齿,但当赵兴的目光转向她时,她脸上也绽放出幸福表情,她向赵兴展露了一个早有准备的笑脸,笑如山花烂漫。 这哪是恨?这分明是得不到爱。 朝云的地位可以深切体会那种关爱的差异。 礼物、信物,也许这个女子不甘冷落,所以才想竭力引起对方的注视。 今天早晨的情形,躲在屏风后的王夫人已经悄悄告诉朝云。对于十四岁生下苏遁的朝云来说,她难以想象赵兴的坚忍,甚至以为简直是铁石心肠——自己难以忍受那份煎熬,便远赴海外,抛下爱人独守空房,且一别三年。 陈伊伊再怎么说也是一国郡主,怎会对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一片痴心?离人到底又是什么想法? 第九十八章 打斗 第九十八章 打斗 再向前走,是相国寺,离的很远,相国寺的喧闹已经传到赵兴一行人耳中。 那就像一个开了锅的大鼎一样沸腾着,吵闹着、叫嚎声、坏笑声、吆喝声、声嘶力竭的叫卖声混杂成一片。那情景活像一个现代自由市。 迎头的是几个相扑坊,这是“野场”——宋代相扑分两种,一种是军中相扑士,每逢重大节日朝廷会派他们出来表演,这些人称之为“内等子”。另一类是民间相扑手,靠表演谋生,这种相扑场面被叫做“野场”。 相国寺入口处就是几个“野场”,现在正在进行的是女相扑手的表演。宋代的女相扑手表演颇似后世那种女子摔跤比赛,这些女性相扑手身穿很少的衣物进行摔跤表演,表演一会儿,她们身上的衣物便在厮打中被扯去,于是两名女相扑手,就在近乎赤裸状态下,继续进行搏斗。 这样的相扑表演,它比现代的“相扑秀”似乎更加淫秽,这居然是在宋代,被人称为礼教严苛的宋代。观赏这种相扑比赛的主力也不是市井百姓,是朝廷官员及其家眷。 这里还在内城,站在皇城墙上可以看到相国寺的表演。不当执的官员在购物完毕,都会带着家眷来到相国寺前观看相扑表演。而当值得官员,则偷偷站在皇城墙,眺望这里的表演。 宋人纯朴,他们还不知道表演与竞技的区别,这场相扑表演,谁胜谁负都是安排好的,决定胜负的因素在于“赌金”的多少。赵兴看的这场表演,观众是下注的。在表演台上已堆着厚厚一层铜钱,台中间划一道线,代表竞技的左右两方。下注的人选中一方投注。 看表演的某些官员纯粹是色中恶鬼,他们不在乎输赢,只想比赛激烈一点,好一饱眼福,就把手里的铜钱洒向台中间——这些钱全归胜者。 按惯例,相扑台上的铜钱扑的越厚,比赛似乎越有观赏性。于是,台下观看的官员及家眷一边把铜板扔到台上,一边声嘶力竭的呐喊助威。他们的情绪激动,活像现代观看拳击比赛的那种热血场面。 赵兴处身其中有点不自在,毕竟,看到女人在面前如此赤裸裸的打斗,让他很不适应。他注意看了一下,发现朝云与程阿珠她们脸上都没有反感表情,那位陈伊伊居然也学着场边那些妇人,向台子上猛洒铜钱。 是我错了吗——赵兴扪心自问。 可这是宋代,宋代人习以为常的事竟然如此怪异。 据说,那位砸缸的司马光也看不惯这种现象,他曾经在一份奏折里说:“上有天子之尊,下有万民之众,后妃旁侍,命妇纵观,而使妇人裸戏于前”,太不成体统了,因此请求皇帝禁止此类游戏,然而,宋仁宗终究没有下令禁止。 这就是宋代。 宋人的赌博习性是极重的,而宋代也是中国赌博习性最重的时代,民间传说,骰子的大小规则是赵匡胤定的,开国皇帝既然这么好堵,群臣也有样学样,著名女词人李清照,曾记叙赌博的花样:“夫博者,……且长行、叶子、博簺、弹棋,近世无传者。若打褐、大小猪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之类,皆鄙俚不经见;藏弦、樗蒲、双蹙融,近世废绝;选仙、加减、插关火,太质鲁任命,无所施人智巧;大小象戏、奕棋,又唯可容两人;独彩选、打马,特为闺房雅戏。”可见,这位著名女词人,也是一个狂热的赌博爱好者。 也正因为如此,宋代的赌博行为是公开而合法的。大多数赌博都是“为当地税收做贡献”,所以,如果看到有人在宋代抓赌,那基本可以肯定,此人是个穿越人士,至少是从明朝穿越过来的。 相扑之所以在宋代如此盛行,是因为它与赌博密不可分,所有观看相扑比赛的人,多在谁胜谁负。每个人都在为场上的比赛而揪心,但他们想不到,这仅仅是一场表演,胜负已经安排好了。 不一会,结局果如赵兴所料,那位压轴最多的女相扑手不出意料的输了,场中的赌场负责人吃下了那些赌注,而后赔付了赌赢的人,心满意足的带着盈余的赌金转入后场,场中一片叫骂声,唯有那些不掷钱在相扑台上的人满意的看着这场比赛的结束,他们饱了眼福,又没有得失之心,自然满意。 宋代有三个大的赌博节,分别是元宵、冬至、寒食,在这三天里,全国百姓都可以公开赌博,赌博的形式主要是“关扑”。这三天之外,可以公开赌博的形式唯有赌场和相扑场,而相扑那种在光天化日下博彩的性质,让赌徒尤为沉迷,所以女子相扑手退场后,观看比赛的人依然没有退去,反而越聚越多,因为正戏开始了。 接下来上场的是男子相扑手——依旧是表演性质的比赛,然而比女子相扑激烈了许多,等两队男子相扑手表演结束,扑台的擂主上场了,他先是跟几位徒弟表演了一下相扑的绝活,而后,捧出一个大盘子,上面摞满了银元宝。捧盘的人绕场一周,而后将银盘置于台中心,用一块红绸布蒙起——这就是悬红,有人能打败擂主,则可把这盘银元宝捧去。 但是,能打赢吗? 设擂的相扑擂主都会被挑战设下重重规矩,比方说:借口立下生死状,要求你在东京城里找个当地人作保——然而,你不会找见保人的; 接着,他们会要求你先跟他的徒弟过招,先跟一位徒弟打,打完之后是两位或者三位徒弟与你交手,然后是女相扑手上场……这叫“闯三关”,以此证明你有挑战的实力。 这三关里,对付女子相扑手最累,因为你不能对女人下重手,那样场边的人会起哄骂你不怜香惜玉。而这些女子相扑手最会缠人,她们会把你的力气一点点压榨出来,然后一点不给你休息时间,让擂主出马把你轰下台去。 《水浒传》中就曾描写过这种场面,燕青第三次交手的是为妇人,是擎天柱的老婆,燕青不得不在台上“轻拿轻放”,这才通过了第三关。 赵兴是现代人,对这些赌博作弊技巧早已烂熟于胸,但他身后的几个随从却不知道,他们被擂台上的人撩拨的热血沸腾,不停的怂恿赵兴上台,或者请求他允许他们上台展露一下身手。到后来,连朝云都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 赵兴无动于衷:“我傻啊,我自己累一身臭汗,让别人挣钱,自己只收获一场哄笑,这事不能干……不仅我不能干,你们也不能干”。 看到自己这番话没起什么作用,赵兴又换了一个角度,继续说:“谋生不易啊,挣点钱养家糊口,连妻女都要出来裸戏,上去干啥,砸人饭碗吗?” 这番话终于起了作用,几名随从压下了冲动。 可他们平静了,场下的人不愿意。 赵兴长的雄壮,站在台下如鹤立鸡群,擂台上的人,擂台下的人早已盯上了这位一脸平静的汉子。台上的人本来就肩负着撩拨人上台的使命,而台下观众里也混有那些帮闲,专门怂恿人上台比试,以便娱乐观众。 那一大盘元宝放到那儿,他们怂恿与煽动,总能让几个冲动鬼上去搏一下,但现在赵兴如鹤立鸡群,大家都在盯着他,听此人身边几个随从的意思,此人还是有一点身手,现在他不上场,下面的人没人敢跳腾,结果台上台下经过一顿眼色交流,几名帮闲便向赵兴挤去。 “官人,我等平常就在这条街上讨食,早看那位扑天雕不过眼,那厮武艺也就平常,官人何不上前试试身手……那盘银子可有三百两啊!”一名帮闲舔着脸说。 扑天雕?!赵兴差点笑出声来,都知道宋人爱给自己取个绰号,没想到这名擂主也绰号“扑天雕”。 赵兴无动于衷,他转身招呼几名随从,准备继续闲逛,台上的人急了,说话也乐起来:“兀那台下的,白长这么付狼亢身子,却原来是个缩头乌龟,上来呀,上来呀,瞧这一大盘银子,上来端走呀。” 赵兴还能忍得住,无动于衷的招呼人向后走去,但台下有人不愿意了,一个梳着奇特发型的壮汉,咚的翻上了擂台,瞪了副牛眼盯着台上叫嚣的相扑手,气势汹汹的问:“你骂谁?” 这是一名辽国男子,他是场中第二高的汉子。赵兴正在往外走,相扑台前最高的就是他,所以他以为自己被辱骂了,便跳上台去应战。 根据后代的墓葬研究,南方宋人的遗骨都在一米五七之下,而北方宋人身高有到一米七的。然而,同时期的辽墓、西夏墓、金墓等墓葬族人,最低身高都在一米五九之上。 也就是说,同一时期,西夏、辽、金三个国家的百姓,平均身高比宋人高至少两厘米。证明辽人在赵兴面前是小矮个,但他一米八出头的身高,在一群一米五左右的人当中,也是高出一个头的雄伟巨人。所以他认为擂台上的相扑手是在说他,也不为过。 这个时代,宋人喜欢相扑,辽国相扑比赛也很盛行,在辽墓葬中也经常可以看到描述相扑比赛的画面。而且,相扑比赛最终在北方流传至二十一世纪,在南方反而逐渐消亡,所以辽人比宋人更喜欢相扑游戏。 证明辽人显然也是个玩过相扑的,他一上台,吼过几句后,立刻当胸揪住台上那位相扑手,一个娴熟的动作将对方拎起,掷落在台下。 身后响起一片喧闹声,但此时赵兴已经不管不顾,继续向下流赶。 辟临相国寺的古玩商店,卖的都是些假古董。中国制作假古董的工艺,在宋朝到了顶峰,宋徽宗酷爱古董,他将制作假古董的人才招进皇宫,专门设立了御用伪造坊,在皇宫中批量的伪造古玉器,这也造成了宋代古董假货最多。相国寺附近的古董店就是假货集散地。 然而,古人没有商标意识,他们也不认为伪造古董是个诈骗行为,所以即使皇帝买到了这时代的假古董,也只会埋怨自己没有眼力,学识不够,没能辨别真伪。 这也成了传统,到二十一世纪这项传统仍存。 别人不知道古董奥秘,赵兴知道,所以他压根没有购买古董的意思,既然没有这份心,他逛起来就显得格外悠闲,一路走一路看,拿出在秀水大街杀价的本领,狠狠砍价,结果,这一行人一路走过,身后哀鸿一片。 古玩店的老板能不欲哭无泪吗,喊价三百两的玉洗,赵兴还价一两,而且决不纠缠,不卖就走人,结果令老板欲哭无泪。 朝云这辈子没见过还价这么狠的人,苏东坡也爱逛这片古玩店,可他遇到老板开价三百两的时候,顶多是为二百八十两努力争一争,没想到,前几天苏东坡喜滋滋的花二百五十两买回的一块玉笔筒,今天赵兴花二两,买了俩。 程阿珠对这些奢侈品没有贵贱的概念,陈伊伊高兴了,按店老板的推荐,那些造型古朴的瓷器都是汉唐时代的古董,珍贵非凡,结果赵兴给她论筐称,买了一堆……这样拿回宫去,还不让姊妹们羡慕死。 等到赵兴扫荡到最后一家古董店时,整个相国寺这片的古董商都已经知道了街上闯来一个快刀手,斩价又恨又毒。最后这位店老板正在与客人洽谈一笔生意,看到赵兴进来,唯恐对方坏了手头这番交易,他带着哭腔说:“神,啥话别说,店里的东西你看中啥拿啥,愿给多少钱随意。” 正在店中与老板谈话的客商好不郁闷——啥时俺也有这待遇。 赵兴不为已胜的随手拿了套文房四宝,操了几卷上好的宣纸,随手丢下二两银子,在老板的欢送中,恩赐般的走到大街上,抬眼向来路扫去,路边拉客人的伙计见到他的目光望过来,纷纷躲回店内,一时之间,整条古玩街显得很空荡。 人都闪到两边,刚才那位擂台上见到的辽国男子显然赢了出来,他得意洋洋的昂首阔步的走着,身后还跟着几名随从。 这厮赢了,倒一点没客气,连人装银子的盘子都端了过来,身后的随从炫耀的将那个银盘举过头顶,边走边向周围的人吆喝。 “南人玩什么相扑,那小身板,我们爷一根指头就戳倒……” 这时,随着那位随从的叫嚣,满街宋人都厌恶的转过脸去,回避在道路两边,倒显得赵兴站在街心的身影特别显眼。 真的经过一番搏斗吗?赵兴眯起眼睛打量对方,辽人的衣服丝毫不凌乱,鬓角连汗都没出,难道他这么轻易就闯过三关? 此刻,元宵过去不久,除了正午时分,阳光有点懒洋洋外,现在的天气还是有点冷,赵兴抬头望着天空,现在大约十点左右,对方真要经过一番拼斗,这么点路,他的汗不应该下去。 辽人的目光在赵兴身上停留了一会,又转向赵兴身后的萧氏兄弟,眼里充满疑惑:“宋人也有这么高大吗……头下兵?我辽国的头下兵怎么给宋人当奴仆。” 萧氏兄弟接过赵兴递来的东西,闪身退下了路边。他们没有说话。 古人没有国家概念,大多数被掳抢到北国的汉人奴隶,也都把自己当成了北国人。当然,这些汉人奴隶当中,也不是逃归故国的人,但只要辽国发现,他们便会张口向宋国索要这群“逃奴”,而且一要一个准。 为了不影响两国邦交,宋国会把这些千里逃归的志士们抓起来,送还辽国。而辽人会在边境线上,当着宋朝官员的面斩杀这些千里逃归故国的人,以警示后来的逃亡者。 久而久之,没有人再想着逃回故国了,一旦进入头下军,他们的祖国就是辽国。 宋人在对外战争中屡战屡败,其中也有头下军很大的功劳,这让头下军对宋人有一种轻蔑。让他们听从一个懦弱宋人的指挥,这在当时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所以对面那个辽人很惊讶。 辽人一路走来,气势汹汹,周围的人纷纷回避,唯有赵兴还站在路中央,而且此时赵兴已将双手腾空,脸上的神情分明是一副找茬模样,随着辽人越走越近,辽人身后几名衙役已经按捺不住,他们闪现着身形,快速的向赵兴掠来。 是了——看到那几名衙役的身影,赵兴恍然。 原来这名辽人身份不简单,他也许是名使节,所以衙役们暗中保护他,这些衙役的出现搅了那场相扑决斗,相扑台的擂主不敢引发“外交争端”,所以自认不敌,让这名辽人端走了银盘。 “你这小子倒是手快”,赵兴毫不顾忌的叫嚣着:“刚才我也在台下,本来打算买完东西回去收拾那小子,没想到你抢先把银盘端走了,且慢,留下银盘,再做一番赌赛如何?” 赵兴的话里带有浓重的南方腔,是典型的淮南宋语,那位辽人皱了皱眉头,立刻向萧氏兄弟喝道:“汉儿,你们怎到了南朝,是逃奴吗?” 赵兴勃然大怒:“我家奴仆怎由得你教训,‘库克’,你活的不耐烦了?” 第九十九章 一份宋朝的爆米花 第九十九章 一份宋朝的爆米花 赵兴这是一句骂人的话,“库克”在契丹语中是“儿子”的意思。 其实,辽人现在已经完全汉化了,他们说汉语,连相互之间的称谓都与宋语差不多。很多契丹贵族人自小生长在汉语环境里,甚至听不懂契丹语。赵兴说的这句话字正腔圆,倒让那位契丹人一愣,脱口而出:“你是谁的阿查?” 其实,一个人的气质跟他所生长的环境有密切关系,赵兴没在宋朝这个环境下生长,他身上自然带一种毫不类似宋人的气质,再加上对方罕见的个头,所以赵兴的话一出,那辽人脑筋有点钝,下意识的认为对方或许属于自己的父辈,所以才被称呼对方为“库克”。 阿查就是契丹语“父亲”的意思,但它也是对尊长的一个通称。 这句话问出以后,看到赵兴似笑非笑的神情,那辽人脑筋再笨也回味过来,他怪叫一声,扑上前去,双手掐住对方的腰,脚下使着绊子…… 这动作有点类似蒙古式摔跤,当然,现在还没有蒙古存在。 赵兴不会这种摔跤手法,他只会打人。对方双手刚挨上他的腰,他的身体已经前倾,用肩膀去撞,等这位契丹人抬脚使绊子时,赵兴的肩膀已重重撞到对方胸膛,此时对方一脚悬空,支撑腿受不了撞击力,立刻滚到在地…… 实战唐手是一种极其凶猛的搏杀术,它每一次突击都讲究用尽全身力量,契丹人刚开始只是抱着戏弄的神态,想羞辱一下赵兴,但没有防备赵兴的反击如此凶猛,一撞之下,似乎几根肋骨被撞断,他在地下翻了几滚,竟然一动不动昏了过去。 此时,开封府几名衙役正躲躲闪闪的走到跟前,他们没想到事情结束的那么快,都呆在那里。赵兴施施然的走到托银盘的随从面前,表情自然的接过对方的盘子,对着发呆的侍从淡淡的说:“我的了……战利品,不是吗?” 这几个词是用契丹语说的,侍从们摸不清的赵兴的深浅,竟然由着赵兴托着银盘,潇潇洒洒的向街尾走去。 过了一会,侍从先醒悟过来,连忙去查看那位昏倒的主子。赵兴的同伴也醒悟过来,连忙跟着赵兴迈步。身后,几名衙役还在低声嘟囔:“呵呵,看这辽人如此张狂,我还以为他有通天测地之能,没想到如此不堪一击。” 其实,这些衙役也不愿向着老外,警察帮着老外欺负国人,那是现代观念。宋代的衙役还没有这么先进,他们跟着来,也就是想替辽人擦屁股。所以对于辽人被打倒,他们心里反而有点开心。 宋人都怕官,但赵兴不怕。普通宋人见了衙役的出现,光顾害怕去,自然不想惹事,而赵兴正是把握住衙役们的心理动态,所以才毫不犹豫的猛下重手,打完辽人,则毫不理会而去。让衙役们找不到说话机会。 不过,衙役们的这声嘟囔倒是提醒了那名辽人的侍从,几名侍从忙着救助主子,剩下几个人追上赵兴,态度恭敬的问:“官人,留下姓名再走。” 赵兴立住脚步,指了指这条古玩街,现在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店伙计们都小心的从店中探出头来,兴奋的向街上观望,他们是怕惹事,沾上官司。 “瞧见了吗,满条街没有一个人,爷就叫‘净街虎’,大相国寺有名的净街虎娄阿鼠。想找场子吗?以后就到这条街上来,爷叫你知道什么叫‘拳打南山虎,脚踹北海蛟’。” 赵兴说的一本正经,言语之间痞态尽露,程阿珠显得莫名其妙,陈伊伊两眼兴奋的发亮,朝云已经笑倒了,她垂着头一通疾走,直到那个相扑擂台前,才止住脚步,放声大笑。 相扑台上的相扑手们显得意兴阑珊,他们的吆喝声有气无力,见到赵兴摇摇摆摆的托着银盘走过来,他们都瞪大眼睛,看着这位曾被他们羞辱过的壮汉。 相扑台附近已经没有官员,看来,刚才辽人闹事的时候,这些官员怕惹事,纷纷逃跑。现在整个相扑台前,只有笑的七扭八歪的朝云,还有一脸无所谓的赵兴。稍远处,阿珠与伊伊这时也笑声咯咯的向这里走。 赵兴将银盘轻轻的放在擂台上,用自言自语的口气说:“和气才能生财啊……” 说完这话,赵兴轻轻的单单手,仿佛是单去灰尘一样,将那盘银子留在擂台上,摇摇摆摆的继续往街尾走。他身后还跟着三个笑的前仰后翻的女人,不一会,他们的身影便融入了东华门附近的街道。 等到走出了肇事街道,赵兴不满地咂了咂嘴:“唉,本打算去大相国寺的码头办点事,这下子……” 程阿珠听到这话,连忙递上一条汗巾,擦拭赵兴并不存在的汗水;陈伊伊则不在意地回答:“那就明天去,我还没逛够呐。” 走了几步,赵兴已停在一家饭馆门口,昨天在苏轼家出现的管事站在门外,看到赵兴来了,立刻上前吆喝,并一叠声通知伙计通报掌柜。 “大官人,你老先点着菜,我这就去通知掌柜”,管事热情的很。 “离人叔叔,我就不进了”,朝云站在和乐楼门前向赵兴告辞:“家里遁儿还需要照顾,这种场合,我也不好出面。” 朝云是官员之妾,不好出现在这种公共场合,赵兴不敢勉强,马上招呼伙计护送朝云回家。自己则在跑堂的引领下走进和乐楼。 宋代的饭馆风格与现代不同,那些名厨们都各自拥有一间厨房,菜肴的销售类似现在的开放式厨房。店小二领着众人出入各个厨房,每位厨师都有自己的绝活,客人们当场订做他们的菜式,然后继续逛下一个厨房…… 每个厨房点几样菜,就凑成了整桌酒席,而后伙计会将客人领入包房,各个厨房的小厮会将客人点的菜肴流水般奉上。 宋代有记录的名菜有数百多种,据说,每位厨师至少要会做四十种菜,才拥有单独开厨房的资格。数十个厨房的菜拼在一起,每个厨房的菜都会在菜盘旁立一个小牌子,标明出处。这些厨房的名字起的都很风雅。客人吃了那个菜好,可以额外打赏,厨师当月获得的赏金最多,则可以成为饭馆的“头牌”。 宋代的酒店包厢类似现代日本式小包厢——不,这话说反了,应该说日本现代酒店包厢类似宋代包厢:推拉门、小矮桌、请的客人多了,邻近包厢的隔扇去掉,就成了一个相通的大房间。 这样的房间完全不隔音,因为房子与房子之间隔得就是一层木板而已。 进门时,赵兴在门口停留了一下,他观察了一下那扇推拉门——这推拉门上下没有滚珠,完全是靠滑动完成推拉的。他若有所思的点了个头,迈步走进屋内。 看得出,这是一间特意留置的包厢,里面空间很大,足以放四五张桌子,但里面只放了两张桌子。赵兴与程阿珠、陈氏兄妹坐到了首席,金不二与萧氏兄弟很自然的坐到剩下的那张桌子上。 陈伊伊、陈公川……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大宋汴梁城,他们最希望的是坐在大厅里,观赏亚洲最强盛的文明、它的人情世貌,而关在这个小房间里,实际上什么也看不到。出于这个原因,伙计在关推拉门的时候,赵兴摆手止住了,他淡淡的吩咐:“等会小亮要来,把门开着吧。” 管事马上使了个眼色,伙计悄悄退开。赵兴转脸又冲管事吩咐:“你也退下吧。我们打算随意一下,你在反而拘谨。” 这话反而暴露了这群人的乡下人面目,但赵兴说这话时,说的趾高气昂,让管事不敢嘲笑,他道了个安置,退出了屋内。 管事退下后,屋里活跃起来,陈伊伊首先跳起扒在窗边看窗外的风景,陈公川也凑在妹妹身边,眺望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这些人里,唯有程阿珠显得很娴静,她静静的与赵兴并肩而坐,满脸洋溢着幸福。 赵兴取出刚才买的首饰,一一与程阿珠重新欣赏一遍,两人不时的交流着一些佩戴意见,比如适合在什么场合,什么季节佩戴,搭配什么衣服。聊了一会,陈伊伊不满意了,她跑了过来,随手拨乱了满桌子的佩戴首饰:“行了行了,我饿了,官人快去催一催,先来点零食……” 零食?赵兴仰脸看着门外,正看到一名招待手端着一盆零食从门边走过,盆中的零食他有点眼熟,连忙招手唤过伙计。 “大官人,这是给隔壁房子的客人的”,跑堂一进门,抢先解释。 赵兴没有搭话,他看着那盆零食有点眼晕——它是爆米花,竟然是一盆爆米花。 难道还有人穿越? 管事出现在出现在门口,他带着一名歌女走进来,冲赵兴唱了个诺,小心的问:“大官人,要点这米花吗,我叫伙计给隔壁房子另送一盆,这盆就先放在这。” 米花,连名字都一样。 赵兴轻轻点点头,又问:“还有什么零食?一并端上来!” 管事答应一声,又向赵兴介绍他身边的女子:“大官人,这是京师行首廖小小,我家主人还得一会过来,他请廖姑娘先陪陪大官人!” 廖小小一身鹅黄色的衣服,头上插满珠翠。这一身衣服首饰都价值不菲,估计能请动她出面,也不容易。这位姑娘进门时,一直忽闪着大眼睛,打量着屋内几个人,看到几个人略显土气的装束,她的嘴角浮上一丝笑意,两个眼睛都笑出水来。 管事介绍完,廖小小向赵兴唱了个诺,她扫了一眼屋内的两位姑娘,又扫了一眼金不二等随从,而后很熟络的坐在桌子上,拿起一根金钗,向程阿珠介绍:“这位姊姊,你好福气哦,这根金钗是内造的,崔待诏一年出活很少,轻易不肯卖给人,只有内眷才可以随意出入他的店,姊姊福气好,竟能买到一根……” 程阿珠性格温顺,听到这话,马上回答:“妹妹喜欢,且拿去吧。” 廖小小陡然一下睁大眼睛,她没有想到程阿珠居然如此大方,几句话就要送给她一根金钗,她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程阿珠,又打量着窗前、满含敌意的看着她的陈伊伊。 咯嘣咯嘣,陈伊伊大口大口的嚼着爆米花,似乎想把这位歌伎也放到嘴里好好咀嚼一番。可歌伎干的就是迎来送往的活,她们自有大胆的手段消除别人的敌意。 “这位妹妹好皮肤啊,白嫩白嫩的,我见留恋,都不知道摸得什么粉……呀,妹妹这身绸缎可不简单,哪里买的?……姊姊这根金钗我不要,它可是你心上人送把与你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夺人所爱呢……大官人是初次来汴梁城,看大官人的气度不凡,不知道是哪里人士。” 眨眼之间,廖小小连续奉承了三个人,而陈伊伊不喜欢佩戴过多的首饰,她最自豪的就是自己的皮肤白净,廖小小的奉承立刻赢得了她的好感。 女人凑在一起,谈起服装首饰立刻打成一片,没一会,三个人已并排坐在一起,程阿珠、陈伊伊拿出自己逛街所购买的东西,让这位服饰专家一一品鉴。 “小小休得放肆,这位离人兄可是大人物,不得怠慢”,门口一阵响动,董小亮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跑堂们浩浩荡荡,端满了酒菜。 廖小小咯咯的笑了,语声清脆:“董掌柜的这是怎么说,小小哪里怠慢了大官人”,说罢,她媚媚的横了一眼赵兴。 刚才她与屋内的两个女人谈论首饰时,赵兴一直欣赏的望着她们的动作,目光里一点没有色情的沉迷,仿佛是家长看着一群孩子玩闹一样,充满爱心。而陈公川望了这里一眼,立刻把目光又转向了街道,只在偶尔间,被廖小小的笑声所吸引,向这里快速扫一眼,他的目光里也没有沉迷,似乎见惯了美貌女子,故而对她的美貌并不动心。 廖小小一直颇为惊诧,一行人的服装非常朴素,而且举止里充满对汴梁城的好奇,廖小小搞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一般来说,乡下土财主来到京师,都会为京师女子的丰韵所迷醉,但这些人的目光里只有欣赏,没有丝毫亵渎的成分。 她刚想试探对方的身份,董小亮来了,这倒打断了她的探究。 一阵寒暄过后,廖小小从对方的介绍中才明白,这两个女子竟然是赵兴的一妻一妾。一般来说,男人逛酒楼不带妻妾,赵兴却把这一切做的那么自然,仿佛是天经地义一样。 酒席摆上,董小亮高举一杯酒,先敬赵兴:“离人兄,我能有今天这番成就,全亏了两年前,在海上品尝了你的摆鱼宴——可惜相聚短暂,小弟只学了十一道菜,离人兄这次若肯交我,我便拜你为师,请离人兄收下我这个徒弟。” 赵兴接过对方的酒,坦然的喝下,这等于接受了对方的提议:“我这次来是来参加科举的,还要在京师逗留一段时间,你替我租一套房子,要带着大院子,最好在外城,叫你的厨师去那院侍候……” 廖小小瞪大了眼睛:“赵大官人居然是名举人,看不出,我还以为大官人只是位行商的!?” 董小亮哈哈大笑:“小小,你还不知道吧,我家老师还是苏学士的门生……瞧,刚才叫你来,你还不愿意。” 廖小小眼珠一转,咯的一笑:“姓赵,学士门生,可是那位这几年漂泊海外的赵离人吗?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赵离人?” 董小亮哈哈大笑起来,赵兴举起酒,借酒杯遮脸。陈伊伊难以置信的问:“兴哥不是不尚诗文么,什么诗,念来听听!”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廖小小举起一根筷子,敲着桌上的杯碟漫声吟唱起来,一曲唱毕,四邻一片叫喊声,旁边有个粗嗓门还在高叫着:“可是廖小小吗?廖小姐什么时候有空,肯赏脸过来一下吗?” “小姐”在宋代就是称呼妓女,蒙古人进入中原后,误以为“小姐”是最尊贵的女人,于是“小姐”便成了对女人的尊称,尤其是对官宦之女。明清两代延习了这个风俗。 廖小小一声脆骂,骂声中却充满了欢喜的强调,让人不觉得那是辱骂,反而更像是表示亲密。想来,被骂的人在隔壁包厢,一定一脸的自豪。 周围的喧闹平息,董小亮命人关上包厢门,敬过几寻酒后,他又问赵兴:“老师叫我家厨子去你那里,这次要学什么手艺?” 赵兴夹了口菜,懒洋洋的一笑:“其实没什么,我只是想在汴梁这段时间吃的舒服点,不过,也不是没有你的好处……我是一路赶得急,随从都丢在后面,他们赶着几辆大车,送来了几件海产品,都是稀罕物,我怕别人做不好,所以特地借用一下你的厨子。” “什么稀罕物?”董小亮眼巴巴的望着赵兴。 第一百章 汴梁城找不到天波杨府 第一百章 汴梁城找不到天波杨府 赵兴摇头晃脑地继续说:“其一:海中豹,也可以把它叫做海豹。这是海中的恶兽,獠牙锋利,是我的几个倭国属下,特地从极北之海捕捉到的,为了怕腐烂,它们装在冰柜你,豹身上下全冰冻了,一路用快船急搅送到汴梁。海豹一共两头,我一家人吃不完一头豹子,所以,剩下的都归你。 其二:人常说八尺为蛟,倭人捕捞海豹时,从海中捕捞了一网足有一丈长的海蛟,这玩意好啊,极北之地生长的,一年长一寸,能长一丈长,足足活了一百年。 怎么样,来一场海中龙虎斗——这些东西会在五日后抵达,你可以现在就贴出告示,几日后预定。海豹、海蛟入城时,我一定让他们做足了手段,把汴梁城的老饕都吸引到你的和乐楼……” 听到赵兴这番话,董小亮却没有欢喜的表情,他显得有点忧心忡忡:“我的娘也,一丈长的海蛟,那不是山精兽怪吗?这玩意谁敢吃,别为此惹上了泼天大祸。” 廖小小也在旁边频频点头。陈伊伊则不知天高地厚,她脱口而出:“不就是北海海鳗吗,兴哥,你去年给我吃的是不是那玩意?” 陈公川一直笑意盈盈,没有插话,他不是主客,所以董小亮也没招待,他也就一直冷眼旁观,听到妹妹的话,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董小亮脸都绿了,他还没有说:找到一丈长的海鱼,民间传说都认为它是小龙,而历朝皇帝都是自许为“龙的传人”,天下百姓都是“龙的奴仆”——这玩意谁敢吃? “倭人敢吃他们都吃了几百年,并认为这东西是难得珍惜物,几百年过去了,也没见天降灾祸,也没见他们改朝换代,怎么不能吃”,赵兴回答轻描淡写:“这样吧,到那天,我有几个倭人伙伴、高丽伙伴过来,我让他们先订两份,给大家做个榜样。” 廖小小忽闪一下大眼睛,轻声问:“那蛟好吃吗?” 陈伊伊拼命的点头:“当然,很好吃耶,有三十多种烧法,一条鱼可以做一桌子菜,足够十几个人吃。” 廖小小继续轻声补充:“不如这样,只宣传海豹宴,对海鳗略提一笔,轻声带过,等大家吃到嘴里,那时想说也说不出口了。” 董小亮恍然大悟。 宋人的商业宣传技巧不用教导,现代那些商业宣传手法,有时还不如宋人先进。所以赵兴提了个头,剩下的就由董小亮自己运作吧。 解决了一桩心事,董小亮很兴奋。借助这次宣传声势,他又能在初冬这个菜肴稀少的季节里,强势压潘楼、杨楼一头,这让他很开心,他拍拍手,呼唤说:“小小,唱支曲子!” 廖小小丝毫不推迟,她拿起筷子,敲了几下水碟,清脆的说:“既然是苏学士的门生,我就唱苏学士的一首‘明月几时有’。” 这首歌赵兴在黄州,听徐知州的小妾胜之唱的,他皱了皱眉头,想起邓丽君唱过的这首歌,抬手制止了对方:“这首歌还有一种唱法,你想听听吗?” 邓丽君唱的“明月几时有”乃是现代音乐的杰作,谱曲者是个音乐大家,邓丽君在演唱时,所使用的演唱技法是这个时代不曾有的,那里面歌声的起伏婉转,以及妙妙颤力,都超越了宋代人的水平。 赵兴唱的声音很低,廖小小显然对音乐很敏感,赵兴只唱了一遍,她立刻扬起清脆的嗓门,婉转的唱了起来。等她唱完,周围鸦雀无声,等了片刻,喝彩声轰然想起,左右的相邻的包厢里,不时传来邀请的声音,廖小小用歌唱般的嗓门一一答复,或骂或啐,轻嗔薄怒,片刻间展示了行首大家的风采。 “这曲子好”,廖小小答复完周围,低声向赵兴致谢:“大官人赐一曲,小小不胜感谢。这曲子哀而不伤,欢而不狂,平淡清雅,听的有点……” 廖小小皱着眉头,似乎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赵兴从旁补充:“华丽,是不是有一种华丽的感觉。” “对,华丽,是这个词……虽然这歌的曲调平淡,但听起来有一种堂皇之美,大官人还有这样的曲子吗?” 陈伊伊此时重重的哼了一声。廖小小眼珠一转,立刻向陈伊伊致歉。 程阿珠一直表现的很大方。刚才陈伊伊说到吃海蛟时,一脸的独占感,但程阿珠好像没听见一样,她平静的给赵兴夹了一筷子菜。而现在陈伊伊不满廖小小献媚,程阿珠正在享受赵兴夹过来的一筷子菜,丝毫没有注意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战。 “歌好,人更好”,陈公川在旁边击掌赞叹:“人世间居然有如此柔美的歌声,如此婉转的曲调,天朝风度,真令人钦服。” 陈公川讲到一个“天朝”,董小亮与廖小小这才发现陈公川气质有点特殊,董小亮本想询问一下对方的身份,但赵兴抢先制止了。 按照陈公川现在的身份,他进到宋境,需要向理藩院表明身份,而后遇到的待遇很可能是浓重接待,但随后,放不放他离京就在两可之间了,所以赵兴不想闹的众人皆知。 这一场宴席,宾主尽欢而散,等到接近宵尽时分,赵兴才带着大包小包的爆米花,满意的离开酒楼。 等返回苏东坡住宅,已经是下午了,苏轼门口停着两顶官轿,几名轿夫坐在巷口的茶摊上聊天,赵兴在门口略停一下,苏轼的门房知道这位老爷打赏豪爽,连忙走来低声通报:“大官人,宫里来了传旨太监……府里还有一位访客,都在等着呢?” 等我?赵兴指指鼻尖,门房轻轻点头,赵兴一头雾水,赶紧领着人向里走。 宋朝的宣读圣旨程序,没有京剧里面那么隆重、那么戏剧性,因为京剧里面的宣旨场面都是经过艺术加工的,而所谓艺术加工,其意思是说:它与事实无关。 其实,古代大多数宣旨场面都与京剧所描绘的场景不一样,即使是明清时代也是如此。具体到细节上,那就是:在大多数情况下,太监并不出现在宣旨场合中,因为太监是伺候皇帝的,普通百姓没资格享受他们的伺候。 古代正常的宣旨场景是由当地官员将圣旨交到接受恩赏的人手中,因为这样行政成本最低。 当然,在古代,皇帝也派出太监去大臣家里宣旨,基本上这种宣旨品级很高,接旨的至少是一品官员或者是即将成为一品大员的人。 这次来宣旨的人是一位有胡子的人,他不可能是太监,此人身材高大魁伟,皮骨强劲如铁,双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颐下生着胡须,一眼望去,阳刚之气十足,不像是阉割后的宦官。 甚至上说的话非常华丽,但这番话等于对牛弹琴,因为赵兴完全听不懂这种每句都引经据典,言词晦涩的文章,费了半天劲,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圣旨中说他连续敬献贡品,有功,所以封他为迪功郎。 圣旨宣布完,传旨的年轻人看到赵兴还在愣神,他连续咳嗽几声,这才让赵兴回过神来,他一招手,程阿珠与陈伊伊几乎是同时亮出手心的纸棍,她们每人手上都有一捆用纸包裹的金币。 这时候,接谁不接谁的钱都是问题,赵兴干脆两捆子一起接过,翻手递到对方手中。 这种圆形金币是第一次交到传旨官员手中,但这位官员却像是明白这里头包裹的东西,他随手掂了掂,感觉到纸捆的重量,尖声说:“呀,这是越过新钱,我知道这种钱,学士今天在朝堂上向官家递了奏本,并给官家看了这些新钱。咱家知道,这玩意,携带太方便了。” “咱家”这个词让赵兴愣了,因为对方说这个词的时候,声音实在太尖细,他眼珠一转,立刻问到:“阁长,学生出身千里大山,不是很清楚朝廷官职,这迪功郎,几品官呀?” 那人撇了撇嘴,尖声回答:“第37阶。” 赵兴晃了晃脑袋,脸上的怒色一闪而逝。第37阶,这级别属于文官最末等级,小的可怜。大概,现代中所谓的“眼屎大的官”,说的就是这等小官,这官衔属于一种散官,只有一个官号而已。 其实,赵兴刚才问话的目的在于验证他的称呼——皇宫里的阉人称宦官,不称太监。相反,太监反而是一种正式的官称,比如军器太监,即是军器监的长官,司天台太监指的是司天监长官。 在宋代,高等宦官可尊称为“大官”,中等宦官可尊称为“阁长”。赵兴刚才用“阁长”称呼对方,对方却坦然接受,这说明他确实是一名太监——长胡子的太监。 身材魁梧,二十来岁,长胡子的太监,赵兴心中已隐隐的猜到对方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十绝太监——童贯。这位童贯身为太监,创造了太监史上的“十个唯一”,而且据说他还是历史上唯一不贪钱,待人很慷慨的太监——因为他贪的是权势。 “阁长,可是姓童名贯”,赵兴笑得很开心,他轻声提醒对方:“刚才两个纸棍里,每棍包有五十枚金币,合计一百枚。” 这一百枚金币给的值。因为童贯现在正是最凄惨的时候,他还缺钱上下打点,现在他肯收,就是一个大收获。 童贯被赵兴的问话吓得一头冷汗,他今年二十四岁,十九岁才净的身,投靠前辈宦官李宪门下作徒弟。这位李宪是神宗朝的著名宦官,在西北边境上担任监军多年,颇有些战功。李宪以军功著称,童贯身材魁梧,恰好甚和李宪心意。 然而,这位童贯因为净身太晚,所以脸上还残留着胡须,因为在太监中被当作异类,李宪也不好多照顾他。 童贯现在也就是个小人物,还是上万太监中最不起眼的那种杂役。这样的人物,连主管太监都不一定叫出他的名字,初次相见,赵兴却一口道出他的名姓。 童贯不知道,他是古今太监群中最为独特的一个,是唯一有胡子的太监。所以被赵兴想到了。望着赵兴友善的微笑,他有点心虚,摸摸怀中的那两捆金币,他嚅嗫的回答:“咱家正是童贯,迪功郎怎么得知在下贱名?” 对童贯的疑问,赵兴笑而不答,他一边拱手相送,一边借着身体的掩护,凑近童贯耳边低声说:“阁长,在下听说阁长喜爱枪棒,故而打算送给阁长一柄好刀……阁长有空,可以去和乐楼找董小亮,提我的名字。” 这句话实际是提醒童贯,如有特殊需要可以向和乐楼的董小亮提出,由他转达赵兴,不,现在应该称呼赵兴为“赵迪功”了。 童贯眨巴下眼睛,貌似对方的话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对方很喜欢结交一些喜欢枪棒的人,自己在太监中是个异类,所以名字被人传入对方耳中。 童贯之所以有这样的领会,是因为赵兴的个头在这时代是位“巨人”。这样的人舞文弄墨,反而让人感觉很别扭,他要是扛起一把大刀,那才让人瞅的顺眼。 送别童贯之后,赵兴返回屋内。程阿珠已经兴奋的将圣旨收起来,打算拿回家共赏。赵兴却不以为然,他的脑海里依然盘旋着那个疑问:“宦官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童贯怎么来到苏轼家?难道这就是宿命的相遇吗?” 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沉思片刻,记起还有一位访客,便抬脚向秦观房中走去。 人才走到后厅,便听到厅里那位访客在吟诵诗词:“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吹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赵兴止住了脚步,这诗词他有点熟,似乎隐隐约约有点印象,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猛然想起:这不就是那首著名的“床下诗”吗! 这人是周邦彦,传说他跟妓女李师师关系暧昧,而李师师的另一个姘头更加赫赫有名,他是大宋朝的皇帝宋徽宗。传说周邦彦有一次正在跟李师师私聊,没想到宋徽宗闯了进来,周邦彦无奈,便躲入李师师床下,就这样苦挨了一夜。那句“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就是他在床下窃听的私聊记录,李师师当时用这句话劝导宋徽宗留宿。 传说,这首词传出去后,宋徽宗咋看咋不对劲,他觉得自己没进行过“第三方通话”,怎么私聊内容流传出去涅,叫来李师师一问,知道那名暧昧男当时正躲在床下,他勃然大怒,便把周邦彦轰出了京城。 而后,李师师前去送行,回来眼泪汪汪,宋徽宗一时心软,又特赦了这名床下男…… 这段情节写在《水浒传》里,据说,宋江那厮自认为自己的文学水平赶上并超过了周邦彦,所以他也去钻到李师师床下,并在床下吟诗一首,准备跟周邦彦的床下诗较一较长短……这段情节格外猥琐,所以赵兴记住了。 周邦彦?!来访者居然是周邦彦,可现在哪有宋徽宗?哪有李师师? 见到高俅后,赵兴私下里问过端王的事,这位端王刚刚被封,现在也就是5岁小屁孩一个,以此推算,估计李师师她母亲还没出生。 我又被历史给忽悠了——赵兴感慨着走进会客厅,主座上坐的秦观,旁边是两名相貌相似的男子。三人正凑在一起谈诗词,谈的满脸潮红。 见到赵兴进来,秦观赶紧给他引荐这两人:“离人,你回来了,快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太学生周邦彦、周美成……这位你更该认识认识,他也要参加今年的科举,邦彦的弟弟邦式,字南伯。他俩是你同乡,你该认识一下。” 宋代,钱塘是县,隶属杭州管辖,所以秦观以为俩人原先应该互知……但他们确实互不相识。因为赵兴一去海外数年,杭州庄园都是程族主持。而周邦彦在京城做官,他不可能知道赵兴。而周邦式听说过那座钱塘江边大兴土木的庄园,但并不知道庄主是谁。 按秦观介绍,周邦彦的叔父周邠,字开祖,嘉祐八年进士,熙宁间苏轼通判杭州时任钱塘令,多与苏轼唱酬(《东坡集》中有题赠“周长官”的记载)。这次,他是听说秦观即将担任太学博士,所以特来拜访的。 难道周邦彦刚才唱的不是一首床下诗,是他在太学期间所做的一首普通艳词?赵兴带着满腹疑虑,与周邦彦聊了几句。 这厮果然是个骚人,没聊几句立刻发骚:“不知乡党离人兄所治何典?可有大作?” 周邦彦是在问赵兴擅长六经里头的哪部书,有什么诗词大作。 本次考试是一次恩科,也就是新黄登基而特别增加的一次考试。考试内容是从六经中任选两本,根据一段经文发挥出一篇文章来,而后做一篇诗词歌赋。 临近考试了,东京汴梁城的举子越来越多,那群文化人见面,彼此打招呼的话不是“吃了吗”,正是这句话——“所治何典?可有大作?” 没有标点符号,没有段落,那还叫书吗,那是一篇字。以赵兴的知识,他确实把那些六经一本都看不下去,至于诗词歌赋,他只记得几首现代歌。能拿得出手吗。 其实,在宋代,唱几首校园歌曲也不会过于惊世骇俗,但到了北宋末期,当柳永死后,现代歌已经不适合吟唱了。 柳永在世时,他开创的诗歌派别,是将市井俚语写入词中,仅凭流传于世的不多几首俚语词看,这种词几乎就是大白话,而且与现代的校园歌谣差别不大。 柳永生前,宋词还有雅俗之争,柳永开创的“俗词”派别还有人追捧,甚至苏东坡也写过这样的俗词,但柳永死后,宋词的雅俗之争彻底终结,“雅词”派别占了上风,“俗词”受到鄙视,这时,再拿俗词书献丑,只会自取其辱。 献丑不如藏拙,赵兴一晃脑袋,朴实的回答:“嘿嘿,我也就认识几个字,说道‘治学’,算不上;诗词吗,七窍通了六窍。” 秦观聪明,他首先品味出来“七窍通了六窍”是什么意思,大笑的说:“七窍通了六窍——能说出这样的妙语来,岂是俗人!” “就是,离人叔叔贯会装疯卖痴,你们可别被他骗了”,王夫人捧着一盘黄瓤的西瓜从后堂闪了出来,她脸上带着不可抑制的笑容,招呼三个人:“几位叔叔,这是宫里赐下来的贡果,快尝尝……净街虎,娄阿鼠,离人就爱出精捣怪。” 显然,朝云已经在后堂将赵兴在大相国寺揍人的那一幕说了出来,惹的众人大笑不止。秦观等人问明情况后,也笑的直不起腰来。 “原来,离人兄还有东方朔的潜质”,秦观笑的喘不过气来。 这个时候,似乎还没人敢自称“净街虎”,所以秦观等人听到如此搞笑的绰号,都禁不住狂笑。 赵兴之所以不敢暴露真名,那是因为宋代众人倾理,当街斗殴在宋代并不是个好名声,如果让御史知道,他一定会失去参加科举的资格。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当然知道他的小心思,但眨眼之间能想出“净街虎”这么有创意的名字,也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机智。 这名字在宋代是个笑料,但对赵兴来说,只不过是一次恶搞,他还没有做“俯卧撑”呢,有啥可笑的,所以在众人的狂笑中,他一脸平静的拿起一牙瓜,仔细的端详起来。 这种黄瓤西瓜是在宋代由越南的土人贡入中国的,据说,这是泰国瓜,它的甜度是普通西瓜的1.4倍,宋代皇宫中将这种瓜称之为“黄金阑”。黄金阑传入中国后不久,按照记录,它已经在南方几个省普遍栽种,但蒙古入侵之后,它又在中国消失。 赵兴的这种平淡态度更让几个人笑不可抑,等到几个人止住笑声,赵兴已经将一瓣黄金阑吃下肚里,他咬着西瓜肉,含含糊糊地问周邦彦:“美成兄,你久居京师,知道天波杨府在哪吗?怎么我问了半天,满汴梁城无人知道?” 周邦彦也很诧异,他皱眉想了会儿,答:“天波杨府……没听说过这名字——天波府,天……家啊,离人,你一定是被骗了,天子脚下,敢用这名字命名自家府邸,那不是一心寻死吗?哦,没听说近几年开封府捕获了杨姓谋逆啊——汴梁城没这么蠢的人吧?!” 大宋朝没有天波杨府?……好像是这么回事,除了小说中,没听说中国有第二人敢自称“天波”……水浒传里有一个人自称“天王”,被人称为逆贼,可那些人真是逆匪。宋江绰号“呼保义”,则被人称为忠义,忠臣能用“天”做名字吗? 俺又被骗了! 什么世道? 赵兴很纳闷,他拼命回忆,记起那位杨延昭似乎是真实人物,连忙补充:“我是说杨家将,杨延昭的后人还在吗?” “杨延昭怎能称之为杨家将呢?”周邦彦有点瞧不起赵兴的无知,他忍住笑回答:“杨家将是隋代称呼,指得是杨素家族。至于杨延昭的后人吗,听说过,其三子杨文广有个儿子名杨畋。” 赵兴急问:“他在哪儿?” “过世了。此人你应该知道,他父亲杨延昭与范仲淹有师徒关系,其本人‘同进士出身’,与欧阳文忠(欧阳修)同年中举,与二韩(韩琦、韩维)交往密切,与司马相公(司马光)、王荆公(王安石)、汝师子瞻皆有诗文来往。”周邦彦回答。 “啊,死了!”赵兴充满失望。大宋朝没有天波杨府还则罢了,传说中的效勇杨家将,到了第四代就变成了文人,没有佘太君,没有穆桂英,没有杨门寡妇。 真实的历史令人脊梁发寒。 “绝后了吗?”赵兴的问话里充满失落。传说中杨家“特别能生”,可算是宋代超生大军长……果然,愚民教育的东西是反着理解的,真相必然是:他家“特别不能生”,竟濒于绝后了。 “没有。杨畋于嘉佑七年过世,他刚刚续娶两年的太太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只有八个月,叫杨祖仁。杨畋死前将妹妹嫁给张景儒,他死后,其妹帮助立碑,并与24岁的恭氏一起抚养孩子祖仁。 恭氏教导有方,杨祖仁两年前来京城考科举,竟然中了,年方23岁。韩相公将其外放为主簿——怎么,离人想找他?他具体在哪个县,我去吏部查查?” 第一百零一章 咱去酒楼过宋朝小资生活 第一百零一章 咱去酒楼过宋朝小资生活 “哦,还好还好,杨家将并未绝迹”,赵兴心里松了口气,又问:“那恭氏……我是说杨祖仁这几年住哪里,你说他来京城考科举,难道他住在外地!” “当然,杨龙图(杨畋)曾任提点河东、京西、淮南三路刑狱公事,任上积下点钱财,买了扬州一栋小屋,幸好有这栋房子,恭氏能有个退身之地。杨龙图逝后,恭氏就带着孩子住在扬州,靠姑姑及姑父张景儒的帮衬,养大了孩子。” 原来,真正的杨家天波府……不,杨家府邸在扬州。 那么,杨家将是怎么出来的呢?难道大宋的天波杨府是明朝人修建的?难道评书《杨家将》是一本古代玄幻小说,里面的人物全是从火星上下来的? 历史真幽默! “算了吧,我只是一时好奇而已,不麻烦美成兄”,赵兴尴尬地说。 知道苏东坡今晚要在宫中留宿后,周氏兄弟再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此时,苏轼家中没有男主人,王夫人也没有留他,两人正准备走,秦观却止住对方,很亲热的问:“美成(周邦彦)、南伯(周邦式),你两今晚有什么活动?” 得到否定回答后,秦观反身从桌案上拿起了一堆手本,递给茫然的两兄弟:“美成(周邦彦)兄久居京城,帮我看看,这些帖子里可有值得一去的地方?” 周邦彦很认真的拿着一张张名帖比较着,态度不亚于现代人购买住房时表现出的慎重。赵兴摸不着头脑,顺手捡起一张周邦彦弃去的帖子,也在一旁端详起来。 这是一位太学生邀请他吃饭的帖子,帖子上已经被秦观用笔打了个大大的叉。看来,周邦彦的看法与他相似,可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邀请人官职太小? 赵兴好奇地连续捡起几张帖子,那上面都有叉,此时,周邦彦正拿着三张帖子来回比较,满脸都是遗憾的表情,似乎三张帖子都不太令他满意,所以他难以取舍。秦观也在一脸沉思,似乎在衡量三张帖子的轻重。 敲门声响了,王夫人又端着热茶出现在门边,她是想确定今晚这些人的安排。脚步声惊动了秦观,他抬头发现赵兴正在看他扔下的帖子,便叹息一声说:“怎都没好去处啊!……离人贤弟,我劝你别看那些弃物了,你若有兴趣,不如帮我做个参谋这三张帖子,嗯,我该去哪里才好?” 赵兴很好奇,他翻了一下秦观手中的名帖,顿时大失所望:“都什么人?全无名之辈,我还以为你在为什么而烦恼呢,原来是些无名之人邀请的。” 秦观一看,就知道赵兴不懂这里头的奥妙,他先是撇了撇嘴,但看到王夫人对赵兴一副很照顾的样子,他大大喘了口气,解释:“看来离人贤弟是很少去勾阑玩耍,所以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 王夫人啐骂:“休得教坏离人!” “无妨,离人早晚须知道这些官场应酬,且听我说……” 秦观是个浪子,昨天在酒席上,黄庭坚与苏轼都批评过秦观的滥情行为。秦观平身作词无数,每首词里都蕴含着一个字谜,谜底是一名歌女的名字。在他写那首词的时间里,秦观确实短暂地爱上了那歌女,然后,他转过身去又会为别的歌女写词,所以秦观被誉为继柳永之后,“青楼第二薄幸男”。 世人读秦观的诗,都为这个浪子很年轻,但实际上,秦观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现在已是38岁的人了,依旧对勾栏瓦舍充满冲动。或许,二十年的草民生活,让他淤积了太多的“爱”,一朝得志,他的滥情蓬勃而发。 对游走于勾阑宴的事,老浪子秦观最轻车熟路,他很耐心的向赵兴解释:“士人游学天下,初到某地,最先在什么酒店被人宴请,那就意味着你被什么人所接纳。 要知道官场唱酬是每天都有的事,而酒楼座位是有限,烧一桌子菜又耗时许久,所以酒楼每日接待的客人就那么多……” 秦观不用说下去,赵兴已经明白。他想起自己在现代,有时去生意火爆的酒楼,等菜尚要许久,那么在没有煤气没有电气化的古代,烧一桌子菜所花费的时间可想而知。 古代酒店接待能力有限,久而久之,竞争使他们自动走向预约订座的套路。预定的客人多了,餐馆的接待能力饱和,其他人来了自然就是“恕不接待”。于是,每个餐馆都拥有了自己的固定客户群,他们长年累月的在某一个餐馆固定订上座位,以便接待突访的客人。 这是酒店竞争的必由之路,或许也是古代俱乐部起源的原因。 因为竞争,酒店便自动分成三六九等,什么等级的酒店招待何种类型的客人,泾渭分明。由于人们不是天天都请客,临时想请客你根本订不到适合自己身份的酒店座位——这才有了苏轼在家中包席的行为。 接着,酒店客人也自动选择了俱乐部制的社交方式:不在家中包席,到酒店吃,等别人排期排到请你做客,不知是何年何月,所以,大多数时候,相同身份的人就会固定在一个酒楼里活动,他们会相互转告:自己某日在某酒店出没,然后由你自己上门去找座位,到时,朋友虽与自己不在一桌宴席上,但还在同一个酒楼,相互串一下,自然见了面。 这种临时找座位的现象也常有,某些请客的帖子不一定能请到客人上门,这些偶而缺席者留下的空位,就成了大家钻营的对象,或者,也成了主人临时拉客的机动座位。 此类帖子就是社交机会,你的选择就代表你今后的社交地位。选择一个“上流社会”出没的酒店,则结交的便是这种类型的人,否则,则等而下之。 秦观想去的地方是潘楼杨楼这样的大店,至少也要去和乐楼这样新崛起的名店,以便结交一些类似苏轼身份的朝廷高官,但这几张帖子里却没有一张潘楼杨楼的帖子,连和乐楼的都没有,怎不令秦观踌躇。” 古人说话就是费事,用现代语言几句就解释清楚的事,秦观解释半晌,要不是赵兴理解能力一流,半天都不知对方说的啥。 这不是现代的俱乐部吗,宋代,餐馆已经采用类似会员制?这倒有趣。 在略略往深一想,赵兴立刻想明白了:在中国古代,所有的餐馆理所当然都是走向会员制的,因为生产力的水平,决定他们必然会如此。而电视剧中一坐下就能吃到饭,那是忽悠,以为古代餐馆都跟公司合营后的国营餐馆一样。 “早说吗”,赵兴对秦观的烦恼不屑一顾:“你想去潘楼?杨楼?还是和乐楼?求我呀!” 秦观瞪大眼睛,略带点不屑的反驳:“得了吧,从刚才你的表现看,你压根没有逛过酒楼,而且你昨天才到汴梁城,即便是你没进城门就去预约酒店,怎么也约到十天后了,我今晚想去潘楼,你能吗?” 还在收拾茶具的王夫人听了直想笑,赵兴频频给她使眼色。秦观没有看到这里的小动作,所以说的很激烈。赵兴等对方说完,慢悠悠的问:“打个赌如何?今晚你想去哪个酒店,我便领你直接闯进去,保证是座上宾,而不是堂下客。” 秦观看了一眼忍不住笑的王夫人,怀疑的询问:“你真的是第一次来汴梁?以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王夫人作证:“当然,离人绝对是第一次来汴梁,以前他都在黄州,然后去了海外三年,不过……” “去了海外三年?”秦观一听到这话,不等王夫人把话说完,他立刻抢先说:“赌了。我赌上好的唐墨一块,你赌什么?” 赵兴摇摇头:“唐墨我不稀罕,赌点你能付得起的,无伤大雅的东西如何?” “什么东西?”秦观很自信的反问。 赵兴嘿嘿一笑:“就赌文章吧,你输了,帮我写几篇时文,如此而已。” “时文,这太简单了。”秦观感觉到两眼都是金花,难道对方想送钱给自己,他兴致勃勃的反问:“你赌什么?” 赵兴很无耻的回答:“我什么也不赌,因为胜利的必然是我,所以我无需付赌注……当然,你要是觉得心里不平衡的话,我会支付你在酒店的开销!” 这不是欺负人吗?秦观望向王夫人,寻求对方的支持,可王夫人已经笑倒了,她频频点头:“少游,离人这个赌打的,确实无需付赌注,而且你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你忘了黄州山珍?这东西就是他们家产的,东京汴梁城各个酒店,哪个不向他家订货?酒店没有了松菇、竹笋、林芝、野味,哪里敢继续开下去。 你问问他,东京城哪个酒店不欠他的债,不说别的,就说那和乐楼,董小亮若不是从他那里搞到了海货,学会了做菜,那会嚷嚷着从老子手里接管酒楼。” 秦观绝倒。 赵兴马上笑意盈盈地搂着对方,低声说:“师兄,咱俩现在商议一下赌注的问题,来” 王夫人马上打断赵兴的话:“别,离人叔叔,刚才门上有位名唤扑天雕的相扑手找上门来,说是找你,我还在想:他怎么找到这里?现在也晾他半晌了,离人叔叔快去打发他!” 扑天雕这个名字一出,金不二喝一声“好胆”,没等赵兴吩咐就窜了出去。接着他拧着一名壮汉来到客厅。 这位汉子的雄壮只是相对的。他身高一米七左右,在常人眼中算得上雄壮,但走到赵兴跟前,依然只到赵兴的鼻尖而已。 来人的态度恭敬,金不二一放手,他先是扫了一眼这间苏轼的书房,对满房子的书籍微露倾倒,然后他真的倾倒,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草民扑天雕李应见过大官人,今日大官人仗义出手,挽回草民一家上下口食,小的在这里稽首了。” 扑天雕李应?! 赵兴晃了晃,差点被这个名字击倒。 难道这个人也最终上了水浒梁上?不过,看到对方三十多岁的年纪,想到二十年后他再上梁山,扑的动天吗? 王夫人刚才曾三言两语,把她从朝云那里打听的消息告诉了他们,秦观与周邦彦兄弟,所以众人没有再去打听扑天雕与赵兴结识的经过,赵兴也不愿揭开对方的伤疤,他们简单的交谈过后,赵兴立刻把话题转到他们的出游计划。 “足下久居东京,汴梁城有什么好玩的,且一一道来”,赵兴询问。 “当不得,当不得”,扑天雕李应连忙谦让。 古代的尊称分为几种:最最贵的称呼是“陛下”,意思是我不敢看你的脸,只敢看你脚下的台阶。“陛下”之后是“殿下”,然后是“阁下”。 “足下”是一种相对平等的尊称,但李应只是个杂耍艺人,赵兴称呼他为足下,他自认当不起这种称呼。然而,赵兴却并不在意,他抬手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论到汴梁城的夜景,不知大官人想去什么地方,若是去买什么物品,那就去马行街,若是想看杂耍,还是去大相国寺;若是想去勾栏瓦舍,倒有两个好去处,一个是杨楼街,一个是都亭驿……” 秦观很急切,他打断对方的话,问:“东京风月有何特色?” 李应明白了这一行人的意思,他连忙介绍:“若说起东京汴梁城的风月,大官人可听说过‘汴梁十绝女’——坊间传说:沈姑姑的棋、陈宜娘的鼓、廖小小的小唱、宋小娘子的百舌、史慧英的撮弄、媳妇徐的唱赚、肖金莲的覆射、文八娘的杂剧、王双莲的诸宫调,外加黑妈妈的影戏。以上世人,那都是东京城的绝妙,不知官人想看什么,雅还是俗?” 廖小小居然也在其中,而且排名很高,这倒让赵兴有点惊愕:“那就去廖小小出没的地方——我想她活动的地方,应该算是你嘴中的‘雅’吧,你给我们说说,廖小小常爱在哪里出现,其余的人……那些雅人最喜欢在哪里活动?” 李应还趴在地上,他赶紧又磕了个头,回答:“小的这几日正有空闲,恰好可以陪大官人逛逛,小的来领路……那要去杨楼。” 李应刚在擂台被打败,正想歇几日避避风头,转职做几天帮闲,恰好让他的相扑台稍微冷一冷,消减别人对他的失败印象。所以他毛遂自荐。 赵兴懒懒的回答:“也罢,起来吧,诸位,收拾东西走路。” 萧峰萧崎立刻跳了出来,他们肩上背着一个背包,如果有现代人在,会看出那个背包形状像现代的“军挎(包)”。这“军挎”里塞得鼓鼓囊囊的,萧峰萧崎兄弟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木杖,他们还递上额外的一根红漆漆的很光滑的木杖给赵兴,这些木杖形状有点弯曲,长短都差不多大小。 赵兴接过木杖,在手里掂了掂,还没有表示,陈公川窜了出来,连声喊:“这么好的事,如何没有我?” 赵兴吆喝一声,一行人摇摇摆摆走进了东京汴梁城的休闲世界。 当时的时间相当于现代的下班时间,时光好像在东京大街上突然放慢了脚步,成群的市民,含着香糖,打着口哨,边逛边看,仔细品评,悠闲地打发这无所事事的光阴。街上有说不尽的奇丽,数不完的雅趣。 顺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杨楼门口,一条大街将街道分成两半,街对面是勾栏瓦舍,穿梭其中的人群更是磨肩比踵,三五成队的乐人,擎一二女童舞旋,唱着小词与赵兴擦肩而过,赵兴出神的望着他们的队伍,李应看到,连忙解释:“大官人,这叫‘赶趁’,也是汴梁城一景。” 这不是现代南方乡间经常见到的社戏内容吗,在社戏巡街游行队伍里,艺人们也常举着一个高竿,几岁的小童身穿京剧服装,扮演着京剧里的人物,浓妆艳抹画着脸谱,在竿子上翻腾……赵兴不知道现代社会把这叫什么,他现在知道,宋代把这叫“赶趁”。 看到赵兴露出欣赏的表情,其中一个“赶趁”立刻围在赵兴身边,向赵兴表演着各种动作,音乐悠扬,映衬着满街的灯火,赵兴、秦观、周邦彦兄弟四个人一身华服,除了赵兴外,另三个人都算是这时代的美少年,这番情景,仿佛是一副现实的“浮世绘”。 这是1087年的东京汴梁城,这是一座光明之城。 第一百零二章 活色生香 第一百零二章 活色生香 “赶趁”演完一个节目,眼巴巴望着赵兴。 “赏!”赵兴吆喝一声,萧峰伸手在“军挎”里一摸,一枚金灿灿的圆形金币跃入空中,准确的跳进高竿上的孩子身上,那孩子一把抓住金币,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然后冲擎竿子的人点了点头,在高处做了个揖。 旁边的人见到赵兴出手如此豪爽,禁不住喝了声彩。李应费力的从人群中钻出,先是羡慕的看了一下竿子上的人谢赏,而后低声告诉赵兴:“大官人,管事说杨楼已经没有空座,请我们稍等……” 秦观笑盈盈的望着赵兴,赵兴一摆手:“告诉那位管事,杨小楼要不出来接我,我就去他家等,什么好拿什么,直拿到他现身……嗯,把我的手本交给管事,让他传给杨小楼。” 秦观本想看笑话,不一会,胖乎乎的杨小楼满头大汗的带着几个人迎了出来,他又是向赵兴拱手,又是作揖:“赵大官人,你可害苦了我,我听说和乐楼的高小亮今儿午后贴出了告示,说是准备举行海中龙虎豹大宴…… 大官人,我与你交情不浅啊,你可不能厚此薄彼,怎么也得给我想个法子呀!” 杨楼、潘楼不同于和乐楼,和乐楼是新崛起的,所以竞争手法凶悍,而杨楼是百年老店,这两座名楼为了防止订不到座位的人的骚扰,掌柜的轻易都见不到。赵兴一个手本,却让杨楼的老板跑的浑身是汗。秦观不知内情尚不觉得什何惊诧,周邦彦久居京城,他不禁暗自为赵兴的能耐所震惊。 面对杨小楼的殷勤,赵兴笑的很开心,他悠悠闲闲的说:“和乐楼的小亮正在给我找房子,还要派几个厨师去我那里学艺……” 杨胖子一边把赵兴向里面相让,一边一叠声的回答:“我也派人,凭啥,凭啥和乐楼去得,我杨楼去不得……大官人,莫非你最近又发现什么新香料?和乐楼的人去学艺,莫非你已琢磨出的新菜式,恰好用上这种新香料,它滋味如何?” 赵兴只是嘿嘿一笑。杨胖子再三央求,无果。只好尽遣歌伎上场,准备在赵兴尽兴后再想办法。 杨楼的菜肴与和乐楼略有不同,和乐楼走的是海鲜路线,杨楼则在传统菜式上下足了功夫……不过,杨楼呈上的菜式似乎是“黄州山珍”的大集合。 这是冬季,时令蔬菜都没有,青菜唯有豆芽、白菜而已,所以杨楼走山珍路线也是可以料想的。而论到山珍制作的种类,以及选料加工的手段,黄州程氏通过这三年的摸索,显然已经找见了窍门。他们制作的“黄州山珍”选料上乘,制作精细。厨师再加工既能节省时间,又容易出彩,自然深受欢迎。 能做到这点,当然也跟赵兴源源不断的输送海外香料有关。他拿来的许多香料宋人见都没见过,更不知道用法,但赵兴却知道如何用这些香料炮制出独特的风味。 赵兴的为人一向是“跟我走,必有利”,凡是跟他走的人都会分享发展果实。购买黄州山珍与香料的酒楼,他会无偿赠送山珍菜谱,甚至无偿帮那些酒楼培训厨师,这当然是为了扩大产品销售,但另一个副作用是:他虽然从未来过京师,但汴梁六大名楼的掌柜都与他很熟。说直白点,就是欠过他的情。 秦观直到此刻才知道自己吃了个哑巴亏,他虽然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酒楼完成了亮相,但他犹不服气,眺望着对面瓦舍的灯火,继续坚持:“离人,我听说对面瓦舍的席位也很紧张,你若能请我到莲花坊一坐,才算本事!” 周邦彦插话:“今天去莲花坊……可不易,我听说陈宜娘今天在莲花坊做鼓戏,太学里面早就一席难求……扑天雕虽是个捣子,可这地方他恐怕吃不开。” “捣子”是个宋代贬义称呼,它随着时代演化,从“光棍”、“泼皮”、“无赖子”演化到“流氓”,再到“好汉”、“大侠”、“无产者”、“革命先辈”……现在称:有“黑社会性质的暴力分子”。 “安坐安坐,和乐楼的董小亮筹划他的海中虎豹大宴,今天正好在莲花坊宴请客人,你若选别的地方,我还真没办法,但莲花坊——你输了,记着,你欠我的……” 赵兴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周邦彦显然很好奇,但看到秦观目光闪烁,他便不好意思询问。 李应跑过去通报了,不一会,莲花坊一位管事赶到杨楼,恭请赵兴等人过去。“董小员外的宴席已经结束,听到大官人要来,小员外让我问你,是否需要回避?若不方便,他就带人去相国寺,给大官人腾出席位。” 赵兴扫了一眼秦观与周邦彦,周邦式没有反应,其余两个人轻轻摇头,显然不愿与一群商人坐在一起。连陈公川也微微摇头。 莲花坊的管事很有眼色,他不再询问,立刻殷勤的介绍:“今晚,廖小小要唱新曲,恰好在董小员外那里,听说大官人要来,他推辞了几位客人的相约,专等大官人。 今日敝坊除了廖小小要唱新曲外,还有陈宜娘的鼓戏,宋小娘子的百舌,史慧英的撮弄,可谓是诸彩纷呈,大官人,您老这就过去?” 周邦彦有点兴奋:“久不见宋小娘子的百舌,此行不虚啊。” 出了杨楼大门,这才发现,东京城的灯火更盛了,夜空中,一杆杆灯笼挑起,像群群飞散的流萤,引着市民去一处处“胜地”,赏玩那里的夜景。赶路游玩的人们也都拿各种各样的灯笼,整个城市都在闪烁。 东京汴梁城的夜生活上演了——这是光明之城、公元1087年的夜生活。 宋朝没有“路有冻死骨”的贫穷与“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悲观绝望。只有“西湖歌舞几时休”的醉生梦死的乐观、繁华。 一群群市民聚集在勾栏边,兴致盎然地观看一出由书会才人新编的《宦门子弟错立身》杂剧。 一块块空地被比赛风筝、轮车、药线的少年们占满,他们仰望夜空,欣赏着有史以来的对火药的和平利用。 一爿爿铺面敞开窗,打开门,像《清明上河图》所绘的那样,商品密布,干净整齐,经营者向顾客献上殷勤的微笑。 一行行团行、店肆,像春天的花朵,一齐竞相开放,谁也不甘落后,那边厢叫卖像黄鹂唱着歌儿,这边厢的糖行又送来浓香。 看着这幅公元1087年的繁华美景,赵兴仰着脸无声地大笑起来,周邦彦、秦观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见他一晃身,挤进一个买书的店铺,人高腿快的他一眨眼又返回原地,手里拿着一本书——《北窗炙录》。 一阵又一阵,一段又一段,从酒楼、茶馆伎艺人指下口中传来的作乐声,市民的欢笑声,丝竹管弦之调,畅怀痛饮之音,传入深宫,传到仁宗的耳畔。仁宗不禁问宫人:这是何处作乐?当宫人告诉他说这是民间酒楼作乐,仁宗不由感叹起自己在宫中冷冷清清,羡慕起高墙外面的夜市生活来了…… 这是出自《北窗炙录》的记叙,如果将这条史料放在整个古代城市生活史中去考察,就会发现这条史料是很珍贵,很有用的。因为皇帝羡慕城市夜生活,在宋代以前还未有过这样的记录,在宋代以后也不存在。 这就是大宋的独特! 这条史料所透露出的信息可以说是划时代的,那就是在宋代城市里,传统的坊市已经崩溃,为商品交换开创新路,显示着充沛生机的夜市生活,尤其是那素以清心寡欲自我标榜的仁宗也都产生歆羡之情的文化夜市,成为历史趋势的最鲜明的标志…… 宋代城市的夜市,对市民来说是一杯畅怀的琼浆,舒心极了,在这里,听不到官吏的呵斥,看不见怒马甲胄的将军,寻不着拖朱曳紫的宰相枢密——这是因为像张衡《西京赋》所说的“方轨十二,街衢相经;廛里端直,甍宇齐平”的城市格局已不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随街设坊、面市建屋的生动的新风格。 这时代,城市的道路已打通,街区不封闭,市民可以像鱼游春水一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在夜市上漫步、吵闹、打情骂俏,逐神怪于“露台”下,迎“社火”于街道上…… 现在,大街上有许多四处游动装有茶汤的车担,其用意是想以此方便奔走累了、唇干舌燥的市民,让他们呷一口香茶,饮一碗甜汤,提神爽气,以继续去那有“夜场”的勾栏瓦舍游玩。 一切都那么充满了文化情调,但又不失其商业性,二者有机结合,水乳交融,从而写就了中国古代城市夜市最具光彩的篇章。 赵兴现在就站在莲花坊其中一间包厢里,只有站在这里,才算是知道这座勾栏瓦舍为何叫做莲花坊了。它是一个圆形的二层木楼,中间大厅是一个形如莲花的舞池,两层楼上,全是类似于现在舞池包厢的小包间,不过由于宋代玻璃还没有普及,面向舞池的这一边没有镶入玻璃,而是敞开的,垂着轻纱。 莲花坊主要供应的是素茶,也就是不加香料的茶叶。董小亮走的时候,给赵兴留下了许多琅霂酒,外加一些冷盘。这些东西倒是足够吃了,几个人点好上好的素茶,趴在房间的栏杆上,俯身望向一楼的莲花舞池。 这时,戏目还没有开始,大厅里穿梭的全是艳妆少女:一个个,十七八,尖尖的脸,细细的眼,弯弯的眉,薄薄的唇。头戴花冠,或着红黄生色销金锦绣衣,或扎仙人髻,或卷曲花脚幞头。她们像穿行春风的杨柳,摇摆着纤柔的腰,移动着细碎的步,红黛相媚,顾盼生辉…… 她们,明眸闪闪,风姿绰绰;鬓发玄髻,光可以鉴;皓齿朱唇,星眼晕眉;香腮莹腻,体态轻盈;粉妆玉琢,灼烁芳香;被服杂错,巾鲜明;靥辅巧笑,神飞倾城;娇态千变,万种风情;宴堂深轩,芙蓉帐暖;爽歌凝云,谈论双频;舞腰乱旋,时换新音;手嫩胸白,簌簌轻裙;扶肩昵语,悄唱低吟…… 猛然间,大厅里想起咚的一声鼓响,舞池中的喧闹陡然平息,人潮向两边退去,然后数名龟奴抬着一面面大鼓,走进场中间,依次摆放那些大鼓…… 这场景有点熟悉,好像是《十面埋伏》中章子怡起舞击鼓的那番场景,赵兴看的目眩神怡,他真希望场中的女子比章子怡还美。 至少这女子不是假瞎子,她一身彩衣,穿着一套带有长袖的彩群,翩翩走进场中,场边的乐声一阵碎鼓,压下了莲花坊的喧闹,所有的客人都屏息等待她的起舞。 房间里突然想起一声清脆的咯咯声,一听这声音就知道那位廖小小来了,她见到赵兴,语速很快的说:“呀呀,马上就要轮到我上场,我的心像‘海里猴儿’一样扑扑直跳,听到大官人来了,赶紧露个面,大官人,你可别笑我,我今天唱的就是你中午教我的‘明月几时有’。乐师仓促练手,也不知能不能唱出大官人希望的味道。” 陈公川早已被这副繁花胜景弄醉了,他举着一瓶粉红佳人,仰头喝下了大半瓶,然后醉眼朦胧的冲廖小小说:“无妨,我哥哥的佳伎不久会到,等她们来了,便让我哥哥调教一下……” 赵兴没理会陈公川的醉话,他急着向廖小小介绍秦观与周氏兄弟。听到这两人大名,廖小小大眼忽闪一下,连忙做个福礼,嘴里轻嗔薄怒的缠上两位艳词大家,要求他们替自己赋写新词。 秦观,青楼大浪子,这时候正是他出风头的时候,憋了一肚子的艳词,巴不得有人来求告,廖小小稍稍一求,他已经肯了。 词是新词,但词牌是大家都熟悉的,乐师们甚至不用操练,廖小小接过秦观的诗,又央求周邦彦慢慢出手,自己则拿着秦观的新词匆匆去找乐师。 廖小小会撒娇,在她向人撒娇的时候,莲花池中急鼓声响成一片。陈宜娘已经在场中翩翩起舞,等到廖小小匆匆出门,节目的高潮到了。伴奏的鼓师猛然停住了鼓锤,场中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听的很清楚。 陈宜娘做了几个动作,类似现在的舞台造型,她的动作舒缓,摆出的姿态完美的展示了她的细腰,柔软如风中之柳。在全场人都的屏息中,陈宜娘忽然一个宛转,细腰一扭,水袖就如同一条展开的画布,或者像一道彩虹,妙曼的飞过空中,咚,一声鼓响,直敲到人的灵魂当中。 鼓戏开始了,相对于陈宜娘的手段,章子怡舞的那就是一盘菜。陈宜娘水袖频频敲击着周围的鼓幕,鼓声响成一片,赵兴在其中听到了1/2拍,甚至听到了1/4拍。鼓声密的像爵士鼓的声音,而鼓声的间隙里,陈宜娘的水腰像蛇一样盘绕,舞姿妙不可言。 “好”,陈公川趁着醉意大吼一声。这声喝彩响过,场中一片喝彩声。 鼓声平息,龟奴们端着盘子挨个包厢穿梭讨赏,轮到赵兴的包厢了,赵兴还没有开口,陈公川随手一挥,一粒蚕豆大小的“南珠”跳在盘中,那粒圆润的珠子在盘中滚个不停,伙计立刻扬声高叫:“丙字三号房,赏南海‘走盘珠’一粒,价值……” “走盘珠”,这个词一出来,整个莲花坊顿时鸦雀无声,秦观与周氏兄弟跳了起来,他们走到盘子跟前,一边欣赏这里圆润硕大的罕见珍珠,一边啧啧称奇,还不时拿眼撇着一直很低调的陈公川。 龟奴顿了一下,等待赵兴接嘴。赵兴不满的看了一眼陈公川,略一使眼色,萧峰已经按住了陈公川的肩膀,一手捂上了他的嘴。赵兴则阴沉着脸对龟奴补充:“五万贯,陈衙内!” 龟奴接过那口气,继续喊:“价值五万贯,谢陈衙内赏。” 场中轰然大响,喧哼声四起,陈公川还在竭力摆脱萧峰的束缚,赵兴冷着脸走到他背后,一个手刀砍在他颈动脉上。 陈公川的挣扎戛然而止。 场中嗡嗡声响个不停,大家似乎都在谈论,哪位出手如此豪奢的败家子在丙字三号房,有知道的人还在窃窃传送:“那间房是和乐楼的董小亮订的,里面都是打算品尝龙虎豹宴的豪客,这不知道是哪位衙内。” 不一会, 陈宜娘由廖小小陪着,匆匆来到这个房间谢赏。廖小小原以为是赵兴出手如此大方,没想到是她一直瞧不上眼的陈公川。 陈公川已被放倒在躺椅上,他的鼻尖发出微微的鼾声,赵兴替自己的小舅子接受了陈宜娘的谢赏,他的表情寡寡的。 “奴奴这是第一次接受如此大的赏赐,我想这恐怕也是汴梁城百年来的第一次,请大官人一定告诉我奴奴这位小哥的名字,等这位小哥醒了,奴奴定要扫榻相迎”,陈宜娘满脸春风,廖小小一脸嫉妒的望着龟奴端的那粒走盘珠。 这时,龟奴已经换上了一个黑釉盘,奶白色的珍珠滚在黑色的瓷盘上,黑白分明,愈发显出珍珠的珠润玉圆。 第一百零三章 青楼大浪子 第一百零三章 青楼大浪子 自从赵兴出手击倒陈公川后,屋里的人都一脸的震惊,他们想不通陈公川这样一个半大牌子,看似两手空空,出手就是一粒大珍珠,仿佛如此硕大的珍珠就是他家菜园长的白菜一样,毫不珍惜。 陈宜娘看到赵兴脸色阴沉,屋里的几个人一脸难以置信,她不确定的问:“大官人,这份赏赐太厚,如果是小孩子胡闹,请大官人收回。奴奴只要担这份名头,就足以荣耀了。” 赵兴一摆手:“一粒普通珍珠而已,你只管拿去——不过我有个条件:你不准透露在这里见过何人,旦有泄露,为你是问。” 秦观等人这才明白,其实赵兴并不在意这粒珍珠的价值,他在意的是陈公川如此张扬,暴露了他们的存在。 挥手一掷五万贯,这该是怎样的豪奢? 为了不引人注意,连这样的财富都愿放弃。那么赵兴的身份到底值多少钱?他又想隐藏什么? 想一想,廖小小、秦观与周氏兄弟不禁沉默了。 陈宜娘也发觉其中的蹊跷,她连忙看了一眼龟奴,小心的补充:“大官人放心,行有行规,只要还在这一行做下去,绝无人敢泄露客人身份——龟奴们……我会叮嘱莲花坊老板的。” 龟奴也连声保证。 赵兴轻轻点了点头,又淡淡的问:“你的赎身银是多少?” 陈宜娘一喜,看了看还在昏睡的陈公川,她轻声回答:“奴奴现是自由身,今日得到这份赏赐,奴奴已经知足了——盛极则衰,奴奴打算就此收手。” “好!”赵兴马上接过对方的话头:“等你收拾好这一切后,可去和乐楼找董小亮,我的新家他知道,让他带你找我——记住,我只等你五天,五天过后,从此我们再不相干。” “谢过大官人”,陈宜娘连忙道谢,临走时又看了一眼昏睡的陈公川。 陈宜娘走了,廖小小还没走,她渴望的望着赵兴,忽闪着大眼睛却不说话。赵兴和蔼的提醒:“是不是该你上场了?” “南海走盘珠一出现,谁还能争过宜娘的风采”,廖小小懊恼的说:“奴家刚才与宋小娘子换了下登场顺序,才领陈宜娘至此……嗨,今日真不想登场了(liao)。” 赵兴笑了:“了(liao)不得——很遗憾,我没有我家小舅子那么疯狂,抱歉了。” 廖小小这番说,是希望赵兴出的彩头能压过陈公川,替她长个面子——毕竟陈公川是以他的跟屁虫出现的,这小青年能如此,赵兴做不到吗? 但赵兴一句话堵住了她的意图。 廖小小眼珠一转,马上说:“难得遇到秦官人、周太学两位大词人,不如奴家就推了登台,专心在这里伺候几位士元吧。” 秦观立马提醒:“太好了,听说小小才学了新曲,不如就在我们这间房子唱出来,如此,反不坠身价。” 秦少游不愧是青楼大浪子,哄女孩子的心思是一流的,眨眼之间他就想出了解决办法。 赵兴不肯付出更高的赏赐,那么无论场中谁上场,她的风头都要不过陈宜娘。与其登台后让人贬低,不如把公开演出变成私下献艺。 这间房子给出了天价赏赐,房里的人又刻意保持神秘。而陈宜娘来过这个房间,然后匆匆告辞,廖小小却留在房内向客人献唱,并因此影响了公开演出。那么,廖小小究竟会获得什么赏赐,她不说,没人能知道。 这样一来,廖小小以退为进,避过了陈宜娘的锋芒,而且不坠身价。只是,众人怨恨的对象转向了这间屋子的神秘客人…… 秦观,对女人可真是不遗余力。难为他在这一眨眼的时间就替廖小小想出了解决办法。 廖小小大眼一忽闪,明白了秦观的体贴,她送去一个秋波做感谢,拍拍手招呼龟奴把她的乐师带过来,龟奴连声答应退出房间,从此在没有进来。 龟奴告辞后,房里已没外人了,那个陈公川突然“哼”了一声,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爬起来,说:“你干嘛又替我做主,这陈宜娘技艺虽妙,可我还没有到把她娶回家的地步——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姓陈,同姓不婚。” 廖小小被眼前的现象逗笑了,她看着揉脖子的陈公川,好奇的问:“陈衙内,你早醒了?刚才……你都听到了?” 屋外的大厅里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锣响,借这记锣声掩护,陈公川轻轻避过了廖小小的提问。与此同时,赵兴也采用相同的模式,回避了陈公川的反诘。 房内几个人中,秦观与周邦彦兄弟根本不在乎场中表演的是什么,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连忙招呼廖小小准备演唱新曲。而赵兴与陈公川则趁机脱身,他们趴到了栏杆上,隔着厚厚几层纱,欣赏接下来的公共表演。 这次上场的是一位老头——这种节目顺序似乎与廖小小讲的不一样——老头插科打诨说笑话,观众被他逗的发出阵阵暴笑。 “这是张山人的‘诨话’,专以俚俗滑稽为业”,廖小小不愧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交际高手,她在照顾秦观等几个人时,抽空闪到赵兴身边,掀开那层纱,露出半个身子,指点场中心向赵兴介绍。 赵兴温和的冲廖小小笑笑,他似乎看穿了廖小小的小心眼,顽皮的冲对方挤了挤眼,这让廖小小脸色一红,她做出了一个娇嗔的动作,一挥衣袖,身子缩进纱帘后。 廖小小刚才是故意的。她故意掀开纱帘露出半个身子,又故意与帘内人说话,再假意撒娇,让众人看清她的存在,然后才缩身回来……这一切都是一场表演。 刚才赵兴所在的这个包厢对陈宜娘挥出天价的赏赐,这让所有人都在猜测房中的神秘大豪客究竟是何方神圣,在万众举目中,廖小小翩然的露了个面,然后就取笑了登场。对此,别人还能猜到其他方面去吗? 这次露面,完美的演艺出廖小小被大豪客恩宠的形象。于是,登台较技的荣誉对她无关紧要,谁还能就这场比赛贬低她。 廖小小刚才所说的“诨话”,现代称之为“单口相声”,或者“小品”。宋代“诨话”是中国小品的始祖与渊源,但由于随后……这种文化传承断了线。 每种笑话都有其文化氛围,张山人的“诨话”让秦观与周氏兄弟听的仰天大笑,但赵兴却莫名其妙,而陈公川需等了一会才品味出里面的笑料成分。 赵兴与陈公川之所以如此表现,是因为他们对笑话背后的文化并不熟悉。因为这些笑话常常引经据典,知道那些典故的人听到觉得可笑。赵兴是压根不知道,而陈公川需要回味一下,才能想起来。 于是,一房子的人全都在笑,独有赵兴表情寡寡的。 廖小小的乐队来了,随乐队来的还有几位舞伎歌女,她们翩翩的缠上了秦观与周氏兄弟,廖小小腾开身子,走到赵兴身边,竭力邀请:“大官人,等会乐声起来,你可要多多指点。我的这些乐师才学新曲,一下午的功夫能练出个什么,你可不要笑。” 张山人的“诨话”进行到半中腰的时候,赵兴这个包间里云板一声敲响,乐声悠扬的响起来,曲调就是那首“明月几时有”。 这种行为实际上是对张山人的一种挑衅,在对方表演没有完成时,小包间里自顾自的奏起了音乐,而且音乐还很动听,这让张山人很没面子。 乐声响了一遍,又来一遍。第一遍乐声似乎还完整,第二遍乐声就有点断断续续,似乎包厢里有人在指点她们演奏的技巧。但就这些飘散的支音片段,已经让人叹为观止。 包厢里赵兴确实在指点廖小小,不过他对乐曲指点不出什么,他指点的是乐曲之外的东西。 “留白,乐曲之间的过度需要留给人想象,所以这首词的上下阕之间应该有所停顿……这里,这个琴音,这个声音与乐曲的声音不和谐,有洋琴吗?有古筝吗?二胡?也没有啊,那就凑合吧。” 第三遍音乐响了,场下张山人叹了口气,晾出嗓门喊:“有这音乐,还要‘诨话’干什么,小小姑娘请一展歌喉吧。” 隔着两层纱,场外的人隐隐错错看到赵兴这个房内有众多舞伎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他们看不到舞蹈的内容,但能听到小小的歌声。小小那空灵清雅的歌声透过层层纱幔,传到众人耳中,在场的人屏住呼吸,倾听小小的歌唱。 一曲歌罢,对廖小小的邀请如潮水般涌来,而廖小小的作用就在这时呈现。她被人邀请走了不久,又反身返回包厢,请赵兴他们过去相聚。 这就是宋代的社交方式。歌女舞伎出现在包厢内,就是客人的润滑器。他们展露完技艺后,就被其他客人邀请而去——现代人把这种行为称之为“走台”、“转台”。 歌女们的转台是受到雇佣者欢迎的,而她们的作用就在于此。当她们到达另一个包厢后,会向那个包厢的客人介绍这间包厢的情况,如果两个包厢之间觉得有必要加强沟通,他们会把这个需要告诉:转台”的歌女,等歌女返回自己的包厢后,就向主人转达这一邀请。 通常来说,这种邀请是有来有往的,赵兴他们也可以要求别人到自己的包厢里相聚。然而今天的情形有点奇怪,廖小小临出门时,赵兴与陈公川异口同声的叮嘱她不要泄露自己的存在,于是,这间包厢没有发出一份邀请,为此,在场的人深表遗憾。 不过这样一来,秦观与周氏兄弟反而成了最受欢迎的人,他们不停的被别人邀请去其他包厢,辗转相约,不一会,连廖小小都不能确定他们现在身在何处了。 这场宋代的社交活动进行到后来,发现赵兴与陈公川压根没有与人交际的欲望,廖小小干脆辞去了所有的邀请,叫来一个姊妹相陪,自己就待在赵兴的包厢里不再走动了。 面对陈宜娘时,陈公川表现的醉态可掬,但一眨眼的功夫,他竟然显得很清醒,而且话音丝毫不嗔,询问赵兴:“你看,你那位秦兄,能否保守秘密?” 听了这话,廖小小已经明白了,陈公川刚才压根是扮猪吃老虎。但似乎他的表演模仿痕迹太重了,在座的当中,也许,面前的那位巨汉才是最佳表演者。他凭借雄壮的身子,只要装出粗鲁的样子,连廖小小有时都忘记了,眼前这个人也曾写出优美的诗句。 “肯定会”,赵兴平静的回答:“秦少游心里存不住秘密,这人太实在,又太好面子了,几句话一击,立马中圈套——但我们有什么秘密呢?” 赵兴一脸憨厚的笑着:“我们没什么秘密,唯一的秘密就是你一时冲动,扔给别人一粒珍珠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赵兴说这话的意思是暗示陈公川:他的秘密现在唯有苏轼一家人知道,秦观所知道的,不过就是陈公川是一名越国士子,仰慕苏轼的诗文,所以随赵兴前来拜会,如此而已。 这些情报,赵兴与陈公川并不怕人知道,而且,这也是他们想让别人了解的内容。 廖小小与在座的另一名歌伎却误会了这两个人的当面密语,她们以为这两人是因为习惯了不张扬,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与身份。 “大官人且放心,我已经吩咐过姊妹了,注意提醒秦小官人少游,别让他说了不该说的。” 陈公川其实也就随口一说,他对身份的掩饰有足够的信心。此时,他已经把刚才的烦恼丢到脑后,只顾心不在焉的张望着莲花池,嘴里不由自主的问:“宋小娘子呢,不是说今天有她的‘百舌’表演吗,怎么还不上来。” 廖小小掩着嘴笑了:“陈公子,你可是心急,你家已经有了陈宜娘,何必再贪宋小娘子呢!” 与廖小小同坐的那位小娘子低下头,青涩的笑了,笑的很害羞。赵兴已经把目光移开,陈公川则望着那位小娘子张大了嘴:“莫非……” 第一百零四章 辽国兵很嚣张吗? 第一百零四章 辽国兵很嚣张吗? “当然!”廖小小放下掩唇的手,快速的说:“这不就是宋小娘子吗?你要听百舌,回头到府上唱去。” 宋代的“百舌”是对口技的称呼。赵兴曾经在泉州看过“百舌”表演,演百舌要借助一种木、牙、骨制作的哨子,含在嘴里,半截咽在喉中。以此模仿飞禽的鸣叫。这种哨子名叫“嗓叫子”,它不仅能辅助发音,还能作人言……这种哨子的制作方法现代已失传。 在泉州时,赵兴曾有一次非常执拗的要求“百舌”表演者让他看看“嗓叫子”,但那种吃饭的家伙,谁肯拿出来展示,结果赵兴出了天价依然一无所获,此际看到宋小娘子那羞涩的样子,赵兴禁不住十指大动。 “五日后我将搬入新居,到时候我家的歌伎也将来京——廖小小姑娘既然想学新曲,到时候请一定登门,我那里有几种新式乐曲……宋小娘子,很遗憾今天没听到你的‘百舌’表演,到时候请你也来,给我们表演一下‘百舌’。”赵兴热烈地发出邀请。 宋小娘子似乎很珍惜自己的嗓音,她自进入这间卧室,就一直没有开口,对赵兴的邀请,她用身体语言回答——行了个礼,表示接收。包厢门口传来一阵窃窃私语,那是门口伺候的扑天雕李应在替赵兴挡驾。这次来的人似乎来头很大,扑天雕有点唯唯诺诺,来人的说话口气很坚决。 停了一会,扑天雕站在门外,轻声询问:“大官人,刘御史来访,他带来了秦小官人与周大人兄弟,能见否?” 来的是刘挚,这位老大人在“乌台诗案”中与苏轼一同蹲了监狱,现在也与苏轼一同起复,当了御使中丞,主管御史台。 御史台是干啥的,监察百官的。 刘挚在官场中一向有耿介的名声,但宋人谈到“耿介”这个词,现代基本上意指:心眼小,好报复,同时自身做事比较清廉——请注意,是清廉而不是公正。 刘挚送来醉成一团泥的秦观与周氏兄弟,进得房来,他先扫了一下赵兴与陈公川的装束打扮,微微摇了一下头,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摇头。而后,他一指不省人事的周邦彦与秦观,不满的说:“贤侄,人生得意,也不应该如此放浪形骸,老夫身为长辈,今日就多说你几句……” 赵兴在刘挚打量自己的时候,已经恭敬的站起来,叉手不离方寸,他顺着刘挚的目光悄悄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装束,又偷偷看了一眼学他模样,恭敬侍立一旁的陈公川。 赵兴身上的衣着很普通——这是晚冬,天气微微有点寒冷,旁人都是一身锦袍,赵兴穿的略微有点单薄。但实际上,他的简单布袍里头完全是现代化的装备:贴身是羚羊绒编织的内衣内裤、毛衣毛裤,外加轻软的驼毛棉背心,驼毛棉长裤。 他表面一身布袍似乎很朴素,但布袍下面的东东,足够买常人几身衣服了。而他腰中扎的那条腰带,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这腰带实际上是一条阿拉伯软剑,剑鞘是用犀牛皮做成腰带状,剑柄部位正在当中当作袢扣,是麻逸紫檀木打磨成的半弧形木柄,为了便于抓握,木柄上面没任何镶啄,只纵横刻出网纹。 刘挚不是“明眼人”,他看不清赵兴身上的这身打扮的价值,只觉得对方很朴素,朴素的出乎意料。 这时代的宋人都喜欢用玉器宝石装饰腰带,命名为“玉带”,但赵兴腰上的竟然是一条皮带,上面镶嵌了一块木头(剑柄)而已。让赵兴浑身上下显得很朴素,朴素的近乎于寒碜。 与之相反的是,陈公川身上穿的很华丽。他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蜀锦袍,这种蜀锦又被称为“夜光锦”,在烛火下,它像银箔一样,闪闪的发着银色金属光泽。 也许是受了赵兴的影响,陈公川的袍子上也没有任何刺绣做雕琢,但陈公川画虎不成反类犬,光这身银袍已价值不菲了,他还围着一条翡翠玉带,腰带上缀满了打磨光滑,成弧形状的翡翠玉片。虽然那些翡翠玉片未加任何雕饰,只是打磨光滑而已,但玉片发出翠色欲滴的温润,让瞎子也看得出,就是那些翡翠不加打磨也是价值不菲。 赵兴身里穿的暖,所以他一身轻袍出来,但陈公川除了这身锦袍外,还有一件狐裘,那件狐裘是北海蓝狐的皮毛制成的,毛色纯白均匀,毛尖透出的微微蓝色,在耀眼的洁白外面披上了一层含蓄的蓝色……但这种含蓄,在另一方面来说也是锋芒毕露。 宋人没见过北海蓝狐,辽国占据了北方,他们连战马都很难得到,更不要说这种生长在辽北的蓝狐狸,但刘挚却看过很多书,他知道这种白色皮毛的狐狸叫做“雪狐”。 刘挚刚才只扫了一眼,就已经明白了较为年轻的陈公川的奢华,根据两人的穿着,他马上就明白刚才掷出珍珠的是房间里的锦袍人,而不是赵兴。 做官的人讲究沉稳,讲究不露声色,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就是。他对赵兴的朴素很满意,但神色中没有表露出来,他的摇头是认为,赵兴这样朴素的人,是不应该跟陈公川这样出手毫不顾忌的纨绔交往。 “年轻人,诫之在燥,诫之在奢,诫之在贪,一掷千金……不,一掷万金,岂是斯文人干的?”刘挚说的语重心长,但他也明白,训斥的对象不应该是赵兴,不过这时代文人就是这么含蓄,陈公川与他不熟——当然赵兴跟他也不熟,但既然他跟苏轼有一段同狱之情,所以他认为有资格代替苏轼训诫赵兴。 “离人所做所非,老夫也曾听说了,当年子瞻去了黄州,生活无着,幸好有离人照顾,别人都说那是‘诗酒之赌’,子瞻兄赢了一个好徒弟,但我却知道,子瞻眼界甚高,平常人亦不入他之眼。 我知道离人行事稳重,性不张扬,但没想到今日初到汴梁,却露出本来面目……” 刘挚知道自己这番话压根把火力目标弄错了,但这种说话方法的叫做“旁敲侧击”,就是明明想针对另一个人,但却把目标对准了旁边的人,故意冤枉这位旁边人以引起争辩,然后义正词严的进行驳斥,以此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刘挚已经准备了满肚子的话,等待赵兴辩解,但他没想到,赵兴只是恭敬的拱了拱手,诚恳的承担下了一切责任:“长者训,寤寐不忘!” 刘挚这还能说什么,他提到嗓子眼的话一下子都被咽了回去,偷偷喘了几口气才把气喘匀。喘匀气之后,他长叹一声,感慨:“恨吾不得离人!” 刘挚也经过了贬谪的生活,他知道那段待罪生涯有多苦闷,而苏轼更是“乌台诗案”的首犯,遭受的迫害比他遭受的凶猛十倍。然而,苏轼却能得到赵离人这样一个慷慨义士的全力的支助,使他的贬谪生涯不再苦闷。 刘挚对赵兴很满意,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穿着打扮很朴素,行事一点不张扬,又勇于承担责任的人,令他对苏轼的好运气充满了嫉妒,这才让他发出感慨——我怎么没有赢得这样一个门生?! “今日朝堂上,子瞻倒是说起过离人”,刘挚语气缓和下来,撇都没撇陈公川一眼,大咧咧的在残席边坐下,用教训的口气继续说:“得离人的帮助,子瞻呈上了那箱海外铜钱,撇清了自己的干系,这倒让新党哑口无言。 眼看快要科举,子瞻又是主试官,离人不该如此张扬……嗯,今日殿上,子瞻已经申请进行别试,官家准了,离人啊,你这几天就搬离子瞻的房子……” 所谓“别试”,是宋代科举考试的一种回避政策。当主考官与应试举子之间有亲戚关系或者有师徒关系的干联后,主试官可以申请“别试”,即对这些有干联的举子专门设一个考院,单独考试。 在整个中国社会,唯有宋代的考试有这种回避政策,连现代的公务员考核都不实行这种回避,或者虽有回避政策,但实际上不执行。 回避政策防止了科场舞弊,看来,苏轼是担心有人再挑起事端,抢先把他与赵兴的关系公之于众,但这些公布所产生的副作用是——那场“诗酒之赌”因此名扬天下。 刘挚就是在今日散朝后,知道了赵兴的名字,也知道了赵兴与苏轼的关系。这几年,赵兴即使远在海外,苏轼依然在受着赵兴的照顾,赵兴通过天下酒楼,源源不断的对苏轼进行“伙食补贴”,“诗酒之赌”公之于众后,朝堂上无论新党旧党,都对苏轼那令人发指的运气充满了不平。 这厮的运气……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即使把这厮贬谪到蛮人出没、仇人近在身边的黄州,这厮也能找见一个赞助人,把地狱变成天堂,今后还怎么为难他? 这场“诗酒之赌”几乎成了所有朝廷官员的终极梦想,身在官场,新旧两党争斗的那么厉害,谁不希望在自己身处困境的时候,凭借自己的才华,以一首诗文赢得一个无怨无悔,慷慨解囊、毫无索求的追随者。 这是万众期盼的风雅事件。 接下来,出于嫉妒,刘挚把赵兴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当然,这种教训对别人来说也许是一种荣耀,他在本着一种爱护的心理,教导赵兴如何为人处事…… 刘挚的话篓子直到半夜才心满意足的结束,是廖小小最终把赵兴解救出来,她装作困意难耐,与宋小娘子一起歪倒在席上,鼻中故意发出响亮的鼾声,打断了刘挚的兴致勃勃。 等到刘挚意犹未尽的告辞而出,廖小小连忙跳起来,打着哈欠说:“啊也,我真的困死了,常听说刘挚铁面,这黑厮真是唠叨起来没完……大官人怎么走?” 赵兴一直在琢磨,刘挚走的时候,为什么意味深长的盯了周邦彦一眼。秦观与周氏兄弟都喝醉了,他不去盯名声更盛的秦观,反而注意相对来说处事小心的周邦彦。怎么回事? 过度专注让他没听清廖小小的问话,廖小小以为他也瞌睡了,不由分说便安排伙计搀扶酒醉的周氏兄弟回家。等到赵兴回过神来,秦观已被安排上了暖轿,另外一个轿子空着,等待赵兴乘坐。扑天雕李应睡意朦胧地站在轿边,等待他回家。 出于现代人心理,赵兴礼貌的询问两位女士是否需要送她们回家,一听这话,廖小小笑了,她掩着嘴,笑声清脆:“呀,我原本以为大官人是块木头,毫不解风情,没想到大官人却有如此手段。但不知今晚你想送我们哪个人?我?宋小娘子?” 宋小娘子的脸已经赤红,她推搡着廖小小,拒绝的态度明显。赵兴刚开始还纳闷,见到两位女孩的打闹,突然恍悟。 这是一个“人约黄昏后”的时代。半夜要求送女孩回家,实际上等于申请做入幕之宾,要求同床共好。 可送人回家,顺便登堂入室——这不是西方习俗吗,宋代怎么也有这种规矩? 明白过来的赵兴尴尬的一笑,马上转移话题:“要不,我让两位伴当送姑娘们回去?” 这话一说,表明了赵兴对宋代的风俗是真不懂。两位姑娘不再取笑,她们按照礼仪告辞。赵兴带着萧氏兄弟,陈公川,重新回到大街上,他站在宋代的街道上,深深嗅了一下1087年的空气,冲着行人稀少的街道大吼一声:“我在这!我看到了!我爱死了这里的一切!” 陈公川已被刘挚的废话弄得昏昏欲睡,他被赵兴这声大喊吵醒了,揉揉眼睛,不满的说:“什么都好,就是老夫子太唠叨了!” “掌灯!”赵兴吼了嗓子。萧氏兄弟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两盏琉璃灯,两盏琉璃灯点亮,用手中的木杖挑起灯来,一个跑到队伍前面引路,一个跑到队尾照明。 赵兴转身谢过扑天雕的侍应,塞给他两枚金币,而后又吩咐:“今日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以后无事,且勤走动一下。” 赵兴自觉地两枚金币相当于20两银子,李应伺候一晚就能得到这笔钱,该知足了。但他没想到李应却不这么认为,他看到赵兴赏赐“赶趁”人也是一枚金币,赏赐陈宜娘,出手就是一粒珍珠。所以赵兴的赏赐与他的期望值太远。 浓浓的夜色掩盖了他脸上掠过的那丝怒意,赵兴毫无察觉地把陈公川塞进暖轿里,自己提着那根木棍,迈开大步离开了莲花坊。 第二天,是一声惨叫惊醒了赵兴,惨叫声来自他隔壁,在阵阵惨叫中,还有陈公川的哀求,赵兴梳洗完毕,慢悠悠的走出自己的房间,发现程阿珠披着一身狐裘,正站在陈公川的窗前,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而屋内的酷刑似乎没有中止的意思。 陈伊伊快语连珠的逼问着陈公川,问他为何那么晚回来,在勾栏瓦舍都见过什么人,是否有了不轨行为…… 陈伊伊实际上并不是想问陈公川做了什么事,她想知道的是赵兴的行为,程阿珠也想知道,所以她站在窗前倾听,看到赵兴出来,她很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做了个福礼,一闪身跑了。 看到赵兴走进门来,陈伊伊并没有停止,她使劲拧着陈公川胳膊上的肉,仿佛要把满身的愤怒宣泄出来,边拧边恨恨的看着赵兴。陈公川长长的惨嚎,则是她怒火的注解。 “他是该责罚”,赵兴煽风点火的说:“他没告诉你?昨晚他听了陈宜娘的表演,居然扔出一粒珍珠当赏赐,这粒珍珠在汴梁城价值五万贯……这位陈宜娘也被他赎出来了,伊伊,不久之后,你便多了位嫂嫂。” 这番话反而让陈伊伊停止了责问,她高兴的跳了起来,一把抓住赵兴的胳膊,晃着胳膊问:“兴哥,今天我们去哪玩?” 陈伊伊的高兴,是因为在瓦舍里他的哥哥与那些女艺人纠缠不清,愈发显出赵兴的清白,他哥哥可以纵情,但只要赵兴不风流,陈伊伊便觉得天空晴朗。她恢复了好心情,边向赵兴撒娇边鼓励的看着陈公川,叮嘱说:“以后哥哥多随兴哥去见识一下汴梁风月,别老待在家里。” 这番话实际的意思是:以后赵兴再去风月场所,陈公川一定要跟紧点,最好寸步不离。 陈公川不明白妹妹的脸色为什么变换的那么快,他委屈的抚摸着自己青痕累累的胳膊,嘟囔说:“我还没睡醒……姑娘家闯进男人的睡房,好没规矩……让我再睡会儿!” 陈伊伊没顾理他哥哥的抱怨,欢天喜地的搀着赵兴往外走,她竖着手指头盘点着自己的兴趣:“兴哥,昨天在大相国寺,我们还没有尽兴,今天再去大相国寺,我要买……” 今天去不了大相国寺,董小亮动作很快,他派的人已赶到了苏轼府上。 “迪功(郎)大人,我家老爷找的住宅离东华门也不远,沿着这条街再向后走一两刻,在大货行附近,就可以看到一座大院落。院里还有一个小湖,景色没底说。这园子占地约有十余亩,就是位置在外城。我家老爷说了,在内城找这个大的院子不容易,唯有外城……” 那位管事回话时有点迟疑,赵兴又问:“大货行附近,旁边应该是‘大辽人使驿馆’。” 管事不知道赵兴虽然没来过东京,但他已经提前叫人弄了一份东京地图,关键的几个位置他都清楚,他对赵兴居然知道大辽人的使驿馆感到惊愕,稍一犹豫,他干脆说明了:“不错,迪功大人素知辽人骄横,那间院落的主人也是受迫不过,弃了院子别居。 因为院中很大,辽人们推倒了院墙,把后院当作跑马场……如今那个院子空了很久,租价奇廉,原主人宁愿倒贴,只希望住上人,别人辽人糟蹋太狠。 我跟家主人说过这个情况,劝家主人再找别的房,但家主人说:没关系,迪功郎大人比辽人更凶。与辽人比邻,吃亏的一定是辽人。这也算帮那园主一把。” 赵兴哈哈大笑:“说的不错!走,头前带路,看看那座房子去。” 陈伊伊跳了出来:“我也去。” 这套院子确实很大,但显然缺乏照顾。园中马蹄印凌乱,顺着马蹄印来到后院,倒塌的院墙边围着几个辽人打扮的,他们正悠闲地晒太阳。萧峰一见到他们,立刻闪身用身体遮挡赵兴,他低声提醒:“是头下军。” 赵兴刚才就在纳闷,听说辽人现在已经接受了儒学的熏陶,知道儒学礼仪的辽国大使怎么会如此骄狂,听到萧峰的提醒他立刻明白事情的真相——闹事的是辽国大使的仆从,因为是下人闹事,本来就有所顾忌的宋朝官方自然不好出面,顶多温和的交代辽国大使几句。 而辽国大使本就有居高临下俯视宋人的心理,对于宋朝官员不疼不痒的交代,完全不放在心上,甚至故意纵容,结果就成了这番局面——几个下人将别人家的花园当作跑马场。 那几名头下兵看到“院主人”出现了,他们不以为然的继续干自己的活儿。偶尔有人瞥了一眼赵兴身后的女眷,然后警惕的望了一眼身材高大的赵兴,低声提醒,随后,几名辽兵懒洋洋的开始收拾行装,似乎准备牵马离开园子。 他们毕竟还是胆怯了,所以准备先行离开。 领赵兴来看房子的管事一直在打哆嗦,陈公川也在胆怯,他看了一眼身材壮实的几个辽兵,低声自语:“好雄壮的军士,辽国兵都是这般雄壮吗?” 程阿珠摇着赵兴的手臂,提醒赵兴不要惹事,陈伊伊则唯恐不乱的摇着赵兴另一只手,怂恿赵兴前去交涉,并悄声抱怨:“兴哥,后院以后住进家眷,这些人随意出入恐怕惊扰了女眷,若再生出事端,至少也是个‘闺门不严’的罪过,而辽人却无伤……” 程阿珠的阻止是出于关切,因为她生活在宋境,自然知道辽人的无法无天。而陈伊伊的怂恿也出于关切,在这位小姑娘看来,赵兴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她不愿赵兴因顾忌她在的安全而忍下这个侮辱……至于杀几个头下兵,在这位藩国郡主看来:大英雄自会办到——包括善后。 赵兴轻声回答:“放心,我有办法。” 了宋代的瑰丽,也请你投下一票支持,多谢了! 第一百零五章 好快的刀 第一百零五章 好快的刀 说罢,赵兴甩脱了两个女人的手。他手里还拿着昨晚去莲花坊时携带的木杖,只见他将木棍提到额前,轻轻一按卡环,嗖的一声,半截雪亮的刀刃迎着正午的太阳,像镜子一样将银色的光芒照到几名头下兵那里,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赵兴的杖刀一亮相,那优美的造型,锋利的刀刃,锻打精致的刀脊,立刻引起了几名辽兵的垂涎,他们停下了脚步,望着赵兴手上的刀,低声商量。 赵兴仍在抽刀,刀刃上精美的菊花一瓣一瓣呈现在几个辽人面前,当雪亮的刀刃全部抽出后,赵兴扔掉了刀鞘,双手持刀,冲着几名辽人展示一个温和的笑脸。 几名辽人商量了一下,其中一名辽人扬声询问赵兴:“兀那汉儿,刀卖吗?” 金不二嗖地抽出刀,横身护住了程阿珠与陈伊伊。萧峰提着刀站在赵兴身边还在犹豫,萧崎年轻莽撞,他低声自语:“五个人,我们三个人,只要他们不上马,还是可以一搏的。上马了也不怕,庭院狭小,远不够驱驰。” 萧崎计算人手时自动扣除了金不二的存在,因为金不二要保护两位女眷,但赵兴的回答却出人意料:“一个人——我一动手,你们两个就堵住缺口,一个也不放过。” 萧峰急问:“老爷,你一个人行吗?” 萧峰问话的时候,赵兴已经单手掷刀,另一个手冲五名辽兵勾了勾中指,这个现代侮辱人的手势,几名辽兵看不懂,但赵兴神态里轻蔑的态度,他们却能读懂。几名辽兵大怒,但赵兴接下来的动作,却又让他们震惊的停下了脚。 赵兴空出的那只手比完手势,突然扬起了,一个手刀砍在管事脖子上,而后他一闪身,听任管事跌倒在地。 赵兴这个动作与昨晚制服陈公川的手法完全相同,陈公川由于酣睡未醒,这次没有跟来,如果他在场,一定会摸摸自己的脖子。 然而,这个手势却是动手的起法,萧峰一看赵兴动了手,他不再犹豫,爽快的拔出刀来。对面五名辽兵一声怪叫:“好刀,四把好刀——谁手快,谁先得。” 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士兵,五人辽兵冲锋的时候,已经自动形成了战阵,三名辽兵左右掩护,分别对上了萧氏兄弟,两名辽兵一左一右夹攻赵兴,另一名辽兵则全神戒备金不二。 他们主要的攻击对象是赵兴,两个人两把朴刀,劈头盖脸的朝赵兴砍来,赵兴挥刀一割,一阵金铁交邻,地面上多了两对血泊。 那名掠阵的辽兵才摆出防御姿势,就看到赵兴提着刀从两人的夹缝中凸出,迎头一刀向他砍来,这名辽兵挥刀一挡,两刀相交,毫无悬念,辽兵刀断人亡。 战斗眨眼结束,赵兴已经摸出一块白绢,仔细擦拭着刀上的血痕,他看了看手中的刀,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一把好刀。” 眨眼间,萧氏兄弟也结束了战斗,其中一个辽兵脱出纠缠,意图扑向自己的战马,赵兴手中的刀脱手掷出,将那人钉在地上,而后赵兴笑眯眯的抬起头来,回答萧峰刚才的问题:“你刚才说什么,我一个人对付他们行吗?你不知道,我个子比他们高,手比他们长,我能打到他们,他们手还够不上我来。 不幸的是,我手里拿的不是木棍,是一柄“三胴刀”,这种刀倭人已经测试过了,能够一刀连斩三个人。这些人拿得那种破铁刀,压根就不是对手,只是可惜了那柄好刀。” 战斗中,武器并不像小说中所说的那样毫无损伤,而且终身不用维护。赵兴手中这柄刀极为罕见,但在连续砍断三柄武器后,刀身已经出现了裂纹,金属的疲劳强度已经到了极限。再用这种刀当作武器,有可能就是自杀行为,因为它随时可能断掉。 萧氏兄弟跟赵兴去过南洋,他们望着那柄刀也颇为遗憾:“可惜,老爷用一柄‘二胴刀’换了一个国家,外加一座取之不尽的铜山,却用一柄‘三胴刀’换了一个园子,这园子还是租的。” 赵兴身后,程阿珠出生山里,帮助男人收拾猎物这活,她早做过无数次,所以丝毫不为满地血泊而惊心,不过死的是人而不是动物,这让她有点手足无措,这个时候正是陈伊伊表现的时候,她以前没少干过责罚下人的活,现在立刻跳出来善后:“赶快,去把衙役唤来,告诉他们……” “不,先布置一下现场”,赵兴截断了陈伊伊的话。 等那位被赵兴打晕的管事清醒的时候,已看到满院子的衙役,五具尸体整齐的码放在一起,尸体上还蒙上了白布。院子里到处是血迹和凌乱的脚步,这就是赵兴布置的现场。 他耳中还听到赵兴正向人解释:“我带着家眷来看园子,打算租下这里,苦读诗书以应付科举。没想到才一进园子,这五个人就扑了上来——他们要抢夺我们手里的刀,还侮辱女眷,打晕了这位领路的管家…… 我们愤起反抗,无奈这几名匪徒实在中看不中打……啥,我为啥带刀而行,观察(宋代对部分低级官员的尊称),我是黄州士子赵兴赵离人,才从海外回来,海外民风凶恶,人不带刀,怎敢白昼行于路……久而久之,习惯带刀了。” 对面传来另一个温和的声音:“赵离人?你就是‘诗酒之赌’的赵离人?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赵离人吗?” “正是在下,大人上下如何称呼?” “我姓钱名勰,字穆父,权知开封府……好啦,离人,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躺在地上的管事动了动身子,感觉小腿传来一阵剧痛,他呻吟一声,希望引起别人的注意,但紧接着,一阵剧痛让他昏了过去,耳中模模糊糊,最后听到的是赵兴憨厚的嗓门:“是钱龙图(龙图阁待制)大人,学生有礼了……学生实不知他们是何人也?我还纳闷,啥时候京师变的如此不安全……” 等到中午过后,返回家的苏轼也听到了这消息。宋代有个奇怪的法令,应试的举子如果牵扯到官司,可以在考试完后再进行审判,这条法律类似现代对人大代表的豁免法。赵兴这件事也照此处理……但实际上,这件案子已经结束。 因为案发现场是在别人家的院子,这几名辽兵首先犯了非法闯入罪、入室行窃罪,至于他们到别人园子里干什么,那还不由得赵兴说,而且赵兴咋说咋有理。 这场战斗赵兴一方并不是毫发无损,陈伊伊“溅了满身血”,“受到极度惊恐”,需要好好疗养,而程阿珠则“被撕破衣袖”,暴露出那伙人的“非礼”不轨行为。赵兴这方面还砍断了一把价值万金的好刀……可以想见战斗的酷烈。 至于说到赵兴这方面,除了管事“在打斗中被人踩断了腿”,其余的毫发无损……那只能怪五名辽兵太窝囊,五对五(加上管事、金不二),依然被人全体斩杀。 辽国使节无话可说,因为他们这一方,能够描述现场情况的人,已经永远开不了口,所以最后的结局在当天下午就已经接近完成——辽使索要一笔赔偿,以安抚死亡者的家属。但赵兴坚持在结案后再给。于是在辽使的要求下,这件案子操作结束。 由于这一案件发生在居民院中,事件双方都不愿对外张扬,结果这件事在无声无息中结束,五名辽兵的死连一个雪花都没有引起。东京市民完全不知道有这事发生,他们依旧快乐无忧的享受着自己的生活,然而此事过后,再没有辽兵敢走进赵兴的院子。这是那场凶杀案的唯一引起的变故。 赵兴的案子忙忙碌碌,耽误了苏轼一家人的午饭,等到处理完毕,晚饭时间已经到了。苏轼摸着咕咕响的肚子,无奈的望着赵兴:“离人啊,我常夸你行事稳重,你怎么就那么忍不下气呢……你我是知道的,一头小牛都挡不住你一次,你有杀他们的本事,为什么不擒下他们交给官府处理。” 赵兴叉手不离方寸,脸色平静,一点不像刚砍了三个人:“老师,有三个原因让我不得不斩尽杀绝,第一:我来自山里,山中猎户都知道,什么样的猛兽最可怕——受伤的野兽。猎户们一旦出手对付猛兽,不到它完全倒地,绝不肯上前。兽且如此,况乎人哉?” 打猎?赵兴居然将那场冲突喻为打猎,这倒让苏轼有点不适应,因为他杀的不是野兽。 赵兴接着说:“我学习的是唐手道,唐手道经常教导人: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每当你要出手时,需要问自己一个问题——准备好承受动手的后果了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就出手不容情,狮子搏兔也要尽出全力。 第三,我知道他们是辽人,一场冲突,双方各有各的说法,如果他们活着,自有对这个事件的描述,他说他的,我说我的,官司纠缠起来,谁知道何日是终结——我既然知道受伤的野兽最可怕,我既然准备好了承担动手的后果,那我何必留着他们那张嘴呢? 死去的敌人是最好的敌人,他们死了,在场的人只剩下我的人,当时的情况怎么样,还不是由得我说?按当时的情况看,我有大把的理由、充足的道义杀死他们,因为他们是侵入,是到了不属于他们的地盘。他们躺在我的园子,我还需要杀死他们的理由吗?” 苏轼没想到赵兴说出这番理由,他沉思片刻,觉得这番理由还很有道理,至少逻辑严谨,想要攻击这番理由,只能从圣贤书上找道理——圣贤书说要以德服人,要仁义,要给侵略者以改正的机会,让他们知道这种侵略方法不正确,下次换一种方法来侵略。 可苏轼不是迂腐的人,他想了半天,劝解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圣贤书上某些理由是用来害人的。 苏轼叹了口气,把刚才的话题放到一边,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对了,你跟和乐楼的人很熟吗,怎么他们今日没来算账,连满房子的银器都没有取走?” 宋代的酒店到别人家里做包席,一般都会扔下一套银器,等到第二天,或者在主人空闲的时候,再登门算账,取走留下的银器。从这个风俗中可以看到宋人的朴素。 当天苏轼的宴客是由赵兴签单的。一般来说,第二天苏轼在宫里值守,和乐楼会在隔一天上门,与苏轼结账。苏轼听说了赵兴的新居是和乐楼帮助找的,但对方的人却没来跟他算账,这让他有点纳闷。 赵兴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张账单,递给苏轼,顺手问:“老师,那些伪钱的事情怎么样了?” 苏轼摇了摇头,脸色有点不好看:“伪钱的事情倒不算什么,为师将那箱藩外铜钱呈到堂上,御史立刻没有言语……他们现在不关心伪钱问题了,有更大的事情让他们操心。” 更大的事,还有比伪钱更大的事?赵兴查根问底:“老师,那伪钱怎么算?是否要查禁?” “不会查禁,有朝臣甚至建议:我大宋过去流出铜钱无数,现在诸藩国既然能铸造出这么精美的铜钱,不如阴使商人前去这些国家,收购这批藩钱,以解钱荒……” 赵兴已经注意到了,苏轼刚开始把那批钱称作伪钱,而后则称为藩钱。实际上,这正是金属货币的特性。 金属货币不同于纸币。欧洲的繁荣也正是因为十字军东征,掠夺回来打量的埃及金属货币,这才让中世纪经济得以腾飞。大宋繁荣至今,它掌握了亚洲诸国的铸币权,如果宋朝不限制铜钱的流出流入,它反而能利用暗中掌握的铸币权,凭空获得巨大的利益。 如果真能实现这一步,那么在与周边国家发生战争,实际上等于周边国家出钱,帮助大宋与他们作战……而这种行为,不懂经济学的野蛮人压根就察觉不出。 私钱问题解决了,赵兴看到苏轼愁眉不展,好奇的直想问,但想到他现在只是个白身,故而先由话头挑起:“昨日师尊不在,有太学生周邦彦来访……” 苏轼叹了口气:“此事我已经知道,让下人送上一些程仪吧……对了,你那一箱藩钱已经发还,回头你抬走。” 赵兴对那箱钱不屑一顾:“杂钱而已,师尊留着把玩吧……嗯,程仪,周邦彦怎么了?” “程仪”的意思是友人送别时赠送的路费。 “走了好,走了好”,苏轼感慨说:“现在正在风头浪尖,周邦彦此时贬谪出京,未尝不是件好事。” 赵兴明白了:“原来周邦彦是听到了贬谪的风声,所以才四处活动,希望能够挽回,但显然他的努力没有成效。” 周邦彦为何会贬谪,用脚后跟都可以想出来。这厮昨晚句句不离替新法辩护,在旧党当政的情况下,这样的人理所当然的被踢出权利中心。 但显然,周邦彦的贬谪似乎与苏轼嘴中所说的那件大事不相干,赵兴眼珠转了转,继续说:“老师知道吗,昨天我封了一个眼屎大的官,迪功郎,传旨的阁长名叫童贯。” 眼屎大,苏轼被赵兴的风趣逗笑了,人一开心,说话就少了顾忌,苏轼接口说:“我倒不知道哪位宦官名叫童贯……他倒不是特意为你这个小官而来的,他是奔军器监太监而去的,军器监案爆发了,前任宰相蔡确也被卷入其中,这是件泼天大案……” “军器监案”很复杂,后来屡经翻案。但要简单的用现代语言描述,三言两语就可以交代清楚:当时的国务总理(宰相)是蔡确,他的弟弟蔡硕是后勤装备部长(军器监太监),蔡硕希望将军队装备的任务承包出去,当时建设部(工部)不同意,但他的哥哥国务总理批条子了。 于是蔡硕任用其亲信窦长裕、刘仲昕为采购官,将伪劣产品高价采购后,装备军队……这一事件案发了。 原本,这样的事件应该官官相护,被隐瞒下来,但这是宋朝,宋朝连国务总理的贪污都不放过,这个案子随即掀起滔天巨浪,牵连的高官无数,由此引发了元祐年代的第一次政坛地震。 这是大震荡,相比之下,于国有益的外来铜钱输入,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谁还关心那个。 李宪身为懂得军事的太监,军器监大案自然要倚重他的见识,他派出了手下所有的太监四处活动,而童贯只是其中之一,宣布赵兴为迪功郎也是顺便的事。 苏轼对这件巨贪案没有特别激烈的情绪,他反而有点心灰意冷。向赵兴详细交代了这件案子的经过后,被引到岔路上的苏轼最后才想起,他把那箱被当作证物的藩钱忘了。 但看到赵兴也完全遗忘了那箱藩钱,苏轼转念一想,几万贯的东西,根本不放在赵兴眼里,而赵兴应该分给他的红利何值几万贯,以对方的性格,定会想办法补偿他的,所以苏轼马上想开了,将那箱铜钱的归属问题丢到了脑后。 分派出送给周邦彦的程仪,苏轼看了看和乐楼送上来的账单,吃了一惊:“三十四贯,这么贵?” 三十四贯确实贵了点,汴梁城通常一桌酒席也就二两银子左右,可苏轼不想想,他们当晚吃的是什么。 不过,这价格与苏轼原先的预期相差了很多,他其实是个节俭惯了的人,当晚的酒席本打算十两银子打住,但没想到和乐楼知道赵兴在此,自然会尽出法宝,讨好这位大供应商。在赵兴的指使下,他们把许多平价菜,都换成了顶级产品,所以才有如此高昂的价格。 虽然新近得到一笔巨款,但苏轼依然有点心疼,想当初,他贬谪黄州时,三十贯可以让他在黄州快乐的生活一年,现在这笔钱还不够支付这顿酒席,让他不免有点心疼。 苏轼还在沉吟,端茶进来的王夫人轻轻踩了他一脚,苏轼立刻醒悟——咱现在也是“有钱淫”了,那一箱子作为证据发还的藩钱,就值数万贯,从里面捡四枚金币,足够打发这顿酒席。 想到这,苏轼随手把账单递给王夫人:“你安排吧,就与他们四十两。” 王夫人接过账单,却不离开,她看着赵兴询问说:“听说,离人叔叔在乡间也素有‘名医’的名声,可否请离人叔叔去看看遁儿,他病了,太医院的医师正在诊治。” 赵兴立刻慌的跳了起来——终于来了,那一刻终于来了吗? 苏遁是朝云在十四岁产下的初生儿,由于十四岁的女孩经期尚不稳定,这样生育下的子女身体先天性发育不良,一般很难成年,这也是原本历史上,苏遁幼年夭亡的原因。 赵兴在苏遁生下不久,就特地牵来一头奶牛,以弥补朝云的奶水不足,而后程阿珠抚养他三年,内心里实际上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这三年赵兴不在身边,抚育苏遁是她心里唯一的慰藉。 山民抚养孩子与文人抚养的方式不同,普遍来说,在相同的为生条件下,山民的抚养方式造成了成活率远比文人精心呵护的成活率高。赵兴临走时,还交代了程阿珠一些注意事项,在程阿珠的抚养下,苏遁平常以肉食牛奶为营养,长的比普通孩子壮实,但没想到,长到三岁才经历的一次迁徙,竟又让他生病。 赵兴进门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朝云焦灼的神情,程阿珠哭的比朝云还厉害,她抱着苏遁泣不成声,陈伊伊显然没经过这种事,她有点手足无措的站在旁边,双手绞着手中的绢帕。 那位太医院的御医正在慢条斯理、很有学问的说:“此病位主在中焦,以胃火不降,上逆动膈而成。是乃饮食不节,饭食常语咽下过多空气所致。古人云:食不语,寝不言,礼也。孩子吃饭时爱说话,情志不和,肝气犯胃,正气亏虚,必耗伤中气。” 朝云眼泪汪汪的看了一眼正在进门的赵兴,程阿珠还在抱着苏遁哭,没注意到赵兴的进门。苏遁则躺在程阿珠的怀里,嗝气不断,看到赵兴进来,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嗓子:“大大,抱!” “此病当如何诊治?”朝云急切的询问。 第一百零六章 大相国寺的码头 第一百零六章 大相国寺的码头 御医慢条斯理的回答:“且慢,此病尚有阴阳;寒热之分——具体到这孩子么……此症状当为胃阴不足呃逆,宜养阴和胃止呃,小史,记:木香x钱、砂仁x钱、白术……” 赵兴才听了三个药名,立刻怒火上来,他阴沉着脸,喝骂一声:“滚出去!” 赵兴闯进来时,御医曾不满的望了赵兴一眼,似乎在责怪他打搅了自己的“安如泰山”,但看到家眷的一副跟赵兴很熟的模样,大家连素有的客套都没有,御医这才垂下眼帘,继续慢条斯理的开方。没想到他才说了几个药名,便被赵兴劈头盖脸的大骂。 “何方狂徒……”御医勃然大怒的站起身来,挥手一指赵兴……但等到他站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的身高与赵兴相差太远,而自己的小身板……御医的声调陡然弱了下来,他外强中干的一甩衣袖,怒气冲冲的冲出门外。 赵兴没拦他,紧跟而来的王夫人一溜小跑的追随劝解。朝云看到医生走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让王夫人止步,她不知道该应付哪方。等到家中的苏过带着新婚妻子迎出门来,接过对御医的接待工作,王夫人才又冲进屋里安慰朝云。 屋里,苏遁已经到了赵兴怀里。王夫人进去时,赵兴正把他身体举在胸前,耳朵贴在他的后背上倾听苏遁的心跳声与肺音。见到赵兴这番诊断模样,王夫人停住脚步,赶紧安慰大哭的朝云:“没事,离人在乡间素有‘神医’之名,有离人在岂不强过那些庸医?你看,孩子现在不是安静了许多。” 朝云止住了哭声,有气无力回答赵兴的询问:“昨天还好好的,今儿早晨起来就说肚子不舒服,正午时分,孩儿嗝气不断,下气(屁)频频……这都快晚饭了,他还没吃中饭,就觉得肚胀,刚才还开始拉稀……” 赵兴重新把苏遁抱进了怀里,一边掐着苏遁的虎口,一边解释他刚才驱赶御医的行为:“其实,嗝气频频与阴阳五行八卦全无关系……算了,我跟你们解释不清,最近给遁儿喝茶了吗?” “茶性属凉,现在是冬季”,朝云怯怯的回答。 茶性属凉还是狗屁话。这依然是阴阳理论中的一个,因为绿茶是绿色,所以绿茶就是凉的;红茶是深褐色,所以它是属火的……至于绿茶放久了变褐色怎么解释——是因为沾染了人间烟火。 但实际上,茶的性能由茶叶碱决定而不由阴阳理论决定,它们通通是碱性。 赵兴过去恰好经历过“嗝气频频”的日子,知道这病其根本原因有二:一是由胃液里胃酸严重不足引起的——一般来说,胃液缺失越严重,打呃越严重,这也是为什么人总是在饭后才引起打呃的原因;二是由于水土不服,导致肠胃细菌群落紊乱,发酵气体过多引起。 前者的治疗方法也很简单,一杯冰镇可口可乐而已。因为可乐是接近于胃液而又稍弱于胃酸的弱酸,可作为胃液中盐酸的代替品或稍稍稀释胃液,对抑制打呃立竿见影。 至于后者嘛——浓浓的茶叶可以抑制因水土不服引起的细菌紊乱,但一旦病症发作,单纯用浓茶已经不行了,治疗方法是:一片多酶片,或者一杯酸奶…… 无论前者后者,它都与阴阳五行无关、与吃饭时说话无关、与“火气”无关,所以那位御医说的全不对,而苏遁在原本历史中遗憾的死亡,就是这帮“名医”的杀人杰作。 但赵兴怎么在宋代买到可口可乐,还要冰镇的?至于多酶片,那更是妄想。酸奶?老大,这可是冬季,在冬季的汴梁,能找到产奶的母牛吗? 思考片刻,赵兴眼前突然一亮,他想到了——奶酪,奶酪也就是乳酸菌的固体块。 “来人,快去我的房子里……不,遁儿带的随身零食箱里有‘酸奶疙瘩’,把那些奶疙瘩拿出来,再来点苏打水,有没有苏打水……没有,那就淡醋,加了果汁的淡醋……” 赵兴一番忙碌,苏遁喝下了他准备的饮料、零食,立马不打嗝。虽然精神仍然不好,但开始有了气力。这等于间接证明了“嗝气频频”,果然与五行八卦无关。 不提苏轼回头怎么在客厅向那位御医赔礼,晚饭时,赵兴抱着刚刚安静的苏遁向苏东坡要求:“老师,遁儿在杭州生活了三年,这才离开熟悉的床,恐怕有点不习惯……我搬到新宅后,不如让遁儿跟我一起走,等到他熟悉了汴梁,再来府上……” 刚才苏遁生病时,程阿珠表现的关切,赵兴表现的紧张,苏轼都看在眼里,他很满意赵兴那种视遁儿如家人的态度,考虑了片刻,他点点头:“如此,就让朝云随你一起去,等她母子熟悉了,再接他一块回来。” 苏轼回答赵兴的话时,依旧显得有点忧心忡忡,心不在焉,似乎还在为军器监案烦恼。赵兴商量完苏遁的事情,他慢慢的坐在苏轼旁边,看着苏轼心烦意乱的翻动着桌上的文档。而高炎师高俅则替他整理着文档。 房间里沉寂了片刻,苏轼叹了口气:“为师将在五日后入宫院……” 赵兴接口回答:“那座小院子我已经看了,家具齐全,反正我也不打算在京城常住,所以简陋点也不怕,明日我就搬过去。” 苏轼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为师打算就‘新法’写几个调整,你看……” 赵兴突兀的插入:“不如归去!” 苏轼听了一愣,被赵兴看穿了心事,他没有掩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朝堂上……” 苏轼想说的是朝堂上“斗争”气氛越来越浓,新党旧党为了各自的主张——不,他们不是为了各自的主张而斗争,纯粹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党派立场而斗争。 王安石在变法的时候,有人对新法的许多主张提出质疑,皇帝也为某些质疑而疑惑,他询问王安石如何处理,王安石根本没打算依据反对意见,对自己的变法主张进行拾遗补缺,他直接询问皇上:“把他们的名单告诉我。” 于是,大迫害开始了。 王安石在这里引进的是一种新的政治哲学:斗争哲学。中华传统文化的特点是包容和中庸,宋朝是君子政治,王安石提倡的斗争哲学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相当大的排它性。如果说“崖山之后”是中华文明衰落的开始,那么,自“安石之后”,中华文明的政治传统基本上已经断裂。 身为中国斗争学派的鼻祖,自王安石之后,政坛交锋不再是为了利国利民,而是为了斗争,为了在斗争中获得唯一奴隶主——皇帝的更大宠爱,以此攫取更大的权利。 争宠,才是斗争的终极目标! 赵兴不由想到一则宋代笑话。传说:杭州有一个地方的乡村教师给学童们讲《论语》,把其中的“郁郁乎文哉”念成了“都都平丈我”,这些小学生便牢记心上认为这是正确的。等到一个老学者前去纠正谬误,告诉学生们应该念“郁郁乎文哉”时,反倒把学生吓跑了。 “都都平丈我”——宋人笑他而不知道它的含义,赵兴这个现代人有资格笑吗? 在斗争哲学中长大的一代政客,已经完全陷入了报复与反报复的兴趣中,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告诉他们人与人之间不该斗争,应该有事说事,讨论、妥协、达成共识……他们会怎样? 他们的世界观崩溃了! 他们会怀疑你在诈骗他们放下武器——而事实往往是这样。 军器监案的爆发是个导火索,这意味着新党人员的报复开始了,刚开始还能就事论事,后来则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而处身在党派争斗的苏轼里外不是人,因为他虽是被新党迫害的人员,但他并不赞成全盘否定新党的变法,而是要求对其中一些变法方案进行甄别对待。 这让他像一个蝙蝠一样,无论在鸟类兽类里头,都不受欢迎。 刚刚平息的“藩钱案”只是个引子,苏轼已经感觉到两党斗争的大火越烧越旺,他感觉到针对他的潜流汹涌,所以他才如此忧郁。 苏轼应该感到庆幸,他幸亏生在宋代,所以还能活着,否则,即使晚生800年,作为实用主义者,全然不顾路线道路的正确与否——那么,他依然摆脱不了受迫害的命运。那时他能活着喘气都是一种奢侈——在这点上,赵兴身在局中,恨自己无力帮他。 幸而,幸亏这是宋代,不杀士大夫。所以苏轼的命运还有转机,只要苏轼肯退下来,做一个田舍翁诗酒娱己,自然可以幸福余生。 但可能吗?赵兴深知这一点。 宋代的知识阶层还保留着一种傻傻的、纯朴的使命感,哪怕到了大宋灭亡的前夕,他们依然纯真的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在挽救这个朝代。 正是这种使命感使赵兴迷醉。然而,他却有点绝望的发现,有可能,在“都都平丈我”的教育下,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加速这节列车向深渊奔去的速度。 沉默良久,赵兴终是徒劳地努力说:“不如归去!” 苏轼没有回答,他的使命感不允许他这么做。这就是宋代知识分子的无奈! 赵兴深知这点。 …… 第二天,赵兴开始搬家。陈公川姊弟自然跟随。秦观本来还想继续在苏轼家中寄寓下去,但赵兴强拉着他离开。 除了秦观之外,因为租的院落大,陈慥父子也干脆不住客栈,搬到了赵兴的新院子。 等到了第五天,苏轼进入贡院,朝廷上开始进入科举的封闭出题阶段。京师里的气氛陡然凝重起来,天气也似乎被这种凝重气氛所感染,一连几天都阴沉沉的。 这一天,和乐楼专门张灯结彩,用盛大宣传攻势吸引东京汴梁城的眼睛,码头上,著名的歌唱班齐云社,律声社精英尽出,在相国寺的码头上展开了宋代的“路演”,娉婷秀媚,桃脸樱唇,玉指纤纤,秋波滴溜,歌喉婉转,道得字真韵正,令人侧耳听之不厌,倒让寒气逼人的东京汴梁城有了点鲜活的气息。 赵兴带着陈公川远远的站在相国寺的附近的一座茶楼上,眺望着运河码头边、在寒冷的天气下,那些做劲歌热舞的宋代街舞女郎,陈公川则举着单筒望远镜,不停的由远至近观察着相国寺运河码头的繁忙,嘴里啧啧称赞。 东京汴梁城是一个有着一百万人口的大城,在这个时代,放眼全世界也没有几座相类似人口规模的城市。而相国寺正集中展示了这座城市的活力。这位越南人、福建移民后裔第一次来到亚洲文明中心,看的如痴如醉、如梦如幻。 附近每一街巷口处,都围聚着一群群形形色色的人,他们中间有木竹匠人、杂作挑夫、砖瓦泥工、道士僧者。这些“人力”们,一个个伸颈伫立,只盼着来人呼唤。更准确一点说是低级市民们,在等待着高级市民的雇佣。 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力,之所以来这座城市出卖其劳力,就是因为在这座大城市里,集中着一大批百万巨贾、封疆大吏、权威势要、衙门官署……这就需要一个庞大的人力市场为他们服务。 屋里点着几个火盆,董小亮坐在椅子上不停的擦热汗,他急不可耐的眺望着地平线的深处。另一边,陈慥与他的儿子陈不群低声交谈着,对码头上的喧闹毫无兴趣。 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几名“牙人”,立在一旁,等待吩咐。 宋代的“牙人”就是现代的职业介绍者。赵兴看看时间还早,招手唤过几名牙人:“我的脾气董小员外都知道,我在这里确认一遍:首先,我出的工钱是常人的两倍,甚至三倍。但我只选择老实肯干的人——我房子里头有女眷,不希望院中走动频繁,所以希望仆人守礼。 此外,我不喜欢家里的事情被外人知道,所以,‘嘴严’也是必须的……我需要三十个人,工钱两倍,年节格外加赏,你们三个牙人,每人给我介绍十个人,谁介绍的人被我留用时间做长,我格外加赏……” 赵兴新租的房子院落较大,单靠四五名学生根本忙不过来,所以他需要雇几名仆人。但赵兴不希望雇用一些不知根底的“捣子”,便通过董小亮介绍,找来了几名“牙人”雇佣仆妇。 董小亮的介绍叫“铺保”,意味着那些仆人都是在东京汴梁城有房产者,或者家庭成员中存在工作者,有恒产者有恒心,这样的人用起来放心。 赵兴忙着挑选仆妇,董小亮在旁频频张望着河道,频频擦着汗问:“船会不会晚啊?那些歌舞的小娘都跳了小半个时辰了。瞧她们,都跳不动了!” 董小亮话音刚落,扑天雕李应匆匆跑上了楼来,一路嚷着:“来了来了,船已经进渠了。” 董小亮立刻奔到窗前,推开窗子冲外面做了个手势,赵兴一挥手,他的几名学生立刻跑下楼去,而三个牙人也一溜小跑着跑到马路边,将早已准备好的三根长树干抬来。 赵兴的学生很麻利的将三根树干捆成一组,树干立起来,就成了一个三角支架,支架的上头悬挂起一个滑轮,一根绳索被绕到滑轮上。 锣鼓喧闹起来,大相国寺的码头上,宋代美女舞成一团,吸引无数路过的人驻足旁观,远处,几艘快舟慢慢的驶进渠来,码头上的歌声陡然高了起来,歌声中,船缓缓接近小桥,船上的人员正在放倒桅杆,准备穿越桥洞…… 眼前的情景仿佛是《清明上河图》情景的再现,桥上,达官贵人手持扇子招摇过市,官帽上两个长长的护耳像驴耳朵一样支愣着;骑驴的、挑担的、赶路的,他们带的帽子有仙桃巾、幅巾、团巾、道巾、披巾、唐巾等,花团锦簇,令人目不暇给。每人都在忙碌着为生活奔波,唯独这一刻,他们少少歇息。 桥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宋代木楼,熙熙攘攘的人群翘首企盼,两班歌舞伎乐彩旗招展的立在岸边,屏息等待…… 第一百零七章 令人垂涎的美女与美味 第一百零七章 令人垂涎的美女与美味 三艘快舟在万众瞩目中缓缓的靠在岸上,滑轮上的绳索一头被扔到船上,等绳索直接被伸进舱里,不一会,一个三米长,八十公分宽的长条木箱被吊上甲板,又毫不停歇的吊到岸上。当它在岸上落地时,所有旁观的闲人发出一声欢呼,紧接着,六名粗壮的汉子走上前去,用抬杠抬起了这个长条箱。 歌舞声响起,董小亮匆匆打个招呼,一溜小跑的跑下楼去迎接他的货物。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向这三艘满载海鲜的货船后,两艘海鳅船悄悄的、不引人注目的靠上了码头旁边。一名披斗篷的文人牵着一匹马走下船,向周围看了看,望见了站在茶楼窗口的赵兴,彼此打了个招呼,那文人一低头,牵着马钻进了这间茶楼。 海鳅船是一种宋代的轮式船,《水浒传》中曾记载过高俅用这种船与梁山伯水军大战。但宋代海鳅船并不普及,原因可能在于轴承技术不过关,使得这种船的轮桨不耐用,且维修、更换麻烦。 按说,汴梁城石桥林立,是最适合这种船穿行的,但此际河中却很少见海鳅船。不过,这一技术到了赵兴手里却焕发出光彩,他有钱,缺什么唯独不缺铜,两艘海鳅船的轮桨被他改换成青铜制品,这让它能够经受住长途旅行,而且不易生锈。这两艘船就是从汴梁运河——江南河起点杭州仁和县,给他运来随身物品,并带来了后续人员。 那个牵马的中年文人陈慥认识,是苏轼原来的幕僚马梦得,他现在是赵兴的“都管”。 一别三年,这位落破文人显然永久告别了寒酸,他脚下蹬着一双黑的发亮的皮靴,一身锦袍,腰带上镶了一块大翡翠,手上还戴了一个大翡翠扳指。天气有点冷,外罩一身素白锦料,紫貂为里的大披风,帽子则是白狐狸毛做成的,上面还镶着两粒红宝石,活像兔子的两个眼。 码头上还在卸货,赵兴那两艘船上运来的人一个个上前给他行礼,来的不仅有程夏、程爽、程旺,还有程浊,他们一个个向赵兴行礼,然后被陈公川领着,带去赵兴的新家,而那些牙人推荐的三十名仆人则负责替他们搬运行李。 等到众人散尽后,马梦得首先递给赵兴一个木匣,欣慰的回答:“幸不负所托,东翁,事办齐了,东西全在这儿。” 赵兴推开了匣子盖,匣内,一枚红宝石戒指压在一叠纸上。宝石很大,但颜色暗红,不怎么显眼。赵兴先取出红宝石戒指套在指上,而后看了看戒面,轻轻拧开宝石,露出了宝石下的方形印章。 赵兴与所有产业的往来都凭借这枚印章。马梦得拿着这枚印章替他处理了一遍琐事,现在这枚印章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匣内几张纸是数份字据,第一份是苏迈的签收条,他刚刚接收赵兴送去的那笔安家费,名义上这笔钱是作为二儿子的出生贺礼。 赵兴仔细检查了一下苏迈的签字,马梦得在旁边补充:“伯达兄(苏迈)还让我向你提了要求……他原本不好意思再提,但实在无人可求,所以向你开口。” “哦?” “伯达身为县尉,在县城四处捕盗,那地方全是山路,来往全靠两条腿跋涉,实在有点不堪劳累。可现在有钱都买不到马,所以他想请你想想办法,帮他选购几匹好马……呐,程浊都被他派出来了,他希望程浊能带着马回去。” 赵兴看着苏迈签字的那张收条,叹了口气,轻轻的将它撕成两半,而后再一折叠,变成四半……最后变成一堆碎片。 “既然这样,就给他牵一对陆奥马去,嗯,再从倭国替他找两名马僮,一并送去……这事就别让苏翁知道了”,赵兴慢慢的说。 “哈”,马梦得一声干笑:“说到倭人,我还有一个事要跟你说说,我们后面船上坐了二十名倭女,杭州家里还有四十多人,都是长门不四那家伙送来的,听说他还要送来两名关东武士,听说这两个身份尊贵,所以要预先安排。他让我通知你一声。” 赵兴皱了皱眉头,他去过日本,知道日本的风俗,那些妇女是来“度种”的——现代把这个词叫做“借种”。 宋代,倭人有个风俗,就是每当宋船抵达倭国,倭人都选取最漂亮、能歌善舞的倭女送上船去,请求宋人能够春风一度。而宋船返国时,许多倭女也要求一路追随,不为别的,就为能给宋人侍寝。 等她们与宋人欢好并怀孕后,这些怀孕的倭女都被大宋境内的倭人当作珍宝,用快舟送回国内生育——这是当时倭国的国策,目的是生下宋人后代,来给日本改良人种。 这样的倭女在出嫁时,其父母们会自豪的宣扬说:“我女儿曾和哪个宋人同居生活过,肚里的孩子来自天朝,是宋人的种”,他们的父母还以女儿与宋人同居次数多为容,最喜欢炫耀的就是:“我家女儿与宋人某某、某某、某某某……同床共枕过。” 这段历史不仅被倭人记录过,宋人的《清波杂志》也曾记载:“倭国一舟飘泊在(宋)境上,一行凡三、二十人。妇女悉被发,遇中州(中国)人至,择端丽者以荐寝,名‘度种’”。 整个大宋的历史是中国色狼最满意的历史,因为当时不仅日本人有“度种”风俗,东南亚诸国一个不拉,都有类似风俗,尤其是越南,此风更有甚于日本。所以说,生活在宋代的色狼是幸福的,他们去东南亚各国寻找一夜情,不仅不花一个钱,反而能挣到不少外快,因为宋人肯垂青,那是对番女的赏赐,要有礼物回报的…… 那么,这些“度种”妇女生下的孩子,最后命运如何——基本上,没等那些妇女生下孩子,当地的大名(封建领主)就会把这些怀孕女子娶回家去,他们预定了!生下男孩则立为家族继承人;生下女孩,还没断了奶就会被诸侯抢着下聘,聘做下代大名正室。 古代日本人把贵族称作“华族”,不是毫无原因的。 到蒙古人入侵日本时,实际上日本人已经完成了一次大换血,当时在任的封建领主基本上都是宋人的后代,所以他们才对亡宋的蒙古人有着刻骨仇恨……哦,这种仇恨是被ff咒骂的,不扯了。 赵兴知道这些日本女人来的目的,他倒不是担心自己受诱惑把持不住,而是担心秦观。这厮整个就是一个风流鬼,那些日本女人一投怀送抱,秦观那小子还不有杀错没放过,将自己的风流种子洒遍日本……且慢,啊,怎么连倭国男人、关东武士都来凑热闹,什么世道? 难道来的是玻璃? 赵兴还在那里思考,疑虑重重,马梦得显然已经得到了好处,他沾沾自喜地提醒:“东翁,来的可都是些歌舞伎,不用训练就能弹唱‘唐乐’,个个腰肢扭得……” 倭人当时还有一种风俗,女孩的父母都把宋人的垂青当作是无上荣耀——当然,这也是他们改变命运的一种手法。因为他们的女儿一旦怀上宋人的骨肉,他们不用任何的奋斗,就可栖身于准贵族行列。再发展几年,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小贵族。所以宋人的拒绝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侮辱,有的父亲甚至要自杀来消除这种影响。 为了得到宋人的一夕之欢,那些父母从小就训练自己的女儿……所以,这些女子都是技艺精湛的歌舞伎,而且还是免费劳力,你拒绝她们,反而是对她们的一种侮辱。 赵兴当然知道这些,他不用马梦得提醒。但他担心的是,这些女子进入内宅,饥不择时之下,会让她们带坏了内宅风气。 “好……你提醒一下”,赵兴拧着眉毛说:“告诉她们,她们马上接触到的是宋代上流社会,甚至可以接触到天朝的宰相。院子里的仆人虽然长的雄壮,但都是些凡夫俗子,她们若胆敢随意乱抛媚眼,休怪我刀下无情。” 马梦得有点尴尬,他讪笑着:“东翁最好制定点规矩,这帮倭女是最守规矩的人,只要告诉她们什么事可干,什么事不可干,但有违反就通知她们的父母,她们定不敢乱来的。” 码头上一声号角打断了两人的窃窃私语,此时,董小亮的货物开始起运了,赵兴扭脸望向马梦得,问:“追去看看?” 马梦得赶忙转移话题:“吾正想看看京师风情。” 马梦得带来了四匹马,都是身材雄壮的陆奥公马。赵兴骑着一匹栗色的公马,马梦得披着白披风,却偏骑一匹黑马,那匹黑马倒是有点像传说中、战国猛将前天庆次骑得“黑云”,马梦得这样黑白鲜明骑在马上享受别人的注目礼,倒是赵兴很低调地骑着栗色马,程夏程爽各骑白马、枣红马尾随着整个队列来到和乐楼前。 这时正是科举前几天,举子都在备考,所以街道上的“应届考生”并不多,基本上都是东京汴梁城的闲人。 有能力在和乐楼里预定酒席的豪客,恰好也不是那些穷举子,而那些富豪老板们定下这桌酒席,心中未尝没有自己的计较。 科举发榜时“榜下捉婿”,或者说“拉郎配”,是宋代一种独特的风俗。每当发榜之时,榜单之下,各府管家比举人老爷还多,他们四处打听哪位举子未婚,而后跟在举子后面,观察对方发榜后的反应,一旦该举子中了进士,管家们就会变戏法似地迅速从怀里掏出绳索,捆上新科进士,一溜小跑抬进家中,与自家小姐拜堂成亲。 宋代有好几位丞相在中进士后,都引发了一场街头殴斗,几个府邸的管家仆人为争夺他们而大大出手,这也成了东京汴梁城一景……事隔多年后,汴梁城的人还津津乐道说,他们当初的眼光一点不差,瞧,那人后来不是做了宰相?! 也就是说,和乐楼预定酒桌的那些富翁,其实都是在预定“婚宴”。董小亮对这点很了解,所以他特意把正式开席的日期推迟到了发榜当晚……结果,他的酒楼愈发一席难求。 赵兴马快,等他赶到和乐楼前时,正好,六名壮汉将木箱落地,跟随的两个“路演”班子开始在酒楼前表演,在万众期盼中,六名壮汉撬开了木箱,拨拉开木箱表面的浮冰,拎出一头冰冻的海豹向众人展示。 人群一片啧啧称奇声,突然,人潮涌动,几名倭商在当地商户的陪伴下来到楼前,大声嚷嚷也要预定席位。董小亮则虚情假意的笑着,推拒着几名倭人的预定。那几名当地商户则像“托”一样,向周围观众翻译倭人的讲话,无非是夸奖倭人吃海豹肉的经历、海豹肉的鲜美及海豹皮毛的用途。 “过了,过了”,赵兴在一旁嘟囔:“过尤不及也!” 海豹被抬进了酒楼,而后是藩菜展示。这次运来的还有几箱从南方用快船运来的黄瓜(原产印度,西汉时张骞出使西域归来时带入我国)、茄子(原产东南亚,约于晋代传入我国)等蔬菜。此外的新鲜物就是号称水手三宝里的胡萝卜与洋葱。 胡萝卜原产亚洲西部,10世纪从伊朗传入欧洲大陆,元末随着蒙古西征大军的败退,胡萝卜传入我国,赵兴此次出海,顺便把胡萝卜从阿拉伯带回国。 卖力地介绍完“胡萝卜”后,接着展示的是洋葱(伊朗有5000年栽培史,清末传入我国)、南瓜(原产非洲)……这些蔬菜流水般抬进酒楼,让人们对这次宴席充满了期待。 然后是几个密封的箱子,伙计们也不打开这些箱子,蒙着头向里走,东京城的闲人一见不愿意了,扯着嗓子吆喝:“董小员外,你不说是海中‘龙虎豹’大宴吗?‘海豹’我们已经见到了,虎呢?蛟呢?” 另有帮闲煽风点火:“打开箱子,董小员外,你怎么不把这几个箱子打开,打开这个箱子,让我们看看里面是啥稀罕物?” 董小亮满脸淌汗,左遮右挡的支吾着,几名帮闲却按住了抬箱子的汉子,不由分说撬开了箱子,拨开了箱子表面覆盖的冰层。 场中发出一片抽冷气的声音。 箱子正中,冰层下,一只超长的海鳗盘绕着卷曲在箱子里,在它的身体下层,密布数层长长短短的海鳗。 一个声音轻轻自语:“八尺为蛟……九尺为……!?这该是‘小龙’吧!” 这个话声音很轻,但在一片绝对的寂静中,它像一个晴天霹雳般响亮。 沉寂了许久,又有人轻声补充:“龙能吃吗……折寿啊……天打雷劈啊!” 场中嗡嗡声响成一片,也有“灭族”的词语传了出来,董小亮脸色煞白,求救似的望向躲在人群后的赵兴。 第一百零八章 品尝美丽的技巧 第一百零八章 品尝美丽的技巧 赵兴微微举了举手,在马上做了一个伸懒腰的动作。他身材高大,又骑在一匹很罕见的高大战马上,虽然他的动作很自然,但还是引起了某些闲汉的注意。 “好高大的骏马”,一名闲汉嚷着。 这一声喊叫仿佛是个开关,几名在场的倭人立刻打开了语言的龙头,他们纷纷叫嚷着,回忆起自己吃这种蛟的经历,更有人谈起自己的老父亲吃了这种蛟,活到92岁,牙齿都健全。 这群日本人围着那个木箱嚷嚷不停,不外乎在表示他们也曾吃过,或者听说人吃过这种超长海鳗,他们的身影遮住了别人的视线,伙计赶紧抬着箱子往店铺里窜。 观众还在愣神,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群藩人,他们有的身穿高丽服装,有的则身穿南海地区土人的服装,嘴里嚷嚷着也要参与海怪大宴。这群人顺着抬箱子伙计的脚步也挤进店去,留下一群愣神的观众。 许久,观众才回味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仿佛在对身边的同伴说:“听到了吗,这不是我,那倭人的曾曾曾祖父曾在唐朝时吃过这种蛟,92岁了牙齿也不脱落。” 一名小官模样的人也摸着短须,附和的说:“是呀,我在理藩院做事,认识那名倭人,那位是倭国长门的大商人,家财万贯啊……这说明吃了这种东西,没灾没病的……92岁牙齿不脱,没准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这一声说话引起了一片赞同声,和乐楼前嘈杂声大了起来。而在众人的视线重新转向和乐楼时,赵兴催动跨下马,不引人注意的悄悄离开。 回到他租住的院子,仆人们正在川流不息的搬运着马梦得带来的行李,程阿珠站在正房的台阶上,旁边站着两名伺候的丫头。陈伊伊一手拿账簿,一手抓了支毛笔,正在清点那些货物。 沿墙还站着一群倭女,她们都背着大大的行李,看着身材健壮的仆人来回在院子里奔波。 这堆倭女身后还有五名身带面纱的胡姬,也就是阿拉伯女奴,她们脚边也放着大包的行李,但看那些行李的样子,似乎都是各种乐器。这群人身材比倭女高大,她们似乎不愿跟那群倭女多做来往,远远的站在一边,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马梦得领着赵兴先走到那群倭女身边,他尴尬的一笑,还没开口,赵兴抢先自我介绍:“我是这里的主人,长门不四告诉你们了吧,你们在京城的生活由我照顾……” 赵兴刚一介绍完,那群倭女齐“呀”一声,赶紧把脸转向墙去,身子紧紧的贴着墙不动。许久,才有一个倭女细声问:“来者可是长门殿?” 倭女把脸背朝墙,不肯向赵兴露出半点面容——这不是冒犯,而是一种日本礼节。日本风俗认为,女人应该向丈夫或者主人展示最快乐的面容,最整洁的服饰,最饱满的精神……总之,要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示给自己伺候的男人。 这些倭女长途跋涉,衣衫不整的,她们现在的样子可以说是最狼狈的时候,而来到新地方,拜见新主人,本该在她们沐浴更衣之后再隆重进行,所以她们对这种不期而遇采取回避态度,脸贴到墙上,是怕赵兴看到她们狼狈的脸。 赵兴知道她们的规矩,他后退几步,转过身去喊:“我转过脸去了。” 他身后,那些倭女依旧把脸贴到墙上,一动不动。 赵兴目光在人群中搜索,远远的看见叉手站在门口的扑天雕李应,他招手让李应过来,吩咐:“去请廖小小过来,就说我这有一群女人,希望她教一教化妆。” 程爽摇了摇头,似乎不满意扑天雕的形象,他抬腿要跟李应去,马梦得连忙制止:“别,他去的是勾栏瓦舍,这种地方小官人不适合出入,还是由他去上下打点吧。” 陈伊伊嘟着嘴,手里提着笔跑了过来,她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那群趴在墙上的倭女,低声询问了赵兴几句,立刻扯起嗓子喊:“哎,你们几个,你家男人背后脸去了,现在听好了:跟我的侍女走,赶快洗了换了。” 赵兴在陈伊伊话后补充:“请几个裁缝来,给她们做几身衣服,瞧她们这身衣服……还要买绸料,府里还有几箱四色绸、彩缎,给她们每人发一匹。告诉她们,她们化的那种‘唐妆’太恐怖了,脸涂得白似鬼,马上我会让京师最有名的行首,教给她们化宋妆,别让她们自己动手。” 倭女走了,五名阿拉伯女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赵兴走到她们跟前,吼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阿拉伯语,那些女奴立刻跪在地上,向赵兴行礼。 阿拉伯式女奴的行礼在宋人看来有点怪异,她们不是把头伏在地上,而是腿跪身不跪,脸正面向上、向后仰着,故意把双胸耸起,摆出任君品尝的模样,也似乎在故意展示身材的娇娆。那双用凤仙花染过的红指甲,也有意无意地在胸前颤舞,将人的目光吸引至…… 这种姿势充满诱惑,陈伊伊气愤不过,窜过来,提起毛笔向一位阿拉伯女奴脸上划去,那位阿拉伯女奴腰肢一扭,如风摆杨柳,又如水蛇一样灵活的避开了陈伊伊的毛笔,依旧仰跪在那儿,只是面纱上多了几滴墨迹。 陈伊伊失手了,但并没有懊恼,拎着笔问赵兴:“为什么她们不揭下面纱?这是什么古怪的礼节?太可恼了!” 赵兴笑了:“这里,有资格揭下她们面纱的唯有我,如果你揭下她们的面纱,她们会自杀。至于这礼节吗,这是‘胡姬礼’,是一种阿拉伯女奴礼,意思是自己的身体属于主人,正等待奉献……而大食男人不行这种礼,大食男人行的“奴仆礼”跟宋人没有区别,都是跪地磕头,俯首贴地。” 赵兴没有解说的是,这种礼节流行于阿拉伯后宫,是妃子向主人献媚的礼节。 陈伊伊有点讨厌这五名胡姬的娇媚,她挥挥手,命令人带走这几名胡姬,但胡姬却毫不理会她的招呼,直到赵兴也招招手,她们才随领路的女使而去。在她们身后,陈伊伊咬了一下笔杆,又问:“廖行首来了后,是否也要教她们化妆……我真想看看她们取下面纱的模样。” 赵兴摇摇头,微笑着转移话题:“遁儿的宠物猫宠物狗送来了吗,让他们快送去。” “什么呀,猫呀狗的,早送去了……你确信胡姬不需化妆?……那就算了,我没兴趣看倭女化妆”,陈伊伊跳过去,开始清点院中的箱子,并指点分门别类储存。 这个时代,要论淫乱,没有谁能比得上阿拉伯人,他们在这个时代,写出了浩如烟海的后宫文学,专门教授女人如何取悦男人的《爱经》、《性爱宝典》等等,都是这时代的产物。在这些专业教育下,阿拉伯女人根本无需别人教导如何化妆。但倭女就不一样了,她们学自晋代的化妆术很恐怖。 廖小小到来的时候,赵兴院子里的忙碌已经进入尾声,一名五六十岁的老鸨陪廖小小而来,见到赵兴,廖小小矜持的一礼,还没开口,老鸨已经挥舞着绢帕唱开了:“赵大官人,你的面子可真大,我家小小一听说是你请,马上推掉了所有的唱酬,特地跑到你这里……” 赵兴一挥手,陈伊伊递上来一捆银币。他反手一扔,把纸捆扔进了老鸨怀中,而后冲廖小小客气几句,请她进入后院:“是群倭女,我朋友送她们来大宋见识一下,可她们化妆很恐怖,小小姑娘费心了。 我是不能跟进去的,因为她们没化妆好,不敢见我,所以,请小小姑娘自去……嗯,那群胡姬带了一些独特的化妆品,小小姑娘感兴趣的话,可以跟她们交流几句。胡姬当中,面纱上绣着一朵凤仙花的女子名叫喀丝丽,多少懂点宋语,小小姑娘有事,可以找她转译。” 廖小小看到院子忙成一团,她什么话也不说,做了个揖,跟着女使向后院走去。趁这功夫,老鸨将手中的纸捆撕开一个角,看了看这捆钱的价值。 纸捆里是“倭国铸造”的半两银元,它是十足雪花银制作而成的,每个足重半两。现在汴梁城的店铺非常认可这种“倭制”银元,一点不进行折色折重处理。五十枚银元捆成一捆,这纸捆价值二十五两白银、或者铜钱二十五贯。 这是一个天价。 宋代的一位天皇巨星出场的价格,在元祐年间大约是十五两至二十两白银,而一线歌手也就是十两封顶,二线歌手大约五两左右,至于不当红的女歌星,唱一曲歌仅得百文而已。 老鸨盘点完所得的钱,又望了一眼在一旁观望的扑天雕李应。赵兴知道她的意思,补充说:“李兄那份我另给!” 老鸨大喜。这意味着手中整个纸捆归老鸨所得,喜得她拱手连连称谢。 宋代,无论官私筵会、富户宴乐,都要弄一些粉头歌伎来陪伴。要想随时请到“走红”的角色,必须跟那些与色情业有广泛联系的人搭上。这些人现代叫做“拉皮条”、“经理人”,宋代称“篾片”。 粉头歌伎出场,老鸨得的那份钱叫做“茶钱”,而“篾片”所得的“导游费”被称为“抬轿钱”,除此之外,妓院还有一些“房中做手”与“楼下相帮”——这些人现在称“打手”,他们拿的那份钱称“孝敬”。 原本老鸨得钱后,需要跟其他人分享,即使“房中做手”、“楼下相帮”不在场,至少也要与李应分,但赵兴一句话免去了这笔钱的再分配。 粉头歌伎出场时,粉头所得的钱称“缠头”,这笔钱是单另给的,相当于粉头歌伎自己的“劳务”奖金。比如陈宜娘得到的那粒南海走盘珠,就是她的“缠头”,因为是皮肉钱,其余人再垂涎也没份分享(仅在宋代),所以这枚珠子的收获让她可以“赎身”。 想到陈宜娘,赵兴这才记起,怎地这几日陈公川不知不觉中不见鸟,他好奇的问陈伊伊:“你哥去哪了,怎么没见到?” 陈伊伊撇撇嘴,晃晃脑袋回答:“别吵,我正数箱子呢,你这一吵,我又要从头来过……我哥他去陈宜娘那里了。宜娘今天赎身,她的妈妈开了个天价——八百贯!还纠缠不休的……” 赵兴张了张嘴,本想问问陈伊伊,他哥钱够吗?但看到陈伊伊非常专注的计算箱子的数目,他马上走向台阶。 台阶上站着程阿珠。程阿珠不识字,或者说她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算账这活她干不来,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陈伊伊帮着管家,在这方面,她也没有跟陈伊伊争论,所以就默认了陈伊伊的存在。 此时的程阿珠满脸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赵兴走过去牵住她的手,程阿珠顺势偎入赵兴怀中,看着院落里陈伊伊挥舞着毛笔训斥那些仆人。 马梦得站在台阶下,也背着手看着仆人们忙乱,等程夏带两名学生向赵兴请过安置后,自己回房梳洗。院中恢复了宁静,陈伊伊跑过来,挥舞着账本与马梦得交流:“没错,账上的数目都对了。” 赵兴站在台阶上笑了笑,还没有开口,刚才在和乐楼出现的那群倭人、高丽人、交趾人……还有那个自称理藩院的小吏也出现在院里,他们每个人都扛着一个沐浴用的大木桶,叽叽喳喳的向赵兴道贺乔迁之喜。 “给他们每人一个金币”,赵兴吩咐陈伊伊:“嗯,李应给三个金币!” 陈伊伊随手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纸捆,麻利地掰开纸捆,取出金币分给那些搬来木桶的人。马梦得张嘴阻止:“且慢,一枚金币值十贯,一个木桶金币八百文而已,这钱……” 话说一半,马梦得突然愣住,他回想起在和乐楼前这群藩人的表演,恍然大悟。 藩人们领了金币,眨眼之间撤离了院子。大院的门关上了,几名预定守门的仆人们分到了一根类似棒球棒的木棒,开始在萧氏兄弟的带领下四处巡逻。马梦得向赵兴拱了拱手:“东翁,我是不是先去拜会一下苏翁?” “且安置吧”,赵兴回答:“家师已经入了贡院,春闱马上开闱了,马兄这几天先熟悉一下这里,以后京师的事,就拜托了。” “理当如此”,马梦得拱了拱手,请了安置,然后在仆人的引领下去了自家的院落。 所谓道“安置”是宋代的道别礼,类似于“午安”、“晚安”一类的礼节,行礼时嘴里要说“请安置”,然后分手告别。 赵兴这座院子很大,它分前院后院。硕大的后院沿着那座小湖分布了数个跨院,马梦得居住的是一个有单独小门连同前后院的小跨院,其余的跨院则需要通过专门的内院大门,才能去前院、或者后院。 前院也不小,赵兴的学生与仆人都住在前院。后院里赵兴住的跨院最大,苏遁与朝云居住的跨院与他毗邻,陈慥父子也单独一个院子,秦观则单独占了湖边雅居。 陈伊伊兄妹原本也有自己的单独院落,但陈伊伊从不跟哥哥一起住,她依仗管家的权力给自己占了赵兴隔壁的一间房——名义上说,是把跨院留给哥哥,以便等陈宜娘赎身后住进去。 歌伎倭女梳妆完毕后,五名胡姬首先被安置进赵兴的院落,而后陈伊伊又挑了挑,挑出三名长相秀丽、性格文静的倭女,充当自己的女使。身为正妻的程阿珠女使数目当然只能多不能少,所以赵兴懒得再分配,剩下的倭女一股脑成了程阿珠的女使。 分配好后,几名倭女盛装打扮,莺莺燕燕跪了一地,她们脆声拜谢赵兴的照顾:“长门殿,奴婢在东京的一切,拜托了。” 宋女喜欢扎头发,并把头发盘成各种发髻,倭女没有扎头发的习惯,她们的头发都披散着,也就是现代的“披肩发”。平安时代倭女们穿的衣服叫做“十四单”,是十四件单衣组成的。这十四件衣服也是她们睡觉时的被子,临睡时,她们都和衣而睡,不盖被子。 日本女人是非常耐寒的动物,而日本贵族盖房子不是为了冬天御寒,而是为了夏天避暑。赵兴曾经在日本北方看到一些妇女光着腿扫雪。他当时曾为日本女人的耐受力咂舌。此刻,东京汴梁城的天气微微有点冷,这些日本女人跪在地上,圆嫩光洁的小腿露在外面,小腿很白净,不禁令人想入非非联想到那双腿的尽头…… 屋里没别人,赵兴与程阿珠、陈伊伊而已,廖小小站在门边,满意的看着自己这群作品,廊下是赵兴的学生,他们梳洗过后,等待聆听赵兴训话。 “好吧,我先跟你们说说规矩,住在我家里,必须守我家的规矩……” 第一百零九章 不一样的风景 第一百零九章 不一样的风景 赵兴啰嗦了一大堆规矩,无非是担心倭女与家仆有染,等他说完,那些倭女直起身来,底气十足的答一声:“是!” “倭女的答应好有特色,几乎是运足丹田之力喊出这句话来,喊完话后,她们的身子都会一挫,是在加强语气吗”,陈伊伊被她们的嗓音吸引,停下工作走过了问。 “退下吧,今天且休息”,赵兴冲那些倭女一挥手。倭女“嘿呀”地响应一声,随即跳起来,迈着小碎步小跑到赵兴身边,不由分说扯起赵兴的胳膊,拉直赵兴的腿……无数只手在赵兴身体上摸索起来。 程阿珠勃然失色,陈伊伊大喊:“拿棍子来。” 赵兴似乎很享受这些倭女的抚摸,等伊伊拎起了棍子,程阿珠抓起了刀,他赶紧阻止:“别,刚才我赏给她们每人一匹丝绸,她们这是在给我量身材——这是日本规矩,她们要先给我做衣服,然后用剩下的布头做自己的衣物……” 程阿珠悄悄藏起了刀,陈伊伊还在怒气冲冲挥舞着棍子,嘴嘟的老高。那些倭女到不在意她的怒气,叽叽喳喳的丈量完赵兴的身体,嬉笑着“好雄壮,不知承欢……滋味如何”等等词语,然后小碎步跑着离开,最后走的倭女还跪在赵兴身边,细心的把赵兴每个衣角、每条衣带捋平、摆正,然后鞠躬,倒退的退出门外。 赵兴喘了几口气,转脸向门边、向一直带着玩味表情欣赏倭女动作的廖小小致谢:“廖行首,这么冷的天气,让你跑一趟,真谢谢帮忙……恰好今儿送来的行李中,有几件倭国宫造黑貂裘,我给你选一件吧。” 廖小小见过陈公川的出手,并不被赵兴的慷慨动容,她做了个福礼,淡淡的回答:“大官人称呼小小‘行首’,见外了吧,便直接呼‘小小’又如何?……小小先谢过赵大官人的礼物。大官人,我刚才看到你说的那些新式乐器,小小想请大官人许可,能来府上跟她们学一学新乐器!” “当然可以!……小小姑娘走的时候记着去门房拿包,包裹里我放了一份车马费!” “多谢大官人”,廖小小请了安置,告退。 廖小小退走后,程夏领着学生鱼贯上前给老师重新行礼。这群学生中,程家坳来的唯有程夏等四人,其余的都是从江夏程族来的。 行礼过后,程夏递上程同的书信,嘴里恭敬的说:“老师这次回来,不再出海了吧?阿大说,如果老师不出海,便让我再随老师学上三年。” 赵兴关切的看了看程夏的表情:“你带学籍证明了吗?如果你想考,我这就去给你登记,现在还来得及。” 程夏叩首:“老师说我还有六年才能出师,这次我也问过黄州几位老师,确如老师所言,他们也说学生的学问不够,尚需磨练几年……前面三年,恨不能追随老师身边。” 程夏这次出现,显然是想看看赵兴怎么应付科举的,以便获取一些经验。因为三年后,如果他也参加科举的话,需要独自面对这一切。赵兴不可能陪同。 “好,你跟着马梦得历练一下,这官场老油子显然比我更熟悉官场,他教给你的实用。再说,这次他来打点我们货物进京的事,你跟着他,以后科举不成,也能帮父亲管理程族产业……” “谨受教!”程夏躬身答应。 程爽程旺向赵兴汇报了家里的情况,赵兴也指派他们跟随马梦得学习,而后一指程浊,询问苏迈的情况:“阿浊,没来过京师吧,且玩几天,回头把苏迈叔叔的情况给师公汇报一下……马的事情就不用说了。这事儿你也不用管了,等倭国马僮到了,我直接从杭州调马过去……” 所有事情交代完,赵兴一拍手:“好吧,马上科考了,这几天我翻翻书,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散去吧。” …… 元祐二年二月十七日,亦即农历丁卯年壬寅月己亥日、公元1087年3月23日,赵兴一身轻衣,提着一个考篮,走出自己的院子现在他府里除了金不二等人外,还多了一群莺莺燕燕,她们都站在院门口,为赵兴送行。几个倭女甚至跪在地下,叩头送别赵兴。 这不是上刑场,而是上考场。 赵兴一身轻衣,是因为考场要进行搜检,防止考生夹带,所以要求考生除浑身衣物外,再没有其他的披风类保暖衣物。 附近,无数的院门口都在上演着相同的场景,无数的考生提着考篮迈出自己寄寓的房间,无数的房东提着灯笼,替房客们照亮前方的路。 这时,天刚半黑,天空中飘着稀稀落落的雪花,下雪了。赵兴仰脸望着天空,喃喃自语:“今年一切都不正常,除了……” “除了”什么,赵兴想不出来,他本想说“除了国家足球队,一切都不正常”。但在宋代,足球水平还没有臭到国足那个地步,现在的汴梁城,随便一个足球队拿出来可以横扫亚洲,所以这种超越现代的现象也算不上“正常”。 旁边路过的一名举子似乎听到了赵兴前半句话,他接嘴:“是呀,今年前后的十余年,汴梁城皆是连年冬温无冰,甚至经冬无雪弥数千里,今年怎么下雪了呢?” 另一位显然是汴梁城的居民,也在说:“是呀是呀,且不说往年,便是今年,那前几日还温暖如春,怎么这几天天气陡变,变的寒风刺骨。”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即使在赵兴原本的时空里,元祐二年这场大雪在气候学上也是非常有名的。有人说,从这场雪开始,地球又进入“小冰河时期”。不过,也有人说,小冰河时期应该从元符末年(1100年)为分界点,而元祐二年那场雪只是预兆。 赵兴为什么说“这一年一切都不正常”,是因为这一年的清明节是公历3月30日,立夏是公历4月30日——节气变迁如此大,而现实状况又与节气所应该呈现的气候状况完全不一样,这能算正常吗? 在赵兴犹豫的这一会,陈慥父子、马梦得陈公川也出现了,院里所有的人中,唯独秦观没来。 赵兴冲送行的人微微一笑,挥手告别,举步迈进雪中,随着人潮走向贡院。 贡院里,寒冷的气候冻得考生瑟瑟发抖,赶来巡院的苏轼见此情况,命令给学生们准备火盆取暖。有官员反对,苏轼答:“这些举子将来都是朝廷栋梁,也会是诸位同僚,便是看在将来的同僚之情上,也不能冻煞了他们。” 转完这片考场后,苏轼又命令主考官将火盆送入别院,那里是几名进行别试的考生,多是与场中考官有亲戚师徒关系,需要避嫌的举子——赵兴在那里,周邦式也在那里。 对于宋代的科举,赵兴其实单靠自身能力,不见得有把握考上,因为他学的一肚子知识,放到宋代可能是极其不合时宜的,甚至有些思想是大逆不道的…… 但现在这些他都不怕,因为他有了秦观。 秦观是谁?苏门四学士中的大浪子、太学生,他写的文章不好,这时代哪个考生文章好? 赵兴跟秦观打赌,就是让秦观写几篇相关的时文,然后他再凭借自己的粘贴大法,将这些文章重新组织一下,便成了自己的文章,而且保证让秦观见了,都觉得是是而非。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在这个时代,论到理解力,鲜少有能超越赵兴的,他把秦观的文章理解之后,用自己的话表达出来。意思虽在,但字词已经不同于原来。 三场考试考三天,赵兴一挥而就,把写满字的纸放在桌上等待墨迹晾干,自己则在狭小的考棚里做起俯卧撑来。路过的巡场考官偶尔见到这番情景,眼睛几乎瞪出眼眶外。 从没有考生,敢在考场做这种能逼人“被自杀”的体育运动,考官好奇的捡起赵兴的文章,发现赵兴已经把所有题目答完,文章写的不赖,颇有秦观的风格,就是毛笔字写的有点丑。 巡场考官暗暗点点头,记下了这位奇特的考生,将卷子放回桌上,继续自己的巡视。 其实,赵兴足不出户,是过于谨慎了。宋朝的考生们考试期间必须待在贡院,吃喝拉撒睡都不许出门,但那是不许出贡院门。而贡院内自有一番天地——这里伙食自理,进考场前带烧饼还是方便面,您自个儿瞧着办。贡院墙上还挂着烧饭的锅炉,饿了就可以自己开火。不时,有举子还向众人展示一下厨艺,上厕所也不需要打报告或者是领牌。 赵兴是在别院试,他感觉进场前搜身特严格,至少比高考严格,所以他按高考对待,即使听到号舍外面人声鼎沸,也不敢抬头偷看……其实,外面早已闹翻了天,有考生答完了卷,估摸这次科举又没戏了,正拿笔在墙上写打油诗发牢骚;有时侯考生们坐烦了或者是考得头疼,就出来溜达溜达,碰到熟人还能聊两句;碰见做饭的便一头扎进去,品尝贡士的厨艺——贡士做菜可不常遇到,除了在考试时,其他时间想吃,都没人理你。 这一切的一切,只有赵兴不知道,他连上厕所都在自己考棚里解决,真正做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宋朝科举准许提前交卷,赵兴也没坚持多久,听到旁边考棚人交了卷,他立刻跳了出来,这才发现,原来,贡院里这么热闹……悔啊,我怎么尽相信书上的话,老实的令人发指!啊啊,如此好玩的地方,这辈子还有机会再来吗? 一念至此,赵兴急忙望怀里揣自己的卷子,他想假意没写完,在这里多待会,至少也要认识几个朋友,可巡场考官早就盯上了他,那卷子才揣进去,考官走到赵兴面前,手一摊,赵兴低头了。卷子立刻被考官拿到誊录房重新誊录——宋代科举考试,考生的卷子都需要重新誊录,以防有人根据笔迹作弊。 被撵出贡院的赵兴闷闷不乐地望着重新关闭的大门,大门两边,有的考生神情沮丧,有的忐忑不安,有的茫然不知所措,有的意兴阑珊,也有的踌躇满志。赵兴属于那种意犹未尽的考生——还一种完成任务时的懒散。 “啊,不知今生是否能得偿所愿,得偿所愿”,赵兴依依不舍地望着那扇关闭的大门,嘴里唱着周星星在《鹿鼎记》里唱得那首歪歌。 其实,这场科举考试对赵兴来说已经等于结束。苏轼是出题官,他的师兄、苏门四学士之一张耒是阅卷官,这俩人虽然严谨,但平日来往间,会不经意的将自己的出题意向、改卷意向泄露出来。赵兴记住了,而后找个相近的题目由秦观做文……如此一来,上榜还有问题吗? 现在,唯一的悬念只是名次高低而已。这事连金不二都知道,所以他牵马迎上来的时候,充满信心地回答赵兴:“老爷一定会中的,一定得偿所愿。” “你知道什么?”赵兴闷闷地说:“你知道我啥心愿?” 宋代是君子政治,主考官常常为了避嫌,把自己的门生亲戚降低名次录取,所以,如果苏轼避嫌,这份有着秦观风格的考卷,录取的名次可能很低……然而,这对赵兴无所谓,他原本不计较名次问题。 “知道知道”,金不二手指画了个圈,说:“在这儿的读书人随成百上千,但他们都只一个心思,小老儿怎不知……老爷,我们现在回家吧,今天可发不了榜。” “说什么呢?”赵兴怒了:“我连今天不发榜还不知道吗?我在等周邦式……算了,说这个名字你也不知道——等人,我等个人。” 程夏终于挤到赵兴身边,刚想开口,听见赵兴说话,连忙闭嘴,他立在赵兴身边,转而询问那神秘的贡院里都有什么新鲜事,本届考题如何,等等。 赵兴等周邦式是想问问他那贬谪的兄长如何,可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出来,那厮望见赵兴拨开人群走来,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推开旁边的人扬长而去。 金不二气的想去殴打,赵兴摆手制止。 “什么人嘛?”金不二狠狠地说:“这人我怎么不认识,前几天吃我家老爷的,喝我家老爷的,好的跟兄弟一样,一眨眼就变了脸,这还没发榜呢,说不准谁中谁不中呢,哼,小人,@#¥%##&&%%*&……” 赵兴平静地接过程夏递上来的黑貂裘斗篷,随后马车启动,赵兴透过车窗向随车奔跑的扑天雕李应吩咐:“去打听一下,周邦彦何时离京。” 周邦式的怨恨赵兴可以理解,他们兄弟找苏轼是寻求帮助的,但第二天贬谪的诏书就下达了,他们怨恨苏轼的袖手,而后,党派意识更被唤醒,他们更有理由仇恨…… 雪仍在下,这几天大雪时断时续,雪刚停,地面很泥泞,但没等地干,又一场大雪降下来,屡次反复后,地面有点泥泞。与此同时,汴梁城也启动了雪灾应急机制,衙役们正在挨家挨户分发着救济金与救济粮,每日每户十文钱,一升米。 这种救济是无差别的,连在京参加科考的举子也能获得,他们比普通老百姓还要多得五文的柴薪钱。譬如,也就在此时,陈伊伊正在屋里掂着十文钱,看着衙役留下的米袋,有点感动,又感觉有点滑稽——十个铜板一升米,咳咳,我越南广源郡主如今也享受大宋福利了,只是这钱…… 踏着薄薄的雪,赵兴迈下了马车,他望了望四周,四周全是懒洋洋的举子,他们像游魂一样四处闲荡,有的举子甚至鼻涕哈拉的,但他们依旧迈着懒洋洋的步伐闲逛。沿街两侧,不时有衙役敲开居民的门,统计院落内居住的几户人家,然后按照规定分发救济粮、救济款,有的衙役在寒冷中跺着脚。 赵兴望着忙碌的衙役,仰天感慨:“咱大宋可真富呀,这个一百万人口的城市,每户发钱发粮,一天得多少钱,难怪人说它弱宋呢,对百姓如此软弱,我喜欢……来人,让府里人给衙役兄弟送碗热汤。不殴打人民的人民衙役,感动ing。告诉府里的人,凡路过的衙役,都让他们喝上热米汤。” 马梦得听到赵兴的声音,从府中迎出来,焦急地低声说:“东翁,快进府吧,府里出事了。” 赵兴的头发嗡的乍起来,他急问:“是苏遁吗?他又病了?” 马梦得摇摇头:“不是,是陈公子……东翁还是先进去吧,我们府里说话。” 第一百一十章 汴梁城的大侠总部 第一百一十章 汴梁城的大侠总部 赵兴推开府门,府门边,那些倭女成两行跪坐在草垫上——现在称这种草垫为“榻榻米”,她们本来在低声谈论着什么,看到赵兴进门,一起整了整衣服,队伍中不知谁吆喝一声,倭女们齐齐俯身,额头贴在草垫上喊:“您回来了,您辛苦了。” 这一礼节传承自唐代的“迎夫礼”,日本人一直把这种汉唐礼节传承自现代。 赵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作为回答,倭女听到赵兴的“哼”声,立刻爬起来跑到赵兴身边,拿披风的拿披风、撑雨伞的撑雨伞、掸衣服的掸衣服,还有倭女跪在赵兴脚边,准备给他更换被雪水浸湿的靴子。 赵兴让她们把斗篷拿走,手里的考篮也递到她们手中,几名倭女撑着雨伞,迈着小碎步把赵兴护送进卧室。趴下赵兴身上的外衣,一名倭女脱下赵兴的鞋子,将他冰冷的脚揣入怀中暖和着……你别说,倭女虽在雪地里等了许久,那怀里还真暖和。 两外一些倭女则七手八脚,扒下赵兴的马甲——这马甲不是用来穿上骂人的,是水袋。赵兴看多了明清人写得宋代科举故事,以为宋科举也像明清时代那么规矩繁多,恰好程阿珠是山女,伊伊是番女,这俩人也都不懂科举的事情,便由着赵兴自以为是地做备考准备。 赵兴是按照野外旅行准备的装备:马甲是用鹿皮做得,缝制成两个水袋。左面水袋装的是茶,右边是甘蔗酒。除了水袋外,考篮里还装了个尿壶、粪兜……食物也准备的很齐全,考试结束的出乎意料早,现在里面还剩下肉脯、奶酪、盐瓶,几块干饼、肉松、鱼片……甚至还有糖。 趴下这套装备,脚已在倭女怀中放暖了,换上一身新衣,赵兴起身去客厅。客厅内,苏轼的当家儿子、次子苏迨坐在首席,秦观坐在旁边作陪,陈慥领着孩子陈不群坐在下首。另一边相对而坐的是程阿珠与陈伊伊。陈伊伊神情悠闲,手里把玩着十枚同伴,程阿珠有不知所措。廊下站着的程氏四兄弟则围着程夏打听考试情况。 赵兴先向苏迨致了问候,又跟陈慥互致见礼。众人没来得及询问他科举的情况,苏迨抢先解释说:“兴哥,陈公子自从去了陈宜娘那里,便再没有音信。今天中午嫂子派人来找我,因兴哥尚在科举,家父在贡院,所以家母让我来了。 贵府帮闲李应今日一早去询问陈公子的踪迹,勾栏老鸨说他昨日正午已领着陈宜娘离开了勾栏,但现在陈公子还没回家,我想,在汴梁城陈公子该没有别的去处……兄弟们都在想办法呢。” 陈伊伊哼哼地连连点头,程阿珠很不满:“你怎如此没心没肺,自家哥哥丢了,全不担忧,要不是我派人找来叔叔……” 伊伊仰起脸,把手的铜板玩的叮当响,信心十足地回答:“我男人是大英雄,这点小事何必愁,有他呢……珠姐,笑着点,这可是天朝京师,人不过目迷五色了,这小事也要愁,那我这辈子需愁死!” 这是不是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对了,现在宦官不叫太监。 赵兴沉思片刻,转身向陈慥拱手:“陈大侠,我这家中就拜托你了——金不二,府里有多少铠甲?” 金不二爽快的回答:“昨天才运来了两套备中铠,还有一套老爷最喜欢穿的诺曼银板甲!” 苏迨与秦观一听这话,跳起身惊问:“需得如此吗?” 赵兴慢慢的点点头。 陈慥面沉如水,坚定的回答:“离人放心,府中一切有我,定不会有半点差池。” “金不二,取铠甲来,把那些藏起来的‘条顿十字弩’带上”,赵兴转向陈伊伊:“你去遁儿那里,把两条狗给我牵过来,再去你哥哥房里拿几件没洗的旧衣服……如果找不见旧衣,就把他的枕头拿来——记住,衣物要用床单包裹起来。” 最近天气突然变冷,苏遁身体较弱,所以府里有事大家也没惊动他们母子。这时陈伊伊听到赵兴的吩咐,一点没耽误,带人跑向朝云母子所在的院落。 赵兴的其余学生听到消息,也各自带着弓箭赶来。自这群猎户山民跟随赵兴之后,从没有中断身体锻炼,现在他们集合整齐,俨然一个小型军队。 苏迨看了廊下的军队,有点坐卧不安,赵兴继续安排人手:“家宅各处加派巡逻,程夏,你和金不二留下,帮陈大侠守好这个家。程浊、程爽,你们两个只带短刀跟随,萧氏兄弟披备中铠,来人,给我披上银甲。” 全金属铠甲的披甲活儿,其他人干不了。几名胡姬跑出来,熟练地帮赵兴披挂上那身银白色诺曼甲,倭女常干披甲的活儿,但不是全金属铠甲。她们只好在一旁打下手,帮胡姬忙。 等到赵兴披甲完毕,一身银亮的铠甲让他高大的身躯显得像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几名倭女爱不释手的流连在赵兴身上,嘴里叽叽喳喳的赞叹:“真雄壮的将军,天朝武士好威风……长门殿披上这身甲,天下第一……” 赵兴没有带上头盔,两名健壮的家丁被挑出,一人背着赵兴的盾牌,一个背着诺曼甲的头盔。他们熟悉京城街道,顺便帮忙引路。 等陈伊伊牵着狗,拿着陈公川的衣服回来,赵兴带着人已完成了准备工作,陈伊伊稍稍愣了一下,默默将牵狗链递给程浊、程爽,她眼睛望着赵兴,轻声叮嘱:“小心!” 程阿珠跟在陈伊伊后面,她冲过来抱了一下赵兴,脸贴在冰冷的铠甲上依偎片刻,撒手告别:“官人,小心!快去快回!” 马梦得手里拿着一根紫红色的木杖跟着队伍,他一边走,一边提醒赵兴:“东翁还是先去开封府尹,通报一下……” 此时,暮色刚刚降临,街道边还有稀稀落落的举子,游魂般寻找着酒楼、勾栏瓦舍,以庆祝自己解脱,见到赵兴那副钢铁怪兽的打扮,他们止住了脚,好奇观望,路边尚有东京闲汉冲赵兴喝彩:“好汉子!真威武!” 巡街的一队禁军路过,他们一眼看出这群人有点杀气匆匆,连忙跳出来拦截:“殿前司巡街,何方人士,敢明火执仗行于街道,还不……” 赵兴截住了对方的话头,朗声回答:“黄州应试举子赵兴,家亲无故失踪,疑被人劫去,此行特地向开封府尹报官。” 殿前司禁军停住了脚步,为首的校尉摆手制止:“兀那举子,休得乱来,我且随你同去开封府。” 开封府内,钱勰忙救济的活已经焦头烂额,哪有闲心管赵兴的事,听完赵兴的介绍,他语重心长的叮咛:“离人啊,我知道你挺能打的,可你这样全身包到铁块里,不是吓唬人吗? 我听说你不穿这身铁衣,四个辽兵不是你的对手,被你殴成四具尸体。现在穿起这身铁衣,你想打多少人?你想在汴梁城干啥,发动战争?……看我忙的,你就不能消停会儿? 你那小舅子也是,越忙越添乱。你看我脚不沾地的忙,哪有功夫管风月的事?我估计,你家小舅子是不是拉着陈宜娘躲哪里亲热呢……年轻人啊,体力真好,都好几天了,可也要注意别纵欲伤身呐!嗯,我估计,他们亲热这么久,这会儿该完了,也许正在四处找轿子抬他们呢……” 赵兴鞠躬:“钱大人,我倒并不想给你添乱,只是想在你这备个案,还请你派出一名衙役随行——只要一名就行,我只要他随行,至于寻找家亲的事,我自己来。” 钱勰叹了口气:“好吧,给你一名……我听说你最近正在搜罗李公麟他们的字画,贤侄啊,你说我写的字也不赖,怎么就没有人来我这儿收购呢——好没面子啊!” 赵兴心领神会,他一指马梦得:“在下身边这位马正卿,对字画颇有研究,钱大人有空,不如让梦得兄去鉴赏一下字画……衙役最好健壮一点,腿脚利索点。” 钱勰心花怒放:“当然当然——张班头,你陪我家贤侄去,我在给你一张空白海捕文书……正卿兄,咱后堂说话。” 张班头三十多岁,他有点畏畏缩缩的上来,半天不开口表示动身,等那位府尹大人与马梦得亲热地携手转入后堂,赵兴转向那位张班头,用命令式口气说:“你一个人不行,去,再叫几名伙伴——这次缉捕,我悬赏一千贯,由你分配。” 张班头原本对赵兴的口气很不满,听到赵兴的悬赏,他眼睛一亮,但旋即又暗淡下去:“赵大官人,汴梁城这么大,不好找啊……” 赵兴倨傲的说:“这就不用你管了,你只管跟我走一趟。如有危险,你可以逃;如无危险,我只要你站在旁边看,完事之后,赏金一千贯照付。” 张班头陡然一下子气势十足,赶紧去班房抽调自己的亲信,等他调好人手,扑天雕李应也恰好跑来:“赵兄,赵兄,我听府里说了,幸好我赶得及,汴梁城这块我熟,我给你带路。” 赵兴沉默片刻,用下巴点了点几个仆人:“好,把头盔与盾牌给他背,李兄,你带着这两件物事跟紧我们。” 调查先从陈宜娘居住的那座小楼开始。陈宜娘说自己是自由身,确实如此。自由身为什么还要支付赎金,是因为她的名气过大,帮闲们不肯轻易放手这棵摇钱树,所以才让她花钱买自由,算是补偿勾栏损失一个金牌销售员的费用。 由于她的契约从不在勾栏,衙役们反而不好找勾栏的麻烦。 按照酒楼的述说,当时勾栏还为陈宜娘举行了从良仪式,表示陈宜娘与他们再不相干。他俩在万众注目下上了一个轿子,被轿夫抬走了。据说,当时那顶轿子停在勾栏外面,是陈公川特地叫来的,所以勾栏就没有加以查证,也没注意那些轿夫属于哪里。 李应听完介绍,建议:“赵兄,我们先去各处轿行查查看,陈公子气派大,一定不会从无名小轿行里雇轿子。” 赵兴笑了。这点人手查轿行,一年都查不完。 东京城有多少座勾栏瓦舍——三千座!各地为这三千座勾栏服务的轿行,没有一万至少也有八千。在古代这种通讯、交通条件下,想把这八千座轿行全部查清,那得有大笔的人手。 赵兴转向程浊、程爽使了个眼色,他俩立刻揭开蒙在手上的锦缎,露出抱在怀中的小狗。赵兴那头抖开包裹,将陈公川穿过的衣物与他的枕头送到两猎狗鼻边,小狗使劲的嗅着。 这两条小狗的形状,在宋人看来有点怪异,它们细胳膊细腿,毛发短短的,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它们依然很活跃。这俩狗是欧洲猎狐犬的原始物种。赵兴从海外带了五六对这样的狗回来,唯剩下一公两母还活着,随后,这些狗便成了苏遁的玩物。 猎狐犬常干这事——主人拿一包衣物给它一嗅,它就知道该干什么。程浊程爽栓好狗链后,刚把它们放在地下,小狗立刻一路狂嗅,在妓院人目瞪口呆下,窜到了大街上。 扑天雕李应不愧是搞过相扑的人,他的腿脚灵活,拖着一面半人高的鸢形盾牌,拿着一顶诺曼水桶盔,还能追上赵兴的脚步,而张班头则带着三四个兄弟落在了队伍后面,跑的气喘吁吁。 小狗在一个街角绕着圈狂嗅片刻,赵兴查看了下附近的地势,用肯定的语气对追上来的张班头说:“这里就是他们遭劫的地方——你看,左右墙角非常高,恰好挡住了周围人的视线。昨天又是科考的日子,路上行人稀少。在这里动手,不用担心被人发觉,我想即使陈公川大声喊叫,周围的高墙也挡住了他的呼救。” 张班头吸了口气,敬畏地看着那两头小狗,问:“大官人,然后呢?” 扑天雕迈步想走到赵兴跟前,萧氏兄弟突然一伸刀挡住了他,低喝:“别过去,弄乱了气味。” 李应只好站在原地询问赵兴:“赵兄,这狗怎么了,怎么不继续追?能发现他们的藏身地吗?” 赵兴淡淡的回答:“好,继续走吧。” 小狗领着赵兴继续前进,他们先是来到一条渠沟边,小狗稍作停留。 那条渠沟似乎是污水沟,里面臭气熏天。离渠稍远的时候,上能听到隐隐人声,但靠近了,声音全没了。 四处都是恶臭,张班头的脸都绿了,李应的脸色也不正常。 赵兴的脸色也不对劲,阴的拧出水来,他俯身看了看渠沟,深深的沟两边似乎有许多塌陷的小洞穴,也许不是洞穴而是周围人家的下水道。 小狗还在绕圈圈,赵兴询问牵狗的程浊与程爽:“怎么样,狗的嗅觉是否乱了,再给它们闻一闻陈公子的衣物。” 这两名弟子当中,程浊跟随苏迈捕盗三年,早已有了缉捕经验,他显得神色老练。而程爽做事一向极有条理。两人合作,程浊用身体挡住风,程爽拿出陈公子的衣物,再给狗嗅了嗅,在此期间,赵兴站在下风口,萧氏兄弟则伸刀挡住了准备靠近的李应与衙役们。 小狗闻了衣物以后,陡然欢叫起来,它们离开沟渠,一溜小跑的向远处街道窜去。穿过七曲八弯的街巷,赵兴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妓院楼前。这座妓院还在营业,楼里传来阵阵丝竹声歌声,楼上的横匾写着两个大字:樊楼。 樊楼在武侠小说中赫赫有名,以至于现代中国人不知道宋朝有啥名胜,也知道宋朝有个樊楼。因为这座楼是京师黑社会活动基地,也就是人常说的“大侠总部”。 见到这座大楼,张班头脸色更加慌乱,两腿哆嗦的迈不开,看到赵兴站在楼前沉思,张班头忍不住提醒:“赵大官人,这是樊楼,小的不方便进去,要不……我们回头再来。” 赵兴的回答是一声喊:“拿头盔来。” 李应上前递上头盔,顺便看了看站在赵兴脚边猛摇尾巴的猎狐犬。等赵兴扣上头盔,整个人都罩在钢铁里,他冲程浊打了个手势,程浊松开一条狗的链条,小狗欢叫的向樊楼里窜去。程爽则马上牵着另一条狗追赶它的同伴。 赵兴不知道,他刚才去的那条渠沟与眼前这座樊楼,正是宋代东京汴梁城的丐帮据点。前者被称为“无忧洞”,后者被称为“鬼樊楼”。按时间推算,这个时代,恰好是传说中丐帮帮主洪七公统治丐帮的时代。 宋代大诗人陆游曾记述过这两个地方,他说:丐帮“无忧洞”中“亡命多匿其中”,而“鬼樊楼”是他们丐帮“盗匿妇人”,拐卖并进行淫辱迫害的地方。这种现象“自国初至兵兴常有之,虽才尹不能绝也”。 也就是说,从宋朝建国起,直到北宋灭亡,即使包拯这样的能人,都不能灭亡这群无恶不作的“丐帮豪侠”。 赵兴不知道这些,但站在“鬼樊楼”面前,他已经隐约明白:为何钱勰耍滑头不肯接案;为什么班头衙役在千贯的赏赐下,依然不踊跃——樊楼前面加个“鬼”字,这是讴歌的话吗? 不过,别人担心受到亡命袭击,或者刺杀,赵兴无牵无挂,才不怕这群“丐帮好汉”来寻仇,所以当他全身裹在铁甲里冲进樊楼时,几个房中做手、楼下相帮、留院勾当过来阻拦,他毫不犹豫的用戴铁手套的拳头,将他们一个个打翻在地。 有几个打手看到赵兴全身是铁,以为他一定动作笨拙,便悄悄的掩在他身后,准备打闷棍,但那雪亮的铠甲面仿佛镜子,赵兴从铠甲表面的反光中看到后面几个人摸上来,他陡然一个倒勾脚,将一个人踢翻。其余的人惊呆了,手里举着大棍子做敲头状,却忘了自己该干什么。 “很惊奇吧?!”赵兴的声音透过铁甲面罩闷闷的传出来:“没想到我能打着后面?嗯哼,这可是上好的诺曼铠,你想看看我穿着铠甲翻筋斗吗?” 几个举棍子的人高擎着棍子傻傻的点点头,赵兴从面罩的观察窗里看到程爽牵着狗进来,这只寻找同伴的小狗直往后院窜,他轻轻一撇嘴,柔和地补充说:“你看不着。” 唐刀突然出鞘,一道白亮的闪电飞过,几个举棍子的人连人带棍被斩成两段。 赵兴砍完了这些人,毫不停手,他的刀连续挥动,地下躺着的人全被他在脖子砍了一刀。 “杀人啦!”一名妓女惊叫起来,大家像梦醒一般的奔跑,有几个人甚至茫然的奔向了赵兴。 赵兴手中的刀又连续闪动了几下,劈翻了几个向他重来的人,透过面罩,他大吼一声:“乱动者斩。” 萧氏兄弟紧跟着跳了进来,他们挥刀把几个乱跑的人砍翻在地。一时之间,场中被这种冷血杀戮惊呆了,所有的人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连那些打手们都不敢上前。 紧接着进来的是李应,他浑身上下也抖的厉害,张班头跟在他身后,几名衙役也哆嗦个不停。 赵兴在盔甲里摇摇头,但没有人看见他的摇头。 三个人拿刀,竟把满楼的人劫持了。这伙人竟然处于生理上的“假死”状态,完全一动不动。难怪金人两万军队来了,竟然让这个数百万人口,二十万军队守卫的城市,只想着投降付赎金。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那群丐帮的“洪七公们”有何可怕? 如果他们的武艺真的厉害,金人大军来了,怎不见他们施展排山倒海之能,挽救自己居住的城市? 或许那时,他们正躲在渠沟里的“无忧洞”中,一边淫辱妇女,一边瑟瑟发抖。 跟着小狗,赵兴提着刀跑进后院。这时,萧氏兄弟已经跟一处院落对峙上了,那院落的房间里不时扔出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屋里的人还大声吆喝着为自己壮胆。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细节决定一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细节决定一切 赵兴回头一看,跟上的人唯有李应与张班头,几名衙役还留在楼内控制局势。赵兴新雇的仆人,一个也没找见影子。 赵兴一句话不说,向李应手里的盾牌抓去。李应似乎把盾牌抓的很死,但赵兴轻轻一夺,盾牌已经到了他的左手。 那柄染血的唐刀被赵兴插在地上,程浊赶上前,递给他一把黑魆魆的单手刀。赵兴拎刀在手,转动头盔观察周围的环境。 与赵兴并排而立的李应与张班头。此时,刚才放开狗链的那条狗正站在房间前冲屋里狂吠,程爽一手拿着单刀,牵着另一条狗与它并肩狂吠。萧氏兄弟在赵兴的示意下,从袖筒里摸出折叠弩,正在安装弩箭。程浊则在递上刀后,退到赵兴身后,按刀守候。 等萧氏兄弟上好弩箭后,赵兴立起盾牌,一步一步、毫不犹豫、毫不停顿,稳稳的向房门走去。程浊则抢上前一步,补上了赵兴的空位,站在李应与张班头身侧。 屋里扔出一条长凳,重重的砸在盾牌上,赵兴身子稍顿一下,左手继续立着盾牌,右手的剑则架在盾牌上,坚持前进。 窗户里又扔出瓷盘、陶壶、瓦罐……它们像雨点般砸在赵兴身上,大多数东西,赵兴只有盾牌稍稍遮挡,细碎的小件物品,他干脆听任这些东西砸在身上,岿然不动地继续前进。 “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他(她)”,屋里的人喊道。 他们居然还有刀? 这半天功夫对方没射出一箭来,赵兴这才想起大宋对弓弩的限制。 哈哈,没有弓弩的匪徒,自己这一身装束,未免牛刀杀鸡了。 赵兴一点没有因喊话而停顿的意思,程浊在他身后呼喊:“开封府捕盗,屋里人立刻弃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程浊是在告诉屋里人:衙役捕盗,根本不在乎人质;屋里人杀了人质后,正好被捉个现行;所以他们最好的办法是:立即弃械投降,以减轻罪责。 张班头站在旁边没有谴责程浊冒用开封府衙役的名义,因为现场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此刻,赵兴已走到门边,他抡起盾牌,用身体猛烈撞击木板门——一下,两下…… 屋里的人已经声嘶力竭了,他嚷着:“我要刺了,我真要刺了。” “弃械投降!”程浊毫不理会无力的喊叫。 窗户陡然打开,一张桌子扔了出来;与此同时,赵兴已经“轰隆”一声撞开屋门。 就在赵兴撞开门的一刹那,一个人影从窗户翻滚而出,他落地没站稳,抬眼看到萧氏兄弟手上的弩弓,便滚落窗沿下,但,预料中的弩箭并没有射出,萧氏兄弟只是端着弩做瞄准状,似乎在等待射击命令。这一刻缓和,让此人有机会翻身,他窜到那张扔出的桌下,躲了起来。 屋里的人见这人不死,立刻又有两人跳出,他们也马上陷入同样的处境,但萧氏兄弟依旧没有射击…… 现在,屋内、床榻边只剩下一个干瘦的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小刀对着床上一位酣睡的女人,脸朝着打碎的窗户声嘶力竭的喊:“你们……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啊啊……” 这人说后半句话时,声音已经低落下来,因为赵兴已经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房里,他扫了一眼屋里,看到地下捆成一团的陈公川,顿时瞪大了眼睛…*……%……%&,这厮被人赤条条捆了扔在墙角,居然还在酣睡,口水滴的老长。 赵兴没理那人手中的小刀,他沉重地走到陈公川面前,发现因为寒冷,陈公川的皮肤都有点发青,他挥刀割断了捆绑陈公川的绳索,将他横着抱起,走向床边。 床上酣睡的女子是陈宜娘,她的衣服已被解了一半,而床前那厮还举着小刀,愣愣的看着逼近的赵兴。 当这具钢铁怪兽走到床边时,赵兴轻轻用肩一扛,那汉子被撞到一边。赵兴把陈公川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看到那人缩在墙角,手里还紧紧握着刚才那把刀,他撩开面甲,冲对方一笑,慢慢走到对方身边。先是惋惜的摇了摇头,轻轻取下对方手里的刀,而后温柔的搀起对方,拍打拍打对方的肩膀,尽量让此人站的笔直,然后冲对方温柔的一笑,猛然一挥拳,铁手指捶在对方脸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云霄,紧接着,尖利的铁指划过对方的颈动脉,惨叫声戛然而止,屋里只剩下一阵嘶嘶声和身体的抽搐声。 赵兴丢下这具瘫软的肉体,捡起盾牌走在窗户边,看了看窗户沿,然后,立起盾牌、团起身,连人带盾撞到窗台上。 泥土搭建的小屋压根经不起他这样的野蛮冲撞:一下子,窗台的土胚已经松动;第二下,窗框脱出,坠下;第三下,原先镶窗户的地方变成了一个门,赵兴踩着满地的碎土,走到屋外。 桌子后隐藏的几个人惊恐的看着他们身后出现的铁甲人,看着赵兴走到他们身边一脚踢倒了桌子,这期间,萧氏兄弟一直没有射出箭来,只赵兴挥刀一阵狂砍……整个世界清静了。 张班头一直在眺望战况,战斗结束后,他透过残缺的窗户,观察屋里正在陷入临终抽搐的人,摇摇头:“不是卜庆,卜庆还活着……大官人,不妙啊,卜庆漏网,这事不算完!” 赵兴脱下头盔,一指残缺的房子,说:“屋里两个苦主正是我家亲戚,张班头请取证……这屋子,我想定是他们的据点,既然他们把拐来的人藏于此处,那么赃物肯定也藏在附近。张班头最好搜仔细点……嗯,我那亲眷被扒个精光,光他身上的东西价值不少,班头,我的人跟你一起搜,我‘只想’要回失物。” 张班头听到赵兴重点强调“只想”,马上明白了,他兴冲冲说:“大官人,我带的人手不够啊,那些人要盯楼里还要搜这儿……不如,我回去再叫几个兄弟来,将樊楼彻底搜查一遍,看卜庆躲在哪里。” 张班头兴奋啊——活口都被赵兴砍完了,搜出多少赃物还不由他与赵兴说了算。再加上苦主就在屋里,卜庆这罪已是板上钉钉。这样一注大财,可不是一两千贯的问题,甚至可能让参与者立刻家财万贯。 这笔巨款他一人吞不下,所以他才想到多找帮手。 赵兴一点头,张班头兴冲冲窜了出去,李应打着哆嗦,战战兢兢的问:“大官人,完了吧?是不是找个郎中看看陈公子?” “还没有完”,赵兴手没有放下他那柄滴血的刀,这话说完,也不知道他给了什么暗示,站在李应身边的程浊一翻手,把刀架在李应脖子上。 “大官人,这是作何?我鞍前马后的为你操劳……”李应瑟瑟的说。 赵兴仿佛没看见他脖子上架的刀,他平静的问:“周邦彦的事你打听了吗?” 赵兴说话的声音非常和煦,李应看到赵兴如此和蔼可亲,禁不住放松了紧张情绪,回答:“听说周大人已贬为庐州教授,大约五日后离京,那天恰好是寒食节……大官人,快让你的弟子把刀拿开,这是干啥?” 赵兴仰脸朝天,思考了一会,一挥手招上萧氏兄弟替他解甲。他伸直了胳膊,一边享受萧氏兄弟的伺候,一边慢慢的说:“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一听到这个熟悉的词,程爽精神一振,程浊两眼放光。 程浊没有跟赵兴四处走,他是个混人,赵兴嫌他理解力欠缺,所以很多事情没有向他交代。而程浊听兄弟间谈论过赵兴讲述“智学”的经过,早已向往不已,今天听到这熟悉的词,他的手一紧,全神贯注的凝听。 他的手这一紧不要紧,李应已经感觉到锋利的刀刃割进了他的脖子,隐隐间,他举得脖子刺痛,似乎有液体流出,他立刻高声呼救。赵兴却仿若未觉,继续仰着脸说。 “第一个问题是:我到东京城不久,那些瓦舍里的‘捣子’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陈公子? ……别跟我说我曾去过勾栏瓦舍,所以被他们盯上了——这样的话愚弄别人可以,对我不行。我去了几次勾栏,那都是酒楼同业给我订的房间,从头到尾,我压根没有跟那群捣子接触过…… 别跟我说陈公子打赏的时候被人盯上了——当初,房里几个人:陈宜娘是当事人,她不可能在我叮咛之后,依然敢泄露当时的事情;秦观秦学士就在我家住,他没机会也不屑接触捣子;周邦彦贬谪出京,这几天处理家财还来不及,怎会有闲工夫理会捣子。 至于陈公子,他自己知道轻重,不可能泄露自己当时的情况。还有,廖小小这几日跟我走的很近,她在那晚得我的帮助应付了登台表演,隐藏我的身份对她有利,我越神秘她越有面子,怎可能四处宣扬呢。 除了这些人之外,唯有你和龟奴知道陈公子有钱,曾扔出了一粒珍珠作为奖赏。所以,你与龟奴儿两人中,必有一人告诉别人:替陈宜娘赎身的人,就是当初扔出南海走盘珠赏赐宜娘的人。 别跟我说是老鸨的错;别跟我说是陈公子与老鸨价钱谈不拢,所以发生了争执——陈宜娘告诉我她是‘自由身’,作为自由身,能出八百贯告别瓦舍,已经很高的价了。或许,若不是陈宜娘新获得海南走盘珠的赏赐,身誉正高,也不用八百贯赎金,但无论如何,这价钱鸨母该满意了。 我已经事先叮嘱过了,陈公子拿出这八百贯,前后用了三天的谈判时间,反复要求少付、分期付,以显示他并不慷慨,并不富有——这种情况下,谁会知道陈公子值得绑票呢?” 赵兴身上的铠甲都被萧氏兄弟解去,他将手里的单刀插入鞘中,事先连带刀上的血迹都不揩拭,随着他一撇嘴,萧氏兄弟已把他插在地上的那柄长刀收起,这些兵器都被包裹在床单中,放到一边。做完这一切后,赵兴两手空空,带着和蔼的笑容凑近李应……但他越和蔼,李应也觉对方的笑容很奸诈,充满了阴森森的气息。 “看看这座樊楼,它每日照常营业,这说明什么?说明那些人做事还顾忌行规,他们不会随意骚扰客人——连捣子总部都能遵守买卖规矩,宜娘的老鸨拿了钱,她与宜娘两清了,怎会破坏规矩,出手绑人呢? 所以,一定有另一伙人,一伙知道陈公子身份的人。这群人会是谁?有谁会知道陈公子去赎宜娘,有多少人知道他回家的路线? 你说的对,陈公子不可能找个小轿行送他回家,而大轿行的轿夫不可能不按他的指点行进,所以,肯定有人把陈公子引到那条路上?谁?谁能让陈公子信任对方的指路?当时在场的龟奴儿做不到这点,除了你。 昨天你在哪里?别告诉我陈公子是偶然相遇那群捣子——汴梁城四通八达,谁会在陈公子出门时,恰好埋伏人手,在他选的路上伏击?东京城可没人有‘手机’有‘汽车’,所以,参与绑架的人只能是预先准备,提前调集的? 跟我说说,你是怎么与他们联络上的?” 李应不知道“手机”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赵兴一番话逻辑严密,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赵兴还没说:这时代没有照相技术,要想把陈公子的模样通知给他人,除非站在陈公子当面,指点给别人看。莲花坊的龟奴没那个时间也没那个精力,而能让陈公川信任,并引导他走进遇劫小巷,还能向别人指认的人,唯有李应。 这让李应无可辩解。 程浊抓的更紧了,李应忽然愤怒上涌,他嘶声喊到:“大官人待我不公,我李应鞍前马后,对得起大官人!” “怎么不公?” “当日,大官人在和乐楼下看‘赶趁’,随手就赏给‘赶趁’人一个金币,而我李应跑前跑后,一直支撑到半夜,却不过得两个金币,大官人如此待我,我岂能心服?” 赵兴哦了一声,疑惑的问:“‘赶趁’给我表演,我赏赐他的钱,掏的是‘我’的钱还是‘你’的钱?我的钱,我给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对‘我’分配‘我的钱’有意见?” 李应咽了一下,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兴,觉得不可思议——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道理。 “‘都都平丈我’下长大的人啊”,赵兴发出一声感慨,继续说:“嗯,当然,你要能跳到竿子上给我表演‘赶趁’,我那枚金币也属于你…… 你觉得两枚金币少吗?你对此感到不平吗?一名县令月俸多少?十五贯,你一晚上,虽然撑到半夜,但挣得比一名七品县令还多五贯,对此,你觉得很委屈吗?天下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赶趁’娱乐了我,我想给他多少钱是我的事情,因为花的是我的钱,你为什么感到不公?感觉到我对你薄待,你不觉得你这种‘不满’很令人‘不满’吗?” 李应感觉到脖子上的刀越陷越深,但他依然很硬气,高声回答:“那群倭人扛了个木桶到你那儿,就能得到一枚金币,我大雪飘飘的等在贡院外,却只得三枚金币,凭啥倭人挣钱如此轻易,我却要餐风饮雪,大官人不觉得对不起我?” 赵兴脸色的笑容依旧很和煦,但他越是笑的慈祥,李应越觉得天气寒冷。 赵兴笑着问:“这还是同样的问题——我买倭人的桶,花的是我钱,你为什么替我花钱的方式感到不满呢。嗯,当初,你要是也能扛个木桶,我多付你一枚金币…… 你老觉得不公,为什么?当初,你的相扑擂台被辽人打败,是我取回了你的银两,你欠我的!你停了擂台,跟在我身边帮闲,这才几日,前后至少进账五枚金币,五十贯啊!只多不少! 当日你在擂台上,靠妻儿裸戏,每月能挣多少钱?五贯?十贯?便是以五十贯计算,你这几日挣了多少?几日挣50贯,你还嫌少?我是手头松,给别人赏赐厚,可你的赏赐何曾轻了?你跟在我身边帮闲,到底打算挣多少才能让你满意?一月之内,挣个万贯家私吗?我只有赏你万贯家私,才算对的起你吗?——凭什么?” 李应还想争执,赵兴已经懒得听他解释,他冲程浊比了个割喉手势,程浊手一拖,割断了对方的喉咙…… 李应陷入最后的抽搐,赵兴俯身望着他,怜悯的补充说:“刚才,你是不是想跟我聊聊卜庆的秘密,希望我因此放过你一马……你错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无论你给我什么情报,我都要惩罚你的背叛。 当然,当我出手时,我也需准备承担后果——为了减少对我的损害,我决不容许敌人有改正错误的机会。因为我不能天天防备不断修正错误、不断获取经验、不断成长的敌人——我还有很多事要干,耗不起那个时间,所以,我只喜欢一了百了……” 程浊擦了擦刀,兴奋地喊:“我早瞅着这小子不对付,老想往狗跟前凑,干扰狗的嗅觉……老师,你何时察觉他不对劲的?” “记住:细节决定一切”,赵兴边吩咐萧氏兄弟收起弩弓,边耐心解释:“今天他一见我,根本没提陈公川的事,但苏迨说,陈公子的事是他打听出来的。这么大的事,本是件功劳,为什么他不敢当面跟我说,而要别人转告? 他到开封府,为什么动作那么快?而且,一见面他不谈陈公子的事,竟然称我为‘赵兄’……哼哼,我虽然拿他当帮闲,但从没容许他当面呼我为兄弟——到底什么变故,让他觉得可以跟我平起平坐了? 这厮定是想:陈公子遭绑后,我会需要帮手与对方交涉,而他当仁不让。他救了我的妻弟,自然会与我平起平坐——当然,他也会从其中大捞一笔,然后有钱有势……哼哼,做人,切不可得意忘形。” “原来如此”,程浊这浑人尚没明白,程夏等人已经理解了,他们恍然地大喊:“原来有这么多漏洞,原来细细一推断,这厮破绽处处……啊!原来,只要细心观察,真相自在其中!” 赵兴打断他们的感慨:“快点收拾院子,要让这里显得什么也没发生。 等张班头带人重新赶回这院落时,赵兴已经把该收拾的都收拾了。等张班头领开封府刑吏王书办进入现场,看到那座残破的小院内,两名医生正忙碌的给床上酣睡的陈公川进行诊断。为了替陈公川御寒,屋里已经摆了无数的火盆。陈公川的被窝里还塞了许多暖水袋。 除了那座残破的屋子,院里东倒西歪散落着数具尸体,在场的赵兴等人浑身上下干干净净,正悠闲地站在院中心,眺望小屋内的情形。 地下多了一具扑天雕李应的尸体,张班头先是一愣,没等他询问,赵兴已经拱手向王书办解释:“王大人,此次多谢张班头奋勇缉盗,你瞧,满地盗贼,战况激烈啊……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幸赖张班头的神勇,将他们一一格杀。可惜,在下一名友人——喏,相国寺相扑场的扑天雕李应,与盗贼搏杀中不幸遇害,还望大人笔下生花,替他博取点身后哀荣。” 当时,现场除了赵兴的人员外,唯有张班头一个人。现在赵兴开口解释搏斗经过,把这场捕盗功劳全让给张班头和他的衙役,而赵兴等人反变成了袖手旁观的角色。张班头明白,赵兴这是打算把李应的死含糊过去,让其变成捕盗殉难人员。 这有何难?李应,捣子一个,把他算做捕盗遇难人员,嗯,这时代又没有“好市民奖”,他的“身后哀荣”,顶多由开封府尹口头表扬一下,又算什么? 张班头心中狂喜,不禁暗自盘算。这份功劳自己一个人吃不下,场上倒了四名声名狼藉的惯匪,要说自己一个人拿下,猪都不信。所以,功劳要分给兄弟一点。这份功劳该分为几份,每份卖多少钱涅? 张班头身后那群衙役也听懂了赵兴的话,纷纷两眼发亮,带着期盼、哀怨的目光望向张班头。 “我需要几份衣物”,赵兴话题陡然一转,留给张班头更大的空间,他转而说:“卜庆没找见,我需要有人指出卜庆的房间,拿走他几件随身衣物!” 张班头低头一看小狗,醒悟赵兴的意图,马上答:“没问题……听说大官人的妻弟被人劫去了随身物品,等会兄弟们查抄出来的物件,大官人可以随意检点。如果是大官人妻弟的物品,只管取去……” 张班头这是告诉赵兴:自己吃肉,决不让赵兴喝汤。他的话引起一片共鸣,在他身后,众衙役们拼命点头,唯恐自己落在众人后面。 王书办显然是经年老吏,赵兴说话的时候,他眼睛一直扫来扫去,最后竟俯身在李应身边,观察李应脖子上的伤痕——那是条“切割痕”而不是“砍痕”,这不是搏斗形成的伤势,倒像是…… ps:在宋代丐帮已然成气候。宋元话本小说《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描述杭州城里的乞丐团头金老大,他手中的杆子是领袖的标记,统辖全城的叫化子。这根丐头的杆子一直沿用到清代。 元祐初年的丐帮帮主不是卜庆,应该是卜庆的师祖,但……本人yy无极限,在书中假定卜庆现在已经接位。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倭女的浪漫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倭女的浪漫 王书办沉思片刻,疑惑的抬起头来,正看到赵兴盯着他的眼,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张班头猛然一揪他的衣袖,书办大人立刻恍然,满口答应:“那是,那是。” 衙役们的搜索简直比暴力拆迁稍稍差一点,他们老练的敲击着房内的每一根柱子,每一根桌腿,每一块砖头……不一会,院中堆满了金银珠宝。这时,王书办已经检查完现场填好尸格,他冲赵兴递上尸格,大方地请对方检查:“大官人,你看看有何不妥……怎么,两位苦主还没醒?” 屋里的医生早已经检查完毕,但赵兴没有问他们,他们不好开口,此刻听到王书办的问话,两郎中用眼色打了个商量,其中一名郎中迈步上前,正要张嘴,却被赵兴制止。 “不要说了,他们两人呼出的气味有一股甜香,这是蒙汗药的气味,换句话说:是大麻的味道。” 两医生相互望了一眼,立刻钦佩的说:“这位大官人原来也通医理……病人没啥事,大麻这玩意服上后不惧寒冷,只要暖和过来,或在明日,或在后日,必能清醒。” 这时,赵兴带来的两名家仆正畏畏缩缩的走进后院,王书办与张班头则视若未见的继续勘察着现场,两人相互商量着捕盗经过。这篇“捕盗经过”在大家的想象力下,变成了一副媲美与神鬼大战的激烈场面——历史就是这样书写的。 赵兴一指屋内,吩咐两名仆人:“赶紧把陈公子抬去!招一辆马车来,把床板拆下来,车里放足火盆……” 程爽程浊牵着小狗,领着两名仆人送回陈公川与宜娘。院子里面,赵兴这一方只剩下他自己与萧氏兄弟。赵兴看了看满院地上堆的财宝,真想寻找出传说中“洪七公”的打狗棒。但显然,衙役们对棍子类的武器看不上眼。在场的竟然连一根棍子都没有。 棍子作为兵器是从宋代兴起的,因为宋代明令禁止普通百姓携带武器行走,而宋代历史上,所谓的“农民起义”每年都有。道路不靖,而百姓只能用棍子防身,于是棍子列入十八般兵器中,甚至演绎出宋太祖惯使的兵器就是“蟠龙棍”的传说。 传说中,洪七公的武器就是一根翠绿色的棍子。有好事者考证说,这种绿色的坚硬木棍只能来自非洲,它是非洲乌木的一种,当时在中国叫做“碧沉木”,色泽碧绿,坚如钢铁……也就说,中国丐帮拿非洲树枝当作传帮立派的凭证。 “碧沉木”很罕见,赵兴穿越半个非洲,都没有发现一根这样的树枝,所以他很想看看卜庆的“权杖”。可惜,这帮匪徒虽然以棍子为武器,但显然是不喜欢走精品路线混蛋,连一根笔直的木棍都找不到,令赵兴非常郁闷。 卜庆收藏的财宝里多是妇女的衣物与首饰,这厮大概有“恋物癖”,衣物堆里还有几件男士衣服,看上去很高档,似乎是被他拐来的嫖客,身上扒下未及贩售,其中,有陈公川的银色夜光锦,香囊,腰带,都在其中。 也许是赵兴来得及时,陈公川的腰囊里,满口袋珍珠都没有损失。从这个意义上说,卜庆肯定很严厉,他不主持赃物分配,腰包鼓鼓囊囊都没人敢动手。 赵兴将陈公川的衣服卷好,又用几件干净的床单,包裹了数件据说是卜庆衣物的零碎,便准备告辞,张班头讪笑着拦住他,而王书办背过身去,假装看着深沉的夜空。 院子里火把在熊熊燃烧,发出吡噜噜的声音,这是除张班头的话音外唯一的声音。 “大官人,夜色深沉,啊……你看陈公子的随身物品是否还有遗漏?” 赵兴知道他的意思,他瞪着茫然的大眼睛,虚无的穿过这座院落:“啊,我家妻舅还在昏迷,我需要赶快医治……妻舅的随身物品我已经清点完毕,还有什么,这里空空如也,你叫我干什么?” 看到赵兴这么上道,张班头马上讪笑的说:“这里,令亲的东西或有遗漏,赵大官人还是再看看。” 王书办在旁边附和的点头,众衙役期盼的看着赵兴。 大家的意思都是将满地的财宝私分了,留下几件明显的赃物作证据——譬如,受害者的衣服与首饰。因为赵兴目睹了这一切,所以他们希望赵兴能够做出表率,取走一件赃物,随后,王书办会将它们夹在陈公川的失物名单中…… 赵兴爽快,他看了看,随意去了三件赃物揣进怀里,没等王书办记录,立刻拱手告辞。 赵兴回家时已经是半夜,房间里谁都没有睡,苏迨看到赵兴回来,简略的寒暄几句,立刻让金不二送他回家,因为家中唯有幼弟与老母,他看到赵兴对宅院的全副戒备,早就有点忐忑不安。 赵兴随后打发了几名胡姬,与顺便请秦观安歇,一名倭女暧昧地牵着秦观的衣袖,随他而去。赵兴接着向陈慥郑重致谢,稍后,马梦得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开封府返回。 他的形象仿佛是一个被强奸的少女,充满了屈辱与怨恨。赵兴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惊讶的问:“你怎么这样?对了,你的拐杖呢?” “别提了,钱穆父(钱勰)他就是个老混蛋,那些字画稿看到半夜,等张班头报告后,他才送我上轿子。临上轿时,这厮殷勤的搀扶我,我还纳闷他怎么如此亲热,没想到他借搀我功夫,随手接过了我的木杖。 等我上轿时,他手持木杖向我挥手告别——我的木杖啊,那可是龙血树木杖,价值百金,他竟然举着‘我’的拐杖,笑呵呵的向‘我’告别。 我能做什么,‘我’能问他要回‘我’的木杖吗,所以我唯有笑着,还必须笑的很开心,很开心的向他道告别,这厮笑的,肯定比我还开心……” “行了,不就是一根木杖么,我这里还有一箱,你随意挑”,赵兴安慰说,好说歹说送走了马梦得。 那两个随他前往樊楼的仆人也在场,听到这话儿,兴奋的摸着自己的紫红色木杖。他们的木杖与马梦得的拐杖材料相同,形状像一根棒球棍。听说马梦得的拐杖价值百金,连开封府尹钱大人都要厚着脸皮贪墨,两名仆人心中一阵激动。 赵兴没理会他们,摆手驱赶他们回去安睡。这两混蛋临阵胆怯了,回头要慢慢收拾。 此后,唯有程阿珠与陈伊伊、还有那对倭女还守在旁边。几名倭女正按照她们的习俗,不停的向赵兴身上撒盐,以驱出邪秽。另几个倭女则蘸着白雪,起劲的刷洗赵兴的诺曼铠甲,一边干活,一边歌唱,歌声哀怨而婉转。 程阿珠对赵兴有着一股盲目的信任,所以她才在送赵兴出发时,只祈求赵兴早日回来。现在看到赵兴毫发无损的返回,她抓起赵兴的手,把它贴在自己脸上,深深的嗅了口那双手的汗味与血腥味,神情迷醉。 陈伊伊凑不到跟前,她站在旁边,想了半天,郑重的向赵兴行了个福礼,以感谢对方救助自己的哥哥,而后她噘着嘴说:“听,倭女们在歌唱。” 忍了片刻,陈伊伊禁不住问:“她们,那些倭女在唱什么?” “樱花色消容颜老,余身徒然淫雨中——这是东方三大美女小野小町在五百年前,或许是三百年前写的诗,具体年份我记不清楚了。这是一首悼亡诗,关于这首诗,有一个非常美丽的传说……” 陈伊伊忍不住问:“东方三大美女,她真有那么美吗?” “当然,她是日本六大歌仙中唯一的女歌人,与杨贵妃、埃及艳后克丽欧佩脱拉并称东方三大美女。在日本,说某人是’’豆腐小町’’,或者’’某城小町’’,就跟在中国说某人是‘豆腐西施’、‘某城西施’一样的意思。 据说,这位美女才华绝代,美艳无双,有位将军仰慕她的名声,发誓向她求爱一百次,小野小町同意了这次求爱,并承诺,如果他完成一百次求爱,则她在第一百次求爱的时候嫁给他。 这位求爱者名叫深草,是位少将,他每夜风雨无阻到小町住处表达爱意——对这求爱,日本传说说的很暧昧,有人说他是连续一百晚上在她窗下唱小曲;也有人说他是每天晚上在她窗下栽种一朵菊花,等待一百朵菊花栽满,便与她成婚。 但实际上,这些说的都不对。日本当时有走婚的习惯,深草少将实际上是在实行走婚,每天去小野小町那里过夜、求欢……” 陈伊伊借羞意冲了上来,轻轻敲了一下赵兴,满脸通红脆骂一声,但依然好奇的问:“然后呢?” 程阿珠已经贴进赵兴怀里,赵兴就这样搂着程阿珠,用梦幻的嗓音说:“第九十九晚上,天空中下着大雪,深草少将出发了,小野小町在等待。 她等啊等——按照承诺,如果深草少将今晚抵达,她明天就要嫁给这位多情郎。她已经准备好了嫁衣,浓妆艳抹,端坐在寒冷的雪夜里,等待心爱的人到来。 她等啊等,一直等到天亮也没有见到求爱者的身影。她心里焦急地想:难道他反悔了吗,难道他中途折返了? 小野小町不相信深爱的人能够背叛,天亮时,她决定不顾矜持,冒雪出去寻找,她要去深草少将家中,问问对方为什么违背承诺,问问对方为什么不守信用,为什么…… 正在她怒气冲冲赶路的时候,发现路边一具冻僵的尸体,那具尸体她非常熟悉,似乎正是她深爱的人,她难以置信,反复确认——确实,那是她深爱的人,在第九十九次求爱的途中,他被暴风雪冻死在路边……” 陈伊伊被这个故事感动的痛哭流涕,她不甘心的追问:“后来呢?” “小野小町埋葬了她的爱人,埋葬时,她就吟诵着这句俳句:‘樱花色消容颜老,余身徒然淫雨中’。从此,她每天晚上盛妆打扮,等待深草少将的赴约……这一等,等了一辈子,直到她九十二岁,孤独死去。 女人都是多愁善感的,从这以后,倭女们替出征的丈夫洗铠甲,如果铠甲上沾满了敌人的血迹,她们就会吟唱这首俳句,以表示对亡灵的哀悼。” 陈伊伊刚开始还被这个情节所感动,等了片刻回味过来,挥舞着小拳头说:“替丈夫洗铠甲?!谁让她们拿你当丈夫了,谁准许?” “你搞错了,倭人所说的大丈夫跟中原不一样,它实际上的意思是‘当家男人’,或者‘勇于担当’的意思”,赵兴打了个哈欠:“我累了,要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事情……酒楼的厨师来了,先让他们练习切菜……” 赵兴为自己哥哥的事忙了一晚,陈伊伊不好意思再拦着对方不让其休息,她一边送赵兴回房休息,一边不甘心的嘟囔:“当家男人,这群倭女也不能把你看作当家男人啊……” 程阿珠也在一边附和的点头,赵兴勉强睁开睡眼答:“你错了,我确实是她们的当家男人,没听见她们把我叫做‘长门殿’吗?她们都是我在倭国的女人……” 赵兴说完,迈步走到自己卧室内,衣服也不脱就扑到在床上。陈伊伊在卧室门口止步,程阿珠进去替赵兴脱了鞋子,盖上被子,而后一脸心事的出来。 陈伊伊一把抓住程阿珠的手,两人用眼色交流了片刻,陈伊伊一拉阿珠的手:“走,找程爽去,他带来的人,他应该知道情况。” 程爽也睡下了,不过陈伊伊哪管这些,她揪着耳朵,从床上提起程爽,怒气冲冲的问:“快说,那些倭女是怎的一回事?” 程爽看了程阿珠一眼,看到程阿珠也一脸期盼,他揉着眼睛跳了起来,先趴到门口看了看屋外有没有人走动,而后掩上门,郑重其事的说:“两位师娘,这事关系重大,老师既然提过,师娘来问,我约略说下……” 程爽冲程阿珠拱了拱手,意思是‘看在程阿珠来问的面子上’。陈伊伊倒没有为程爽的忽视而感到不满,因为程爽刚才毕竟称呼了一声“两位师娘”。 “那是在数年前,老师去倭国贩货物,因有功于倭皇,得倭皇许可,在长门买了一块,倭皇把这块地当作老师封地,老师委托长门不四当管家——就是那常来家中的倭鬼,当地人称他为’’奉行’’,他带人修建了一座小码头,开始招收当地流民耕作。 师娘,你们不知,那是老师的封地,意思是说……” 陈伊伊插嘴:“我知道,封地,就是你们在封地里完全自己做主——自己的法律,自己的官吏,甚至自己的军队!” “不错……老师常说,狡兔尚有三窟,长门就是我们经营的退身之地——两位师娘,这可是完全由我程族做主的地方,连倭皇都不能插手。 三年里,长门的贸易发展很快,利用贸易所得,我们储存了大量的粮食,渐渐把持了当地的贸易。而倭国关东地区战乱不断,唯独我们那里税负轻,百姓尚有余粮,所以每当我们架小船去关东交易,就有流民与我们商洽,打算移居长门。 倭国处处海岸,小船随意往哪里一靠,就能偷运出无数流民。三年过去了,我们在长门已经盖出一片石堡,修建出大码头,领地内也有百姓也悄悄增长到三万户,如今那里城郭充实,仓廪丰足。 百姓多了,难免就杂乱,人心不齐……恰好倭国有‘度种’的习俗,老师就准备选一批优秀倭女,专门来宋国‘度种’,再选一批苦力来大宋国学医。师娘啊,这事不能外传,只能悄悄进行,一旦传出去,无论在倭国在大宋,都会引起麻烦。 还有,别地倭人来‘度种’,女子父母需要负担路费,并要为那女子治装,而我们‘度种’是作为一种奖励,由老师付钱,还负责她们在大宋的开销……我只说到这,剩下的事师娘别问了。” 程阿珠见识少,不理解这种事,但陈伊伊马上明白这里的奥秘。 这时代,宋人可以说是亚洲最骄傲的人,亚洲其他国家都千方百计的想把自己最美丽的女子送入宋国,以求获得宋人的青睐,春风一度留下胎种。而这就跟现代女孩千方百计想嫁给美国人一样,它不是免费行为。比如现代人想去美国,首先要付蛇头一笔中介费,然后是签证费、补习费、安置费…… 不过,宋代付款对象颠倒了一下,在这个时代,别人是千方百计的付给宋人钱,以求宋人能让自己女儿怀上“天朝人的种”。 赵兴有目的的利用了这一习俗,他把这种事作为一种奖励,领地内谁工作出色,谁有一技之长,谁聪明服从,就负责帮助对方女儿移民……好在,这时代没有绿卡,所以赵兴只要安排她们在大宋的食宿就行了。 当然,赵兴这也不是白干的,为了笼络这些来“度种”的家庭,赵兴便名义上成了她们的当家男人,无论谁‘度种’成功,最后等于跟赵兴挂上了亲缘关系。若干年后,这些优秀基因便会占据长门的上层社会,甚至扩展到整个倭国,如此,赵兴虽然不去倭国亲自实施统辖权,但长门的一切却不得不听他遥控——因为那里的基层干部,都是‘度种’后代,是他名义上的儿子。 陈伊伊把这道理解释给程阿珠听,程阿珠看了看那群胡姬居住的房子,小声的问:“那群胡姬,是不是也这样?” 陈伊伊摇摇头:“那不同,别看她们趾高气昂,但实际上她们是一群女奴,黑衣大食专为宫廷调教的女奴——这事我知道的。有位胡商名叫蒲易安,跟兴哥走得很近,他俩一起在海南开船厂。这胡商新从大食买了二十名落选宫女,本打算分给兴哥一半,但兴哥只跟他要了五名歌伎,这事兴哥做得好……” 当日傍晚,赵兴睡足了觉,精神十足,他立刻命人从街市买来数千条布袋,命令仆人在湖边掘土,而掘出的土则装满数百个布袋。 这番莫名其妙的举动直到张班头到来仍未结束。不过,张班头没有在意赵兴院里的喧闹,他领着王书办直接去跟赵兴密商:“大官人,听说卜庆正在召集相帮(打手),叫嚷着要报复,伙计们都有点害怕,请问大官人有何办法?” 张班头不是来寻找计策的,是来求助的。他看到赵兴的雷霆手段,所以故意说明卜庆的威胁,希望赵兴能出手替他解决麻烦。 “昨晚的事……全赖张班头与众衙役奋勇,才使在下的亲眷得以逃脱。在下谢过了!嗯,卜庆逃的一命,不悄悄的远遁他乡,竟敢叫嚣报复,他欺我大宋没有王法了吗?”赵兴一幅完全撇清的态度。 张班头叫苦连天:“大官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卜庆能不知道吗?凭我们兄弟那几下子,怎可能制服樊楼那群恶狼?大官人,我在报告里抹杀了你的干系,现在,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赵兴把脸转向王书办,书办大人转过脸去,回避了赵兴的目光。 “钱大人那头,怎说?”赵兴轻轻的问。 “钱大人什么都不知道”,王书办好奇的打量着赵兴墙上挂的一幅画,仿佛那幅画突然开了花,令他痴迷,他眼珠不错的回答:“钱大人说了:自己拉的屎,自己挖个坑埋了。他什么都不知道!” “好!”赵兴站起身来:“有钱大人这句话就好——张班头,你今晚有空吗?我请你一起漫步汴梁街头,如何?不过,现在是非常时刻,你最好多带几个人。” 张班头畏缩了:“我,我就不去了,昨夜我可没休息好。不如我派几个兄弟随行吧!” “也好……那么,两位慢走”,赵兴这两人告辞时,悄悄一拉张班头的袖子,张班头会意,落后几步,赵兴背着人问:“李应的事情,怎么样?” “放心,在场的只有我一个人,我谁也没说,包括我老婆”,张班头拍着胸脯回答:“他的娘子倒是来闹过,不过,府尊出到20贯抚恤,算是对得起他了,兄弟再添点,给他添足30贯,她还闹什么?自然无事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处理问题的技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处理问题的技巧 张班头派的衙役赶到赵兴府上时,已经是晚饭时间,赵兴款待他们吃了一顿饭,告诉他们晚上行动。那顿饭可是京师各大名楼的名厨,联合做出的一桌菜,衙役们吃的非常开心。 等这顿饭消化的差不多了,夜色已昏沉,赵兴下令:“走吧。” 依旧是两条小狗引路,六七辆大车上装满了土袋,车辆旁边站着吃饱喝足的衙役,赵兴带着几名学生跟在衙役后面,神态悠闲的出了府门。 第一个目标是传说中的卜庆老窝,几个衙役们要上前敲门,赵兴摆了个手势,他的学生提来几桶水泼在土墙上,然后用刀剑做工具,不一会,无声无息的掏开了土墙。 “墙,是用来走路的”,赵兴首先钻过墙洞,意味深长的告诫自己的学生:“有些固有思维是需要颠覆的——当大门可能守卫森严时,走墙!……” 几名学生点点头,猎户出生的他们迅速翻上了屋顶,控制了几处制高点。而后赵兴一手持盾牌,一手拎着把阿拉伯弯刀,大摇大摆的走到院中,用刀拍打着盾牌,放肆地高喊:“卜庆,你爷爷来了,敢绑我的亲眷,你要料到会有这一天。” 其实在赵兴他们翻进墙时,周围的房间已经有了动静。虽然没有门响声,让他们的反应慢了半怕,但亡命总是和衣而卧,听到孩子们翻墙爬房的声音,他们已经在各自卧房内向外窥探,发现屋顶有提弓的人,但他们都在等,等别人冲出去吸引火力。 这是一座典型的宋代民居,正屋很大,侧房、耳房分置两边,三间屋子住满了卜庆请来的房中做手、楼下相帮、留院勾当,满打满算有三十余人。他们都不敢先冲出房内。赵兴等了一会儿,不耐烦了,吼一句“点火”。几个火把掷进院里,似乎想烧房子没掷准,反扔到了房门口。 屋里的人不知道,这是猎户的技巧:火把不能扔在猎户脚下,防止引来猎物的攻击,最好扔在猎物的前进路线上,以便迫使猎物转向,减缓猎物的冲击速度。 城市里生活的人哪知道这些技巧,他们真以为赵兴想烧房子,便再也忍不住了,一个沙哑的嗓音吼了一声:“他只有一个人,冲出去,做了他。” 拿着各种武器的几名武装匪徒冲出房间,一到院中才发现赵兴与他们的身高差距,看到那个巨人威风凛凛地等待他们进入攻击范围,他们犹豫了,站在各自房门的台阶下,挥舞着手里武器,向赵兴鼓噪呐喊,随着他们的呼唤,更多的同伴涌了出来。 这时代,衙役们用的什么武器——水火棍与铁链。这帮匪徒的装备比樊楼所见的匪人高档点,他们手中挥舞的兵器中出现了铁器,比有朴刀、粪叉与砍柴斧。 这可以理解的,因为樊楼是营业场所,所以违禁武器不能摆在那里,而私人家中就不同了。 朴刀的另一个名字是“着裤刀”,可以挂在裤腰上。它极简陋,安上短把就是用于“刀耕火种”的“畲刀”,是农具;如果安上了长把才是“朴刀”。《武经总要》中没有记载这种兵器,可见兵学家并不把它视为真正的武器,基本上,还拿它当砍柴的。 至于砍柴斧,那就更是砍柴的了——传说中李逵使用的兵器,美称“板斧”。粪叉……不提也罢。 赵兴看到对方的兵器,乐了,他随手把盾牌扔在地上,改用双手持刀,刀尖斜指左方,垂在地上,低喝一声:“射。” 场中响起一片咒骂声、惨叫声…… 按这群好汉的想法,赵兴既然公开叫阵,就是打算接受他们群殴的。但没想到赵兴压根不懂规矩,竟然不愿被他们群殴,选择了抢先射箭群殴他们——这不公平。 惨叫声,咒骂声、呻吟声、呼救声……求饶声响成一片。其名学生射完三轮箭,地上被他们“群殴”倒了10余人,幸存的几个人有的抛下武器求饶,有的扑向赵兴。 其实,赵兴他们的弓箭并不可怕,夜里射击,虽然是近距离射击,但学生害怕误伤站在场中的赵兴,所以射的很小心,在暗淡的灯火下,准确率可想而知。因而三轮箭过后,大多数人还能站立,但敢扑向赵兴的也就三个人而已。 赵兴轻松的一挥刀,两个人的武器立刻被他砍断,其中一个人还捂着砍断的胳膊大声惨叫。第三个人冲到赵兴身边,赵兴略一侧身,避过了他的武器,猛烈的撞入他怀中,一个肘击将对方打瘫在地。 “冲撞,也是一种战斗”,赵兴一边动手,一边悠闲地向学生说教:“对付捣子,不能用常规思路,要打破常规,出乎意外。” 院子里惨叫声此起彼伏,站在外面的一名衙役耐不住寂寞,怂恿同伴进去拾点功劳,但同伴却懒洋洋的回答:“怕啥,那个杀神不愿出头的,我听说,樊楼的事情是他一个人干的,但事后却把功劳推给了兄弟们……再等等,等里面的声音小了,我们再进去,到时候……现在可以了。” 等衙役们赶进院子里时,满地没有一个能呼吸的,赵兴冲几座房门呶呶嘴,衙役们如狼似虎的扑向了屋里翻腾起来。 “没有卜庆”,第一个来汇报的衙役报告了不好的消息。赵兴不慌不忙:“我需要两个人跟我继续追,这两个人既然要先离开,我认为他有权先进屋搜索,给你们一炷香的功夫,被推举出来的人进屋去,东西只管拿,拿完了跟我走。” 这个分配尚算公平,因为大多数财宝都藏的很隐秘,匆匆搜检,是翻不出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无论拿的再多,收获可能都不如后来者。 然而,跟赵兴走一趟,谁知道还有什么发财机会?所以被选中的人也没失落感。 装满土袋的大车继续跟随赵兴走,这次,先是走到昨天小狗逗留的沟渠边——也就是无忧洞,赵兴一声令下,家仆们见洞口就堵,堵洞很简单,赵兴几个人守在洞口,家仆们把成袋的土扔到了洞口,根本不理洞内的求救声、求饶声,只管堵。 所有小狗狂吠的地点,都被赵兴堆上了上百袋泥土,而后他慢悠悠的说:“留两个人看着足够了,洞里的人即使扒开土袋,只能一个个爬出来,一根木棍就足以把他们都敲翻……好吧,我留两个学生跟随你们,给你们打下手。 不管洞里怎么求饶,也不能扒开洞口,等明天中午,洞里的空气耗光了,里面的人或死或气无力,再扒开洞口,进去一捉一个准——我只要卜庆,里面的东西全归你们……嗯,若有遇害的妇孺,请帮我送回家中。” 赵兴说完这个话,做了甩手大掌柜,他指挥家仆拉着空车直接回家。回去的路上,程爽好奇的追问:“老师,这样也行?卜庆,乃一亡命也,万一抓不住他,岂不祸害无穷?” “这人废了”,赵兴不屑一顾的说:“他是靠敲诈勒索才称霸汴梁城的,干这一行的人都讲究一个‘威’字,如今他已经被我打断了脊梁骨,东躲西藏,怎么服众?这可是座数百万人口的大城,黑道这行利润丰厚,卜庆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必会有成群的恶狼来撕咬他——他完了。 他的几个窝点都被我端了,最得力的打手被我杀的七零八落,这时候,东京城再没有人趁机崛起,那我们就是小看了这座汴梁城。新上来的人要想站稳脚跟,必定会把卜庆的势力连根拔起。不用我们动手,自会有人对他斩尽杀绝。 至于你说的亡命吗——一条丧家之犬凭什么亡命,他多年搜集的财宝被张班头私分。今后无论官私两面,他都不敢露头,没有人、没有钱,躲避官府与昔日朋友的追杀尚来不及,他凭什么来找我们的麻烦?况且,这时候,论到有钱有势,这个亡命能跟我们比吗?” 程爽琢磨了一下,摇着头叹息:“就这么完了,一个连开封府尹都无可奈何的恶霸,竟然如此轻易的倒下,真令人难以置信……可是,老师,我们有必要这样吗?” 赵兴跨进府门时,松懈了提防的精神,他心情很好,所以就有问必答:“其实,这里面有一个处理问题的技巧,对君子讲道理,对不讲道理的、崇尚武力的人,你还跟他讲道理,吃亏的只能是你。 开封府历年来不敢轻易动他们,是因为他们都是当地的人,这些人盘根错节,自有无数种无赖的手法对抗官府,比如聚众闹事。天子脚下,每届开封府尹都小心翼翼,唯恐惹出名乱,所以能忍就忍,姑息养奸。 可他们不知道:懦弱是迫害自己的首凶,肯定自己,就会无敌。真能横下一条心动手,你就会发现:是人都会有恐惧,你不怕了,轮到他们怕了。 我们不是来等这群人讲道理的,他们以为人多势重,光站在那里冲你鼓噪,你就会胆怯。可我们偏偏让他们不如意——我们用刀箭说话,而且攻击一波接一波,快的让他们措手不及,使的又是斩尽杀绝的雷霆手段。 没有人能活着离开现场,告诉其他人当时发生了什么。于是,那些混蛋没有改正攻击手段的机会,他们只知道碰到我们,所有人都失陷了。其他人再动手时,就要考虑后果。后果是:一旦我们反击,他们不会有机会后悔。 至于你说‘有必要吗?’,很有必要!你马叔叔来东京城干什么,就是打算常住京师,从今往后,开始在京师销售我们的货物。这东京城可是个大市场,消费人口多,每人每月用一块香胰,那就能卖数百万块,你算算,我们开足马力,能生产过来吗? 我驾船出海,历经三年开发了一条海上商路,为了什么?是为了销售货物而不是收藏。马上,巨量的海货将运回大宋,可泉州城太小,杭州、扬州依旧吞不下这么多货物,所以,我们必须打开汴梁市场。 这时候,就在我们刚进京师的时候,有人向我们挑战,侵犯了我们,如果我们忍下来,那今后别人看到我们挣钱如流水,岂不都想扑上来咬一口?现在,我们用血让他们知道:与我们合伙,有钱大家挣;敢惹我们——他惹不起。” 学生们钦佩的拱手:“老师所思深远,弟子叹服。” 这些孩子都是程族弟子,马梦得能在京城立住脚,也意味着他们的家族产业能够大发展,这也意味着等他们回家后,这群来过京城,熟悉京城各行各业的孩子,必将成为家族的主力军。也就是说,赵兴这次雷霆出手,是为了家族,也是为了他们将来的出路。这么一说,人人都觉得心花怒放。 程阿珠与陈伊伊还没睡,她们也听到了这番话,原本的担心立刻化作喜悦,她们连忙招呼侍女,准备热水,让赵兴沐浴休息。 “既如此,今后的追杀行动就由你们轮番主持。程夏不出面,程爽、程旺、程浊你们三人每人带一队,轮番出去,谁干得好,成果大,有奖”,赵兴顿了顿,又补充说:“我不希望看到毫无计划的行动,你们把这当作一次锻炼,好好策划。” 今天回来的比较早。赵兴又基本没啥动手。连铠甲都不用洗,所以他早早睡下。第二天天亮,他正常的起来,在院中领着孩子跑操锻炼。 中午时分,秦观也起来了,他打着哈欠,懒洋洋的看着赵兴擦着满身的汗,顺嘴说:“师弟,你昨晚干啥去了,我找你没找着,便跟贵管家说了一声,把你的马骑去玩了一天。” 赵兴这几匹马都是高头大马,宋代战马缺乏,到北宋灭亡时,南宋抗金名将韩世忠获得一匹一米六高的战马——也就比驴稍高一点,他吓得不敢乘坐,认为:“此非人臣可用”。便把那匹马献给了皇帝。皇帝没有骑马的需求与兴趣,那匹马便被阉割了,在御马监里老死,终生没再上战场。 赵兴这几匹战马膘肥体壮,在寒冷地带长大的陆奥马身高一米七以上,由于要做种马,个个选取的毛色均匀,体型矫健、身材匀称的。骑上这样的马很拉风,战马牵回来后,秦观便垂涎欲滴,为此,他这个书生,便狠下心来,俯首让金不二萧氏兄弟等人教授骑马之术。 这几日赵兴忙着应付科举,接着对付卜庆,秦观自认为学得差不多了。昨晚赵兴出门,秦观终于有机会骑上骏马出去炫耀。 这马运到京城,本就是当作交通工具。但骑出去一次后,赵兴发现它过于引人注目,所以自己都没好好用。秦观的虚荣心他早有体会,倒没责怪对方的孟浪行为,玩笑地问:“师兄昨晚跟谁去私会了,这马骑上一定出够了风头?” 开顶级跑车出去,什么样的mm不手到擒来。秦观得意地晃着脑袋,一幅打死也不说的神情。 “还说!”院门口响起一声怒喝,是黄庭坚带着师兄弟们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一见面就指着赵兴的鼻子斥责:“离人,你怎么管少游的,竟让他骑着宝马满城乱转,还冶游无度,闹得众人皆知。” 赵兴这座宅院刚刚搬迁不久,仆人们还不懂规矩,所以不知道哪些访客该让进来,哪些访客需要等待通报,所以黄庭坚便带着人直接闯入后院。 “怎么了?”赵兴才起床不久,挨了这顿骂,让他有点摸不着北。秦观是他的客人,他怎好像囚禁一样,管着他去哪逍遥,再说,秦观,浪子也,他能管得住吗? 跟黄庭坚进来的还有晁补之、陈师道、李廌(zhì),后两人是刚来京城的。这样,除了张耒在贡院判卷外,苏门六学士算是到齐了……不,除了苏门六学士外,王夫人还带着苏迨、苏过两个兄弟也同时登门。 黄庭坚一指秦观,气愤的说:“你知道他昨天干了什么?” 秦观强辩说:“我昨天与参寥子互以诗歌唱酬,还参加了一个家宴……” 参廖子即释道潜,与苏轼交情甚笃,曾经不远千里陪伴苏轼远谪黄州,所以苏轼感叹:“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后来参廖子再赴黄州,与赵兴也曾一唔,但赵兴一向不喜欢与僧道来往,所以他对参廖子印象淡漠。 “你诗歌里有两句‘平康在何处,十里带垂杨’,是吧——你知道孙觉读了这句诗说什么?他说:‘这小子的贱相又发作了!’” 孙觉说的所谓“贱相”,是不满意秦观沉溺于平康春色之中,乃至于在诗中还津津乐道的提及,显得轻浮无品。这其实不是一句鄙视话,是一句关心话。孙觉是秦观友人,他担心秦观处处显露自己处事轻浮,会给仕途增加障碍。孙觉这一担心,以后果然应验了,秦观终身都受这句诗的牵累。 “平康在何处,十里带垂杨——挺美的呀”,赵兴念叨这句诗,意犹未尽的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雅的宋代宴会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雅的宋代宴会 据说,秦观后来编定《淮海集》,就将此句改成了:“经旬牵酒伴,犹未献长杨。”这一改,使诗从描写狭邪之游一变而成关心国事,格调自是高了,却反而觉得不及原句真实有性情。 “你——”黄庭坚指着赵兴,怒火万丈,却又无话可说。晁补之连忙拉着他的衣袖,转脸对赵兴说:“师弟呀,我知道你生性憨厚,对自己人从来不说一句指责的话;我也知道你无意仕途,所以不知道官场险恶——这句话原本没有什么,但如果联系少游前后诗风,他便今生难以翻案了。” “还有”,黄庭坚继续说:“有诏授少游太学博士、秘书省正字,昨晚他参加某贵官庆宴,主人让宠姬碧桃侑觞劝酒,这厮领酒之后,竟举觞劝碧桃酒。 主人不悦,答:‘碧桃素来不善于饮酒。’——这话什么意思,那是不让少游勉强他的宠姬。谁知碧桃客气,答:‘今日我为学士拼了一醉!’,举巨觥一饮而尽。 宾主相酬,到此为止了吧。可这厮一把年纪白活了,他竟即席赋词一首,赠贵官宠姬。于是,阖席悉恨。贵官云:‘今后永不令此姬出来。’,你看看这厮办了什么事?” 宋人宴会喜欢出家姬点缀,席上间作小词调谑,在当时也未必有多么犯忌。令阖席产生怅然不满,更令主人恨恨发誓的,定是因为秦观词中犯了禁忌。赵兴咂巴下嘴,问:“什么诗?” 秦观面色苍白,似乎也认识到自己行为孟浪,他慢慢地回答:“是首《虞美人》——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 乱山深处水萦洄,可惜一枝如画、为谁开。 轻寒细雨情何限,不道春难管。 为君沈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 果然,秦观又多情了,词中不是对沦为姬妾的女子之亵玩调侃——如果是这样,大家可以容忍,因为风尚如此。 但秦观却真心替她可惜,怜悯她的“不幸”处境。 赵兴气的无语摇头:你说你怜悯别人宠姬干什么?那是该你怜悯的吗?别人请你做客,你直接在席上告诉人家的宠姬——你嫁的不好…… 别说主人,连客人都觉得可恨! 场中气氛有点沉闷,王夫人赶紧上前打圆场:“罢了,少游叔叔,离人虽然年纪小过你,但你也要学学他的处事稳重,今后切不可如此了。 行了,我们今天来,不是来骂人的。听说离人的贵亲被掳,受了惊吓,我们是来看望的。恰好履常(陈师道)、方叔(李廌)今日进京,你们老师不在,我便借离人这里招待一下……我听说离人这里天天有好吃的。” 赵兴哈哈大笑,他反手拉过秦观,把秦观的手放到黄庭坚手心,用力握紧,笑说:“人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天我们可是全本‘兄弟会’——除了张师兄,所有的兄弟都到全了。 来来来,现在整个汴梁城里,若论好吃的,没有比我的府中还全,瞧,汴梁城的名厨都在这,他们中午恰好试制新菜,各位师兄,随我一起品尝。” 赵兴把秦观的手与黄庭坚拉到一起,倒让大家不好再开批斗会。新来的陈师道、李廌连忙上前与赵兴见礼,寒暄过后,一群人便被赵兴半拉半拽地扯到了赵兴特意扩建的大饭厅。 赵兴前面走,他的家仆们听到王夫人说赵兴“处事稳重”,禁不住暗自翻白眼—— 一个刚用雷霆手段,把汴梁丐帮的帮主卜庆的势力连根拔起的人;一个连续两晚上,提着刀满城杀人的人,竟然“处事稳重”,没天理了。 然而,赵兴的冷酷与铁血也让这些家仆战栗,赵兴再没有什么立威手段,这些家仆们从此不敢欺瞒……这也让家仆们最后都获得了丰厚收益。 赵兴的大型餐厅里,寄寓赵兴家的陈慥正带着孩子观赏厨师们的作品,半个主人的他在厅中迎着客人,并代替赵兴招待客人,使赵兴有机会去厨房现场指导厨师。 改装过得餐厅里,数张小餐桌拼成一个u字形,形状活像现代的会议室。桌上面堆满了厨师的作品,多是些众人没见过的新菜,比如木耳菜(又叫胭脂菜,原产印度,宋代传入中国)、莴笋(原产地中海)、洋白菜(又叫包心菜,本该在清代传入中国)…… 陈慥招呼大家随意做:“离人向来不讲究礼节,随意,自己觉得那盘菜好、哪位厨师好,就坐得到那盘菜那厨师跟前,这里,许菜肴还没命名,离人抓上了我,头疼啊!各位学士们来了,正好,来,一展才华。” 苏门六学士的光临让厨子们受宠若惊,他们乐癫癫的跟在这群当世名声最响亮的诗人身后,殷勤的给他们介绍菜的来历做法,以及所表达的意境,希望获得他们的赐名。 新来的李廌,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文学评论家,他的著作后来成为评价宋代文学家的依据,这些新菜他虽然初次见面,但评价却句句中肯,比如,胡萝卜,李廌命名为“金笋”、“丁香萝卜”,到恰好跟它的初传入中国的名称相同……历史在这一刻,竟然回到了它原先的轨迹。 这顿酒宴进行的非常成功,苏门六学士加苏轼的两个儿子,品尝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菜肴,除了冬日见到绿色蔬菜外,更多的是利用寒冷水运到汴梁城的各式海鲜,以及为了烹饪海鲜而添加的各种香料。厨师们为了让这群名人给予自己好的评价,也使出了全副心事,超水平发挥…… 别人都吃的满意,赵兴可苦了,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一顶高高的白帽戴在头上,又在厨房里摆了一个高椅坐上,拿着一根紫红色的棍子,居高临下指点每个厨师的动作,进行现场指导。一场宴席下来,几个师兄们吃的直不起腰来,唯独他被油烟熏饱了。 这是一场厨艺界的盛会,若干年后,当时在场的厨师们还对这场盛会津津乐道,由此,各酒店也在流行起“大掌厨”的规则。大掌厨浑身打扮仿佛赵兴当日,带着一个高高的白帽,坐在高椅子上,居高临下指手画脚。 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时辰,相当于现在从正午十一点开始准备,十二点钟正式动手、开宴,直到下午四点才把饭吃完,而整顿宴席前后上了一百五十多道菜,这在当时是极端罕见的。 这些菜,用两三个炉灶是做不出来的。但赵兴把冷盘、热盘交叉着上,让席上人从不感觉到桌面冷淡,唯觉得川流不息的新菜端上,令人目不暇给,美不胜收,食不厌精……最后,平均每个客人吃了大约十余道菜,把饭菜都吃到了嗓子眼。 最后几道果盘做好了,这是辉煌的结尾,赵兴拍着巴掌,带着鼓励的微笑跟所有的厨师点头:“完美!简直是太完美了!各位,你们创造了历史——今天我们总共制作了八十多道海鲜,二十余道青菜,四十多份冷盘…… 今日必将写入历史,当人们记述这些新式藩菜与香料传入的历史时,必将提到今日,提到诸位! 好吧,已经在餐厅介绍菜的大厨师不算,在座的所有掌厨都把新衣换上,我们一起去餐厅,接受诸位学士的问候……” 赵兴换了一身轻便唐装,带着两排厨师,端着最后的冷盘与点心进入饭厅,这是欧洲宫廷式的宴席结尾。当他进入屋里时,发现所有人都伸直了腰,直着坐在椅上,满意地打饱嗝。 在赵兴的示意下,厨师们一个个上前,骄傲地介绍自己今日制作的菜肴,并感谢苏门五学士的命名,而苏门五学士回以中肯而精辟的点评,令他们劳碌产生的疲惫,立刻变的光彩照人。 宴席进行到这,大家似乎都很满意,可也有不满意的人——苏遁就很不满意,正在大家心满意足的撤下残席,摆上果盘与点心时,苏遁摇摇晃晃的带着两只体长一米的宠物猫窜进饭厅,身后还跟着追之不及的朝云。 进入饭厅,苏遁也没向几位哥哥打招呼,直接跌跌撞撞的扑向了赵兴,边跑边嚷:“狗狗,狗狗,我的狗狗,大大,我的狗狗,还我狗狗。” 原本苏遁在后院与朝云等女眷在一起吃饭,估计他是忍不住跑出来,别人都没拦住,让他冲进了这个大人待的餐厅。他的出现立刻引起一片惊恐,几名厨师指着他那体型巨大的宠物猫尖叫起来,胆子大点的则只顾瑟瑟发抖,更有几名厨师一翻白眼,晕倒在地。而沉不住气的厨师都窜向赵兴身后,借赵兴的身体躲避。 纷纭的惊呼声中,赵兴听清了他们说的那个字——豹。 黄庭坚也站了起来,他想用身体掩护几位兄弟,但挪不动脚了。这些人当中,李廌(zhì)胆子最大,苏轼曾夸他“万人敌”,他成功跳出来挡在众兄弟面前,而陈师道则完全晕了过去。 赵兴弯腰把苏遁抱起来,两条一米长,体重十五公斤,约有已成年羊大小的大猫打了个哈欠,露出长长的獠牙,引起一片惊叫,而后它懒洋洋的卧下,卧倒在赵兴脚边。 大猫的温顺令众人稍稍定下心来,黄庭坚一挥衣袖,斥责说:“离人,你怎么给小弟豹子玩,太危险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况虎豹哉。” 黄庭坚的大声呵斥让苏遁忘了他来的目的,他吓得躲在赵兴的怀里,忽闪着眼睛,诧异的望着黄庭坚,望着他两位兄长。而朝云则在后面歉意的向受惊扰的诸位作揖。 乘此功夫,厨师们一个个偷偷溜出去,赵兴用脚拨拉卧在他脚下的大猫,不解的问:“怎么会呢?这不是猫吗?” “不是猫,我在杭州见过这东西,下南洋的海商爱从南洋带来这玩意,他们叫这东西为‘芝麻豹’,它是豹子,不是猫!”黄庭坚肯定的回答。 不是猫?赵兴疑惑的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猫,他倒突然想起在中国不勾兑的酒不叫酒,叫做“原酒”,或者“酒头”;钢在中国不叫“钢”而叫“合成钢”一样……或许,或许,这玩意前面该也加个字,比如称“家猫”而不叫“猫”。 “难道它不是‘家猫’?”赵兴又问。 李廌看到没有危险,他弯下腰观察着赵兴脚下的猫,回答:“你说的是狸吧——古人狸、狸猫和家猫不分的,这种‘芝麻豹’我也听说过,它确实不是猫。‘芝麻豹’是福建人的称法,浙人称它为‘黄豹’,广人则把它称为‘黄虎’,没一个称猫的——这绝不是猫!” 不是猫,难道宋代没有猫? 这就有点奇怪了? 赵兴疑惑的摸摸头,又问:“既然这种‘芝麻豹’多有人养着玩耍,师兄们是否听它曾伤过人?” 赵兴这一问,黄庭坚松懈下来,他老实的回答:“这倒没有……不过,我等初见豹子在家中,有点慌乱……倒是我孟浪了。噢,至于离人问这是‘狸’还是什么东西,等恩师回家后我们好好问问他。” 赵兴不知道,对于中国猫传入的历史争论很多,历史上最古老的猫的记载是在《礼记》,不过《礼记》中除了记载过猫以外,还记载过麒麟、凤凰、鲲鹏、霸下等等虚构中的动物。所以《礼记》中即使记载了猫,也不能当作古代中国存在猫的证据。 据称,中国最早关于猫传入的记载是在明代,明朝张岱《夜航船》一书中说,是唐三藏到天竺取经顺便把猫带回的,目的是让它保护经书,以防老鼠啮啃经书……但这种说法依然不可信,因为基因研究,中国的猫是在12世纪传入的,而且是由中东传入的物种,不是印度越南物种。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猫是由西征的蒙古军带回中国的。 然而,古代中国所称的“猫”是什么——这让赵兴充满迷惑。而日本人认为他们对宋史最有发言权,他们对此解答称:古代中国的“狸”、“狸猫”与“猫”不分,都是指“貉”。 苏遁的宠物猫确实不“家猫”,按现代说法,它是一种“(越南)豹猫”。而“豹猫”是学术称呼,就跟“猫熊”在俗语里常被颠倒语序称之为“熊猫”一样,“豹猫”俗语叫法是“猫豹”,意思是说它是种微缩版的“袖珍豹”。 小猫确实温顺,众人渐渐平静下来。赵兴抱起苏遁,柔声细语的安慰:“遁儿,别闹了,几位哥哥要小狗去办正事,你让小狗帮哥哥干点活儿,我送你一匹大马好不好——很高大的马,瞧,院里几匹马随你选,回头我抱着你,咱们去骑马玩。” “现在,现在”,苏遁的身子一耸一耸的,迫不及待。程爽有眼色,赶快窜上前,拉着苏遁的小手说:“我正好有空,小遁,跟哥哥走。” 小孩子没长性,程爽一召唤,他马上忘了自己原本的怒气,欢快地任由程爽抱走。朝云急着向屋里人道了个别,追着孩子匆匆而去。 赵兴放下手,阴沉着脸,一指廊下探头探脑的几个人,严厉的问:“谁干的?谁把他的狗牵走了?” 程浊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回答:“老师,我抽中了今日的签,今晚由我领头……我刚还打算向老师借几副铠甲……” 赵兴板着脸盯了程浊半天,慢慢的点点头,说:“不错,看到你做事终于知道‘筹划’,我很高兴!去吧。组织好你的兄弟。记住,他们的性命全在你手上,你的责任是把他们安全带回来——我们的长项是弓箭,不要跟他们逞英雄,因为我们是去报复的!就用箭,远远地解决他们。” 程浊本以为能遇到一顿训斥,没想到反而被夸奖,他高兴的行了个礼,悄悄退下。在他身后,赵兴轻轻补充:“原本这件事能处理更好的……唉,连哄小孩的本事都没有,你本应该再动动脑筋。” 程浊背对着赵兴,应了声“是”,赶紧跑出去。 赵兴刚才提到用弓箭射击,黄庭坚担心赵兴在天子脚下闹得不可收拾,他追到门口,准备先叫回程浊,再追问详情……却发现门口站着几名衙役。转念一想,他明白了,便视若无睹地迈回饭厅。 有衙役在场,那就是公事,赵兴只是帮忙而已,算不上违法——那就不理了。自己小舅子被绑,搁谁也要找事泄泻火…… 不一会儿,各酒楼的老板也闻讯赶来,他们纷纷向几位学士致谢,感谢他们赐名,并盛情约他们来酒楼品尝新菜。听他们的意思,这一次和乐楼的老板拔了头筹,首先开办“海中龙豹大宴”,各酒楼也不甘寂寞,相约轮番推出新菜式,而那些新菜式就是诸位今日所品尝的。 纷纷的喧扰终于归于平静,酒宴残席被撤下去,众人开始寻章摘句,准备赞美这顿丰盛的宴席,又是赵兴搅乱了众人的思路。 “不是说茶余饭后,人都喜欢让家伎出来歌舞吗,秦师兄只管到外面去寻欢,却不知道我府中也有一套绝色班子……来,诸位且请高卧,我让家伎出来歌舞。” 赵兴这座房子铺的是木地板,几张席子在地板上一铺,每张席子跟前放着一个暖炉,几个兄弟们这时已经了解到赵兴的脾气,就不在乎形象了,他们随意的东倒西歪躺着,斜着眼睛等待艺伎出场。 最先登场的是倭女,她们弹着十三弦筝,演唱着一首日本和歌。 “坐客满筵都不语,一行哀雁十三声”,最先评论的还是李廌,他念了一首唐人的诗,评价说:“这是唐乐,听说十三弦筝是从大食(波斯)传入的,在唐时最为盛行,本朝流行十二弦筝,名之为雅乐筝,而十三弦筝为俗乐筝,流行于民间,但今日一听……雅,极雅!” 陈师道刚才被吓昏,现在不好开口,只好在旁边频频点头;晁补之世家子弟出生,喜欢奢华,他的文风也亦如他的性格,言辞华丽。对这样的事,他最有鉴赏力,便用描金高丽扇敲打着膝头,赞赏说:“我刚才没注意,离人兄竟然穿了一身唐衣出来,穿唐衣,听唐乐,简直风雅至极。” 赵兴拿了一块黄金阑正往嘴里送着,听见晁补之的话,立刻想起一事,马上招呼招呼仆人送来两件黑貂裘,递给新来的陈师道与李廌:“兄弟们一人一件,倒不能缺了你们二位,屋里冷,快披上吧。” 晁补之一边用折扇敲打着膝盖,一边问赵兴:“这件黑貂裘怎么也是唐款的,我回家看了,完全是唐朝的衣物……我说,你这唐朝的东西怎么那么多,莫非是李唐后裔,可你又不姓李。” 赵兴感慨一声:“原来在大宋时代,唐装已经属于倭人了……我跟你说吧,我身上的这套衣服是在倭人贵官中最流行的,倭人喜欢穿仿唐式服式。本来奈良、京都地区冬季并不太冷,可是为了仿效唐人,倭国贵族在冬季也穿上黑貂裘——他们认为华族就必须穿唐装,才是正宗,才是高贵。 倭国黑貂裘的流行使得黑貂濒于绝种,倭皇不得不下令,穿黑貂需要品级,只有参议以上官员才准许,其他人禁止穿用。 你们现在穿的这几件黑貂裘是我倭国友人送的,估计满天下也就这最后几件了,因为倭国现在禁止捕捉黑貂,在今后百余年的时间里,我估计不会再有新黑貂出产了。” 陈师道家庭富裕,他抚摸着黑貂裘轻软的毛皮,倒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李廌六岁便成了孤儿,由宗族抚养长大,他没见过这样豪华的东西,摸着黑貂裘问:“这样一件黑貂裘,该用去多少只貂皮?” 赵兴回答的轻描淡写:“这件貂皮裘是用貂上最好的毛皮缝制的,每件皮裘需耗去一百只貂皮,还要挑毛色均匀的……” 众人不再说话,都默默计算着这件皮裘的成本,晁补之大笑:“别算了。我知道价钱,这样的皮裘的毛质上佳,在马行街上每件可以卖到三千贯。方叔(李廌)将来手头不济,典当出去,怎也值个一千贯。” 李廌手一抖,差点将皮裘掉到地上。 三千贯啊,在宋代一个中产家庭家资也就在三千贯。按现代标准,京城的中产阶级是个什么概念:就是在京城有一套房子,面积一百多平方以上,家里住至少一个保姆帮助操持家务,还得有一辆车,银行存款二十万美金,月收入足以支持全家舒适生活及雇保姆——这样的生活,价值他手上这件黑貂裘! 李廌急抬头,想推辞这份重礼,但他才张嘴,发现师兄弟们都在懒洋洋看节目,没人露出推辞的意味,似乎这一切天经地义,他顿时闭上了嘴,再看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倭女的歌声中。李廌想了想,将黑貂裘轻轻盖在身上,手里抚摸着柔软的貂毛,心思沉醉于节目中。 倭女们的表演极其出色,这也多亏了朝云近日的调教。朝云是歌女,西子湖边最出色的歌女,她稍稍一指点,倭女们的技艺不止上提高一两个层次。 侧耳倾听古朴的唐歌,披一件唐式黑貂裘,懒懒散散的躺在地上,身边几名倭女将食物与美酒送到唇边,这生活,完全是魏晋的洒脱——画面简直像一副“浮世绘”。 是的,廊下一个倭女正用“浮世绘”手法绘制这个场面——不过,倭人把现在这种绘画手法还不叫“浮世绘”,叫做“唐绘”。到了宋徽宗末年,宋画的技巧完全传到日本,日本人又立刻喜欢上了这种用华丽的色彩,精致的笔绘,细致的手法,夸张的动作渲染出的画面,他们将这一画法与唐绘相结合,演化成“浮世绘”画法——他们本该把这种人物画技巧叫“宋绘”,但那时宋已经灭亡了。 黄庭坚年纪大点,吃饭吃得太饱,他很快陷入饭后的倦怠中。身上盖着黑貂裘,耳边飘着细碎的唐乐,这种无所事事的发昏让他懒得说话。 秦观刚才挨了一顿责骂,现在看到歌伎们为他表演艳丽夸张的唐晋“偶戏(面具舞)”,那种夸张的动作,配上堂皇的音乐,色彩缤纷的服饰,令他那人来疯的性格又犯了,看着看着,他拎起一支笔,墨迹淋漓的在纸上挥毫做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上星辰掉落凡间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上星辰掉落凡间 晁补之最能欣赏这种华丽至极的舞乐,他拍着大腿,冲秦观赞叹:“少游,你看看你,你光看见‘田野上遍地野花香’,怎就没看见鼻子底下这家花独艳呢? 瞧,这群歌舞伎哪个不比‘碧桃’更佳!碧桃算什么,烂桃一个!亏你日日住在离人家,还拿烂桃当宝货。你说你关起门来欣赏这些人的歌舞,谁能说你什么?离人,我看你今后可要把少游盯紧点,派个家人接送,令他上朝做事,散朝回家——外头什么宴请都打回去,这日子多好。” 说到这儿,赵兴翻身问:“履常(陈师道)、方叔(李廌)刚来京城,还没安排住处吧,我这房子大,少游兄就住在这里,两位不如也搬来我处?” 两人略微推迟下,齐声答:“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赵兴呼喊仆人为两位收拾房子,苏迨与苏过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眼看天要黑了,小弟家中还没有安排,我等二人告辞了。” “如此,王夫人且留在我这里,跟朝云一起住几天”,赵兴带着询问的语气说:“老师不在家,干脆你兄弟俩白天也来这里吃饭,晚上自去,如何?” “听从哥哥安排”,苏迨、苏过拜谢。 苏轼在贡院判卷,王夫人来赵兴这里与朝云一起住,也算替两兄弟减轻负担。至于两兄弟自己,他们各自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学业,所以要赶回家去,主持家务。 兄弟俩推辞了赵兴派遣的家仆,慢慢散步回去,临到家门口,年纪稍小的苏过突然叹了口气,说:“有时候,我有点羡慕干儿(苏轼给苏遁起的乳名)。” 苏迨先是沉默,最后也叹了口气,答:“有时候我也羡慕……这里有那么多兄弟玩耍,还有一位溺爱他的大兄,哎……” 赵兴房里的歌舞仍在继续,秦观不停的要求赵兴把胡姬也叫上来,向众人展示一下闻名已久的胡姬舞姿,但赵兴却用“语言未通,调教未完”来推辞。这时,一壶壶淡味的琅霂酒将众人熏的陶陶然,众人都趁醉吆喝吵闹,吵得赵兴恼不过,他也趁醉吼,转移了话题:“我还有一首新歌,来,女娘们,我唱,你们跟着哼,把乐器都弹起来。” 那是一首现代版的“一江春水向东流”,依旧是邓丽君唱的版本。赵兴哼过一遍后,几名词曲娴熟的倭女立刻接上调子…… 唱完了这首“一江春水向东流”,歌女们立刻转到邓丽君版的苏轼名词“明月几时有”。 这首歌大家感兴趣,一是词曲意境极佳,另一个是——这是他们恩师所作。于是大家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醉眼朦胧…… 将那群醉汉一个个送出府门,赵兴虽然表面装作不在意,但心中依然挂念着程浊的行动,烦闷无聊中,他便叫过那群倭女,教她们另唱一首新曲《送别》,慢慢地打发时光。 陈伊伊去陪他哥哥去了,赵兴身边唯有程阿珠陪伴。夜深,赵兴看见卧在自己膝头的程阿珠,小心的提醒:“阿珠,休息去吧。” 程阿珠听了这句话,起身而拜,再拜,开口说:“奴这几日也想,我歌艺舞艺不如这群倭女,识字算账不如伊伊,打理家务不如阿夏……奴什么也不如人,唯有与官人结发之情,人不如我。官人,此时此刻,不要赶我吧,让奴陪在官人身边——奴只会这个。” 赵兴爱恋的摸摸程阿珠的脸,轻声说:“这几日忙来忙去,都没顾上与你好好相聚,也罢,从明日起,我就关起门来与你厮守……且等明日,我把满天的星星给你摘下来。” 程阿珠听了,一点没有怀疑赵兴能否做到,她幸福的趴在赵兴膝头,继续欣赏歌舞。 程浊是在半夜回来的,看到赵兴屋里还亮着灯,他连忙赶来“请安置”,并向赵兴汇报:“我等追踪了卜庆两座窝点,斩杀了十七人,据说我们曾射伤了卜庆……兄弟们不曾受伤,但我看到夜色已深,所以带着兄弟们回来了——顺便拿了几件卜庆丢弃的衣物。” “好,你终于长大了”,赵兴欣慰的拍拍程浊肩膀,看看他身上穿的铠甲,那是一套备中铠,血染红了半边。 赵兴慷慨说:“这套铠甲送给你了,你再去库房捡几件兵器,安置吧。” 第二天,一大早赵兴让人从库房里抬来两个箱子,开始招呼闲着没事的学生制作手工。那是一堆散架,赵兴亲自动手将几个青铜片用铅锡铆钉铆在一起,从另一个箱子取出玻璃片镶嵌上,眨眼间,一件古朴的欧式马灯出现在他手中。 赵兴在国内待得时间短,在三年航海期间,他利用海上旅行的闲暇,将自己的一些记忆记录下来,并画了相应的图样。这盏欧式马灯是他回国后,命令工匠仓促打制,由于时间紧,只打造出来些散件,便被运来汴梁城,等待赵兴现场组装。 三年时间,赵兴已经顺藤摸瓜,摸清楚了中国玻璃的南海制作窝点。他这时才发现,其实中国早就有玻璃制作技术,并可分为南派与北派。 北派玻璃制作以洛阳附近为主要产地,这一派制作的是浑浊玻璃。北派玻璃是不屑于制作家用物品的,因为他们有更加暴利的行业——制作假玉。直到现代,地摊上卖的那些廉价玉器,依旧是由河南当地制作的,所以这种假玉也被称作“河南玻璃”。 南派玻璃制作技术时断时续,在历史中忽隐忽现,自宋以后则彻底消失。这一派是仿造水晶的,偶尔也制作一些透明器皿。他们销售很隐秘,但这种隐秘,对赵兴来说根本不算保密。他只要顺着货源物流方向逆向一查,便查找到了南海玻璃的根源。 赵兴用一粒日本珍珠——五万贯的价格买通了玻璃作坊一个管事,获得了玻璃配方,而后这个管事在他的护送下逃向倭国长门,最新的消息是:那厮在长门隐名埋姓,开设了自己的玻璃作坊。而赵兴则在国内,悄悄的研制透明玻璃。 遗憾的是,这份玻璃配方似乎有点问题,制作出来的玻璃发脆,面积一大就容易碎裂。所以赵兴就把它割成巴掌大小的碎片,采用拜占庭索菲亚大教堂式的拼花方法,把玻璃拼叠起来……这件马灯就是他的新作品。 几个学生看完赵兴的手工后,一溜排开,叮叮当当,神态悠闲的装配着马灯。现场显得很温馨。陈慥陈师道、秦观等人起床后,看到这幅场面,忍不住惊问:“离人,你怎么有兴趣玩起工匠的技艺了?” 他们是在指责赵兴玩物丧志,鼓捣奇巧淫技。 赵兴手舞着钉锤,一指在场的学生,笑得很自在:“想当初——大约是五六年前吧,程家坳一穷二白,村落周围猛虎徘徊,我就是和学生们一起制作手工,熬过了那段贫困日子。 现在的程家坳,家大业大,雄踞黄州,一声喝令,十万大山的猎户齐声响应。 恍惚之间,几年过去了,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温当初的创业日子,我心甚为宁静。” 在场的学生听了,脸上不由自主的浮出会心的微笑,他们手中的钉锤敲得更专心了。 秦观不觉得有啥好,然而陈慥却一推孩子陈不群,喝道:“去!” 陈师道长身而起,捞起一把钉锤说:“我也学一下。吾爱此灯精美!” 李廌从小困倒,听到赵兴讲述从贫困中崛起的经历,不禁肃然起敬。这那里是奇淫巧技,分明是自强不息么,他跳了起来,捡起钉锤,在学生们的指导下叮叮当当的敲打着,将自己对生活的美好期望,全倾泻在手下。 秦观愣了一下,说:“我不跟你们疯,今儿我要去吏部拿官诰,你们忙,离人,接你的马一用。” 晚饭时,后花园的地上已经摆满了做好的玻璃马灯,程夏熟门熟路的拿着一个本子一支笔,挨个登记学生们的产量,并检查马灯的质量。这当中,似乎未受训练的陈不群、陈师道与李廌做的活儿最粗糙。程夏都不收这三人活儿,直接让他们把自己的手工拎回家去…… 等程夏检查完毕,赵兴吩咐在马灯里点起蜡烛,把灯放入草丛中。 当夜,雪化干净了,地面上微微有点湿,但天空非常晴朗,月如钩,一抹银牙挂在天空,繁星点点,草丛中则烛光一片,赵兴搂着程阿珠坐在屋内窗前,指点着草丛中那片繁星说:“阿珠,你瞧,我把天上的星星给你放到院中了。” 秦观白天去了一趟吏部接受任命,没有参与制作马灯。这时,他也被院落里的璀璨惊呆了,背着手与陈师道、李廌留恋灯丛,禁不住诗兴大发。 陈师道也诗兴大发,不过这人做事有个习惯,喜欢每一句都有典故。做诗的时候,要把自己关到房子里,独自一人苦思,属于那种苦吟派诗人。 这样的苦吟诗人做诗的时候,他老婆要赶紧抱着孩子回娘家,家仆们也要把院里的鸡都抱走,躲得远远的看他的屋门,整个院子要保持绝对安静。什么时候他的屋门开了,大家的苦刑便终止了。身在赵兴这个院子里,他显然没有那种苦吟条件,所以他虽然诗兴大发,但只能急得冲李廌翻白眼。 李廌从小孤独惯了,待在赵兴这座院子,他仿佛又回到了宗族的怀抱,兄弟姐妹一大群,彼此用数字相称,透着亲切,与此同时,院子里人来人往的像个自由市场,一会是饭店的厨师来讨教心得,一会是附近商铺的老板来与马梦得商量货价与数量。这种喧闹令陈师道痛苦不堪,却让李廌感到格外温馨。 人舒服了,就没有诗性,所以李廌漫步在繁星中,只顾品尝这难得的宁静,没注意陈师道的焦急。 灯丛中,那些倭女又唱起了昨天学会的“一江春水”,眼前的繁华胜景,配合那感伤的词句,悠扬的音乐,令人如醉如痴。 程阿珠也如醉如痴,赵兴伏在她耳边,低声说:“动手准备吧。” 程阿珠知道赵兴说什么,她的耳根通红了。趴在赵兴身后的陈伊伊正在使劲用瘦小的肩膀扛赵兴,希望他能在窗前给自己留出一条缝来。无奈,赵兴的身体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庞大,她折腾累了,赵兴却好像没感觉,气的陈伊伊用力拧赵兴。 秦观在草丛中闲逛着,逛久了有点冷,他一猫腰,顺手从草丛里捞起一盏马灯,迈着方步走了两步,一回头,看到陈师道与李廌呆呆的看着他,他一咧嘴,说:“你俩也捞几盏……没关系,我等与离人,兄弟也!离人对兄弟们向不见外,我们也就别跟这厮见外了(liao)。” 果然,坐在窗户后的赵兴见到秦观这种行为,在屋内高喊:“多拿几个,这玩意自己用、送人都很体面的。” 赵兴身边,程阿珠扭了扭身子,赵兴身子一侧,让她做得更舒服。陈伊伊乘这个空隙挤到窗前,她望着满院的“繁星”,正想发一两句感慨,程阿珠已语带不满的说:“官人,不要!这灯虽然是官人的物事,但既然官人制给奴看,奴希望把这些灯都收起来。以后官人外处去做官,奴一人在家寂寞了,就把这些灯摆出来,再想想官人的情意,奴死了也值。” 赵兴一听,赶紧又冲窗外急吼吼:“罢了,少游,这些灯都是用过的,送人不妥,自用也不合适,你先放下,等过了今日,我从库房挑好的配件给你装,送你些新物事。” 秦观提着灯,潇洒的转了个圈,看着灯光在夜空中发出一道闪亮的光带,他有点不舍,扬声问:“比这个还好?” “少游,怎那么不晓事,快放下”,王夫人带着朝云从雪地里漫步走来,她取下秦少游手里的灯,放回原地,嗔怪的说:“焚琴烹鹤,大煞风景!今日本来是一片美景,你取一盏,我取一盏,这儿还能赏玩吗?” 秦少游尴尬的向王夫人行了个礼,一溜烟跑了。陈师道、李廌二位则乖乖的向王夫人行礼,跟在王夫人身后。赵兴见王夫人出现,赶紧从屋里跑出来向王夫人行礼。 “哎,可惜上元灯会时离人不在京城,否则,这京城又该是怎样一番景象”,王夫人感慨道。赵兴没有接这个话,他向跟在后面的朝云悄悄问:“遁儿怎么样了?” 朝云低声回答:“今儿他跟几位哥哥玩了一天,晚上滚到他们屋里去了。恰好我这几日也劳累了,便由他去玩,自己休息一下。” 王夫人听到身后的交谈,一边欣赏着灯火,一边说:“你们老师明天判完卷,傍晚到家。遁儿这几日身体既然好了,便随我一起回家吧。” 朝云连忙答应着,赵兴看到一个守门的门子站在远处,躲躲闪闪的,又竭力想让赵兴发现的样子,他招手唤过来,问:“有事吗?” 门子垂首回答:“左邻秀才麻述麻深远,右邻助教(宋代官学低等官,也是三教九流人士的尊称)邹蕴邹子安、与附近老郎(年长者尊称)前来拜访,大官人,见,还是不见?” 赵兴不满的皱皱眉头:“不是告诉过你们吗?我这几日闭门休息,等待发榜——谁都不见。” 王夫人皱了皱眉,还没说话,秦观不知又从哪里跳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盏紫铜灯,一边晃着灯,一边插话:“还是见见吧,他们这是‘敦亲睦邻’,这是一种汴梁习俗,怎好不见?” 王夫人点头附和:“汴梁习俗,若有新住户迁入,左邻右舍会在他安居之后,带酒茶等物拜访,告诉他本地商铺情形,以免新人不便或上当……也有人终日无所事事,只带着茶壶去每家串门子闲谈。你已经安居三日,这时间,恰好是邻居拜访的日子。” 赵兴听了一愣。 怎么,东京人也有这礼节? 现代社会,他曾在电影上看到西方社会盛行这种敦邻睦友的礼节,在他想来,京城人士不欺负他这个外地人,已经算是烧香拜佛了,怎么,宋代人会如此纯朴,纯朴的令他怀疑这是群“西化人士”,是“香蕉”、“海归”。 原来,这传统很中国! 赵兴在这里又以现代思维看待宋人了。现代,沐浴在胡人阳光下成长起来的京城人士喜欢欺生,因为有这种顾虑,所以他才关起门,不敢与邻舍接触,只想等混熟了汴梁城,再与邻人交往。没想到,他倒是小心眼,在礼节上落入后手。 几个邻居立刻被请了进来,这几人果然有汴梁人士的风格,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个茶壶,似乎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打算在赵兴这里长谈,看着他们手中的茶壶,赵兴又觉得有点好笑。 除了手里的茶壶外,这些人还端着一碟宋代点心,他们殷勤地递上点心,说着宋代敦邻的套话,赵兴心里暖洋洋地寒暄着,恍惚间,仿佛处身于一部外国电影中。因为,现代唯有外国电影中,邻居才会端着点心来拜访新住户…… 不过,外国人不提着茶壶拜访邻居。 麻秀才身份最高,他领衔开口:“自学兄在这里安置,院里日日飘出诱人的香气,东京六大名楼的名厨出入此间,川流不息,弄得我们整日饥肠辘辘的……我就说呐,新来的该不会是个厨子吧,没想到前几日看见苏门学士出入,一打听才知道,学兄原也是苏门子弟——大才啊,苏学士看中的人,能简单的了嘛……学兄在上,受小弟一拜。” 赵兴谦虚几句。这时,庭院里歌声已经停止,女眷们都回避了。灯海里重新冒出了秦观与陈师道、李廌。邹子安邹助教望着满院灯火,解释自己拜访的动机:“原来如此……唐突了!我等原本该在明日白日拜访,但看到大官人这里一片通亮,疑为失火,故叩门求见——冒昧冒昧,望大官人勿责怪。” 邹蕴是位房东,他老爹为他挣下了一片院落,如今他靠出租院落为生,也就是现代所称的“包租公”。麻述是位老秀才,屡试不第。此人祖上当过小官,在内城有一片宅子。他靠出租内城宅院给官员生活,自己带着家眷住在外城,期望能通过苦读诗书,恢复祖上荣光。 汴梁城像麻秀才这样“一心求上进”的还不多,因为这个地方谋生太容易了,安逸的生活,让他们大多数失去了上进心,只顾享受这一片繁华。 麻秀才最热心功名,所以他年纪虽大,却将有贡士头衔的赵兴视为学兄。看着他微白的鬓发,赵兴倒有点不好意思,他谦虚几句,领着这些人来到灯海,与秦观等人见面。 听了秦观与陈师道这几位才子大名,不会诗文的人也要跳出来绉几句,以显得自己不是俗人。麻秀才先是珍重问安,而后讪讪询问秦观的佳句,秦观人来疯,手里提着灯,潇洒地在院中走来走去,正需要别人欣赏,马上邀请麻秀才同赏灯海…… 几名浑身冒酸水的人碰在一起,就想磁铁阴阳两极自动吸引一样,立刻骚性大发,要冒几句酸水。他们或者做苦思态,或者晃着脑袋,不停的吟诵……啊,赵兴这里有酒有菜,写作环境京城无二,让这些骚人乐不思归。 假使不骚,为了多停留会儿,多吃点美食,也要装骚。 陪他们转了片刻,赵兴又见那位汴梁城雇来的门子,站在远处冲他频使眼色。他懊恼的问:“又怎么了?” “大郎,门口来了几位访客——小的认出来了,其中两位是相国寺的私场子(相扑手),他们抬了一个人,非要求见大人。说是大人不见,今晚他们就不走了。” 赵兴眼珠都没有转,立刻反问:“要求见面还要使出胁迫手段……今晚,几位少爷中谁出去了?” 宋代不称“少爷”,这个称呼是赵兴带来的。门子显然知道赵兴说的是什么,他马上回答:“是旺舍人(程旺)。小舍人带着一队人出去,有大半个时辰了。” “唤夏舍人来,告诉他赶快把程旺召回来……去问问陈公子,看看他醒了没有,能不能见客?”赵兴顺势也把“少爷”一词换成“舍人”。 门子闻令退下,他晃了晃脑袋,边走边低声嘟囔:“奇了,迪功大人怎还没见门口是谁,就开始布置接客了。” 陈公川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他恋奸情热,与宜娘腻在一起不愿意出来见人而已。身为越南贵族的他,能获得宋歌伎的亲睐,令他熏熏然陶陶然忘乎所以。听赵兴的召唤,他一溜小跑的窜出,恰好望见遇趴窗口向里张望的妹妹,他匆匆打招呼:“妹子,怎不进去?别担心,哥哥好着呢,等等,兴哥唤我,我回头与你聊,屋里的宜娘还请你照顾一下。” 陈公川窜了几步,见到那一片灯海,立马指挥不动腿,他走向秦观准备一起发骚。早知他脾气迎上来的赵兴一把捞住,指了指大门:“走,门口有你想见的人。” 赵兴并没有接触过相扑手——除了李应。这时候几个相扑手求见,一定是为卜庆而来——因为李应的婆娘已经得了抚恤,拿那笔钱跟一个汉子回乡下去了。所以只能是卜庆。 赵兴没有惊动灯海里寻章做句的人,他悄悄退出,暗地召集几名学生,提着杖刀走出府门,陈公川则让几个学生搀着,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陪赵兴出迎。 门口处,一见赵兴出迎,一名光着膀子的汉子立刻从担架上跳起来,跪倒在地,两手高擎着一根荆条,垂首不语。 赵兴也不说话,他举着刀,沉默的扫视着站在门口的这群人。一点数,居然有十一位之多。 赵兴不说话,不等于别人不说话,迎面几个人一见赵兴出迎的场面,其中一人仰天打了个哈哈,上前一步说:“大官人真是个聪明人,一听我们来访就知道究竟。来来来,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樊楼卜庆,他一时不小心,冒犯了贵亲,特来负荆请罪。” 赵兴依旧不说话,他冷冷的打量着跪在身前的卜庆,将他身后那群“豪杰”视为空气。 卜庆身材并不高,跪在地上的身体显得并不健壮——可就是这样一个个子不高,也并不健壮的人,竟把持了汴梁的地下社会,他的凶暴令人闻风色变。可见权力的魅力可真大。只要拥有权力,这样一个平平常常的人,竟然把汴梁数万卖笑为生的歌伎视同草芥,并令整个汴梁城噤若寒蝉!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依旧在呱噪:“大官人,卜庆无心之失,请大官人……” 程夏看到赵兴恍若未闻,他明白赵兴的意思,立刻打断对方的话,怒斥:“住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跟我家大人这样说话,还不跪下?” “大人”,这个词一出,在场的那群人打了个哆嗦,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强辩:“便是一位大人,也不能不讲江湖规矩,卜庆来赔礼——” “住嘴!”赵兴开口了,他举着刀,脸色冷冷的说:“你也配跟我谈‘江湖规矩’?!”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来了一个要拼命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来了一个要拼命的 对面的那个人顿时噎住了。 他确实不配跟赵兴谈“江湖规矩”。 宋代正是“江湖”一词诞生的时代,但它的语境跟现代完全不同。宋人所说的“江湖”有两个语境,分别为“庄子说”与“范蠡说”。 首先使用“江湖”一语的是庄子,庄子谈“江湖”是与“庙堂”对应的概念,含有“隐居”、“退处”的意思;范蠡说的“浮于江湖,变名易姓,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是指经商。前者是偶然失势的“官人”,他们有资格用“江湖客”来形容自己——范仲淹便引用了这种说法;后者是家财万贯的“商人”,他们说“江湖客”是在暗自得意自己“财如范蠡”。 中国自秦以来以农立国、以农为本,还以井田制为社会理想范式,并以此为中心设计出一整套政治和管理制度来。“离土离乡”意味着逸出传统的范式制度之外。从农本社会的观念出发,这些离乡之人流动隐秘,生计无常,是古代法制最难管理的一类阶层。 到了宋代,宋人重商,商业以互信为基础结成网络,必然会产生“自组织”体系。而两宋主要取赋东南,故“两京端赖舟楫交通”,属于“浮在水上”的繁华都市。航运交通贸易的发展,将人流物转延伸到都市中的商业、服务业、娱乐业。 这种社会演进助长了百姓活动空间的扩大,于是,“江湖”这个词应运而生,同时诞生的还有“江湖社会”、“江湖宗法”。 混江湖是有法则的——宋人重视敦亲睦邻的宗法,所以“宗族社会”的特性不可避免地带进了“江湖社会”,比如宗法中的兄弟互助,投射入江湖社会就成了“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结拜兄弟”等俗语,其商会会长亦如族长,长老一般权威,而商会议事堂则完全仿照宗族架构设置。 到赵兴来的时候,这种江湖社会已经延续了百余年,逐渐,“江湖规矩”便成为“平民宗法”,或称“游民宗法”,并进一步成为“游民信仰”。 也就是说,在宋代,只有退隐的官员与富商才是“江湖人”,才有资格谈“江湖规矩”。 对面这些人,说得好听点叫“武林豪杰”、“京师大侠”,但宋代把他们称为捣子、破落户、泼皮、白日鬼、干隔涝汉子……等等,现代,早时候把他们称之为“最坚定的革命者”,后来把他们称之为“流氓”,或“暴力分子”。 这些人在宋代,是站在“江湖”门口,羡慕地仰望江湖社会的人。他们敢自称为“江湖客”,得等蒙古人来了后,将传统文化完全摧毁才行——因为宋代以后,各个朝廷实行抑商政策,泼皮无赖们终于有资格使用他们一直望着流口水的“江湖”这个词,来自称自己。 但那时,“江湖社会”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因“平民宗法”已被摧毁——“朋友是用来出卖的”这种话可以用来炫耀自己的睿智,恰好是“游民信仰”崩溃的证明。 这叫“崖山之后无中华”。 这时,赵兴摆出官威,确实让这群破落户无话可说。他们确实没资格谈江湖。 原本他们以为府中住的人是名商人,所以准备仗人多与对方讲“江湖规矩”,令对方屈服。但没想到赵兴却摆出来官威,很干脆地认为他们没资格谈“江湖规矩”这词。 这下子,那些人不好开口了,他们彼此尴尬的使着眼色,有些人已经后悔被人蛊惑,跑这一趟。 赵兴转向陈公川,平静的说:“你肯原谅他吗?” 陈公川虚弱的摇摇头,对面一个人嚷了起来:“大官人,大人,他在负荆请罪啊——都负荆请罪了,你还不原谅?” “这小子小说读多了,脑子读傻了”,赵兴撇撇嘴:“如果是我绑架了你的儿子,侮辱了你的妻子或儿媳,然后拿一根轻飘飘的荆条来向你认罪,让你随意抽几下——这事就算完了?” “岂有此理……” 赵兴马上打算对方的话:“对,岂有此理!我对你这么做叫‘岂有此理’;你们对我这样做,不原谅他就叫‘岂有此理’!到底你我谁‘岂有此理’……罢了,泼皮果然是泼皮,我跟泼皮谈道理,傻人不是你,是我——懒得理会!” 远处,程旺已经带着几名衙役朝院门口跑来。对面那群人看到衙役正在赶来,其中一人身体动了一下,或许他是想出来解释几句,但院中突然射出一箭,将他那耸动的肩膀射穿——随即,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回荡在整个街道。 这群“武林豪杰”已经明白了,赵兴这是不打算放过任何人,他们脸色一变,卜庆已经一个后空翻,从跪姿跳到人群中,他拿着那根荆条,摆出一个防卫姿势,嘶声喊:“你待怎样,才肯放过我?” 赵兴冷冷的笑着:“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所以每次出手,都要想一想:你是否准备好承担责任!江湖规矩是什么:人做了初一,就需想到十五还债;出来混的,早晚是要还的…… 你是来还债的吗?是逼迫我接受你认为的相抵代价。可你所付的价格我不喜欢,比如拿那根棍子,我看不上,真有心请罪,该用我家的棍子——来人,拿几根棍子来,任他挑。” 几根光溜溜的紫红色棍子被拿了出来,插在地上。这些棍子都有两米长,看上去细细的。棍子两头都打磨过,中间稍粗,像一个扁担的握手。 卜庆看到赵兴手里拿着一根短木杖,却作出奇怪的拔刀姿势,似乎手随时一动,就会从那根木杖里抽出一柄利刀,所以他不敢凑到跟前,只远远的随意挑了根棍子:“大官人,若是气不过,就用那根棍子抽我几下,出出气吧。” 这时,衙役们已经围了上来,程旺看到地上插着棍子,微微一笑,他顿了顿脚步,等待赵兴行刑完毕。 程旺知道,那些棍子实际上都是弓臂,是麻逸龙血树制作的弓臂,挂上弦它就是一张强弓。这种棍子既坚硬又富有韧性,用这种棍子打人,以赵兴的力气,没有人能活着捱过五棍……赵兴只用了一棍,就把卜庆抽的凌空翻滚起来。这一棍抽完,他弃了棍子,冲衙役扬一扬下巴,下令:“抓起来!” 赵兴的意思不是抓卜庆,因为卜庆已经完了。这一棍抽到对方腰上,赵兴已经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手上感觉到骨骼的脆裂。现在的卜庆已生不如死。但替卜庆出头的那群人,赵兴却一个也不打算放过。 仁恕之道,是对待朋友的,不是对待敌人的! 衙役手快,立刻将那群人锁了起来,有人不甘地嚷嚷:“大官人,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怎还不肯干休?我等只是来撮和的,锁我们干啥!” 赵兴咧开嘴,灿烂的一笑:“俺可是个守法的人啊!而且俺一贯喜欢顺从人意——卜庆让我出气,我气出了;开封府让我投状,我投了;现在,事情不归我管了,该走的法律程序,走完啊。状纸一入公门,岂是想撤就能撤得回来? 至于你们——聚众闹事,堵塞官员府门,咆哮威胁,那就是另一份状子了……” 一名衙役一边动手一边讨好的说:“大人放心,卜庆这厮已经走投无路了,今晚没人敢收留他,他连去几个地方都被人轰了出来,这才典当所有,勾这帮人出头求饶。今日全赖迪功大人,令我等立一个大功,恰好将其党羽一网打尽……哈哈,等明日开封府贴出告示,大人等着吧,告他们的状子会像雪片一样。” 党羽,这个词令对面那群人后悔不跌,他们拼命向衙役解释。这时,门里头跑出来了刚才拜访的左邻右舍,他们听到了刚才的惨叫,一见这群泼皮又在欺负外来户,个个义愤填膺,纷纷表示愿意出头作证…… 当夜,卜庆在狱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而后那些替卜庆说情的人也没有逃脱苦主的报复,听到卜庆倒台,他们纷纷上下使钱打点狱卒,在狱中对他们施以酷刑,而替代卜庆崛起的人,也担心这些人出狱后协助卜庆余党报复,便施展各种手段,将他们一一结果在狱中。 此事过后,经过衙役们口口相传,赵兴那副身穿铁甲,凶神恶煞的模样便深入人心,这倒让马梦得在京城开展的商业如顺水推舟…… 后面的事赵兴懒得去管。当晚的事情过后,赵兴已经彻底遗忘卜庆是谁。 第二天一大早,府里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因为昨天赵兴制作了一副人间美景,美好的东西人人喜欢,仆人们觉得主人有靠头、懂享受,跟上这样的人不吃亏,所以他们上下振奋。 程阿珠的行动又为府里增添了一份喜庆。她一大早剪贴了无数的窗花,将府里每扇门窗都装点的喜气洋洋,并开始与那群倭女商量制作新服装……府里的人对此倒有点纳闷,又不是娶亲,到处贴窗花干什么? 程阿珠忙碌开了,赵兴不用陪她,他抱着苏遁,兑现早已许下的诺言:带他骑马。 大白天的,府里也没有外人,几个仆人在整理那天挖乱的池塘,池塘新取了几车土,让面积扩大了许多,但岸边显得凌乱,需要修整。于是,赵兴怀里抱着苏遁,骑着马绕着小湖兜圈子,顺便指点监督仆人们工作,而陈慥则骑着另一匹马跟在他身后。 与儿子再次相逢后,连续聊了几天,陈慥对儿子的成长非常满意,所以今天他就彻底撒开手,任儿子与程族的孩子们混在一起。 赵兴一向喜欢按劳计酬,他的学生跟随他,从不做免费劳动,陈不群跟赵兴去了趟南洋,也积攒下一笔巨款,得到儿子上交的这笔款项后,陈慥最近很开心,他神情轻松的尾随在赵兴身后,让马用小步跑着,并在马上感慨:“啊,好久没有如此畅快的骑马了!这场大雪过后,树该变绿了,草长鹰飞的,正适合骑马踏青。” 赵兴怀抱苏遁,边操纵马边头也不回的说:“你若喜欢,就牵一匹走——我在杭州的院子还养有几匹,马多,费草料,你帮我养,正好。” 陈慥叹了口气:“不行!你这马谁养得起,吃的都是谷子,鸡蛋,还有你说的那个——胡萝卜,对,丁香萝卜……我哪喂得起。” 陈慥喂得起,他儿子上交的那笔家私足以让陈慥直接进入富豪阶层。而王安石推行“保马法”时,要求三千贯家私的人,就替军队养一匹马,以此推算,陈慥养十匹马都够格了。 陈慥跑了一会,咦了一声,问:“怎么?你那匹马怎会如此听话,跑起来的步子……好看,像是踩到云里,很轻柔,身子一点不晃,我也骑一骑你那匹马,如何?” “你没有发现我的服装吗?”赵兴自鸣得意的说:“我这是一身骑士装,是西洋人骑马时专门穿的服装……你骑上这匹马,一样也不行,我这个骑马的姿势,是跟西洋一名骑士大人专门学的,它叫‘盛装舞步’。就是穿上这样的骑装,遛马。 瞧,当马抬起前蹄时,它的身子是倾斜的,稍向后仰,你要配合它的步伐,身子稍稍后仰,然后等它抬后蹄,你再向前倾。用这种姿势,马跑起来一点不累,因为人马是协调的,此外,因你的身子一直随马的波动而摇晃,从地面看,你的身子非常笔挺,真是又威风又自在…… 划船,你学过吗?身子应该像划船一样,或者像躺在摇椅上,晃呀晃,晃得你想打瞌睡……对,就这样前后晃。” 陈慥照赵兴的指点骑了一会,赞叹:“果然,又舒服又自在。” 一群倭女正提着篮子来湖边浆洗衣服——新料子需洗软了才能不缩水。见到在湖边骑马兜圈的两人,她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活像现代遇见偶像的歌迷。 “又威武!又英俊!人好,马好——天下第一”,倭女们叫的放肆,也不知道在说两人中的谁。一名倭女还亮着嗓子喊:“主人,我的房门夜夜都不锁,你来我床上晃吧,我喜欢!” 笑声随即响成一片,陈慥吓得赶紧催马逃离。 这厮毫无义气的自己先逃了,赵兴也没有勇气在十几个女人叽叽喳喳的评论当中继续晃悠,看看时间快到了,他搂着苏遁催马来到府门。 府门处,王夫人正在整理马车,朝云也在等苏遁来。这两人来的时候空手,走的时候,光苏遁的宠物就装了一马车,其余那些玩具与随身物品,又继续塞满了整整三辆车。 赵兴跳下马,将苏遁抱着送给朝云,与程阿珠一起向王夫人道别。临走的时候,赵兴突然想起一事,他又低声询问朝云:苏轼一家人的靴子都是在哪家店中定制。 朝云匆匆告诉了赵兴店名便登车告辞。趁着春光正好,赵兴来了兴致,他叫人再牵一匹马来,带着两名仆人,与程阿珠一起赶往那家靴店。 靴本胡服。南北朝时以前,汉人着靴之习尚不通行。唐代马周进行了改造,并迅速成为流行时尚,百官效仿,遂为常服。靴在北宋当时已不是“少见的东西”,它成了冬季取代木屐的必备物事,夏季也很流行。 宋代的靴店类似现代英国、意大利鞋店,店里都存有老顾客的鞋掌形状,并特设一本“坐簿”,无论是官员府中定制的,或是使客往来带走的靴子,都有在坐簿上写明“某,本年某月府中差某干办定做制造”,而且皮靴衬里还要夹上张皮纸,写道“某年某月某日铺户某某造”。 宋代的皮靴并不跟京剧中用的一样,是木底厚靴。木底厚靴技术,是由于蒙古人来了之后出现的技术倒退。赵兴曾偶尔在一部探索节目中看到过出土的宋代木鞋样板,那副靴子木底做的很特别,薄底雕花,式样很新潮。其上应该是缝制的皮革,但由于皮革已经碳化,看不清楚具体款式、 赵兴随身携带了几块麻逸龙血树的木板,他要求制作的是一副高跟鞋。宋代流行裹脚,那种“错到底”的鞋子实际上就是老式的高跟鞋,此后,由于制鞋技术的倒退,人们便从脚上做文章,北宋时期的“裹足”到了南宋,就成了一味追求挝断脚指骨的“缠脚”……一字之差,从美学追求变成酷刑。 “错到底”的鞋底是整木板,前低后高做成“一体化高跟”。赵兴要求的是鞋底木质,鞋跟用金属制。木质也行,但须单独雕刻,再拼装起来。这样作出的鞋子份量轻了许多,鞋跟可以做成各种造型。这种鞋子在技术上不存在难题,但 老板看着赵兴交出的几块龙血树木板,他敲了敲板型,皱着眉头说:“客官,这木板太硬,如果要雕出脚形,恐怕得十来天功夫。” 赵兴从身上摸出一根铅条——这是昨天铆马灯时剩下的,他用铅条在纸上画了个高跟鞋的形状,又在鞋跟处画了一条横线,指点着这个样子说:“鞋底要雕成这个样子,鞋跟部从这里分成两截,然后相互用铁钉铆在一起,下面则钉礃子。鞋底不能是光板,要雕上防滑齿。固定鞋跟的金属钉我送给你……多少日能好?” 老板仔细看着那个鞋样,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虚拟着成品的图案,然后睁眼回答:“好奇怪的鞋,取脚样的时候要把脚立着,不能平着……客官要求的细发,至少需要一个月。” “十倍价钱,一天完成”,赵兴干脆,直接用钱砸晕对方。 老板有点为难:“这木头太硬,颇费功夫,恐怕……” “笨,我让你从鞋跟处把鞋底分成两部分,你可以让两个人分别雕饰鞋跟鞋掌,再组合起来……二十倍价钱,一天!” 老板精神一震:“客官既然要的急,我就多招些人手赶工。” 赵兴点点头,马上又说:“鞋面不要直筒的,我要你在皮子上打上孔洞,用铜铆钉铆出眼孔来,到时候用根皮绳一捆——鞋子松紧由己,岂不更好。” 老板的眼睛陡然睁大。 赵兴的话给他推开一扇门窗,让他发现一个新天地。这样做鞋子,鞋子舒适度上一定会超越其他的鞋店……这是一个财路啊。 “小老儿保证今天就好,客官府邸在何处,今晚日落时分,小老儿一定把靴子送到府上”,店老板已经竭力挽留赵兴这位客人。因为如果赵兴去了别的店里,再把这种制鞋法告诉别人,那么老板得到的手艺,就不独家了。 赵兴吩咐仆人递上自己府邸的地址,再度点醒老板:“待诏,你没有想过,木底的鞋直接缝皮子,恐怕不牢靠——木头有多硬,针线只占一个边缝,天长日久,绷坏了木头就脱线了。” 老板眼睛亮的像灯泡——当然那时还没有灯泡,他一招手,呼唤伙计:“来人,奉茶,奉香茶。” 而后,他陪着小心问:“客官,你有什么办法?”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钉子了吗,用钉子——在木底上铺一块脚掌形的铜板,铜板上再覆盖一层皮子,然后在铜板上打孔,将木底、铜板、皮底缝在一起。这样,针孔就不会绷坏木板……” 老板已经明白了,他小心的问:“客官,这种鞋钉在哪儿有售?” 赵兴摇摇头:“不知道,大概在杭州泉州有卖的,我也是机缘巧合下买了一袋鞋钉,并听人讲起这种做鞋法……鞋钉你回头去我府中取。听说,你还给苏学士家里做鞋。我有一些上好的皮子,正打算都做成鞋子。 你先给我孺人做一双,做得好,就用那些皮子去给苏学士、还有咱家,都做——待诏,这可是大生意,定不要误了时辰。” “客官放心!”老板两个眼睛像灯泡,精神的很,他详细问了赵兴对鞋子的要求,等赵兴走了,便如获至宝地,将赵兴用铅条在纸上画的几个图样郑重的收藏起来,大声吆喝几个儿子出去雇用帮手。 靴店老板这次从赵兴嘴里至少学到了六件事:一种新靴子的样式;分工协作;组装;靴底的革新;新配件鞋钉与铜铆钉;鞋带的使用……或许还要加上新材料,因为赵兴答应他,等他如期完工,用新材料下新订单。 一项产品只要出现一项革新,就已经可以使它超越同类产品,用如此多的新技术制作出的靴样,想不发财都难。 最重要的是,赵兴这下子帮他推开一扇窗户,使靴老板看到一个新天地:比如,靴底加上铜板后,固定的能力增加了,靴面材料的选择就更广了。笨重坚固的牛皮就可以抛开,而选用更轻软、更绚丽的绸缎与布匹…… “错到底,这双靴样可以与‘错到底’齐名,它必定取代‘错到底’成为我大宋贵妇新爱,财神啊,今儿财神爷来我的店里了”,靴店老板兴奋地只想呐喊。 那位被靴店老板称之为“财神爷赵兴正骑马返回府邸,沿途,他那雄健儒雅的骑姿引得无数人喝彩,程阿珠在后面也收获了不少嫉妒的白眼,但这种白眼却另她很骄傲,很幸福,很迷醉。满溢的快乐,甚至让她忘了谴责赵兴又把技术教给外人。 府门口依旧有几个闲人窥探,门子正拦着他们,赵兴没有在门口停顿,他催马冲进府中,一眼看到新来的地理鬼焦触。 “你怎么来了?”赵兴边下马边问:“对了,最近福州的生意怎样?” “兴哥,我这次来不是为了福州”,焦触答:“长门不四从高丽绕道,给我送来急信,说那个打算来大宋的倭国武士名叫源业平,他说:一提这个名字你就知道是啥事。那厮打算来与你拼命,他现在拦都拦不住,估计,信到的时候源业平该上船了,望你早作准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日本的第一美少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日本的第一美少年 “头痛,怎么这厮来凑热闹”,赵兴显然知道源业平是干啥的,他皱着眉头又问:“送信的是谁?朴寅光大人吗?” “是他,朴大人随高丽使节金大人入朝纳贡,顺道给兴哥带来信件。他俩正在路上慢慢走,估计三月初准到”,焦触回答。 源业平是谁? 在日本谁不知道源业平可以,但不能不知道他的祖父源英明,因为“源英明”这个名字,在日本就如同“龙阳君”这个名字在中国一样。而在日本,说一个男人“英明”,就如同说一个女人“小町”一样……(当然,说官人“英明”,决不是说官人很玻璃——偶反对联想。) 日本的同性恋风潮是从中国学去的,但学去的时间比龙阳君时代晚。平安时代,入唐求法的密宗大师空海(774-835年),将唐朝盛行的男色之风传入日本,所以日本的“男风”又叫“唐风”,而日本最富盛名的同性恋就是源英明,因为这厮是个诗人,才华横溢、名传千古的诗人,所以赫赫有名。 “源英明”与诗僧“橘在列”是一对“恋人”,这两人的情诗读之令人肉麻,但写的实在好。 橘在列赠源英明的诗是:“松桂晚阴一遇君,谁言鹄燕不同群。感吟池上白苹句,泣染箱中绿竹文。豹变暂藏南岭雾,鹏搏空失北溟云。为君更咏柏叶什,莫使风流俗客闻。” 源英明回赠橘在列的诗是:“恨我多年未遇君,山头一旦适成群。知音如旧初倾盖,会友无期只以文。胶漆交情斟淡水,琼瑶丽句遏青云。相携欲结林泉计,尘网喧哗不足闻。” “橘在列”与“源英明”两人风雅至极的唱酬,让佛教僧侣和贵族武士倾倒,同性恋之风迅速在他们当中蔓延,并扩展到市民社会中,形成日本特有的“美少年”观念,传承逾千年而不衰。直至今日,日本仍盛行由“美少年”组成的各种演唱团,且每场演出必有展示其俊美身体的节目。 赵兴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谈到”源业平“的——那是三年前,在高丽。当宴席上人们谈起这位传说中“龙阳”之孙时,赵兴反唇相讥:”都说了这位源英明好男风,怎么会生下来个后代?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双向插头’,男女都爱?” 日本人不在乎血缘,比如他们的“度种”习俗,这位源业平或许是抱养的种。所以,若赵兴只说这些,算不上对那位绝世俊男的攻击,但赵兴顺嘴又聊起他对男色的看法,声称:“我原本以为关东武士都是雄赳赳的大丈夫,却原来有这么一位雌啾啾的‘好男儿’……关东也能出产‘超男’,真出乎我的意外?” 这么一说,等于侮辱了全体关东武士。 古代信息传播的速度,一般以每年度若干厘米计算。这段话用了三年传到了倭国,最近曝光了。于是,关东武士团怒了,他们希望源业平能洗刷这个侮辱,这便有了源业平这次渡海之举。 他是来拼命的! 其实,从现代人眼光看,源英明、源业平的存在,或许是源氏首领特意挑选出来的“公关人员”,专门负责与喜欢男风的公卿打交道,如鱼得水地替关东武士弥合、沟通关系——所以这人骂不得打不得更杀不得,得罪他就得罪了日本全体爱好“唐风”的“同志”。 这正是赵兴头痛的原因。 赵兴慢慢的哦了一声,随口问焦触:“你的住宿问题……” 焦触赶紧回答:“我听兴哥的!” “你就在我府中住下吧,回头也好帮帮马梦得。” “瞧你说的,我能帮马都管什么忙……”焦触谦虚着。 程爽领焦触去安置,赵兴背着手,向后院走去,程阿珠跟了两步,赵兴中途停步,关切地问:“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带上伊伊,你俩上街去逛逛,买点首饰,买点装扮与杭州家里的摆设。我们的船马上回航,多买点,让他们带回去。” 程阿珠抬起头来,观察了一下赵兴的表情,小心地问:“官人,没事吗?” 赵兴抹了一把脸,换上一副笑容,精神抖擞的回答:“没事,你跟伊伊去吧,我要跟陈季常谈点男人的事。” 程阿珠误会了,脸一红,赶紧调转脚步,向陈伊伊房间跑去。 后院里,陈慥正带着儿子骑马。父子俩边走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陈慥已打算近日告辞回家,最近只要儿子没事儿,他就抓紧时间交流,并联络感情。 除陈不群外,赵兴的其他学生还在院里装配铜灯,由于卜庆事件完美了结,学生们没了搜捕活儿,所以,一部分学生跟随马梦得熟悉京师商界,另一部分闲着的学生则围拢在一起做手工课。赵兴也偶尔过来给他们教点机械原理,师徒们如此打发闭门后的时光。 昨夜满院灯海,歌伎们唱的是“明月几时有”,所以这种铜马灯被命名为“明月夜”。按惯例,这些铜马灯会被分成几个款式,有学生或者学生家长出面经营,所以学生们做得很认真,他们一边做一边商量马灯的分类,比如檐下灯、案头灯、马车灯、提步灯……等等,不用赵兴吩咐,他们已各自分派好了生产分销事宜。 陈慥觉得这都是程族产业,儿子最好不要跟人抢食,所以强拉着孩子陪他骑马。此际恰值正午,春光正好,父子在湖边溜着马。陈慥一边骑,一边向陈不群讲述他刚从赵兴那里学到的骑姿。 倭女已不在湖边,这样的天气,湖水冰冷刺骨,也唯有倭女习惯用这种冰水洗衣服。倭女干完了活离开,那些仆人们也整理好池塘走了,湖边就再无旁人,显得静悄悄。 赵兴慢慢的踱到湖边,冲陈慥招招手。陈慥翻身下马,牵着马来到他身边,两人相互行了个平礼,赵兴问:“季常兄,你知道唐式的斩首礼吗?” “斩首……礼?斩首怎么是一种礼节呢?我没听说过,或许,等你老师回来了,问问他就清楚了”,陈慥以为赵兴也不知道,因而向他询问答案,所以做此回答。 “我知道,我知道这种唐式斩首礼。传说,这是一种谢罪礼,或为牺牲(以自己的殉死来拯救部下或同僚生命,形如祭祀时所献上的‘牺牲’);或为‘死谏(为了劝谏主君而殉死)’;或为‘名誉(为保住自己的脸面殉死)’;或为‘先烈(比主君先行踏上死途)’;或为‘追义(为了尽士道义理而殉死)’;或为‘无诘(痛饮悔恨之泪,避免别人指责而殉死)’;或为‘引责(对自己的过失承担责任)’…… 倭人也认为,它不完全是唐礼,而是一种汉礼,是三国战乱时随移民传入倭国的,唐代,中原已很少用了。不过,倭人都把它称为‘唐礼’,是因为唐史上还有这种殉死的记录…… 季常兄,我需要你帮个忙,学一学这唐礼,因为我马上要与倭人进行一场比斗,想请你作为监礼人,因为这场比斗下来,必有一人‘无诘’——嘿,我找不到其他人了,这种礼节比较血腥,其他人没有这份胆量,唯你陈大侠。” 陈慥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兴,迟疑未定的问:“如此血腥的礼节竟是汉礼,我倒闻所闻问。” “汉史唐史上都有记载,具体记载在那儿我忘了。陈大侠所需做的就是:殉死人双膝跪地,执行殉死仪式流程,如他没有勇气将仪式进行完,那么监礼人要在他身子前倾的一瞬间出刀,从后切断他的头颈。 这一刀不能完全砍断对方的头,因为脖子砍断了,满地滚的很麻烦,所以要留一点皮肉,颈皮牵连……” 陈慥意味深长的说:“这需要一把很锋利的刀……可这是刽子手的技巧,你应该到刑部去找一位积年刽子手,而不应该找我。” “我会送你一把锋利的刀,这把刀可以拦腰砍断两个人的身体而不卷刃……我刚才说了,这是一种礼节,执刀人名叫‘介错’,对手的介错人是一名倭国少将,刽子手的身份怎能拿到这种场合,所以我必须找一个身份相当的人——唯有陈大侠了。” 陈慥深深的吸了一口冷气,这会他明白了,这是一场不胜则死的生死赌斗。他仔细的看了看赵兴的表情,笑了:“我本想问问你要不要紧,可我现在不问了……你若没有胜利把握,不会谈起这场比斗时神情中还带着一丝兴奋……我看出来了,你别瞒我了,你整个就一个嗜杀成性的人!” 陈慥回身看了看远远侍立在身后的儿子,继续说:“不群已经告诉我:你这次闯西洋,大大小小经过十余次搏杀,每战不留俘虏。我原本还在想;怎么一个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赵离人,会如此拼起来不要命……我还以为是不群在编故事呐,原来那一切都是真的。” 顿了顿,陈慥说:“好吧,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练习——我估计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陈大侠好好练一下怎么砍人脖子,剩下的礼节部分与动作步骤,我会慢慢教给你。” 陈慥笑了:“练习……哪里找那么多脖子让我砍?” “用湿草席!具体来说:就是把草席浸湿了水,密密的卷在一起,然后用丝绳扎紧,立在地上。练习一刀斩过湿草席的本领。据说,倭人测试过了,能够一刀斩断滴水的湿草捆的力量,等同于一刀斩断人体……” 陈慥听赵兴细细的解释一遍,他抬眼又观察了一遍赵兴的脸色,小心的问:“真没事吗?那个倭人什么分量?要不要叫人去试探一下?” “还是别试的好”,赵兴摇头拒绝。 源英明的才华谁也无法超越,那位源业平没能继承源英明的才华,但继承了他的刀术。这位“同志”诗歌水平不怎样,但却是关东数一数二的‘唐刀手’,所以他才深受“男同志”宠爱,成为倭国第一的风流娈童——现代称“第一美少年”,或“第一超男”。 赵兴的背影显得很自信,陈慥望了一会,回头对儿子叮嘱:“今儿的事先别给女眷们透露……瞧,别光跟老师学知识,还要学老师哪一把力气,有文有武才会走哪儿都不吃亏……” 赵兴这时已走回自己的院子,这时,院子里已没有旁人的声音——程阿珠与陈伊伊出去逛街,几个倭女忙着在屋里缝衣服,胡姬的院子里传来阵阵乐曲声,她们正在拼命练习歌舞。 他转了一圈,从屋里翻出一只木箱,那里面装着数十根粗粗细细的木棍。 这是装麻逸紫檀木的箱子,为了不竭泽而渔,赵兴要求麻逸每年供应200根可以做弓身的木棍,外加500张木板。所谓“可作弓身的木棍”就是紫檀木的树枝,木板则要厚点,需要砍伐几棵树才行。紫檀木生长的比较慢,这个数量恰好,即可做到满足弓箭需求,又可因为稀缺,控制木弓价格。 箱子里都是赵兴预先挑好的木棍,他从中翻出两根,一根较粗较长,有两米左右;一根教细,只有一米六七左右。赵兴将这两根木棍绞上弓弦,先拉了一下细弓,觉得弓力较弱,又拿起粗弓,扯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 两张弓,小弓上完弦后大约一米二高,大弓足有一米六。平民家中不敢储存太多的弓,赵兴装配好两张弓后,即把木箱盖好,重新收藏起来。 这两张弓,大弓他打算自己用,小弓打算给客人;两者之间的极端差别,正暗示双方的力量差距。赵兴打算先从心理上令对方屈服。 提着弓练了几下,赵兴又开始挑选箭杆,选取笔直的木杆、锋利的箭头、完美的箭羽,组装出一百支最优秀的箭,赵兴提起弓,准备去后院练习。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却见秦观摇摇摆摆的向这里走来,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有两人赵兴熟悉,一位是李公麟,一位是米芾,这俩人身后是一名武官打扮的军汉。 米芾向来癫,他晃着一双手,还没进门就想赵兴嚷嚷:“离人,我来取墨的,你答应我的四彩墨该到了吧——我听说你的快船已经泊进了相国寺码头,家里运进百十箱子东西,光苏遁的玩具都装了几马车,我还听说:马梦得在四处推销四色绸,如此,颜料也该运到了吧?” 赵兴笑了,他收起弓,不客气的斥责:“咄,米公,谁会带着染布的颜料满街走?我那船是运货的,等货物售光后,快船再次返回杭州,然后,才能带来新颜料。” 那位武官看到赵兴的动作,他盯着赵兴手上的弓,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好弓,好漂亮的弓,如此大的弓……尊驾也好这一道儿,且让我试试弓如何?” 李公麟夹着一叠画纸,赶紧侧身向赵兴介绍:“这位是殿前都指挥使司所属,捧日指挥使张用张大人。” 米芾插嘴补充:“离人躲起来,倒是日日过的好生活——我都听说了,你们几个师兄弟躲起来吃大餐,好家伙,一顿吃了百余个菜,汴梁城都轰动了——也不叫我,好不晓事……还有,少游前日骑了一头千里宝马满京城访客,伯时兄(李公麟)听了,特地带张大人一块来赏马。” 李公麟一拱手:“惭愧惭愧,我去年画了一幅《五马图》,选的是御马监的御马,人都说契丹贡来战马雄峻,但我听说,那些马比离人的马尚逊色三分,故特地携张指挥一块鉴赏,它果真有那么雄健,我是没见到少游骑的马,快牵来看看?” 宋代武人的地位比较低,那位张用虽然是皇室亲信,但赵兴不开口,他不敢抢上前去抓弓,只站在原地巴巴的望着赵兴。赵兴正在考虑怎么回答,看他这副样子,顺手把弓递给他。 他拉了拉弓,没拉开,立刻咂舌不已:“好硬的弓,怕有三石,这弓,赵迪功扯得圆吗?” 赵兴微笑的点点头,还想继续闲扯下去,李公麟已兴奋的扯出他带来的手稿——五马图!这是五马图的手稿。 赵兴一看,眼珠就移不开了,他的身体在发抖——五马图啊!价值上亿美元的传世名。二战后,这幅画的原本已经失踪,只是摹本流传,全世界的人都没见过它的真迹,但他们都认为《五马图》并没有毁于战火,只是被某人悄悄藏起……没想到,我赵兴今天看到了真本。 它在我眼前,这个价值上亿美元的绝世名作正在我眼前徐徐展开—— 凤头骢、锦膊骢、好头赤、照夜白、满川花,五位牵马的奚官则前三人为西域装束,后两人为汉人。前四匹马旁都有黄庭坚的题字,唯有第五匹马——满川花旁边没有任何字迹。后人曾怀疑这匹马是后来收藏者补上的伪品,但今天,赵兴可以确认:满川花在这儿,它在画上。 “好雄峻的……”赵兴品鉴半晌,深深吸了口气,终于喊出了最后两个字:“……驴啊!” 众人绝倒。 李公麟面色赤红:“离人,休得胡说,这怎么是驴呢?明明是马,你有见过这么雄峻的驴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用尺子量出来的美丽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用尺子量出来的美丽 赵兴没见过驴形的马,他是以马的身高来衡量的。 牵马的是奚人,北京房山曾有一处奚人遗址,那上面残存的奚人床铺鲜少超过一米六五的。当遗址发现的时候,学界曾惊呼中国发现了北方小矮人,但经过详细考察,才知道这是宋代的北方大汉——奚人遗址。 赵兴没见过奚人,但他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身高超过一米七的人绝不可能睡一米六的床。所以,宋史中的“北方大汉”奚人,身高绝不超过一米六。 这些奚人的全称叫“库莫奚”人,奚人用的琴叫做“奚琴”,现代称“奚琴”为“二胡”,这是中国十大民族乐器之一。 库莫奚人牵的马,马头鲜少超过奚人身高的,而马肩与库莫奚人肩膀处于同一水平,甚至略低。 这样的身高是马吗? 只能是驴! 赵兴不知道:现代,有好事者甚至根据奚人的身高测算出马的高度,得出的结论与他相同,亦即:在宋代,蒙古马的身高已经衰退到与驴相仿。 那位军官还凑在赵兴身边,捱挨不走,赵兴不耐烦了,他一把抓过那张弓,连续扯了三个满月,神态轻松的把弓还给张用,并回答张用的疑问:“管军(宋代对高级统兵官的尊称),这张弓没有三石,一石也不足。” 人类历史上从没有出现过三石弓。因为拉弓是个持续用力的过程,还要克服初始阻尼效应,三石的弓全力拉开至少需要八石的力量。宋代一石合92.5宋斤,一石相当于59.2公斤。八石弓,拉开它至少需要480公斤力量,半吨——天哪,阿珠,快出来看火星人! 不过,古人虽好夸张,经常吹嘘自己的弓超过三石,甚至五石。但无论谁都吹不过金庸金大侠,在他的书里,郭靖能拉开三十三石弓。这样的弓,如果用尽全力拉一次需4882公斤力量。那么,郭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举起1953公斤的重物——估计他平常锻炼,都是拿着“桑塔纳”当哑铃使,提着“红岩重卡”上下楼。 李公麟还在与赵兴争辩,米芾已经毫不见外的扯着李公麟的手向外走,边走边直着嗓子喊:“马厩在那儿?少游,你带路,让我眼见为实。” 听到院里的喧闹,最闲的陈不群跑进来探头探脑,赵兴冲陈不群使个眼色,吩咐:“领两位大人去你父亲哪儿……米公,陈公,季常兄正在后院试骑新马,两位自去,我陪张管军试试新弓。” 张用憋足了力气也扯不开那张大弓。他颓然的将弓拿在手里,仔细观察。 这张弓没有任何雕饰,只是用锉刀将棍身锉的扁圆,摸起来光滑温润。弓身木质透发着隐隐的香气,又带点玛瑙般的半透明感。木棍中间握手处加了防滑的木纹,张用虽然拉不开弓,但看到弓的材质与手感,有点爱不释手。他惋惜的直摇头:“好弓啊,惜乎弓力太强。” 宋代军人拉不开这样的弓可以理解,现代人对宋代军人的体力有个著名的讨论,就是“范阳帽原则。宋代军人不戴头盔,而要戴毡帽——范阳帽。研究发现:这是因为宋人体质较弱,他们佩戴头盔无法跋涉行军与作战。 宋代军人为什么体质如此弱?进一步的讨论的结论是:他们的饮食习惯不合理。宋代虽然美食甚多,但他们甚少吃肉,民间没有吃猪肉的习惯,羊肉又少,只能供给宫廷与高官,而吃牛肉又是犯法行为。 严格地说:宋人类似平安时代的日本人与韩国人,由于佛教的盛行,举国流行素食。而占城稻的输入,又使宋国不为缺粮烦恼,所以素食在平民中非常受欢迎。 苏轼曾谈起自己在”乌台诗案“、以及流放期间的伙食花样——多数是素食,唯有一篇”黄州好猪肉“谈到肉类,也很少的谈到鱼类。 赵兴知道对方感慨的原因,他反身回房拿来了那张小弓。这根细树枝制作的儿童弓也许能适合张用,赵兴边递给对方边说:“管军试试这张弓,这是我幼年时所用的弓……管军试着称手,便送与你吧。” 张用果然能拉开这张弓,他连拉几下,感觉很好,便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弓身的木材,问:“这是什么材料,摸着像玉又弹性甚佳,世上怎会有如此材质?” 赵兴摇头:“兴也不知!听说这是一种海外奇木,这种木头割开树皮,会流出殷红的血,当地土人都用这种树的树枝做弓身,他们称:这种弓射出的箭,能穿透龙鳞。” “龙血树!”张用啧啧称奇:“太贵重了……不好意思,真不好意思。” 他嘴里说着不好意思,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还一叠声的招呼仆人送上箭靶,要在赵兴院里试射,浑忘了要观赏战马的来意。 “应该不是龙血树”,赵兴也在旁边配合的扯弓射箭,边射边说:“我去过黑非洲,见识过真正的龙血树,那是一种香料树,树枝淌出的液汁可以染布,混入桐油中可以当红漆,刷出的颜色号称千年不褪。” 两个人玩得高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不久,秦观领着两位大画家从后院返回,李公麟显然被打击了,神态沮丧——这是当然的,现代常说的骏马:河曲马、伊犁马,单个看身躯雄峻,但牵到马术比赛场,跟那些名马一比,简直就像是闯入马群的驴。 这是数千年阉割传统,导致的种群退化。 李公麟显然也接受了陈慥的叮咛,他回来后闭口不谈战马的事。等那名军官到了执勤时间,捧着新获得的宝弓告辞,李公麟方轻轻的说:“张用的捧日军是马军,官家派他来看看,或许是想看看你的马是不是真如传说的那么雄峻。” 赵兴这时已经完全知道了宋朝的风俗,他已经开始用宋朝的思维看宋朝,对皇室威严不再仰视,所以他只轻轻的摇摇头:“贱躯沉重,御马监的那些驴形马恐怕载不动我。这几匹马是我特地从海外收购来的,马军要来配种可以,想要与我换马——休想。” 米芾轻声问:“海外这样的马,多吗?” 赵兴摇头:“海上风浪难测,马本来是草原动物,用船载运,需要空间极大,且极不适应海上颠簸。我用船拉了上百匹马,唯有这四头活了下来,而一次航运,船上只要载了十匹马,除马之外,什么货也别想运——以此计算,这四匹马每匹价值何止五万贯。” 李公麟摇摇头:“公马没用,扯进御马监里就要被阉……离人,我劝你把母马献上吧。” 赵兴毫不犹豫的回答:“可!” 索取了赵兴马群中唯一的母马,李公麟感觉到很不好意思。而这一切风波都是秦观引起的。秦观也有点难堪,赵兴反显得很大方:“各位,何必如此郁郁——马就是用来骑驰的,这件事不解决,我也不敢骑马上街。如今这么做正好!以后我可以随心所欲地骑马上街了。” 这么一说,众人也相通了,米芾首先开口:“好啦好啦,离人既然想得开,我等何必为他的东西向隅呐……嗯,眼看快到晚饭了,离人,你府上菜好我早有耳闻,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吧,啊,快点摆饭,该上的都上来,吃不了我也要看看!” 天还没有黑,大亮呐,秦观先是嚷嚷着要换下官服,等他回来已提着那盏昨晚霸占的紫铜灯,咋咋呼呼地,生怕人没注意他的手上。赵兴看到那灯,倒是想起提醒的话:“少游,你可千万别提着这灯上街?” “怎么?”秦观不解的问。 “我让你到库房选,你可真选了一个宝货,你没有发现吗,这样的紫红琉璃灯,库房里不超过十盏。” 米芾爱摆弄金石,对这样的东西最敏感,听到赵兴的解释,立刻惊叫起来:“遮莫是紫金灯?!” “正是!”赵兴点点头。 紫金在中国古代又被叫做“懒汉金”,因为金铜常是伴生矿,如果懒得从伴生矿石中把黄金提炼出来,这就是懒汉金了。 现代研究表明,当金铜比例达到一定成分时,金、铜原子会在一种奇妙的协振状态下呈现动态均衡,这样的紫金会具备“自清洗”作用,灰尘在上面落不住脚。 秦观提走的那盏灯就是一盏紫金琉璃灯。一般,这样贵重的灯都是大户人家挂在檐角的,把这样的灯提着上街,那是招贼惦记。自身安全都成问题。 秦观本来爱这盏灯的样式与颜色。这盏灯造型像一个中式八角亭,紫红色的亭盖仿瓦的模样,层层叠叠的鱼鳞状,在微弱的星光下,被周围的灯光一照,闪闪烁烁,亮的像一颗星星。现在一听到这灯如此贵重,他赶紧收在怀里,再不肯示人。 米芾听到这灯如此贵重,已经横下心,准备在赵兴府上赖到月明星稀,也混一盏这样的灯提回家。他现在不怕贼惦记。因为听说汴梁黑帮最近遭到毁灭性打击,开封府的府尹钱勰钱穆夫一举将丐帮团子端了个底朝天,现在京城捣子四处躲藏还来不及,怎敢夜里上街巡视。 既然打定了赖的主意,晚饭过后,暮色苍茫,米芾又叫嚷着奉茶、上歌舞伎,他要好好听听苏门弟子私下传颂的新曲”明月夜“是如何精彩。赵兴在吃饭的时候就一直望着屋外的太阳,等到太阳落山,他失望的摇摇头,嘴里嘟囔了一声,大家都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但时间恰好是米芾问话的时间。 米芾不满,刚要问赵兴自语什么,程夏领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跑进来,那个年轻人喘的说不出话,从怀里摸出一双新靴递给赵兴,就翻了个白眼,软到在地。 那正是赵兴定制的高跟鞋,靴店老板紧赶慢赶,终于兑现了他的承诺,在日落时分完成了赵兴的订单。 赵兴还没来得及端详那双靴子,一群倭女叽叽喳喳的窜进厅里,她们毫无顾忌的扯起赵兴的胳膊,将手里做好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放在赵兴身上比量,有一个倭女看到放在桌上的那双靴子,眼睛一亮,一把抓在手上,惊呼:“好漂亮的鞋。” 这是一双跨时代的高跟鞋,靴筒侧方打着铜钉,老板用缎带做鞋带穿过铜钉空装饰靴子,整个鞋的造型像天空中的下弦月,弧度很优美,唯一遗憾的是靴筒是用光牛皮做的,上面没有任何颜色,就是一个牛皮本色。 赵兴唤过那名会画”唐画“的倭女,指了指靴子说:“在那上面作画,怎么样?先用一层油彩把它染出均匀的颜色做底色——就红色吧,要红的像秋日的樱花。然后再在上面绘上几朵雏菊,黄色的雏菊,怎么进行画面布局,由你设计。” 那名倭女一把从别人怀里夺过靴子,郑重其事的点点头,用力答了一声:“是!” 而后她小声的说:“我也要。” 听到作画,李公麟与米芾立刻眼睛一亮,异口同声的问:“油彩?能在皮子上作画?画靴子?真是匪夷所思,那女娘,你也会作画?” 其实,赵兴刚才当面吩咐倭女画靴子,本就是对两位大师的一种引诱。这时代人们有在衣服上绘画的习惯,当然也能想到在其他物品上绘画。 等两位大师一开口,赵兴忙向双方引荐:“这位倭女学的可是唐画手法,‘簪花仕女图’你们见过吗……真见过?什么时候偷出来让我也看看……好吧好吧,偷不偷的问题回头讨论,接着说靴子: 用艳丽的色彩描绘繁复的场景——这是倭国从唐朝人那里学到的手法,她们称之为‘唐画’,充满了‘簪花仕女图’的风格。倭人还发明了可以绘制在布绢上的彩墨,这次我要让她们试试在靴子上作画……红靴子配黄雏菊,再加上绿色的枝茎,想必那双靴子会美不胜收。” 两位大师迫不及待的说:“快动手,让我们看看!” 那名倭女的名字是赵兴起得,比上酸菜的“翠花”好多了,赵兴顺水推舟呼喊着对方:“翠依,这两位可是我天朝的国手,你可要好好跟他们学。” 米芾、李公麟不走了,当夜他们就宿在赵兴家中,与那名倭女一起探讨绘画的手法。 两位大师与那名倭女只顾兴奋地谈论,这时,已被程夏唤醒的靴店老板之子两眼闪亮,凑在他们身边拼命记忆讨论内容,赵兴屡屡呼唤都没得到反应,气得他跳上前猛敲对方的头。 “拿着:这是海豹皮,这种皮子做鞋,既轻软透气又防水;这是小水牛皮,只抛光没染色;这是海狸皮……你做的这双靴子靴筒太高。天快回暖了,这么高的靴筒穿不住,新靴子要将靴筒砍去六成高度,再照这个高度给苏学士家两位夫人都订做一双短靴。另外,给苏学士、我的学生和我都制作些短平底靴,式样我告诉你父亲了。 依旧是那个价格,两天完工。两天后,我这里的女人都去你那里定做鞋,每人一双……” 赵兴交出的不止是海豹皮,还有各种各样的兽皮,甚至有带着动物兽毛的不知名裘皮。由此,靴业打开了一扇新大门,因为这靴子制作的技术门槛并不高,各处靴店马上出现一大群跟风仿制者,各类新面料也花样翻新,倒让1087年的春天显得更姹紫嫣红…… 当天晚上的宴会,陈师道与李廌都不在,他们去拜会离开贡院回家的苏轼。赵兴为了避嫌,当晚并没有登门。等到第二天白天,据苏轼传来的消息,判卷工作仍未结束,师兄张耒还在奋斗。苏轼传话,叫赵兴不要报过高的希望,估计取中名次不会过高。 这句话同时意味着赵兴考中已不成问题,但为了避嫌,苏轼与张耒会将赵兴的名次压的很低。 这其实是宋代、元祐年间以前的一个科举惯例,参加别试的生员名次都很低。主考官们为了避嫌,甚至把其中的状元名次硬拉到榜单中央——宋代有几位大文学家就是这样痛失状元头衔的。 经过一夜的讨论,第二天,那双靴子被摆在赵兴面前——它绚丽夺目、光彩照人地摆在桌面上,风情万种,令人顿觉满室生辉;红色的靴身绚丽艳美的如火焰,如绽开的红唇,欲醉的媚态让人神往;而黄色的雏菊清姿娉婷,傲骨凌霜,抱香枝头,以其不同凡响的清雅唤起人们的肃然情思…… 程阿珠早早就充满期待地守在赵兴身边,此刻见到如此完美的靴子,却没有着急去穿在自己身上,她反身紧紧抱住赵兴,两眼闭起,珠泪滚滚——她知道自己不是在悲哀,但为什么总止不住热泪。 陈伊伊看到这么美丽的靴子,嫉妒的快要发狂,她抓起一把昨日买得爆米花,嘴里嚼的噼啪直响。如果不是现场的气氛不适合开口说话,估计她也要出声索要一个。 李公麟、米芾也在沉醉地看着那双靴子,昨晚忙碌时他们已觉得画出来东西的很美,但他们没想到,这玩意摆在光线下,万众瞩目中一亮相,竟如此美艳,美艳的令人窒息。 那群倭女也早早等在屋内,等待她们姐妹的杰作,连胡姬都闻风而至,现在她们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双红靴子,想象着自己穿上时那凌波微步,翠碧摇曳、翩翩娉婷…… 赵兴上下打量着那双靴子,他没想到两位大师一联手,竟然能造出如此的旷世杰作,许久,他仿佛怕惊动沉睡的精灵,压低嗓门问:“知道它为什么如此美丽?” “是因为红色配上黄色”,倭女翠依总是从颜色上着眼,所以她的回答不脱本色:”这两者颜色对比分明,所以夺目。” “哼,我俩联袂,能平凡得了吗?”米芾得意洋洋。 “我也很满意”,李公麟语气谦逊。 “除了颜色,还有比例——拿尺子来”,赵兴吆喝道。 “咦,什么意思,难道你能用尺子告诉我们它为什么美?”米芾不悦地反问。 “当然——人世间所有的美丽都能用尺子量出来。且让我告诉你它为什么美?”赵兴蛮有把握地回答。 第一百一十九章 清明节的喧哗与骚动 第一百一十九章 清明节的喧哗与骚动 赵兴指点着那名倭女丈量几个数据,然后让李公麟与米芾把几个数据乘除一下,他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值,等他们算完,他将手上的那张纸递给李公麟,说:“瞧瞧,你们算出的结果是不是这个数,或者接近这个数?” 李公麟与米芾愣了,他们久久的望着赵兴递上来的那张纸,一句话不说。 赵兴纸上写的是黄金分割律的数值。 不要惊讶李公麟与米芾为什么会算术,因为宋代是商业社会,营算经济是新党与旧党主要的争斗方向。所以宋代文学大豪都有一种“会计情节”,许多宋朝诗人写的诗里,甚至能看到会计学名词,比如黄庭坚,他写的调侃诗里就有四柱式记账法的专业名词。 赵兴给出的虽然是小数点数字,但两位大师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愣了许久,惊愕的问:“你怎么知道……你怎会花这心思算这个东西……这东西,这个数,怎么会这样?” 赵兴回答的很平静:“这不是我研究出来的,是西人研究出来的,他们研究出这个东西有一千多年了……也许有两千年,我不知道。他们把这数值称之为‘天然合理’的最美妙形式比例。 我去西洋时,看到西洋画师绘画的纸,那上面画满了大大小小的方框,我问他们怎么回事,有人告诉了我这个数字,说这东西叫‘黄金分割律’,世界上最美的东西都是按这个比例搭配的, 我看到西洋画师画画,他们选景的方式比较拙笨:是用一个架在木架上的大木框,木框用线绳弄出类似九宫格似的方格,然后,他们站在木架后,透过方格观察框外的景色,并将景色分成一小格一小格的,绘制在画布。 我发现他们绘画都是按比例布局的,画中的主要景象,或为三格高宽,或占六格高宽,总是遵循一定比例上——画布上的方框就是干这事的,这种画布他们叫做‘黄金分割画布’。八取其三,取其五,不恰好接近这黄金律吗? 这么说吧,我对这个数值也颇有疑惑,不如我们来做个试验,比如说我们凭空设计一个美人,这个美人,姑且就把她称之为‘完美丽娘’。让我们在绘制她的形象时,完全按照黄金律的标准设计——肥瘦搭配、身高身宽比例,眼睛的位置,鼻子的大小,都完全按照‘黄金分割律’试试,看看我们的‘完美丽娘’是否令人沉迷。” 这个论题很让李公麟与米芾着迷,但米芾还有一个问题,他问:“你说西洋人闲着没事,他琢磨这个干什么?” “设计产品!”赵兴一本正经的回答:“他们研究这个,是想让设计出的商品更令人喜爱,他们把这叫做‘设计学’——是一门学问。他们认为,好产品,一定是根据数学原则设计出来的,‘天然合理’的东西一定潜藏着这个比例……” 李公麟一直在闭着眼睛沉思。刚才赵兴的话给他震动很大,他一直想着怎么“用尺子量出美丽”。米芾还有问题,他也思考了片刻,摇摇头又问:“处处用尺子量……画人物实在太难,人物牵扯太多,不好计较,不如我们先从靴子开始。 这东西简单,只有长宽、高矮两个比例,‘画面’……你说的是这个词吧,画面布局就按照你说的比例做,我们先从简单着手,等弄熟了手,再设计那个‘完美丽娘’……” 原本李公麟他们来,是想牵着赵兴的战马回去的。但武官张用被赵兴的宝弓吸引——宋代的反弯弓,神臂弓虽然造型漂亮,但在材质上面与麻逸龙血树没法比。而武将获得一柄好武器,简直就像小孩子获得期盼的糖果一样兴奋。 张用被宝弓吸引,完全忘了战马的事,又以为李公麟必然会把战马绘成图样,然后回宫报告,所以他拿了宝弓就走,生怕赵兴反悔。没想到李公麟又被赵兴诱惑“失足”。 不仅李公麟,连米芾也陷进去,这两人都忘了回家的事,立刻开始用尺子设计靴子的图样。 国画大师知道了数学原则,他们设计的东西当然美哉仑央。初次尝试后,那种成就感让两位大师沉迷,他们不由分说,拉住赵兴院里的女人,挨个给她们设计靴子——拉都拉不住。 转眼之间,两天过去了,俩人已给所有的女人设计出个性独特的靴子,他们对黄金律的应用也愈发娴熟,这一数学原则的发现,顿时在他们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窗户。 两人这一沉迷,倒忘了皇宫内焦灼等待的哲宗陛下,他连等了两天,实在忍无可忍,便派遣宫里的太监前去探寻。 这种活不可能由大太监出马,所以只能派一个职衔稍低的太监,这事不能公开下诏书,因为赵兴有举子身份,还有迪功郎的虚衔,皇帝剥夺臣子财产,在明清两代要被讴歌,在宋代要被骂到残废。所以,当李宪的徒弟童贯挺身而出,自告奋勇称与赵兴相熟后,哲宗大喜过望。 童贯的任务只能是借着友情的名义过去探视。交代完童贯后,皇帝闷闷的等待殿中,这时,科举官员呈上本届的考试名录。 皇帝是个小孩子,小孩子记不住那么多“之乎者也”,才听过赵兴的马雄峻,又听说赵兴本人长的也很雄俊,他便在榜单上寻找赵兴的名字。找了又找,才在榜单末尾看到赵兴。 赵兴的考卷写了啥?皇帝对此非常感兴趣,他吩咐人将赵兴的卷子呈上,粗粗一看,大为惊讶。连一旁为他诵读的刘挚也赞赏不叠,“文采斐然啊”——当然,卷子的文章是秦观写的,他当得起这个评价。 哲宗大为惊讶,忙问:“这位赵离人如此文采,怎会是榜上末名聂?难道我大宋人才多到不胜枚数了?且把名次在他之上的文章呈上来,我看看,他们怎会比这样的华章还精彩?” 阅卷官张耒没有动,他恭敬的回答:“官家,榜上其他人……甚至探花郎的文采亦不如离人,这篇文章立意高远,文词华美,用句考究,颇有大家之风,奈何离人是‘别试’举子,臣与他尚有同师之缘……” “哦,原来他也是苏门弟子,难怪!不过,苏门弟子做榜上末名,学士那里怕不好看”,哲宗提笔准备改动赵兴的名次,张耒又拱手作答:“这正是家师的意思,家师以为离人年轻,尚需磋磨。” 哲宗听了这话,还在犹豫,平章军国重事、宰相文彦博淡淡回答:“太后那里,也是这个意思。” 11岁的哲宗一语不发,掷笔。 当童贯来的赵兴新居时,赵兴正在府上跟靴店老板聊天。李公麟与米芾两位大师已开始动手设计“完美丽娘”。在此之前,他们设计的一大堆新款靴子,赵兴府上的女人,每人都增添了不少新玩具,这倒让她们忙碌不堪。 赵兴是个急性子,他府里的女人也多少沾染了他的急癖性,看到程阿珠每天穿着她那双醒目的红靴子,挽着赵兴,骄傲的在府里走来走去,靴声清脆,神态迷醉。陈伊伊首先忍不住了,她跳出来逼迫靴店老板加紧完工。 等陈伊伊穿上新靴子后,府里的女人更急切了,她们催促不停,但那家“唐家靴店”完成不了如此多的急活,女人们耐不住了,便转向其他靴店订购,比如附近的“界北巷”靴店,“大鞋任家”……于是,新靴子的技术就扩散出去了。 其他靴店拿到设计图纸,也同时感受到这种新式靴样的商机,但遗憾的是,他们却没有相应的配件,比如最关键的鞋钉与铜铆扣。于是他们四处打听,一来二去,摸上了刚刚给苏轼一家人完成新靴制作的“唐家靴店”。 与此同时,“唐家靴店”老板从赵兴手里获得的配件已经用光,他一方面想竭力控制配件的源头,另一方面也想尽力拓展外销,所以不得不再求赵兴。 靴店老板来的时候,焦触正在与赵兴闲聊,赵兴一摆手,向唐老板介绍:“巧了,这位焦老板正是想我提供铜铆扣与鞋钉的彭蠡大户,姓焦名触,你以后需要配件,只管找他。” 焦触得了赵兴的眼色暗示,他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却不知道事情的原由,靴店老板拱手问候:“焦朝奉,小老儿这厢有礼了,不知焦朝奉这次来东京,小老儿可否有幸做东……” 焦触唯唯诺诺,问什么只管答应下来。等唐老板千恩万谢的走了,他方有机会询问:“兴哥,这怎么回事?” 赵兴当然不能告诉他黄金律的事情——说了他也不懂,他回答:“我们现在的铜产量很高,光造币一项出路,用不了那么多铜,所以必须开发其他用途,青铜琉璃灯是一项,鞋钉铜铆扣也是一项,这玩意生意虽小,但却是全宋独一家,需要的的量极大,生意做好了,那可是一个固定产业。 你老了,跑不动了。这活又不需要多少劳力,招几个小媳妇就能干,我与你这项生财之术,恰好可让你退下来,安生在家挣钱。怎样,肯不肯,不行我就让别人来!” 焦触连声答应,唯恐稍晚点赵兴改了主意:“兴哥这是爱惜我,我怎能不识好歹,谢谢兴哥替我向出路,谢谢……” 刚才那位靴店的老板刚走,另一群靴店老板已经尾随而来,赵兴随手向他们引荐焦触,那些靴店老板也没客气,张口即向焦触订购鞋钉。 “不妥吧”,赵兴插嘴:“我等与唐家刚订了协议,再与你们物事,怕坏了规矩。” 所谓“坏了规矩”,就是坏了“江湖规矩”。 宋代没有专售政策,但宗法中有“不共享”规则,与专售政策略有相似。而最能体现“不共享”规则,就是民间俗话“一女不许二家”,亦即:一份货不能连买两家;一套住宅不能发两个房产证,等等。 这也是种“游民宗法”,身处江湖都须遵守。 靴店老板失望地叹了口气,眼看着大笔得钱挣不上,若等别人制造出相同配件,恐怕这一年都过去了。 “不过……”赵兴拖长了调门,等诱惑够了,他方继续说:“我等最近收拢了一批流民的孩子,正需要学点手艺养家,若有人肯收留,孩子们会自带学艺的工具……一个孩子学艺,每年用去多少鞋钉、铜铆扣,你们开个价,我们给。 每个孩子学艺五年,学艺期间的薪水……就按鞋钉铜扣的走量计算,五年后,我们的孩子都带走,去彭蠡、去福州、去杭州,决不在京城抢生意。” 这实际上是以供货为条件,要求靴店免费培养学徒工,而把鞋钉等配件的钱折算成学徒工薪水。 宋代学徒工没有薪水,反而要向师傅缴纳学徒费。赵兴的要求打破了惯例,但同时也绕开了江湖规矩。最具诱惑的是,赵兴承诺这批皮匠出师之后,将去外地经营。 汴梁城是大宋最大的市场,能够在这座数百万城市中分一杯羹,遏制唐家靴匠的崛起,那些靴店的老板已经很满意了,更何况他们扩大生产,本也要招收部分学徒,所以老板们毫不犹豫的答应了这个条件。 一送走这群靴店老板,焦触就急着赶回家筹划生财大计,门子来通报童贯上门。赵兴不慌不忙的拉住焦触:“不急,你知道什么叫‘消费饥渴’吗,好商品摆在那儿,明明白白的看到别人使用、穿戴,自己却买不到,这就是‘消费饥渴’。 鞋钉、铜铆扣的事情先放一放,等我屋里的女人享受够了独一家的快乐,等汴梁城妇女产生了饥渴感,你再带着学徒回来……,学徒嘛,就选贫家的孩子,最好是幼子,十来岁左右……” 吩咐完,赵兴长长松了口气。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教,仆人们终于知道怎么选择客人。像当初那样,直接不再领着客人穿堂入室,这让赵兴很欣慰。他等焦触告辞后,招呼门子领童贯进来。 果然,童贯寒暄几句,就要求去观赏赵兴的战马,他同样也为战马的身高与雄峻所震惊,张了半天的嘴,才犹犹豫豫的说:“迪功,这马……这马能不能送给我一匹?” 赵兴早知道他来的目的,像童贯这样的阉人心眼比较小,由于被阉割,其自尊心变态的敏感。赵兴没有丝毫犹豫,眼也不眨的回答:“你挑,老童,你这么大的个子,也该骑上一匹高头大马,才能显出你的威风。挑吧,看上哪匹直接牵走。” 童贯沉默片刻,哽咽地憋出一句话来:“迪功,没说的,我老童交你这个朋友了——世人都把我们这些内官另眼看待,独你迪功呼我为‘老童’,你看我时眸子清澈,不带鄙视。我老童分得出好歹,那些人虽然恭敬,但骨子里对我们不屑一顾……不说了,你这份情意,我领了。” “好,那就帮我个忙……”,赵兴平静地说…… 童贯牵着赵兴马群中唯一一匹母马,兴高采烈而去,赵兴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摇头。 童贯这等于拐了个弯,帮皇帝领走了母马。但,一匹母马救不了世界。 中国有阉割战马的传统,所以即使这批母马再能生,它也生不出一支骑兵队伍,而阉割传统又使大宋找不出好的雄马做种。在这种氛围下,一万头母马,依然改变不了世界。 童贯的拜访让李公麟从痴迷中稍稍清醒,他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回宫报道前有问赵兴:“离人,这几日我倒是对这个黄金律深为叹服……你说,这东西是怎么发现的?当初,那群西洋人怎会发现这个奇妙的数值——5:8,亏他们想得出来!” 赵兴摇头:“我也不知道……听说,他们当初是在研究武器的时候发现的,据说,根据物理学的杠杆原理,这种比例制作的兵器最能节省体力,而且最锋利、最不易损坏……” “兵器?物理学?”李公麟显然又从赵兴这里学到两个新词,他眼睛发亮:“兵器也可以设计,你能给我说说吗?” “这个东西用于兵器设计,需要用一本书来解释,嗯,也许需要十几本书。具体道理我也不很熟,你自己慢慢琢磨吧”,赵兴敷衍说。 李公麟一路思考,告辞而去。米芾则完全沉迷于设计“完美丽娘”的工作,他连家中都拜托赵兴打招呼,自己猫在赵兴府上,夜以继日地琢磨。 第二天一大早,帮闲孙二跑来告诉赵兴“周邦彦今日出京”的消息,据说出京景象很凄凉,与他相熟的两三太学生打算在南熏门的春街亭替他践行——那里靠近太学,送完行后太学生即刻返回。与此同时,官员们无一打算到场。 听了这话,赵兴这才记起:清明节到了。这是元祐二年,农历兔年二月廿四日,中国历丁卯年壬寅月丙午日、公元1087年3月30日,星期二。 张择端的传世名作《清明上河图》,描写的就是清明节时分的汴梁。 这一天也是科举“省部试”张榜的日子,也是周邦彦离京的日子。马梦得已早早安排好家仆前去宣德楼(皇城南门)观看榜单。 清明节,也是大宋公开赌博日。 孙二是开封府衙役张班头推荐的帮闲,李应事件后,赵兴不敢再随意雇佣闲杂人等。这时,邻居麻秀才推荐了他的一位本家侄儿麻七,而张班头推荐了孙二,两人就在赵兴府上轮流当值,替赵兴介绍采买,联系牙行等诸多事宜,并从中吃点佣金度日。 数日前,赵兴曾去周邦彦府上投贴,希望能为周邦彦送别。但被他兄弟周邦式赶了出来。自那以后,赵兴打算安排一次不期而遇,替这位著名的“床下诗”作者践行,所以他早早派出了府中帮闲,轮流盯住周邦彦的行踪。 听到孙二的通报,早有准备的赵兴立刻吆喝:“好啦,女娘们上车,我们替那位大诗人践行。这位可是与秦少游齐名的艳诗大家,都快点……” 五名胡姬穿着大氅鱼贯登车,五名倭女也抱着乐器登上了马车。马梦得闻声过来拦住:“东主,今是清明,府中要更换新火,此外,今日张榜,张榜过后,东主该去老师府上谢师……一堆的事情,东主怎么说走就走?那周邦彦是新党,现在谁都避之唯恐不及……” 赵兴犹豫一下,坚决地摇摇头:“要不了多久的——府上的新火就不用换了,我没这个习惯,让阿珠跟伊伊,带上陈公川那厮,一起去学士府上拜访,等我送完了周邦彦,直接去学士府上。” 赵兴压根没有提科举发榜的事情,马梦得叹了口气,松开了赵兴。 赵兴的出行队伍非常庞大,前后十辆车子。马车左右还跟着几名学生仆人做侍从,他一马当先窜出自己所在的街道,向外城走去。 今天还是赌博日。宋代每年有四个节日可以公开赌博。穿过赵兴所住的居民区,商业区街道两排全是人山人海的赌博市民。一些商店用摸彩的方式销售商品;一些商店则为了招引客源,干脆在门口摆起了赌摊。 赵兴这一行队伍虽然庞大,但在赌徒眼里,只有滚动的钱币,他经过其中一个店铺时,赌徒们的呐喊几乎把他的马惊了。 桌上一枚铜币正在滚动,狂热的赌徒们盯着那枚滚动的铜钱,泾渭分明的分成了两派,一部分赌徒声嘶力竭的呐喊“字!字!字!”;另一部分赌徒面红耳赤,争锋相对的吼叫着“纯!纯!纯!” 这就是宋代的“关扑”,凡钱是背面,则称为“纯”。几个钱全部掷成背面,则称为“浑纯”,“浑纯”是赢的标志。如有“一扑五钱皆纯,一钱竟作字,乃为小荐”。“小荐”略逊“浑纯”。 铜钱在桌上滚动着,赵兴看见那枚滚动的铜钱,差点笑出声来——那钱是他造的。也就是大宋国常说的藩钱,苏轼前不久才因为这批铜钱惹上一场烦恼。但没想到,这种实心藩钱却最受赌博爱好者的欢迎。桌上滚动的,十个有十个是实心藩钱。 铜钱还在滚动,因是实心藩钱,它滚动的时间格外长,观众还在呐喊——据说,这种掷铜钱,并令其翻滚不休的手法,皇宫里那位太后最擅长。当初,她做姑娘时,就是因为会把铜钱掷的滚动不停,以至于在赌友中名声响亮。皇宫里听到这个传闻,特地把她聘入宫中……现在,她成了大宋最有权势的女人。 赵兴催马经过那群狂热的赌徒,身后传来一片叹息声与喝彩声,一定是那枚铜钱停止了滚动,字面朝上,或者肉面朝上,一部分人赌输了,另一部分人则欢天喜地。 出了外城朱雀门,汴梁城依旧是一片繁华景象,迎面过来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婆,白发苍苍鬓边尚插着一朵红艳艳的绢花,她一边走一边自得其乐的敲打着一块响板,沿街叫卖零食,大街上的游人看了无不哂笑。有文人还在一旁吟诵:“白头老媪簪红花,黑头女郎三髻丫……” 文人们吟诵的不止这位白头老媪,赵兴耳边还不时的飘过片段诗句: “插花野妇抱儿至,曳杖老翁扶背行。淋漓醉饱不知夜,裸股掣肘时欢争……” “岸上谁家女。太狂颠……” “花艳艳,玉英英。罗衣金缕明。闹蛾儿簇小蜻蜓。相呼看博卢……” 这就是大宋,诗歌大宋。 大宋有很多市井名人,据说有一名仆人一边给人帮佣,一边读书,他成了二程中程颐的关门弟子之一,在历史上写下赫赫声名,他叫张绎。 据说,还有一位卖香薛翁,“德君子”吴溉向他求学,由此成为六经、百氏无所不通的著名学者。 据说,有一名驿吏之女,她吟诵的诗让夜宿的陆游都钦佩,特地郑重其事聘她为妾…… 这是一个文化普及的大宋,贩夫走卒,市井百姓都会吟诗作对。 这是一个文化时代。 赵兴一路骑着马,一路感慨,一路欣赏,一路沉醉。走出朱雀门、跨过龙津桥,在桥下买了份著名的曹婆婆肉饼,边咬着边挤过张家油饼铺,穿过一排排道观,在迎祥池边望了望祈福的人群,终于摸索到南薰门。 汴梁城是四层城墙的防御性城市,最内是皇城,而后是内城,外城,新城。南薰门是新城大门,出了这个门意味着出了汴梁城。 即使汴梁的最外层,依旧是繁华一片。赵兴才出南薰门,迎面被一群彩车堵上,道路两旁是大群驻足旁观的闲汉,他们拥挤着,脖子伸的长长地眺望彩车,嘴里不停评价。 赵兴骑在马上,站得高看得远,从滚滚的人头高处望过去,彩车周围是衣裙飘飘的美艳少女,她们手里都拿着一炷香,神色肃穆。 这是一群歌伎,人丛中赵兴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有最近不怎么上门的廖小小,还有那位宋小娘子。 一贯放浪形骸,以卖笑示人的歌伎们严肃起来,给人以大家闺秀的端庄面貌,倒让赵兴有点诧异。可惜围观的登徒子们理解不了这种肃穆,他们满脸兴奋的比较着歌女们的容貌与服饰,一副垂涎欲滴的色狼模样。 从他们的话里,赵兴听出来,这几乎是京城妓女的大集合,官妓里面有头牌金赛兰、榜眼范都宜、探花唐安安,以及倪都惜、潘称心、梅丑儿、康三娘、沈三如等;私妓头牌钱三姐、榜眼季惜惜、探花吕双双、以及行首胡怜怜、沈盼盼、普安安、徐双双等,外加“汴梁十绝”中的女性,都在场。 全京城的名妓都在场了,看着她们焚香向着一座简朴的坟墓祷告,行礼如仪,赵兴不禁纳闷,他唤过帮闲孙二,在马上指着那座坟墓问:“谁死了?” 我可是来送行了,如此受妓女欢迎人物……别不会是周小子吧? 他挂了?不可能这么快呀! 第一百二十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第一百二十章 多情自古伤离别 帮闲孙二诧异的望着赵兴,仿佛在看一个外国人:“大官人,你忘了,今儿是清明:清明节、南熏门外祭柳七啊。” 柳七,就是“中国第一浪子”、终生混迹于妓女当中,写下那首《雨霖铃》的大宋著名诗人,那位奉旨填词的柳永,那位有水井处比唱柳七词的柳永? 生前如此才华横溢的人,死后竟如此凄凉。 果然,那些妓女上香完毕,开始吟唱那首著名的诗词《雨霖铃》,领唱的是廖小小,她最近从赵兴的新歌里学会了颤音、拖腔、咏叹调等等技法,唱起这首词来,一唱三叹,格外体现出这词的意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 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廖小小歌声妙曼,二十多名汴梁城最出色的盛装丽人低声合唱,她们在一处简陋的坟头边歌边舞,这是一种颓废到极致的无奈,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叹息,路边的闲汉却不懂这些,他们一声声叫好,但这些妓女却恍如不觉,她们神情悲骇,似乎触景生情,感伤心怀。 她们唱的是那么投入,以至于赵兴马车上那群家伎也嘤嘤哭了起来。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赵兴骑在马上,默默吟诵着这两句千古名句。原先,他只为柳永的浮浪行为而不耻,但现在他也被这首诗所显露的才华所感动了。 这是被歧视、被压迫、被摧残、被奴役、被贩卖、被社会抛弃,穷困至极的低层民众发出的呻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柳永与那些妓女同病相怜,所以妓女们与其说是清明祭柳七,不如说是借这个机会感伤身世,大声骇哭,以此自我宣泄。 传说,穷困潦倒的柳永死后连安葬的钱都没有,汴梁城的妓女们聚资埋葬了这位诗人。每到清明节,妓女们都会为这个社会唯一尊重她们的柳永上坟,民众称为“祭柳七”。这个习俗一直保留至明代,直到又一次异族入侵后才消失。 但在这一天,1087年的清明节,赵兴亲眼看到了传说中“祭柳七”。 然而,这个时代的妓女需要骇哭吗?如果宋代妓女还要用痛哭来感伤身世,那么,其他朝代的伎乐呢?其他朝代的百姓与高官们呢? 至少,至少她们还有权力哭,还有资格“非法聚集”,搞出一个“群体性事件”,明目张胆地祭奠被高官皇帝所点名唾弃的人…… 赵兴驻马旁观,随行的人都忘了催促。程夏表情虽然严肃,但脸上隐藏不住神往的表情;程旺脸上全是兴奋,他不停瞧瞧这个,又瞧瞧另一位名妓,感觉乱花渐欲迷人醉,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程浊也咬着指头,迷迷糊糊地望着艳姬们。 程爽跟随赵兴最久,这一刻他说话无顾忌,摇头摆脑的感慨:“哎,身为男人,这一辈子能做个柳七,也足以荣耀了——我若不是程爽,恨不能做柳七!天下美女坟上哭,虽死也值……唉,恨不能生与柳七当代!” 赵兴在马上摇头:“你做不到柳七,我也不行,我们每个人都不行。第一我们没他那才华;第二……我们都是一群有责任的人啊。 在我看来,柳七,或者是个出色的诗人、优秀的情人、称心的男伴,但他不是个男人,因为男人要有责任,要养家糊口,要让妻子儿女衣食无忧,而柳七…… 哎,我钦佩他的才华,却不钦佩他的多情——自古多情为情累,生怕多情累美人。柳七多情,他却负担不起这份‘多情’,何必?何苦?!何不休!!? 哦……世事总是如此无奈,真叫人扼腕叹息。” 柳七坟边,妓女们歌罢舞罢,开始相互行礼并告辞,锦车慢慢散开,观众也逐香而去。 宋代城市妓女,比她们所处的时代的一般女子更为生动,更赏心悦目。这是一种被精心修饰出来的“人工美”,一颦一笑,一言一动,走坐立睡,喜爱嗔怒,都那么艺术化,以至可以使人“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跑;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 她们,秀色可餐,媚态如春,不由人不魂销魄荡。她们,纤纤的脚,袅袅的腰,能酥软权倾朝野大员的肌骨;含春的面,能化解宦海的险恶,党争的酷烈;社稷情,军马苦,官场怨,同僚恨,在妓女的温暖呵护中,统统变作飘渺的云烟…… 当她们散开,准备各自回家时,围拢在一旁“看风景”的汴梁青春少年立刻围拢上来,言笑殷殷地邀请她们同车而行。妓女们或笑或答,轻嗔薄怒……南熏门外顿时一片莺歌燕舞,好不使人心帜摇摇。 这是一次美丽大展示,类似现代西方社会的“春衫节”,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向世界绽放美丽。 人群一稀,赵兴的身影立刻显露出来,他本来身材高大,又骑一匹高大非凡的骏马,在路边一站,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此时,廖小小身边为了一大群追求者,皆在要求护送,她正想挑一个人,发现赵兴的身影,马上一拽宋小娘子,两人齐齐向赵兴做了个万福,赵兴则在马上微微鞠躬以示还礼。 按理说,以赵兴的身份是无需对妓女还礼的,但赵兴对宋代礼节不怎么讲究,所以他回礼做得很自然。很发自内心,引得廖小小与宋小娘子再次郑重行礼。 坟边的人逐渐散去,道路逐渐让开,廖小小眼珠一转,立刻指着赵兴的身影拒绝别人的送行,等周围的人失落而去,她拉着宋小娘子来到赵兴身边,此时,她才发现赵兴这队伍的庞大。 廖小小眼一闪,用手帕掩着嘴,巧笑着问:“迪功‘郎儿——’,你这一行浩浩荡荡、明明赫赫;宝马香车矫矫不群、仆仆道途;车中女娘影影绰绰、哓哓不休——这是干嘛,采青吗?” 廖小小用一连串叠声形容赵兴的出行,她那付歌唱的嗓子念叨起这些字来,如滚珠落玉盘,清脆悦耳,且带着一股媚到骨子里的娇柔,令赵兴一阵腿软无力……嗯,也就是迈不动腿。 他一拍脑门:“阿也阿也……我原打算替周美成践行的,这会儿只顾观赏小小姑娘唱曲,浑忘了这事,对了,小小,春街亭在哪儿?听说他们就在春街亭践行。” 廖小小一扬手帕,指点着不远处,笑着说:“那不是吗,‘春街亭边柳七墓,一声别离欲断肠’,那不就是春街送别亭吗?瞧,亭子里有人,看来周太学尚未走,奴也一起去好吗?……周学士一向照顾我们这些勾栏女子,今日既遇到了,小女子也为他送个行……宋小娘子,你怎么不说话。前几日你不是还说……” 宋小娘子今天没带“嗓叫子”,离开了嗓叫子,她的语言功能仿佛退化了,站在旁边只顾微笑,听廖小小说到这儿,她忽地一伸手,哈了廖小小一个咯吱,廖小小左遮右拦,只顾笑了,没能把话说完。乘着功夫,宋小娘子躬身向赵兴赔礼,嘴里一个音也不吐。 春街亭是南下官员送别用的官亭,亭子周围有厢兵把守,闲杂人员禁止靠近。赵兴一昂头,大刺刺带着这群人闯入春街亭。他这一行人气势十足,两名厢丁刚摆出拦阻的样子,赵兴一挥手,喝道:“赏他!” 程爽闻言,张手一掷,一枚银币翻滚着滚入俩厢丁怀中,那些得了好处的厢丁稍稍退后,其余厢丁还准备往跟前凑,程爽随即把一把银币洒在地上,这时,赵兴已带着人闯入春街亭。 亭子里只有可怜的四个人,除了灰头灰脸的周邦彦,怒气冲冲的周邦式,还有两名太学生打扮的人,周邦彦见到来的是赵兴,只撩了一下眼皮,周邦式跳了起来,怒道:“你来做什么?来看我们的笑话吗?” 赵兴脸一沉,顶了回去:“说什么呐,我来京城没结识几个朋友,美成兄总算是同乡,算是一个朋友吧,莫非我来送朋友远行,也不成?” 周邦式脸色稍微缓和,周邦彦已起身准备行礼,周邦式这时又问:“离人兄来这里,尊师可否知道?” 呼赵兴为兄,周邦式其实已缓和了口气。但他这句话还是想试探朝廷的意思,因苏轼是给皇帝写诏书的人,他想从苏轼的态度里揣测朝廷动向。 然而他失望了。 赵兴摇摇头,憨直的说:“我来我去,向无须与家师打招呼,家师也例不干涉。美成兄,‘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来,小弟为你践行。” 周邦彦连声向赵兴道谢。在这个时刻,整个太学里敢为他送行的也就是两个人,而赵兴敢来,本身就是莫大情意。 周邦彦实际上是类似于“某大师”那样的角色,用现在的话来说,他是“改革的吹鼓手”。 北宋元丰年间,变法与反变法的斗争有增无减,宋神宗、王安石的新政碰到了极大的困难与干扰。在这个关键时刻,血气方刚的周邦彦创作了赞扬新法的《汴都赋》。周邦彦这个声援新政的果敢举动,使宋神宗又惊又喜。他令尚书右丞李清臣在迩英阁宣读《汴都赋》,并把周邦彦召赴政事堂,从诸生破格擢任太学正。消息传出,周邦彦的“声名一日震耀海内”,举朝轰动。 《汴都赋》辞藻之华美,能与《二京赋》、《三都赋》等媲美,可以想见,周邦彦的文学造诣确实出类拔萃。然而,与之相对应的是,他颠倒黑白的本领也不错,他把变法之后百姓哀鸿遍野的场景全部“河蟹”了,变成一篇绝顶讴歌大作,无所不及地歌颂,对百姓遭受的残暴盘剥视而不见,因而被改革派赞赏,被保守派仇恨。 旧党执政,《汴都赋》也成了他被贬出京的主要原因。 周邦彦平淡的向赵兴介绍来为他来送行的两位同伴,语气里充满心灰意冷的意味。俩为同伴中,四十岁左右的太学生名叫李格非,字文叔;另一人年轻,三十出头,名叫廖正一,字明略。 赵兴听了这两人的名字,在肚里翻检了一下,不记的大宋朝有这样两个名人,他面上表情不动,肚里暗自说:无名之辈。 赵兴在厅内寒暄,他的马车已在程夏的命令下,像屏风一样环绕亭子周围,周邦彦介绍完毕,举起酒杯,强笑的说:“我可没有离人那么豪富,这杯薄酒……感谢离人前来相送,请尽饮此杯。” 赵兴一口喝干这杯酒,眉毛稍微跳了一下。 看来柳永的风气也影响到周邦彦这位大浪子。按说他的薪水也不低,怎会贬谪出京时,在这种场面却喝如此难入口的廉价酒……桌上也没几个菜。 赵兴把酒杯轻轻放到桌上,举手拍了拍,呼喊道:“来,女娘们,先热个身。” 车门打开,首先跳下来的是五名波斯胡姬。她们都裹着裘皮大氅,戴着面纱,五人当中唯有一人里拿着一面手鼓。她一走到亭子里,马上敲起了手鼓。 鼓声首先响起的那几下,名叫“定音鼓”,“定音鼓”声刚歇,其余四名胡姬突然解开大氅,将其掷给了仆人,而后扭动腰肢,随着鼓点跳起来。 刚下过雪的清明节,气候还没有回暖,四名胡姬却穿的短的不能再短,她们上身仅裹了一块艳丽的绢绸,遮住了胸前的凸起,下身则穿一套宽大的纱裙,整个肚皮都露在外面。透过纱裙,还可以看到紧身而类似比基尼的丁字短裤。 紧接着是一阵快速而激烈的阿拉伯手鼓,四拍一个音节,跳动的音乐让人血脉沸腾,随着鼓声,四名胡姬加快舞姿,旋转不停,伴随着身体的舞动,她们身上随即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脆响。 这是银铃的响声,只见四名胡姬带着宽大的、自肘延伸至腕部的银镯,银镯上几条细链,连接到手指的戒指上。 随着她们迈开舞步,一抹红色在纱裙中时隐时现,可爱,诱人。 她们的腿上也系着一连串银铃,手动脚动,银铃碎碎,四名胡姬舞到酣处,在狭小的亭子里头快速旋转着,绕着四名太学生快速蠕动肚皮,腰肢扭得令人眼花缭乱,乳浪翻腾,粉臂飞舞,这种充满性暗示的舞蹈,让四名书生看的面红耳赤。 这种舞蹈在唐代叫做“胡旋舞”,现代叫做“肚皮舞”。 鼓声一缓,一下接一下敲起来,四名胡姬站到了四名书生面前,胸乳挨擦,臀臂纠缠,她们脚下原地不动,两手高擎做着各种花指,单凭扭动小蛮腰,令浑身的银铃发出串串脆响。此刻,鼓声仿佛伴奏,银铃才是主角,亭中铃声响成一片,胡姬们原地扭动着,旋转起一片令人缭乱的粉臀。 胡姬舞蹈的时候,几名倭女不停的从马车上搬下食品、美酒、坐垫。这时,鼓声响到最高音,等倭女摆好了酒菜,盘坐在坐垫上,拿起了乐器时,鼓声戛然而止,一头细汗的胡姬潮水般从亭子里退下,返回自己的马车,那惊鸿一瞥让亭里的人一直眺望马车,直到耳边响起了舒缓的音乐。 这是《送别》,是弘一大师根据一首日本和歌改写的歌词,用一首美国乡村音乐配乐,作出的名曲《送别》。倭女唱这种歌最拿手,稍稍调教,唱得极其有韵味: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韶光逝,留无计, 今日却分诀。 骊歌一曲送别离, 相顾却依依。 聚虽好,别虽难, 世事堪玩味。 来日后会相予期, 去去莫迟疑。” 这首歌凄迷阴柔、词浅意深但哀而不伤,配以相当中国化的舒缓旋律,令人阒然泪下。 “好!绝妙好词!”马车组成的屏风外,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这声叫好本意是想与亭里人见面,然后谈诗论赋的——这是宋代文人的惯例习俗,但赵兴却没有撤去马车屏风的意愿,他仿若未觉的举起酒杯,向周邦彦致酒。 “周兄远行,小弟没什么好送的,就用这一曲《送别》相伴吧!” 周邦彦一饮而尽。赵兴这次带的是高度白酒,热辣辣的酒让周邦彦热血沸腾,他抓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酒杯很狂放的重复着刚才那首歌:“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离人兄,你我一面之缘,感谢你为我赠此佳曲,来,再唱一遍‘一壶浊洒尽余欢’。” 陪坐的廖小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原先,我听到‘明月几时有’、‘一江春水’,本以为‘慢调’便止于此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佳句……赵大官人,这是什么词牌?” 对面那个李格非也摇头晃脑,老气横秋的说:“早听恩师说离人擅度新曲,今日此曲一出,天下更无余曲了。” “恩师”这个词,立刻让赵兴立刻收起了轻视的态度,他先对廖小小拱了拱手,请她原谅怠慢,而后转首问李格非:“李兄口中所言的‘恩师’……?” 李格非一笑,答:“正是东坡居士。我曾求师与学士,你我原是同师之谊,” 赵兴连忙重新与李格非见礼,两人简单寒暄后,赵兴又反身与廖小小谦逊几句,而后,悠扬的音乐再度响起,盖住了赵兴的谦辞——这是倭女重唱《送别》。 乐声中,李格非重复了廖小小刚才的问题:“我好像没没听过这个曲牌,是离人兄所做的吗?这是什么格律,如此哀而不伤?” “不是我!”赵兴坚决否认。开玩笑,词的原作是日本人犬童球溪,音乐原作是美国人约翰.p.奥德威,跟赵兴都没关系,他很老实,老实的承认:“这是一首日本和歌,不是词牌,曲子么……” 赵兴说到这时,噎住了。因为美国现在还不存在,所以他只好在嘴里含糊几句,把美国的英文称呼快速嘟囔一遍,打了个马虎眼混过去。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感到有点惭愧——我怎么欺负古人不懂英语。 李格非还想细问,马车外边又是一声叫好,看来那人求见的心思很迫切。 周邦彦很乐见这种事,他离京的时候,只有两名同学前来送行,而赵兴突然到来,给他献上优美的胡旋舞,又送上一首离别歌,这让他很有“面子”。如果路人再闻风来与他送行,那么他“里子”也有了。 周邦彦立刻要求赵兴让开马车,请外面喝彩的人进来。等马车屏风打开,亭里的人倒是吓了一跳。马车外静悄悄的,但不知不觉中,已经围了三层人。这些人看到马车露出一个缝,首先发觉廖小小的存在,立刻呼喊:“好!小小,再来一遍。” 廖小小羞得都要钻地缝里。她有心向众人分辨这歌不是她唱的,但转眼一瞧,那群倭女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收起了乐器,钻进马车里。现场除了几个空空坐垫,唯余她和宋小娘子。 这让她欲辩无力。 赵兴仿佛也有意造成这种误会,他没有解释,只是透过马车缝望着外面的人群中:“谁在那里,刚才谁在吆喝?” 这句话问的极没礼貌,对方那不是“吆喝”而是“喝彩”,两个词的差别很大,尤其体现在使用者身份上。前者是贩夫走卒,后者乃是“文化人”。 外面的人群脸上有点不高兴,都沉默着。人群中走出几个戴青蓝色瓜皮帽的人,他们拱手作答:“赵大官人,‘一赐乐业’人白大伟、俺诚、李维思这厢有礼了,我等屡次上府求见,却没有等到大官人,只好今日尾随来南薰门外,没想听到一场如此美妙的佳音,止不住叫好,恶了,大官人。” “恶了”,这里读“e”,意思是得罪了。 对方在向赵兴行礼,赵兴却仿若未然,他出神的望着那几个人头上扣的小蓝帽,只觉的眼熟。 周邦彦听到他们是来找赵兴,一路追到这里,心里有点失望,他有气无力向赵兴解释:“这是‘一赐乐业’人,太祖开国时,他们从海外来归,向朝廷进贡西洋布,太祖对他们说:‘归我华夏,遵守祖风,留遗汴梁。’并赐十七个姓:李、俺、艾、高、穆、赵、金,周、张、石、黄、李、聂、金、张、左、白等。随后他们就在汴梁居住下来,并自称‘一赐乐业’人。 他们每周都要礼拜神灵,礼拜时头戴蓝帽,故亦被称为‘蓝帽回回’。因其不食兽类腿下筋,故又被称作‘挑筋回回’,他们做礼拜的寺庙名叫‘西那高噶(synagogue)’……” “我明白了”,赵兴突然开口打断了周邦彦的话,他指着对方头顶的小蓝帽说:“‘一赐乐业’!不就是以色列嘛。你们是以色列犹太人,头顶上戴的是犹太帽——难怪我那么熟悉。你们做礼拜的教堂叫做‘西那高噶’——不就是‘锡安山(圣殿山)’么,你们是以色列人。” 锡安山是耶路撒冷老城外的一座小山,这里是大卫城的原址,在赞美诗中,“锡安”是耶路撒冷乃至整个圣地的同义词。 赵兴突然吟诵起一首自己听过的犹太歌:“在巴比伦河畔, 我们坐下,想起她, 想起她,就止不住泪,啊锡安! 岸畔的杨柳, 挂起我们的琴, 因为监工想听个曲儿, 那些掳掠我们的人要取乐: 来,给我们唱一支锡安的歌! 啊,沦落于异国, 叫我们如何唱耶和华的歌?” 这是一首赞美诗,赵兴曾在圣诞节时偶尔听过教堂唱诗班吟唱。当时教堂唱诗班唱的是现代汉语,所以他唱得是现代汉语歌。 他吟诵完毕,那些犹太人有点发呆,他们很茫然,似乎不明白赵兴说什么。 其实,赵兴的猜测是对的,这些人确实是犹太人——中国犹太人。但他们离开以色列那片土地已经很悠久了,现代考察发现,这群犹太人甚至连犹太人后续新定的节日都不知晓。 据称,这支犹太人是在大卫王神庙被毁之后,逃出巴勒斯坦的。现代考古发现,他们或许现在巴比伦做了数千年的奴隶,而后花了数百年逃到南亚,又花了数百年迁往中国。 犹太人是一个凝聚力极强的民族,再过一千年后,当犹太人重新建国时,那些离开民族发源地,在异域漂流数千年的部族相继返国——无论他们身处何地,无论他们所处的环境多么恶劣,多么令人难以生存,数千年过后,他们仍没有丢失自己的信仰。 但唯独一支迁徙的部族例外:因为这支部族不幸迁移到了中国。 在世界各地上百万只迁移部族中,这支迁移到中国的犹太部落绝无仅有地、永远没能回归祖地,而现代考古发现,他们离开巴勒斯坦后,在巴比伦、在南亚孤岛的时候,还与散居世界各地的犹太人有交流,但到了中国,他们跟外面的世界再无交流。 连犹太这么超强凝聚力的古怪民族,都没能抵抗住中国随后发生的几次“民族融合”,彻底的消失在中国的土地上,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我们民族战乱多么频繁。而中国犹太人的闭塞也说明:即使在大宋这样的商业社会,古代中国与外界的信息交流也几乎为零。 由于这支民族最终消失,所以赵兴从不知道犹太人曾跋涉到这么远的地方,他见到对方对自己的所唱的赞美诗全无反应,暗自叹息一声——其实那首诗还有后半句“若是我忘了你,耶路撒冷, 愿我的右手萎缩! 愿我的舌头黏在上腭, 若是我没有思念你, 没有眷恋着耶路撒冷, 胜似我最大的欢愉……”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遗忘,有时也是种幸福。 赵兴招手请对方进入亭内,重新合拢了马车屏风,和颜悦色的询问:“三位,你们找我如此迫切,有什么事?” 三个人当中,李维思是为首,而“李维”实际上是犹太的部族长“利韦”的音译,到中国后改汉姓为“李”。这位李维掀起袍子,从袍下拿出了一块厚厚的布,他望了眼周围,发现亭中没其他人,才单手举起这匹布递给赵兴。 那是一块帆布——原来他们献上的西洋布就是帆布。 赵兴仔细看完那块布后,他将这块布紧紧抓在手里,抬眼看向面前的三名犹太人。 犹太佬果然不愧为精明之誉,赵兴观看那块布时的神态变化,能瞒过在场的几位傻书生,能瞒过擅于察言观色的廖小小,却没瞒过对面的李维思,他的唇角浮出一丝微笑,开口说:“一百多年前,我们向皇帝陛下进献过这种布,但随后,朝廷官员认为这种布又厚又硬,做不成衣服,没丝毫用处……今日,我总算找见知道它的人了。” “换什么?”赵兴一碰到交易的事,马上露出了商人嘴脸。他目光灼灼,兴奋的眼睛都红了。 “布——大官人正在京城四处兜售印染的四色布,京城的布坊都快被你压垮了,我们希望大官人给我们分销权,让我们共同经销四色布。” 李维思跟别人谈“分销权”,别人可能不懂,但赵兴明白,不过他要的更多:“我听说犹太人都精于算术,我需要大量的数学老师,大量的账房先生,你们能提供多少人?” 周邦彦摇着头叹息着,他没有想到赵兴刚才还像一个文采斐然的大诗人,现在就市侩的像一名小贩。对面的李格非倒是带着微笑冷眼旁观,廖正一比较木讷,他神色看不出什么反常。 周邦式年轻气盛,他脑子里面全是刚才的胡姬艳舞,人虽坐到那,心已经飞到马车上,频频张望胡姬所乘的马车,压根没注意这里的谈话。 廖小小与宋小娘子则低眉顺眼,看赵兴捋胳膊挽袖,摆出一副寸步不让的态度与对方进行商业谈判,又看到周邦彦一副失落的模样,廖小小嘴一抿,提起酒壶替众人斟酒,宋小娘子则望着赵兴,一边偷笑,一边伸手帮廖小小照应。 “我们‘一赐乐业’十七姓,总共一千余户,会算账的有一百个人——成年、未婚配、还没有职业的一百多人”,李维思回答。 “还有这种帆布,你们提供技术,我提供人手与场地,利润三七开,你三我七,销售方面——各显神通吧”,赵兴继续要求。 “三七开,这个比例可以——大官人还能提供什么?” “一百多人的就业,难道还不够吗……好吧,我再加一点砝码——我在杭州有一片荒地,你们十七姓可以部分迁居到我的地盘……还不够,那么我再加一本《圣经》如何?从‘锡安山’带回来的新圣经。 我有一条商路,可以通往耶路撒冷。或者我再替你们找一位‘拉比(犹太教主教或大祭司)’,我到耶路撒冷给你们找一位……这总够了吧?” 赵兴提到“拉比”这个词时,李维思的眼睛猛的一下子瞪的仿佛牛眼——这说明刚才这厮压根是在装相,他明白赵兴说的什么,他明白“以色列”与“犹太”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也明白“锡安”意味着什么! “好,这个条件足够沉重了!我们什么也可以不要,只要拉比。不过,我要申明:我们‘一赐乐业’人可以做奴隶——我们迁居到你的土地上,你可以剥夺我们的自由、我们的尊严、我们的生命,但不能剥夺我们的信仰。 我们背井离乡,七海流浪,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只剩下信仰。俗世可以让我们屈服,但我们的灵魂属于上帝!这是恒久的约定!” “我尊重你们的信仰,迁居到我的土地上后,我允许你们建设教堂,信仰自己的神灵——大宋是个信仰自由的国度,你们可以保留自己的信仰。如果你们给我服役满十五年,我可以把你们居住的土地送给你们,地契上写上你们的名字,但你们仍可在我的庇护下,在大宋的土地上信仰耶和华!” “耶和华”这个名字终于使这群犹太人的泪流满面,他们相互拥抱在一起,用赵兴听不懂的语言嚎啕着,话中反复提到“拉比”这个词,赵兴猜测,他们是在欢呼:“我们会有新‘拉比’了!” 赵兴不知道,他们还在说:“我们有‘应许’之地了!我们有新领主了,他不会把我们当奴隶,他知道我们的大卫王,尊重我们的信仰……” 在廖小小的劝慰下,周邦彦那里几杯烈酒下去,除赵兴外,其余在场的人都已经薰薰然,他们浑没注意这场谈话。他们不知道,自己当时见证了一段历史。 若干年后,当赵兴最困苦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背离了这个“叛贼”,唯独“一赐乐业”人,他们哪怕吃糠咽菜,哪怕被围困于绝地,哪怕十死无生、明日无望,仍在默默地为赵兴打理后勤,管理产业。他们宁肯饿死,也不触动属于赵兴一根草——即使后者根本没给他们发薪水。 世人惊叹于“一赐乐业”人的理财能力,也都在纳闷:为什么出任何代价,都引诱不动一位“一赐乐业”人离开那名“叛贼”——原本,当时在场的四名太学生能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们压根没注意这场谈话。 或者说:他们当时虽在现场,却不理解赵兴他们在说什么,理解不了这场谈话的意义! 周邦彦的记忆只到了这里,“一赐乐业”人拥抱在一起哭喊时,他已经醉了。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已回到城里——不,是回到相国寺码头,一艘独特的海鳅舟摇晃着,正在驶离岸边。没等周邦彦询问,一个老者钻进船来,向他咧嘴一笑:“周太学,小老儿焦触。兴哥儿安排你坐这条船,我们直驶庐州,太学可以到庐州码头再下船。” 没有船能直驶庐州,因为到庐州走水路,要到瓜洲拐向长江,在无为军辖内逆濡须水进入巢湖,穿过巢湖再逆流进入淝水……焦触所说的“直驶”,意味着这船需要拐来拐去,绕很大一个圈子。 周邦彦感念赵兴的仗义,禁不住整整衣冠,向东稽首。 这时,赵兴正进入苏轼府邸……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寒食节里燃起的新火 第一百二十一章 寒食节里燃起的新火 今天是清明节,宋代清明被称为“寒食节”,这一天,不能举火做饭,只能吃冷餐。需要等到傍晚的时候,再点起“新火”,由宗族中年长者将“新火”分入各家各户,这叫“分新火”。 一般来说,这一天是不进行拜客的。因为不能举火,主人没法招待拜客的人。 “寒食节”的风俗于宋代发展到鼎盛,但过了宋代,这一节日正式消亡,消亡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宋代是个商业社会,汴梁城百姓连喝的水都向挑夫购买。“寒食节”自家不能点火做饭——简单,上街去吃。 而宋以后,中国回归农业社会,或者说回到原始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经济力量、商业模式,都决定了宋以后的朝代,消费不起“寒食节”这样的节日。 赵兴进房的时候,院里正在赌博,除了苏轼一家人外,屋里还有苏轼的弟弟苏辙,苏辙的长子苏迟、次子苏适、三子苏远,以及两家的各房女眷。 赵兴这时能登堂入室,实际上是拿苏轼当自己家人。苏轼也而用家人的态度接待赵兴,并将其介绍给苏辙一家人——这是赵兴第一次见到苏辙,这位小苏学士现在是户部侍郎,也就是类似于“财政部主任”的大官。 赵兴以前打听过苏辙,似乎这位苏轼兄长在文学上不如苏轼,但在会计学上却是赫赫有名,去年他与户部尚书李常等人主编了《元佑会计录》三十卷,应该算是中国会计的“祖师爷”。 相比于苏轼那咄咄逼人的处事态度,苏辙显得很谦和,他微笑着的与赵兴打过招呼,开口便郑重谢过赵兴送来的靴子。 原来,苏辙与兄长使用的是同一家靴店,赵兴只说让唐老板给苏学士一家男女都做套靴子,很不幸。苏轼一家,父亲是“老苏学士”,苏轼自己是“苏学士”,兄弟是“小苏学士”。有人付钱,靴店唐老板又正好有求于赵兴,便自以为是地将苏辙一家子的靴子也包圆了。 事后,赵兴压根没看账目,这种小钱他交给马梦得审核,马梦得以为这是赵兴的本意,大笔一挥,把款全付了。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致谢。 苏轼一家子对赵兴的礼物没太介意,因为他们经常收到赵兴送来的小东西。比如:苏遁回家不久,还吃不惯苏轼家中的口味,程阿珠每天都送来一些小菜、卤味、水果,连她逛街购物都忘不了给苏遁买点小东西,所以苏轼接到赵兴府上送来的靴子,没大惊小怪就收下了。但苏辙那里不同。 苏辙与赵兴没有见过面,虽然他曾听苏轼谈起过此人,但还不觉得双方熟络到可以接受对方靴子的地步。他不好直接向赵兴询问,转而向王夫人打听。此后,他虽在王夫人的劝解下,收下了靴子,但心中一直惦记着当面向赵兴致谢。 “离人呀,靴子很好,恰逢雪后收到你的靴子,我全家上下都很谢你,到叫你费心了,来,孩子们,谢过离人叔叔”,苏辙招呼自己孩子上前当面致谢。 苏轼哈哈笑着,翘起脚上的皮靴,得意地炫耀说:“那日我在贡院,突然阁长童贯送来一双靴子,他倒没来得及说这是谁让他送的,便急急走了。但我一看靴子的新奇制法,就知道:定是出自离人之手——瞧,麻逸龙血树做靴底,唯有离人有这样的大手笔。” 苏轼没说的是:当时化雪了,地上泥泞,他的鞋子湿透,脚底冰凉。正在烦恼时,出宫办事的童贯丢下一双新靴子,令他从心里感到温暖。 这种硬木底的鞋子,连靴底都细心地雕上了波纹状的防滑齿,坚硬的靴底踏在地上响声清脆,令他饱受同僚羡慕,感觉这份照顾,很有面子。 苏辙对此也深有体会,他点点头,憨厚的承认:“不错,这种硬木底的靴子,踏进泥里靴底不滑。那几日化雪,穿这种靴子去上班,走起路来声音清脆。且这靴子两侧有靴带孔,一条皮绳穿孔一系,走起来脚上带风。不错呀! 哈哈,户部的人也很羡慕,后来他们齐去唐家靴店定做这种靴子,听说那家靴店的订货,交货日期都排到九月了……嗯,最近春花灿烂,他们恐怕要错过了,” “上班”这个词诞生于宋代,它完整的叫法叫“上朝班”。宰相去工作叫“上朝”,其他内阁官员没上朝资格,就叫“上班”。尤其是诸班直、三司使的官吏,他们的工作通称“上班”。 三人还在继续靴子这话题,王夫人牵着苏遁的手走来,身后跟着朝云,还有程阿珠与陈伊伊。王夫人随手递给赵兴一个木匣,笑着解释:“离人叔叔,这是分给你的‘新火’,你回家用吧。” 木头装火?还没有烟?好新奇! 赵兴好奇的看了看木匣,这木匣倒是做工精致,油漆漆的能照出人影……但无论多精致的木盒,都不应该用来装火呀?!他拿在手里,轻轻晃了晃木盒,木盒内发出一阵哗哗的微响。 “这是法烛,离人没见过吗?汴梁城里都用这东西引燃‘新火’,今日寒食,我就不让你打着火把回家了”,苏轼笑着解释。 苏遁这时冲上来抱住了赵兴的腿,嘴里直嚷嚷:“阿大,钱,我要掷铜钱,你陪我玩。” 朝云赶紧冲上前,一把捞起苏遁抱在怀中,嘴里急急解释:“离人叔叔,别理这孩子,今日分给他十枚铜钱,他一通乱掷,全输了。小孩子家,别让他养成轻贱钱财的习惯。” 赵兴随手在身上一掏,掏出一把零碎钱币,有金、有银、有铜,他顺手塞进苏遁手里,笑着说:“没关系,输给谁,都是输给自家人——左口袋捣到右口袋的事情,何必计较。再说,小孩子有金钱概念,慢慢再教他如何理财,那才是正理。去吧,去玩,爸爸跟阿大有正事。” 朝云抱住苏遁责备几句,苏遁新得了一把钱,已经达到了他来的目的,嚷嚷着还要重新赌过。 苏辙在一旁憨厚的摇摇头,重复朝云刚才的理由:“虽说是小赌怡情,但孩子太小,可不能让他沾染挥霍习惯。” 苏轼也在摇头,本想也轻轻谴责几句。赵兴已推开了木匣的盖子,翻看里面的东西。 在古代中国,当面翻看礼物是极没礼貌的行为。然而,苏轼担心赵兴不知道法烛的用法,在使用时发生意外,所以他没有责备,反而耐心等待赵兴提问。 怪不得要用这么大的盒子装,盒里躺着数根形似棒针的木棍,棍头裹着些黄色物事,那似乎是个药粉包。赵兴隐隐间猜到了什么,他好奇的拿起一根木棍,把那药粉包凑到鼻尖——顿时,一股硫磺气息扑鼻而入。 火柴,这竟然是一根火柴,古代的火柴! 赵兴拿着木棍——不,那着这根古代火柴(火棍),惊愕的望向苏轼。苏轼一指这根火柴(火棍)解释:“这叫法烛,也称发烛,离人会用么?” “这……这玩意什么时候发明的——啊不,我是说它何时出现的?” 苏辙答:“此物出现于五代时。陶谷在《清异录》中曾记述:‘夜有急,苦于作灯之缓。有智者批杉条染硫黄,置之待用,一与火遇,得焰穗然。既神之,呼引‘光奴’。今遂有货者,易名‘火寸’。 另外,周建德六年(即公元577年),齐朝亡,后妃沦落民间,无以为生,便制‘发烛’售卖,以此谋生。由此,法烛的做法流入民间。司马(光)相公曾考证之后,并在《资治通鉴》中记录了这事……这物事该在五代就有了,不过制作颇费功夫,也易自燃,故流传不多。” 苏轼补充:“或许更早——有记录说这是淮南王刘安的方士制作的,不过,此种说法有点子虚乌有,除《淮南子》中偶有提及,历代无人记述,亦无人提起。目下能确认的是:法烛是齐后妃制作的,或许齐宫中已有使用,后妃们沦落民间,便以宫中所学谋生。” 赵兴头有点懵:难道书上又说错了?难道火柴原本是中国人发明的? 望着那根火柴(火棍),他忽然一阵激动——硫磺火柴呀!以前看电影,老觉得西部牛仔拿起一根火柴在靴底一划——啊,很有派头,很牛仔,后来自己拿安全火柴试过多次,老不能实现电影里的场景。如今,俺可以在宋朝做到了,硫磺火柴不正是干这事的吗? 赵兴抬起脚底,很有派头地捏起一根火柴轻轻在鞋底一划,看着火焰跳起,很温暖,他心里满满浮起“卖火柴小姑娘”的画面,那位小姑娘也这般举着火柴…… 这时候,如果有根烟,那什么都全了。 潇洒是什么? 潇洒就是在宋朝划着一个“火柴祖宗”——这一刻,恰如一位普罗米修斯。 火柴燃烧到了尾部,火焰一跳,由灿烂至黑暗。 “十文钱”,苏迨叹息地说:“兴哥这一下子,十文钱没了。汴京百姓每日买炭买水,不算食物,每日所需不过十文,兴哥这一玩火,汴京百姓一日的花销没了。” 原来这火柴每根十文,便宜,随身拿出一粒日本珍珠,五万贯,能买数百万根火柴。 “这是个好生意”,赵兴沉吟着说:“一盒法烛二十根,加上盒子卖三百文,成本也就是些硫磺、硝、木柴。难怪齐朝流散宫女做这个挣钱,嗯,好,这不是体力活,女人也能干……” 重要的是,开办这样一个场子,能合法囤积硫磺与硝石。 苏辙笑了笑,目光定在苏遁手里的那些钱币:“怎么,离人也会做这物事?哈,也就是个小玩意,一个钱两个钱的挣,离人能看上吗?” 赵兴塞给苏遁的当然是藩钱。这些金银铜元制作精美,但可惜是假钱。身为户部侍郎的苏辙对钱财极其敏感,他看着苏遁小大人似的拿金币跟兄弟们兑换成铜币,还一枚枚挑拣着铜币的成色,直到满意为止。 苏辙看到这儿,笑了。 苏轼对自家孩子很宠爱,他看了一眼苏遁,赶紧把目光避过去,冲赵兴身后的程阿珠说:“阿珠放心,离人的事就是我的事,当初你俩成婚就是我主持的,那时我还在纳闷,怎么只弄了半套仪式,既然明日要补——我亲自去,把你师兄弟都叫去观礼……对了,离人,省试张榜了,你去看榜了吗?” 宋代还没有通报“红录”的习俗,这种习俗应该始于明代。所以在宋代,自己不去看榜,别人不会告诉你。 赵兴显得很悠闲,他摇摇头:“马梦得派人去了宣德楼,估计已经把消息报回府上了,等晚上回家,就能知道结果了?” 苏轼气绝。 苏辙不知道赵兴的脾气,他一听这话,陡的瞪大眼睛。活了这么大年纪,在苏辙的记忆中,不曾记得有谁对自己能否中榜如此毫不关切,可有可无。他难以置信的抬手指着赵兴,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轼对赵兴的极品态度无可奈何,他挥了挥手,招过一名仆人,吩咐几句,等仆人领命而去,他转向赵兴解释:“这里离宣德楼不远,马上就会知道……我记得榜上末名是你,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 程阿珠这时才插上话儿,她吟吟的向苏轼道着谢,兴奋的跑下去,陈伊伊不走,她嘟起嘴看着赵兴,赵兴连忙从身上摸出一大包爆米花,递给陈伊伊,讨好的说:“这是我在南熏门给你买的,还有曹婆婆的肉饼……” 陈伊伊毫无形象的抓出一大把爆米花,放进嘴里嚼着嘎嘣嘎嘣响,仿佛要把她的怨恨都咀嚼碎,苏轼看到她那浓浓的敌意,连忙打岔:“哈哈,离人也喜欢用米花占卜?我曾闻;汴梁城仕女贵妇都喜欢在正旦之际,每人自爆糯谷于釜中,此名‘孛娄’,亦曰‘米花’,以卜终身大事……” 苏轼的意思是说,这个爆米花在宋代,最初是贵妇仕女们用来占卜吉凶的,后来成为宋代的小资食品,深受富家女与贵妇们的欢迎。当然,贵妇们用爆米花占卜,是想测试婚姻。 “以卜终身大事”——陈伊伊听懂了苏轼的暗示,她嘴里顿时嚼的轻了,她抓了把爆米花,正想问问怎么占卜婚姻,那名被派出看榜的家仆已经返回厅内,汇报:“回学士的话,赵大官人确在三榜。” 苏轼奇了:“如此快?你走到宣德楼了吗?” 家仆摇头:“没有,我在门口遇到程夏程舍人的人,他说不必去了,马梦得已经通知他们:榜上末名是赵兴。” 苏轼更奇了,他望了一眼赵兴,又望了一眼兑换完铜板,正跟兄弟们掷钱的苏遁,疑惑的问:“离人,你是怎么教育出来的?这么大事,不仅你不慌不乱,连你的学生也无惊无喜!” 赵兴淡淡一笑,随手将那盒法烛递给陈伊伊,请她放回马车。而后背着手,微笑着看苏遁与兄弟玩耍,借此回避了苏轼的问题。 苏轼家中是另一种玩法,这家庭拥有的铜板数目比较多,都是一把一把的撒着玩。撒下的铜板,同样的一面(字或肉)朝上数目多于他人,则判赢。苏遁刚才资本小,现在财大气粗,将兄弟们赢得不亦乐乎。 苏辙看那一串串崭新的藩钱在桌上翻滚,再也忍不住了,问:“子瞻,你家中为何甚多藩钱?我瞧着这些藩钱都簇新,好像以前从没用过。难道那传闻果真?” 苏轼有点难堪。他还没有想出解释的话,赵兴插嘴:“子由公,朝廷对于藩钱的事有定论了吗?” 赵兴这种称呼,是普通人对官员的尊称,苏辙点点头,回答:“离人不是外人,你可以直接呼我为三丈……藩钱的事情,政事堂已经议过了:我大宋每年流出铜钱无数,近日这些藩钱反向流入,朝廷虽没有‘铸息’,但我大宋却不需要费一丝力气,白得这无数银钱,便由它吧。 近日,高丽使臣即将入京,文相公已经决定:见面时,只字不提藩钱。这就是朝廷的态度。” “丈”是宋代对长者的尊称,“三”是苏辙的排行。赵兴不记的苏轼有兄长,但怎么苏辙自称“三丈”,而苏轼反被唤作“二丈”。不过,这是细节,赵兴无心追究,他一派天真的问:“三丈,朝廷以前为什么禁止宋钱流出?” 苏辙一笑:“我大宋铜钱本不够使,再流入诸边藩国,这岂不是‘我们铸钱他们使’,白便宜了他们……” 赵兴的表情更天真了,他又问:“这些宋钱流入藩国,是有人带过去,然后白送给那些藩国吗?” 苏辙被呛了一下,他耐心的解释:“当然不是,商人们重利,他们带我宋钱去诸藩,只想贩货盈利。” “既然我宋钱运到藩国不是白给,而是买了藩国的东西回来,为什么要禁止铜钱流出?”赵兴继续天真的问。 苏辙无奈地笑了一下,怎么这位家资雄厚的著名海商还不清楚货币运营的道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但赵兴显然有自己的主见,他的看法彻底将苏辙说懵了。 “既然我大宋铜钱因为铸造精美,深受诸藩国欢迎,那么,何必限制我大宋商人在诸藩国使用宋钱?诸藩国农民一年辛苦——种的粮食,织出的布、造的瓷器养的马,只要我大宋花一把铜钱,就能全买回来,如此一来,只要我们不禁铜钱流去,藩国百姓不成了为我大宋生产吗?如此利国利民的事,朝中诸公为何看不清呢? 藩国喜用宋钱,这对我大宋简直是天赐其财,我大宋钱在诸藩国越值钱,我们就能用很少的钱,买回藩国百姓一年的辛劳,甚至让藩国户部为我大宋数钱——铜钱这东西,饥不能食,渴不能饮,用一堆铜钱换回我们急需的战马、粮草、布匹……天予不取,何其蠢也! 我听说京东东路(山东)地力紧张的厉害,连岩石都裸露了。那里人多地少,地力耗尽以至百姓穷困,现在既然有这些藩钱流入,我们何必禁止铜钱流出?不如把这些藩钱收集一下,让京东东路无地农民都来铸钱生息,而后用这批铜钱去西夏、去辽国、去交趾去高丽倭国,买光他们的战马,买光他们的粮食,这岂不比种地合算?” 赵兴说的这番话,其实是“货币战争”的道理,可惜即使苏辙这样的会计学鼻祖,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他首先想到的还是眼前的藩钱问题:“如此说来,这批藩钱的流入,也是对我朝不利……” 赵兴被噎的发昏,他耐下心来,向苏辙解释这批藩钱有何不同:“这是纯铜的铜钱,我猜这批铜钱不是藩国朝廷出面做得,而是种个人行为。必是有个掌握铜矿的人,他想把铜直接变为钱、变成现金装进兜里,所以想出这等办法。 因为向我大宋直接输入铜锭,可能藩国朝廷会限制,加上铜锭换钱还要倒一次手,变现速度太慢,环节过多,所以他直接铸成‘伪宋钱’。这样,藩国看在大宋的脸面上,不好禁止。 可这对我大宋有好处呀,单把这批纯铜钱融了,添加铅锡铸成新钱,我大宋就能白得一笔铸息,两个藩钱流入,我大宋就能翻造出三枚宋钱,如果我大宋再不禁自己的铜钱流出,那么两枚藩钱进来,在我大宋打个滚,我们会滚出更多的藩钱,去藩国购物,相教之下,谁得利?” 苏辙被赵兴的新颖理论所吸引,他思考片刻,又问:”你说的可能是个猜测,我大宋何以得知这是藩国朝廷所为,还是藩人个人所为。” “很简单——我是海商,对海外状况清楚,所以我做如此猜测。朝廷要想确认这点,派两三个商人出去,记录一下藩钱在藩国出现的日期,与在我大宋出现的日期一核对,马上就清楚了。 如果此事是藩国朝廷所为,那藩钱必先出现于藩国,而且要流通一段时间,才能流入宋商之手。如果相反,它直接流入大宋,藩国内部反而不见,那只能是藩国有人发现了铜矿,却不肯让国王知道…… 不过,调查到这儿就该终止了。因我大宋官员言行无忌,万一在勾栏瓦舍中将这消息透露给藩国,让藩国查出来是何人所为,我大宋反断了一项入息……” “不查了”,苏辙断然说:“我信得过离人,既然离人猜测这是藩人私自行为,那么,这事就到此为止……事情一上政事堂,怎会保住秘密?不谈了,我只将这事私下里与要紧人员说说,今后离人切记守口……嗯,再谈谈你说的宋钱开禁的事,我们只谈这个!” 剩下的时间,苏辙都在与赵兴讨论货币学理论,倒把苏轼晾在了一边。等夜色朦胧时,苏轼准备叫外卖招待赵兴,但赵兴却起身告辞:“明天还有半场婚礼,老师,我需先回府收拾一下……我答应送遁儿一匹马,老师去挑一下。” “无妨,童大官说你的马都不错,随意哪匹都成”,苏轼不客气地回答。苏遁还小,这马实际上的使用者只能是苏轼。 望着赵兴的背影,苏辙轻轻问:“你曾说:程氏私下里说他是武侯遗徒?……把你那篇秘而不宣的《刺牛》给我看看!他今日所谈,匪夷所思却句句在理,有机会我倒真想看看武侯遗书都写得什么。啊,兄长好福气,此人定不是池中之物。” 苏轼摇头:“看今日情形,他对科举极不上心,恐怕此人无意仕途,存心做个豪商……可惜了,我等须想个法子,勿使其留恋于江湖,窜于草莽之间。” 赵兴回到府邸,府中的人都喜气洋洋,先期回家的倭女又来那迎接的一套,连胡姬也齐声向赵兴道贺。只是秦观、陈师道那几人跑的不见影子,后院里唯陈慥还在,他还正按赵兴的交代,猛练砍草席的本领。砍断的草席扔了满院子都是,金不二则在他旁边指点。 “我听说,你的船今天返回杭州了,打算三五日回航,顺便接回源业平——有这事吗?”陈慥问。 赵兴仰脸看了看朦胧的夜色。 第一百二十二章 告别宋代处男生涯 第一百二十二章 告别宋代处男生涯 今天汴梁城全城没有举火,夜空显得格外清澈,星星很明亮。 赵兴叹了口气,回答:“离决斗还有半个月到一个月时间,如果装货顺利的话,十五天后第一艘船抵达汴梁,那时,这位日本关东唐刀手就要来了。” 陈慥收起刀,活动一下了胳膊,又问:“这几天,我越琢磨越觉这事该跟你老师说说,你不认为吗?” “回头再说吧”,赵兴晃了晃脑袋,突然有点倦怠:“夜深了,陈大侠请安置……对了,我明天与阿珠圆房,季常兄一定来!” 前院里头,程阿珠已吩咐把赵兴那夜给她点亮的马灯全部点亮,她兴高采烈地擦着法烛,亲手把一盏盏明灯点亮,挂在檐头,放入草丛,摆在窗下,星星点点的烛火令整个院落亮如白昼,她兴奋地只顾驱使仆人忙碌,陈伊伊在一旁,依旧把爆米花嚼的山响。 陈公川看妹妹两眼噙着泪,忍不住劝解:“他在后院,去找他,他不是背信的人,让他给你个话儿……” “算了”,伊伊颤声答:“阿珠我比不过,他们新婚,兴哥就去了海外三年,阿珠守了三年,今日才圆房。阿珠等得三年,我怎能等不起?兴哥答应的事,不会反悔的——我等他。” 后院里,马梦得流水般呈上明天需要的物事,让赵兴验看,同时汇报近况:“我们运来的三船货都已经销出去了,订单签了好几份,估计黄州那块儿出产的货能装五条船——就是东主所说那种百吨快船。恰好送周邦彦的船回来带一船货,以后必须每俩月发一船货。 杭州那边,海货订单,每月需六船运量,其余茶、丝绸、琉璃灯等国内货,每月要发12艘船——我指的是那种海鳅船。这船在运河走得快,但每船只能装50吨,再多就触河底了。总算下来,每月有十八船货发来东京——东主,船速还必须提高,否则船不够用。 还有,东主,海路虽然通商了,但西洋海贸还不稳定,时断时续,等忙过这一阵,东主该把海贸的事情理一理。我们每月需要向藩外发五船货物,西洋那里去三艘进三艘,可现在船只不够,水手也缺。 还有,东主要建立海鳅航运,沿途踩鳅人需要有个安排,货物的供给才能稳定……” “踩鳅人这事我已经有了想法”,赵兴边思考边说:“我打算借这次海鳅船入京这件事,在运河沿线建立一些货栈,先在大城市建,在码头附近修一个小仓库,派个人手主持,有些货物可在当地分销,顺便采购点当地特产……把这笔费用恰好用海鳅船的盈利负担。 等到货栈建起来了,沿途各点也是我们一个分销店,货物可以直接销往当地牙行,然后通过牙行收集各地特产,让货栈雇一些当地人员当鳅夫,有船来了他们就踩鳅,没船的时候帮忙扛货。只要力钱高,定会有许多人愿当鳅夫。 船速的问题我也有办法,埃及那里有种运河船,在船尾挂帆,桅杆随时可以放到,就按这种方法改装海鳅船。用不了两三年,我们就可以利用这条航路,建立一个物流中心——这就是钱,有了这条物流中心,哪怕是卖石头,我们也能坐地收钱……” 马梦得先是一喜,稍后又皱着眉头说:“东主的雄心虽大,可是我们的人手不足,如此规划,前后怕要建上百个鳅站,一个地方撒上一两个人,那就是大投入,可我们哪里找那么多可信的人呢……” “不必太多人,就用承包制,我们在码头买地,建货栈,地产握在我们手里,经营则让当地人承包,一包五年,盈亏自负……” 宋代是个宗法社会,赵兴建立的这种承包制运输企业,相当于用宗法管理所有的下属,这样一来,等他这条物流线路建立起来,估计沿途数万人将被绑在他的战车上。 “至于人手……对了,我忘了跟你说,明天‘一赐乐业’人,也就是‘蓝帽回回’要送来一百名帮手。‘一赐乐业’人算账的本事可是家传,这些人不用培,养就能直接当账房。回头你先挑几个水平高的,让他去杭州家学,给我们的孩子教授教授术数,其余的,让他们分散到沿途鳅站,当管事,做账房。” 马梦得惊讶的问:“竟有这样的民族——如果这些人等可信,倒是能一下解决不少问题……” 两人又聊了几句今后的安排,各自回房安置。 宋代的婚礼不同与现代。宋代婚礼上,新娘新郎是不出来敬酒或者宴客的,酒席上出现的是新郎的长辈,没长辈存在,则要请宗族里的长者出面主持。赵兴既无前者也无后者,加上他向来不太讲究,所以就亲自招待客人。 亲身经历后,赵兴才知道:宋代的婚礼次序也是颠倒的,是先举行宴客仪式,等到傍晚再正式举行典礼。赵兴在这一方面倒是完全按宋代的形式走,客人来了,首先被迎进了餐厅,好酒好菜伺候。 昨天是董小亮举行盛宴的日子,他一举办完虎豹大餐,像是打响了比赛的发令枪。其余酒楼的老板开始登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的那种。这些酒楼一全力运作,原先日日出没于赵兴这里的厨师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这倒让赵兴的婚礼没有了掌厨者。 但赵兴这里缺什么也不缺做菜的人,几个孩子经过他多年训练,都会舞几下勺子,借助前几日厨师留下的半成品,他们煮制出来的饭菜倒也不逊色。马梦得则左右招呼,仆人们也谨慎小心,这顿饭宴请的又都是熟人,倒没坠了赵兴的体面。 当天的主菜是“海豹炙”,赵兴这里的海豹肉已经酱了三天,调料味已浸到肉里,用竹炭炉一烤,屋内香味四射。再佐以清淡的米酒——现代把这种酒的韩国版本叫“真露”,日本版本称“清酒”——味道别提有多鲜美。 与古时候的“炙”吃法味道不同的是,赵兴的酒席上,除了绿色芥末膏、葱丝、姜丝外,还多了数碟格外的调料——辣椒丝。 辣椒原产地是美洲,但现代科学考察发现,印度、日本、中国神农架地区都有辣椒品种存在。其中最辣的是印度黄辣椒,其辣味素含量高的惊人。而最早进入食谱的是日本的五彩樱桃椒。这种辣椒如樱桃大小,不仅有红色,还有紫色、黄色、蓝色、雪青色、绿色等多种颜色品种,“五彩”只是泛指,并不只是五种颜色。 别人见了五彩樱桃椒可能不认识,而这种辣椒吃入口中形似一团烈火,在中医学理论中,这种口感的食物常常是毒药。所以他们不敢也不会当食物品尝。但赵兴啥人,一见就知道这玩意利润丰厚。 三年前,他将这些樱桃椒种子带回杭州,目前已在杭州、黄州小范围播种……嗯,也正是因为他掌握了这种绝无仅有的调料,所以他才受京师各大酒楼的追逐。 既然是独家武器,赵兴当然不会让人追查出来来源。这种辣椒他制作时不惜工本,先把辣椒籽全挑出来,辣椒则剁碎,掺以各种配料制成辣椒酱。比如紫色的辣椒酱里掺了虾酱,让它的颜色愈发紫,蓝色的辣椒酱里掺了点蓝莓,让这种蓝色辣椒酱甜中带有一种火烧火燎的灼痛;黄色则掺入蟹黄酱…… 如此不一而足。故而这些辣椒酱因颜色不同,而味道各不相同。唯有红色辣椒酱则不掺任何杂质,专门给嗜食辣的老饕享用。 说到蓝草莓……原本草莓该在明清时期才传入中国,等到它当水果端上百姓的饭桌,需等到二十世纪才能普及。但赵兴在这里煽动了蝴蝶翅膀,这种东西已开始在海南栽培,目前他还是件稀罕玩意,但赵兴结婚,他不能不亮相…… 今天来的客人,体现了赵兴这段时间以来的交际成果。除了苏轼一家子外,还有苏门六学士,加上陈慥,另外还有一名不速之客——李格非。因为清明节朝廷放公众假期,所以他闲来无事,带着三岁女儿上苏轼家串门,等他到苏轼府上,恰好苏轼出门往赵兴这里赶。 如此多的赫赫有名之辈出现在赵兴的婚礼上,这让赵兴顿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投入真值。开玩笑,古往今来,谁能让苏轼主持婚礼,让苏门六学士齐齐到场——捎带一位大学士李格非,还有其女儿。 望着场中客人,赵兴不住地哆嗦——太有面子了!古往今来,有谁结婚能如此?! 李格非昨天欣赏过赵兴的歌舞,早有心结交。他这次上门,本就是想让苏轼引荐这位小师弟的,听了这事,立刻带女儿来凑热闹。他的女儿才三岁,梳着双环髻,满脸的精明相,李格非介绍说,她名叫李清照。 听到李清照这个名字,赵兴晃了晃,差点晕倒。然后恍然大悟,原来这厮是李清照他爹……怎么回事,这厮都奔四的人了,怎么孩子才三岁? 其实,这是赵兴对宋代社会还不了解。与他从教科书上看到的截然相反,宋代反而是古代中国女权最高涨的时代,这个时代妇女有财产继承权,有主动约会男子的权利——比如李清照之后另一位女词人朱淑真,此女就是个约会狂,据考证,她前后跟一百多位男子谈过恋爱,写下了三百多首恋爱诗词。 因为女权高涨,再加上这时代女人又有独立的经济权,便导致了现代中特有的现象出现在古代中国——剩男剩女格外多,宋代男大不娶女大不嫁。 男大不娶,是因为在这时代,身为一个男人负担极重,如果不能金榜题名,许多村秀才终生都没女人眷顾。而女大不嫁则是女孩贪玩,一时疏忽,错过了婚嫁的年龄,然后高不成低不就——李格非正是这种现象的男注解。朱淑真老大嫁作商人妇则是这现象的女注解。 李清照这丫人小,一点不傻,才一见到赵兴,立刻摆手招呼赵兴蹲下,等俩人拉近距离后,她脆声脆气地问:“离人叔叔,你好高大哟……听说你的度曲本领高强,京城一夜唱《送别》,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这几句话哄得赵兴心花怒放,一不留神,一盏紫金琉璃“明月夜”就改姓“李”了——“让侄女提去玩儿”,赵兴慷慨地说。 正午时分,酒宴进行到一半,各大酒楼开始送来点心,祝贺赵兴中榜,听到赵兴今日“圆房”的消息,他们又纷纷补上一份贺礼,令这场酒宴更加丰富。但早知道余兴项目的秦观,直阻止兄弟们吃酒楼的东西。 “快端上来,蛟呢,离人,快把蛟呈上来,董小亮这厮不够义气,昨天请客,都没散给我一张帖子,我听说最大的那条蛟在你这里,快呈上来”,秦观醉熏熏、直着嗓子喊。 赵兴颇有点得意:“在董小亮那里你能吃到啥,论到海鲜的烹饪,原装正版在我这里,董小亮学到的是简装版——来人,抬蛟来。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海鲜烧烤!” 程夏领着众兄弟抬上两条大蛟。苏轼一看,就知道赵兴又在忽悠他们了,因为抬上来的一条是旱蟒—— 一条身长超过五米、色彩斑斓的热带丛林蟒;另一条才是海蛟,浑身亮银色,身长三米出头。 几名程氏兄弟麻利的在屋里搭起一个架子,开始剥那条蟒蛇皮,苏轼发现,那条蟒蛇的身体才化冻不久,有的蛇皮还冻在蛇身上,但那条蟒蛇肉非常细白,露下皮的部位亮晶晶的,像是白玉。 对那条超长海鳗,程氏兄弟则没有过多加工,而是抬过一个大铜瓮,周围升起炭火,将海鳗盘绕在一个架子上,放入瓮中,旋转着架子开始烧烤。 “这叫‘蟠龙烧’”,赵兴指点着烤海鳗的大瓮,解释:“这玩意肉质腥,需要加很多香料才能除去腥味。等到烤的七八成熟了,在瓮中倒入烈性酒,瓮的热度会引燃酒精,这叫‘蟠龙烈焰’——酒香渗入蛟体内,肉质鲜嫩的入口即化…… 董小亮没这器物,再说,要客人饿着肚子等烤熟蛟,恐怕客人会饿的受不了。唯有我这里才行。来,等孩儿们把那条蟒洗剥了,把肉块酱好,我们自取烤炙,一边吃着蟒肉,一边等‘蟠龙烈焰‘。” 既然赵兴话里点出了蟒,苏轼也就不揭穿了,他等着孩子们把蟒皮剥干净,而后,在坐的人用筷子指点着蟒身上的部位,要求孩子们割取相应的肉,包上酱料,呈送到桌上,客人夹取蟒肉放到竹炭炉上…… 这顿饭一直吃到傍晚,傍晚时分,三百余盏琉璃灯在院中各处点亮起来,在灯火通明中,赵兴那场婚礼的后半段开始上演了。 后半段婚礼是在婚房中举行。今天苏轼是家长,他与王夫人端坐在首座,接受两位新人的行礼。苏辙今天有事……或许他认为,与赵兴的关系还没有亲近到登堂入室的地步,所以他人没到,只送来了贺礼。 赵兴带着程阿珠向苏轼行礼完,又向观礼的师兄弟们及李格非、陈慥行礼。在这样的仪式上,陈伊伊这位预备妾室是没有资格露面的,而陈公川为了陪妹妹,干脆带着她出去拜访京城名士,所以没在现场露头。 李清照精灵古怪但也善体人意,苏遁的聪明一向被苏轼欣赏,但在李清照面前,立刻显出两人的差距,没过多久,苏遁这孩子反而围在年纪比他还小的李清照身边,一副跟屁虫模样,原本他会到赵兴跟前闹腾一下,但现在,在李清照的管制下,他乖的像自己脚边的猫。 婚礼的伴娘走上前去,打散新婚夫妇的发髻,而后把夫妇二人的头发系在一起,梳成一个顶髻——这是举行“结发”仪式。在宋代, “结发”这个词普遍用来表示婚姻生活的开始。但大多数宋代文豪认为,这个习俗产生于对古诗的误解,是不顾上下文把著名诗篇里的句子截取出来,很无知。 对此,赵兴认为,这恰好体现了文学意象的力量……不管了,来到大宋,怎能不享受一下宋礼呢,就它了! “伴娘”也是在宋代出现的词。那时候的伴娘更像是婚礼主持人。在宋代,充任伴娘的应该是中年妇女,多是宗族中见多识广,身份尊贵的大婶。程阿珠独生在汴梁,赵兴又没有亲眷可以聘请,所以这位伴娘是邻居麻秀才提供的,她在婚礼中客串赵兴与程阿珠的长辈。 伴娘一边结发一边吟唱着诗句,等将夫妇二人的头发系在一起,伴娘又递给夫妇二人每人一个紫金钵,钵底用红、绿丝线打着“同心结”——这是新人行“合卺”礼,亦即双双喝酒。该仪式很早就见于经典。《仪礼》记述的是用刨成两瓣的葫芦,盛上酒端给二人喝…… 行合卺仪式时也有诵诗相伴。饮罢,赵兴与阿珠一齐丢掉酒具。阿珠充满期待地用力掷下,赵兴则轻轻一抛——果然,阿珠的酒杯落地后跳起,赵兴的落地后寂然不动,观礼的众人见到这种现象,齐声赞礼:“好兆头”。 酒杯一个跳,一个不动,宋人认为这意味着会生很多男孩。 等欢呼声平息,一名歌伎端上“定情十物”。伴娘首先从第一个盘子上取下第一定情物——手镯,边向程阿珠手上套,边吟唱:“何以致契阔?绕腕双玉镯。” 套在程阿珠手上的是一对翠绿的翡翠玉镯,浑体没有一点杂色。 套上玉镯后,捧第一个盘子的倭女退下,第二名倭女走上前来,将盘子呈上。伴娘从盘中取下第二件定情物——臂钏,吟唱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跳脱。” 臂钏是一种套在上臂的环形首饰,特别适合于上臂滚圆修长的女性,能够表现女性上臂丰满浑圆的魅力。沈括曾在《梦溪笔谈》中记述道:“金陵人登六朝陵寝,得玉臂之,功侔鬼神”。但当今汴梁城最流行的是一种叫做“跳脱”的金银臂环,如弹簧状盘拢成圈,少则三圈,多则十几圈,两端用金银丝编成环套,用于调节松紧。这种“跳脱” 式臂环,可戴于手臂部,也可戴于手腕部。 赵兴送给程阿珠的是一对阿拉伯风格的“跳脱”,金丝编出蛇的形状,蛇目用红宝石点缀,蛇身镶满了名贵宝石,在斑驳的阳光里熠熠生辉。稍一舞动,蛇便仿佛跳动起来。 伴娘给阿珠套上这对臂钏,轮到第三件定情物:戒指,她接着吟唱:“何以道殷勤?约指一双银。”歌伎合唱:“捻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玩,循环无终极”。 古代未字女子均不戴戒指,因为戒指是定亲或定情信物,所以这个最小的信物在女子心中的分量却是最重的,到今天也是如此。伸出手让对面的人为自己戴上,而后,或者幸福的戴一辈子,或者,早晚有一天对着它哭到心碎。 戒指需要赵兴给阿珠带上,因为戒指最重要,所以要在场的女性合唱,以示叮咛与祝福。 第四件定情物是耳环,伴娘吟唱:“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而后从盘子里取下耳环给阿珠带上。宋代把耳饰里小巧简洁的耳环称为“丁香”,繁复华丽的耳坠称为“络索”。现在阿珠带上的是对“络索”。 第五件定情物香囊,吟唱的诗句是“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第六件定情物玉佩,吟唱的是“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美玉上系着穗子,或者同心结名叫“结缡”,是古时成婚的代称。《诗经》中:“亲结其缡,九十其仪”。 第七件定情物正是同心结,这是它第二次出现在赵兴的婚礼上,伴娘接着吟唱:“何以结同心?素缕连双针。” 宋代同心结是用双色线编织的——现代所称的“中国同心结”是单色编织的,而“东方同心结”指的是日本韩国流行的同心结,它们依旧像宋朝那样使用双色编织心结。 按宋俗,编织“同心结”的时候要用两根针,分别穿不同的线,因为“针”谐音同“贞”。“织同心,结双针”,意味着告诫夫妇双方,都要对婚姻忠诚。 递上第八件定情物金簪时伴娘吟唱:“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九钗吟唱:“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十裙吟唱:“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 婚礼进行到这儿,赵兴已明明白白的体会到,为啥宋代剩男多。身在宋代,结个婚有多难啊。要凑全十件价值昂贵的定情物……也就是他这位海贸大豪商了——在这个女权社会,娶一个老婆实在太花钱,难怪连李格非这样的“女大词人他爹”,都成了“剩男”。 婚礼已到了尾声,赵兴从新娘阿珠的花冠上摘下一朵花,伴娘吟唱着诗句,新娘阿珠解开新郎花冠上的绳结,然后,花朵散落到床上。 赵兴搂住那纤腰,慢慢沉下身子,与阿珠合拢在一起,阿珠陡地一声惊叫,声音里充满惊喜…… 公历1087年3月31日,星期三;中国历丁卯年壬寅月乙巳日壬午时,亦即元祐二年二月二十五日,赵兴完成了自己的宋代婚礼。 第二天是殿试的前一天,按照规矩,赵兴这一天需要去礼部报到,学习觐见皇帝的宫廷礼节。 这一天也是程阿珠以正妻的身份,接管家务的头一天,由于没有公婆存在,晨起那套奉茶仪式便可以省略。 程阿珠倒是想昨晚宿在家中的苏轼问了个安,但王夫人迎出来,谢绝了程阿珠的奉茶仪式,反提醒赵兴赶快去礼部报到,免得误了时辰。 整理好行装后,赵兴一身轻便装束,骑着高头大马前去礼部报到,程夏也想见识一下,所以跟着一路跑来。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帝脑袋也敢乱摸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帝脑袋也敢乱摸 皇宫大门外等待的举子很多——不,现在不应该称他们是举子,应该称会元。元祐二年,恩科,本届考生数目稍少,参加省部试的举人有六千人左右。本科录取137名会元,等完成了殿试,他们该被称为“及第”生。 进士共分三榜,第一榜有三人,依次为“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人称“进士及第”。第二榜上的人数不限,称“进士出身”,第三榜则称为“同进士出身”。 赵兴在省部试中,坐了把红椅子——亦即最后一名,除非咸鱼大翻身,否则他就是第三榜的料,所以他不慌不忙,走起路来慢悠悠的,这在那群诚惶诚恐的及第者面前就显得态度嚣张了。尤其是他的随从程夏也骑着罕见的高头大马,这让他们更愤恨不平。 “这谁呀,名人吗?如此嚣张?”场中响起窃窃私语。 “不知道,刚才听宣礼官说,唯有那把红椅子还没有人坐,这厮到的最晚,定是那把红椅子来的人。” 果然是红椅子,等赵兴报完到后,宣礼官宣布人到齐了,领着众考生进入皇宫,行动匆匆,程夏被留在外面,赵兴只来得及向对方打个眼色,皇宫大门便吞噬了他。 宣礼官将众位考生领进大殿,开始引导考生向一把空椅子毕恭毕敬行礼,而官员们则逐个纠正他们的动作…… 赵兴个子大,在一群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单凭苦读吟诵才考中的及第者中,显得异常醒目。偏这人行礼时还不卑不亢,全没有那种诚惶诚恐的哆嗦,因而受到了礼部官员的重点关照,上下教育了数次,看赵兴还是那副散漫劲,宣礼官只想将其驱逐出礼堂,然而,一名官员俯耳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此后宣礼官干脆对赵兴无视。 不久,赵兴被调到了队伍的最后排,他无所事事的看着这群考生煞有其事的冲那把空椅子行礼,肚里直想笑。而宣礼官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就是不理赵兴。等了一会,一名官员悄悄把宣礼官叫出来,现场的及第者都在乖乖的低头站着,赵兴东张西望起来,寻找周邦式的身影。 周邦彦没找到,他的目光偶尔转向宫墙,猛然间想起,自己在其他地方都未曾见过砖石结构的房子,据说汴梁城考古挖掘,也未发现汴梁民居有砖石结构,但记载上,皇宫明明是是砖石结构的……想到这儿,他把目光转向宫墙,细细打量宋代的砖木结构。 宋代砖石结构很少见,现代,除一些残破的宗教建筑外,唯有赣州还保留宋城墙原状,可以从中看到宋砖。现存宋砖厚重坚固,长方形,砖泥纯净灰蓝,火候高,质地精良…… 没等赵兴观赏完,他身后响起一阵靴声,一个十来岁大的小孩背着双手,独自一人走进礼部大殿,他背着手兜了几圈,站在东张西望的赵兴面前,仰着脸问:“好高大啊!这么雄壮的汉子,也会写诗做赋么,何不习武?” 若赵兴是土生土长的宋人,他此刻必定不敢乱动,或许他都能从服饰上猜出这男孩的身份。可他是个历史白痴,看到对方身上穿的绛红色袍,心里还在纳闷:“不是说赵匡胤是黄袍加身吗,怎么这小孩穿的红袍在皇城四处乱跑……嗯,皇城里面敢四处闲逛的人,那一定是宗室弟子——皇室成员啊。” 这小孩戴着一顶通天冠,冠上缀卷梁二十四道,冠前有金博山加蝉为饰,用玉犀簪导在头发上,冠带的扣子是一粒“北珠”。一身云龙纹绛紫色纱袍,白纱中单、方心曲领(宋代的方心曲领是一个上圆下方,形似锁片的装饰,套在项间起压贴作用,防止衣领雍起,寓天圆地方之意),腰束金玉大带,前系蔽膝,旁系佩绶。 小孩问的天真,赵兴看到对方粉嘟嘟的脸,又看到袍子上溅了点泥巴,他温柔的蹲下身子,先拍了拍小孩的头,打断好奇宝宝的问话,然后细心的掸掉对方袍子上的泥巴,关切的说:“道路泥泞,天冷路滑,走路小心点,瞧,一身泥!” 赵兴蹲下身来后,心思全放在那小孩身上,没注意到周围的考生都在哆嗦,尤其在他抚摸小孩头的时候,有一两考生竟然昏倒在地,而那小孩则背着手,直向身后打手势。 那小孩看到赵兴蹲下来,个子仍比自己高,他也坦然地摸了摸赵兴的肩,好奇的问:“不学武,你长这么高大干什么?” 赵兴被这句童趣的话惹笑了,他继续蹲着,开玩笑说:“人都说站的高,看的远。我拼命的长,长这么高,就是为了看得远。” 小孩老成的点点头,又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宋人崇佛,这小孩似乎在与赵兴打禅机,也叫“打机锋”。赵兴也就顺嘴绉下去,他一张嘴:“我……” 顿了顿,他续道:“前方雾太大,我看不清。” 赵兴本打算说:他看到了亡国;看到了党争;看到了百姓苦难等等,用这些沉重话题做预警,但他转念一想,他现在的身份,说这话有点不合适。旋即,他又想改说一些趣话,一时半时想不出来,所以干脆就含糊其辞。 好在他这话听起来玄之又玄,像是一句禅机。那小孩也就世故地点点头,背起双手,一言不发的离开。 小孩才一出门,院里的考生咕咚咕咚跌倒一片,似乎刚才憋气过久,虚弱的身体撑不住。随后赶来的礼部官员倒没有斥责这种现象,他们和颜悦色地向考生们交代了几句,匆匆结束了这场礼仪培训。 “就完了,我还没学磕头呢,不是说见皇帝要三跪九叩吗?”赵兴心里直纳闷,他刚想找宣礼官聊聊,没想到宣礼官一见他,态度恭敬、语气坚决的一指大门:“出去。” “还好,这话前面没加上‘滚’字”,赵兴纳闷的走出礼部大殿,数名宦官像肉屏风似地挡住及第者的视线,急急引领众人向皇宫外走,赵兴跟随人流走出宫门,途中他发现皇宫的戒备一下子变的严厉起来,路上遇到童贯——那厮还曾说是朋友呢,跟前都不凑,就站在远处冲赵兴直挤眼。 赵兴隐隐觉得,问题可能出在那个小孩子身上,他走到东华门口,门口多了许多禁军,一位大太监执刀守在门口,见到赵兴走来,威严的冲他一招手。大太监身边的人朗声介绍:“殿前司都指挥、太尉冯世宁有话垂询,那举子,通名上来。” “黄州生员赵兴赵离人见过大官”,赵兴拱手回答。 冯太尉看了看赵兴,满意地点点头,扬着尖细的嗓门,意味深长的嘱咐:“咱家猜你就叫赵兴,张用那厮说过你的个头罕见……回去吧,以后好好伺候着。” 出了皇城,赵兴看到周围突然增加了禁军,他若有所思。猛然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便翻身上马,也不顾程夏在后面呼喊,快马向家中奔去。 赵兴回来的急,原本程阿珠要学学那群倭女的样子,摆个迎接仪式,没想到赵兴匆匆闯了进来。当时,程阿珠正在跟王夫人、朝云、陈伊伊聊天,看到赵兴进来,忙站起迎接,但赵兴潦草地点点头,马上转问王夫人:“恩师何在?” “今日早朝后不久,宫里太监来传讯,要求朝臣无论是否当值,尽皆入宫——他赶着入宫了,你慌慌张张的,怎么了?”王夫人答。 “不会吧”,赵兴满脸地难以置信:“多大的事啊——不就是拍了某人的脑袋吗,怎闹得这么大动静?” 王夫人取笑道:“怎地?离人,还没有授官呢,便开始关心朝堂大事,过去也没见你这样啊。” 程阿珠关切的看着他,走上前来帮赵兴理了理因奔跑而弄乱的头发。陈伊伊没抢到这份活儿,她连忙伸手接过了赵兴手中的马鞭。 赵兴的神色又好笑又无奈:“我可能闯了大祸……我在皇宫摸了一个小孩的头,那小孩可能是宗室子弟。” 王夫人噗嗤笑了,笑够了,她又问:“那小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冠?” 赵兴详细的描述了那小孩的衣着服色,特别提到小孩的帽子:“那帽子很特别,一圈24根梁,帽上缀着明珠美玉……” 满屋子的人都笑的喘不过气来,程阿珠刚刚笑完,又神色忧郁的望着王夫人。王夫人停住了笑,说:“那种帽子叫‘通天冠’——通天啊,你猜谁会戴这种帽子?” 赵兴已经隐隐猜到了真相,要不然他不会说“自己闯了大祸”,但他犹不肯认错:“可他穿的是绛红袍,皇帝,不是该穿黄袍吗。” “谁说官家应该穿黄袍……枉你还是大布商,成天染布,竟连朝服、冕服都分不清楚,我问你,在场的礼部官员穿什么颜色衣服?” “好像……品级高的官员穿的是朱紫色,等级低的穿绿袍,当日我们穿的是白袍(白身)”,赵兴边想边回答。 “本朝尚火德,冕服、朝服以朱紫为贵……”,王夫人意味深长的说:“不是有句诗说: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满朝朱紫衣,皆是读书人……” “那……”赵兴张口想问——“那么,黄袍加身是谁干的?赵匡胤不是在陈桥驿被部下黄袍加身,然后做了皇帝么?” 但他才张口,想到这话太犯忌,赶紧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心思一转,赵兴已经明白了,原来,赵匡胤的“黄袍加身”不是宋朝人干的。 宋朝人以为自己传承了火德,而“金木水火土”是儒学理论中的重要部分,它认为改朝换代是“五德循环”,包括亡国和异族入侵也是“五德循环”的一种——这是古人最坚定的世界观。 宋朝既然尚火德,服装当然以朱紫色为贵——明朝才崇尚土德,服饰以黄色为贵。所以,黄袍加身它应该是明朝人做得! “我竟然被‘黄袍加身’迷惑了一辈子……”,赵兴想通了这个问题,他马上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禁不住惊呼出声:“我居然摸了皇帝的脑袋,还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走路小心——我出宫时,禁军都出动了,皇城好像戒严了……” 王夫人笑的更大声了:“我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拍过皇帝肩膀的人不是只你一个,至于为此在宫中加派禁卫吗,如果当初要治你的罪,根本不会让你走出皇宫……不是你,我家官人被叫走的时候,大官说是为了‘青唐之乱’!” 青唐之乱,青唐乱了,又发生战事了?赵兴心里一沉。 赵兴不知道,从这一年起,大宋朝再度陷入连绵的战争,沉重的战时经济加上贪官与党争,最终拖垮了宋朝。 青唐之乱的起因仍是“归还土地“。在赵兴赶往大越国时,他曾看到大越国为重获北方五省而欢呼,就在这之后不久,大宋继续本着“以德服人”的思想,将历次战争中攻占西夏的战略要地以及边境五省归还给了西夏,以显示自己的“道德高尚”。 司马光这一想法,是儒家思想千年所倡导的——对外敌“不以力闻”。 大越也是儒家治国,他们得到归还的土地,感受到这种仁德,在若干年后收留了南宋逃亡皇帝,并在他死后安葬了他,设立“飞龙皇帝墓”祭祀,但西夏人体会不到大宋的“仁德”。 1086年7月,西夏皇帝秉常去世,乾顺即帝位,年仅3岁,由母后梁氏和舅父梁乙逋共同辅政。为稳定政权,马上迫不及待的发动了侵略战争,此后13年时间内,西夏对宋朝发动的大小战事达50余次,有的一年内达六七次以上。这场漫长战争的导火索就是“青唐之乱”。 很难用最简单的话说清一团乱麻的“青唐之乱”,战争的起始可以推导至唐代…… 赵兴只记得:西夏建国后,宋军为了夹攻西夏,着力拉拢位于西宁的“青唐政权”,并取了的丰硕成果,陆路丝绸之路重新开通,罗马板式铠甲传入中原,被称为“青唐甲”,随之传入的还有先进冶铁方法,一条畅通的贸易商路。 王安石执政时,派遣王韶乘青唐发生继承权之争,将青唐一部分领土夺归大宋统治,这就是“王韶复五省”。但这项工作却虎头蛇尾结束,当地土王关系没理顺,地方行政管理尚未建立与稳定,只是象征意义上的占领,便匆匆召回了王韶。 于是,马蜂窝被捅了,大宋却没穿好保护衣——青唐一地由稳定的盟友变成时叛时降,心怀叵测的仇敌。 宋神宗熙宁七年,宋军与青唐的军队在踏白城发生了一次战争,宋军大败。从此以后,青唐大将果庄青宜结(一作:鬼章青宜结)洋洋得意,不断出兵掠夺宋朝。而宋军来了就投降,宋军走了就战斗的青唐族首领董毡,在踏白城之战后不旦收复了原属本族的土地,而且还派兵收附了西域诸国,其势力也逐渐强大起来。 此后,青唐鄂特凌古即位,写信给西夏专权的宰相梁乙逋,双方约定同时向宋朝发动进攻。本月初,果庄青宜结率军向洮州发动了进攻,掳掠归顺宋朝的赵醇忠、包诚、包顺等首领,还杀死了归顺宋朝的其他青唐首领经斡穆等数千人,而后驻兵常家山,修筑洮州城…… 就在赵兴进入皇宫不久,“青唐之乱”的战报传到了宫中,宫中顿时乱成了一团,朝臣终于尝到了“鼓励侵略”的苦果,但他们却不认为这是儒学理论的错,满朝上下正为寻找责任人乱成一团。 哲宗赵煦年纪还小,换句话说,他在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件摆设。朝堂上大臣争吵时,或许会看一眼案头的笔墨,但决不会费心望一眼哲宗。无聊的哲宗便带着几个亲信太监在宫中散步,走啊走,走到了新科进士练习礼仪的大殿…… 然后,就发生了被赵兴摸头事件! 第一百二十四章 皇帝的女儿他不娶 第一百二十四章 皇帝的女儿他不娶 其实,皇帝赵煦本身对这事并没有反感,相反,当身材高大的赵兴蹲下来给他整理衣服的时候,赵煦感到的唯有父亲般的温暖与关怀,所以他才在背后摆手,阻止侍卫上前干涉。 原本以赵兴的精明,完全能察觉到周围的异常,但当他蹲下的时候,刚刚新婚的他,心思全放在孩子身上,偶有警觉,又被进入皇宫的激动所掩盖,等事后一反省,又以现代人的思维衡量宋代,所以才自以为闯了大祸…… 现在,听到禁军戒严不是为了找自己问罪,他松了口气,想起当时学习礼仪的经过,又小心的问:“我听说见皇帝需要三跪九叩,怎么没让我们练习一下,我听说叩拜时礼节很复杂,礼部官员不教我们,师娘可否……” 话说到一半时,赵兴已经觉出了错误,他想到一幅著名的宋徽宗手绘画,画上他与蔡京一同坐在板凳上…… 君臣都是坐着的!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宋朝,朝堂议事的时候,大臣们是不用跪拜的,而及第者也拥有了士大夫资格,他们自然也不用跪拜。 紧接着,王夫人的解释证实了他的猜想…… 赵兴还不知道,许多宋代遗世画册中都记录了这一现象:君臣相对,臣子并没有在皇帝面前跪拜——这说明宋朝官员确实无需三跪九叩。 我爱这个大宋! 然而,宋朝还是存在“三跪九叩”礼节的,那是庶民需要行的礼,而后,庶民与无赖出身的朱元璋当了皇帝,他才把跪拜礼引入朝堂…… 虚惊一场,赵兴才放下心来,转念一想,他又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按他的经验,当此国难爆发时,精擅斗争哲学的新党人士必定要想个主意转移“问责风暴”。怎么转移——内斗。而此时此刻,谁最容易受到攻击——苏轼。唯有苏轼这个中间调和派,斗争他,阻力最小。 赵兴抬眼望了望王夫人,此时的王夫人略无所觉,她取笑完赵兴,又和程阿珠闲聊着服饰,详细向其讲解今后穿衣戴帽需要注意的地方。 “比如靴子”,王夫人指指程阿珠那双漂亮的红靴子,继续说:“咱女娘穿什么颜色鞋子无所谓,但你今后只能穿黑色,这种鞋子叫‘黑舄’。而你腰上挂的配饰也有讲究……” 谈完了服饰需要注意的问题,王夫人又一指赵兴,笑着说:“还有,你以前的称呼也是乱叫,以后可要注意了,比如朝云,你常称呼为姨娘,这不对,你应该称呼她为‘少母’,‘支婆’。她是我买下的,随我姓,你可以呼她为‘王少母’、‘王支婆’。你的学生也一样,要呼伊伊为‘陈少母’、‘陈支婆’…… 还有,你称呼自家佣人为仆,这也不应该,你该称呼他们‘院子’、‘客作儿’,称呼管家为‘内知’、宅老……昔日文相公(文彦博)曾与友人谈:他刚当承旨使时,‘院子’们已称呼自己为‘仆射’,等当了宰相,仆隶对自己的称呼又升格了。你瞧,‘仆’这个词可尊贵着呢,你怎敢随意称呼自己的‘院子’为‘仆’呢…… ‘院子’称呼男女主人为‘郎君’、‘娘’,你那些院子呼你为‘员外’、‘老爷’,一听这称呼就知是你教的,这都什么称呼法?做白身时你乱叫没人责怪你。往后要与官员来往却需注意,一句话称呼不对,会引来仇怨、惹来弹劾……” 按王夫人的解释,程阿珠今后要被称为“孺人”,而学生们必须称呼她为‘程娘娘’、“娘娘”。至于“姨”,那是丈夫称呼妻子妹妹的,不能让学生用来称呼老师姬妾。而身为官员之妻,阿珠的服装也是有规定的,到什么品级穿什么颜色的,穿什么款式的,要求都很细致,万一越轨,就会引来御史的弹劾。 连称呼都如此麻烦,赵兴才听片刻,已觉头昏眼花。 王夫人一直在赵兴家待到傍晚,等把要交代的问题都交代清楚,这才告辞而去,她介绍了注意事项比礼部官员的还详细,直到此时,赵兴才知道他过去是多么无知。他现在明白了,宋朝原来流行两套礼法,一套是平民礼法,需见官叩头;另一套是士大夫礼法。士大夫不用向皇帝叩头、纳税少,各种优待多,但他们之间相互来往,需遵守的礼节更繁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兴便被马梦得催醒。这次程夏学乖了,他知道自己进不了皇宫,干在外面等没意思,所以没要求跟随。赵兴一人骑上马,两名家仆给他挑着灯,他一路踏着星星赶往皇宫。 路过苏轼府上时,苏轼也在出门,他的脸色郑重,似乎有点烦闷,见到赵兴,他匆匆点个头。赵兴没客气,催马与他并行。 两匹神骏的高头大马一块走到街上,引来无数官员的喝彩,许多官员从轿中探头望见是苏轼,又把脑袋缩回了轿里。 苏轼一路无话,等望见东华门时,他低声说:“昨日朝中有人谈到这次科举,有御史说我这次科举题目不妥,他们肢解考题,断章取义,而后说我意图诽谤先皇……幸好高太后拦下了。 这事方罢,又有官员称我徇私录取你……幸好离人你的卷子答得很精彩,现场取卷阅过,朝堂众官皆无语以对。除此之外,如今京城都在传唱你谱的那三支新曲,尤其是《送别》,满城唱遍‘一觚浊酒尽余欢’,倒令这指责显得无事生非。 然,此事犹未罢休,又有官员称:既然离人有此等才学,为何却居于榜上末名,实在有失公允……还有人说:‘及第生员百三七,榜上末名是赵兴’——不吉。 哎,罢了,无论怎么做他们都要指责谩骂” 赵兴的名字是啥?他姓赵,宋朝皇帝也姓赵,时值青唐之乱,科举榜上最后一名是赵兴,喜欢谶纬的古人觉得这样做兆头不好,所以打算在赵兴的名次问题上做文章。 赵兴一听,猛地一乱马,他闷闷的说:“难道,让我因名字起得好就做状元?那我不成了千古笑料了嘛……罢了,没想到考这场科举惹来这么多麻烦——不如归去。” 赵兴一边说,一边拨转马头,苏轼急了,他明白赵兴是担心给他惹来更多的麻烦,所以打算退出,但如果赵兴这样那个退出,对大家都不好。他赶紧拉住赵兴,低声劝解。 东华门外已经围了好多官员跟举子,两人的拉扯立刻惊动了禁军,当值的禁军官员赶过来一声吆喝,但等他借着赵兴手上的灯火,看清马上的人后,立刻把嗓门降低了很多:“赵郎,你闹也不能在这闹呀,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求求你了,今日兄弟当值,您安静会儿,回头我在和乐楼请你。若你喜欢在这儿吵架——明儿来,明天不是我当值。” 赵兴听见对方说话如此亲切,他俯身一挑‘院子’手中的灯——张用那张胖乎乎的脸出现在灯光下。 既然“朋友”发话了,赵兴闷闷的停止了动作。苏轼见赵兴不再坚持回去,他赶紧拉着赵兴的马,向东华门走,赵兴只来得及在马上冲张用拱了拱手,在他身后,张用拍了拍胸脯,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场吵闹已经惊动了官员,那些官员们都在东华门外等待皇城打开城门,他们脚下未动,相互间窃窃私语。赵兴也没理他们,在一群穿白衣服的及第者中寻找了一遍,发现了周邦式的身影,他走过去,一把捞住这人,低声回答:“怎么?这两日你住在哪儿,怎不去我府上?” 周邦式在原地向赵兴拱了拱手,他的态度亲切了很多,压低嗓门先是答谢赵兴送走自己兄长的事,而后低声回答:“你府上住了好几群人,我不去凑那个热闹。” “不去凑那个热闹”是句气话,实际上是因为这家伙与秦观等人政见不同,所以合不来。 其实,宋代经常有这种借寓现象,借寓者与主人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交集,他们饿了自己吩咐厨房做,渴了则吩咐女使端茶上水。 往往,借寓者之间也没有太多的交集,这是因为宋式住宅都是一个院落挨一个院落的,每个客人都有自己的独立天地,除非主人召集,他们都两不干涉,各自过日子。 赵兴房子里是住了很多人,但他的房子也就是一个宋代的小资住宅,大大小小一百多间房子而已。 因为在外城,这种房子总体上还比不上内城的品级。比如苏轼居住的片区,就相当于宋代的高尚住宅区,搁现在也就是北京城里一环以内的片区,皇宫近在眼前。所以苏轼的房子虽然有四十多间,但总体档次上,比赵兴高出不止一两个等级。 瞧见了吧——宋人的房子,京城人士在一环内拥有四十多间屋子,那是中产阶级的底线,出了二环就显不出档次。赵兴的一百多间房子,再住一个连的人进去也能住下。但这样的房子,确是不上档次的。 按宋朝习俗,赵兴一百多间屋子,至少需要一百个仆人,才能打理过来。从这方面来说,他雇的仆人,不,院子,显然也不够层次。 周邦彦离开京城后,周邦式成了无家可归者,他借寓的寺庙离赵兴家不远,当初替周邦彦送行时,赵兴曾邀请他搬入自己家中,但周邦式认为,赵兴这厮交友太广阔了,屋里什么人都有,恰恰新党人士一个也无,所以他搬进去不合适。 两人正在低声商议,赵兴还在劝解,皇城上的一声吆喝,接着响起了三声鼓声,皇宫大门缓缓打开了。官员们开始鱼贯而入,这些新科举子则被礼部官员引入礼部大殿,等待皇帝的召见。 皇宫里有许多殿堂,每个殿堂都有专门的用处,而皇帝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几个殿里搬来搬去。商议政事在一个殿,接待外宾在一个殿,接待朝廷官员外臣在一个殿,而接待科举考生的大殿叫“集英殿”。 日上三竿,考生们已饥肠辘辘,朝堂上的讨论还没有终结,许多人都饿的头晕眼花,也有些人从袖里取出点心,偷偷嚼着,赵兴一拉周邦式,在他袖里塞了一物。 “什么?”周邦式不敢乱动,他在袖里摸索着那个东西,悄声问赵兴。 赵兴嘴里嚼着东西,含含糊糊的回应到:“肉脯,很好吃的……我身子大,经不起饿,随身老备这样的东西,快吃,等会上了殿,可就没机会。” 周邦式身边一位英俊的男子凑上来,风度翩翩的说:“给我一点,还有吗?在下建始詹邈,字器之,这位年兄贵姓?上下如何称呼?” 赵兴与周邦式赶紧向对方通名,又塞给这家伙一块大大的肉脯,几个人嘴唇蠕动,肉脯散发的香味引得周围一片咽吐沫声,又有几名生员悄悄凑上来,向赵兴讨要肉脯,赵兴两手一拍:“没有了,私带食物入宫,能带多少——就三块,我三人一人一块。抱歉!” 周邦式听说已经没有了,他担心别人转而向他讨要,加快了咀嚼,一不留神噎住了,正咳嗽着,赵兴一把提起他,拍了拍他的脊背,将一根小细管塞入他嘴里。 竟然是淡酒,周邦式记得这是琅霂酒。他猛吸两口,惊讶的望向赵兴,用眼色询问赵兴怎么做到的。赵兴拍了拍宽大的腰带,腰带里发出轻微的水声。 詹邈听到水声,凑过来:“哪里有水,我听到水响,渴死我了。” 赵兴一把提起詹邈,假意拍了拍他的背,仿佛也在给他止咳,借助身体的掩蔽,手一放,皮管塞进他嘴里。 詹邈猛烈地大口大口吸着淡酒,赵兴原先带着笑容的脸逐渐僵硬——这厮是个贪心不足的人。周邦式只是小小的酌了几口,解了饥渴就吐出软管,但这个人一点没有自觉性,赵兴不开口,他就喝个不停,一边喝,一边将目光望向别处,生怕赵兴递给他眼色请他终止。 赵兴也不劝,他就要看看这人能喝多少。 等啊等,等到腰间水袋一滴不剩,詹邈将管子吸的噗噗直响,才意犹未尽的放松了管子,看也不看站回队列。 周邦式怫然不悦:“这厮怎能如此,连声谢都没有?” 赵兴轻轻摇头阻止了周邦式的低骂。 爱占小便宜的人有个习性——占了小便宜后,生怕别人要求回报,于是就会寻找对方的小过错拼命诋毁,以便让自己摆脱受惠感。所以给爱占小便宜的人以小便宜,那是一种树敌结仇行为。赵兴已经开始了后悔搭理这个人,但他更知道,对方占足了便宜,正在等机会谩骂与诋毁,这时,只要态度稍稍轻蔑,恼羞成怒的对方就会记下这段仇恨,当时也许不会发作,事后必然找茬。 礼部大殿里等待的举子直到下午,才迎来了传召,他们在宣礼官的引导下,进入集英殿,席地而坐,礼部官员接着给每人身边摆了一个小桌案,摆上笔墨纸砚,殿试开始了。 别人都开始诚惶诚恐的答卷了,赵兴等遮挡他视线的宦官一离开,他首先带着激动的神情打量着这座大殿。大殿上摆着两张椅子,一个年老的贵妇人,神情威严的坐在那里,周围围着一群身穿朱紫的朝廷官员,大殿另一张椅子与他相对,但朝廷大臣站的时候都面朝这位贵妇,屁股朝向那张椅子。 那张椅子坐的是个小孩,就是被赵兴拍了头的哲宗陛下,古代没窗户,大殿深处显得有点昏暗,但赵兴还是发现了,当他望向那名小孩时,板着脸做严肃状的哲宗,忽然冲他挤了个眼。 殿试结束了,紧接着宦官们摆上了简单的饭菜,每个举子面前还有一壶酒——这就是传说中的琼林宴,这是文化人一生中的最高期待,考生们先急急吃了几口饭菜,以应付饥肠辘辘的胃。 多年之后,赵兴才见到真正的琼林宴,那时他才知道,自己当时被朝廷忽悠了…… 所有考生中,周邦式、詹邈、赵兴三人吃的最文雅,这三人酒足饭饱,自然没有狼吞虎咽的动作,在这当中,那位詹邈的姿势最令人赏心悦目,他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世家大族的教诲,连赵兴见了,都暗自窃止,自愧不如。 考生们在吃饭,在场的官员们在讨论考生的卷子,毕竟只要一百多份,而中国式讨论,大多数是装样子,事先已经达成了基本意向,讨论只不过是给大家看看,然后宣布而已。 赵兴吃了几口饭,他再度向座位上的哲宗望去,发现那小孩不被人察觉的轻轻点点头,他把目光移开,免得在折磨这小孩了。当他目光望向另一边时,发现坐在椅子上的高太后正在打量他们三人,她的目光在詹邈身上停留最久,而詹邈显然已察觉到这种注视,他露出最迷人的笑,姿势也更优雅了。 不一会儿,朝臣们的争论已经停止,名单呈给高太后,高太后用笔点了点詹邈,立刻有人将一份卷子递上来,估计那就是詹邈的卷子。 看过詹邈的卷子,高太后的笔又指向赵兴——赵兴发觉她指向自己是因为苏轼赶紧站出来,指着赵兴低声陈述。高太后则不管他,但等她一看赵兴的卷子,马上噗嗤笑了。她马上将那张卷子递给苏轼,估计是说了几句取笑的话,令苏轼面红耳赤,狼狈不堪。 他们一定在谈赵兴的字写的不好。苏轼的书法那是北宋四大家,他的弟子竟然写了一笔见不得人的丑字,难怪高太后要取笑他。 朝廷官员们都发出一阵轻笑,他们笑的时候,屁股都对着哲宗,完全没有向他介绍的兴趣,哲宗脸上一无表情。而后高太后提起笔,改动了几个名次,又把名单递给太监,太监转送给哲宗,高太后问:“官家,你的意思呢?” 哲宗看了一眼那个名单,连拿起来的兴趣都没有,垂眼回答:“大娘娘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朕无异议。” 省部试与殿试只是走一个形式,走完这个形式,因为是皇帝亲自点选,所以生员就没有了座师,他们的老师只能是天子,所以进士们便被称为“天子门生”。 这张榜单跟省部试的榜单次序没大的变化,唯一调整的是赵兴的名次,因为这个名字坠在榜尾,实在令赵氏皇族难堪,但他那笔丑字又让他无法坐上状元的宝座。所以他从三榜被调整在不显眼的二榜,成了“进士出生”。 太监们高擎者榜单跑出去,这张榜单贴在宣德楼上,算是对全天下公布了。状元是詹邈那厮,榜眼、探花的名字赵兴没记。能够成为第二榜的进士出身,他已经很满意了。紧接着,宋朝著名的“拉郎配”节目上演,而赵宋皇室以身作则,首先下手抢亲了——他们有这个优势。 宝座上的高太后和颜悦色的问詹邈:“詹状元可曾娶亲?” 詹邈回答的声音响亮:“不曾!” “好!”高太后笑了:“吾有一女待嫁,恰好配给詹状元,来人,速请乐至县主上殿。” 这位公主封赏的是一个县的名号,所以称为县主,乐至县主显然早已等在殿外,传唤的声音刚落,她就在宫女的引导下走上殿里,凤冠霞批,一身彩衣,让殿里似乎明亮了许多,詹邈本来充满期待的望着县主进殿,但等到县主与他擦身而过时,他脸色一变,面色阴沉。 “詹状元,我家小女容色佳丽,你可满意?”高太后在宝座上和颜悦色的问,她一脸笑容,眼睛都快眯起来了。 詹邈拱了拱手,答:“臣不敢奉诏。” 殿内顿时大哗。 这是据婚,皇家的脸面何在。 高太后还在笑,但笑容里多了点冷森森的味道,她平静的问:“为何……难道哀家给不起陪嫁?” 詹邈盎然回答:“乐至县主已经怀孕,下官不敢迎娶。” 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抢亲是件技术活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抢亲是件技术活 过了许久,大厅里响起一片深深地吸气声——整个朝堂官员与在场进士们都在吃惊的吸气。 大臣们不敢说话,老谋深算的他们知道这时开口,会让高太后当作泄愤对象修理一顿。科举考生们不说话,是因为他们身处大殿,周围都是不熟悉的人,极度惶恐与震惊下,他们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在这中间,赵兴做事是一向不顾忌,但此时的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人都感到震撼,他没有想到这位新科状元竟然如此胆大,当着满朝的文武的面,敢扇皇帝一个耳光,而且扇完之后,还沾沾自喜,自以为睿智无比。 新科状元詹邈扇了皇家一个耳光后,只有丞相文彦博站出来一声吆喝:“众臣且退,三日后金明池校阅,朝廷再行除授。” 众举子默默无言退下,留下一殿的惊愕的官员。 出了皇宫,詹邈洋洋得意,几个举人围在他身边,与他闲聊。这厮还在吹嘘自家的房子多么豪华——赵兴从偶尔听到的片言支语推断,这厮的房子折算成现代的面积,大约有八千平方。湘西土匪横行,这家伙把自己的院落修的像一座中世纪城堡,不仅有高高的院墙,院落周围还有四个高大的箭楼…… 其实,赵兴这还是少算了,据现代考古挖掘发现,詹状元家的箭楼占地约6000多平方米。其住宅占地约5300多平方米……另有射箭场、谷场、家人、仆人、妻妾住宅院落等等,因已变成农田,无法辨识,故不便计算。 忽然之间,赵兴想到泉州清净寺那20米高的门楼,按理说,门楼造的如此高大,似乎也逾制了,可那寺庙竟然没事……不行,看来我胆小了,俺家的房子可以改的再高点,再高点。 回头眺望汴梁城著名的“铁塔”,赵兴不禁想到:从那上面是不是可以偷窥皇上的起居?别人做不到这点,可赵兴能够做到,因为他有望远镜! 周邦式有点发怒,看他的架势,是想走过去跟詹邈理论几句,赵兴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轻轻摇头,示意他别去招惹:“离这混蛋远点,这厮行事如此张狂,将来连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我最好离他越远越好。” 周邦式在那连续做了几个吞咽动作,任赵兴拽着他走。倒是詹邈远远的看见赵兴走出来,向这里拱拱手,似乎打算过来打招呼,但赵兴逃一样扯着周邦式向外面跑,等见到仆人牵来的马,他头也不回的一把提起周邦式,将其扔在马上,而后一巴掌拍在马的臀部。 骏马奔跑起来,赵兴头也不回的发出一声“呀”,似乎刚才的举动完全是无心之失,他发了一阵呆,马上撒开大脚板追周邦式,追自己的马。 其实那马不用追,宋人骑马,就是马童牵着马走,他自己在马上坐着。 才跑几步,看到一群家人打扮的家伙正在撕扯着一位新科进士——看来,宋朝著名的“拉郎配”迫不及待地上演了。皇家在集英殿里抢先下手,汴梁城高官显贵的家人则等在皇宫外,专门拦截那些在皇家选婿活动中落选的新科进士。 其实,殿试进行完后的几天放假时间,就是皇家通情达理,专门留给东京汴梁城百姓的抢亲时间,让他们完成“拉郎配”的伟大事业,而后朝廷再与金明池举行校阅,检阅那群“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的双料新人。 这几个“拦路抢劫”的人正挡在赵兴路上,赵兴刹不住脚,直接冲进人群里,连续撞飞几个家人,一把扛上被撕扯的新科进士,撒开脚丫子跑。 赵兴身后,一群家人还在嚷嚷:“兀那新进士,休慌,慢走,我等有话问你?” 更有些人爽直,干脆省略了过场白,直接追在赵兴身后问:“新进士,娶亲否?” 赵兴的跑动似乎拉开了大骚乱的帷幕,宣德楼外等候的家仆见有人首先使用了武力,他们也立刻撕掉了温情默默的面纱,直接动手明抢明夺起来。才出皇宫的新进士立刻卷入人潮,他们有人殷殷期待,有人惶恐,有人窃喜,有人不知所措…… 赵兴力气悠长,跑了两条街,直跑到苏轼家门口,才想起他肩上的战利品,他放下肩上扛的新进士,直起腰喘了几口气。这时,周邦式听到身后脚步声终止,他(的马童)勒住了马。马上的周邦式似乎很享受骑着高头大马的感觉,他在马上晃了晃身子,又拨马兜了回来,在赵兴与那位新科进士身边停住马蹄。 这位新科进士被赵兴扛在肩上一路奔跑,被赵兴坚硬的肩膀顶的,差点将隔夜饭吐了出来,好在他在礼部大殿饿了很久,刚才在集英殿,主要太激动了,虽然吃了点饭,但没敢吃太多,所以干呕几下,也没呕出东西。等胃舒服了,他直起腰,愤怒的看向赵兴。 赵兴抬眼看看骑在马上的周邦式,又看看眼前这名新科进士的狼狈相,心里暗自嘲笑。 周邦式不会骑马,他所谓的骑马,其实就是仆人牵着马快步走而已。由于悠闲,他骑在马上颇有点“一日看遍长安花”的翩翩风采,而眼前这名新科进士面色苍白,衣衫不整、发髻凌乱,有气无力……要不是腰中还拴着一条玉带显示新科进士身份他,简直与街头乞丐毫无两样。 看到这位新科进士愤怒的目光,赵兴望望左右,没人?! 这是条官员居住的高尚住宅区,如今朝中发生大事,加上又是科举殿试的日子,几乎所有官员都上朝了。寥寥几个没上朝的官员,则带齐家人等在宣德楼外,准备下手抢亲,所以巷子里显得比往日冷清……似乎,好像,也许,对方的愤怒只能针对自己。 赵兴一耸肩膀:“阁下如果觉得惋惜,我再把你送到宣德楼外!” 新科进士喘匀了气,摇摇头:“我怎么会……在下家有贤妻秦氏香莲,怎会停妻再娶?” 秦香莲,赵兴猛然惊出一身冷汗。 仔细回忆,似乎陈世美就是宋代人,中举之后被“拉郎配”了,不会是眼前这位仁兄吧? 赵兴一脸的菠菜色,皱巴着脸问:“兄台贵姓,不会姓陈吧?” “姓陈,那是榜眼陈涛陈晓竹,在下怎么会姓陈呢,在下徐师锡,字伯修,今科三甲第三名!” “不是陈世美就好”,赵兴喃喃的回答:“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参与,改变了历史行进的方向。” 其实,赵兴记错了,陈世美虽然被宋代的包拯用铡刀铡了,但这人却是大清朝的官,“顺治八年”中进士。包拯铡了陈世美——俩人之中必有一人穿越。而“香莲”正是中国女人常用的名字,尤其是“莲”这个词,譬如潘金莲。所以宋代出现秦香莲不足为奇,但绝不可能出现陈世美。 三甲第三名,意味着这厮就是新科探花郎。 科举榜上,一门功课及格,位列第三榜;三名功课都优秀则在第一榜上,被称为“三甲”。 可瞧瞧这厮的风姿,赵兴怎么都不能把他与那个潇洒的名词——探花郎,连在一起。整个来说,他还不如周邦式的风采呢。 三名新科进士正在大眼瞪小眼,想着接下来的客气话,他们身后响起了一个脆声声的女声:“谁说我去晚了?谁?瞧,这不是有三名新科进士就等在我家门口吗,天赐姻缘啊——院子们,动手!” 赵兴等人闻声扭头一看,见到一名女娘打扮的人身穿银绯衣,身后跟着一群孔武有力的壮汉,手里都拿着哨棒,正堵在巷口。 “快跑”,周邦式骑在马上,直冲赵兴挥手。 赵兴暗自点点头,这厮还算有义气,没有自己先跑。他用眼角瞥向探花郎,发现徐师锡一边拍打着身上的衣服,神色慌乱的想要躲避,一边低声嘟囔:“陈世美是谁?今科没听到这个名字。” 对面的家仆走了两步,发现赵兴高大的身影,他们犹豫的停住了脚步,开始交头接耳。赵兴低声问探花郎:“怎么样,你想不想被抢亲,如果你想,我抬脚就走?” 虽然这位探花郎的妻子也叫秦香莲,但对方却没有陈世美觉悟,他马上摇头,拱手向赵兴仰脸:“兄台救我,兄台救我!” “真不想?”赵兴再度确认一遍,周邦式还骑在马上,但他也低声附和:“京师大族啊,齐大非偶——唯有破落子才想娶京师女,蝶梦如斯岂自明,十年应悔误卿卿。雾中探花作菲雨,从此无须话旧情……赵兄,护我们冲出去。” 街对面那女娘见仆人们都不敢冲上去,她不悦的大声催促——宋朝都是文化人,还没有张嘴骂脏话的习惯。所以那女孩骂人的词汇,贫乏的让赵兴心痛,翻来覆去也不过是“夯货”、“腌臜”两个词。 “腌臜”这个词是纯正汉语。金人入侵中原后,从宋人那里学到了这个词,但这群满族人发音不准确,把“腌臜”发成“邋遢”。从此“邋遢”这个词就成了正宗满语,满人说起这个词来,觉得自己特有文化。 对面那群仆人不觉得自己“腌臜”——这个词在宋代意思是“没用的废物”。仆人们只觉得委屈,其中一人强辩说:“十三娘,对面那个雄壮的汉子惹不得——他是净街虎赵迪功。” 那位十三娘摇摇摆摆走过家仆群,站在赵兴面前,歪着头打量片刻,好奇的问:“你就是那位一拳打翻扑天雕,转身揍了辽人,又干掉卜庆的净街虎?你中了吗?” 赵兴耸耸肩膀,挑衅的扫了一眼那群仆人,威胁说:“好像是我吧,说到卜庆那厮,应该没别人——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我出手不容情的,让开道!” 这时,沿途住宅的官员家眷听到街上的吵闹,都探头探脑向外张望,苏迨的妻子、范仲淹的孙女范宜人站出来,冲对面的那个女孩招手:“春十三娘,休得闹了,这三人是我家的客,你若有意,不如进屋里聊聊。” 这一声话说完,沿街伸出来的脑袋都缩了回去,这位春十三娘也有点尴尬,她扭了扭身子,犹豫片刻,还是跟随这大队人马钻进苏轼家中。 宋代对官员妻子的封号从夫人、淑人、硕人、令人、恭人、宜人、安人、孺人,一共八个等级。苏迨是恩荫补得官,妻子得到“宜人”封号,而赵兴之妻阿珠只能称第八等级“孺人”。 等赵兴进屋时,苏迨闻声出来招待,王夫人也带着朝云出来见面,她们之所以如此隆重,是因为对面这个女孩是苏轼家的亲戚。她姓黄,父亲是黄寔,现任京东转运副使,姊姊燕九娘嫁给了苏辙的二儿子苏适。而黄寔的舅舅是顽固的新党主力干将章惇(音dun),知枢密院事——宋代称“枢相”,现代称国防部部长,副总理。 春十三娘,这名字很令人生出旖旎,这位待嫁女孩是东京汴梁城有名的女性净街虎。她父亲正在外地做官,照顾不到自己的子女,所以春十三娘住进了舅公章惇家。章惇的妹妹是黄寔的母亲,他很宠爱自己这位侄儿,连带对这位小女娘也宠溺过分,于是春十三娘就成了京师女霸。 史载:这位黄寔也是个好心肠,当苏轼贬谪前往黄州时,途径泗州(今安徽盱贻),当时正值新年,苏轼钱财花光,要开饭了,朝云匆匆出来寻找一家之主,却见东坡独自一人,倚杖树下,雪落满身,望着远处的灯火呆呆的发愣。 天地苍茫,只有东坡一人,他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落寞。 黄寔时任淮西提举,正好也在这儿泊舟过夜,无意中看到了岸上的苏东坡,黄寔过来和他聊了一会儿就回船了。可能感觉到了苏东坡的困窘,吃完年夜饭时已半夜,黄寔安排家人送来了扬州厨酿酒两尊、雍酥点心一盒。 黄寔不会想到,这一点点食物,居然让苏家的女人和孩子们一片欢呼,他们总算是有了过年的食物…… 这段历史记录在宋史上,有了这份情谊,苏家与黄家格外亲近。 现在朝中出了大事,章惇在朝堂议事,家中无人主持,春十三娘便想着自己去客串一把,来一次浪漫地抢亲,抢着玩。由于家人不支持,所以她动身迟了,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在门口正遇到赵兴三人。 了解了赵兴等人的情况后,这位春十三娘显然不死心,周邦式刚才骑在马上,风采翩翩的样子落在她眼里,此刻家中都是熟人、亲戚,所以她也就没有掩饰,指着周邦式问:“兀那进士,你在几甲?中了吗?” 赵兴笑得很开心:“今天从宣德楼出来的都是进士,还没有不中的——这老兄是太学博士周邦彦的弟弟,娶亲没有我不知道,他在二甲。” 春十三娘眨巴着眼睛,思考半天,天真的问赵兴:“我抢他,你要拦吗?” 春十三娘也就是十四岁,这么点大的小姑娘就想着嫁人,赵兴笑了,他轻轻摇头,坚定的说:“拦——这是我朋友,他不愿意的事,谁也不能勉强!嗯,我若出手,你那些仆人统统不行……小姑娘,你还小,且等两年何妨?” 苏迨笑的意味深长:“明年是正科,今年未录取的举子都要留在京城,等明年科举开考,春妹何妨再等一年,考生们全在京师,正好让黄伯父、章伯父打听一下他们的人品,等了解清楚,岂不更好?” 苏迨在这里的称呼是乱的,黄寔是章惇侄子,按理,这两人不能平辈称呼。黄寔与苏轼有亲家关系,所以用父辈称呼。但另一方面,章惇确是苏轼青年时代的好友,却也不能用祖父级称呼,于是,苏迨的称呼听起来就有点混乱。然而,在座的人都没有反对这种称呼法。 赵兴拍着胸脯保证:“没错!你只要等得起,明年亲自动手帮你抢人,我朋友,我不愿他委屈。别人的朋友,嘿嘿,恰好可以拿来‘委屈’,还能与你做人情,好事……你那些院子们,都无胆鼠辈,抢人这种事还是我拿手。到时,你只管挑,看中了哪位,我包你扛回家。” 这真是一个拉郎配的时代,宋朝女人谈起“抢郎”一点不羞涩,春十三娘毫不客气的跟赵兴定好了:“那你一定要来哟,明年我至少要抢个比‘骑马小子’还要帅的!” 骑马小子说的是周邦式。 赵兴还想逗逗这位小姑娘,不想,程夏跑进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老师,你果然在这里……刚才,我去了宣德楼,没找着你……老师,高丽使者朴寅光递帖拜访;扬州也传来急报,倭人源业平已抵扬州,陪同他的是倭国少将纪守中。据称,朴大人已经跟源业平见过面,他急切想见见老师。还说:既然纪守中出面,老师恐怕也得请出更有分量的人。” 赵兴连忙起身告辞。那位探花郎看到街头抢亲风潮已经接近尾声,他也跟着告辞,生怕晚点儿被春十三娘抢回去折磨。周邦式也不敢停留,他孤身在寺里借寓不安全,干脆尾随赵兴回了赵府,自己选了间房子蒙头大睡。 后院里,陈慥还在练习砍草席,经过这几日的锻炼,他已经砍的很熟练,朴寅光背着手,鉴定完陈慥的手法,他点点头,答:“可以了。” 顿了顿,朴寅光又向赵兴道歉:“赵大人,寅光口风不紧,替你惹祸了,希望你能原谅。” 赵兴一挥手,先替朴寅光介绍完河东狮的丈夫陈季常陈大侠,然后淡淡的补充说:“朴大人无需道歉——事无不可对人言,话既然说出口了,该对那些话负责的是我,所以你无需责备自己。” 深吸一口气,赵兴回答:“这是我理应承担的责任。” 夜深了,赵兴摆开酒席,与朴寅光密谈,等晚饭进行到一半,散朝的苏轼接到赵兴的留话,赶来赵府询问原由。 “这是周礼,不是汉礼,也不是唐礼”,苏轼听赵兴解释过自裁礼节后,解释:“汉代时,这种礼节已经式微,很少人知道了,到了唐代,大多数人更是闻所未闻这种礼节——这是周礼,绝对是周礼。” “可是……倭人都称这是汉礼,说是三国战乱时,逃往倭岛上的华人带去的礼节,怎么不是汉礼呢?”赵兴觉得不可思议。 苏轼责备的看了赵兴一眼:“我刚才说过,汉代还有这种礼节,但这种礼节已经式微。这种礼节只有封臣才会使用。 秦王一统天下,丞相李斯有个著名上书——‘废封建,置郡县;废井田,开阡陌,车同轨,书同文’。此后,郡县始兴于天下,华夏不闻封建久矣,所以,这种‘臣下臣’的礼节也不许了!” 赵兴明白了,苏轼说的虽然深奥,但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承担责任’就是一种封建意识,奴隶社会没有承担责任也没有引咎,大家都是皇帝的奴仆,官员们只不过是当大奴隶主——皇帝的监工而已,谁肯为“不是自己的产业”承担责任,这既不是奴隶,也不是奴隶监工的义务。 苏轼好学,虽然他从典籍里曾略约追寻到这种周代古礼的皮毛,但面对朴寅光这样熟悉内情的人,他忘了替赵兴担忧,兴致勃勃的追问整个礼节的详细步骤…… 苏轼边询问朴寅光边向赵兴解释:古人为什么选择剖腹作为武士最崇高的死亡方式,这是因为古代中国认为人的灵魂是宿于肚腹中的。而华夏文化圈国家继承了这一看法,武士们认为:在有必要将自己的灵魂向外展示的时候,应该采取剖腹以示众人的方法和仪式。 除了切腹外,流传于古代中国的自杀仪式还有“自刎”等,原本那些仪式也很庄重肃穆,可如今他们都已残缺不全了……苏轼说到这儿,还特别遗憾地咂了咂嘴。 等朴寅光交代清楚整个仪式过程,前者转身向赵兴再次致歉:“听说源业平要来,我曾叫贵奉行长门不四暂留他几日,而后专门去了宫廷与关东。菅原大人说无法阻止,他给你写了封信,专门谈论对此事的看法。 随后,在下又去了关东,关东武士团源大人说的也是这个话:事关荣誉,无法阻止。他也给您写了封信……对不起,我尽力了。” 朴大人从怀中掏出两个信封,恭敬的放在地上,然后平推到赵兴面前,借助平推的姿势,他叩首在地,向赵兴郑重致歉。 赵兴所在的这座房子是倭女们布置的,完全仿造唐式风格,所以众人都盘膝坐在地上。 苏轼略带欣赏的看着朴寅光行这种古朴的汉礼,全忘了赵兴可能遇到的危险。陈慥也在场作陪,但他深知自己学识浅薄,所以不敢插嘴,只是紧盯着朴寅光的一举一动,把他的动作全记下来。 苏轼原先与朴寅光认识,在朴寅光第一次出使大宋时,曾赠送苏轼高丽白松扇,苏轼写诗回赠他,这首诗记录了折叠扇传入中国的历史。原先苏轼与朴寅光平辈相称,没想到这次见到朴寅光,对方竟向赵兴行如此郑重的礼节——这全套古礼带着浓浓的舞蹈韵味,让苏轼看的津津有味。 赵兴的动作也充满了古朴意味。他先侧着身子,表示不敢承受对方的礼节,然后欠身取过信函,用手刀裁开了倭国公卿菅原大人送来的信…… 那上面只写了三个大字:“杀了他。” 这三个字写在宋纸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事浩无涯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事浩无涯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宋朝上下,都以倭国产的纸为佳,他们写书信时,能用上倭国的纸,觉得很有品味。但倭国上下却喜欢用大宋产的纸,以显示自己的尊贵。 关东武士写来的那封信也是录在宋纸上的,比菅原大人写来的信多了几个字,但意思相同的,上面写着——“请赐他尊严的死!” 这真是件奇怪的事——如此一位风华绝代的著名“玻璃”,著名公关人士,倭国满朝上下却都希望他死,竟没有人期望他风采依然的活下去。 赵兴把信笺递给苏轼,双手郑重的扶起朴寅光,致以最隆重的答谢礼:“感谢朴大人!大人尽力了,在下一定铭记这段恩义。” 那头,苏轼拿着这两张字签,嘴里啧啧赞赏:“你瞧,荒蛮海外竟也有人写的一手如此漂亮的王右军书法,瞧瞧,这一笔一划,足见功力,太美了。” 陈慥忍不住,问:“写的什么?” 苏轼拖长了调门,一字一叹的说:“‘杀——了——他’!啧啧,这几个字柔润秀丽,转折之处如水到渠成,如飞流百尺倾斜而下……太绝了!” 这下子,连陈慥都觉得不忍心,他伸手捂住眼睛,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过了一会,他又问:“那封信呢?” 苏轼又把那封信念了一遍,用手来回在空中比划着,评价说:“写这个字的人,手腕一定很有力度,你瞧,他一笔一划,从头到尾毫无犹豫,毫不粘连,说明:写这个字的人是个铁石心肠,而且一经决断,决不反悔。” 陈慥蒙着眼睛的手都不忍心放下来了,另一边,朴寅光见到陈慥这副模样,感动的都快哭出来了:“陈大人如此垂爱源业平,我回头告诉他,让他郑重致谢。” 陈慥一头雾水的放下手,用目光望向苏轼,苏轼马上也跟着赞叹:“季常这个动作,倒是深合古意——不忍猝睹。” 原来陈慥用手遮掩的动作,也是古代礼节的一种。意思是说听到自己所尊重的人的不幸消息,以手遮掩表示心痛——这一礼节类似现代西方法庭宣判人死刑时,法庭内的人要用手帕遮住脸,表示看同为人类的怜悯。 这一礼节苏轼不用做,因为他是读信人,赵兴也不用做,因为他是当事人;朴寅光是送信人,也不用做出掩目的举动,恰好陈慥做了——这表示:同为武士,他尊重源业平,不愿听到对方的哀讯。 放下了这两封信,苏东坡恋恋不舍的从信上移开目光,转向赵兴:“离人,你们怎么比试,需要我做什么?” 赵兴觉得很奇怪,这群人谈了半天,却始终没为他的安危担心过,甚至一个字都没有提起,他诧异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郁闷的问:“我怎么听了半天,光听到你们称赞‘字写得好’,‘纸好’,‘周礼好’,你们就没问问我么?源业平可是关东知名的唐刀手,你们就不担心我吗?” 赵兴一指陈慥:“陈大侠练了这么久砍头,难道就没有想到,你挥刀砍下的可能是我的脑袋?” 赵兴委屈的嘟囔一句:“从来没人安慰我一句……难道我的人品这么差吗?” 陈慥首先回答:“我担心你什么?你把东京汴梁城的无赖子打的满地找牙,打的连包龙图都无可奈何的丐帮匪类东躲西藏……我干嘛要替那个日本人担心,他又不是我亲戚。” 朴寅光紧接着补充:“我听说赵大人闯荡七海,经历过无数的风浪,打散过无数的盗匪,有南洋的,也有西洋的,我在杭州已看到了您的战绩。源业平虽卓有名气,但他只不过是一位英俊美少年……我唯希望你手下留情,别把他的脸打花了——那可真是件遗憾的事情!” 苏东坡一指面前的两封倭书,笑着答:“瞧,你与这群倭人熟识,想必你的本领他们尽知,既然他们都如此期待,我何必为你担忧?离人,我担忧的是那倭人,我等毕竟是上国士子,圣人曰:不以力取,不以威压。要以德服人,你可不要过于粗鲁哟。” 粗鲁——这个词用的暧昧。可能苏轼还不知道源业平是个啥人物,所以他这个词一说出来,朴寅光暗自偷笑,赵兴直翻白眼,噎得喘不过气来。 不等苏轼再问,赵兴马上打断苏轼:“老师,朝中议的如何?” 苏轼苦笑的摇摇头:“经太医检验,乐至县主确实怀孕了。为了皇家体面,朝臣们已经决定:令选公主,适配詹邈。而乐至县主作为妾室随嫁,此事,朝廷上下不得宣扬……” 有意思,詹邈这厮只扫了公主一眼,便能看出对方怀孕了。这厮的眼睛简直能与b超媲美。 从另一个方面,也可推测出:詹邈这家伙是个花丛老手,肯定不止一次使少女怀孕……可这关赵兴啥事?赵兴摇摇头:“我问的不是詹邈那狗屁事,这等小事我不屑于闻。我问的是‘青唐之乱’,朝廷打算怎么应对?” 苏轼张了张口,猛然愣住了,他发了一阵呆,才慢慢的回味过来赵兴的意思,轻轻地说:“相比倭人,我等远远不如意啊。四海之外、蛮夷之地的倭人尚知‘引责’,可我们弄出这么大的事,战祸又起,民何以堪,但满朝大臣却在争执该嫁哪个女儿给一无赖子……惭愧,实在惭愧。” 听苏轼的话,朝廷今日商议了一上午,显然对“青唐之乱”没有结论,还打算继续商议下去。苏轼是文人,虽对军事上的事很感兴趣,但连番遭到围攻,已让他不愿多事,所以,瞧他的态度是不想再提这件事,赵兴不再勉强,随即把话题跳到了源业平身上。 “日本有一种礼节,说的是:君子没有什么可争的事情,如果有所争,一定是比箭靶——这是一种东方式角斗,每年倭国宫廷里都要由倭皇组织‘竞射’活剧,以平息公卿间的怨气与纠纷……” “这也是周礼!”苏轼马上打断赵兴的话:“《论语.八佾》中记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这场比赛仪式一定是按造这段话进行的!对不对?” 赵兴歪着头想了半天,一脸钦佩的说:“确实如此……竟还有这样的事,原来《射义》的出处在这里!” 赵兴不知道,这种较量射箭的仪式被喻为“中国式角斗”。因为它的起源地在中国,也唯独在中国短暂地存在过。日本韩国虽也流行这种仪式,但之后,日本武士道崛起,“日本式角斗”变的更加残酷与激烈;而韩国被金人入侵打乱了文明脚步……此后,到二十一世纪,这种角斗成了唯有两国高中生玩闹的游戏。 “这事好啊,该让你的几位师兄弟们都来见见这原汁原味的周礼……你等着,我这就通知你的师兄弟”,得到赵兴的确认,苏轼兴奋了。 没等赵兴开口,朴寅光首先阻止:“学士,不可。这种较技是非常神圣的事情,比赛结束后,将有一人‘无诘’。如果把它变成一场杂耍,或者街头相扑,那是对武士的侮辱——不能啊,学士。整个关东,不,整个倭国都在看着这场比试,学士不能如此侮辱源业平。” 难怪啊?难怪常听倭人说这种礼节传自汉国,但古代典籍中却从没记录它的细节,原来,见识过这场礼节的人都保持着神圣的沉默。所以,这礼节不得与闻。而胡人的入侵摧毁世家大族的同时,也将知道这种礼节的人屠杀殆尽,所以…… 似乎,三国演义中曾描写过:曹操召集众将举行类似的射箭比赛,但那场比赛与古代的射义似乎相去甚远,想哪曹操本不过是宦者后代,也许他对射义的了解只是个皮毛,所以那场仪式便似是而非。 真正的射礼是什么样的?就在眼前,眼前的人就能重现古代射礼。苏轼想到这儿,心更热了,他用目光频频示意赵兴,让他帮忙说几句。 赵兴郁闷的嘟囔:“拼命的是我呀——拿我的博命做赏玩,还要我……没天理!……嗯,这样吧,纪守中要来,老师反正是必须出面做鉴证人的。师兄弟们如肯在佛前发誓:决不把这场角斗书于文字,告知旁人,倒是可以作为‘观礼使’出现的。” 稍微停顿了一下,赵兴又补充:“既然朴大人作为中介人在现场,我们索性再添一人——我家小舅子来自越南,他是大越国郡公,依他的身份,出现在现场,也完全当的起。如此一来,这场比斗就成了‘四国’见证的大战:倭国、高丽、越南,还有我大宋。” “这个想法好”,朴寅光立刻赞叹:“太好了!有四国见证,相信这场比赛足够公正了,源业平听到这个消息,该感动死了,相信纪守中也会满意了。” 苏轼惊讶的问:“纪守中是谁?你们反复提到这个人,这人有名吗?” “非常有名,大大地有名”,赵兴忍不住说了句鬼子话:“有名的一塌糊涂——这位纪守中祖上出了多个名人,其中一人就是日本第一诗歌集——《古今和歌集》的编录者,他也是日本第一诗人,世界‘笔名’之父纪贯之。” 这时候,“笔名”的风气还没有传入中国,所以解释起来有点复杂。这位纪贯之在世界上第一个使用假名,采用女性的手法写了一本游记《土佐游记》,从此开创了作家用“笔名”写作的风尚。 纪贯之的侄儿、孙子都参与了《古今集》的编撰,纪家上上下下出了无数知名的大诗人。倭人请出这样的人做源业平的陪伴,说明他们非常重视这场比赛,所以,这场比赛格外不能输。 苏轼知道这情况后,立刻搬到了赵兴这里,下朝就督促赵兴练习射箭。随后,苏门六学士……外带李格非这家伙都来凑热闹。至于借寓赵兴府上的周邦式更是嚷着要参加。令这场比赛显得更声势浩大。 另一方,源业平、纪守中得知赵兴这安排,感动的泪流满面,他们加快了行程,没两日就赶到了东京汴梁城。 源业平入城的时候,恰好前一天又下过一场雪,几个倭人在城门口被赵兴接上马车,一路车帘低垂送到赵兴府上,这让他们的入城显得波澜不惊。 赵兴的后院已经搭起了一个射箭马场……宋朝这时候,符合“射礼”的铠甲已经找不见了,所以赵兴就用一套“备中铠”充数,他结扎紧束,精神抖擞的背着手等在院落,在他身后,一群倭女跪在草席上,手里都举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形状千奇百怪的弓。 源业平是用这样一首诗开场的,他仰望雪后枝头,吟唱:“春花何日有,心事浩无涯。枝上留残雪,看来也似花。” 这首诗是日本唐代时,一位无名诗人留下的,源业平吟诵这首诗,既是写景,也是喻示心情——当此时刻,他“心事浩无涯”。 苏东坡与苏门六学士,加上李格非、周邦式听到这首诗,都在摇头晃脑的背诵。一边的朴寅光不甘心,他马上也吟诵了一首当代高丽诗人崔冲的《绝句》:“满庭月色无烟烛,入座山光不速宾,更有松弦弹谱外,只堪珍重未传人。” 这首诗引用得不好:现场无松无月无人弹琴,唯有一个庭院而已。这首诗绝对不应景。 陈公川嘴角露出鄙视的笑,马上还击了一首当代越南名僧、福建移民(杨)空路的《渔闲》:“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拓一村烟。渔翁睡着无人唤,过午醒来雪满船。” 其实这首诗也不应景。现场虽有一个小湖,昨天虽然下了雪,但哪里有“渔翁”? 源业平笑的更倨傲了,他往雪地上一坐,直接吟诵起唐代高僧空海(774-835)所写的《后夜闻佛法僧鸟》:“闲林独坐草堂晓,三宝之声闻一鸟,一鸟有声人有心,声心云水俱了了。” 这已经是斗气了,陈公川发现了自己的失误,马上补救,吟诵越南当代诗僧满觉大师(1052-1096,俗名李长)所写的偈颂:“春去百花落,春到百花开。事逐眼前过,老从头上来。莫谓雪残花落尽,庭前昨夜一枝梅。” 朴寅光怒气勃发,他觉得唯有吟诵长一点的诗才能让这两人服气,一着急,他又吟诵了一首更不着边的诗:“飞仙阁在青冥,月殿笙歌历历听,灯撼萤光明鸟道,梯回虹影倒岩中,人随流水何时尽,竹带寒山万古青,试问是非空色里,百年愁醉坐来醒。” 这是唐代高丽诗人朴仁范(生卒不详)写的《泾州龙朔寺》。 自恃“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的源业平自觉这场斗诗取得了大胜,他不再理会朴寅光与陈公川,转向赵兴吟诵道:“未见君容但闻名,寒菊入夜白露生。终宵彷徨昼复念,魂断相思露也轻。” 这是情诗,这种诗让源业平这位著名玻璃吟诵给一位男“同志”,直令赵兴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赶紧转移话题,单手一指身后:“请鉴弓!” 赵兴打岔,秦观那厮浑没有自觉,他跃跃欲试的说:“离人,你的诗呢,快吟诵两首,你不行我上,我已经做好三首了。” 黄庭坚气的重重拍了他一巴掌,低声喝斥:“作诗?!在场的哪个不行,还用你来?” 是呀,在场的都是宋代赫赫有名的大诗人,随便哪个扔出去,都可以当其他三个国家诗人的祖宗——除了赵兴。 所以,在这场“三国斗诗”,以显示自己很有文化,很有品味的时候,赵兴虽一语不发,但他身后那些重量级巨匠的出现,已经显示:这个时代的最强音在他身后,而那三个国家所炫耀的,都是汉诗而已。 源业平没有回答,也没有移动。他身边的纪守中迈前一步,插嘴问:“刀呢?” 赵兴一指自己院中的那间唐式小屋,喊:“请!” 按照礼节,是赵兴先向客人展示自己用过的刀,或者其他武器。刚才赵兴一时失误——主要是为了掩饰秦观的无礼——把这个细节忘了。现在,仪式又恢复正常。 在这间唐式厅堂里,苏轼迎门而坐——在倭国,坐这个位置主持这场典礼的是天皇。苏轼身后站着那群好事的苏门六学士,两个好奇心太强的李格非与周邦式也站在学士堆中。陈公川坐在下首,陪坐的是一位凑巧遇上的“一赐乐业”人俺诚。赵兴与陈慥、源业平与纪守中并排,相对而坐,四人相隔两丈远,场中心盘膝而坐的是中介人朴寅光。 赵兴的武器多,他呈上来的大大小小五柄剑。第一柄剑是他曾经用过的唐刀,现代叫“日本武士刀”。他按照出刀礼,先用两手将刀剑托起,然后弯腰向刀鞠躬敬礼。 这一鞠躬其实不是向刀鞠躬,而是向制作刀的工匠鞠躬,表示尊重他们的劳动。 鞠完躬,赵兴取出一张怀纸(宋代对“手纸”的称呼,因放在怀中,故称“怀纸”),咬在口中,然后用左手紧握刀鞘,鞘底向前,右手持柄,用左手大拇指轻轻按着刀脊,悄无声息的,毫不停顿地一气拔出长刀。 等刀鞘分离后,他把刀与鞘横着并放在一起,刀柄向左摆设——这是因为刀左是刀的正面,而刀柄向左,也同时意味着自己无威胁性。若刀柄向右的话,即表示可以用右手拔刀,随时出鞘伤人。 稍后,赵兴将刀与鞘平推给朴寅光。 廊下,那位名叫翠依的倭女奋笔记录这幅现场景象。 朴寅光把刀与鞘调了个方向,刀刃面向自己,然后平移到源业平所在的方位,再拿起刀鞘,将刀身平着推给源业平身前。 源业平先没有伸手,他也向刀鞠了一躬。这也是向制作刀的匠人鞠躬。然后他取出一张怀纸咬在口中,手中又捏一张怀纸按住刀脊,一手持刀柄,一手捏刀脊,双手将刀举至齐眉,从刀右侧开始,慢慢向刀后移动目光,欣赏起这柄刀。 在鉴赏刀剑前先在口中咬一片怀纸,是为了防止刀身沾上口沫。用怀纸捏刀,是为了防止手接触刀身的表面,令手上油脂弄脏刀身,破坏原有的防锈油层。 鉴赏时是不能说话的,这是为了防止唾沫沾上刀身,引起锈蚀。所以,整个大厅显得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源业平鉴赏完毕,放下刀,并将其推到朴寅光身侧,郑重其事的赞叹。“好刀!这是天皇陛下御赐的三胴刀。真是好刀!那上面还带着血腥味,想必此刀曾饮过不少鲜血,啊,我听到它在吼叫!” 赵兴听对方的说法,肚里发笑——刀怎么会吼叫,工具而已。 古人就是喜欢玩这些玄虚。 朴寅光向对方递出刀鞘。源业平双手接过,将刀鞘移至腰部,然后左手在腰间按住刀鞘,右手持刀柄,将刀无声无息的插入鞘中。 日本式的拔刀与还刀动作,都要求刀与刀鞘不发生碰撞,因为这样会损伤刀刃,刮花刀身或鞘内。这一动作要求优雅与舒缓,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可视为最佳。在这点上,赵兴做的不错,源业平也很好。 倭刀被重新推回到赵兴面前,赵兴又向朴寅光依次递出黑色的弧形刀、花纹钢的阿拉伯弯刀,威尼斯刺剑——最后递上的是一柄条顿骑士大剑。 源业平欣赏完这些五花八门的兵器,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他望着赵兴身前那琳琅满目的武器,再望望自己身边那孤单单的三柄长短刀,有点委屈:“长门阁下所使用的武器如此花样繁多,难道你都会使用吗?” 赵兴诚实的点点头,一边熟悉他的秦观看到赵兴脸上又浮出那憨厚的笑容,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接着,赵兴一指身边的武器,一个个盘点:“这柄唐刀是我最早使用的武器,我爱它制作之华美,刀刃之锋利……但可惜,这种刀是低温钢制做的,在海上漂泊的时候,它太容易生锈,每天都要保养两三遍。 于是,我开始寻找新武器——这柄黑色的弧形刀,乃是廓尔王国(阿拉伯帝国阿拔斯王朝时代廓尔地区土著酋长所建立的一个政权,当时以出口盔甲、兵器、警犬和奴隶著称)勇士喜欢用的腰刀,我叫它乌兹刀。 我用十斤茶叶,跟廓尔人换了五十柄刀,又用一百匹丝绸跟他们买了二十名高山武士,这些高山武士,我叫他们廓尔喀武士……海上生涯很无聊,闲着没事我就要求这群人教授我弯刀术。 后来,我又从阿巴斯王朝购买了多名马姆留克(奴隶)武士和百余把弯刀,在陆地上,我就跟马姆留克学习骑骆驼,学习骑马战斗……也正是这群人,保护我穿越了阿非利亚大陆,让我能活着抵达地中海……但可惜的是,在连续的、残酷的、不胜则死的战斗中,他们战死过半。 三年里,我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我每天生活在刀锋边缘,一睁眼,当你们在樱花树下摆开席子饮酒作诗的时候,我在为生存搏斗,我在刀尖上舞蹈,我拼命地挥舞这些武器,杀开一条向前血路。阿非利亚大陆啊,我不是坐着轿子穿过它的,我走过的路,身后都是鲜血,是它们帮我争取到呼吸的权力。想想看,我今天还能站在这里,说明了什么?你竟问我会不会使这些武器?” 源业平不答,他身后的纪守中一指最后两柄一粗一细,对比十分鲜明的两柄剑问:“这两柄呢?” “这两柄剑属于两名欧罗巴人,宽的这柄是马上骑士剑,拥有者是一位诺曼伯爵;细的这柄是随身佩剑,拥有者是一位法兰西子爵。我在一次旅行中,解救了遭遇围攻的他们,于是,我跟前者学习使用骑士大剑术,跟后者学习使用刺剑(现代称‘花剑术’)……” 赵兴瞥了一眼纪守中,指指那柄骑士大剑又说:“用这柄大剑需要穿上全身铁甲,那是一套非常华丽的……等等的使用,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战斗模式,光学大剑术花了我整整一年。” 说完这些,赵兴看了看源业平那红润、俊美异常的脸,他轻声问:“你是在花前月下练出的箭,而我是在刀光剑影中、在丛林沙漠中、在生与死的搏杀中练出来的……还用比吗?” 说完,他手在肩头比了个手势。 纪守中面沉似水,沉默不语。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与死 第一百二十七章 生与死 生死关头,美少年源业平依然保持着迷人的风姿,他拿出一块丝绸手帕,优雅的揩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冲所有在场的男性抛了个媚眼,然后用充满磁性的,中性化的腔调,微启红唇吐出两个字:“鉴弓!” 源业平这是存心找死。 他虽然表现的不慌不忙,但实际上,他现在一张口,反而显露了心中的无措,因为按规则,他应该把自己的三柄剑:太刀,打刀,肋差呈送给赵兴验看,但他跳过了这个程序,直接要求鉴定弓箭,却正说明他慌的都忘了程序。 按规则,两人应该从一堆弓箭中,选择自己使用的弓。不是赵兴不想进行公正比赛,但因为他平常拉惯了硬弓,那种软飘飘的弓,射出的箭极不稳定,用这种弓与源业平比斗,对他自己反而是不公平的。 让源业平使用软弓,而赵兴使用自己的弓,行不行? 规则上是允许的。但大宋禁止百姓携带弓箭旅行,尤其是面前两人还是外藩倭人,那更不被允许携带远程攻击性武器穿越整个大宋。所以两人登岸时,也知趣的没带上自己常用的弓。弓是管制武器,源业平想在外面买,也买不到。 所以他只剩下一个选择:在赵兴那堆弓里选自己要用的弓。 这差距很要命。源业平用的是赵兴制作的紫檀弓,这种弓最小的也在一米二以上,拉满弓需要有两百公斤的力气。虽然拉弓是个瞬间爆发动作,但源业平是个长相秀美的男人,他玩刀的时候,别人拿他的刀术当舞蹈欣赏,让着“她”,所以令他有了大名声,但遇到赵兴这样从不怜香惜玉的巨人,没戏! 反正是个死,源业平随意的在赵兴那堆弓里选了一个体积最小的弓……然后比赛开始了。 《礼记.射义》曰:“射者,所以观盛德也。”又曰:“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这是说:射手要调节好心态,从身心两方面锻炼来提高技艺,而不是怨恨超过自己的强手。这样,对手不再是仇敌,而是推动自己长进的“另一只手”。 孔子当年办学,并不像现在城里中小学,成天光叫娃娃们坐板凳。根据孔子的教育理念,射是六艺之一。古时的射击活动具有很强的文化仪礼性质,而作为学校教育课程的弓矢之教,更能让生徒站起身来,切实感受一下“无体,无德智也”的真谛。 按孔夫子规定了射礼的细节:“古者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礼;卿大夫之射也,必先行乡饮酒之礼。故燕礼者,所以明君臣之义也;乡饮酒之礼者,所以明长幼之序也。故射者,进退周还必中礼,内志正,外体直,然后持弓矢审固。持弓矢审固,然后可以言中,此可以观德行矣!” 射礼开始时,赵兴与源业平相互鞠躬,作为客人或者挑战者,源业平首先登高,站在射箭台上,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检查自己的弓矢。审查完毕,将矢搭在弦上,他舒缓、但一气呵成地拉开弓,嗖地一箭射出……正中靶上,然后…… 射仪用的靶名“鹄”,也就是天鹅。传统上它是草编成的,扎在木棍上,木棍插在远处。“鹄”后还立有一张草席,是为了防止箭矢飞出去伤人的。而用草扎成标靶,是因为古时弓箭穿透力不强,标靶使用太坚硬的木质,箭矢击中目标时会跳飞。 需要声明的是:赵兴绝不是故意使坏,所以才在这场射仪中使用了木质“鹄”。他只是误中了现代影视剧的毒,以为古代的箭靶与现代的枪靶是一样的,所以特地找技艺高超的木匠,加班赶工雕出形象生动、栩栩如生的一只木鹄——还为此非常得意。 苏轼不知道靶标出现了差错,他以为射礼中的靶标格外特别,所以没对木鹄有所表示。他点头了,苏门弟子都不敢异议,倒是李廌多说了一句,他说:“咱大宋的木匠手艺,该让那群倭人愧死!” 苏轼这群人赫赫有名,他们一脸“本当如此”的神情,搞得倭人心中胆怯,以为大宋的靶标改革了,天朝是射礼的源产地,他们改了,咱倭人也得赶紧动作——落后,是要被鄙视滴。 现在一射箭,倭人还不清楚靶标的差异,赵兴已知道错了。源业平那箭射中靶身,跳了下,落在地上。 源业平脸色有点青,他深吸一口气,再度一箭射出——好!这一箭终于在靶标上站稳了。 第三箭,又中了! 赵兴暗自点头。 他射过箭,知道射箭的技巧。拉弓动作是个爆发力,弓拉开了,瞄的越久,弓弦的持续拉力会导致持续用力的手臂发抖,手腕抖动一毫米,射出去的箭离靶标就会相差两米,所以射箭需快。瞅稳了目标快速射击,反而射的准。 这个人显然不仅会耍刀,射箭上也下过功夫。想必这段时间他也勤练不啜,所以表现并不像朴寅光说的那么差劲。 射出第四箭后,源业平已经两膀发沉,他现在发现靶标的差异多么致命。草扎的鹄,只要箭射出去就行,而射击木鹄,需要调准箭矢的进入角度,才能避免靶上跳飞。 勉力拉开弓,第四箭离弦了。软弱无力的箭根本没能飞到靶跟前,中途就坠地……以后,源业平一箭比一箭差…… 轮到赵兴了,他按照礼节先给众人行了个礼,然后站到射箭的位置。 第一箭正中箭靶,强大的穿透力令整个箭靶都在摇晃。这一箭让所有的人呆住了! 源业平猜想到赵兴射箭技艺高,但没想到能高到这种程度——这一箭正中鹄的脖子,力量之大,竟将鹄的脖子射断,而那支箭矢竟然还没崩飞,它插在鹄体上,余力让靶标颤抖摇晃,许久不止。 苏轼也惊呆了。他知道赵兴会武,但没想到赵兴的弓术竟然厉害到这程度,嗯,以前他在院子里练习,也没见如此超水平发挥呀,今儿是怎么了?我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百步穿杨? 苏门弟子也惊呆了!他们刚听过赵兴讲述闯西洋的经历,只替赵兴经历的危难而感叹,但任凭他们怎么想象,也料想不到赵兴在生存危机下磨练出的箭技如此骇人听闻——竟然一箭中颈! 朴寅光也惊呆了!他曾隐隐听说,赵兴在初入关东时,曾与一名中级武士打过一场,胜了。并因此获得关东武士团的钦佩。对赵兴的刀术他已经给与了很高的期待,但没想到,此人传说中的高超刀术,与他现在展示的箭术比,简直不值一提。 世上竟有如此超绝的箭术,天哪,有些传奇可能是真的——譬如养由基。 赵兴自己也呆住了——咦,我明明瞄的是鹄身,怎么就射到脖子上了?天!落差如此大,只差一点就能射飞……我的脖子怎么在发凉……见鬼,再来! 赵兴又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射出第二箭……这一箭又中了。中在鹄身。 赵兴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下子,源业平连质疑靶标的话都说不出口——瞧人家射的,完全没问题呀!怎么到自己,就如此困难涅?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郁闷呐,源业平别提有多郁闷了,他就好像一个去银行打劫的土匪,好不容易筹划好了,等闯进银行拔枪威胁柜员时,那柜员告诉他:今儿是警察发薪的日子,在场的都是带枪的便衣警。 他委屈的想哭! 古礼,整场射仪总共要射24箭,每人十二只。源业平只有两支挂在箭靶上,赵兴两箭过去,已经追平了源业平的记录。陈慥看到这种现象,激动地摸着腰间的刀,跃跃欲试——我当大侠好久了,从没有试过令人尊重的、合法砍人脑壳,今儿可有机会了,兴奋呐。 苏轼摇头叹着气。朴寅光拧起眉毛,似乎在为这名美少年惋惜。苏门六学士中,其他人都一脸肃然,似乎不忍心目睹后面的仪式,唯独秦观与李廌充满了期待。 赵兴又拉开了弓,源业平优雅地掏出丝帕,带着迷人的微笑,洒脱地擦拭脸上的冷汗。这会儿,他的紧张再也掩饰不住了。 赵兴扪心自问:这一箭,射还是不射? 赵兴拉着弓,却没有松开弦,他在思考。 这一箭拉的弦太久了,手臂已开始颤抖,见到这种情形,谁都知道,这一箭毫无准确性可言了。但他们都看出了赵兴的犹豫。生与死——这一箭代表着赵兴的决断。 毕竟,除这一箭外,赵兴还可继续射九箭,剩下的九箭当中,只要有一箭射中目标,源业平都得去死。而以赵兴头两箭所展示的射击水平,想不中,除非他故意放水。 射礼的靶标离射箭点并不远,换算成现在的单位,也就是十五米左右。这是古代礼仪中所规定的。因为古代的弓箭射的并不远,十五米的距离可以让大多数人射中,恰好满足了士大夫的骄傲。至于胜利结果,则需要计算射中的数量。这个漫长的过程很好地消磨了士大夫的时间。 赵兴还在犹豫。 这位源业平能随意处置吗?他在日本宫卿当中享有很高的声誉,是许多公卿大人们的玩伴,公卿喜欢与这位英俊美少年来往,以显示自己的风雅。一旦赵兴成为他死亡的罪魁,那么,源业平将成为倭国传唱悠久的悲剧人物,而在这场悲剧中,赵兴的角色并不光荣。 日本是个喜欢悲剧的民族,源业平一旦成为悲剧人物,人们的同情心都将转向他,他会在传说中名流千古,与此同时,赵兴也就成了千古传说的狠心肠。 源业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从接到倭国寄来的两封书信后,赵兴一直忙的脚不点地,此刻胜利在望,生存的威胁远去,那两封信所带来的疑窦便浮上心头。 这位“超男”是继源英明之后的关东武士团“公关负责人”,倭国人到底为什么上上下下都希望他去死。 且慢……赵兴从不怕生死搏杀,丧命在他手中的人算起来有数打之多,但让他作别人的手中刀,糊糊涂涂夺去一个与他不相干人的生命,还要让他背负骂名,却不是他心甘情愿的。 打定主意,赵兴手一松,箭直接离弦了,它轻轻擦过鹄身,射到鹄后面的草席上。 射完此箭,赵兴伸了个懒腰,垂下了弓,散漫地说:“时值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阳春三月、气象万千、蓓蕾初绽、春山如黛……汴梁城如此良辰美景,源兄匆匆而来,尚未暇目睹,我却拉你在这里打打杀杀,实在遗憾。 不如这样,源兄,且歇几日,逛逛这举世无双的开封汴梁,观赏一下天朝上国京师的繁华胜景,等源兄心定了,我也有空了,我们再继续这未尽之赛……今日就到这里,该是乡饮酒礼了。源兄,请入席。” 赵兴说罢,拖着大弓,不管不顾的走下射箭台。 按规则,他应该在鞠躬之后走下射箭台,然后大家一起去喝酒表示比赛结束。但他却没头没脑的拖着弓箭跳下了比赛台,现场的人都愣了,苏轼首先反应过来,他含笑点点头,似乎对赵兴的处理手段表示很心安。 等赵兴跳下台来,纪守中还愣头愣脑的问:“这算什么?这算暂停吗?……什么时候继续?” 赵兴跳到台下,咧开嘴一笑,答:“且待哪日我的心情好了,再说。” 这实际上等于把死刑变成了无期徒刑,如此一来,源业平、纪守中两人连回国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只能待在赵兴身边,随时等待这场比赛完成。而在这场未完成的比赛中,源业平已经毫无机会了,他的命运全看赵兴剩下九箭的临场发挥。 愣了许久,纪守中无奈接受了这个命令,他苦笑一下,先向赵兴致谢,而后轻声向源业平说:“我可被你害惨了……这样也好,你我待在天朝上国,虽终身无法返回故国,但对你……能与当代最伟大的诗人相识,日日请教,也算不负此生……” 从纪守中吞吞吐吐的半句话中,赵兴已经知道,倭国定是发生了什么对源业平不利的事,他来大宋找赵兴比赛,实际上就是为了寻求一个荣誉的死亡…… 荣誉,莫非源业平做了什么不荣誉的事情? 喜好男风,在倭国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甚至被当作一种很有品味的文化人行为,这是唐风呀。唐风还不够臭屁的,天朝人的爱好,在倭国谁不追捧? 如果因为赵兴讥讽了他几句,就要求生死决斗,理由是捍卫荣誉……嘿,按倭国的风俗,这算什么荣誉损害?这是夸赞! 赵兴若有所思的望着这两名倭人。他还没问,那两名倭人的动作却让他插不上嘴。因为比赛已结束,纪守中抛开刚才那幅刻板的面具,他神情激动的转向苏轼,用唐礼郑重其事地致五体投地礼——也不嫌地下泥泞。 “三月来鸣晚,鹃声已太陈。何如今日早,听此一声新——海外瀛洲学子纪守中拜见学士,学士的才华恰如天中明月,我等身处海外,平素仰望夜空,唯想能有一日,就近沐浴您那银华,佛祖慈悲,能让我有这个机会…… 我纪守中当日听到学士出面做鉴证人的消息,激动地哭了。感动啊,真没想到,我,蜗牛、蜉蝣一样的小人物,学士您肯亲自出来做鉴证,您赐给我这份荣誉,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有学士的垂顾,我便终生不能回乡,也值了。” 说完话,纪守中激动的浑身上下哆嗦,许久才摸出一个皱巴巴的手本,郑重其事的向学士递出:“学士……这是学生写得游记,请您务必赏光,请指教。” 苏轼有点得意,有点自矜,有人不胜其烦,有点故作为难地接过手本,还没等他打开看,纪守中哆哆嗦嗦又从怀中摸出……诗集、习作、皱皱巴巴的画稿,潦草的不知写什么的片纸:“还有……还有……” 源业平也不甘落后,拼命地从怀中掏:“我的,我的……” 接下来的场面就像是一个狂热粉丝遇到偶像,纪守中激动地话都说不清了,前言后语毫无逻辑关系,只知道激动的说个不停,话题漂浮的让人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名画画的倭女翠依也赶来凑热闹。刚才她用学自李公麟的铁线勾描法连续绘制了几副素写,这时看到比赛进入尾声,她捆着厚厚一摞画纸,挨个请在场的名人提名留念——会不会,现代粉丝请偶像签名的习惯,就是从她这里流传下来的? 轮到赵兴了,赵兴签完名,翠依并没有退开,她快速的解下了腰带,衣衫随之敞开…… 这一动作将赵兴吓了一跳。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名倭女恭恭敬敬的递上自己的腰带,赵兴胆怯地快速瞥了一眼——光天化日下,不好吧! 低头一看,马上知道自己误会了翠依——腰带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抬头第一个是秦观,最后的名字还是秦观……居然还有米芾的名字!! 这腰带叫做“血统带”,那上面留下了每一个名字,都是与她度夜的宋人的签名。这条腰带将会被翠依家族尊重保存,以此证明她们的后代属于“华族”,血统高贵。 翠依用手频频点着腰带尾部的空位,殷切的催促赵兴签名,赵兴郁闷的快要哭了:“没有我什么事呀,干嘛,这不是栽赃嘛!……我可是刚成婚不久,你这不是……” 两名倭人正狂热的对苏轼与苏门六学士进行尾追堵截,苏轼是中国古代作家中人气最高的一位,生前死后都讨人喜欢。他烧的肉叫“东坡肉”;沏的茶叫“东坡茶”;酿的酒叫“东坡酒 ”;用的砚台叫“东坡砚”……。 千古文人,能受到如此待遇的,唯苏轼一人。 这是整个亚洲的千年偶像,在人类历史上没有哪个人像苏东坡一样,令人一痴千年。直到一千年后,每年苏东坡的生日,日本、韩国还举行“寿苏会”,为他祝寿——除了天上的神灵,人世间没有哪个人被人持续祭拜千年。 至圣先师孔夫子也没做到这点,因为入侵的异民族不停地在中原建立自己的国度,所以孔夫子被连续祭奠的时间不及苏东坡的一半。故而日本人才有那句话——“除了天神,唯有苏轼”。此刻,倭人亲见自己的偶像,能不狂热吗? 倭人热情之下,连带的,连李格非、周邦式这样的小名人也不能幸免。众人当中,唯有陈慥没有卷进去,他抱着怀中剑,用遗憾的神情打量着源业平的脖子,看的对方直发毛——砍了这么久草席,陈慥已经习惯出刀前先选择下刀部位了。 翠依还在频频点着腰带尾部的空位!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多才多艺的女伎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多才多艺的女伎 源业平被陈慥看的心里发慌,这倒让他注意赵兴这里的争执,因此他快速摆脱了陈慥的目光,跑来向赵兴解释:“长门殿,她怀孕了,她准备在近日回国,希望你能在腰带尾部盖上印玺,证明她孩子的‘华族’身份——她是你领地的人,这是大名的责任。” “这么快,谁手脚这么麻利,一射中的(di)?”赵兴不由惊讶的自语了一声,而后毫不犹豫的签上了大名:“既然没我什么事,只是一个证明,那么签名也无所谓。” 签完名字,赵兴一把揪住源业平,但马上想到对方的身份,想到初见面时对方念得那首诗,他浑身泛起一阵鸡皮疙瘩,立刻放手,轻轻掩饰说:“源殿……嗯,这么说吧……哈,你是一时半时回不了国了,留在京师,各项花费太大,不如干点事吧!” 赵兴说到这里,话越来越溜:“我在京城有点小产业,你能帮我点忙吗……一点小忙,就帮着联系一下在京城的倭商,也好让我有个给你发薪水的名义?” “便尊长门殿的安排”,源业平此时也知道了那场比赛的命运,他毫不犹豫地叩头答应:“我的生命都是你的,请您有什么,尽管吩咐!” 接下来是酒宴时间。 这场古朴而又充满华丽风格的比赛,给观礼的苏门弟子以很大的震撼酒宴进行到半中腰,李廌悄悄出去射了两箭,发现自己也能射中靶子,他兴致勃勃的返回,开口向赵兴索要一套铠甲以及相应的弓箭,以便自己今后能随时射着玩。 师兄弟们知道他索要铠甲弓箭后大为惊讶,等到他悄悄转告师兄弟们情况后,这些大诗人一个个溜出去偷偷试射,最后,连老成持重的黄庭坚也忍不住出去射了两箭,发现此等距离的靶子自己也能射中后,也兴奋的加入了师弟们的行列,向赵兴索要相应器械…… 赵兴没有想到,这场比赛过后,射礼又重新回到了中国。当时在场观礼的人,虽发誓不将比赛经过书之于文字,但他们的嘴还在。 这些人都是文坛巨星,尤其是苏轼,他还是大宋时尚的领头人。这位文坛巨匠戴的帽子被人称为“子瞻帽”……而最近,他又添了两项,脚上穿的靴子被人命名为“子瞻靴”,而王夫人脚上的高跟鞋也被叫做“苏靴”,风行整个汴梁城。 射礼这样古朴而高雅的玩意,怎能少了他的参与,当日过后,他拿走了一套弓箭,等在自家院中练得手熟,便拉着友人炫耀、比赛,经他一提倡,这种射礼作为一种新游戏,迅速风靡汴梁,便开始向周遭扩散,此后,大宋文人逐渐改变了鄙视射术的习性。 宴席进行到尾声,苏东坡忽然想起一事,他高举起杯子,说:“离人,你来京多日,我还没有好好招待,现在又来了履常(陈师道)、方叔(李廌),你也发榜了,正好,你做官需要举荐人,我便遍请老友,正式收你入门……就本月二十九,恰好赶得上三月初一的授官。” 苏轼说得是宋朝独特的反贪反腐制度。宋代反贪反腐,一是注重预防重于惩治。新官上任,要有保人,如有贪腐,保人连带负责。一个人如果行为不检,没有人愿意保你,你就寸步难行。所以宋代没有出过像明代严嵩清代和珅那样的大贪官,却出了一个在历史上名声最大的大清官包公。 其次,宋朝反贪反腐还主要依靠道德、舆论。在宋朝,如果一个人犯了贪污罪,朝廷是不会封杀媒体的(邸报)。所以,宋朝贪官即使未受法律制裁,也会受到舆论的压力,因此贪污所付出的贪污成本极大——官员退休后的不再享受原来待遇,也没有退休工资,给后代的照顾也没有,而且死后不得葬入家族坟山,永做孤魂野鬼。 赵兴中了进士,眼看就要授官,按宋朝规矩,他必须找一个举荐人向吏部投贴,表示愿意做他的担保人。若以后赵兴贪污,这个保人就要负连带责任。苏轼此举,等于把自己的命运与赵兴捆在一起。 “离人,前次我已跟和乐楼打过招呼,现在,既然倭国也来了两位友人,索性我们把宴席再办大一点。你去跟和乐楼再招呼一声……你的马快,回头我让你少母送帖子来,你给我分送出去”,苏轼醉醺醺吩咐。 赵兴明白了,苏轼这是想炫耀。三首新曲里有他最得意的作品——明月几时有。而此时,苏轼的仕途生涯已经接近顶峰,他的学生队伍庞大,宋代著名的蜀党派别正在形成,除了他的门生外,太学里李格非等人也在向他靠拢,这让他感到人生得意,需要拿出来炫耀一下。 前面说过,两名倭人将随着赵兴的海鳅船赶来京城——他们不识路,也唯有这样才能摸到赵兴门上。现在他们来了,这也意味着赵兴的大批货物抵达京城。有了丰富的原料,苏轼操办起这场宴席,自然得心应手。 宴席举行的这日,苏轼收到了一封信,他唤过早早在府上帮忙的赵兴,将信递给后者看。“如何?”没等赵兴看完,他就急着问。 这是一封厨师写的信——女厨娘。 金明池三月一开放,整个京城里充满兴奋的骚动,连带着,各大酒楼出名地厨师,都被堆积如山的活儿压得喘不过气来。即使以赵兴与和乐楼的关系,也无法令对方腾挪出更多厨师,于是,和乐楼推荐了几位在京城较著名的、专为达官贵人家临时帮厨的厨娘。 这种厨娘是女伎的一种,因为她们不以女色服务于人,所以宋人称之为“下色”。 宋代小户人家,都重女轻男,倘若生下女孩则爱护得如捧珍珠,因为待女孩长大后,可以随着她的姿质,教给她一种艺业,以此待价而沽。如女孩无姿色,则可以培养成厨娘、女(医)师等等,以高超的伎艺安身立命、养家糊口。 宋朝是个商业社会,具有不俗伎艺的厨娘的,也不唯豪门贵户能雇佣,市民阶层也经常雇佣女伎,享用女伎手艺。但和乐楼介绍的这位,确是东京城鼎鼎大名的梅三娘。 宋代,脍的做法几乎绝传,在赵兴重新“引入”脍的做法前,京城里竟无能斫脍者,只有梅圣俞(苏轼科举那年,梅圣俞与欧阳修同为主考)家一厨娘会,史载:欧阳修等人想吃鲙时,便提鱼前往梅家。这位梅三娘,正是当代梅家斫脍术的唯一传人。她有容艺、晓书算……当然,雇佣她的价格也不低。 客人即将上门了,这位梅三娘派一脚夫拿一信先来,信中要求用车去接她,辞语很委婉,字划特端楷,一看就不是庸碌之辈! “瞧这笔字,写得比我还好”,赵兴诚实地承认。 “客都快来了,你去,用你的马车,快快接她来。信上有地址……”苏轼催促。 “好字”,赵兴边走边欣赏。 赶马车的是萧峰,赵兴骑在马上一路尾随,在得胜桥附近寻着了片刻,便找着了梅家。 门口围着几个闲汉,似乎正吵闹不休,见到赵兴来了,初不屑,继续吵。等赵兴走近了,忽一人喝了声“天,是净街虎……”那帮闲汉随即一哄而散。 赵兴在那帮闲汉吵闹的地方住步,正是梅家大门。门上还挂着一个告示,赵兴一瞅,乐了。这则告示是一个征婚广告——宋代征婚广告。 新鲜! 告示一行字,写着:“我家女娘不善裁袍补袄,亦不擅治蛇虫,唯善斩脍,切抹批脔,片片似纸薄……” 告示上为什么有“亦不善”——因为旁边一幅征婚广告在跟它打擂台,上写:“我家女子不善裁袍补袄,若修治水蛇、黄鳝,一条胜似一条……” 梅家小院布置的类似现代私房菜馆。 其实,最早的“梅三娘”与梅圣俞没有亲戚关系。她也不姓梅,本姓郑,是梅家厨娘。因为梅圣俞的缘故,京城里才开始有了吃脍的风尚,而这些嗜食脍的人,又多少是与梅圣俞有渊源的。久而久之,“梅家郑三厨娘”便简化成了“梅三娘”。 中国古代女性的姓氏容易湮没,经常被冠以夫姓,或者干脆以排行称呼。所以,历代斫脍传人干脆就以“梅三娘”作为伎艺传承人的称号,自己本身姓反而并不在意。 赵兴正站在门口冲那两幅征婚启事发笑,梅家小院里走出来一个女子,着红裙绿裳,梳高髻,穿宽领短衣,还在腰间配上一条绣花裹肚(围裙),更显俏丽。 她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容止循雅地冲赵兴行一礼,柔柔说:“大官人请了——是大苏学士家来接我的吗?奴奴就是梅三娘,小女子先谢过大官人替我赶走那群捣子,怎敢劳动大官人亲来!” 门内,一个瘦弱的男子畏畏缩缩地向外张望着,看到身材高大的赵兴,又马上缩回了身子。梅三娘倒是充满爱意地冲院内那人摆摆手,软语温声地吩咐:“郎且安心,大官人露面了,那群捣子必不敢再现身。郎定须照看好我娘,等我回家!” 院内的人再没有露头,梅三娘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但她却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怅然望着院内许久,直到院内传来一声哼,她才轻移莲步,斜斜爬上马车。 莲步?赵兴看看梅三娘留在地上的脚印,那是一双“错到底”的鞋子——这是赵兴在宋代,第一次看到裹脚女人。 马车辚辚开动,从出巷内,赵兴突然问:“梅小娘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车内传来柔和地声音:“大官人的勇名传遍了整个汴梁,小女子全凭一双手穿街走巷讨生活,岂能不知大苏学士门下的‘惹不得’,当日卜庆不信,今日他的尸骨何在?……咦,大官人怎么知道小女子认出你了?” “卜庆……市井传言,可不能尽信呀!”赵兴谆谆教诲说:“市井里都把我传成啥?说我是城管还是城管化的妖魔……城管是啥你不知?没关系!呵呵……开个玩笑!你刚才说‘大官人露面了,那群捣子必不敢再现身’,我是从这句话里知道:你定是认出我了。” 萧峰驾着马车缓缓而行,这一刻,场面显得很温馨——雄峻大马蹄声清脆,出了巷子,马车周围人声鼎沸,赵兴骑在马上,俯身说话,那梅三娘撩起车帘,软语款款:“市井之中倒是没说大官人啥坏话,只是大官人连夜追杀卜庆,一夜连破卜庆数处藏身窝,汴梁城一夕数惊,人人都惧家中忽来‘外客’……大官人真以为,汴梁百姓都是瞎子聋子吗? 人都说了:卜庆那厮不合绑架了大官人妻舅,惹了不该惹的人。大官人含怒出手,撵的卜庆无处可藏,只好向大官人负荆,没想,大官人铁石心肠,砍下那厮的脑袋给自己小妾玩耍,以赎自己照顾不周之罪。 你在自家院门前说的话也传遍汴梁: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人做了初一,就需想到十五还债……这话多好啊。小女子活了这么大,没听过这么有道理的偈语,简直……太有道理了!” 呜呜呜呜!赵兴来宋朝这么久,只见他崇拜别人,没见过宋人崇拜他,这是他第一次享受崇拜……这感觉,真他娘的——棒! 赵兴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坦,他充满渴望地不住建议:“还有呢?” “人都说:大苏门下‘惹不得’,身高马大心如铁,似笑非笑心如刀,出手不余半点情……都说:挺和善一个人,一旦惹毛了他,全家死光光。” “还有呢?” “奴奴阿父前年故去,家中无依,便招表哥来家主持,无奈表哥生性懦弱,不喜与人争斗。城中捣子日日前来纠缠,家母不忿,便怒出招贴,希望为奴奴招个能顶梁立柱的人,支撑门户。没想到,那群捣子反得势不让人,每日候在门口驱赶求亲者。 恰好大苏学士来请,奴奴就想了,若大苏门下‘惹不得’派人来我家门兜一圈,那群捣子必不敢再来,从此表哥也敢出门做事,岂不两全,没想到却是大官人亲来,奴奴在这里谢过了!” “且慢!”赵兴止住对方的感谢:“人都说汴梁民风淳厚,邻居敢为不平事与无赖子、甚至衙役发生冲突,以前文忠公(欧阳修)、君实相公(司马光)都曾做诗赞美。我也曾亲身体验过,以卜庆之威,我的邻居都敢出声呵斥,怎底你邻居不见出头,反而……?” “唉——汴梁城有淳厚百姓,却也有卜庆之类。叱责,不能令卜庆无疾而终呀……大官人也看到了,我家来往皆权贵,邻里相处自然不敦睦。恰巧邻家有女娘,与奴奴一般大小,奴奴放出求婚之风后,上门的都是来奴奴这里的,邻家心里自然……” “求婚”,赵兴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梅三娘,梅三娘不惧,坦然地迎着赵兴的目光。赵兴想了片刻,忽然拉住了车缰:“萧峰,你骑我的马回去一趟,把邻家那会摆弄蛇虫的女娘一并请来……嗯,顺便看看那梅家表哥,回头,把你看到的告诉我!” “大官人,我家表哥……” “你家表哥特别多,没有大事不登门”,赵兴回了一句,红灯记里的唱词,赶着马车慢悠悠的走,边走边跟梅三娘聊着天,倒也其乐融融。 赵兴来自现代,他没有那么强烈的等级观念,自己一位新出炉的进士老爷赶着马车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走,车后载着一位女伎,他倒一点不觉的尴尬。这让梅三娘颇为自得,她坐在车上,顾盼身姿,也忘了提醒赵兴一下,两人就这样穿过宋代的东京汴梁城,那感觉,别提多安静。 不一会,萧峰牵着马,马上驮着一个女子,一溜小跑的追上了马车。马身上斜坐着一名明目皓齿的妙龄少女,她穿一身鹅黄衫,绿裙……除了衣服颜色与梅三娘略有差别外,两人的装扮几乎差别不大。 赵兴的马鞍是特制的,因他本不擅骑马,为了安全起见,他把现代的桥式马鞍搬了出来。这种桥式马鞍很大很稳,马鞍前方还有一个特制的“阑手”。那女孩斜坐在马上,手抓阑手,马镫被萧峰调整了位置,舒坦的坐姿让这女孩在马上一点没露出紧张情绪。她就像一名骑上旋转木马的现代小儿童一样兴奋雀跃,一见赵兴,她就得意的翘起双腿,露出了脚上那双做工精致的“错到底”鞋子。 赵兴扫了一眼那双靴子,轻轻摇摇头。据说,宋代市井百姓为了谋生,并不提倡对妇女裹脚。赵兴以前在其他地方都未曾见到过裹脚现象,今日却一连见了两个。 “怎么样”,赵兴勒住了马鞍,萧峰停住了马,掺那位女孩下来。同时回答赵兴的问题:“不怎的!……那男女胆子太小,一见我进门,连院子都不敢出,直缩回屋内,还是梅三娘老母出来应酬……” 萧峰将新来的女子钱婉儿掺上马车,又继续补充说:“梅家家境尚可,院落里收拾的很干净,摆设用具都很精致,看的出,钱财上不缺少……”钱婉儿正在上车,听到萧峰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等她撩开车帘,看到梅三娘在车里,愣了一下,萧峰在后面一使力,便将她塞进车内。 梅三娘听到车外议论,本来想插嘴,但钱婉儿的登车动作搅乱了她的话头,她冲钱婉儿抛出一个白眼,愣愣的在车里坐了一会,突然展颜一笑,撩开车帘,用更亲热的语气与车边的赵兴说话:“大官人,你派仆人打听奴奴家的事,为何?” 赵兴一挥手:“我本来担心你家有表哥,是个人物。但现在看到你表哥如此猥琐,我也放心了……我知你与表哥尚有情意,这没关系,既然你贴出告示征婚,便不能拒人千里——这么说吧,你家要聘礼若干?” “我……”梅三娘张口想拒绝。马车里的钱婉儿充满嫉妒的一声哼,让她又把原本的意思咽回去,出口成了这句话:“奴奴不做妾的,小户人家……” 钱婉儿脸上嫉妒的浓度更重了,赵兴扫了一眼车中两位女孩,散漫的回答:“你误会了,不是我娶!” 他一拍萧峰的肩膀,说:“是他娶——这家伙与他兄弟年事愈长,前几年就该娶亲了,但他们随我去了海外,耽误了婚事。怎么样?这两兄弟小有身家,孔武有力,你一进门便是正妻,家中还没有婆婆……真是一门好亲事。” 梅三娘瞥了一眼车中的钱婉儿,见对方嘴噘的老高,一赌气说:“一千贯,家母想要一千贯的聘礼!” 萧峰咧开嘴无声的乐了,赵兴笑的更奸诈,他把目光转向车中的钱婉儿,又问:“你呢?” 钱婉儿这才抬了抬眼皮,打量了一下萧峰,又看了一眼车中的梅三娘,摇头说:“奴家父母在堂,妾身不敢自己做主。” 这是推脱的话。 赵兴哈哈一笑,把刚才的话题抛到一边。 苏轼的府邸门前人来人往,无数轿子停在门前,搞得府前的场地很拥挤。赵兴走到门口时,正好一队艺伎骑着驴进入这条街道,他(她)们髻鬟峨峨,服装华焕,靓妆却扇,巍峨风骏,一路走来,颇有些今日时装模特儿展览之风味。 在汴梁市民看来,多才多艺的女伎,是城市中最耐品尝的鲜花,野芳幽香,一朵比一朵美艳,是一道穷妙极妍的风景。他们当然不愿放过这亲睹伎艺集翔的良辰。 看一看他(她)们的仪容服饰,以分享到一点情意的愉悦,或能从她们的发髻、服饰上得到一点借鉴,以使自家的孩子日后也能长成像他(她)们那样。而那些青春少年,豪俊小子,则从市民行列里跃出,如追逐花蜜的蜂儿,紧随在明星其后。 这些平日桀骜不驯的后生,抢着向偶像们送宝具,献果酒、掷果子…… 掷果子,这是一种中国古代风俗。据说,古代有位美少年,他想吃水果的时候就背着个筐出门转转,不一会儿,粉丝们向他投掷的水果就等装满一筐,当然,等水果筐满了他就回家,而后,“掷果盈车”就成了形容男性之美无法抵挡的专用成语。 这位美少年叫潘安! 平心而论,刚走过去的几名艺伎长的并不美,但偶像们投来的水果却不少,这段路他(她)们走的笑意盈盈,走的志得意满,似乎很为自己的收获而满意。瞧她们随身带的筐,虽没满,但也差不多快溢了。 赵兴是跟那队艺伎前后脚进来的,路边的粉丝还没有散去,见赵兴进来,他们先是陡的一窒,而后爆发出更响亮的尖叫声,一眨眼,各种各样的水果像倾盆大雨般向赵兴袭来。 赵兴手快,刚开始连续挡下数枚果子,而他那敏捷的身手更赢来了巨大的喝彩——水果雨下得更大了。 人不可能挡住大雨,片刻间,赵兴被砸的晕头转向,他怪叫一声,一个蹬里藏身,丢下马车,狼狈地催马冲向院门,在他身后,那群粉丝还在冲他的背影掷果,苏府内知(管家)慌忙掩门,倒是苏轼对面看不过去了,门子吆喝一声跳出来:“小郎,投错了!这可不是伎者——是赵老虎!大苏门下‘惹不得’。‘惹不得’你也敢惹,好大的豹子胆!” 门口那群粉丝呆了一下,发声喊,刹那间散的一干二净。 院内,赵兴手里捏着刚才获得的几枚果子,满脸幸福的咬了一口,嘴里含糊地嘟囔:“没想到啊没想到,俺家居然能在宋代享受追捧……呸呸呸,这什么果子,酸溜溜的,难吃死了!” 二月了,雪才停,能有什么果子——未成熟的海棠果、山楂而已! 恰好有几位官员正在进门,听到这番对话,看到这番情景,有官员停下了脚步,招过对面的门子询问情况。也就在这个时候,萧峰赶着马车冲进了府门。 中国历丁卯年癸卯月辛亥日,亦即元祐二年三月二十九日、公历1087年4月4日,星期日正午,苏轼家的午宴正式开始了。 来的客人除了苏门子弟、苏辙一家子外,还有许多朝堂官员、外加几名僧道、柔云的丈夫王巩、小王驸马王诜王晋卿,以及当代最有名的书画家李公麟、米芾等。 今天赵兴是主角之一,他却没有主角的觉悟,窜到后院,吩咐人悄悄去梅三娘、钱婉儿家提亲。然后带着萧氏兄弟大摇大摆的来到了后院,看梅三娘、钱婉儿表演。 梅三娘正在收拾东西,她随身带的包裹摊开放在身边,露出了各种各样的奇形刀具,赵兴进来时,她正在往身上套“银索攀膊”——这其实是一种臂钏,形似“跳脱”。 这臂钏上有一条银链,连到颈上的项圈。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令人垂涎欲滴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令人垂涎欲滴 梅三娘的袖子挽起,袖角用“银索攀膊”固定,而“银索攀膊”又被链子固定在项圈上。卷起袖子的梅三娘露出雪藕般的胳膊,接着她一脸肃然的给自己套上团袄围裙,站在高木方桌前,从包裹中摸出一把短柄刀,打量着大圆木菜墩上的大鱼,脚边有一盆水,桌下一方形火炉,炉火熊熊,上置一双耳铁锅,锅中水正沸腾…… 赵兴望着这幅图像有点发呆,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萧峰兄弟口水都流出来了,萧峰正痴痴呆呆的望着梅三娘,而他弟弟色迷迷的目光则盯着旁边的钱婉儿。 难怪这两个女娘相持不下,彼此斗气不止。钱婉儿有不输于梅三娘的容颜,连两人的胳膊一个赛一个雪白,梅三娘还没有开工,钱婉儿已经动手了。只见她坐在一个长条凳上,身旁打开的包裹里什么都没有,唯一的刀具到了她手上——小刀,钩状。 是镔铁雪花刀。好刀! 梅三娘的刀也是同样……原来,她们所谓的家传伎艺,实际上是一柄家传宝刀。这柄锋利异常的刀令她们在无数伎者中脱颖而出! “聘礼可以是宝刀”,赵兴自言自语嘟囔,萧峰兄弟听了频频低头:“这样的人家,肯定拒绝不了宝刀的诱惑,可我们缺什么都不缺刀……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下聘!” 套好“银索攀膊”的钱婉儿手里挥舞着一把钩状小刀,麻利的从提身边的水桶里拎出一条黄鳝,搁凳子上一按,水葱般的胳膊一阵眼花缭乱的不动,那条黄鳝已经剥的骨肉分离,殷红的鳝血粘在雪白的胳膊上,红的愈火,白的愈白。 再转过头,梅三娘也已动手,她掉臂而入,切抹批脔,惯熟条理,真有庄子比喻的“运斤成风”之势。整个动作充满舞蹈的韵味,难以用语言形容其美。 梅三娘做的是河豚脍。 人都说:“二月河豚十月蟹,正是新鲜上市时”。阴历二月吃河豚是最当令的。 俗语形容:“不吃河豚,焉知鱼味?吃了河豚,百鲜无味。” 只见那条河豚在梅三娘手下,被切成一片片像菊花瓣似的透明鱼条,这些鱼条被她摆在盘中,一条条花瓣拼成一个白净、嫩玉般的菊花——这就是著名的“菊盛”。 河豚鱼的肉本来就如嫩玉般温润洁白,这双巧手摆出的菊花,看了更令人垂涎欲滴。赵兴忍不住了,他丢下口水流了一地的萧氏兄弟,抢上前端起这盘河豚,亲自送上酒席。 吃河豚的方法是从“菊盛”最外围吃起,然后逐渐向里吃。如此吃法,直到最后盘中依然保持着菊花瓣的形状。 见到赵兴端来的是“菊盛”,苏轼本打算向客人们引荐一下赵兴,但美味当口,他也浑忘礼节,抢先举筷,夹起最外围一片菊瓣塞进嘴里。 河豚与刀鱼、鲥鱼并称为“天下三鲜”,那些人一边叨,一边啧啧赞美着“天下三鲜”,有些人还在议论,怎么把这“天下三鲜”凑在一起,以便评鉴优劣。赵兴端河豚上来后,本打算走,但听到“天下三鲜”这个词,他噗嗤乐了。 就在他一笑的瞬间,那盘“菊盛”已被分食光,众人正在闭起眼睛,享受河豚带来的中毒感觉,那感觉飘飘欲仙,苏轼意犹未尽,他举着筷子还在寻找新的菊瓣,看到赵兴,想起刚才的任务,便舞着筷子示意赵兴坐下。 赵兴鞠了个躬,回头在师兄弟所坐的地方找了个位置。才坐定,几名仆人又流水般呈上新的“菊盛”——看来那位梅三娘的手脚不是一般的快,其久负盛名也不是毫无缘故。 再等到众人抢光了河豚,苏轼丢下筷子,大吼一声:“也值一死。” 他这句话是现代一句名言的微缩版,原话是:“舍命陪君子,拼死吃河豚”。这句话充分显示了河豚美味对人的诱惑力——能吃到它,死了也值。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高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苏轼吟诵完这首著名的河豚诗,又问赵兴:“刚才我们说到‘天下三鲜’,我见你在偷笑,难道天下间还有比这更美的滋味!” 按惯例,河豚不过三。也就是吃河豚不能超过三片。过了,则河豚体内的毒素会让人走路不稳,说话大舌头,严重者甚至呼吸麻痹。刚才在座者,吃的都超过三片。目前都有一点病症呈现,就连苏轼的舌头也有点大。但苏轼这番话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他们齐齐将呆滞的目光固定在赵兴身上。 “天下——这个词太大!岂不知‘天下’除了我大宋,还有百余个国家,还有几个大的大陆。这‘天下三鲜’局限于大宋,未免眼光太浅。河豚与刀鱼、鲥鱼——不如叫它‘江阴三鲜’,或者‘长江三鲜’”,赵兴笑嘻嘻的回答。 “难道世间真有堪比河豚的美味?”在座的一名官员问。 “当然——‘天下三鲜’,天下第一美味应该是松露。这是西洋美味,它是松树上长的一种非常罕见的蘑菇,形似拳头大小,像露水一样滑嫩,像松子一样带着森林的松香……啊,那简直是人间极品,美味中的绝妙!” “你吃过?”刚才那名官员又说:“臭小子,既然如此美味,怎不带来给你恩师享受一下?!” 我看是给你们享受——赵兴心里嘀咕一声。 这玩意拿回来,依苏轼那喜欢炫耀的慷慨性格,肯定招朋唤友,眨眼之间便会把那罕世珍馐消灭干净。 “我吃过……”赵兴老实的回答:“这东西极其罕见,据说三百年才现身一次,所以它的美味都留在传说中。曾有一次,天大的运气,让我的一位朋友获得一枚松露,他很兴奋地举办盛大宴会,我在其中,仅仅浅尝了几个小粒子……美味呀。 据说,那块拳头大的松露,花了我那位朋友数磅黄金。折算起来:一斤松露需要用十斤黄金购买……真是天价美味。就这个价格,有钱你还买不到。 所谓天下第二美味,有人说是鱼子酱,产于亚速海的鱼子酱最为鲜美。这种鱼子酱浅浅发酵后,会出现各种颜色:玫瑰色的像晚霞;金色的像透明的黄金;蓝色的像清澈的大海;黑色的像无尽的黑夜……晶莹的鱼籽含在嘴里,那种芳香,简直让人浑身穿透…… 人间美味啊,据说这河豚也只能排在‘天下第三’。” 赵兴这说法听得令人垂涎欲滴,口水分泌多了,中毒现象略有缓解。而李廌沉不住气,又追问说:“还有呢?还有呢?” 赵兴动作慢,只蹭上一个“菊盛”的尾巴,盘中仅有的一个菊花瓣还是兄弟们特意给他留下的,他小心的夹起这片残根,生怕用劲过大,把它掐碎了。等他含到嘴里,品味完河豚的滋味,又继续说:“排列第四的美味争议很大,有人说是法兰西鹅肝酱——那是一种法国肥鹅的肝做成的酱汁,或者酱肠;但也有人说是龙虾,一种蓝色的,身体大的像鸡一样的大虾。 当然,也有人说是地中海牡蛎,还有人说是产于白衣大食(赵兴以为这称呼是指埃及)的一种美味,不过,我对‘天下三鲜’之外的东西没兴趣,所以没好好记……” 赵兴带着回忆的神情,充满幸福的说上述那番话,等他说完,宴席的表演节目上场了,有些人还想问,但场中的喧闹已经让他们开不了口。 首先上场的是‘诨话’张山人,他一上来查科逗咯,最后夸口说:“我的文章,你们谁也比不了。” 捧场的艺人不屑地说:“吹牛!你凭什么呀?” 张山人说:“凭什么?你们没看到我头上戴的‘子瞻帽’、脚下穿的子瞻靴、妻妾穿的高‘苏靴’(高跟鞋)!晚上出来,我还提的‘明月夜’……我能没学问!” 客人们回头看着苏东坡头上的高帽子,都乐得前仰后合,独苏东坡一个人不笑。 这时一位候场的艺人拎了根棍子冲上台去,冲着台上正表演的笑星们一通乱棍,嘴里还不停的训斥着:“笑星笑星,内翰不笑,你们算什么笑星?” 一个被打得狼狈逃窜的秃瓢抱着脑袋说:“非不笑也,不笑,乃所以深笑之也。” 苏东坡失声大笑。 原来此人借用了他《王者不治夷狄论》文章中的一句“非不治也,不治,乃所以深治之也”。 忙着走穴没时间看书的娱乐圈明星都能如此将苏轼的文章运用自如,可见苏轼文章阅读率有多高,这让苏轼颇为自矜。 张山人继续说着“诨话”,赵兴乘人不注意,起身兜了个圈子。这时,萧峰兄弟在后院已经剑拔弩张,梅三娘与钱婉儿则忙完了自己的活,收拾好家伙,静静的坐在那里等人送她们回家,而萧氏兄弟似乎为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两个女孩抱着包裹,坐在那里看两兄弟为自己反目,笑的很开心,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线。 一见赵兴来,萧峰抢先发话:“大郎,给我兄弟另娶吧,这两个我都爱。” 他兄弟笨嘴拙舌,憋了半天憋出两个词:“凭啥!” “我先看到的……”萧峰强辩说。没等他说出后来的话,赵兴已经一脚踹倒他,劈头盖脸一阵暴打。 饭后运动一下,心情真是舒坦——赵兴心满意足的掸了掸身上,这时,钱婉儿开口:“我不要嫁他!”她眼珠一转,又补充说:“也不要嫁他弟弟……我听说你要回杭州,今后要四处为官,我不想离开汴梁,所以这两人我都不嫁。” 梅三娘还在笑,她笑的喘不过气来,也赶紧申明:“我也不嫁……” “晚了……”赵兴充满遗憾的叹息说:“小娘子,你就从了我吧——我赵老虎说亲,整个汴梁城没人敢拒绝。来人,把这两个死猪暴打一顿,然后送两个女娘回家。” 赵兴背着手重新回到宴席上,现在厅里上演的是幻术节目“七圣法”,由杜七圣亲自表演。 “七圣法”属于惊险幻术一类,在汴梁城达官贵人中很流行。场上表演的是七个披发纹身之士,他们手执真刀,正在相互击刺,叮叮当当的,十分吓人。 等赵兴回到席上,那位杜七圣看到赵兴来了,匆匆一挥手,场中正在相互表演打斗的七个壮汉慌慌张张的收起了刀,一名小厮翻着一叠筋斗上场,他摆了个poss后,脱剥了上截衣服,露出玉碾也似白肉。 七名手持尖刀的壮汉齐哄喝声采:“好个孩儿!好白的身子!” 杜七圣站出来说:“我在东京上上下下,有几个一年也有曾见的,也有不曾见的。我这家法术,是祖师留下,焰火炖油,热锅煅碗,唤做‘续头法’。把我孩儿卧在凳上,用刀割下头来,把这布袱来盖了,依先接上这孩儿的头。 众位看官在此,先交我卖了这一伯道符,然后施呈自家法术。我这符只要卖五个铜钱一道!诸位看官,这符包管……” 杜七圣在场边兜了个圈子,向客人们兜售符咒,有的客人不止买了一张符咒,等到赵兴身边,杜七圣略显胆怯,他才一晃堆咒符的盘子,看到赵兴微微摇头,马上一个侧身,端着盘子转向赵兴的下首,再依次兜售。 赵兴年纪最小,师兄弟们留的位子中,他恰好是末席。杜七圣这一错手,上首的李廌被错过了,他下首的陈公川也被跳过,两个人急得抓起银钱,直起身子向杜七圣购买符咒。杜七圣甚至顾不上数,慌慌张张的丢过几张符咒,窜向更下首。 上首的李廌凑在赵兴耳边,低声问:“我感觉到他好像怕你!难道你知道这戏法的秘密?来,悄悄告诉我。” 陈公川也竖起耳朵,赵兴轻声说:“他和扑天雕李应是朋友,卜庆逃亡的时候曾去过他那里,但他没敢收留,所以我放过了他。至于他这戏法……我确实知道里面的窍要。杜七圣也知道,可坏人饭碗的事我不做,所以你们也别想打听!” “噢”,陈公川表示了一下惊讶,低声向李廌解释那些人名。这时,杜七圣已经重新返回台上,他开始念咒,焚烧咒符,而后拿起刀,砍下那小厮的头、又挥刀砍去了小厮的四肢…… 鲜血流了一地,那是真实的鲜血,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众人屏息观看,杜七圣放下刀,把卧单来盖了,提起符来去那孩儿身上盘几遭,念了咒,杜七圣道:“看官!休怪我久占独角案,此舟过去想无舟。逞了这家法,卖这一伯道符!……且看我道符的效应!” 杜七圣将那小孩的残肢断臂塞在床单下,又焚烧了一道符,将符水洒在床单上,高声念着不知所谓的咒,猛的掀开床单,却见那床单下,小厮的四肢已经自动回到身体上……唯独一颗脑袋不在! 杜七圣发声喊道:“咦,每常揭起单,那孩儿便跳起来,今日接不上,决撒了!” 七名壮汉神色沮丧,似乎又有点慌乱,众人大惊,站在厅外观赏的女眷甚至哭起来。突然间,躺在桌上的那个无头小厮霍地跳起来,嘴里喊着“决撒了!决撒了!”,就这样以没头尸体的形象,一溜烟跑出大厅,钻进自己的马车里,再不肯冒头。 场中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杜七圣频频向周围拱手,厅外观赏的女眷叽叽喳喳谈论着自己的疑惑,那位杜七圣特地向赵兴方向郑重的做了个揖,似乎在感谢对方手下留情,等赵兴颔首表示意会,他倒退着,走出厅外。 苏轼这场宴会是由小史高炎师负责调配,他的节目安排的很紧凑,没等大家从刚才的节目中清醒过来,一名歌女踏着满地血腥上场——这位是官妓群里,美艳排行第四的倪都惜倪小姐。她迈着轻轻莲步,摇曳生姿走上场来,娇媚地向周围客人见礼。论到赵兴,他抬眼一望,头皮顿时发炸。 这名倪都惜倪小姐是男的,她有喉结! 赵兴望着对方步步莲花走上场去,他低声问李廌:“怎么是官妓,他怎么会是官妓?” 倪都惜站在场中开口了,声音娇脆,带着一种妖媚的力量。赵兴在清明节时,曾远远的望过拜祭柳七的她们,这次还是第一次近身观察,但他已经肯定自己的判断。 这个人绝对是男的,只是她的嗓音为什么如此尖细?身为官妓,不应该啊。 “怎么了?”李廌摸不着头脑,又问:“官妓怎么了?” 按赵兴的理解,官妓应该是官府变卖罪人的家眷,使之成为官妓。如果这名倪都惜是罪人家属,她怎么会男扮女装混进官妓队伍的? 李廌轻声向赵兴解释官妓的由来。原来,变卖罪人家眷,宋朝以前有,宋朝以后也有,但宋朝却很少见。宋朝的官妓的设置,最初也是灭亡北汉、南唐等国家后,将抄没的俘虏以及罪官罪人家眷罚入官妓,但以后,由于宋朝不对官员实行抄家,导致官妓来源萎缩,并且素质很差,还远远供不应求。 于是宋朝就有了一个规定:凡向官府进行登记的就是官妓,不在官府登记,私下里开的妓院就是私妓。 官妓要履行一种义务:“凡在籍娼户,谓之官妓;官府有公私筵宴,听凭点名,唤来祗头”——她们必须免费给官员提供娱乐,换取的代价是不纳税。 换句话说,在宋朝,纳税的妓女是私妓,不纳税的则谓之官妓。 而宋朝同时规定,官员禁止留宿官妓,或与官妓进行“零距离”…… “怎么?大宋连私人开妓院都不禁止……”赵兴低声嘟囔一句:“这可真是个自由的国度,只要守法纳税,开赌场,开妓院都不禁止……” 倪都惜开口歌唱了,赵兴的疑惑还没消。 李廌没注意赵兴的低声嘟囔,赵兴才念叨完这句话,一听倪都惜的歌声,马上感到极度震撼。 第一百三十章 勾魂摄魄的妖魅 第一百三十章 勾魂摄魄的妖魅 倪都惜的歌声,让赵兴感到极度震惊。 这是阉伶!阿拉伯皇宫正当红流行的一种演出方式。 宋朝竟有阉伶存在? 这种阉伶都是自小阉割的,而后刻意培养出来的,由于他们兼有女性尖细的嗓音,男性雄厚的胸腔,所以能唱出人世间闻所未闻的高音八度。他们的歌唱被称作‘天籁之音’。眼前的倪都惜就是一例。他嗓音独特,具有勾魂摄魄的妖魅,他那充满妖气的眼睛扫过一圈,在场的客人都觉得色与魂授,浑身酥软。 赵兴还在使劲回忆,他想不起史书上有类似记载。然而,史籍上确实有阉伶存在,《夷坚志》里记载了南宋时期成都的一位阉伶,培养他的那对夫妇将这位阉伶卖于迷恋他的成都通判,作价七十万钱,而后夫妇卷款跑路,留下那名上当的通判与苦命的阉伶,而通判直到与阉伶上床,才发现有假…… 这位阉伶,最后的命运不得而知。 倪都惜还在歌唱,他(她)体态清盈,星眸滟滟;幞头诨裹,高簇花枝。上身内着抹领,外罩紧袖窄衫,下身紧裤及袜,足蹬筒靴,腰系巾帕,此为最流行的妇女时装“吊敦服”。她还背插团扇,双手合抱胸前拱揖,好一副表演的风流模样。 但听了片刻,赵兴遗憾的轻轻摇头。 阉伶的优势在于能唱出超常高音,然而,倪都惜却没有意识到这方面,他的嗓音主要在魅惑上下功夫,语音娇嫩地想掏人心窝。这种女声,尖细里头带有男性的浑厚,使嗓音听起来非常独特,像是情人间的偶偶叮咛,又像是情郎的殷殷期盼,像撒娇,像嗔怒,像薄觍……但论到歌声的感人,他远远不如廖小小,难怪后者成为汴梁城十绝之一。 以前的廖小小就是音律大家,后来又受到王支婆(朝云)的指点,再与胡姬相处数日,愈发了不得,她的歌声更具有穿云透日的感人魅力,而这位倪都惜嗓音虽特别,可惜没得到很好的开发。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宋代对音律的认识并不完全,这时代根本没有高音、低音、泛音、颤音……等等的说法。同一首曲子,因为音律问题,每个演出班子演奏的都全不相同。 比较著名的例子就是《羽衣霓裳舞》,这个唐代著名的曲目是用工尺谱记载的,唐代到五代,期间只有几十年过度,便跳跃到了宋代。然而,即使以宋代的人文鼎粹,却无法恢复《羽衣霓裳舞》——不是那工尺谱看不懂,大家都看懂了。 但工尺谱仅记录的是弹奏的手法,完全没有音阶高低(音符)、拍节的体现,这种乐谱如果没有口授,即使宋代音律大家、甚至现代大音乐家,面对此种工尺谱,也不知道它说的是什么——因为它可以是任何旋律,只要弹奏手法与记载相同就行。 显然,倪都惜不可能意识到他的优势在高音区,所以他的演唱虽令宋人痴迷,但想感动赵兴这个现代人,还远远不够。故此,屋中看客皆一幅迷醉模样,独赵兴东张西望不停。 想想看,他传入的三首新曲该有多么震撼,在阿拉伯女奴的记录下,它不仅有了音阶高低、拍节的标注,还有了演唱技法的突破,廖小小获得这些新知识后,她的进步可想而知。也许,如今她已是东京汴梁城的天皇级巨星。 但廖小小怎么没出现? 筹办这场宴会的是高炎师,依赵兴与廖小小的关系,他不可能不请廖小小,估计,小小不会拒绝邀请吧。 或许,是赵兴自作多情了,人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也许赵兴自认为他对得起廖小小,小小应该有份感恩之心,但对青春少年争相拜倒石榴裙下的天皇级巨星来说,他自己做的远远不够。 倪都惜演唱完了,官员意犹未尽的谈论着倪都惜的歌喉,顺便也谈到了廖小小,闲言阵阵飘进赵兴耳里——“倪都惜都如此技艺了,想必‘京师十绝廖小小’的唱绝,更令人惊叹,惜未能……” 在众人议论这功夫,官妓状元金赛兰、探花唐安安、行首潘称心、私妓胡怜怜(排行仅在探花之外,列第四名)纷纷亮相登场,庭宴一幅“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闹景象。赵兴借机悄悄的退下。 院中,演出完毕的艺人们已陆续告辞,等待登场的是百戏班子“赵家喜”,“赵家喜”班子挑梁(主角)“浑身手张赛哥”见到赵兴出来,连连拱手。小史高炎师凑近赵兴低声说:“张赛哥要表演‘活变鲤鱼’,可作脍的梅三娘已经回去了,他请大官人帮忙,遮掩一二。” 赵兴微笑的点点头。 这种“活变鲤鱼”的节目,在史书上记得非常玄虚,但如果主人不配合,变魔术的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一魔术。 “我家倭女个个会作脍,虽然不如梅三娘,但应付桌上的客人已经足够了。”赵兴答。 张赛哥感谢不尽。这时,杜七圣从“赵家喜”班子里冒出一个头,冲赵兴连连拱手,好像有话要说。 赵兴假作没看见,等张赛哥与他交流了戏法需要的关照,“赵家喜”班子里的人忙着去准备,赵兴身边空了,杜七圣凑到跟前,再度冲赵兴拱手。 “大官人,小老儿有眼不识金镶玉,恶了,今日特地在此赔罪,望大官人赏小老儿一口饭吃……”杜七圣拱手不停,赵兴的脸色很冷淡。 卜庆覆灭后,汴梁城内的黑帮风起云涌,刚开始人人想做老大,随后是例行的、血淋淋的优胜劣汰。起初,杜七圣很老实,他坐观风云。没想到等尘埃落定,剩下的三个“捣子头”竟然是他一向看不起的人。这时,杜七圣心动了。 在剩下的三位首领中,没人曾提到为“前任老大卜庆”报仇,杜七圣觉得这是个机会。他手下有七个徒弟,身强力壮,平时常打打杀杀,见惯了血腥。于是,杜七圣带领七个徒弟出场,广发帖子邀集朋友,声言要为卜庆报仇,准备借此压过其他三人。 汴梁城的底层社会与正常社会本来是两个世界,杜七圣自认为行动隐秘,他四处联络卜庆的旧友,原以为赵兴不会知情,等赵兴知道了,他已经有势力应付了,没想到这些暗地里的行动却被“一赐乐业”人侦查到了。 犹太人一向生活在底层社会,他们对黑暗世界的敏锐性要远远超过杜七圣等人。而犹太人玩黑社会的历史,要比杜七圣多出六千年的经验积累。所以,杜七圣所玩的花招,尽被一赐乐业人识破。犹太人正靠向赵兴,感觉杜七圣对他们今后的联合事业产生了威胁,他们自己对杜七圣无可奈何,但赵兴有资金有能力应对,于是他们便把消息通知了后者。 中国魔术是从印度传来了,最初魔术叫“巴戏”,这个词是印度梵语发音的音译,而后“巴戏”演化成“百戏”、“把戏”。杜七圣引以自傲的“肢解活人”,只是印度幻术中的一种小戏法,别人不知道戏法中的秘密,那群曾在南亚当过数千年奴隶的“一赐乐业”人知道的很清楚。 赵兴知道杜七圣的小动作后,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的就是杜七圣把戏的秘密。随信附上一枚箭头。这枚箭头极其锋利,杜七圣起初不在意,但后来发现,这枚箭头居然可以轻易在他的刀剑上刻画…… 杜七圣明白了,这是赵兴在警告。 赵兴警告他:如果他继续执迷不悟,他将揭开他表演的秘密,砸了他的饭碗,让他无以为生,再后来,甚至有可能动用武力对付他。而赵兴所使用的武器,锋利程度是他不可想象的——想当初,卜庆就是丧身在这些武器之下。 随后,开封府衙役的动作也证实了杜七圣的猜测。实际上,现在开封府黑帮的争斗,一直控制在开封府的允许范围内,前面数个声言为卜庆报仇的黑帮分子,都被官府以卜庆余党的身份连根拔起了。而杜七圣的出现,使事情出现了变故,张班头不想出现不可控制的势力,于是准备拘捕杜七圣。 杜七圣原以为自己是大明星,有许多粉丝拥护,经常给官吏表演,也认识不少高官显贵,但他没想到,事到临头,没人敢支持他争夺黑社会龙头宝座,这让他顿时陷入困境。 好在杜七圣很光棍,他醒悟过来后,立刻向赵兴郑重致歉……那时,赵兴正好闭门不见客,杜七圣只通过马梦得,递过去和解的话,并请求原谅。 马梦得不像赵兴那么难以说话,他认为自己今后要立足京城,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所以他出面劝解……随后,对杜七圣的追捕戛然而止。经过这事,杜七圣明白了。他不敢再参与黑帮争夺,反而把他联络的那些卜庆旧党写了份名单,交给开封府衙役,由此换取张班头对他容情。 杜七圣这人就是一个无赖子。赵兴从不打算跟对方频繁接触,所以他知道杜七圣的致歉,但不愿出面亲自接受。这回正面撞上了,他表现的很冷淡。 杜七圣也感觉到了赵兴的冷淡,他浑身脊梁骨发寒,不敢再纠缠,行了个礼,倒退着、准备回自己的马车——他早该走了,之所以滞留于此,就是因为好不容易见到赵兴,他希望亲耳听到对方的原谅声。 杜七圣的一个脚已经踏在了马车踏上,赵兴突然想起一事,问:“廖小小最近怎样?我最近突然断了她的消息,她从良了吗?” 杜七圣赶紧将放在踏板上的那只脚收回,叉手不离方寸,恭敬的回答:“前日大雪,廖小姐唱完庭宴,回来得了伤寒。这几日重病垂死。我听说,她病后门前冷落,无人光顾。 前几日,她强扶病躯,写下了‘气余三两喘,花剩两三枝。话别一樽酒,相邀无后期’的诗句,让丫鬟小青送给昔日按诸衙门行牒而奉候的朝士郎君,希望他们能把这首诗,当她死作哀挽之词。” 赵兴愣住了。 这些明星们看似风光,没想到一旦生病,门前竟萧条如斯。 人之心,竟然冷漠如斯! 庭宴的歌舞还在响亮,赵兴却失去了欣赏的兴致,他只觉得那歌声充满了无奈、颓废、悲凉。 按理说,廖小小如此当红,挣的钱也不算少了,没想到她竟然落得个四处赠别人自悼诗,希望死后有人替她敛尸,并为她立碑。 可为什么,赵兴没有收到这首诗呢? 按时间推算,在大雪前,廖小小还在她家中学唱,大雪之前,她也就登台表演了一两场,怎么会患上了重感冒呢? 重感冒,古代称为伤寒病,这种病在古代引起的死亡率比“非典”还高。 赵兴自认为与廖小小关系还不错,他很为自己没收到这首悼亡诗而遗憾。但他不知道,他与廖小小还算不上恩客与妓女之间的关系。在宋代,点歌女唱几个小曲,也就是路人甲与路人乙的交情。 相对来说,廖小小从他这里学曲学歌,反欠了他很大的情,而莲花坊争赏事件中,赵兴冷漠的拒绝,又让廖小小深深受伤,因而不敢要求他付出…… 屋内歌舞升平,赵兴表情有点寡寡的,他心里惋惜、觉得隐隐心痛。但廖小小将他排除在悼亡名单之外,又让他有点难堪,不知道该不该伸手。此时,杜七圣正偷偷观察,看到赵兴脸上哀痛的表情,大胆的插嘴:“大官人,不如我代你去探望一下她,若有机会,便递话给她……” 杜七圣的冒险成功了,赵兴感激的拍拍他的肩膀,却拒绝了他的效劳:“我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人!既做了,就不怕别人议论。你带路,领我的人把廖小小搬回我府上,谁敢拦,打扁他!” 杜七圣受宠若惊,赶忙领着赵兴的仆人冲出苏轼的府邸。赵兴发了一阵呆,转身回到宴席上,这时,歌伎的表演已进入尾声,她们演出项目都是歌唱。 赵兴现在明白了,她们如此迫切的一展歌喉,是因为廖小小病倒了。大病一场的廖小小,愈后歌喉能否恢复正常还不一定,而在座的都是些当代著名文人,所以,她们想先给这些人留个好印象,日后好争夺廖小小留下的“十绝宝座”。 歌伎退下,在魔术表演前有个空挡。官员们打趣说着笑话,相互引古人语开玩笑,苏轼风趣,他指着场中一名官员高唱起大风歌:“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猛士兮守鼻梁。” 一桌子人都笑得捂着肚子。 赵兴顺着苏轼指的方向一望,被看到的情况吓了一跳,连忙低声问身旁李廌:“那是谁?就是老师刚才取笑的那位?” 赵兴是晚辈,坐的位子太靠后,此前又在关心梅三娘,关注表演,苏轼又一直未给他引荐,所以没注意官员情况,他到现在才注意观察。 李廌顺着赵兴的指点望了一眼,低声答:“你是说那个眉毛掉光,鼻梁也断了的人,他叫刘贡父,编史的,生性爱跟人开玩笑,最近得了怪病……” 得了怪病?什么怪病能让眉毛掉光,鼻梁变塌? 赵兴冷汗直冒,他首先想到的是梅毒。 一念至此,赵兴一身鸡皮疙瘩,坐不住了,他方要跳起来,又觉得这猜测不靠谱——梅毒这种病现在仅在阿拉伯地区流行,等十字军东征后这种病才传入欧洲,欧洲传教士到了明代才将这种病传入中国,所以宋代,中国不可能有梅毒,也不可能有性病。 但紧接着,赵兴想起一种更可怕的病症——麻风病! 刘贡父得的是麻风病!圣经上曾记载过这种病! 天啦——我刚才没跟对方在一个盘子里面吃饭吧? 没有!宋代采用的是分餐制,每个人只吃自己盘中的食物。 赵兴心慌的厉害,他反复安慰自己:没事没事,没听说苏轼被传染上麻风病的事情,应该没事。 可苏轼没事不等于赵兴没事,正常的历史上有赵兴存在吗?所以,如果赵兴被传染上,他只能寂寂无名的死去。 即使赵兴没事,也不等于他的亲人没事,如果阿珠等人感染上,那他也不会好受! 赵兴再也坐不住了,趁着酒桌上的喧闹,他悄悄起身,窜到了屋外,先唤过和乐楼的伙计,叮嘱他们对撤下的餐具进行消毒,他语无伦次地将自己记忆中的消毒方法,全部倒给和乐楼伙计。 说罢,赵兴心里已暗暗发誓——今后决不参加类似的群众宴会。 其实赵兴多虑了。正史上也曾记载了刘贡父的怪病,但并没有记载这种病传染扩散出去,这说明宋代的个人卫生习惯极令人钦佩,比如,这时代还多少延续着唐代的分食制,衣物也是单独洗涤,等等。 所以刘贡父患上这种依靠皮肤接触传染的恶性传染病,在欧洲、在非洲,或许是场大灾难,但在宋代不会大规模扩散,而欧洲直到两百年瘟疫后,才知道采用分餐制——这种分餐制现代称为“西化”。在宋代,中国人的卫生习惯远远超越同时代。 屋里继续传来苏轼的声音。看刘贡父气得不轻,苏东坡说:“贡父莫怪,对不起对不起,罚我讲个故事给大家听,好不好?” 在座的都知道大苏又要冒坏水儿,不待刘贡父接口,就催他快讲,苏东坡接着说:“有一次孔子外出,众弟子趁机跑到外面玩,没想到半路正遇孔老师,吓得四散奔避。颜回同学发现得晚,来不及跑了,就躲到路边一个石塔中,等孔子过去了,他才出来。这个塔就在山东曲阜,因此还得了个雅称,大家知道是什么吗?” 众人都摇头,苏东坡笑着说:“叫做‘避孔子塔’。” 众皆大笑! 刘贡父是山东人,这个“避孔子塔”用山东话读出来,大致就是“鼻孔子蹋”。 刘贡父的态度如何,赵兴已不愿意观察——得了这样的恶疾,还四处乱晃,还不肯以病辞官,赵兴心里很不舒服。他紧着催“赵家喜”班子上场,打断了这场笑话。 浑身手张赛哥上场,先是给众人讲述了唐传奇中记述的“空手化鲜鲤”的传说,然后表示:自己也能做到,只要得到一片鱼鳞就可以了。 苏轼命仆人取数片鱼鳞给张赛哥,张赛哥又要一个贮满水的瓦瓮,而后投鳞其中,盖上青巾,时时揭视,良久举巾,数鳞腾出,一座大惊。 身穿高跟鞋的倭女婷婷娉娉的走近大厅,现场给众人用此鱼作脍…… 张赛哥能把鱼藏在身上,这种鱼跳进水里是活的,事先一定要把鱼麻醉了。古代没有其他的麻醉剂,唯有蒙汗药与酒,这种醉鱼做出的脍,其鲜腴当然超过了市场上所卖的鱼,官员们不知,啧啧称赞着…… 现场的表演虽然热烈,但对着刘贡父那张脸,赵兴食不下咽如坐针毡,他时不时的溜出席外,询问仆人情况。不一会,仆人来报,廖小小已经被接回他的府中,但这位当红女星已经病的只剩一把骨头,现在仍陷入昏迷状态。 赵兴站在院里,仰望着汴梁城的天空,沉思片刻,他低声唤过高炎师,把情况告诉了他,让他去通知自己的家眷,顺便再把这个消息告诉苏轼,请其代为掩饰,而后牵出自己的坐骑,催马离开了欢乐的盛宴。 赵兴府邸显得有点冷清,府里面的人都去参加苏府宴会了,留下几个不出色的仆人。隔壁马梦得院子还有点声音,他带着一帮一赐乐业人正在院内,清点新运来的货物,并作分销计划。满院里只听到隐隐的算盘珠响。 赵兴的家伎也去了苏轼府上,他没有雇女仆,所以,一时半会儿,连伺候的人都找不到。还是杜七圣想的周到,他顺路雇了一位女助教(医生)和两位老嬷,廖小小的丫鬟小青也被杜七圣“请来”府上。 赵兴走进后院时,小青哭的两眼红肿,她感激的向赵兴做了个揖,哭诉说:“我家小姐昔日风光时,公子王孙追逐裙下,盼能一倾芳泽,小姐便一个青眼,那些朝士郎君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如今小姐病了,竟没有一个上门问候……公子再不来,老鸨要把小姐抬进柴房里,说是怕小姐的病过人。” 赵兴同情的点点头,他毫不见外的拍拍小青的脸,替对方擦去泪痕。 小青虽然处身妓院,但还是个清倌人,赵兴像对待小妹妹一样的抚摸,让她羞得面红耳赤,一愣神间,赵兴已经进了房里。 屋里点着明亮的灯火。 家仆们以前曾见过容光焕发的廖小小常来府中学曲,这间房子也是廖小小平常的落脚地,如今这位倾城美女病成一把骨头,他们心中痛惜不已。家仆们无法用别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关爱,赵兴家里灯笼多,他们就点亮无数的紫金琉璃八宝灯,将屋里照的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一位头戴道冠、做道士打扮的女助教斜坐在床前,正神色惶恐的给廖小小号着脉,见进来的赵兴,她吓得坐都坐不稳,连忙侧着身子躲开,让赵兴坐在床前。 据仆人报告,杜七圣特别交代,请来的这位女郎中是汴梁城著名的女名医,但看到对方神色如此惶恐,赵兴不禁仔细打量着对方一番,而后安慰说:“别害怕,我不吃人,杜七圣吓着你了么?回头我替你讨公道。” 这位女郎中容色平平,不过因为有医生身份,显得气质高雅,她沉默片刻,竟鼓足勇气,说出一句令赵兴大跌眼睛的话:“吾不怕杜七圣,独怕你!” “为什么?”赵兴惊讶的摸摸自己的脸:“难道我长的比杜七圣还凶恶……不对,今天我去苏学士府上,还有男女向我掷果子呢,这说明本人很耐看啊。至少有大明星潜质。” 那位女郎中被赵兴逗的很开心,她的紧张情绪不见了,做了个揖,坦然回答:“大郎长的倒不凶,杜七圣虽然凶,可我听说他为了讨好大郎,特地把小小姑娘与小青赎出,送来府上。 看来,长相凶恶的杜七圣也怕大郎的笑……再说,谁无生老病死,杜七圣再凶,他疾病缠身时也要求到小女子头上,所以他对别人凶,却不敢对小女子霸道。 唯大郎例外……京师传闻,大苏学士的幼子病了,御医前去看望,尚且被大郎喝斥。御医啊,给官家看病的人,在大郎眼里不值一钱!事后,汴梁城的‘坐堂(医生)’原打算等大郎出笑话,没想到大郎几杯茶,几块奶疙瘩,便让大苏学士幼子消除嗝气症…… 别人如何惊奇,小女子不知,但小女子行医多年,家父也算是医中圣手,却对大郎的治法闻所未闻。小女子也曾翻遍古书典籍,未见有这种记载——此法也能治病,京城名医都该跌碎脑袋,去喝茶。 倒是此后,京师‘坐堂’都传:关公门前舞不得刀,大郎跟前说不得医。小女子是怕今日在大郎面前出丑,坏了名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宫里发生了大事(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宫里发生了大事(上) “为什么?”赵兴惊讶的默默自己的脸:“难道我长的比杜七圣还凶恶……不对,今天我去苏学士府上,还有男女向我掷果子呢,这说明本人很耐看啊。至少有大明星潜质。” “幽默”这个词也是英语词汇的音译,宋代还没“幽默”这个说法,但那位女郎中依然被赵兴逗开心了,她的紧张情绪不见,做了个揖,坦然回答:“大郎长的倒不凶,杜七圣虽然凶,可我听说他为了讨好大郎,特地把小小姑娘与小青赎出,送来府上。 看来,长相凶恶的杜七圣也怕大郎的笑……再说,谁无生老病死,杜七圣再凶,他疾病缠身时也要求到小女子头上,所以他对别人凶,却不敢对小女子霸道。 唯大郎例外……京师传闻,大苏学士的幼子病了,御医前去看望,尚且被大郎喝斥。御医啊,给官家看病的人,在大郎眼里不值一钱!事后,汴梁城的‘坐堂(医生)’原打算等大郎出笑话,没想到大郎几杯茶,几块奶疙瘩,便让大苏学士幼子消除嗝气症…… 别人如何惊奇,小女子不知,但小女子行医多年,家父也算是医中圣手,却对大郎的治法闻所未闻。小女子也曾翻遍古书典籍,未见有这种记载——此法也能治病,京城名医都该跌碎脑袋,去喝茶。 倒是此后,京师‘坐堂’都传:关公门前舞不得刀,大郎跟前说不得医。小女子是怕今日在大郎面前出丑,坏了名声。” 赵兴这时已经装模作样的号上了廖小小的脉,小青正在扭捏的走进房子。 赵兴哪懂得号脉,他跟女郎中聊天,也是拖延时间想对策的,看到小青进来,他眼睛一亮,马上询问病况。 廖小小的体温有点高,赵兴一个手号脉,一个手用手背去触摸廖小小的额头,感受对方的体温,嘴里问:“你家小姐病初发的时候,是怎么状况?” “咳嗽不止,我家小姐原以为是唱脱了力,哑了嗓子。后来,助教说着了风寒,接着小姐鼻涕不尽,头晕目眩,心悸急喘……” 果然是感冒了,小病。 赵兴还带着当初来到宋朝时,从那些旅行箱里翻出的旅行药丸。一片感冒片、一粒消炎药就能解决的问题。他连忙起身,吩咐:“等我。” 再次出现在屋里,赵兴手里拿了一瓶高度白酒,一杯略点浑浊的淡琅霂酒,身后还跟着几个仆人,搬了一个大木桶,提着几桶热水。 “给你家小姐用这烈酒擦身,主要擦额头、耳后,腋下、虎口……”赵兴把烈酒递给小青,自己到床后,轻轻扶起廖小小,将手中淡酒用小勺,一勺一勺的喂进廖小小焦枯的嘴唇中。 喝下几口水,廖小小醒了,她睁眼看见身边是赵兴,便睁着迷离的双眼,垂泪道:“吾快死了,幸好还有大郎……” 仆人们紧跟着往木桶里倒热水,弄的房间里蒸汽腾腾的,另一位仆人端过一杯清水,赵兴又把这杯清水喂向廖小小。 廖小小一气喝下半杯水,恢复味觉后马上觉得水不对味。她急吐一口水出来,撒娇的皱着眉头说:“咸的!” 赵兴现在的样子慈祥的像一位父亲,又像一位兄长,满脸都是柔和的表情,但语气坚定:“我知道,我让他们在白水里加了点盐,所以水是咸——听我的没错,来,把它喝下去。” 廖小小眼睛有点焦距了,她转动着眼波,半似撒娇,半似欢喜的吵闹着,慢慢将剩下的咸水喝尽,随后,丫鬟小青蘸着烈酒,开始擦拭她双手的虎口,然后是额头…… 女郎中没有走,她两眼瞪得比牛眼还大,脸上全是崩溃的表情:“这就行了?两杯水?这,就行了?我还准备针灸呢?我还……” 宋朝正是古代中国针灸水平发展到顶点的时候,这时代出了一个著名的针灸铜人。 刚才那位女郎中是想说,她准备用针灸促使廖小小醒来,然后医治对方的高烧,然而,赵兴两杯水让廖小小醒来的做法,让她数十年积累的医学理念彻底崩溃。 “等一会儿,你们再将廖小姐泡在木桶里,多喝这种淡盐水,淡酒,等她睡了,再搬出木桶。”赵兴边吩咐边向门口退去。 “等一会,等一等,廖行首身体似火炭,怎能再泡热水……不对,伤寒症既是风寒入骨,用发热、捂汗的方法祛除风寒,也算是一种治法,可这时候发汗,是不是太过凶险?最好等身体凉下来……”那位女郎中焦急的问。 赵兴这才想起来,他一直忘了问女郎中的姓名:“助教贵姓,怎么称呼?” “大郎可以称我‘媳妇徐’……大郎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怎么回答? 感冒病是细菌病毒感染引起的。病人在发病时体温提高,实际上是体内白细胞与病菌搏斗时引发的生理现象。而变“体内升温”为“体外升温”的发汗治疗法,实际上是一种原产于非洲的巫术疗法,就是通过体外升温,创造一个热环境,使病菌难以生存,而这个升温又在正常细胞耐受范围内。 非洲土人是将病人埋进热沙里捂汗的,而阿拉伯人更进一步发展出“蒸汽疗法”,这种蒸汽疗法后来被叫做“土耳其浴”,日语也称“桑拿”。 饮用淡盐水补充盐分,引用淡酒——琅霂酒是蔗糖酒,这做法实际上是补充葡萄糖。 赵兴干脆故作高深“嘿嘿”一笑,一言不发的背着手离开。 才一出门,米芾领着李公麟急吼吼闯进院里,身后还跟着倭女翠依。 “我等才接到讯息,说翠依要走,有这事吗?……唉唉,我们才弄懂你说的那个‘黄金律’,还要靠翠依整理文稿画卷,你怎么就让她走了呢……” 赵兴装糊涂,根本没提米芾跟人上床的事——宋人对自己的血脉看的格外重,如果知道翠依怀孕,孩子有可能是……那么米芾决不会放人。 “她家中召唤,必得走的,米公既然不舍,那回头让她再来!” “可不能太久”,宋代文人风流,并不认为与侍女偶尔风流是多么大的事,米芾的态度很随意:“刚才你走得早,哈,小王驸马王诜说,苏府这场宴会办得好啊,眼看春暖花开,他打算四月里也办一场宴会,在西园。说了让你筹备,到时我与李公麟作画……嗯上次我要的四彩墨你搞到了吗?翠依最好那时在,替我们准备颜料……” “翠依此去需一年”,赵兴打断米芾的话:“新颜料在侧院,马梦得正在清点……” 米芾怪叫一声,拉着李公麟急急向侧院走,生怕去晚了被马梦得藏匿起来。他边跑边喊,“回头聊,回头聊!”李公麟一直搭不上话,只来得及歉意一笑。 连翠依都顾不上了!? 赵兴在背后直疑惑:小王驸马的园林叫做“西园”。 西园,这个名字好熟,在那里听到过? 赵兴递给廖小小的第一杯淡酒中,放入了碾碎的感冒药片与消炎药片。古人的耐药性比不过现代人,这点小小的剂量马上使廖小小的病症去了一半,等第二天早晨,她已经能像正常人那样进食了。正午时分,廖小小强扶病躯下床,在“女郎中”媳妇徐的搀扶下,准备向赵兴致谢关爱之情,却被告知赵兴一早去了吏部,等候授官。 赵兴不在,廖小小是啥人,恢复了清醒她也恢复了精明,赶紧让人搀着,前去向赵兴的妻妾致谢,顺便沟通一下感情。 与此同时,皇宫大内的吏部,赵兴与周邦式窃窃私语。那名才认识的探花郎徐师锡徐伯修也熟络地凑近俩人身边,聊着些毫无意义的话。詹邈志得意满地与几个熟识的人打招呼,还特地向赵兴招手,但赵兴明明白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一心与朋友聊天,让詹邈很没面子地讪讪而去。 “怎么了?”徐师锡弄不懂状况,冲詹邈的方向歪歪嘴,问:“赵兄怎对他如此不客气?状元啊,今后不可限量,赵兄不怕……” “徐兄,那你当朋友说句实在话——你若向活得自在,离那厮远点”,赵兴看徐师锡有点想过去道歉,或者想对詹邈解释一下,撇清自己干系的意思,他笑得有点冷:“这厮——只有他占别人便宜,没有人能占他便宜。 这条喂不熟的狼,吃光喝光不会谢你;无论多少付出,他都觉得是你应该给他的;一旦有事,最先牺牲你,所以要想长命,最好让他怕你——我现在正找这机会呢!” 徐师锡还想说什么,可听到赵兴说的凶恶,有点胆怯,脚下动了动,依然站在原位。这时,他听到赵兴已转向周邦式,问:“南伯,你的荐书是谁写的,我一直忙碌,没顾上问。” 周邦式摆摆头,淡淡地说:“没有,我没备荐书——现如今,吾兄被贬出京城,幸赖有赵兄在,尚不至于流浪街头,哪顾得上荐书……不过,赵兄也无须为我忧心,我家尚有良田千亩,不做这个官也衣食无忧,所以我无心求人!” 赵兴不禁有点惭愧。苏轼一手包揽了他的保荐问题,他太忙,也全然忘了周邦彦出京后,周邦式处境难堪的现象,现在,所有官员对他避之唯恐不及,而新党人士也不愿惹火,所以,即使周邦彦想找人保荐,也求告无门。 “周兄,真对不起,我倒忘了此事,你放心,我这就去找秦观,这厮今日在宫中,我让他赶紧补一份……” 周邦式嘿嘿一笑,默然无语。 赵兴让秦观现写荐书,是为了尽自己的朋友的义务,而用不用在他自己,所以他也不反对。 赵兴一溜烟向翰林院跑,半途,见一熟人,这人看到赵兴也愣了一下,先是一把笑,而后摊开双手,说:“迪功,你还想去宣德楼外闹事吗?快去,现在那块不归我管了。” 是捧日军使张用,赵兴上前不顾官衔差距与文武差别,亲热的搂着张用的肩膀,问:“怎么了,瞧你,愁眉苦脸的?现在正当值的时间,怎么往外跑,小心我告你擅离职守……” 张用瞪大眼睛,反问:“你不知道?我的事,朝中闹那么大,你岂能一点不知?” 多大的事,现在还有比“青唐之乱”还严重的事吗?国家遭到入侵啊! 据赵兴所知,这两天,关于“青唐之乱”的应对已经下来了,大将种世略被任命清剿青唐之乱,至于西夏那方面,朝廷一边调集重兵,一边准备和谈……估计这“和谈”会一谈13年,等西夏对宋朝发动50余次战争后,朝廷才能想起“原来西夏侵略我们了”。 可这些都不关张用的事啊,这家伙就是一个看门人——虽然是“皇宫看门人”,一个看门人,朝堂大事与他何干。 “小瞧我……”,张用气急,连忙解释。 发生在张用身上的是件大事,针尖大的“大事”——张用从赵兴那里获得紫檀弓后,拿回去向同僚炫耀,同事、捧日军使唐宣与他起了争执,而后唐宣“藏刀入崇政殿门,偷割捧日军使张用银带” 张用随后将这事告到了大理寺,于是,事情闹大了。 唐宣能藏刀入崇政殿,说明皇宫的门禁多么疏忽。文臣们恐慌了——军官们稍有仇怨,竟然动了刀子?那可是在崇政殿动刀子!崇政殿是啥地方?大臣们议论国事的地方,卧榻之侧有人舞刀?这还了得。 这场官司就是宋朝著名的“锦带案”。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宫里发生了大事(下)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宫里发生了大事(下) 事件发生后,文臣想把这事闹大,但殿前都指挥使燕达却只想息事宁人,他要求唐宣赴本营前,当众道歉,以便大事化小。但大理寺是文臣掌握的,于是追查下来,殿前都指挥演出了一场大戏……最终,哲宗潜邸旧人冯世宁乘机上位,成了独一无二的殿前都指挥使、实权太尉。燕达被贬去青唐前线,张用也被调职前往密州,担任团练使——密州是一个苏轼被贬时曾任职的地方。 国家遭到入侵,军队高级官员、决策者与皇宫守门人却只纠缠于别人的裤腰带问题。内讧闹到动刀子还则罢了,竟然用刀子偷割别人的裤腰带——赵兴听完事情原由,心里忍不住发笑,尤其是听到事情起因竟然是自己所赠送的弓箭引起的,他冷笑片刻,大度的说:“一张弓而已,张管军何必跟那厮浑闹。他要,不妨让他玩几天。便是送给他又何妨,张管军自可来我府上,再取走一张弓便是。” 张用听了这话,又惊又喜:“原来,迪功府上还有那样的弓,我再取走一张,真不妨吗?” 前一个问题让赵兴出了一身冷汗,他赶紧表白:“我府上也不多,还有两张弓而已,张管军想要,取走一张便是。” 张用盯着赵兴看了半天,确定赵兴说的是真心话,他叹了口气:“迪功不知那张弓的珍贵吗?……原来你是真不懂——你不知道,我大宋军器监制的弓,分为良弓、宝弓、与普通弓。就拿宝弓来说,那是用多种材料,由优秀的良匠耗时两三年做出来的,这张弓弓头有牛角、弓弦用兽筋……” 张用向赵兴罗列了一大堆他不熟悉的古代词,意思是说:军器监制出来的弓,弓臂是用多种材料复合而成,由于材料复杂,粘合剂不过关,所以这种弓保存很困难,一旦保管不善,弓身就要开胶,复合材料爆开,近而使整个弓成了废物。 “迪功那张弓,通体是一种材料制成,这种龙血木材质均匀……先说木纹吧,它的木纹匀直,从头到尾竟不偏离数毫。这样的材料千古难寻,且这种单一材料做成的弓极好保管。武将得到这种弓,简直是天赐宝物……” 张用接着又向赵兴讲解弓的挂弦问题:为了保持弓臂的曲张力,弓弦平常是不挂在弓身上的,只有临战时,弓箭兵才给弓臂绞上弦。不挂弦时,弓身就是一段反曲的木棍,这种反曲木棍,一个人完成不了挂弦工作,需要两三个人合力。所以古代弓箭兵在遇到突然袭击时,是最脆弱的。 而赵兴送给张用的那张弓,由于弓身没有经过火烤,所以弓弦可以一直挂在弓臂上,这样,一旦遇到突然袭击,抓起弓来就能射箭,紧急时刻能挽救武将一命,所以张用当初一见这张弓,连自己来的目的都忘了,只顾拿弓跑路。 “我猜,当初你不知道这张弓臂宝贝,所以才拿了弓就跑”,张用也老实的承认:“不过,现在这些对我已经没用了——那张弓引起同僚不合,已经当作脱罪的礼物,献把冯太尉了。在下此去密州,位卑职小,要弓也无用,倒不敢再向迪功讨要新弓。” 赵兴愣了半天,勉强说:“其实,同僚间起了争执,原不至于闹那么大,怎么不来一场角斗呢——周礼式角斗?” 张用翻起了白眼:“你说啥,角斗?周礼?这些词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周礼,现在都大宋朝了,谁还用周礼?谁敢?” 赵兴默然。 张用反过来又拉着赵兴的手,舔着脸说:“迪功,我听说周邦彦那厮出京的时候,你又是歌又是舞的,那首歌后来传唱了整个京城。你把我也当朋友是吧,咱武人,不喜欢那些风花雪月。在下出京盘缠不够,正发愁找谁去挪借呢,正巧撞见赵兄,不知迪功能否解我燃眉?” 赵兴怜悯的看了看张用,一拍肩膀:“也罢,你先去我府上,等我回府……” “别……”张用嘿嘿笑着,上下打量着赵兴:“迪功,现在可是朝议的时候,宫禁虽然不严,但也不是随意可走动的,你入宫不久,还在等候选官,可不能大意了……莫非有什么事要办,在下虽然被贬出皇宫,但出入宫禁不成问题,赵兄有事,不妨找我。” 让张用去找荐书,隔了一层,不知道求托的人肯不肯。而赵兴自己去,他有把握没大没小的随意揪住一人,要求对方写封荐书。 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数秒钟等待,赵兴立刻决定:敏感时刻,还是别惹事的好。他把周邦式的事情交代一番,说了几个人名,请他去求封荐书……张用办事很快,不一会儿,跑过来,塞给他三封荐书,然后大咧咧的说:“如此,我便先去迪功府上等候。” 赵兴返回吏部,等候的新科进士们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唯有周邦式与探花郎徐师锡还在等,见到赵兴塞来的荐书,周邦式笑了一下,郑重其事的谢过赵兴,却随手塞进自己怀里:“离人兄,快去,我刚打听了,离人兄得除密州团练判官勾当签押事,快去领官牒吧,余人皆去了金明池,官家正在那儿大阅水军呢。” 赵兴停住脚,看了看周邦式,好心的问:“你决定了?” 徐师锡插嘴说:“南伯兄除提点行江东刑狱,签押公事,已经辞诏了。” “其余人呢,都怎么样了?” “状元詹邈除权著作佐郎,榜眼陈涛字晓竹,除行淮南节度推官,在下除行蔡州通判……除我们之外,九十余人入职馆,二十余人得寄禄官……” 北宋官员任职主要有“行”、“守”、“试”、“权”,“除”等形式,以高兼低曰“行”,以低任高曰“守”,而“试”的意思是“试用”,“权”的意思是“暂且代理”。“除”是正式任职。 照这么说,只有十多人得以授给外任,赵兴也在其中。这一点说不上好坏,因为在古代,官员们待在京城,哪怕是做个小吏也觉得十分光荣,而外任官,除非是那种下去挂职的,否则,则处于权利边缘了。 榜眼与探花的外任属于“挂职”,因为整个一届的考生目光都凝聚在三位及第者身上,不怕被人遗忘,所以他们的官衔前面有个“行”,代表以高就低。而赵兴这样的红椅子,有可能终生奔波在外,以一位地方官的身份终老,所以他的官职前面有个“除”,表示正式任职。 周邦式看来是真不想当官了,赵兴犹豫片刻,边走进吏部,拿了相应的官牒。吏部官员叮嘱了注意事项后,又吩咐:“三月三,金明池大校,赵迪功到时可要备好官衣参加点校……对了,今日开放金明池,你的同年都去了,金明池,迪功也可以去熟悉一下场地。” 赵兴谢过了这名官员的关照,告辞而出。门外,周邦式与徐师锡还在等他,两人身边,一名太监模样的人还在唠叨,而周邦式频频摇头,见赵兴出来,他没等会和抬脚领先向外走。 出了皇宫,赵兴长出一口气,询问周邦式:“怎么回事,刚才那小太监为什么找你?” 周邦式平淡的摇摇头,不想说。徐师锡替他开口语气里充满遗憾:“刚才太后又下诏,改任南伯兄知宿州,这可是升官啊,新科进士,哪有直接当知州的,惜南伯兄又不奉诏。” 什么?一日之内连抗两次旨,周邦式这下子可比詹邈还出风头,可这至于吗? 赵兴楞了一下,反手掂了掂托在手上的官牒——密州团练判官,眼屎大的官。判官的责任是啥也不干,只监视最高军事长官。也就是说,赵兴一不留神,成了大宋朝冗官队伍中的一员,而且是最低级的那种。 月薪十五贯,不够赵兴在汴梁城买一双靴子的钱。而赵兴现在已经有三十多艘船来往于海外,平均每个月都有一艘船进港,每艘船能给他带来十万贯左右的收益。 除此之外,他还掌握着一条开发成熟的商路:从黄州经扬州、彭蠡湖至泉州、福州的商路;目前正在开发通向京师的商路,这两条商路每月带给他的收益也有数万贯。 这么说吧,赵兴现在平均每天的收入在千贯之上,他还需要为十五贯的月薪而操劳吗? 周邦式竟然一日之内连抗两次旨,但在大宋,抗旨就是这么简单。出了大宋,到任何一个朝代想“目无组织目无纪律”的抗旨,之后还能继续逍遥的活着,就基本属于神话范畴了? 陡然间,赵兴忽然有种感觉:人来大宋,不抗一次旨,太可惜了,怎对得起这个自由的国度? 中国历史上,唯独在这个朝代,得罪皇帝没啥大事。这是多么宝贵的机会呀! 片刻间,赵兴想通了,他反手将官牒塞进怀里,牵着马陪着周邦式向自己府内走去。 徐师锡得了外任官,本来想去庆祝一下,但听说赵兴打算回府邸摆酒,马上退掉了朋友的邀请,一路尾随而来。 赵兴啥人,据说他是蜀党的钱袋子,只要是蜀党人员,从他兜里拿钱,打个招呼而已。此外,这人来往的都是当代名人,苏门六学士且不说,连御史头子刘挚都跟他喝过酒,李公麟、米芾、小王驸马这些名人也常上他家要笔墨,听说此人的家伎班子也不错,周邦式兄长出京时,一曲胡旋舞、一曲《送别》轰动整个京城,去他那里好吃的好喝的,外加好听的,整个京城找不见第二家。 有这么多好处,徐师锡自然不肯放过,等他进到府门,这才发现,连皇宫大内的禁军头目也在赵兴府上,他正围着赵兴的战马看,嘴里啧啧称赞:“果然是好马,果然!这才叫马呢,其他的都是驴。” 张用直到今天才完成他最初来赵兴府上的任务,遗憾的是,他不用找人汇报了。 赵兴一指他身上的皇宫侍卫服,笑着说:“张管军,你这身衣服穿不得了!” 张用一翻白眼:“谁管?……对了,你授了什么官?” 赵兴随手从怀里掏出官牒递给张用:“巧了。我当初原想学南伯兄,领个寄禄官回家逍遥,没想到却授了这个官!” 张用打开一看,立刻兴奋的一拍大腿:“巧,撞大运了——我为密州团练使,你当判官,咱哥俩要好好唠唠……” 张用将官牒递还给赵兴,赵兴却没接:“你拿着吧,我已经决定了,便与南伯兄一起结伴回乡,这玩意儿,我要了无用。” 周邦式以为赵兴是因为他不做官,而坚持与他结伴,他心里感动,连忙出口劝解。徐师锡也不能闲着,众人劝解的话很多,唯张用这个粗人说到了点子上:“别,赵兄,我还指望你在密州帮我呢! 你现在不想做官,不要紧。新官上任还有一年的时间呢,这一年时间,是朝廷留给新科进士处理家务的。一年后,你只要来密州报个道,其他的我替你遮掩……先别急,这官牒你先拿着,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别那么急着决绝!”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金明池点校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金明池点校 赵兴不是矫情的人,几个人七嘴八舌一劝,他也就懒懒地收起官牒。看他不再坚持,等候在一旁的仆人轮番上前祝贺,倭女们也出现了,郑重向他行迎夫礼。程阿珠喜动颜开,招呼着给家仆们派送红包,陈伊伊则忽闪着大眼,咬着嘴唇不满地瞪着赵兴。 赵兴还在纳闷,怎么她此时还吊着脸,顺着伊伊愤恨的目光望去,廖小小被人搀着,笑意盈盈地向他作揖,见他的目光转向自己,嘴里虚弱地祝颂:“名播乡闾人素许。科诏相催,谈笑挥成金玉句。贤书果见登天府。 阔步青霄今得路。脚底生云,拥入蟾宫去。好是今年三月暮。琼林宴处人争睹——则愿的哥哥福寿绵绵,松柏齐肩者。” 廖小小说的是宋人常用的“贺科举及第加官升迁祝颂词”。程阿珠来自乡间,陈伊伊来自越国,两人都不知有这套礼节,廖小小这一出现,倒是把它补上了。 她这是显摆,诚心欺负两女不懂官场礼节,以此显示自己的价值。遗憾的是,赵兴并不在意这些讲究。他倒是温柔地问了句:“春风似剪,小小姑娘病才安定,不要再受风!” 赵兴这一说话,陈伊伊快手,立马下令搀廖小小回屋,容不得她有半句分辨。阿珠的动作也不慢,马上邀请赵兴朋友至内堂,而后,预备好的裁缝穿梭而上,丈量好三人的身体后,立刻呈上现成官衣,替三人装扮起来。 有赵兴掏钱治装,徐师锡心中欣喜。周邦式则有点不肯。可赵兴知道,自己屋内的两个女人纯粹是用忙碌堵住自己的嘴,让自己问不出话来。他心领神会,便假作被照顾的受宠若惊模样,顺便劝解着周邦式。 乱纷纷一场后,早已准备好的宴席流水般呈上,阿珠、伊伊轮番上场,堵嘴措施接二连三,直到把三人灌得晕晕乎乎,送出门外,赵兴才有机会找帮闲孙小二问话:“孙小二,小小姑娘的卖身契纸送到了吗?赎身金多少?” 周邦式陡地一下瞪大眼睛,他刚才完全没认出那位病的走形、又没化妆的姑娘是廖小小,片刻,他转了几下念头,想到东京妓女病后的凄凉传说,倒没取笑的心思,只深深叹了口气。 徐师锡、张用也听过“十绝”廖小小的大名,张用是有求于赵兴,再加上廖小小现在一幅憔悴模样,也令人痛心,所以这二人也是一声叹息,竖起耳朵倾听孙小二的回答。 “大郎,杜七圣送契纸的时候,没说是否付了赎身银,小的怕大郎问起,特地前去问过老鸨,听说:杜七圣付了十贯赎廖小姐与小青,大官人,这个价钱实在是……” “活该!”赵兴冷冷地打断孙小二的话:“人病了,就该请医延药,怎么要往柴房里送?杜七圣干的事我不管,你给大娘打个招呼,给杜七圣送过去五百贯,算做廖小小的赎身金——咱家不欠他的人情!” 孙小二犹豫了一下,嚅嗫:“恰才小小姑娘与大娘、少母请安致谢。大娘尚好,少母脸色没个好儿。府中银钱都在少母手上管,契纸也在,我怕……” 周邦式与徐师锡、张用等人已从孙小二的话中,侧面了解廖小小经历的悲惨,两人再无心调笑。 周邦式家境富裕,刚从赵兴那里获得一套价值不菲的官衣,正想着补偿,他忍不住慷慨表示:“离人,这钱我出,算我赠你,如何?” 徐师锡也要表示,赵兴摆手:“孙二,拿我的玉佩找程爽,让他出面支取500贯。南伯,诚意我领了,这事不用你出钱……对了,你再支取500贯给张管军。张管军,你随我的‘内知’一起去……” 张用感激第一拱手:“谢了,离人兄,如此,金明池我就不去了……嗯,离人兄的马不错……” “休想!”赵兴打断张用的话:“我那几匹马你喂不起……它吃的饲料太精致了,照料起来麻烦,稍一疏忽马就会生病!” “嘿嘿”,张用傻笑着说:“瞧你,我就这么一说而已……也是,听说从你这儿牵走的那匹母马,进御马监没两天就不吃食了,几天功夫,竟病死了。原先,禁军还想从你这儿再牵一匹走,听了这事儿,自觉养不活如此娇贵的马,想等到秋天再开口。我听他们说到了秋天,那马也该适应京城气候了。 不过,这段时间你也甭想好儿,我还听说,开春马发情,许多人就等着牵母马来配种!你那几匹公马……嘿嘿,性福着呢!做马要做离人的马!” 赵兴听了这话,呆了片刻,摇摇头,黯然不语——他在为那匹母马默哀。陆奥马是北方马,适应海洋性湿润气候,汴梁城的气候与它的栖息地相差太大,照通常的方法饲养,必定是个死。 战马是个娇贵的动物,也是个非常胆小的动物,换个环境需要适应很长时间,也会生出忧郁病。御马监可能许久没养马了,牵走战马时竟不知道找几名马熟悉的马夫,帮忙饲养一段时间…… 母马折腾死了,他们还想干什么?这时的赵兴再不是初来大宋的那傻人了,现在找他要马,哪怕是皇帝开口赵兴也敢抗旨。 他可是就等这抗旨的机会了。 一匹战马改变不了世界,果然! 张用告辞后,一身新官衣的赵兴三人则匆匆出门,朝金明池赶。等他们到哪儿时,大宋水军的彩排已经结束了,院内到处是三三两两的市民,他们每年只有一次机会来皇宫林园游玩,都抓紧时间四处闲逛,一眼望过去,满目尽是人头。 金明池内、棂星门里对立彩两座楼名为魁星楼。两座魁星楼,其中一座是新科进士在三月三赞礼的地方,另一座则留给朝廷官员。赵兴他们到的时候,彩楼上人还没散。无数官妓的存在让这片区域比别处更香气袭人,满眼的盛装官妓在礼部官员的指点下,花枝摇曳地在指定的位置选择站位。台上官员见到新科进士打扮的赵兴他们上楼,急忙招呼三位报名。 徐师锡是探花郎,站位靠前,主考官之下正数第三位;赵兴省部试是红椅子,殿试虽是二甲,但现在的排位仍是按“红椅子”给的,所以身处最后一位,靠边站;周邦式名次不前不后,站在队伍中。 原本周邦式打算拿上寄禄官就走,可赵兴强拉着他,竭力介绍说“金明池盛宴千古难遇,既然来了,能以进士身份亲身参与,位列其中——过了这村可没这店儿”!周邦式一想,也对呀!所以他没再嚷着走,此刻在台上,他很乖地听从礼部官员的指挥。 赵兴左右一打量,明白了! 原来,宋代是把官妓当现代的礼仪小姐用的,她们的一个重要使命是点缀官府主办的娱乐等重大活动。每有重大活动,官府便征用官妓令其排列上面,以壮观瞻……嗯嗯,好像有传闻:“熙宁中,王安石实行新法,政府散‘青苗钱’,曾特命官妓坐肆作乐,以蛊惑民”…… 不过,宋代官妓比之礼仪小姐,没有遭遇“潜规则”的烦恼。因为宋代法律规定不许官员与官妓发生“暧昧”。因有这层法律保护,她们对待官员的态度就很“平视”——这也就是现代所说的“态度散漫”,“不听话”,“不服从管理”等等毛病。 “万恶”的是:在宋朝,官妓如此散漫竟不是罪行,那些吃“组织饭”的官吏还用非常欣赏的目光看着她们“胡闹”,连句轻轻的责备都没有,一个个表现得像个护花使者。这让楼里乱得向一锅粥,新科进士反成了满楼雌粥的点缀。 礼部官员自己折腾的满头大汗,叮咛了又叮咛,可那群官妓依然言笑无忌,她们站位的时候脚下虽没移动,但嘴里没有片刻停歇。尤为可气的是,“科级美丽”的官妓不像科长级官员搭话,“处级美丽”的官妓不理睬处长吩咐,见到新科进士的年轻,立刻毫无组织原则地乱抛媚眼,顺便还把香气息人的手帕四处挥舞,令人熏熏欲醉。 “东启明,西长庚,南极北斗,笑问谁是摘星手?”站在官妓队首的妓中状元金赛兰眼波一转,向挤来的徐师锡打招呼。 “春牡丹,夏芍药,秋菊冬梅,缘来我是探花郎”,徐师锡笑的很得意,站定以后,像个偷腥的猫一样幸福。 周邦式那个气呀——交友不慎,这厮太可恶了,人说东南西北,他说春夏秋冬,这还让不让人活了?他略一沉思,咬着后槽牙,恶狠狠吐出一句:“周有骚,汉有赋,唐诗宋词,今朝浅语弟周柳。” 歌伎们悚然动容,赵兴叫苦连天——交友不慎!怎么办?徐厮鸟说了“春夏秋冬”四种花,周厮鸟说了周汉唐宋、骚赋诗词四种文章,我干啥?我总不能上山打老虎吧? 苦!苦啊!痛苦啊! 周邦式对联中的“周柳”,说得是宋代情诗派代表人物:周邦彦、柳永。时人评价此二人诗词:“淡语有味、浅语有致、轻巧尖新、姿态百出”。周邦式人虽不是探花郎,可他说了:俺是周邦彦他弟。 对妓女来说,还有比这个名字更牛叉的嘛?所以他轻轻一句,探花郎靠边了! 赵兴不能犹豫,他一眨眼,赶紧回答:“紫状元,杏榜眼,素郎探花,莫问榜中红椅子!” 众人捧腹大笑,妓女们更是笑倒一片。 宋朝规定:在琼林宴或者金明池点校时,状元穿红装,故俗语称为“状元红”;榜眼穿杏黄衣服,故民间称之为“黄金眼”;探花穿素白衣服,衬得肤色白净红润,故民间称“素郎”、“粉郎”,二者合称“探花粉(素)郎”,再后来则简称“探花郎”。 除这三人服色有规定外,其余新科进士根据授官品级,各着本色官服——多半是黑色或绿色。 科举中,除状元榜眼探花的称呼外,还有“红椅子”的称呼。因为科举张榜公布的名单末尾,最后一名下勾红,表示名单正确无误,并到此结束。于是榜上最后一名就俗称“坐红椅子”。 赵兴现在穿的是“惨绿”,也就一“惨绿少年”。他先用羡慕的语气盘点三鼎甲的衣着服色,然后说自己是科举末名,坐了把红椅子,希望别人忽略他…… 比较起来,新上楼的这三人对对联,其中以徐师锡的水平为最高,这厮不愧探花郎的文采;而周邦式抬出兄长,未免有点意气使然。 赵兴的对联并未遵守严格对仗,但前两人把话都说绝了,他在这种情况下,能对出来就算出色,更何况对联中蕴含的搞笑成分,让人也严肃不起来。一阵哄笑过后,反而赵兴最受欢迎。 金赛兰首先搭腔,话里透着亲热:“大郎,昨日在大苏学士哪儿,奴家本想找大郎学学歌艺,没想到大郎出出进进,片刻不得闲。今儿既遇上了,回头我坐你的车走,大郎不会拒之千里吧。” 胡怜怜是私妓,感受与金赛兰不一样,她做个揖,说:“听闻大郎昨日把廖小小接去了……小小患病多日,奴家身不由己,未及探视,幸好小小有大郎眷顾,奴家真是羡慕。不知小小现在怎样,这事散后,奴家能随大郎同去探望吗?” 妓女都渴望遇到一个有情有意的情郎,赵兴与廖小小关系并不深,但危急时刻赵兴能站出来,替廖小小挡住风雨,这样的男子怎不令妓女青睐。胡怜怜话音刚落,一群妓女乱了队形,纷纷凑近赵兴跟前,借探望的名义,要与赵兴同车…… 一群妓女围上来莺莺燕燕,现场的秩序全乱了。其他新科进士向这个方向头来羡慕的目光,状元郎詹邈眼光里却全是愤恨。礼部官员见到这种情况也气不过去了,他们长叹一声;“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水秋千’由谁负责?” 唐安安、潘称心扬起手帕,脆生生的应了声。 礼部官员又问;“蹴鞠是谁?” 金赛兰、胡怜怜等一群妓女举起手来响亮地答应着,礼部官员按照名单又问;“驴球呢?……左右军呢?……百舌呢?” 一组组的妓(伎)女响亮地答应着,礼部官员有气无力地说:“今日看来弄不成了,你们回去自己练吧,两日后但有闪失,哼哼……” 礼部官员放弃了,妓女们立刻散了队列,但礼部官员没说让新科进士们散摊,进士们都站的不敢动。那群妓女却不由分说簇拥着赵兴跑下楼。赵兴是个傻大胆,况且他根本没在意这份小官职,连礼部官员都没给打招呼,也丢下跟他同来的周邦式与徐师锡,埋着头,被这群女孩驾着往金明池门口跑。 楼上的周邦式愣了一下,猛然想起来自己也不在乎这份官职,抬脚就追赵兴。他这一动,有了第一,就有了一群,其他人也不等礼部官员招呼,撒开脚丫子往楼下跑。 金明池对公众开放的时候,园林里最有趣地方不在这座魁星楼,而是金明池的草丛里、树丛中、花树旁——在那里,东京城青春少女正打扮的花枝招展,等待这些新科进士“人约黄昏后”,呆在魁星楼上站队伍,那不就错过了金明池的艳遇了? 探花郎徐师锡愣了半天,等人都跑光了这才想起:“离人还约我吃晚饭呐,可我不记得路啊!离人兄,休走……别跑的那么快,别丢下我!惨,人都跑光了,今晚我跟谁庆祝?离人府上的美餐可是全汴梁闻名的,有胡姬艳舞,还有倭女弹唱……喂,谁知道赵离人住哪儿?” 赵兴被一帮妓女簇拥着,不,他是被那群妓女抬着,脚不点地的抬进了自己的家。俗语说“三个女人一群鸭”,三十个女人……天哪,别活了。 程阿珠被喧闹声吵的不知所措,紧要关头,还是陈伊伊表现出贵族气派,她气势十足地指派那群倭女将满院的鸭子领到廖小小房间……顿时,整个世界清静了。 还不算清静,妓女刚走,府门外跑进气喘嘘嘘的周邦式,接着,徐师锡也跑了进来,两个人都跑的像两条参加比赛的狗,坐在地上只剩下吐舌头的力气。 陈伊伊支走了妓女,本来想发作,但看到赵兴的朋友进来,她换上一付笑脸,殷勤地请两人到正堂就座,而后指挥家仆摆上了宴席……徐师锡期待已久的盛宴开始,可惜人有点少。 赵兴与周邦式徐师锡同一科中进士,按照明代说法,他们应该叫“同年”。 本科有一百三十七个人中进士,其他人都联袂钻进汴梁城的大小酒楼、勾栏瓦舍,庆祝自己的及第。赵兴这里只有三人,相当于私宴。而其中,除了徐师锡外,那两人都是不想做官的人。这场宴会对徐师锡来说,很不利于他联络同年、促进同僚友谊,进而对今后的仕途产生助益。但徐师锡却毫不在意这些损失,他吃的很开心,听倭女的演唱如痴如醉,对赵兴府邸布置的奢华惊叹不已。 等金赛兰她们“看望”完廖小小,秦观、陈师道、李廌也都回来了,宴席变的更热闹。面对知名的风流才子,面对肯对她们负责任的情意郎赵兴,金赛兰等人使出诸般手段献艺,不一会儿,就将气氛推向高潮。 秦观不愧是“情多累美人”的爱情杀手,眨眼之间,宴席的主角变成了他,妓女们轮番献媚,探花郎徐师锡也占了不少雨露,赵兴反而被凉在一边……这样正好,赵兴心里惦着陈伊伊的怒气,见众人不再注意他,便悄悄起身逃席。 后院门口,怒气冲冲的陈伊伊咯嘣咯嘣地吃着爆米花,她咬着嘴唇看赵兴走来,匀了半天气,轻声问:“你要去找廖小小吗?” “也是……她的病怎么样了,晚上还该服一次药”,赵兴顺嘴说。 “我陪你同去……嗯,你想收了廖小小吗?” “你怎会如此想?是阿珠让你来问的么……”赵兴讶然问。 陈伊伊摇着脑袋,叹息:“阿珠姊姊是个你杀人她递刀子,事后还替你把地上的血搽干净的人,她不会问的。想问的是我……王支婆前不久跟我们说,大苏学士近日手头宽裕了,也开始蓄养家伎。我听说他最宠爱采菱、拾翠,你也会这样吗?你得了官之后也会这样吗?” 没等赵兴回答,陈伊伊马上又说:“我知道这次是不一样的,咱家早有家伎:胡姬的娇娆,倭女的温顺,汴梁城人人羡慕。还曾有人私底下向我们递话,准备买几个回去。但我知道,阿珠也知道,你从没把她们当妓乐看待,你发乎情,止乎礼。从没过分要求她们,没踏进她们屋内,也没呼她们侍寝。 我知道:胡姬是女奴,倭女视你为家主——只要你点头,她们都巴不得爬上你的床。你让阿珠姊姊为你守三年。这三年里,别处我不知,但我知你在大越从未招妓,哪怕我哥哥他们招妓侍寝,你也没有;哪怕他们因此嘲笑你,你也不怒。我知道你有情有义,只把家伎当家仆,无心狎昵,所以我和阿珠姊姊都很开心。 可廖小小不同,她是汴梁京师当红的行首,你把她赎出来,放在家中,最近又开始招引一群莺莺燕燕,闹得家里跟鸡窝鸭窝一样吵。你要变了吗?我知道人会变,你也会——记得当初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吗?那时你多么恭敬,但我知道你与普通人不同,你跟我见过的那些男子都不同。 即使恭顺,你的态度里带着自傲,你看人从不是仰视的,我感觉到了,你当时看我,是带着欣赏的目光。我为郡主你为商人,你彬彬有礼但却不谄媚,那时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走后三年,别的男子我总看不上眼,看到他们的卑躬屈膝,我眼前总晃着你那无所谓的微笑。 三年后,你回来了,带着一只庞大的船队,那时你就变了,对我不再谦恭,不再小心讨好,不再嘘寒问暖。后来,轮到我父母讨好你了……现在你得了官,是不是又要变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最俏丽的女人与最有学问的人同台绽放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最俏丽的女人与最有学问的人同台绽放 赵兴翻了白眼,一肚子委屈。 虽然教科书中说宋代是礼教最严苛的时代,但教科书中的话能信吗。刚才赵兴已经知道,宋代官妓与礼仪小姐没什么区别,他还记起了——这是一个女权高涨的时代。 在这个时代,妓女是最不能得罪的。 这个时代,有一位官妓做到了太后,这就是刘太后;这个时代,有两位抗金名将娶了妓女,一位是韩世忠,娶了官妓梁红玉;一位是张俊,娶了钱塘官妓张秾——后来这两位都获得皇帝封赏,即诰命。 这个时代,还有一位皇帝在跟人争妓女:皇帝是宋徽宗,妓女是李师师。而李师师的情郎、武功员外郎贾奕,留宿皇帝的女人家中,气得皇帝想寻死,却不敢把他满门抄斩,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才给了个贬谪琼州做参军的处分…… 这些都是他记起的知名官妓。那些他记不起来的事件呐?还有多少? 据说岳飞的结发妻子就曾“两经更嫁”,嫁第三次,丈夫是岳飞…… 这些事例说明什么? 宋朝女人能得罪吗?宋朝妓女敢得罪吗? 赵兴沉吟片刻,轻轻搂过陈伊伊,安慰说:“一样的,我还是我!你刚才谈到‘得了官就会变’,我正要告诉你,我从没打算做官,这次我准备就跟周邦式一块回家……团练判官,月薪才十五贯。可我待在家里,每天都是数千贯上下的收入,你说我会为了十五贯逢迎上司,讨好同僚,钻营官场吗? 至于说廖小小……我在汴梁城没几个熟人,她重病垂死,我能不管吗?现在她毕生积蓄被老鸨吞没,我打算找老鸨讨要回来,然后替她在汴梁城置一座小宅,今后由她婚嫁,我不再干涉。 至于说我在变,不错,我是在变。人生就是在不断地改变中,刚开始我们都是孩子——为人子;成了家,我们必须为人父、为人夫——我们必须变,这就是生活。但无论如何改变,‘我们’是不变的,因为‘我们’是一个家庭,我对别人改变,对整个世界改变,那是因为生活,但‘我们’是一个单词,这是不能改变的。 你说起我们初见面的时候……初见面时,你是大越国郡主,而我是一个商人,我俩本就不平等,为了货物中转,我必须讨好你,你的家人。这就是生活。再后来,你跟了我,我俩的关系不再是生意伙伴,我是你的夫主。 我变了,我是你的夫,天字出头是为夫,我必须为你撑起一片天来,为你遮风避雨,令你衣食无忧……我现在我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你?难道你不能变一下,把生意伙伴的嘴脸收收,以妻妾的心态看问题?” 陈伊伊听到这划时代的甜言蜜语,感动的一塌糊涂,她连忙伸出指头按在赵兴嘴唇上,止住了赵兴的话:“夫君,科举及第不易,得一个实授官更不易,现在家里的钱也够花了,夫君是大丈夫,不应该被小女子所累,止步于庭院间。以前种种,是我不好。今后夫君无需为阿堵物烦恼,一切有我,夫君只管在仕途大展宏图……” 仕途?这个问题在赵兴看来没有讨论的必要。他虽然记不清未来历史的具体细节,但现在朝堂党争越来越恐怖。新党、旧党;改革派、保守派;你方唱罢我登场,谁都悠闲不了几日。今朝得意,明日有可能前往海南岛数贝壳——为了十五贯,做这么危险的官,不值。 赵兴不继续刚才的话题,陈伊伊消去了心病,自然不愿纠缠,她开心的随着赵兴探望廖小小。赵兴进门时,那位女助教“媳妇徐”正嗅着水杯,看到赵兴来,马上发出一阵欢呼:“我晓得了,你不是没用药,你用的是汤剂——药是放在水里。好奇怪,这种药没有颜色,竟是白粉……好怪的味道,有杏仁味,这是什么药?” 赵兴没有回答,他从对方手里接过水杯,递给廖小小,廖小小很有眼色地一口饮下——毁尸灭迹了。 不等媳妇徐做出反应,廖小小快速把水杯递还赵兴。赵兴还没伸手,依偎在赵兴身边、恨不得把赵兴贴上专属标签的陈伊伊快手接过水杯,心结打开的她坦然地望着对方,笑盈盈地、用明显对付外人的客气,询问廖小小“好点了吗?感觉如何?”等等 廖小小稍稍感到诧异,这女孩怎么一下子消除了敌意,等她回味过来对方口气里的客套。媳妇徐已经插话:“大官人,这是什么药?……原来大官人治伤寒最拿手,不知大官人可肯教我吗?大官人今后为官,也不指着这手段吃饭……若大官人肯教,我便拜您为师!” 赵兴眼珠转了一下,爽快地回答:“可!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秘密:伤寒——不管它是由五行八卦引起的伤寒症,治疗的东西都是一把粉。这个粉末确实是白色晶体,它是种麻逸树皮里熬出的汁,晾干了就是白色晶体。当地人把那种树叫‘金鸡纳’,这种白色粉末就叫做‘金鸡纳霜’。主治:……” 其实,“金鸡纳”是个人名,他是一名英国子爵,因为他发现了马来土人治病的秘密,所以就用自己的姓名命名那种树木……当然,这些东西赵兴并不知道,他以为那种树本来就叫“金鸡纳”,所以就照实命名。 其实,赵兴杯里面放的是消炎药而不是金鸡纳霜,是头孢类。但这没关系,他需要再为麻逸增加一个物产,所以,就金鸡纳霜了。 这玩意儿的引进能让大宋在开发南方时,减少疟疾的肆虐。 媳妇徐动作很快,赵兴刚答应,她立刻拜倒,口称“师傅”。拜过师后,她马上缠着要求观看金鸡纳霜……此后,不用号脉,仅症状下药的治疗方法引进了大宋。 赵兴府上安定了,苏轼府上愁云惨淡。因为今日又有人找苏轼的岔了…… 苏轼这段灾祸的起源要从赵兴早先对他说“何不归去”谈起。赵兴说过这话后,苏轼当晚留宿宫中,心情郁闷的他对政客的嫉妒已是十分厌恶,喝着赵兴送来的淡酒,喝着喝着醉了。忽闻高皇太后招他草拟诏命,苏轼连忙漱口进殿。 当时,年幼的皇帝正坐在祖母身旁。苏东坡在一旁毕恭毕敬的立着听记吩咐。在告诉苏东坡草拟圣旨任命吕大防为宰相之后,皇太后突然问他:“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几年前你官居何职?” “常州团练副使。” “现在身居何职?” “臣承乏翰林学士。” “你为何升迁如此之快?” “仰赖太后的恩典。” “这与老身无关。” 苏东坡只好瞎猜:“一定是皇上的恩典。” “与皇上也无关。” 苏东坡又猜道:“也许是有老臣推荐。” 太后说:“与他们也没关系。” 苏东坡立着呆了片刻。然后说:“臣虽不肖,但从不运用关系求取官职。” 太后最后说:“这恰好是我早想对你说的:此乃神宗皇帝的遗诏。先王在世之时,每当用膳时举著不下,臣仆们便知道是看你写的文字。他常说起你的天才,常想用你,但不幸,未及如愿便速尔崩逝。” 这话是蒙人,搁一个现代人她蒙不过去。比如他说神宗总是犹豫——神宗这一犹豫,苏轼光在黄州就待了五年,那种生活……但古人不同,古人讲究“雷霆雨露,均是君恩”。对于人才,古人的主导思想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亦即:我特别看重你,所以我才迫害你,等你习惯了被虐待并享受虐待的快感,我才重用你。如果你等不到我重用的时刻就被虐待致死……抱歉,我虐待的不止一个人,下面有很多被虐待的人等我重用。可我没法重用死人,所以……我会怀念你的! 在场的三人都是古人,在这种氛围下提到先王,三个人不觉一齐落泪。太后于是赐东坡座,赐茶叶一包,又对他说:“你要尽忠辅保幼主,以报先王之恩遇。” 等苏东坡鞠躬退出时,太后又从桌上拿起一个刻有莲花的金烛台,当礼品赏与苏东坡。 苏轼此后有段时间没提辞职的话,但正是这份吕大防的任命书又出事了。吕大防上任不久,御史赵挺之等人看了任命书中“民亦劳止,汔可小体”一句——这本是《诗经》中的话,却被说成是将神宗比为无道暴君周厉王,其心何其毒也,臣心何其伤也!非杀杀杀杀杀,不足以安慰老臣们这些受伤的小心肝。 苏东坡对赵挺之也深恶痛绝,反驳说他是“聚敛小人,学行无取”,“挺之险毒,甚于李定、舒亶、何正臣”…… 这个赵挺之不很有名,但他的儿媳妇在中国没人不知道,叫李清照。 事后,虽然“苏粉”高皇后力挺苏轼,令苏轼避过这场攻击,但苏轼对官场中的“斗争艺术”已充满了绝望。 你说随便说个词都算是“影射”——这还让人写不写字了?一个国家政坛、一群国家精英,居然把“文字狱”当唯一治国手段。 烦恼郁愤的苏轼再度想起赵兴那句话——“不如归去”。他慢慢站起身,陡地加快速度,铺好纸研好墨提起笔,写下了今年以来的第四道辞官表…… 苏轼这里郁闷,但生活还得继续。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这天是三月三,金明池大检校首先在“口号”声中开场。 所谓“口号”,指的是没有配乐的祝颂诗。古代诗歌都是可以歌唱的,而祝颂诗虽然也可以用来歌唱,但不加配乐,全凭人一张嘴抑扬顿挫地吟诵,所以叫做“口号”。 《全宋诗》中记录了一千多首“口号”,这种赞颂诗后来也被叫做“讴歌作品”。但这一千多首“口号”诗中,没有一句可以被反复传唱并流传于后世,可谓“千首诗,一声屁。” 现代的“口号”继承了“屁”的传统,但它们已经没有诗的文采,只剩下声嘶力竭的喊叫。它甚至不是诗,只是一声吆喝而已。这种吆喝即使在宋代也乏善可陈,但这种形式必须走完。 “口号”由今科主考官开始——苏轼、张耒开始,而后詹邈接力,新科进士们按照名次,依次站出队列,吟诵一首讴歌当今圣上如何伟大英明正确的诗歌,宣誓紧密团结在十一岁的皇帝陛下身边,誓将大宋王朝的伟大统治事业进行到底…… 队列中,苏轼今天出现是为了递送辞官表的。因为大宋官员都来金明池上班了,所以他不得不站在队伍中唱“口号”。等詹邈接力,他立刻摔袖下了魁星楼,向对面跑去——对面那楼坐的是朝廷大臣与皇上、太后,以及宫妃。 令人逗笑的是,“口号”结束,紧接着上场的是“百舌”,那是以人嗓声模拟非人类声音,对大宋进行继续讴歌——人的声音随时会被“文字狱”,鸟声没有这种担忧。只见场中宋小娘子嘬起嘴唇,含着喉里的嗓叫子,模仿百鸟齐鸣、群兽争啸的情景,将“讴歌事业”的气氛推到了高潮。 高潮处,一声锣响,六条龙舟分为两队冲出起跑线,他们在池边数万京城百姓的欢呼声中,向立于湖中一根挂着锦彩、银碗、纸币的“标竿”划去。 只见湖水腾波,条条龙舟如离弦箭,似翔跃鱼,直奔“标”去!岸上,锣响鼓鸣,管骤板急,成千上万的市民们,以春雷般的欢呼给湖内竞渡“争标”的龙舟鼓劲…… 这就是《金明池争标图》描绘的场景,这幅大宋传世国宝不知道是李公麟还是张择端绘制的,赵兴记得嘉德士拍卖行曾经展示过这幅作品的仿造品,据称,连明代仿品起价也在一亿美金以上。但现在,赵兴在这里,他亲眼目睹金明池争标实景——这一切都不要钱。 有什么文字能宣泄赵兴心中的激动? 金明池里万众欢腾,人声鼎沸,无论在场的官员还是百姓都情绪热烈,周邦式看着忘乎所以的人群,他也跟着群众一起闹,同时频频向赵兴点头“不虚此行,不虚此行。离人啊,幸好听你的话,没有早走……” 离的太远,赵兴没有看清今年“金明池争标”谁是最终的胜利者。因为此时,楼上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官妓是主角,她们不客气地将新科进士挤到一边,占据边上最佳观赏位置,竭尽所能地展露自己的欢颜,引得附近观看的百姓时不时向楼上掷来新鲜水果…… 这些水果当然都被官妓们笑纳,连最受官妓欢迎的赵兴都没能分享一片果肉。 然后是“牙膏广告”时间,官妓们手里拿着当令的水果,冲着汴梁城的百姓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咔嚓咔嚓地把水果嚼的轰响,让挤在一边的新科进士们发狂。 詹邈身为状元,不满自己的风头被人抢去,一直向台边挤来挤去,嘴里不停唠叨“有失体统,有碍风化……礼部官员也不管管。”这厮嘴里说这话,手上做得事纯粹是男盗女娼,他借着挤来挤去的功夫,不停施展抓奶龙爪手,却慷慨激昂地说着义愤填膺的话,仿佛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伸张进士们的权益。 赵兴气的只想打人。 体统?亏他好意思说。 宋朝的体统就是纵容礼仪小姐抢去新科进士的风头,在这个开放的时间段向百姓奉献美丽;就是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日子,让汴梁城最俏丽的女人与这时代最有学问的人同台绽放——这就是大宋的体统。 詹邈还宋人呢,家里都盖着碉堡,还嘲笑宋代体统。这厮连着娶了两个公主,都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敢如此蔑视这个时代!赵兴现在手里要有把刀子,准能插在詹邈的嗓子眼。 赵兴没有刀子,不代表别人没有。顷刻间。金明池里无数刀光闪耀——现在表演的是“水秋千”。 可惜这刀子不是用来砍人的。 水秋千开场的这段舞蹈,仍旧由军方人士把持。诸班直里头精选的魁梧壮汉裸着上身,手里拿着寒光闪耀的腰刀,在船上竖立的秋千架上迎风鼓荡着,每当秋千荡到高处,他们便松开一只手,煞有其事的舞动着手里寒光闪烁的宝刀…… 舞蹈好看,在半空中舞刀很炫,观众喝彩一片,掌声雷动……可惜,在身有海战经历的赵兴看来,这不是武术,而是“舞术”。 它只能是一种舞蹈动作,与实战毫无关系。 在秋千架上舞刀,看似接近海战中的“跳邦”,但实际上,海战的“跳邦”是吊着一根桅索跳到对方船上。海上风大浪大,战斗中两船摇晃起伏不定,能够跳到对方船上而不坠入海中就是胜利,哪有机会在桅索上展示自己优美的造型——即使最有经验的水手,两手紧抓桅索“跳邦”,还有百分之三十的可能坠入大海。而两手松开,在荡悬索同时舞刀,基本上属于活得不耐烦了。 不等赵兴把这场水秋千鄙薄到底,接着出场的美丽让他眼珠陡然睁大了几圈。此后他最后悔的是没带望眼镜来——大宋水兵表演完了,轮到大宋官妓表演了,两艘富丽堂皇的画舫在故乐声中缓缓驶到池心,在画舫高高竖起的秋千架上,唐安安、潘称心各带一队官妓队伍,两两成双的当着秋千。 鼓乐悠扬,秋千架上美女们彩群飘飘,大风卷起她们单薄的裙装,露出白如玉、嫩如葱的胳膊与大腿……要是有望远镜在,可以看到大腿深处了。 两船驶到湖心,相对而立。只见秋千越荡越快,越荡越高,荡到极高处,两个秋千相距不过两米。等秋千荡到与秋千架相平,秋千架上的人坐了个非常华丽poss,两人齐齐双手脱开秋千绳,纵身飞向空中。 每副秋千架上有两人,其中一人瞬间在蓝天白云间翻了个筋斗,像一只轻灵的燕子钻入水面,漾泛了朵朵浪花。而另一人则向对方荡起了秋千架……现场十数万观众发出一声惊呼,在众人屏息凝神的寂静当中,唐安安与潘称心在空中交换了位置,她们各自跃到了对方的秋千架上,向观众展示了一个胜利的姿态。这个胜利姿势是单腿翘起,人在秋千架上形似一个停留水面的蜻蜓造型,或者像一只凌空的飞燕。 恰在此时,跃入水中的两名美女像芙蓉出水一样跃出水面……嗯嗯,这可不是“芙蓉姐姐出水”。两名美女都是汴梁城出色当红的官妓,金明池的碧波浸透了她们单薄的春衫,两名美女几乎像没穿衣服一样跃出水面,出水的那一刻,胸前的两枚樱桃像跳出的豆子,直立立地耸起,现场无数观众都将手伸到半空,模拟抓握的姿势,恨不能亲手把玩。 那两名官妓接着像现代跳水队员一样,在水面上做了一个鱼跃的芭蕾动作,重新入水……看的赵兴口水长流,他跺着脚,只后悔没能贴近观察。 现场十余万观众随着赵兴第一滴口水流出唇外,齐声发出了一声叹息。他们跟赵兴是同一个心思。 十余万色狼同时发出遗憾的叹息,多么令人感动——看了这两名美伎展示的美妙身材,他们都在遗憾——怎么跃入水中的不是唐安安与潘称心,如果是后者,这两女的身材……那该多美妙。 他们注定看不到期望的场景。 第一百三十五章 晴天霹雳 第一百三十五章 晴天霹雳 唐安安与潘称心都是汴梁城顶尖的歌伎,即使她们再展露身材,也不会获得更大的收入。而哪两位跃入水中的官妓,恰是汴梁城娱乐界今年力捧的新星,估计这场大会后,这两位美伎会红得发紫。 金明池的欢乐高潮是一波接一波的,“水秋千”的队伍刚刚散去,该是群众娱乐时间了。先是几艘大的画舫驶入池心,画舫上,一对一的美女们正在展示她们蹴鞠技巧…蹴鞠船的出现也意味着散场时间到了,围绕着金明池的百姓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开湖边,散入花丛中寻找自己的娱乐项目。这些娱乐项目就是蹴鞠。 赵兴听说过蹴鞠就是足球运动的起始,但现场看了宋代著名的蹴鞠表演,他气的只想抓狂:蹴鞠踢得球虽然和足球一样是圆的,但地球与火星也是圆的,它们能与足球是一回事吗? 湖中的画舫上,一队队正在表演两人蹴鞠、三人蹴鞠,一直到七个人蹴鞠。她们踢得球是用十二块牛皮缝成的,“十二香皮,裁成圆锦” ,里面灌满了气,踢起来像踢气球一样,球体轻飘飘的在空中,滞空时间极久,足以让人做出各种poss。 这种蹴鞠已经类似踢毽子,它的对抗性几乎不存在,对踢得人只是将球踢到空中,然后利用 球的滞空时间展示各种舞姿,炫耀自己的身材体型,如此而已。 其中七人蹴鞠有个特别名义,叫做“落花流水”七个人站成一排,依次把球踢给下一个人,一边踢一边换位,从第一个人把球传到第七个人叫做“落花”,第七个人接到球后,直接将球踢给第一个人,叫做“流水”…… 这就是宋代的三月三。这个节日也是华夏传统的“上巳节”、“元巳节”,亦即“女儿节”、“妇女节”。宋代以后,这一节日在中国绝传,至今日韩尚存。 赵兴幸福的想呐喊:我爱这个朝代,在这个朝代里,进出皇家园林不需要行政级别,只需要你长着一张同胞的脸,你也无须掏门票钱,因为这是庶民的福利。 金明池上,官妓们在卖力地踢着球,草丛中,散布在皇家园林的百姓也任意组合在一起,开始蹴鞠娱乐,他们踢着花样百出,但赵兴这些新科进士已经无暇观看,因为小皇帝的封赏开始。宋朝官员除了月薪之外,还有种种额外的收入,逢年过节的赏赐也是收入之一……没办法,宋朝的节日据说有三十多个,每个月都发节日钱。 皇家现场赏赐是由皇帝现场发给的红包,红包里装着不同于市面流行的铜钱。这些钱铸造更精美,偶尔保存在现代,这些钱常被称为福钱。它们与流通钱币不一样,上面没有年号,而是铸造一些吉祥的图案和花纹。 赵兴乐呵呵地扯着周邦式去领取皇帝分发的红包,发红包的是大太监李宪,发到赵兴时,他听到这个名字,他特地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到此人与自己的徒弟童贯更威武,便不为察觉地轻轻点点头,递钱的时候还特地叮咛了一声:“迪功郎,拿稳了。” 捧日军指挥室张用是李宪的人,在不久前发生的锦带案中,李宪落入了下风。而这场锦带案,也意味着小皇帝潜邸旧人、冯世宁等人正式上位……这标志着:李宪的时代已经结束。 按说,知道这些内情的赵兴,为了避免卷入权力争斗漩涡,该对李宪的示好避而远之,但赵兴却没有这个觉悟,他毫无避讳地上前握住李宪得手,热情的说:“大官在秦凤与西夏相持多年,为我大宋开疆拓土,久仰久仰……没想到,我今日也能握住这双打江山的手……” 在古代中国的历史上,太监阉人如论做出多么大的事情,都要被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鄙视。大太监李宪是个特例,中国历史上唯一的特例。他擅于打仗,而且颇打胜了几仗。但即使这样,依然被那些文化人看不起。赵兴敢不顾嫌疑握宫斗中失败人的手,不吝啬词汇的赞颂对方的战功,反惹来新科进士鄙薄,他们悄悄挪动脚步,尽量和赵兴拉开距离。 李宪却很感动,这位过了气的阉人反手会捏了一下赵兴的手,眼中泪花闪现:“迪功郎相貌威武,听说还精通武艺,这次官家使你前往密州团练,望迪功能不负官家所托。” 赵兴郑重地点点头,顺便夸奖了一下童贯:“大官的徒弟童贯我见了……大官找了个好徒弟呀”。赵兴说完这句。其实在肚里又补充了一句“真乃天下第一酒囊饭袋也。” 不过,后半句话他只在肚里嘀咕了一下,脸上依旧保持热烈诚恳的微笑。 奇妙的是,赵兴与李宪的亲热并没有触怒在场的冯世宁等人。太监的心思跟常人不一样,别看他们内部争得你死我活,但实际上这群人很排外的。赵兴无权无势,本就威胁不到太监的地位,对他们内部争斗也毫无影响,但他肯当面称赞以及肯定李宪的军功,这让冯世宁也感到非常亲切,他端着茶盅眯起眼睛,心里默默地记下了赵兴这个名字。 大宋官员在节日是放假的,这类似现在公共的假期,拿上皇帝发的红包,向皇帝谢恩之后整个大宋朝进入了公共假期,官员们发完了钱,立刻溜下楼往草丛里一钻约会去了,留下一群不知所谓的新科进士。 接着上演的是拉郎配的余兴节目,在场的官妓看中顺眼的进士,立刻发出约会邀请,不一会,一队队狗男女搂肩搭背,消失在涌涌的人头中。皇帝也不见了——他还小,高太后一个老太太,不喜欢吵闹,例行了场面结束后,由不得官家反对,她便带着皇帝回宫,整个楼上只留下寥寥的新科进士。 “人情恶、欢情薄……啊,啊”,赵兴站在楼上,看着所剩的新科进士,感到极度郁闷。昨天他还是最受官妓欢迎的青春俊男,但不知道陈伊伊给来府上的那群官妓下了什么药,今天她们一个个见了赵兴,都装不认识。到最后连个场面上的邀请都没得到。 怏怏的独自下楼,赵兴晃晃荡荡的走出金明池,沿途他看到了宋代特殊“驴球”表演:一百多个女伎,穿棉袄,着丝鞋,各跨雕鞍花鞯驴子,“花装”成男子模样,分为两队,手拿涂金银围的彩画球杖,直奔场地上立着的一个彩结小球门。现场观众一边观看比赛,以便大声吼叫着“孟入”,恍似现代足球赛中,四川人吼叫的“雄起”。 “孟入”就是“雄起”。这个词也是四川人创造的。驴球队员将传给她的球带射进球门,唤作“入孟”。从语言角度追溯,“孟入”的来源乃是“蜀人打球一棒入湖者谓之猛入,音讹为孟入”。 宋代女子驴球比赛,球场、球门、旗帜、球杖、球质大小、乘骑、服饰、装具、乐队、唱筹的裁判、比赛的章程和“大打”的男子马球相差大致不远。但显然,女子的驴球比赛更受观众欢迎。 这样的欢乐将持续一个半月,金明池从三月一日开放,一直到四月中才关闭。 出了金明池,赵兴回头眺望这繁华胜景,这是1087年的春天,他深深地歇了口气,从心里说:“我爱1087年的大宋。” 人世间的欢乐总是伴随着苦难,回到家中,看到府中坐的苏轼,赵兴知道,他又要回到现实的烦恼了。 苏轼朝皇上递上辞官表后,没回家,直接到了赵兴这里。他需要一个地方安静一会儿。当然,不用问,他的辞官表照例会被太后驳回。 烦恼与是非纠缠了苏轼一生,这位十一世纪亚洲最璀璨的明星有了烦恼不能跟其他人说:他要在同僚面前表现自己博学的一面;要在学生面前表现自己睿智的一面,要在皇帝与上司之前表现自己干练的一面,要在妻子与孩子面前表现自己当家男人的稳重,所以他有烦恼只能找赵兴诉说。 苏轼说出自己递上辞职表的事,而后心事重重地谈起自己屡受攻击的处境…… 大宋朝正在遭受入侵,那一片繁华胜景下,掩盖着边境百姓的哭嚎,在这国难当头的时候,斗争学派的传人绷紧了党派斗争的弦——他们秉承儒家传统:对敌人讲究以德服人,对同胞斗争到底。从字眼里断章取义深挖毛病,然后展开大批斗以瘫痪朝政。 这就是大宋,美丽并痛苦着。四境强敌窥测,每一个敌人都曾灭国无数,但大宋蹒跚前进,一边绽放着文明之花。西方人对此总结了一句精辟的话,叫做:刀锋下的辉煌。 赵兴不知该怎么开解苏轼,他不是心理导师,不懂得如何化解人心头疙瘩,而面前的麻烦让他有种无力感,他只是个小人物,怎么能撼动官场大树,怎能改变官员的世界观…… 他长长叹息一声,唯一会说的就是“何不归去?” 据他所知,宋朝对读书人是非常优待的,比如潘大临那厮,这家伙现在有钱了,足够追星开销,据说他现在五台山,正跟张商英厮混在一起,两人很是写了些名传千古的诗句。若苏轼不做这个官,他的钱财足够几辈子花了,宋代又没有抄家,离开了朝堂就与那些党争没有利益冲突,写什么也不会陷入文字狱——回家躺在摇椅上,风花雪月的,何苦忍受这“文字狱”。 “吾岂能归”,苏轼想起那晚高太后的嘱咐,带着哭腔说:“吾岂能归……官家……太后……” “太后有旨……”,门口响起童贯那公鸭嗓:“离人呀,太后懿旨……咦,学士也在此。在下给你见礼了……离人兄,听说钱塘进士周邦式在你这儿,快请他来接旨。” 赵兴现在对宋朝圣旨已无当初的神秘感,他随意地站在屋中,大:“得了吧,这么晚了,再说百官现在都放假,你还来跑来传旨?别逗了!找我什么事,快说!” 童贯嚅嗫半晌,只拿眼睛看着苏轼不说话。 苏轼这人非常自傲,看到赵兴与童贯想亲热的不分彼此,脸色有点阴沉,他站起身,甩了甩袖子,准备说几句气话告辞,但紧接着闯进来的马梦得马上亲热地拉住他,不由分说拽着他向外走。 马梦得来到京城后,忙的脚不沾地,也就拜访了他一次,此刻有千言万语要跟他说,苏轼苦笑一下,随着马梦得走出厅外,廊下,赵兴的学生程爽缩头缩脑的冲苏轼行了个礼,苏轼默默点头,随马梦得绕道中院,他止住脚步问:“是程爽呼你来的?离人有个好学生啊!” “你不也有个好学生吗”,马梦得答:“童贯那阉人闯来的时候,小爽舍人看势头不对,就急急拉我来找你,就是想着你见不得阉人。” “离人交友也太杂了点!”苏轼一声叹气。 “比你还杂……嗯,那就是真杂!” 苏轼一下子笑了。 笑过之后,他又一声叹息:“这是我今日第二次吃上闭门羹,想我苏轼还有这一天!” “咦……还有人给你吃闭门羹,谁?” “晏几道!” “说说?”马梦得显露出八卦的潜质,兴致勃勃的问:“晏几道,就是前任宰相晏殊相公的儿子?晏相公‘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可是一绝,据说小山(晏几道的号)小令更胜乃父——‘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正是小山……晏相公留下万贯家私,晏小山却毫无节制,大手大脚,仅这几年就花光了能花几辈子的钱,家人寒饥而面有孺子之色,人百负之而不警,尚信人终不疑其欺己。如今只落得个谱曲卖诗为生,写的都是艳词俗曲。今日散朝的早,我本想顺路劝劝他——颍昌府许田镇有个镇监的空位……没想到,却被他赶了出来。” “他怎么说?” 这次是四个声音同时发问。苏轼与马梦得边走边说,此时已走到马梦得房门口,秦观、李廌以及陈季常恰好勾肩搭背来找马梦得,听到这话齐声询问。 “他说‘当今朝廷高官,多半是我晏府当年的旧客门生,我连他们都无暇接见,更何况你!’言罢掉头回屋,喝令送客。” 这段话中,透露着没落世家弟子的“怀旧”情结,以及孤傲与不甘……还有无尽的颓废。 在座的几个人都默然。 马梦得跟着赵兴经商,已经沾染了不少市侩气,他没有心情去怜悯没落的世家子弟,一边神态轻松地推开自己的房门,邀请这些人进屋,一边熟络的分别向这些人打着招呼:“季常,海鳅船已经发了,你怎么还没有走?是打算与离人同船回家吗,那得等十天以后了……少游、方叔,你俩来找我,一定不会有好事,回头季常走了,看你还能拉着谁做幌子? 子瞻,前一闭门羹,你倒是吃的结结实实;后一段,不算闭门羹。离人的学生让我拉着你走,就是还要与你再聚……童贯前次来了,牵走离人唯一的母马,这次也没有好事,但有你在场,他定不好开口。阉人身体残缺,性格阴毒,程爽舍人让我拉你走,也是不想你惹怒他……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怕,但他们是瓦片,你是瓷器,瓷器非要和瓦片碰,你说亏的是谁?” 苏轼被马梦得说笑了,他笑着说:“正卿你呀,现在满嘴的商贾话,凡事都能说到亏赢上……对了,离人善用于猜测别人心思,你跟他久了,现在咱暂不说童贯,你说说少游与方叔来找你,作何计较?” “纸与铠甲……离人新到的货船里,运来了倭国的白纸与备中铠,这两人最近迷上倭纸,还迷上射礼,他们定是来讨要这两件物事的。方叔,这小东西不值几个钱,直接吩咐内知就行,但你日日跟在少游后面,别让少游带坏了。 秦少游与李廌嘿嘿笑起来。 赵兴的客厅里,只剩下童贯与他自己,童贯小心的关上了客厅大门,走到赵兴身边,轻声问:“人都说离人够朋友,离人兄,我若后半辈子跟你混,如何?” 这句话像个晴天霹雳,惊的赵兴坐不住:“别胡说,这句话能乱说吗,我是什么人,敢使唤阁长……诺诺喏,你不想活了我还想活,今日你再敢说这话,休怪我杀了你,以表白我自己。” 童贯急得面红耳赤,他那雄壮的身躯佝偻着像煮熟的虾,他冲赵兴连连拱手,说:“迪功,休大声……这个,我跟你说不清楚,詹邈……乐至县主的事你知道吗?” “詹邈拒婚,我在现场”,赵兴慢慢地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接着问:“我听说乐至县主已经被剥夺了封号,她现在怎样了?” 童贯低声说:“说得就是‘乐至’的事情,你知道乐至已经被剥夺了封号,官家为了掩饰,打算把乐至作为随嫁,赐给詹状员,可詹状元坚决不肯娶。你说说现在怎么办——幽禁宫城吧,可只要乐至在一日,皇家体面何在……” 赵兴向烙铁烫屁股一样满地乱跳,急速地摆手:“别找我,我有妻有妾,可受不了因为皇家公主那脾气……” “谁说让你娶了?”童贯责怪的看了赵兴一眼:“现在谁能娶乐至,她,不该存在啊……” 赵兴本来想问“难道杀了不成?”但他马上又想到,宋朝还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屠杀宗室的历史。皇家连士大夫都不杀,怎会杀自己的血脉? 赵兴比童贯多了几百年历史阅历,他知道杀一个人还有多种名目…… 可惜,这些话题讲不出来。 “太后琢磨半晌,决定将乐至悄悄送出海外,从此不在人前提起。这个事非你不行。官家最近听一些侍卫谈起你的事,在太后犯愁时,他给了这个建议,说:“今科进士中有个大个子,吾听说他去过海外。据卫士张用说,当年苏老坡落难时,他因为打赌输了,就一力养活了老坡幼子苏遁,还跑东跑西的,还挣钱供老坡家用。 ……这个人行,可靠,连老坡都说他可以托妻寄子。我还听说他府中住的哪国人都有,倭国的,高丽的,交趾的……” 童贯顿了顿,低声说:“这是密诏,太后希望你把原来的乐至公主,现在的赵氏琴儿秘密送到外面安置,无论哪国都行,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 赵兴慢慢的坐在椅子上,慢慢地端起了茶杯,慢慢地问:“赵琴儿……男的是谁?” 童贯知道赵兴问什么,低声回答:“这事你无须打听,县主喜静不喜动,很少外出,身边就那些人。宫里知道那位是谁,可不能说……” 赵兴愣了一下,快速瞥了一眼童贯,心里纳闷:怎么宫中禁卫这么松弛,有人在政事堂前舞刀;还有人把公主的肚子弄大了,难道宫中太监人手不足,已至没把公主的篱笆墙扎好? 童贯察觉了赵兴的那一瞥,他应该猜到了赵兴的意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赵兴立刻醒觉,赶紧补救:“我明白了,你是想跟在乐至身边伺候,就此离开皇宫——所以才有你最初的那番话。” 童贯脸色缓和下来,他苦笑了一下:“宫中在商量派谁送乐至公主出去,我现在无权无势,师傅李宪也倒了,与其我在宫中受气苦熬,不如随乐至出去,还能有离人照顾余生。” 这个诱惑太大了。 赵兴目睹眼前的繁华胜景,想到数十年后,胡人的铁骑将踏碎这片山河,总是泛起一阵无力感,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 他时时想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想挽救它灭忙的命运,或者减缓宿命的到来,而眼前就是一个机会。 童贯正是促使宋朝灭亡的“六贼”之一,把他拐走,是不是能改变历史走向呢。 稍一沉吟,赵兴缓缓地摇摇头,心里说:“不可能的。大宋灭亡的命运真的是由这六个人引发的吗。六个人就能将延续了二百余年的辉煌文明引向灭亡?不可能的! 是宋徽宗造就了童贯,造就了六贼,而不是六贼造就了宋徽宗。没有童贯存在,还会有王贯,马贯,刘贯,与其弄走一个已知的危险人物,去等待命运赐予的另一位陌生的危险人物,还不如将眼前这位的好处榨尽便宜占够……” 童贯被赵兴的摇头弄得心惊胆战,他提心吊胆地说:“老兄,你可得答应下来哦,这事不能给别人知道,我在官家那里拍了胸脯,现在你知道了,还不肯奉旨,那我回去还有活路吗,老兄,兴哥,迪功,判官大人,你可不能负我哟。” 第一百三十六章 如获珍宝 第一百三十六章 如获珍宝 赵兴慢慢地说:“我摇头,就是替你惋惜,你瞧,这么大一件皇家秘密握在掌心,又为掩饰皇家脸面付出如此大的功夫,你却要远走海外,陪这位公主…… 可惜呀可惜——你知道海外是个什么状况吗,周围一个熟人都没有,你想说话都找不见交谈的人 ,因为你完全不同他们的语言。 想想看,海外可没有人给你发俸禄,所有的花销全靠公主带出来的那点钱,坐吃山空。你再想想,一个熟人都没有,一举一动都需要拿钱买,那该有多么大的花销?你买地,买房子,雇一群人保护你,所有这一切,都是拿钱买来的,每月光工钱你该花多少? 你不会种地、不会营商、不会纺织,你孤苦无依身在海外终身不能回乡,死了都没人知道,都没人敢埋……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真打算过这种生活吗? 别说我会照顾你,我在海外苦挣了三年,正想享受大宋的士人生活呢,我不会在到海外,我要居住在这片土地上。所以,你们有事不会立刻找到我,如果想强迫我,我决不会奉诏,你看着办吧。” 童贯急得乱转:“这咋办,这咋办?” 等到童贯急得满头大汗,赵兴才慢慢地说:“如果相信我,就让我来安排,公主是个可怜人,那就别拖累其他人了——这话是对你说的,你回去告诉太后,说我在交趾有套房子,在琼州也有套房子,这两个地方与我大宋隔海相望,陆地上也能走的过去,可请太后任意选一个作为安置。 至于公主身边,那就什么人也不用带了,公主是出去做普通人的,带上阁长大官,反而令她触景生情。不如不带。 有愿意跟的宫女,可让公主随身带几个……请太后放心,我那两处房子都很舒服,没有烟瘴恶痢之苦,两边海陆很近,等风声平息,公主愿嫁,我一定找个好人家嫁了……且慢,我有好主意了,把她嫁给大越郡公,这我能办到。告诉太后,我一定风风光光让她出嫁。” 赵兴眼睛亮着像一位成功偷到鸡的贼,童贯得到他的保证,坐不住了,焦急的准备回宫报信,临走忽然想起:“对了,钱塘进士周邦式在你府上?我这次是打着给他宣旨的幌子来的,你可别说漏了。有诏:除周邦式知滑州。这旨意我需宣给他。” “他在侧院,院门口挂着‘周’字灯笼……我叫院子领你去!”赵兴回答。 童贯走两步,忽又止住脚:“四月初一,无月,那晚上最适合走,日子你可记住了。” “知道了!你回去一定把情况解释清楚。记住:为你好,一定辞去公主身边的活儿,最好按我说的,不派宦者随侍……” 两人再聊了几句细节,敲定好离宫计划。童贯兴冲冲跑了。赵兴送走他后,独自一人在屋里推敲一会,便慢慢地走出屋外,马梦得房间走去。 按皇家一般的处事原则,决不会允许那个无名无姓的野孩子生下来,宋朝最出名的医学功夫是针灸,一针扎下去,也许那为公主已经悄悄流产。 赵兴慢悠悠的在院子里走着,边走边替那名未出世的孩子哀叹……可这已经不关他的事了,他已经走到了马梦得门前。 苏轼正在房子里评价几名弟子的新词新作,这是他已经忘了刚才的烦恼——苏轼就是这样的人,他是个想得开的人,随时给自己寻找快乐。 黄庭坚作了首《渔父词》,其中有“新妇矶头眉黛绿,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的句子,黄庭坚自个儿觉得不错,“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貌,此乃真得渔父家风也”,乐颠颠的让苏老师评价。 苏东坡看完,笑咪咪的连连点头说:“不错,真不错,才出新妇矶,又入女儿浦,这渔夫够风流的,不过这家伙还有心思打鱼吗?”立刻引得弟子们哄堂大笑。 苏东坡又说:“鲁直啊,你的字最近是越写越清劲了,就是笔划太瘦,看上去像树梢挂蛇。” 屋内的黄庭坚立即回敬:“老师的字学生固不敢轻议,然而看起来有点儿扁,就像石压蛤蟆。” 赵兴在门外听了几句,听不懂,太深奥了。苏轼讲话引经据典,赵兴知道数理化知道哲学,唯独对那些经典不熟。他笑嘻嘻地推开门,像没事人一样窜进了屋里,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便学着马梦得的样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 苏轼发现他,瞥了一眼,才一张嘴,赵兴已经摇头晃脑地说:“不可说!不可说。” “好吧,我不问你”,苏轼也放得开,马上说:“离人来晚了发诗一首,你这名弟子,也曾有数首诗流传,可你写诗的时候都不在我身边,是否总是不承认别人亲眼所见,今日进定须做出一首诗来。” 做什么?赵兴只会唱歌,他拍着桌子,唱起三国演义的主题曲,拖腔怪掉的《临江仙》,唱到“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苏轼听了大为感动,连声夸奖好好好。 这首词挺符合苏轼的风格,里面的豪迈与看穿世情很和苏轼的胃口,尤其是最后几句,简直是针对他刚才的烦恼,劝解他的话……当然,这首词赵兴已经否认是他写得。 这确实不是他写得,可大宋没人相信。 苏轼毫不吝啬夸奖这词,狠狠地夸奖一番,而后又说:“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吕相公想见你,明天恰好他在家,你跟我同去。” 吕相公指的是吕大防,也就是苏轼些任命书,得罪的那位当朝丞相,他想见赵兴,难道是间接想苏轼表示,自己不在意,苏轼诏书中的词句吗? “吕相公好古甚切,且以为周礼必可行于后世,近日黄鲁直(黄庭坚)、张文潜(张耒)在宫中谈论射礼,吕相公知道了,打算问一问你周礼的一些细节,那两个倭人跑哪去了,你带他们同去。” 周礼,赵兴想起张用的话,苦笑一下:“现在还有人关心周礼吗?现在可是大宋啊,周礼忽视倭人,高丽人、越人守的礼节吗?他难道不怕别人骂他哈日哈韩?” “哈日哈韩?什么话?”李廌好学,问的很急。 “哈,这是一种胡人语言,你不需要知道,是我说漏嘴了。啊啊,吕相公喜好周礼,喜欢到什么程度?”赵兴最后一句话纯粹是没话找话。但在座的这些人都没有因此鄙视他,马梦得赶紧将手中的一本书塞到赵兴手里,看情形,他们刚才还在谈论这事。 书上写着四个字:蓝田乡约。 乡约是一种乡里公约的意思,内容是在日常生活礼仪规范,乡人互助条列,互相劝善戒恶规诫,目的是为了使风俗淳厚。 赵兴不知道,他手里拿着这本蓝田乡约被喻为中国第一乡约。它是由吕大防的哥哥吕大钧编撰的。在宋代以前,周礼的一些亲民仪式只深入到县级单位,而且是由官府组织的。到了宋代,这些亲民措施短暂地深入到乡间,就是由吕氏兄弟倡导的。 为了让乡规民约易于实行,并能够持久,吕氏兄弟建立了相应的组织。推举约正主持其事,大家轮流担任值月。定期聚会,记录并赏罚善行恶行。这是民间发起的自治,由乡民自愿参。来者亦不拒,去者不追。 这本书记录了乡民间的一些习惯,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自然法”或“习惯法”,其中最初的部分也就是宋代的“宗法”。 这才是宗法,真正的宗法!以前我看到的那些宗法都是垃圾,妇女没有财产权,宗族内小辈们没有私权的东东,竟然被说成是宗法?!哪玩意怎么看怎么像胡人的原始部落酋长制,编这种瞎话的人一定没有看过《蓝田乡约》——当然,他也许看过蓝田乡约,但奉钦命,特地出来蒙人的。 拿部落酋长制来蒙骗世人,然后要求汉人用汉语承认这东西是汉人的,并批判它多么丑恶——人世间颠倒黑白的事情莫过于此。 崖山之后无中华啊! 赵兴掂着这本蓝田乡约只想哭。 崖山之后无中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故意告诉你一种别样的中华、告诉你崖山之前的中华跟他们编的一样。 我们失去了中华,连中华的本来面目都失去了! 苏轼兴致勃勃向赵兴介绍着蓝田乡约,这本乡约在刚诞生的时候,也给吕大钧惹了不少麻烦,朝臣们主要议论说有“结党”之嫌。因为自发的乡民聚会,未经过组织许可,是“群体性事件”……幸好吕大钧是生活在宋代,组织上到没有调集人民衙役镇压人民。 在后来,吕氏兄弟名气越来越大,世人已把吕氏兄弟及门人归为礼学,或称关学,或称关中理学。朝廷不好意思干涉,便采取不鼓励,不支持,不打击、不压制的策略。而随着官学弟子越来越多,他们分布四处做地方官,也身体力行着将蓝田乡约在各地推广,于是,这一周代礼节历经战乱,便继续在民间流传下来。 赵兴拿到的是全本蓝田乡约,乡约首章的乡民行为规范,记录的就是宗法。而后是民俗礼节……这些民俗礼节中,赵兴看到很多熟悉的东西,比如社戏、庙会、赛龙舟,春秋祭等等。 这些娱乐活动原先都是“乡礼”的一部分,是由官府组织,通过乡民联谊活动,促进敦亲睦友的民风。后来,因胡人来了,这些东西变的支离破碎,民间只剩下娱乐,它的出处反而没人知道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是”,赵兴茫然地嘟囔:“人都说崖山……,我现在知道出处了。原来,从那以后,我们的文化失去了本源,我们连民俗的处处都不清楚了!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 马梦得给赵兴出示的,是《蓝田乡约》的早期版本,那时吕氏兄弟只在自己的家乡蓝田推行这种乡约,所以被称为《蓝田乡约》。后来闲言碎语过多,在蓝田划地自守推行这种封建礼节,有封建割据及恢复封建的嫌疑,而宋代是皇帝为首的寡头奴隶制,所以吕氏兄弟悄悄地把它改名为《吕氏乡约》,给它披上了一层宗族的外衣。而宗法属于百姓家务事,朝廷便从此再不干涉。 也正是因为《吕氏乡约》的推行,中国开始有了宗法的说话。也就是说,中国是从这部《蓝田乡约》开始,正式踏向宗法社会的,所以它被称为中国第一宗法,第一乡约——虽然此前因为战乱,中国已开始以家族为单位聚集生活,但那时还没有明确的、体系化的宗族“习惯法”…… “我去,我很想见见这位吕相公,不止带那两个倭人去,还要带上高丽的、交趾的。子曰:礼失,求诸于野。我们现在已经失去的太多了,而我们正为这些国家都在自夸: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让他们谈一谈。” “好”,秦观最喜热闹,他雀跃说:“前一次四国大战,虎头蛇尾,这一次一定让那三个国家见识一下我大宋的锦绣文章,见识一下大宋的物化天宝。” 陈公川听到这个消息沉思半晌,一拍怀里的陈宜娘,陈宜娘乖乖地起身闪到一边,陈公川坐了起来,眼一瞪,反问:“你终究要娶我妹子,是吧?也就是说,我迟早是你的大舅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上次四国斗诗,你也没提前打招呼,让我很没面子。 这次你提前说了,可你的给我准备时间。那两个都是什么人——源业平是倭国著名诗人、武士、唐刀手,纪守中的名气比他还大;朴寅光是高丽大词人,这些都不是善茬,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亮出我的身份,以便我和他们平起平坐,再一个就是给我时间,我要找帮手,” “亮出身份——这不可能,找帮手,这倒是个办法……这可是一场有影响的大会,恰好小王驸马要在西园组织一场雅会,那地方够大,不如我们就把聚会推到月底……” 赵兴说的“月底”是指公历4月30日,这一天是中国历丁卯年癸卯月癸亥日庚申时,亦即元祐二年三月二十五,星期五,立夏。 这一天,站在西园这个著名的地方,赵兴立刻回想起来,为什么西园这个词这么熟悉。这是“西园雅会”举办的地方,西园雅会与兰亭集会并列为中国文坛两大盛事,前一次集会的主角是王羲之,这次集会主角是苏轼。 西园外,人头涌涌,那景象就仿佛是后市明星演唱会剧场外的情景一样。拿不到票的粉丝簇拥在剧场外围,等待见他们的偶像一面。不过,这时的场面比明星们的演唱会还要规模宏大,西园外足足围了四千人,他们眺望着紧闭的园门,仿佛眺望着一座圣殿。 它必将会成为圣殿,这一刻,也必将成为历史,唯一遗憾的是,旁观者的名字爬不上记分牌。 园门微微开了条小缝,园门边几个衣着华丽的大胖子立刻用肥硕的身躯堵死了园门,他们凑了过去,与园内的人窃窃私语,离园门稍远处的读书人没有挤过去,他们仍保持斯文状态,文质彬彬的站在原地,期待着园门的密谈出现结果。 这种现象似乎出现了很多次,学子们已经习惯了,所以他们只是耐心期待。果然,不一会儿,园门缝里递出了几片纸,那是园内大师们的诗稿。其中一个锦衣胖子如获珍宝的接过那几张纸,其余几名人则露出失望神情,略让几步,让出了此人的身形。 那胖子略扫几眼,立刻晃着手中的纸片高声喊:“东坡居士(苏轼)、少游先生(秦观)词各一首、小王驸马诗一篇,由我盛和印书坊获得,现场只朗读一首……” 学子们群情涌涌,乱七八糟的嚷嚷:“读大苏学士的……”、“读秦少游的”…… 园门语声嘈杂,园内则一片宁静。 这次宴游实际上是一场文人们的劫后重聚和人生小憩。在座的众人们都是度尽劫难,才重新相聚于此。善画人物的李公麟将这一文学的盛会描成一幅图——《西园雅集图》,米芾为此图作记,即《西园雅集图记》。这次聚会,被称为是不逊于东晋兰亭雅集的盛会,而该画所描绘的场景,从此被当作中国士大夫理想生活的典例,变成后代名家画笔下反复描摩的主体。 赵兴看了李公麟描写的“西园雅集图”,这幅图画由李公麟绘制,米芾作序,它的真迹已经遗失,赝品保存在日本,是日本国宝。《西园雅集图》在国际上赫赫有名,因为它是唯一记录古代中国文坛盛事的图画,相类似的文人聚会,西园之后,再没于中国出现。 西园松桧梧竹,小桥流水,极园林之胜。宾主风雅,一张石桌陈列于花园中高大的苍松翠竹之下。一只蝉向一条小河飞去,河岸花竹茂密。主人的两个侍妾,梳高发誓,带甚多首饰,侍立于桌后。苏东坡头戴高帽,身着黄袍,倚桌作书,驸马王诜在附近观看……米芾立着,头仰望,正在附近一块岩石题字。秦观坐在多有节瘤的树根上,正在听人弹琴…… 此外,黄鲁直、蔡肇、李之仪、郑靖老、张耒、王钦臣、刘泾、晃补之以及僧圆通、道士陈碧虚,他们或写诗、或作画、或题石、或拨阮、或看书、或说经,极宴游之乐。主友16人,几乎囊括了当时京都的文坛精英…… 这次集会还有六名侍姬、书僮——历史本来应该如此记述,但现在,似乎历史出了点岔子,它比原先多出无数人来…… 这一刻,历史偏离了原有轨道。 明白了这点,赵兴激动地快要晕了——历史改变了,我终于改变了历史。 本次参加西园集会的人多了一倍不止,除了原先那二十二人外,还有大群洛党人员——比如吕大防、王岩叟等等。原本的历史上,现在正是蜀党洛党斗争最激烈的时候。自苏轼主持“馆职事”,傅尧俞、王岩叟、朱光庭等人断章取义攻击苏轼的考试题涉嫌诽谤神宗皇帝。这一攻击被苏轼粉丝高太后挡了回去后,傅尧俞、王岩叟、朱光庭等人转而猛烈攻击吕陶。朱光庭等人是程氏弟子,是洛党的代表人物,而苏轼、吕陶均为蜀人,于是蜀党、洛党之说不胫而走。 原本洛党该竭力攻击苏轼学派,他们这一攻击是无差别的,不光包括苏轼学派,只要对方是四川人,就是他们放对的理由——凡是四川人赞成的,他们都反对;凡是四川人反对的他们都赞成……但在西园,两党竟坐到了一起,在小王驸马这座精美的园林里,欣赏周边三国所做的周礼演示。 西园聚会不光有蜀党洛党,还有数位朝堂官员,三位重量级人物——尚书左仆射(左相)文彦博、尚书右仆射(右相)吕公著、枢密使章惇(枢相)也在其中。这三人再加上中书令吕大防,等于整个大宋的政事堂高官全聚到了西园。 参加西园聚会人数变了,聚会的目的也变了,而如果让李公麟再来描绘西园集会场景,想必他绘画的手法也将改变——他从倭女翠依那里学到了唐画的艳丽与重彩,又在赵兴那里获得了多种奇妙的油墨,加上他新学到的黄金分割布局手法,画风也从素净淡雅变的喜欢浓墨重彩,注重画面布局。 ……这些小小的改变,能引起大宋这个庞然大物稍稍改变前进方向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失落的文明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失落的文明 赵兴看着泾渭分明站立舞台两侧的蜀党、洛党官员,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今天的西园集会是一次演出,为此赵兴精心筹划了20余天,并经过反复实地彩排,这场盛装演出首先开场的节目迎合吕大防口味——乡饮酒礼。随着若有若无的丝竹声,一群带着假胡子的倭女成两对上前,模仿乡间老人的礼让恭辞。 整个辞让过程是一场相互询问年龄、问家世、按长幼排序的过程,他们当中年龄最大的被让到首座,其余人依年龄大小依次排序而坐。倭女的动作严格依照周礼记述,一举一动中显示出乡民的敦睦。 接着进行到“传酒”,由地方官员——在倭国,扮演这个角色的是倭皇——端着一杯酒,从首座开始敬起,然后依次下传,每到一个人身边,则必有一番祝颂…… 现场气氛庄严肃穆,赵兴站在台脚指挥演员,听到身后有人在低低谈论:“这个乡饮酒礼,在汉代尚有记录,比如汉高祖刘邦曾邀请乡老举行乡饮酒礼,席上做《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汉以后,晋代开始,此礼衰微,不过,唐代太宗还举行过乡饮酒礼……本朝首倡乡饮酒礼,还是我洛派——关中理学的功劳……” 说话的人不知是谁,但最后传来了秦观一声“哼”,赵兴头也不回开口:“今儿表演的是周礼,台上教导的是温良敦睦,谁敢在这个时间喧闹不安,信不信我打他个满脸桃花开!” 赵兴这话其实是针对秦观说得,秦观听出他的怒气,自觉刚才做的不妥,没有吭气。但刚才悄声议论的那人不知好歹,又发出一声重重的“哼”,以示轻蔑。对这一声“哼”,赵兴的回答是慢慢举起手中的杖刀。 今天苏门弟子来的时候,都整齐地穿上了“备中(唐)铠”,显得英姿飒爽——因为等会儿他们要配合倭人表演射仪。而赵兴尤其装备齐全,他这一举刀,给人的感觉像一头发怒的公牛,虽然没转身,但他身后的人已感觉到赵兴的认真,脚下已开始偷偷移动。 “台下休得喧哗!”台上的吕大防见势头不对,出声喝止。他深深盯了眼赵兴,后者耸了耸肩,无所谓地放下举杖刀的手——自始至终,他的杖刀没有出鞘,所以看起来像挥舞木棍吆喝。 苏门弟子中秦观最爱惹事,但他最了解赵兴,知道对方一旦发怒,那是无所顾忌谁也劝不住。这事自己本就做得不对,闹大了对名声无益,所以他脚下悄悄移动几步,开始专心看表演。他都安静了,苏门弟子中,其他人都没有秦观那样跳脱,苏轼在台上这番景象,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出面。 争执平息后,台上吕大防感觉很没面子,他慢慢的摇摇头,自言自语的对台上的其他人说:“周礼不在矣——人在表演乡饮酒礼,台下噪声一片,不是让倭人看笑话吗。” 文彦博是古代中国著名的“三君子”之一,他与古人郭有道、介之推并称为“介休三贤”。据说,年幼时的文彦博为了修身,准备了两个罐子,做了好事就在其中一个罐子中放一粒红豆,做了坏事就在另一个罐子中放一粒黑豆,他每天检查红豆和黑豆的数目,日积月累,红豆越来越多…… 君子是不轻易开口之责人的,这位君子还是首倡把领土归还西夏的人物——国家领土他都肯舍,还有什么能让他激动?所以对吕大防的抱怨,他轻轻摇头,示意后者不要再在这话题上纠缠,继续观赏节目。 乡饮酒礼结束,接着射礼。高丽人与倭人、越人与苏门弟子轮番上场,两对一组,向中国宋人展示古中国射仪——这么说好像有点可笑,但往深里一想,唯余悲哀。 射礼结束后,顺势进入和解礼。台上表演的是高丽与倭国继承到的中华饮食。上场的高丽人端着个炭炉开始烧烤,一群高丽舞姬拿着各种各样的乐器伴奏,其中就有唐代著名的十三弦筝——演奏的乐曲是渤海乐,或称靺鞨乐。这种十三弦筝现代叫做“日本筝”。而高丽烧烤的手法就是“炙肉”,现代中国称为“韩式烧烤”。 与此同时,一群倭国人也端着桌案走上台来,他们盘子上盛的是香鱼脍、鲤鱼脍、以及在晋代最有名的美食——鲈鱼脍,现代中国把“脍”称作“日式刺身”、或者“日式生鱼片”。 高丽人、倭人在场上再现的是古代宴会的场景,高丽舞姬穿的是汉代妇女裙装,这种裙装现代称为“朝鲜服”,高腰、系带、裙袍肥硕,现代中国只能在古墓葬壁画中见到它的图案;而倭人男子穿的是晋代人穿的深衣襦裙,女子穿的是唐式“十二单”,这种男女服装,现代称为“和服”。 两国人脚下蹬得都是木屐,史载:晋代时谢安听到淝水之战的胜利消息,激动地把木屐上的木齿在门槛上磕断——谢安穿的那种木屐,现代中国称之为“日本木屐”,或“和屐”。 两国人在酒宴上表演汉唐时代的敬酒礼,一人喝到酣处,倭人下场起舞,并邀请同伴共舞之——《三国志》中记载,陶谦也曾在酒宴上如此邀人起舞。这说明在三国时代,这种邀舞礼节还存在于中国,但到了宋代,即使博学的苏轼也不知道这种舞蹈的存在。 日本人在宋代将这种舞蹈称之为“汉舞”,中国人在现代称之为“日本能舞”;伴奏的唐乐,日本当时称为“靺鞨乐”、渤海乐、唐乐,但现代我们称之为“日本能乐”;舞姬展示的唐代伎乐,当时的宋朝已经绝传,现代中国则把它称为“日本歌伎舞”。 倭人在跳舞,高丽人则表演唐手——就是现代被称之为“跆拳道”的那玩意——他们齐声欢唱:“君问吾风俗,吾风俗最淳;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幸运的是,宋代没有“哈日、哈韩”的斥责,所以,政事堂的衮衮诸公是带着欣赏与叹服的态度观看,他们被自己的文明所征服,连台下的大臣们也沉迷其中,暂时忘记了争斗。 高丽倭国人退下,跟着上场的是越南人,越南人展示是建筑艺术,郡公李源特地从越南赶来,带了一群能工巧匠,向人呈现的是一叠叠建筑图纸,雕梁画柱精美绝伦…… 不过,他在宋代展示建筑艺术,似乎早了点。中国是在蒙古入侵之后,才丢失修建大型建筑的技术。然而,李源展示这项技术是赵兴特地安排的,在罗列了失传文化之后,赵兴让越南人呈现汉唐时代的建筑技术,不得不说这是一种隐喻。 可惜,这种隐喻台上人看不懂。反而让吕大防找见了发作机会,他对苏东坡不满地抱怨:“你这徒弟怎么搞的,让交趾人呈上一堆乌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金明池还在开放,叫你的徒弟领这群交趾人在金明池转一圈,看他们还好意思来这儿炫耀……这等技术,好意思拿出手。” 越南巧匠无言退下。随后上来的是越南的歌舞伎队伍……最先上场的是一对40人的队列,他们手持两头杖,腰悬鼓,边走边手里翻舞击打着腰鼓,声音古朴而沧凉,像是历史老人渐走渐进,唤醒了隐藏在众人基因里的敬畏。 台上苏轼很博学地介绍:“这是杖鼓乐。今人击鼓常时只是打拍,鲜有独奏之妙。而古曲击鼓则两头皆用杖,只用鼓声表达乐曲的意思,谓之‘杖鼓乐’。此乐唐时犹存,传闻《秦王破阵子》就是最后的杖鼓乐,今人多不闻矣,这乐曲……” 苏轼说到这儿,唤过赵兴问:“此乐甚至古朴,必是上古遗物,离人,此为何乐?” 赵兴的脸上满是近乎于绝望似的悲哀,他颓废至极地低声回答:“老师,这个……是……《黄帝炎》。” “轰隆”一声台上的座椅倒了一片,连年纪最大的吕公著也站起身,惊问:“是《黄帝炎》?你确定?” “炎”是一种曲调类型,或作“盐”。唐曲有《突厥盐》、《阿鹊盐》。所以杖鼓乐又称炎杖、盐杖。 据说,《黄帝炎》的起源比甲骨文还悠久,传闻它起源于上古时代,是炎黄民族赞颂自己民族始祖的民族初始音,鸿蒙时代,我们的原始先民们纯用鼓声,敲奏出自己对民族始祖的崇敬,这声音透过了千年苍穹,记载了我们民族起源的历史……可现在,连最博学的苏轼都不知道这个“民族的初始音”了。 对一个民族来说,还有什么样的悲哀能比这个更令人绝望! 我们民族可是最擅于讴歌的民族呀,连地震遇难都要被讴歌为“纵做鬼,也幸福!”,却连歌颂炎黄民族起源的《黄帝炎》遗失了…… 这会儿,越南人开始唱了,他们边鼓边唱: “先取山西十二州, 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 渐见黄河直北流。” 又唱“天威卷地过黄河, 万里胡人尽汉歌。 莫堪横山倒流水, 从教西去作恩波。” 再唱“马尾胡琴随汉车, 曲声犹自怨单于。 弯弓莫射云中雁, 归雁如今不记书……” 苏轼在台上犹自喃喃:“这是《柘枝》旧曲,汉时尝做雍凉军歌,唐时以羯鼓为音配奏,故称《羯鼓录》,曲名《浑脱解》,至今秦凉地区犹有唱者……” 吕公著一指那群越南人,语声颤抖:“留下来,留他们下来,让他们把曲子留下再走……《黄帝炎》啊!巍巍吾皇、赫赫武功,老臣今日能再闻此声,呜呜呜呜……” 文彦博也激动,但他还把持得住,劝说:“吕公,他们现在走不了,不如且静听之,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料,回头再一起找他们!” 接下来演奏的是杖鼓乐《庄周梦蝶》、白居易《母别子》等等,台上人倾听的更用心了,赵兴心里唯余悲哀。 留下这群越南人有用吗? 其实,在正常的历史中,《黄帝炎》也会在这时候传回中原——越南为了感谢宋朝赐还它们的领土,特地派遣使臣来大宋觐见,使臣携带的就是李源带来的这个伎乐班,于是,《黄帝炎》回归中国……但这没用——又一次改朝换代来了,从此,我们永失《黄帝炎》。 鼓声少歇,部分越南人走下台去,抬来了一个更大的鼓,少数留在台上的越南人继续唱:“君问吾风俗,吾风俗最淳;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 歌声中,李源亲自持鼓槌上场,一众越伎娉娉婷婷随之而上,随着李源几声鼓响,她们在鼓声、檀板声中素丽地清唱起来,唱的歌词是白居易的《琵琶曲》、李白的《剑客行》…… 这种唱法,现代称之为“陶娘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它评定为越南的“世界文化遗产”、“古中国歌乐的活化石”、“越南国粹”。而这里说的“陶娘”是宋初的一名宋伎,她与男伎廖守忠先后受雇佣到越南,在越南宫廷演唱,从此把原版的“隋唐乐府辞”演唱技巧带入越南。 所以“陶娘歌”在越南也被称为“宋伎歌”,更严谨的翻译是:“隋唐乐府辞”……但现在它被称为“越南歌筹艺术”、“陶娘歌”。在现代,中国人要想听到中国唐代诗人白居易原汁原味的《琵琶曲》、李白的《剑客行》以及唐乐《庄周梦蝶》,都必须去越南,因为那是越南的国粹。 台上李源敲鼓的手法称之为“朝鼓”。隋唐时期把宴上击鼓人称为“官员”,可能这工作本身就是由官员担当,越南人照本宣科地延续了这一称呼。这名击鼓官员又被称为“局外人”,他既是欣赏品评歌声琴艺的“局外人”,许多时候又是“局内人”,有时甚至还用鼓声当场对陶娘进行批评。所以,隋唐乐府辞演唱时,鼓手的作用最重要,唐代酒宴前,艺人们在准备演唱的同时,往往互相询问那位官员担当是鼓手。 檀板鼓声中,歌韵悠悠。台下人被这穿越数百年的歌声所震撼,他们交头接耳,低声谈论。赵兴心中却忍不住悲哀……以上展示的这些文化,最终将永别炎黄,在这股汹涌的浪潮中,个人努力有用吗? 人世间最悲哀的是:或许我们还要讴歌这种文明丢失…… 台上的节目并没有为赵兴的悲哀而停留,李源接下来展示的是织锦工艺。 中国纺织史上有个重要人物名叫黄道婆,她是海南人,约两百年后,她会将先进的印度纺织技术传入中原,而她的技术本源——海南“黎锦”一直将其这套宋代工艺保存至现代,成为一种价格高昂的化石级宝物。据说,黄道婆带来的纺织技术,是由移民从隔海相望的越南带入海南岛的。 台上展示的绸缎灿若云霞,现代越南人用喃语称之为“唐锦”,中国人把它称作为“越南绸”。 李源这次展示了越南绸恰好跟《簪花仕女图》里的唐朝贵妇身上穿的图案完全一样,这种绸缎隐隐反射层层鳞光,像夜光锦,在华丽的绚烂外披上一层含蓄的外衣,雍容华贵中透着不引人注意的谦逊,正适合以君子自谦的台上诸公。 “唐锦?这是唐锦?”文彦博惊愕万分:“不料唐人竟能织出天溢彩霞……跟你的那弟子说说,让交趾人留下织法——内造,让皇宫大内出面建立织造坊。子瞻,唐锦啊,我等今生能再现唐锦,也算对得起先人了!” 吕公著摸着胡子说:“老夫老了,垂垂欲死——这事让我来,若能在临死前恢复唐锦、射礼、唐乐,再闻《黄帝炎》、《琵琶行》……此吾平生志愿矣,朝立书,夕死足矣!” 吕公著说的什么?他说的读书人最高理想——青史留名。干成了这件事,就能青史留名。 所以,现在的问题不是恢复周礼合不合适的问题,是谁来做的问题! 台上诸公顿时各有想法,低声讨论起来。赵兴则在台下流水般继续指挥“演员”轮番上场。 表演的场地是赵兴特地在小王驸马王诜院子里面平整出来的一块空地,政事堂几名宰相坐的位置搭了一个一寸高的木台,也就是铺了一层木板而已。木台上几名官员坐着看,其他人的椅子则散布于松石之间,他们或站或坐,神态很悠闲。 刚才的兴奋平息后,场中恢复了平静的气氛,大家的注意力全在观赏节目上,赵兴听到身后再无动静,心中嘟囔:“这才对,看表演还要吵架,这人怎么了?连娱乐的时候都不忘‘斗争’。” 这场表演是赵兴精心排练的,三国的客人为了显示自己的文化,也卖力的表演着,在每一个细节上都力求完美,以体现自己的华夏传承。华丽的演出服、精心的情节安排、中规中矩的表演,连操持这一切的赵兴看过多少遍,此时此刻,也禁不住被他们的表演所倾倒。 这就是文化,华夏民族自身创造的文化。这种文化潜藏在每个炎黄人的基因中,血脉中,现在,它正被唤醒。 文明是什么,文明就是文化礼仪,懂得礼仪的民族就是“文明一族”,失去了礼仪…… 崖山之后,我们还有炎黄礼仪吗? 此时此刻,赵兴心中突然想起以色列歌——““在巴比伦河畔, 我们坐下,想起她, 想起她,就止不住泪,啊锡安……” 以色列人失去了锡安,他们还有权利哭,他们能够放声大哭!但我们…… 还有什么样的悲哀比这凝重?! 赵兴只想在这个有资格痛苦的时代好好痛哭一场,他想大喊:“我夫我母,我族我宗,你们到底丢失了什么?” …… 赵兴这个现代人的都被全套的古礼盛典所感动,更不要说在场的那些宋人了。看了不一会,他们也纷纷倾倒,倾倒在他们自己祖先所创造的辉煌之下。 窃窃赞美声越来越强烈起来,但生活还得继续,赵兴仿若未闻地把目光转向了李公麟、米芾,那两个人正在新来的那批倭女的伺候下,奋笔疾书,描绘着现场的情景。 这是一场盛典,值得用浓墨重彩来书写。 李公麟、米芾的笔触已经跟原来的《西园雅集图》完全不一样,两人的绘画手段再现了盛唐时代的奢华铺成,西园里的一枝一叶、一松一石在他们的笔下都描绘的像是人间仙境,驸马王诜站在此二人身后,满意的直摸胡子,这场集会过后,他王诜以及他的园林,必将流传千古。 赵兴慢慢的踱到李公麟身后,神色激动地看着那幅即将完成的《西园雅集图》,心里一遍遍狂喊:“我在这里,我看见了——我他妈爱死了这一切……” 如果有人听到他的心声一定会大为惊愕,因为他用了太多的现代词…… 这就是赵兴,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人。 李公麟已开始润色图上的瑕疵,赵兴禁不住伸手,呼喊:“我的,全我的,谁都不许跟我争?” 王诜鄙视的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赵兴,得意的说:“我家的园子,这东西当然归我,没我的吩咐,看谁敢准许片纸流出西园。” 赵兴本来对王诜态度很恭敬,对方帮自己解决了香脂厂的麻烦,他欠对方一个情,但此时此刻,由不得他客气了,因为《西园雅集图》可是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日本国宝:“小王驸马,不知道我老师告诉过你没有,我这个人一旦急了,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 赵兴上下打量了一下王诜的身材,嘴里啧啧出声:“唉,就凭你这小身板还想跟我抢……嗯,你需多叫上数十个‘院子’做帮手。”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其乐融融的凑在一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其乐融融的凑在一起 他们自顾吵着,李公麟怒了:“赵离人,我在你眼里算什么?死人吗?我画的东西,我不许人谁敢抢?……再说,这场演艺展现了多个古礼,我还觉得一个场面不足表现……或许该多画几个……嗯,全画在一幅图上不容易布局,米元章,你以为如何?” 炮弹不行糖衣上,赵兴从来不怕花钱:“一万贯,把它许我!” 王诜气的直哆嗦:“赵蛮子,我竟不知你是这样一个蛮子,这我的院子,我的家,在我这里动拳头,谁怕你?” 现在该晓之以情了,赵兴马上扯着李公麟的袖子说:“李公,你说你学了黄金律,我管吃管住的,笔墨纸画油彩任你挥霍,怎么地你也该给我留下一副作品吧——我喜欢你这幅画,这才是顶峰之作。不仅是我大宋的顶峰之作,而且超越唐画成为我华夏的巅峰之作……就它了!你说我第一次开口,你好意思不许吗?” 王诜见自己一直受到无视,他愤怒的挽起了袖子,在赵兴说话的功夫对其拳打脚踢……赵兴说的对,就他那小身板,拳头捶到赵兴穿铠甲的身上跟搔痒差不多,赵兴恍若未觉,自顾自的把想讲的话说完。 米芾一直埋头作画,这会儿看不下去了,他停下笔,不满的瞪了一眼厮打的两人,又对李公麟斥责说:“如此良辰美景,你不赶快把这场面记在心里,怎有心与人闲聊?” 而后米芾又对赵兴、王诜说:“古人祭祀的时候,猪头摆上几日,等要祭礼结束才想着分猪肉。我俩还没把猪杀了,你们已经在台下为分猪头厮打……怎好意思?台上演的什么?温良敦睦,瞧瞧你们自己?” 米癫子这次说的是正理,连赵兴都被他说惭愧了,他赶紧拱手:“对,温良敦睦,那我就辞让一下,粉侯,这幅画归你了,我不与你争。” 宋代又把驸马叫做“粉侯”。赵兴把那个“争”字咬的格外重。 赵兴谦让了,王诜不得不表现自己的谦让,他也赶紧一拱手,假惺惺的谦让说:“哪里,离人兄,我为主人,主随客便,这幅画该我让你的。” 赵兴的表现立刻让人知道他刚才的谦让纯粹是诡计,王诜这样稍一谦让,任谁都看出他的虚情假意,但赵兴立刻满脸激动的伸手握住对方的手,感激的语声颤抖:“粉侯,您太客气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王诜郁闷的要吐血,可这是他自己表现谦让的,哭都没地方哭。 台上的几名高官原本看到这里吵闹,有点坐卧不安,突然间他们表演起温良敦睦,像两名谦谦君子一样亲热的拉着手,让政事堂的高官禁不住微微点头,表示赞赏。 “周礼可行乎?”吕大防开口问文彦博。 文彦博点点头:“或可!然,唐锦之事,首在必行!此事与我朝有益,想必推行起来,朝议不会反对——我等就先从这儿着手。射仪吗?也不知它能否平息纠纷,且做个娱乐,让门生们学起来……” 其他人商量的时候,章惇眯起眼睛,笑的很冷淡。 “温良敦睦”对章惇不管用,他是枢密使,青唐之乱是在他主持枢密院(国防部)时爆发的。战乱爆发后,他担心别人议论,便发布了《告密令》,要求百姓揭发“诽谤青唐之乱”的人。 前不久,有个百姓在茶楼里议论起,被人揭发。章惇将之逮捕下狱。此事引起很大的反响,无数人认为议论者罪不该死,连小皇帝都替那人求情,但章惇接到皇帝的求情后,立刻下令处死议论者…… 章惇不需要“温良敦睦”,他只是在琢磨——唐锦织造可是件大有利润的事,自己怎样才能插一脚? 三国客人的表演进入尾声,等他们退下后,进入了通常文人聚会的例行时间。政事堂的官员们招呼自己的弟子门生上前,一边闲聊着刚才见到的景象,一边享受着赵兴送上来的“冷餐”。同时,弟子们就刚才的情形吟诗作对,做一篇美词华章歌颂之。偶有觉得看不够的,再叫上表演者上场,就近来一次贴身演出…… 跟兰亭集会一样,这场聚会的后半段类似一场现代冷餐会。汴梁城六大名楼的厨子都被赵兴召集而来施展身手,因为刚才韩日两国使节呈现的食物中有“脍炙”,所以冷餐里临时添加了烧烤项目——就是现代称之为“韩式烧烤”的东西。 六大名楼的厨师呈送的有很多外国菜,很多菜当时还没有传入中国。但政事堂,或者说西园在场的人都提前品尝到了。这些政事堂的官员们多数肩负着师长的责任,他们一边享用着冷餐,或者弟子呈送的“韩式烧烤”,一边就刚才所观赏的节目,引经据典的考证着出处,向弟子们讲解那些礼节的应用。 由于赵兴是半个主人,也是这场集会的总导演,各位老师,也就是政事堂的官员不停的叫他过去咨询,并询问那些菜肴与菜式的出处。在他的穿针引线下,这一刻,蜀党洛党官员倒是奇妙的放下了政见,其乐融融的凑在一起,享受着汴梁城立夏的冰封。 文彦博询问完赵兴后,宽厚的望着赵兴,说:“我听说离人新授密州团练判官,这个官职倒是有点委屈离人了,不过到地方去,积累一些经验,了解一下地方吏治,也算是朝廷养士之心……” 苏轼在一旁笑着补充:“是呀,我也这样认为。” 赵兴看了看苏轼,冲文彦博一拱手:“文相公,我听说当初朝堂争议的时候,你曾劝王相公(王安石)说: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应当广泛听取意见……我此时说这话,不是在议论朝政,而是特特向文相公表达敬仰之情。 古人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庶民百姓不能采取煎熬的做法。文相公此语正道出了一派君子风度——广泛听取议见,求同存异,矫枉取正,才是治国正道。 我曾去过西洋,西洋有位哲人说:反对派的存在,正是对我们的警醒,让我们时时提醒自己,不要认为自己的意志永远正确的……” 赵兴这番话说的冒失,他官小位卑,朝政大事本不该由他这样级别的官员插嘴,他说话的那功夫,章惇的脸色阴的都能拧出水来,他屡次想插嘴责斥,但文彦博是谁,他是君子政治的身体力行者,所以他没有责怪赵兴的冒失,反而默念着赵兴最后面的那句话。 “反对派的存在……西洋竟也有哲人?说出如此有哲理的话?” 赵兴笑了笑,解释说:“是呀,我初到西洋时也感到惊讶。那些西洋人目无余子,但相较大宋来说,他们也有很多经典的学问——比如物理学、化学、微积分学、三角函数、植物学、动物学、力学……等等,就连他们的吃客也认为,做菜手段中他们除了酱油之外,也什么都有,包括我们没有的香料……” “噢”,赵兴这一说话让政事堂几位官员悚然动容,他们齐齐问:“那些是什么学问?” 赵兴详细的解释一番后,又指指刚才表演的场地,拱手向吕大防致敬,说:“吕相公,学识的奇妙之处在于它的实时更新,不停前进。我听说吕公首创恢复周礼,可我认为:恢复周礼是件大好事,一个古老民族不能没有传承悠久的礼节与习俗,但周朝的很多学问,很多观念却没必要恢复。 周代的时候,人们刀耕火镰,使用的农具都是青铜器,在这种情况下,许多见识未必正确;许多经典名句,恰恰是错误的。比较起来,我独欣赏这句古语‘墨守成规’,我等切勿墨守成规。” 赵兴这话又是冒失。吕大防是谁,关学当代学术代表。赵兴一个无名无分的人,竟然劝解倡导恢复礼制的吕大防,尤其是他的话中隐含必须变法的意思……吕大防大度,他一笑置之。 吕大防不知道,中国总有一种化神奇为腐朽的力量,他倡导的恢复礼制最后成了宋朝的主流思想,到了朱熹那儿,他“恢复礼制”逐渐走了样,成了说一套做一套,禁锢别人的枷锁。比如吕大防、程颐就反对女子裹脚,他们把这个作为家训,让吕氏程氏家族一直坚守到了元末。但这点到了朱熹哪儿,成了提倡女子裹脚…… 历史能改变吗?面对吕大防的“大度”,赵兴泛起深深的无力感。但他也知道,这是正常现象,即使以自己所受的教育,让自己处在吕大防的地位,一个无名小辈上前来跟他长篇大道,他嘿嘿一笑,已经是极大的宽容了。 “都都平丈我”下的人们啊,怎能理解“郁郁乎文哉”!? 放下得失之心,赵兴带着敬仰之情,再次打量着这位“中国第一乡约”的创始人。 史书上记载,吕大防是个大高个,他“身长七尺”,也就是说,他在宋代长了个穆铁柱的身高……古人说话就是这么夸大。 史书中关于古人身高的记载从来就没有准确过。因为按蓝田乡里的记载,吕大防与他哥哥吕大钧“比肩”、“齐顶”,也就是说两人身高是相同的。而现在考古研究表明,吕大钧的身高在一米六九至一米七一之间。以此推测,吕大防的身高也在一米七左右,上下误差不超过一厘米。 史书记载,(一米七的)吕大防在朝堂上是罕见的大高个。他有个外号叫作“铁蛤蜊”,做宰相时,他经常有熟人亲戚来托他办事,吕大防每次都是正身危坐、洗耳恭听,但是无论谈多久,他只是个听众,绝对不发一言。这些走后门的人每次都给弄得失望又无奈,于是送了他这个外号。 刚才赵兴跟他讲话,他充分展示了“铁蛤蜊”的风度,光微笑不发言。等赵兴走开,他的弟子冲赵兴的背影鄙视的撇撇嘴:“一个小辈,也来呱噪……” “住口——”吕大防厉声劝止。 那名弟子王岩叟生性倔强,他不服气的说:“刚才我等与秦观就相互哼哼了几声,这贼厮鸟竟然挥舞着木杖,威胁打人……” “那不是木杖,那是一柄刀,非常锋利的倭刀”,吕大防淡淡的说:“我在子瞻那里见过这种刀,据说是赵离人送给他护身的。苏子瞻性好冶游,在黄州时,山林间蛇虫不断,赵离人送给他,用来扶杖而行,紧急时刻则抽出杖中刀防身。我听子瞻说,这种刀可以将人横断两截,刃上丝毫不沾血。” 吕大防再一指秀美的源业平,后者正钻进大宋官员群里,跟对方谈诗论赋,兴奋的面色潮红。 “瞧见了吗,那个人就是倭国著名的刀手,他们叫‘武士’。就是他来与赵离人比斗,由此引发了一场遵循周礼的射艺。听说此人在倭国曾是‘百人斩’,也就是曾斩杀过百名知名战将的勇将,但他来到汴梁,见了赵离人却不敢与其斗剑,宁愿与赵离人比试射艺。 最后的结果是:他两箭落败,那条性命是赵离人的了,赵离人一声令下他就得自裁……这说明什么——他刚才是真敢动手啊!” 吕大防是指着赵兴的背影低声说的,这时赵兴正一头扎在师兄弟堆里,指点着黄庭坚、李廌射箭的姿势。吕大防话音落地,他身边一片抽冷气的声音。而吕大防唯恐语不惊人地继续补充:“刚才小王驸马说他是蛮子,我看也像。此人说话莽撞,自有一种爽直的风范。不过,你们猜开封府尹钱穆夫是怎么评说他的,他说——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王岩叟惊讶的问:“钱穆夫为何如此说?” 吕大防答:“我曾在子瞻那里看过一篇文章——《刺牛》,是他在黄州写得,记述赵离人杀牛替他小妾补养身子的经过。文章写得畅快淋漓,尤其是赵离人一剑刺倒壮牛的场景,令人血脉奋张……那篇文章苏子瞻轻易不肯示人,据说,离人当时的凶狠吓倒了一屋子的人。他不愿别人误会,故秘而不宣。 当初,我看了那篇文章,不信有人用一根细细的铁刺就能将牛一声不吭的刺倒,但钱穆夫前不久告诉我一件事,我却有些信了。钱穆夫说,前不久,开封府的捣子头卜庆绑架了赵离人的小舅子,惹翻了他。赵离人怒而出手,丝毫不顾忌诸般禁忌变出手无情。 据说他将卜庆追杀多日,卜庆的百十号楼下相帮、房中做手,都被他砍杀殆尽,无一幸免。最后不得不负荆请罪,但依然被赵离人当场打死…… 如今,汴梁城的捣子都在流传卜庆求饶时赵离人说的话:‘但凡不出手,出手不容情’,还有:‘最好的敌人就是死去的敌人’……你们想想,刚才争执下去,这蛮子敢不敢动手。” 王岩叟等人蠕动了半天嘴唇,终于骂出一句:“这简直是侮辱斯文,读书人的争吵,怎用到拳头!蛮子,确实是蛮子,蛮得很呀……” 但他们最终还是非常小心的,轻声细语说出了这句抱怨。由于嗓门太低,这句话就仿佛是闺中怨妇的轻嗔。被他们抱怨的对象则毫无所觉,正慢慢走向章惇。 在西园中,章惇是孤独的,其他人都有弟子围在身边,至不济也有两三同党,但章惇身边却无一人,他独自坐在一台炙炉边,闷闷不乐的吃着倭女替他烤的炙肉。赵兴在周围兜了个圈子,好像很无意地走到炙炉边,看到“倭女烤法不熟练”,“不耐烦”地挥手赶开了两名倭女,亲自为章惇烤肉。 章惇有点不悦。刚才赵兴冒失的跟吕大防与文彦博都说过话,话里的主张是尊崇古法,这恰恰是他反对的——除了对方所强调的“不能墨守成规”。现代看到赵兴靠近,他以为后者还想找他说同样的话,便阴沉着脸,只等对方开口便发作。 然而赵兴却始终没开口,他手法娴熟的替章惇烤着肉。每块肉的熟嫩程度都恰合章惇的口味,让章惇吃的非常舒心。 连吃几块肉,赵兴拿过几片橘黄色的胡萝卜片,借着肉脂滴在炭上引起的旺火,手法娴熟的翻弄着胡萝卜片,先撒上盐,然后撒上安息茴香(孜然),加上一些倭国辣椒粉,滴几滴海豹脂油让胡萝卜多点油腥,等胡萝卜即脆又香,他殷勤的递给了章惇。 这种烤法既有胡萝卜的脆香,又带了股肉味,章惇吃的很可口,忍不住开口:“听说汴梁城的厨子都呼你为师,原来的你的手艺真不错,可是圣人云‘君子远包厨’,你怎会迷上厨子的手艺?” 赵兴从苏轼那里听说了,章惇在青年的时候曾与苏轼是好友,但章惇这人有一段隐秘的身世,他是其父亲与乳母偷情生下的乱伦私生子。出生时,父母不想要他,把他放在水盆里溺死,被人救止。 这样的人当上枢相,放在别的朝代里是不可想象的,但居然在所谓礼教最严苛的宋代实现了,这不能不说是对教科书的嘲笑。 因为有这段身世,章惇对“水”一词格外敏感。苏轼是知道这段隐秘,他在一首赠诗中写道“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尤爱水云乡”之句,章惇认为“水云乡”三个字就是嘲讽自己那段身世,从此将苏轼视为毕生死敌。也因为这段身世,章惇在正史上显得格外睚眦。 跟这样的人说话很难,赵兴既要保持一种坦然的气度,又要小心翼翼,避免自己的话题引起对方的联想。他顺着对方的话题回答:“我曾经去过海外,人在海上的时候,大海茫茫,极目之处除了海水还是海水,连续走数个月看不到一点绿色。 海船上,能活动的只有尺寸之地。在这种地方待上十天八天,每个角落木头的纹理是什么,人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可这样的日子我连续过了三年。 我这人是闲不住的,既然无事,就自己找事。于是,我每天就在舱室内琢磨,刚开始,我默写自己读过的文章,学过的知识。但总坐着写啊写,日子久了人也要发狂。于是我又替自己找点事:一件是习武,通过习武每日活动身体;然后是学习做饭——海上寂寞啊,没有别的食物可吃,所以,每一件能获得的食物,都被我琢磨出多种吃法。一来二去,我成了出名的厨子,岸上的船员听到相关传闻,都爱上我的船随我出海。 章相公,你能猜出一条鱼可以作出多少道菜?……我现在已经琢磨出鱼的一百余道做法,其中还有一道‘椒炸鱼鳞’,很受船夫欢迎,鱼鳞都被我琢磨出吃法,相公可知我多寂寞?嗯嗯,相公何日有闲暇,我做给你吃‘椒炸鱼鳞’。” 这个话题轻松,章惇的脸色也解冻了,两人闲聊一阵风花雪月,章惇终于憋不住,问:“奇怪,离人跟文相公、吕相公说国事,却只与我说吃食,莫非我论不得国事?” 心眼小就是难相处,连不谈犯忌的话题都不高兴。但赵兴不敢显露出丝毫不满,他笑的很憨厚:“章相公,错误岂能连犯数次……刚才文相公、吕相公的脸色我都看了,咱小人物,谈这些大事不合适。所以现在我只谈风月——章相公再吃一片芙蓉萝卜,这玩意清爽,无愧‘海员三宝’啊!” “海员三宝,什么东西?”章惇好奇的问。 “船夫们把胡萝卜、洋葱与淡酒,呼作‘海员三宝’。章相公可知道,人长期不吃菜,容易牙齿脱落,眼睛变瞎,所以船行到大海要带很多蔬菜。其他的蔬菜容易腐烂,唯独洋葱与胡萝卜容易储存,所以被称为‘海员三宝’。” “长期不吃菜,牙齿脱落……真有那么回事吗?嗯,也对,人在陆地上,怎样也能找见野菜,在海上吃不吃菜马上就能看出来,就可以比较。这么说……再来一片芙蓉萝卜!……那么淡酒是怎么回事?它有何益,列身为‘海员三宝’” “海上没有淡水,船只光装运淡水的话,时间久了水容易发臭,喝了会上吐下泻,所以船员便拿淡酒当水储存——他们平常所说的‘饮水’,就是饮用这种淡酒”,赵兴说罢,随手递上一杯蓝色的郞姆酒。 章惇泯了一口淡酒,马上斜着眼看看赵兴:“这么说,你的酒量很大哟——都拿酒当作水饮,那酒量能不大吗?” …… 苏轼跟弟子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频频望望赵兴这边,见到赵兴现在与章惇聊得热火朝天,他稍微松了口气,便端着杯子去找吕大防,联络感情。苏轼的门生连忙随着老师一起来到了吕大防身边。 章惇见到这番情景,用手中的竹签指了指苏轼那边,问赵兴:“你怎不去?” 赵兴扫了那边一眼,屁股没挪,答:“此间乐,不思蜀!” 章惇大笑:“你那老师,我一生都不服气他,但我现在佩服他会打赌——诗酒之赌!全大宋就他会打赌,不服不行!” “此间乐,不思蜀!”是刘禅说的。刘备建立了蜀国传到刘禅手中亡国了,刘禅被司马昭接到靖国,酒宴上司马昭问他想不想自己的祖国,刘禅做如此回答。苏轼是蜀党首领,赵兴的“不思蜀”语带双关,让章惇很得意。 这场盛宴尽欢而散,因为这场宴会,蜀党与洛党稍微缓和了一下争斗。当然,一场吃吃喝喝不可能完全消除歧见,但这场宴会过后,双方多少顾忌点情面,不再那么斥驳相见了。 宴会结束已经日上三竿,原本王诜还打算满院子摆上“明月夜”,让众人做静夜之欢,但吕公著年纪大了,他撑不住先回,紧接着文彦博也告辞,剩下的政事堂官员里,章惇倒显得兴致勃勃,但众人都不待见他,王诜心里想着李公麟的画,抢先宣布结束宴会。 等赵兴送走一拨拨的家伎,走出王诜的西园时,时间大约相当夜里十二点。程族的几个学生已经全副武装等在西园门口,马梦得也提着灯笼前来迎接。 “船准备好了?那就走吧,正卿,你先回吧,京里的事以后就拜托了。”赵兴拱手告别了马梦得,又低声下令:“吹灭灯。” 在场的除了赵兴学生,还有源业平与纪守中、陈公川。后几个人都是穿着铠甲来的。灯火吹灭后,几个人摸着黑向皇宫走去。 汴梁城是一座不夜城,东华门外尤其光明,一行全副武装的人晃过东华门,宫中禁卫上前查寻,赵兴亮出手中的一块金牌,禁卫们无声而退。 拐过明亮的东华门,来到僻静的左掖门,这时夜更加深了。 左掖门正对的是袄庙,即拜火教廟。这里白天人就不多,夜里就更加幽静了。门外孤零零插着一盏灯笼,从明亮程度来看,那是一盏“明月夜”。这盏明月夜被挂在一人高的木杆上,木杆左右无人,静静地在宫门口燃亮着。 程爽点着了手里的明月夜,程夏止住了兄弟们上前的意图,赵兴独自一人大步走向宫门口那盏明月夜,提起灯笼,凑到自己脸边,照亮了自己的面容。 左掖门的门洞里传来童贯小声的说话音:“我就说么:这么大的个子,汴梁城找不出第二人。小姐,动身吧,这是金牌,你给离人送去,老奴就不出宫门了。” 一顶二人小轿慢慢被抬出门洞,童贯的脸从门洞中露出来,他也像赵兴那样,用点亮的明月夜照亮自己的脸庞,然后用手指指一指那顶轿子,撮起嘴唇,吹灭了灯。 一切都重归黑暗。 赵兴马上也吹灭了灯,刚才抬轿子的两个人把轿子放在他身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跑进左掖门。轿子两边,一胖一瘦两名侍女默默向赵兴作揖。赵兴也不说话,他一招手,源业平与纪守中跑上来,抬起了轿子。 一路上,几个孩子们轮流替换两名倭人,抬着那顶小轿,尽捡隐蔽的地方走,等到天蒙蒙亮,他们穿行了半个汴梁城,来到了大相国寺码头。 这时的汴梁城还没有苏醒,码头上除了一群‘一赐乐业’人外,再无旁人。领头的俺诚向赵兴鞠了个躬,唠叨了几句拜托的话。在此期间,小轿被抬上了码头的海鳅船,而后众人鱼贯登船。等赵兴登船后,他冲岸上的俺诚拱手告别,转身下令:“起锚,开船!” 船舱内的程阿珠听到他的声音钻出了船舱,来到他身边,留恋的望着东京汴梁城,轻轻的挥手。赵兴也忍不住抬起手来,向汴梁城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别了,1087年的汴梁,我爱它。 我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观察这世界,清晰地看到了她的光明,也看到了隐藏在繁华胜景里的黑暗,然而……然而,就连它的黑暗我也爱——因为我是这时代的一份子,我属于这个时代。 我爱1087年的汴梁。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江湖生活的快乐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江湖生活的快乐 四月初五,阳光明媚,岸上鲜花怒放,游人如织,赵兴坐的海鳅船慢慢通过淮阴的磨盘口。 前方即是洪泽湖了。 赵兴的心情不错,他在船头拖了个渔网,明知道运河里不存在鱼,还装模作样的挥舞着双手——即使网里一无所获,他也心花怒放。一边劳作,他一边扯着嗓子高声唱着李煜的《渔父》: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楫春风一叶舟,一纶丝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他确实是“得自由”了! 苏门弟子汇集京师,没想到最先离京的是他;而新科进士们及第后,都忙着在京城购买时髦玩意儿,比如歌伎、老婆,首饰,等等,个个风花雪月的乐不思归,没想到他们当中首先跑路的是赵兴。 与他同行的周邦式听到歌声,钻出了船舱,笑着向赵兴拱手:“离人兄,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赵兴扭脸冲对方笑了,反问:“难道你不开心?” 周邦式不开心。 在古代中国的传统教育下,主流思想是“天子重英豪、文章交尔曹”,读书的最终目的就是做官。对读书人来说,读了满腹诗书经文,不当官待在家里,就像产品没有经过交换因而没产生交换价值一样——整个一个废柴。周邦式不做官是迫不得已,所以他没赵兴那么开心自在。 不过,所有的读书人肚里都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他们虽然打心里渴望被皇帝重视,高官显贵的光宗耀祖,“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但他们嘴上也在歌唱悠游田园,享受舒适的林下生活。所以周邦式面对赵兴的快乐,不自在也要装自在。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离人兄,世上确实无人如你。你什么人?家资万贯,诗名远扬,堂上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你不做官,真正是‘万顷波中得自由’。可我不行! 啊,我听说你经营产业上颇有一手,小弟家有余资,不过还做不到如离人那般尽情闲适。我有心与离人兄合一份,也做点营生,不知离人兄可许?” 宋代有股份制的说法么?赵兴知道,这说法确实存在。宋代商贾之间有凑份子合股经商的行为,这也是商业社会发展的必然。宋代参股的股份称之为“份例”、“打平伙”。在这里,周邦式是想出一份“份例”,不参与经营,但分享分红。 “好啊!走江湖,朋友越多越好,南伯兄既有意,钱就不用投了,那玩意儿我不缺,我独缺人。南伯出几个院子内知,帮我经营一条商路如何?……具体那条商路,就看南伯那片地头熟,你兄长在庐州,不如咱俩聊聊庐州商路吧。”赵兴说着,搂上了周邦式的肩膀,两人低声谈论,神情鬼祟。 岸上的阳光实在诱人,两人说话的功夫,程阿珠也被阳光吸引,钻出船舱欣赏岸边的景色。 宋朝是个享乐主义盛行的时代,这年头连农夫都穿着打扮竭尽所能,农妇们更不用说了,在这个展示花衫的时刻,采桑女、浣纱女、采菱女,穿着如同一只花蝴蝶,陆上的“大妇腰镰出,小妇具筐逐”、“春巷夭桃吐绛英,春衣初试薄罗轻。风和烟暖燕巢成”、“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九里松”; 水里的:渔娘驾着小舟欢歌笑语的来来往往,“荡漾木兰船。船中人少年。荷花娇欲语。笑入鸳鸯浦。波上暝烟低,菱歌月下归”、“眼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 这就是大宋的炎夏。 程阿珠心情也很愉快,赵兴做不做官对她来说都无所谓,她“有情饮水饱”,能与赵兴长相厮守就很开心,那管外面天崩地裂。钻出舱外,她快乐地向周邦式做了个揖,满脸甜蜜地并排站在赵兴身侧,挽着赵兴的胳膊,幸福的注视着那些农家女将劳动变为娱乐。 赵兴这艘船上除了周邦式外,还载了程氏弟子、赵琴儿及她的女使。剩下的人则跟在后面的船上,他们也感受到岸边的欢歌笑语,纷纷钻出舱里享受明媚的春光。 赵琴儿出舱时,周邦式见到船内又冒出一名陌生的丽娘,他疑惑地摸摸脑袋,心里暗自纳闷:不对呀,我住在离人家中,未见有这个女子,上船时,好像也没察觉……嗯,看她的神态自然,不像是被拐……这、这、这,离人也不介绍一下,我该行什么礼?内眷?客商? 赵兴的全付精神都在岸边的景色上,搞不清状况的周邦式只好随便行了个平礼。而程阿珠虽然知道赵琴儿的身份,但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大礼参见,更加上心里潜藏着一丝敌意,她紧了紧手,将赵兴搂的更紧,只淡淡向对方点点头。 对船上几人的怠慢,赵琴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她没表示,但她身边的一个丫鬟不满了,那丫鬟上前一步,喝斥:“大胆!见了……” 丫鬟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赵琴儿的身份。 程阿珠身子动了动,被赵兴一把拦住了肩头,他装作没听到对方的话,拎起手中的渔网,笑着向周邦式说:“南伯,等进入洪泽湖了,我请你吃洪泽湖的大鱼。” 后面的船上传来陈伊伊的叫嚷:“入湖了!入湖了!我们入湖了。兴哥,我肚子饿了,洪泽湖都有什么好吃食?” 一艘渔舟听了她的话,划着缩型快舟,凑近赵兴的船,直着嗓子嚷嚷:“大官人,有大虾,大河蟹,要吗?” 另有几名女娘划着小舟驶进,其中之一脆声脆气地快嘴唱道:“我茶唤作阿婆茶,名实虽村趣味佳。两个初煨黄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江南橄榄连皮核,塞北胡桃去壳。几位大人慢慢吃,休得坏了你们牙!” 有人开口唱歌,仿佛是打开了歌唱的龙头,湖中船上此起彼伏地唱道:“梅岭寒烟藏翡翠,桂江秋水露鰅鳙——两位大人,三尾鳙头口口肴,我家鳙鱼最时鲜。” 赵兴流下了口水,他口齿不清地一挥手:“靠岸,今儿不走了,我们就在湖边吃醉虾、大河蟹——洪泽湖的大闸蟹,还有鳙鱼,我的口水……对啦,还要喝……喝那个阿婆茶、吃核桃,江南橄榄、黄栗子,也要。” 赵琴儿看到赵兴对她满不在乎,自己也知道此刻在别人地盘,如果太嚣张,赵兴能把她卖了。她止住了丫鬟的吵闹,但此刻听到赵兴又要停船,忍不住说:“赵大人,你这般走走停停,却是为哪般?” 为哪般?还不是为了建立海鳅货栈。 磨盘口可是个重要的关口,这样的战略要点,怎能不建一座海鳅栈,顺便也好将洪泽湖丰富的鱼虾水产销往四方。 也许是不忿对方的婢女刚才喝斥阿珠,赵兴根本没兴趣向赵琴儿解释,他继续指挥鳅船靠岸。船刚一停,洪泽湖特产水鲜就流水般送到船边,刹那间,赵兴的船左右成了集市。洪泽湖边的渔家女几乎都聚集在这三艘海鳅船边,她们人声鼎沸的向船上兜售着时令水果、河鲜,以及蔬菜。 做醉虾需要用搅拌釜——这是赵兴在现代社会去太湖旅游时发现的船民工具。那玩意类似老式爆米花所用的高压密封炉,将醉虾倒进炉子里,放入高度酒和香料,而后将炉密封起来,快速旋转,以搅拌酒与香料的混合液。不用任何明火,仅仅单靠酒精的穿透力,将盐分与香料渗进虾的细胞内,然后——生吃。 这种吃法能保持虾味的鲜美,有些虾甚至还没死去,咬到嘴里还不断跳动。 这时候,爆米花专用的密封炉还没有传入中国,但赵兴是谁,土法上马的他用两个铜盆扣在一起,用夹子夹紧,当众给众人演示了一番现代酒吧里酒保的调酒手段。经过一阵眼花缭乱地快速飞舞旋转摇晃,烈酒的醇香混杂着香气飘散在空中,令所有的人都露出垂涎的神情。 赵兴在做醉虾时,他船边已有许多渔家女停下了船桨,看着他的动作,脸上露出了用心记忆的神情,等到醉虾揭开盖子,露出白玉般透明的身体,散发出浓浓的香醇,这些渔家女还没走,眼巴巴的等待众人品鉴这种做法。 一张小桌被摆在船头,赵兴这时恭敬地请赵琴儿坐在首座,让惊疑未定的周邦式做在陪席。众人落座后,最先摆上的就是那碟醉虾。这时,精擅斫脍的梅三娘正从后面船赶来,她一身新妇打扮,“银索攀膊”也换成“紫金攀膊”,金晃晃的细链精致而秀气,更显得意气奋发。倒是跟在她后面的钱婉儿嘟着嘴,似乎有点不满。 阿珠看到一身新衣的梅三娘钱婉儿,顿生亲切感,她拍拍身边的空座,邀请俩位坐下,但后俩人乖巧地摇摇头,对阿珠行过见主母的礼节,不等赵兴吩咐,便撩起袖子,闪电般整治着一条条鳙鱼鲈鱼鳝鱼,不一会,简单的酒宴摆了上来。 开宴了,一坛新酒打开,空气中飘着醉醺醺的味道。首座是赵琴儿,赵兴坐主陪席,阿珠与伊伊分坐他左右,桌对面是周邦式、源业平、纪守中。 此刻,程夏跟程爽、程旺蹲在一边,用小炭炉蒸着螃蟹,兴奋地嗅着锅里发出的鲜味。因为船头地方小,程族的兄弟在船尾摆了另一桌子席,但程夏程爽、程旺自持亲传弟子身份,觉得非守在赵兴身边不足以显示与其他兄弟的区别,哪怕坐不上席,也要守着锅。 只是这样一来,赵琴儿一胖一瘦两个丫鬟就轮不到上座,两个丫鬟满脸都是愤怒,可赵琴儿不表态,她们只能忍。 赵兴举斛谦让,周邦式首先夹起一条醉虾含在嘴里,虾在嘴中跳,他捂着嘴感受虾每一次跳动带来的浓香,其中的芥辣味让他快留下了眼泪。等虾停止了跳动,他粗粗咀嚼一口,快速的吞咽下去,这才张嘴大呼:“妙!妙?我竟不知道世间还有如此吃法。” 周邦式说这话时,眼泪已经留下来了。他一边擦着被芥辣呛出的眼泪,一边说着赞赏的话,那表情如此生动,让围在海鳅船边的渔家女齐齐发出一声欢笑,她们满意地举起桨,荡离了海鳅船。 赵琴儿赶忙也夹了一口品尝,不出所料的也留下了眼泪。而源业平他们吃到嘴里也大口称赞……日本人汉语词汇量贫乏,他们称赞的话就是那句通常的“天下第一”。 跟着,煮熟的螃蟹被端上来了,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腥味,几个人掰着螃蟹一阵猛嚼。赵兴吃螃蟹时,不禁想起苏州吃螃蟹的著名工具“蟹八件”。可惜…… 刚才船停岸时,几名以色列人跳上岸去打听当地风土人情,这会儿,他们回来了,低声向赵兴汇报情况,周邦式已吃到酣畅,闲下嘴来喘口气,向不知身份的赵琴儿解释:“我如今才知道离人兄为何在这停船,能吃到这样的美味,稍耽误点时间,也值啊?” 刚才赵琴儿质问为什么走走停停,周邦式这话等于替赵兴回答。赵兴听了,感激的向周邦式一笑,他面对着周邦式扯起话题,但话却是说给赵琴儿的:“刚才得到的消息,詹邈那厮已经大婚,昨日出京,准备衣锦还乡,传闻:他出京时在春街亭上作了首辞别诗,诗里有两句:‘两妻皇王女,湖北第一家。’” 赵琴儿怒气上涌,面红耳赤,周邦式一拍桌子,说:“这厮好无礼。” 源业平娇媚的一笑,优雅的用手帕擦了擦樱红的嘴唇,用温柔的语气轻描淡写地问:“长门殿生气了吗?你生气的样子真令人心痛,不如,我替你杀了他。” 纪守中轻声斥责:“嘘声,休得孟浪!” 赵兴淡然一笑。 詹邈还用人杀吗?自从说出这句话,从今往后他就等于不存在了。大宋朝决不会容许这厮继续在人前晃悠。所以,一定会尽其所能地抹杀他的存在。这样一个生不如死的小人物,理他作甚? 他转向纪守中,继续说:“这次,二位在京师表演了汉唐盛典,我已经让长门的商人回国散布这个消息,你们在中原再现‘华’章,也为倭国争得了荣誉,我想,你们现在回国,一定会受到隆重欢迎。” 纪守中筷子停在半空,源业平站起身来,在桌边俯身叩拜:“长门殿,感谢你的特意设计。在下今生已无法回国了,唯愿追随长门殿左右,了此一生。” 纪守中默默点头,又问:“听说长门殿马上有船去大和,我可以搭你的船离开吗?” 赵琴儿刚才即羞且怒,正不知道如何表示,赵兴把话题跳到安置两个倭人,赵琴儿还不知道东京城那场引起轰动的西园雅会,她盯着秀美的源业平,好奇的问:“先生不是宋人?” 源业平的打扮非僧非道,赵琴儿在这里用了一个称呼医生郎中的词“先生”。源业平对深有皇家风范的赵琴儿很有好感,马上亲昵的回答:“这位小娘子,在下是关东武士、殿右门卫源业平,这次来大宋,是找他……” 源业平翘起一个兰花指,暧昧的点了一下赵兴,补充说:“是找他来比武的。此刻比武中止,我……” 源业平刚才的动作让在座的差点吐出来,周邦式还好点,他从赵兴那里了解到源业平的身份,赵琴儿身后的两个丫鬟直接忍不住,哇哇的吐了起来。 一桌酒席有人呕吐,该换席了。赵琴儿又羞又怒,而赵兴乘换席的功夫,低声吩咐了以色列人几句,不一会,两名以色列人尾随一名程氏子弟登岸而去……他们今后将在建立磨盘口的鳅栈。 酒足饭饱,海鳅船重新启动。现在船已经进入洪泽湖了,船上的人各自寻找自己的娱乐活动,阿珠与伊伊一左一右的把赵兴夹在船头,阿珠还好点,只是搂着赵兴一脸幸福的笑。陈伊伊借着酒意,嘴里唱着在汴梁学会的小曲,一路欢歌不断。 赵兴这次走的突然,临走前曾暗地征询陈公川的意见,后者还不想离开京城,而有赵兴在场,他不能畅快淋漓的进行自己的“追星大业”。现在,一场西园雅会让他名声大振,原本无法接触的名人现在一听他的名字立刻接见。 此外,赵兴不久前将汴梁黑社会狠狠教训了一顿,也让他对汴梁治安放心不少,于是,他便要求与新到的李源结伴,在汴梁城美美多玩一段时间。因为京城里还有马梦得照顾着,赵兴也就随他闹去了。 离开了兄长,陈伊伊也仿佛脱离枷锁,因为赵兴把她单独带在身边,意味着认可她的身份,所以她整日笑个不停,唱了又唱。恰好赵兴对女人表现的比宋人还宋人,很是宠溺关怀,温柔体贴不够。比如,按规矩伊伊身为妾室,站位该比程阿珠略靠后,但她却与程阿珠并排而立,一左一右夹持着赵兴,而后者却还欣赏地看着她唱不停,毫不指斥。这让伊伊快乐无边。 湖光水色,风景如画,伊伊歌声婉转,这场面,怎一个美字说得清。 此时,周邦式吃饱喝足,在船尾开始发骚,源业平、纪守中陪他一起“骚”,三人你做一首诗,我对一句联,互相唱酬,也在悠然自得地饱览湖光山色。 船上没人跟赵琴儿搭讪,她站在船中央,忍了许久,忍不住插嘴打断伊伊的歌唱:“赵大人,我在宫里听到你许多传闻:有人说你一诺千金,只为一个赌诺,屡次蹈海替苏学士挣钱养家。他们谈论的时候,都说你傻,但我却觉出他们在嫉妒苏子瞻,恨不得做‘诗酒之赌’的是自己。 还有人说你不拘礼法,最喜欢做的就是侮辱斯文;也有人说你诗情汪洋,才华横溢,只是不喜人知;如今,跟随大人一路走了这许久,‘一诺千金’我早已知道了,‘不守礼法’、‘大胆妄为’我也见了,可还没见过赵大人的诗情,当此美景,赵大人能赋诗一首吗?” 这纯粹是没话找话,赵兴哈哈一笑,答:“我不会作诗,只会唱歌,卡拉ok练出的嗓门……” “卡拉ok”这几个字嘟囔的特别轻,说完,赵兴似乎觉得说漏了嘴,不等人质询,他陡然扬起嗓门,说:“且听我给你唱一首:‘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这首歌是《三国演义》里的主唱曲。赵兴曾在京城小范围里唱过,现在此曲还未流传出去。等他唱完,赵琴儿还想问问啥叫“卡拉ok”,一艘擦过的官舫里传来一声赞叹:“好!滚滚长江东逝水——这首词颇有苏子瞻的风格,这样的诗词,当站在船头,纵情高歌——好词!” 顿了顿,那船又传来一声喊叫:“雅客从何来,老夫蔡京蔡元长,可否过船一叙!” 蔡京——“北宋六贼”里的重量级的人物。赵兴眼珠乱转,快速吩咐赵琴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不过,我希望你改正心态——你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女,‘乐至县主’这个名字,再也不会有人提起,你也该把它遗忘,记住了吗!” 赵琴儿神色黯然,她默默的向赵兴做了个揖。赵兴一边坦然受之,一边扬声向临船回答:“可是京城口口传颂的书法大家蔡元长吗?久闻大名,鱼雷贯耳。可我却不敢尽信传闻,今日正好过船一辨真假?” 对面的官舫一下鸦雀无声,过了一会,等两船靠拢,周邦式已经来到赵兴身边,摇头示意赵兴不要与这位著名的奸佞发生关系。后者轻轻摇头阻止对方开口,而后纵身跳上旁边的官舫。 官舫上,一个长的堂堂正正,颇像电影中正派人物的老者站在桅杆下——他五十多岁,眉宽目清,仪表堂堂,服装整洁。肩左右还站着两个人,似乎是同僚或幕友,见赵兴跃上船来,他和煦的笑了,问:“刚才那首词是阁下所做?” 蔡京身边的人已替蔡京问出了后续的问题:“阁下何人也?赴京赶考的举子吗?……不对,馆职试早结束了,落第举子要回的找回了。那么你是新科进士吗?也不对,这时间新科进士还来不及出京,他们要好好熟悉汴京风物,以便今后做官场谈资……难道竟是山林逸士?” 赵兴一拱手,笑着很憨厚:“此曲不是在下所做,在下是杭州商人‘某某’,才贩货去汴梁。返回的路上,不合唱出于汴梁城听到的小曲,当时只觉得颇为豪迈,故记下了曲调。恰好此际江风徐徐,正是披襟当歌时,不禁脱口而出。” 蔡京笑的更和蔼了,他开口问:“你刚才说传言不可信,你有何不信?” 赵兴脸上满是不解,他真诚的问:“人都说先生的大字举世无双,可我不信。人怎能用如椽巨笔写字呢?小小身材,如何挥动巨笔?肯定是你故意在烛光下写字,影字放大,加之好事者渲染,神话其事罢了。” 蔡京冷冷一笑说:“现在正是白昼,我可为你当面书写。你看我是否影字放大?” 赵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答:“极好,我正想当面领教。” 蔡京大喝一声:“拿笔来!”只见两名壮汉从船舱中吃力的抬出一个巨大的箱子,打开箱子,只见内置六七枝丈把长如椽粗的巨笔,赵兴咋舌不已。只见蔡京操笔调墨,高声问道:“要什么字?” 赵兴摸着下巴,略一思考,答:“凑合点,就写‘茉莉’两个字”。 蔡京低喝一声:“悬幅!” 两壮汉应声在船上挂起两幅白绸,蔡京抬手就写,笔很大,他站在甲板上,高举着巨笔,自上而下一挥而就,旁观者叹服不已。连赵兴也走到白幅边,啧啧赞赏。 夏日的阳光很强烈,船因为快速行驶,导致迎面的风很大。站不一会,绸布上的墨迹干了。赵兴忽然拱手一揖,而后跳上桅杆,扯下那两幅大绸布,在蔡京目瞪口呆中,像个没事人一样,不慌不忙把两幅大字卷起。再一拱手,跳到自己的船上,随即大喊一声:“开船,全速行驶!” 在船上跳邦,对海上漂泊三年的赵兴来说是小菜一碟,而流线型的海鳅船扯起尾帆,全速运动桨轮,不一会就跟蔡京的船拉开距离。对面船上的蔡京等人走远了才回味起来,看着两船渐渐拉开了距离,他懊恼的发出一声大叫:“这厮是来骗我大字的!” 跳邦对赵兴来说不算回事,但对蔡京船上的那些运河船夫来说,有点难度。更何况海鳅船的速度越来越快。不一会,扯满帆的五艘海鳅船鱼贯驶过蔡京面前,而蔡京张着嘴,不知道该责骂呢,还是该感到荣幸。 为什么荣幸?竟然有人用这种手段骗他的大字,说明他的“大字”极富盛名,以至于连路过的客商都要铤而走险…… 等三艘海鳅船跑的不见影子,蔡京才闭住了张开的大嘴。一位幕僚建议:“这船是从运河里出来的,只要查一下磨盘口的过闸记录——他跑不了。” 蔡京摇头:“知道又如何?难道我能去夺回不成……算了,如此,也算一段雅事。” 另一位幕僚看着远去的船,补充说:“这种船形状特殊,只要稍一打听,就可打听出船主是谁?这厮做贼,还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赵兴这时在自己船上笑成一朵花,在船头目睹这一切的赵琴儿也笑软了,一胖一瘦两个丫鬟虽然很生气赵兴的不恭,但看到这么一场干脆利落的打劫行动,也不禁笑瘫在甲板上。 周邦式苦笑不止:“离人,你怎如此大胆,那蔡元长蔡大人心眼较小,万一他查到了,今后岂不要与你为难。” 源业平、纪守中在船尾也目睹了这场风雅打劫,这些人倒没什么罪孽感,唯有源业平发出一声感慨:“如此快?我还准备观摩一下,这一抬脚,你就完事了!” 陈伊伊扑上来,抱住赵兴,一脸花痴说:“我郎君就是厉害:又能作诗,又能唱歌,还能营生置产,连顺手打劫都如此快手快脚……哈,蔡元长是谁?这下子‘苏黄米蔡’四大名家的字贴,我们都收集全了。” 蔡京的书法自成一格,就连狂傲的米芾都曾表示,其书法不如蔡京。据说,一次蔡京问米芾:当今书法何人最好?米芾答:从唐柳公权之后,就得算你和你的弟弟蔡卞了。蔡京问:其次呢?米芾说:当然是我。 蔡京的书法成就虽然高,其为人被历代文人不耻,所以有些人干脆不承认“苏黄米蔡”里的“蔡”指的是蔡京,而说是蔡襄。但蔡襄的字远远比不上蔡京的造诣。 北宋后蔡京手迹被禁毁,甚少遗留下来,现在赵兴手里就有一幅,能不令人高兴吗!? “字画,苏黄米蔡四大家”,两名日本人念道这句话时,眼睛贼亮贼亮的。 这时,蔡京的船还在身后若即若离。 第一百四十章 山洞中的秘密 第一百四十章 山洞中的秘密 日本人把什么当作文化? 一名有文化的日本人,如果家中没有几张中国名人的字画,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这次来京城转一圈,两位日本人虽会见过许多名人,也收集到苏东坡许多手迹,但要说收藏齐四大家的名画……还有什么比这儿,更能令他们狂热? “挂起来,长门殿,我恳求你把这两幅字挂起来。让我等好好欣赏一下”,两名日本人齐声哀求。 赵兴望望身后蔡京的船,为难的说:“这,太张扬了吧。我听说蔡京被赶出京城后,先知成德军,再改知瀛州,不久又被迁徒到成都。估计他现在正赶往成都赴任。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此行,一路到扬州,跟他走的是同一条水路。 才打劫来的字画,挂到风帆上一路直驶,赃物主人跟在后面,步步尾随,这不是扇他的脸吗。” 周邦式也在劝解:“蔡大人心眼小,此举恐惹怒蔡大人,二位……” 然而,无论怎么说也挡不住两日本人的热情,他们基本无视了周邦式的话,不由分说抢过蔡京手迹,纪守中跳起来挂在帆上,然后与源业平坐在桅杆下,痴痴迷迷地望着迎风飘荡的字幅,一边虚空临摹,一边啧啧称赞:“如此硕大的句字,写出来不变形,还能如此雅致……天朝真是什么奇迹都有。” 船上也大都是群无法无天的人,听到倭人的话,一自豪就浑不知天高地厚,只顾附和着赞赏。唯程阿珠略有点顾忌,船驶过扬州时,她备了份礼物,嘱咐运河河监转送给随后的蔡京,希望能缓和一下蔡京的愤怒。而后海鳅驶过扬州,进入了长江。 宋代的长江水面一望无际,船进了这里,便如鱼入大海彻底甩脱了蔡京,等蔡京收到那份“赵门程氏”送上的礼物,虽然很是郁闷,但现在已完全找不见赵兴的踪影。无奈之下,他的船逆流而上走入岔道,开始向成都进发。 蔡京抵达成都后,将发生一件影响世界的大事——成都商人之间使用“交子”作为商业交易的凭证,蔡京在成都目睹了交子的使用流通后,等他重新担任宰相,便发明了世界第一张纸币:交子,又名“交钞”。 不过,现在历史已经有点改变——考证发现,交钞版面4边图案有明显的 “翻叶”图形,这种图形是犹太民族所独有。至今,各国货币都沿用这“世界第一纸币”的4边图案,以示传承——而据元史记载,宋金两代的交钞印刷管理机构都由犹太人主持,并称:“他们可能无所不能。”。 这说明蔡京当初发明纸币,是在犹太人帮助下进行的。现在,历史改变的就是这点。赵兴从犹太信仰下手,将这群犹太人拉入自己怀抱,如此一来,发明纸币的荣誉还是蔡京得吗? 无人知道! 海鳅船通过扬州时,如果不是蔡京一路追的紧,赵兴其实很想在扬州多玩几天。因为从扬州这儿,水运航线有两个选择:一条是通过运河江南段直下太湖,然后到杭州;一条路是顺长江东下到出海口附近的通州静海(南通),换成海船从海陆前往杭州。 如果是后一条航线,其实可以一直乘坐海船从扬州驶往杭州,或者反之,而后再通过运河转运。海船的运载量数十倍于运河船,所以这种运输方式能最大限度的降低运输成本……可惜蔡京那厮追的太紧,赵兴不敢在扬州停留,只好命海鳅一路航行到静海。 “这样也好——扬州巨商云集,牙商把持甚严,我们一个外来人插不进去。在静海立足,反容易逐渐搞大”,站在静海码头,赵兴自我安慰似的自说。 这话能瞒过其他人,瞒不过程爽。他在杭州帮赵兴操持数年家务,对附近的市场状况了如指掌,他笑着纠正:“老师,你这话说得不对。海船一趟装运三五百吨货物,还能同时运载百十个客人。这样一船货物,通州小地方吃不下,还是运到扬州出货稳妥。 在扬州出货,一是不用反复装卸,直接搬上运河船就行;二是这么大量的货物,唯有扬州才能屯放吞吐,通州——这里离杭州并不远,海船要在这里进港,还不如直接在杭州卸货,然后装上运河船——那儿好歹是我们的地盘。” 赵兴嘿嘿一笑,拍拍程爽的肩膀,夸奖说:“你长大了,老实说,我刚才是不想承认错误而已。你说得对,我们没必要一次经营两个海港,若非要选择,那就杭州吧,今后我们就专心经营杭州。” 程夏站在一旁,忍不住插嘴:“老师,你真不打算赴任吗?那你费那么大的功夫考进士干嘛?” 程夏原本该与赵兴在扬州分手,之后他回黄州,而赵兴南下杭州。但程夏发现,他与那些同族兄弟分手不过三年,奇怪的是,凡跟在赵兴身边的兄弟,个头均比他高出一截。 学识高低倒还罢了,赵兴一去多年,也没向弟子们教导什么,而程夏雇了个老夫子,反而每天“之乎者也”的,自认为长了不少见识。但如今兄弟会面,那群孩子们不跟他谈学问,单跟他比身材比个头,这让原先的“孩子王”程夏颇为郁闷,所以他在路上打发家仆回去,跟老爹程不同说一声,自己一心跟着老师,看看老师的个头是不是也能传染。 其实身高不可能传染,跟在赵兴身边的孩子是因为营养充足而个子高的。同样的基因,因为营养差距,个头能相差15厘米至20厘米,这是现代科技验证了的。 赵兴隐约记得,美国大兵野战的标准口粮配制是每天四百六十克牛肉左右,也就是半公斤肉食。所以赵兴也要求孩子们的伙食每天接近这标准。这些吃肉长大的孩子,自然跟吃草长大的孩子不同。恰好这三年又是孩子长身体的时候,充足的营养使他身边的孩子立马跟留在黄州的孩子拉开了身高体重差别。 程夏要跟着赵兴,他那点小心眼赵兴自然知道,可惜他已经错过了身体发育期,今后无论再怎么补,个头不会有再大发展了……不过,这些赵兴不会告诉他,他尽力尽到一个老师的解惑责任,回答程夏的提问:“程夏,你说人活着,究竟图啥?” 程夏低头想了想,回答:“黄州夫子教的虽都是大道理。但我也知,他们其实最热切功名……老师不喜欢玩那些玄虚,那我就实话实说:古人云,世人熙熙皆为名来,世人嚷嚷皆为利往。人生在世,不外如此。” 赵兴打了个哈哈:“你说的都是青铜器时代古人说的泛泛之词,这话虽有道理,但毫无可操作性。让我用一句最简单明朗的话表示,就是:人活着,其最终目的是用最小的成本,获得最大效益。” 听到赵兴开始讲解关于人生智慧的学问,程族孩子围拢过来,目不转睛地倾听。周邦式虽然很好奇,但这属于族学内容,他不敢靠的过近,只好站在能听到话的位置,侧耳倾听。 程夏眨巴眨巴眼睛:“老师,这话好深奥,你能不能解释一下?” “我问你,海船运输,为什么要用方形箱子,而不用圆形桶?按理说,圆桶装上货物,搬运的时候可以滚动,能省不少力气。可为什么我们非要用方形箱子装货?” “成本”与“效益”,这两个词程夏早已经学过,所以字词不用解释。周邦式思考片刻,也隐约猜到了两词的含义。程夏皱着眉头,费劲的思考片刻,答:“莫非是方形箱子好摆放……啊,就是这个原因,海面上风浪较大,圆桶不容易固定,使用方形箱子安全。” “你忘了我刚才的话——成本与效益。人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成本获得合理效益,人们才说这事合理,公正,地道、处理得当…… 安全问题不是用方箱装货的主要原因,因为无论方圆,固定箱子的成本都是一样的。好吧,让我们先画个一个圆,再于圆外面画一个外切方框,你看看,有什么感想?…… 对了,圆外面的方形体,四个角是空的。也就是说:如用我们用圆桶装货物,这个圆外的方形就是圆桶所占据的装载空间,圆边上的四个角是圆与圆的夹缝,这里面塞不上多少东西,这四个角的空间是浪费的。 海船跑一趟,需要考虑的有两个方面:一个是要保障沿途的安全,一个是利用有限的空间运回更多的货物。这就是用最小的成本,换取最大的效益。而我们用方形货箱装运,恰好做到了用最小的空间装运最多货物,所以我们一次出海获得的收益是别人的几倍。因而我们成本最低,可以让我们的合作伙伴获得更高的收益。我们利润空间大,就能拿出足够的利益与合作伙伴分享——所以人人觉得我们处事公道的秘诀。” 程夏沉思片刻,觉得老师说得道理,具体到箱子的方圆来说,是句句在理。但赵兴说天下万物皆遵循这个道理运行,他有点难以理解,思索片刻,他又问:“老师刚才说的是海船贩货的道理。国家大事也能用成本、效益衡量吗……比如:师公最近跟人讨论免役法,老师用这理论分析一下‘免役法’。” 周邦式是新法的拥护者,他听到这个,悄悄凑近了几步,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免役法吗——这样的大事,因为枝节太多,头绪太多,就要分析一下:什么是有效成本?谁付出的劳动才是有效成本。 让付出有效劳动的人获得最大效益,这叫‘驭人之道’。人心是最难以满足的东西,人心足,则劳有所得,人皆安其位,社会秩序自然稳定,大事成矣。 让我们先分析分析‘免役法’遇到的问题:各级官衙没有行政费用,由于铜钱供应不足,百姓手头有时没有现钱交税,于是,就产生了差役法。官吏驱使百姓劳役,百姓就此抵消税款;官府就此完成税收与运转。 后来发生什么,官府的役事无穷无尽,百姓在农忙时顾不上自家的地,还要应付官吏的差遣,导致土地抛荒,农税减少,官府应差的人减少。于是便有了免役法,让百姓用钱抵偿差役,官府用这笔钱雇用人手。 接着又产生了什么?这中间,官吏们没对铜钱供应量做出任何努力,结果百姓还是没钱交税,而官吏的索求依旧毫无止境,穷苦人交不起免役钱,而富裕户也被官吏层层加码、私自加收的免役钱折腾的不堪负担,于是弃家逃亡。 结果,整个社会没有一家能安居。家国天下,家没有了,国怎能安…… 且让我们分析一下,前后二者中,谁对免役钱付出了有效成本?” 程氏学生齐声回答:“百姓!” “错!无论前后那种法规,付出‘有效成本’的唯有差役,而百姓在这里是‘无效成本’。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劳动价值没有发言权,他们的劳动被忽略了、被无视了、被利用来满足官吏的需求,所以,朝廷改来改去,付出劳动的百姓没有发言权,无论怎么调整,唯有贪官污吏有权、有能力借变革的名义将自己的劳动折现。” 程夏与程门子弟略一琢磨,齐齐恍然的“哦”了一声:“有道理!老师,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朝廷怎么修改免役法,受苦的都是百姓。可世人皆说‘免役法’是善法,师公也在想着革除弊端,难道,真没有改良方法了?老师试着以‘成本与效益’,说一说如何革除免役法弊端?” 赵兴摇摇头:“无论那种弥补手段,如果支付有效劳动的人没有劳动的定价权——所有努力,终归虚妄。 我记得:当年有人上《流民图》,描述新法下百姓流离失所,辗转求生。神宗陛下不忍,欲停新法,王荆公怎么说——人言不足恤。那意思是说:百姓的话不值得一听!嘿嘿,付出成本的老百姓没有说话的权力,他说这变法是为了百姓谋福? 太逗了!‘成本’没权利参与效益分配,有谁能得到利益?” 赵兴这话涉及到高层政治,程氏弟子听了这话一片黯然,他们插不上嘴,所以无话可说。 周邦式忍不住插嘴:“离人兄,你说有许多补救方法,不如你且谈一谈。” “补救方法吗……我听人说,陕西宁州通判邓绾为讨好王荆公(王安石)曾说过这句话:笑骂任由他人,好官我自为之。他说的‘好官’不是指清廉官,而是指位置好、油水足的官职……主持新法,都用这样的官员,怎么改? 司马相公指责新法的‘民不加赋而国用足’是从桑弘羊的‘民不益赋而国用饶’那里学来的。王荆公未加否认,当然他也无法否认。桑弘羊做的什么?是把百姓的钱袋掏空,装入朝廷的口袋。而后,只要有一口气的百姓,都拼劲力气来唾弃那个政权——所以汉朝亡了。 桑弘羊当初没完善的事情,我们这次的变法弥补他的漏洞了吗? 没有!王荆公除了照搬,没做哪怕一汤勺的努力。 那么,桑弘羊导致的结果我们能避免吗?……南伯,我不想跟你吵架,咱俩是朋友,我不想跟你在政事上吵架——你我皆闲人,吵了何用?无效成本呀。但你可以细细想一想我的话,新法要有出路,单靠吵架是不行的,必须有所行动。 王荆公说:‘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他无视了所有规则,那么,我们该‘法何法’?王荆公没有说!祖宗说要爱民,祖宗不足法,所以邓绾们开始残民,百姓苦不堪言,然而‘人言不足恤’,所以他们的苦痛可以完全无视,是吧? 所有的规则都打破了,我们做事的标准是什么?法何法?没有规则,处事率性而为,国家大事,焉能如此——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建立规则,让‘成本’体现发言权的规则!” 周邦式听到这里,脸色变了。他听出来了,赵兴是有办法,但他的办法并不适合现在。 宋代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共和”,但实际操作上有多处是按照“共和制原则”。比如“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然而,无论如何,士大夫都没有想到“与百姓共治天下”,因为如此一来,就需从单纯“共和制”进化到“民主共和制”。 赵兴的主张涉及“给百姓权力”,这在宋代是万万不可能的,所以他的办法也是不可行的! 周邦式想通了这一点,程氏弟子也立刻明白了,程夏乖巧,他马上把话题跳到最初的问题上:“老师,那你费那么大劲考进士,不为做官,怎么体现效益?” 赵兴一拍大腿:“问题就在这。进士就是效益,有那一个官衔压在那里,差役们不敢随意敲诈,因为他们担心我日后可能做官,官官相卫下报复他们。 除此之外,有了进士头衔,我可以将家里的田地完全免税,占再多的土地也没有人说话,因为我是官绅。就这么一个官衔,我会获得很多的效益。 但……这三年里,我只沟通了一条商路,咱家的商业网络还没有铺开,而真做了官,又不许官员从事海贸,如此,我这几年的努力不都白费了吗?若我放下这些产业去做官,每月所获仅十五贯而已,而我要损失什么呐?那条商路铺开了,马上会有很多跟风的人,我不赶快将流通货栈建立,别人会建立。渐渐的,我的市场份额会逐步萎缩——那我损失的可不是每月数万贯。 所以,从成本效益上来说,我去做那个官,不如顶个官衔待在家里,安心经营我的货栈。” 那群以色列人已在静海街面上兜了一圈,回来汇报,赵兴听过他们的汇报后,交代几句,等他们告辞,又指着这群以色列人的背影对学生说:“这群人,可能是世界上最懂得成本效益关系的人了。” 程夏从思索中醒觉过来,他趁机缓和气氛:“听说老师要给他们找祭司,海船远赴海外,花的成本也不小,老师认为值得吗?” “值!太值了!”赵兴最满意的就是,自己这次汴梁之行,最值的就是找回一群以色列人。 这群以色列人可以说是世界第一会计民族,他们精通的会计技巧。赵兴可是知道,国外大型企业的主任会计师几乎都是犹太人。而培养一群类似犹太人那样的熟练会计师,需要多少年的功夫? 赵兴估计,即使用现代成熟教育体制,就这样,往少里算也需学二十年。现在他只用一名大祭司的许诺,就换回了一百名熟练的会计师,这不正是用最小成本获得最大效益吗? 那些犹太人也正在向赵兴显示他们的价值:沿途,以色列人按照计划三三俩俩下船,他们将在当地人辅助下,拿着赵兴给的开办费用,独自建立沿途的鳅栈。凭借他们的能力,赵兴相信他们能独自完成这样的简单任务。而犹太人是个非常遵守契约的民族,他们自称跟上帝定了个约定,便将这一约定坚守了九千年,所以赵兴不怕他们拿了钱跑路。 船驶入杭州时,沿途不断下船的以色列人恰好剩下一半——50人,他们随着赵兴进入庄园,站在杭州庄园的坡顶,眺望着这片工地。赵琴儿则被程阿珠悄悄安置在侧楼。 周邦式在杭州运河码头告辞,他需要先回家筹集资金,然后跟赵兴商议股份的事宜。俩倭人则随赵兴回转,其中,纪守中将在赵兴的安排下,于码头登船前往倭国。 这座杭州院子自四年前开始兴建,来的工匠川流不息,有倭国的、有越南的、还有来自阿拉伯世界的工人。赵兴所搞的建筑并不多,只是几栋居住的楼房大院而已,但他要求的很苛刻,比如庄园的外墙,墙壁厚度要求在三米以上,全用巨石建成。 实际上,这堵外墙最后变成了一栋连绵不断的环形墙楼,楼高四层,朝外的一面在距地七米处开了几个脑袋大小的小方窗,而朝里的那面,一层二层没用对外的窗户,全是连通的库房,三层以上才是居住人的房间,安装着大门大窗。 四年里,工匠们大部分时间花在建筑这道外墙上。直到去年,这座环形外墙才算合拢,而后工匠们才开始新建院内的建筑。这时候,施工正进入高峰,一千多名工人来来往往,让院子显得有点嘈杂。 望着眼前的情形,赵兴不禁有点内疚。 四年里,阿珠就住在这样一个大工地上,可真难为了她。他想说几句安慰的话,但一时之间说不出来,只好轻轻搂住阿珠,俩人相拥着,凝望这片家园。 这里属于他,这是他在大宋的家。 那片墙楼还有许多房间空置,所以来再多的以色列人也有地安置。不一会儿,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已在仆人们的引领下,开始挑选自己的房间,赵兴身边唯有五名以色列人还留在原地,这五个人正好是以色列五大部族的小头目。 程阿珠待在赵兴怀里忘了时间流逝,陈伊伊在一旁催促许久,她才想起赵兴的住处还没介绍。忙引领众人走进半山坡下、城堡中央一座才完工的小楼。这座房子建筑类似现代别墅,三层高,尖顶阁楼,靠山而居。 陈伊伊是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她兴奋的爬上二楼,挑选自己的住处。奇怪的是,焦触居然从屋里迎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串灯笼,先给每一人发个灯笼,然后领着众人走进楼下的门厅。 女人对于漂亮的东西没有抵抗力,赵琴儿最后进屋,也被这座别致的房屋吸引。阿珠正好有意炫耀,领着众人参观小楼,焦触则一拉赵兴,乘人不备,领着那五名以色列人钻进厨房。 厨房这一面墙壁是可以活动的,推来这面墙,后面是一扇门,再后面还是门。焦触不停的推开一层层厚实的木门,越向里走,似乎嘈杂声响越大,全是吭吭的金属敲击声,等走近最后一扇厚木门,一处长长的地道呈现在众人面前。地道内,无数名妇女坐在一个小方桌边,手里操纵着一台螺旋式的铸币机,她们桌上的灯火像飞机跑道的落地指示灯一样,一个挨一个,一直延伸到地道深处。 赵兴的进来引起了一片响动,那些妇女看到提灯的赵兴,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在自己的桌边跪倒叩首,嘴里嚷嚷着”觐见“、”叩见“、”长门殿“……等词汇。 赵兴左右点着头,提着灯从这条甬道中走过,以色列人只默默看着,也没有说话。等走到甬道尽处,赵兴回头看看焦触问:“总共有多少人?” 焦触答:“这里有四百人,我儿子那还有三百人。” 焦触一边回答,一边推开甬道尽处的木门,里面是一间大工作室,点着无数只灯笼,让房间通亮。一张大工作台上散乱的堆了些零件。听到门响,三名衣着朴素的老头带着五个年轻人向赵兴行礼,赵兴回头问焦触:“这就是佛印大师介绍来的西域铜匠?” 焦触点头。 赵兴走到那三名老人跟前,随口询问对方的姓名。 那是一家三兄弟,分别是黄大、黄二、黄三。相互的寒暄完毕后,赵兴询问黄大:“降魔变造出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叹息的钟声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叹息的钟声 黄大赶紧从桌上拿出几根长长短短的管子,递给赵兴:“大官人,降魔变倒是造出来了,可你说的那种火药不行,光有声响,喷出的铁丸打不远,或者根本喷不出铁丸,光是冒火烟?” “怎么可能?”赵兴在桌上寻找着,他发现目标,赶忙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又问:“你上面的配方是按《武经总要》上面记载的配的……难道是各种配药不纯?” “大官人,《武经七书》上记载的几种配方我们都试了,二十多种配料,我们反复验看过,你曾说度量衡过大的问题,我们也已经改了,现在称重的天枰、已可以称出大官人所说的‘半克’、‘十分之一克’的量,可结果还是这样——这东西光发烟发火,但没有大官人所说的那种爆炸效果。” “不可能,书上面有三种火药配方:‘火球火药方’、‘蒺藜火球火药方’、‘毒药烟球火药方’。毒性的先不提——巴豆怎么也掺入火药了?爆炸的,先捡爆炸的试试,你给我现场配‘蒺藜火球火药方’,配方是:硝、硫、松脂、黄丹、砒黄、桐油、炭……你还是别配了吧,这玩意确实不能爆炸。” 赵兴呆呆地望着桌上摊的一堆药物,他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明明说这是火药的始祖……对了,一字之差,一字之差啊!我又被蒙骗了,这是‘火’药而不是‘炸’药。‘火药’与‘炸药’,两回事啊。” 赵兴这时已隐约明白,这个配方多达二十多项材料,材料纯度、掺和比例……中间出问题的机会太多,即使严把质量关,这种比例也只能使整个化学反应产生的膨胀比不够,当然不会有爆炸效果。 所以它只是“着火燃烧药”,简称“火药”,绝不是炸药。 白白浪费了我这么长时间,赵兴现在深恨自己手头没有一个《物理化学手册》,否则的话,查一查化合物的墒值、焓值,就能通过数学计算测出这化学反应的膨胀比…… 那会让自己少走多少弯路。 “改,我记得最佳配方是硝七成五,硫与木炭的比例,一个是一成五,另一个是一成,你们比例颠换试两次就能出来。 还有,要把火药颗粒化,让我想想……应该是将配好的炸药弄湿,弄成块状,然后塞入羊皮袋中,通过旋转羊皮袋粉碎,然后就成了颗粒。 接着,下一步要定量分装,要以每克为基数,测定多少粒火药能把多大的铁丸推送出多远,要有标准,我需要精确的数字……”赵兴懊恼地说。 黄大连连点头,五名年轻人中,有人已开始拿笔记录赵兴刚才说的话。那五名以色列人见状,也拿出了笔记录,赵兴想了想,又叮咛:“这五位一赐乐业新人识文断字,他们跟着你们,记录你们的实验……回头我写一份安全手册,把该注意的事项都写上,你们照手册上说的办,这五名新人就负责记录你们的实验。” 听说是识文断字的文化人,黄大稍稍缓和了一下敌对的态度,他冲对方点点头,又从桌上拿出了几支箭,说:“大官人,这是照《武经总要》上的火药箭作出的,你看……” 赵兴扫了一眼,嗤笑说:“不用看了,我知道它不能用——箭杆上包着一个大药包,导致重心不稳,射出去的箭发飘,甚至射不出去。而且这样用绢布包火药,运输中难免磕磕碰碰,一旦火药泄露,真正使用的时候就是一场灾难——火药污染了箭杆,士兵有可能在点火的时候烧伤了自己,打不着敌人,反引起城头混乱。” 黄大点点头:“既然大官人知道了,我就不说了……重心,这个词用的好……大官人请看,这是我们改进的箭,箭杆是个空心筒,越到尾部越粗,这样的箭射出去,尾部喷火,射的极远。” “还可以改进,既然这种火药有喷射作用,你们就把这个箭杆做成两截,前半截装我说的那种新火药,再混装一点铁砂进去。到时,前端爆炸,效果会更好。” 黄大接着指指桌上的一个大柜子,苦笑着说:“大官人,这就是根据《武经总要》上所画的图制作的火油柜,可是……” “也不实用!”赵兴扫了一眼那猛火柜,跟着苦笑起来。 这火油柜是一个方形的大木箱,上面装着一个铜制的喷火龙头,样子够威猛,但分量死沉死沉的。这种分量两个人抬不动,所以不可能抬着它上战场,只能固定摆在城头用来守城。但如果它真能担任守城责任还则罢了,遗憾的是,它经常替敌人破城。 这个大柜子没有增压装置,所以想要它喷火,只能在箱体外进行烧烤,然后用高温引发柜体内的猛火油膨胀,从而喷出火龙。用这种方式喷火,柜体外部升温很慢,敌人开始攻城,喷火嘴不见得起作用,等敌人退下,火势喷涌的熄不灭。且柜体外温度很高,一旦失去控制,油柜可能爆炸,反而伤了守城士兵。 由于没有增压装置,这样的猛火油柜喷出的火龙并不会太远,反而柜体周围热浪滚滚,让守城士兵不敢靠近……所以,确切的说:它是敌人的武器。 “整个《武经七书》不应该全记录着这些废物吧”,赵兴摇头叹息着说:“至少它记载的三弓床弩、攻城车等,这些确实有用……” 焦触苦笑一声:“大官人,攻城车体积庞大,我们这里摆设不下,所以没有试制……可大官人要攻城车干啥?我们去攻打那个城池?” “嗷嗷嗷——”赵兴看着那本《武经七书》,烦闷地吼了起来。 难怪《武经七书》不采取保密措施,原来,里头很多武器是蒙人的。或许军器监另有秘法…… 赵兴不禁又想起一个流传很久的争论。据说宋代是研究阵法最鼎盛的时代,研究出数百种阵式,以抵抗游牧骑兵。比如宋太宗在位期间御制“平戎万全阵”。但那些阵法经过实战检验,其效果还不如“没有阵法”。最变态的例子就是“平戎万全阵”,该阵法需要十五万人才能摆开,而实战效果是:百战百败,毫无例外! 想想奥运会的团体操项目,两千多个人排练两年,场地上还要作出很多标志、暗号,才能保证队形不混乱,就可以理解为啥十五万人的大阵会有百分百失败率了——十五万人要想操练纯熟,至少需要100年,等他们操练熟了,敌人也不用打他们了。 即使他们奇迹般操练好了也没用,因为战场上不会有标识提醒人站位。即使有人偷偷在战场上放了站位标识,宋军也按标识站好了队列,但只要敌人后退一步,或者左右移动一步……全乱套了,标识没用了,士兵不知道该站在那里! “科学,没有体系支持可不行呀!”赵兴哀叹一声。 他想了半晌,慢慢地说:“我在德意志乡村有个熟人,听说那里的农夫有一种唧筒式水井,就是往水管里挤压空气,使地下冒出水来。火油柜就差一个负压罐,等我从那里找几个铁匠来解决。 现在最迫切的任务是铸造大铳与调配新式火药……南洋的航路现在盗匪越来越多,我们要维持航线的独占性,就必须武装的更彻底。现在大铳既然试制好了,就赶紧铸造,我需要很多大铳。还有……” 赵兴本来想说三弓床弩的事情,但这家伙体积庞大,藏都藏不住。宋朝是不允许船只携带武器出国的,三弓床弩大宋官员都认识,但大铳他们不见得知道,也许他们会误认为是铜管子而已,加上点贿赂,哄骗古人不是小事一桩么。 “就大铳了,马上确定口径,确定装药量,弹丸重量,全部采用定装……”赵兴决定了。 屋里几人连声答应着,并低声探讨起来。 正事商议完,焦触跟赵兴聊起闲事:“大官人,你来这里,有没有发现天气闷热……自开春,这里就没有下过一场雨,西湖的水位都降了一米多。有乡间传闻指责我们这里大兴土木,坏了风水,大官人,现在还好如果再过几天不下雨,我怕乡人被煽动起来,那就不好办了。” 大兴土木破坏风水……这罪名让赵兴有点可笑,他摸了摸鼻子,思考片刻,边向外面走边吩咐:“我们铸造铜币,其实就想在朝廷的钱币政策上撬开一个口子,顺便把铜输入国内。如今朝廷已默许藩钱的输入,我看,铸铜币的事也该重新考虑了。 我在汴梁城听说:神宗时,大臣张方平上书说‘销熔十钱,得精铜一两,造作器物,获利五倍’。说的是铜价远比钱币价高……五倍啊!五倍利润,何不为!所以,今后我们该逐渐消减铜币的量,主攻金银币,这玩意才能获得最大利益!” 焦触点头:“兴哥说得在理。可我们铸造铜器不见得能获利。铜为朝廷博买(强制购买)货物,不好出手。而我们有螺旋压杆式铸币机,无须生火,用人力一压就能出铜钱。而另铸铜器,需要添置熔炉,模具……我看未必能比铜钱获利大。 再说,铜器要出货啊,我们还要寻找商铺,选定商人,计算赢益,单列账目……一来二去的,既费时间又费人力、钱财。铜钱却不需要这麻烦,朝廷既然开了口子,拿出去花就行了,是吧?” 赵兴沉吟片刻,答:“倒也有理……此事再议!不过,朝廷既然开了口子,倭女便无须深藏地下了,让她们都住进楼里,周围注意点警戒就成。这地方腾出来,我另有妙用……我打算开个法烛作坊。” “好,就如大官人所言”,焦触连声答应。这时,两人已重新走到了那群铸币倭女所在地,焦触点了几个倭女的名字,向赵兴介绍:“这几名女娘下月初一服役到期,今儿是二十五了,也不差那么几天了,不如大官人给个恩典,让她们提前出去。” 焦触一边说一边挤眼。赵兴点头首肯,那几名倭女连忙叩谢在地,然后,她们一溜小跑,跑回自己的小桌前,俯身抄起桌旁的筐子,轻轻掂了掂,觉得份量不够,又从邻座的筐里倾倒了很多金银币,而后抱起筐子,蹒跚的走向大门。 按规矩,这些倭女可以尽其所能的拿走她们能独力拿动的钱币,唯一的要求是中途不能休息,一旦她们怀中抱的筐子中途落地了,那么整筐的钱币,她们一枚也不能拿走。最后所得,唯有管事发给的一笔遣散费。 倭女生活在地下,除了铸币,剩下的事就是相互交流经验。看来几名倭女都吸取了同伴的失败经验,她们抱着半满的钱筐,虽举步艰难,但中途没有一次停顿,成功的将筐子抱出了厅外。 五六十公斤钱币有多少枚?一枚铜钱标准重量五铢(3.4克)、一枚金银钱的标重半两(15克),各地铸币略有差异,一般铜钱均重在4克左右。50公斤铜钱大约十来贯而已。如果筐子里夹杂了一些金银币,那么这筐钱价值大约百贯。那这笔钱当做地下工作一年的酬劳,倭女满意,赵兴也满意。 几名倭女出了地下工厂,她们放下筐子,向赵兴再次叩头感谢。 按规则,她们还有一份按产量颁发的奖金,然后由赵兴承担路费,送她们前往天朝京城——汴梁进行十日游。随后,是打算回国还是借“度种”逗留,都由赵兴安排。赵兴坦然接受她们的叩拜,焦触接着领她们去拿奖励、并记录她们的要求。 倭国女人能吃苦,待在地下干一年,居然无一声抱怨,反而为此感激不尽。因为相比国内……倭国国内,男人是不干活的,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战斗。所以,无论现代与古代,地里家里的活儿都是女人的,男人则在外挣钱。 倭女走了,屋里清静下来,陈伊伊的欢笑声便显得格外响亮。赵兴顺着声音爬上三楼,见到阿珠与伊伊都在阁楼里,她们推开房间的窗户,露出半个身子在窗前,一人举着一副单筒望远镜,眺望着江边码头。 “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这个房子”,陈伊伊看到赵兴来,她挥舞着望远镜跳着说:“我们今后就住这里吗?我要住阁楼……你瞧,刚才我看到一艘船进港,那是我们的船吗?怎么船上没有挂红旗,还那么破旧?” “这是倭女宿屋”赵兴从阿珠手里接过望远镜,走近窗前观察那艘才进港的船,并继续说:“我们的屋子应该在旁边,阿珠,这几年难为你了,我们都搬出去吧,我回来了,这里无需人守了。琴县主安置了吗?” 正说着,码头上那艘船映入眼帘,吓了赵兴一跳。他擦擦眼睛,仔细一看:那确实是他的船,但它仿佛才从地域归来。程阿珠不知道船原来的模样还好点。赵兴知道,所以被船的惨象吓了一跳。 那是一艘三桅船,但现在船的前桅已经消失,尾桅也断了半截,船身虽看起来很完整,但船上楼台,指挥塔,舷窗……处处透着被蹂躏的气息。比如:船上所有窗框都用破布罩着,原先漂亮的窗纱已找不见踪迹。 甲板上的船员似乎也有点垂头丧气,他们懒洋洋的做着进港准备,有的船员还用绷带包扎着,一幅残兵败将的形象。 赵兴他放下望远镜,吩咐阿珠:“你俩赶快收拾房子,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阿珠赶紧乘空回答赵兴的问题:“琴县主安置在我们左边屋子,官人,你回来直接去东侧那座小楼,我们住哪儿。” 赵兴一边跑一边点头。 发生了什么事——船在南海附近遭了风暴,好在船员经验丰富,才行到风暴区边缘,感觉到风力不对劲,就做了处置。为逃出风暴区,船员砍断了前后桅杆,还抛出不少货物以降低船的重心。也幸好船才在交趾补充过,补给充足,所以冲出风暴后,它一路不停地驶入杭州。 “回来就好,那些货物值不了多少钱,人最重要”,赵兴淡淡安慰船员。 他说的轻松,但实际上这次可谓损失惨重。船上装的货物,重量轻的、怕压得都在上面。上面船员们为了降低重心,将最上层装载的象牙、玻璃、玳瑁、珍珠、香料大都抛入大海,然后又抛掷了不少铜锭。现在的船虽然装了半船货,但贵重货物丧失了八成,价值已十去其九。 船员的安置进行了两天,活着的治伤,遇难的抚恤。运来的货物也要卸载。赵兴才回家就陷入忙碌,而现任杭州太守揭枢也来凑趣,他听说赵兴领了官诰回家,立刻登门拜访。 揭枢可谓少年得志,二十多岁就当上了知州。因为他以前曾与苏轼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此后逢人便自称苏轼的学生,见了赵兴,他开口自称“师兄”:“师兄,你看,杭州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自开春以来滴雨未下,百姓们议论纷纷,师兄可有什么办法?” 天不下雨,赵兴能有什么办法。 揭枢来之前,赵兴还在纳闷。据说,进士及第衣锦还乡时,是新科进士们最发财的时候,无数乡人拿着田产来投充,希望托庇于进士们下,减免纳税服役。而乡绅也要赠送喜钱做感情投资。但他回家这几日,居然一个送钱的人都没有。他这里闲得发慌,想必周邦式数钱数到手抽筋…… 好奇怪。好命苦! 现在,他知道原因了——他被排斥了! 赵兴张嘴,无声的笑了一下,反问:“平仲(揭枢的字)有什么打算?” 揭枢扫了一眼周围,脑袋里组织着语言。 赵兴是在庭院中迎接揭枢的,这样做虽然有点不符合迎客礼法,但谁叫揭枢自认为是师兄弟呢?如此做,恰好显示两人的通家世好。 此刻,在赵兴身边,一群工匠正在给一座城市水钟做最后的修饰。 中国有城市水钟吗?有!北宋时代恰好是它最流行的时代。目前,大多数宋代城市里都喜欢竖立这玩意。这就是流行,是时尚! 据说,这玩意儿是宋仁宗时代,有个叫燕肃的人发明的。这种中国版城市水钟,名为“莲花漏”。仅仅用了三五年的时间,“莲花漏”风行大宋各个州,成为各个州县的城市计时工具。有宋诗“一日和鸣十二时”记述的就是“莲花漏”十二时辰报时。 所谓城市水钟,其实就是放大版的漏壶。做几阶水池,然后水池逐阶向下一级池子注水,通过控制注水量的大小计时。每阶水池都带有水力驱动的机械装置,依靠浮力、按时按点敲钟报时。 城市水钟起源于意大利,如今西方城市好修建喷泉水池,其实就是数千年使用城市水钟所遗留下的城市建筑习惯。而后,随着时代的进步,当初的喷泉不再有计时功能,但那些大小水池遗留下来,成了我们现代所常见的西方城市景观。 “莲花漏”与西方“城市水钟”略有差别的是,它的喷水装置不是美化成雕像,或者喷泉,而仅是一个个短粗的管道,但它的计时功能与古罗马“城市水钟”完全一样。 城市水钟仅仅短暂地出现于宋代,在仁宗后成为时尚,随后的蒙古入侵,让所有的“莲花漏”实物无一遗漏的毁于铁蹄之下。后来人回归到燃香计时的习惯,所以有了口语“一炷香功夫”,“一盏茶功夫”等等计时方式。现代,唯日本人保存有宋代“莲花漏”图谱。 宋版图书上印刷的“莲花漏”设计很粗糙,这可能是出于保密的缘故。但身在大宋的赵兴无须猜测莲花漏的设计,因为燕肃的后人还没消失在改朝换代之下,赵兴找到了这名叫燕小山的秀才,一千贯雇他在自家的花园里建造莲花漏。 不过,赵兴现在制作出的水钟,其实已经不是莲花漏了。因为赵兴特地增加了阿拉伯工匠制造的雕像,使得这座水钟更接近“罗马水钟”。其十二阶水池依山坡走势,层层叠高,每一阶水池的喷水嘴都隐藏在古希腊风格、阿拉伯风格的雕像中,喷出来的水有高达两米的涌泉,有低矮如断桥独柱,有细如淋浴的群流,有粗如亭盖的水伞。 这些水流或从雕像的嘴中吐出,或者从雕像的随身物件中喷涌,莲花瓶(净瓶)、三叉戟,降魔杵,指尖处处倾泄水流,高高低低,令人赏心悦目。 这些雕像有的很高大,比如最显眼的一名埃及马木留客骆驼兵,它通体三米多高,人骑在骆驼上,一手持盾,一手舞刀做搏杀状。有的很低矮,如一头跃出水面的鲤鱼…… 以揭枢的个头,站在水池边只能仰望。赵兴在那里沉思,揭枢也走神了,他扶着官帽望向骆驼兵的头顶,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敬畏,禁不住问:“离人竖的这些神像……都哪国神?……嗯,乡邻们谈论着,准备举办一次祭祀,祭一祭龙王,离人兄不妨出面拜祭一下,以平息乡邻怨恨” 揭枢边说边心里嘀咕:这位别是信外藩淫魔妖神的吧?瞧这些雕像,个个坦胸露乳,太伤风化了。 恰好此刻,两名以色列人走到赵兴身边,低着头向赵兴行了个礼,他俩那完全不类于中原人的打扮,让揭枢愈发信了自己的判断。 这两人是以色列俺姓部落下代继承人俺裕、白姓部落下代继承人白樵,他俩是那群派到赵兴身边的以色列人的头目。这两人显然还没有掌握官场逢迎的技巧,竟当着揭枢的面,与赵兴聊起了家务事。 “赵恩主,你说送我们的船就是才进港的那艘?我看它受损严重,恐怕两三个月里出不了海了。此刻正是顺风……” 赵兴先未及回答俺裕的话呢,他摆了个请稍待的手势,回答揭枢:“我听平仲的安排!祭龙神该出多少份子,需要什么器物,平仲尽管开口……哦,我的船刚进港不久,在海上遭了风暴,大多数货物都已经弃海,唯留下两箱象牙,但都是整根的象牙,平仲走的时候抬走一根。” 慷慨! 揭枢还能说啥?啥也说不出来了。他不住感谢,看两名以色列人还没有走的意思,他用一种不见外的语气问:“离人损失很大吗?这俩藩人说的对,这个时候顺风,再不出海,错过了风向,又要等一年。” 赵兴答:“无妨,我正在建造铁龙骨大帆船,这帆船能载货六百吨左右,原有的船正想着淘汰呢。这船破了,正好扔了去!我让他们从陆路到泉州码头,那里还有我的船。” 揭枢眼珠转了转,顺嘴说:“我听说离人在海外也有货栈,别人跑一趟南洋,前后需要一年,离人跑一趟只需半年。既然离人有意出售旧船,不如出售与我,我把它修理一下,跟离人跑跑短途。” 赵兴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指着那两名以色列人,大睁着眼睛说:“我已听从老师的话,今后不跑南洋了,眼下正打算把船只转售给他们,哦,只我家小妾在他们那儿留了点份子,也都是些地产类的,譬如货栈,帮他们存放一下货物——听说朝廷有令,禁止官员与海商争利。我可是个守法良民,从不干违法的事。 嗯,船还是我的,没错。可我已把船租给了他们,他们究竟怎么用这个船,我不管……” 揭枢笑的心领神会,他频频点头,冲俩以色列人说:“正好,本官公务繁忙,也无暇亲历亲为,不知目下两位可有意思替我管理几艘船?” 揭太守这是在变相讨好,他无需靠经营海贸为生,做出这个要求是表示他与赵兴是兄弟间患难与共……他当然会满意而归。 等揭枢走后,赵兴皱着眉头教育两位以色列人:“以后有外人在时,不要提我们的船……长这么大人,浑没有眼色!……你们准备出海的人收拾好了吗?我正在制作大铳,等大铳试制完毕,就让这艘船装运去琼州。你们的人再在琼州换乘新船,前去接你们的拉比。” 水池边一声欢呼打断了以色列人的回答,这是工人们安装完毕莲花漏的机械装置,几座巨大的雕像已经开始逐级喷水。燕小山指挥工人盖好最后一阶机械装置的盖子。不一会,第一阶水钟敲响了铜钟,悠扬的钟声在院落中回荡。紧接着,第二阶水钟敲响了它所属的铜钟,随后,每阶水钟依次发出一声洪亮的音符,共同组成一段完美的曲调。 工人们听到钟声,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一时之间,天地间只剩下那宏亮的乐声。 此时此刻,钟声虽然宏亮,但赵兴听起来,像是叹息。 这个钟声不是按正点敲响的,钟声响过不久。远处山梁上的保俶塔(雷峰塔)也匆忙响起了钟声,那钟声很凌乱。响了几下,塔上的人仿佛发现了错误,他们停止了敲钟。但这时,一切都晚了。随着保俶塔的钟声响起,杭州城大大小小三十多座寺院先后都敲响了钟。 混乱产生了,太平时节不按钟点敲钟,那是警钟。杭州城百姓摸不清缘由,恐慌之下,各种流言开始四处传播。有人说是敌袭警报,有人说是祈祷佛诞……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宋朝的屠龙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宋朝的屠龙者 恐慌之下,杭州城说什么的都有。其中尤以佛诞的说法最为流行。因为佛爷总共有三万两千位,光中国人常信的就有三千位,平均每天都有百十位过生日,所以每天都会有一百多个“佛诞”…… 这场混乱的肇事人却没悔悟的意思,赵兴正兴致勃勃的爬上钟台,观赏着新铸造的大钟,他遗憾的叹气摇头:“青铜钟,声音还是不够响亮……早知道,我该搞一个紫金钟,那玩意更响。缺什么,咱家都不缺铜,是吧!” 赵兴的家人都已闻声赶来,阿珠听了这话,颦起眉头劝解:“官人,不可过于张扬。拿紫金做钟,人还不传的沸沸扬扬,恐怕我家日日不得安生了……” 陈伊伊补充:“是呀,是呀,盗贼听得了,不得排着队来我家。” 赵兴嘿嘿讪笑,然后满意的看着即将竣工的庄园,见到赵琴儿站得远远向这里打量,他恶趣地问:“听说詹邈那厮住的房子有六千平米,盖的庄园连箭楼都有,不知我这座城堡有没有他家的庄园大。” 阿珠没有回答,伊伊摇着头说:“詹邈那厮的房子跟郎君这座石堡没法比,那厮土财主,盖房子顶多也就是青砖大瓦房,我们这墙如此厚,够他羡慕了。” 赵兴哈哈一笑,附和说:“我去西洋的时候,听西洋有个说法:两米厚的墙才叫‘墙’,低于两米的叫‘围’,超过三米叫‘垒’。据说墙越厚,夏天晒不透,冬天冻不着,最节省避暑和取暖费用——嗯,有人把它叫‘环保房’。如今,咱家的房子也算是环保房了。 我可以猜到詹邈那厮盖的房子用什么墙,顶多两砖头厚,没准还是木板房呢。他说什么——两妻皇王女,湖北第一家。依我看,纯粹是井底之蛙的炫耀。或许他的房子连程家坳的都不如。” 说到程家坳,阿珠最有发言权,她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回忆道:“听说程家坳那片已经起了三座楼,都四层,两座圆形的,中间夹了一座方形的(亦即现代的‘土家楼’),听说那里房子大人少,住上去瘆人,那方楼都空下了,现在全是作坊。” 赵兴知道阿珠的心思,他拍拍手,转移了话题:“好吧,这几天各处建筑收尾,工人也都闲下了。正好,我们也在坡后盖座大石堡,回头接阿珠父亲来看家……我一去三年,家里的产业乱的没个头绪,这段时间也该整理一下,伊伊,你跟着我算账,安置新家的事让阿珠做主。” 赵兴这里忙乱的梳理着他的产业,程阿珠忙着脚不点地验收一项项工程。等他们忙完这事,才安定下来住进新屋,山洞里已铸造好了十柄大铳。于是,那群以色列人又催着装船,准备前往海南的新船基地。 与此同时,城堡外也闹得不可开交,揭枢走后又过去五天了,杭州城依旧滴雨未下。 这天,揭枢终于筹备好祭雨事宜,赶着来邀请赵兴参加。 祭台搭在西湖边,赵兴的家大约在现代的宋城附近,据西湖约八公里,属于当时的杭州城外,按宋代的交通状况,赶过去要跑两小时路。 走在路上,赵兴还在纳闷,怎么杭州也有干旱的历史,据说西湖快要见底了。在他的记忆中,不记得几千年历史中,天旱能旱到杭州。他忍不住了,问揭枢:“平仲,杭州都旱成这样了,其他地方的情况怎样?” 揭枢坐在官轿里挥汗如雨,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回答:“是呀,奇怪的就是这点,除杭州外,其他的地方都没有旱情,我接连报上几份奏折,朝中的人都不信杭州会旱。” 揭枢说完,怀疑的看了一眼赵兴。 莫非传言说的对,这个人在杭州大兴土木,尽修建些妖魔鬼怪神像,莫非真是此人坏了风水? 连揭枢都如此猜测,可以想象杭州人的想法。 赵兴要不是来自现代,连他自己也会相信自己有罪。因为他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雨水丰富的杭州会干旱。 他不知道,元祐二年,整个大宋的气候都很反常,从汴梁城二月突然下了一场大雪开始,异常气候突然增多:干旱的地方突然暴雨成灾;风调雨顺的地方突然河沟见底…… 遗憾的是。现在还没地震与蝗灾爆发。如果这种事情发生,那就与赵兴没关系了。按古代人的认识,蝗灾与洪水地震都属于“五德”中的一德,是皇帝或政事堂某位高官缺德了,引发的灾难。 等揭枢领着赵兴赶到祭台,杭州城的乡邻已经等候多时了,赵兴的到来引起一片怒目,好在人群中还有周邦式这个熟人在,他拱拱手与赵兴打招呼,并向赵兴介绍着附近的乡绅,好歹缓和了对立情绪。 杭州在宋代可是个人文荟萃的地方,这个州尽出高官,乡间随意找个老婆婆都是博学多才的人。与人见过一圈后,台下一个卖香翁冲台上嚷:“赵大官人,你那庄园封闭起来后,小老儿再没有去看过,那里面都修的什么,不许人看。我听保俶塔的僧人说,前几日你院子里乱敲钟,是不是?” 赵兴有点不高兴——我家的房子,凭啥要让你瞧。 可宋朝的卖香翁能得罪吗?史载,著名学者吴溉吴道洁的学问,就出于富顺监卖香薛翁。而吴溉是个六经、百氏无所不通的著名学者,有“德君子”之称。 赵兴忍了!他端立祭台,听而不闻。 卖香翁的嚷嚷获得身边一个佣人、一个帽匠的应和,他们齐声说:“是呀是呀,大官人,你盖起那形状怪异的圆楼,圈起好大一片场地,原本没什么,可有人说你坏了杭州城的风水。大官人究竟在院子里修什么。能否让我们开开眼?” 佣人、帽匠也来喳喳,怎么,他们的话语权没被别人代表?竟敢向官员咆哮? 这真是个令人郁闷朝代。这个朝代连佣人、帽匠也不能得罪。 据说,关学名家张绎就是个佣人,他一边给别人帮佣,一边自学,其学识终于受到了程颐的赏识,并被收为关门弟子,其后更是扛起了关中理学的大旗,与朱熹同列为“理学二圣”。 据说,还有一位被称为“吴纱帽”的饶州(治今江西波阳)帽匠吴翁,“日与诸生接,观其济济,心慕焉”。最终他学业大成,还教出了一个著名学者任钧,而“钧少而警拔,于经学颖悟有得……” 宋代这种处处才子的现象,使身份等级的鸿沟远不如其他朝代那么明显,所以赵兴只能和颜悦色。 “吾家不是今日始建房子的,四年前就开始建了”,赵兴耐下心来解释:“怎么四年前我动工时,不见杭州风水败坏,今年却见了?哼哼,若是天不降雨就是风水败坏的话。哈,我才自京城而来,进科场的时候恰好天降大雪,听说在此之前,汴梁城十余年未见春日大雪,难道汴梁城的风水也坏了?为什么独独今年败坏?又是谁败坏的呢?” 帽子匠摸着颔下的胡子,睿智的回答:“啊,大人在京城赴考,京城就降下了罕见的大雪,怎么说?啊……” 帽子匠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的冲周围的人使眼色。佣人、卖香翁也意味深长的连连点头。 揭枢插嘴:“休得胡言,汴梁城本届应试举子两万名,周南伯兄也是刚从京师赶考回来的,怎么那场雪要落到离人头上?” 赵兴被气乐了,他看着台上草扎的龙王爷,慢悠悠的说:“其实,天要下雨,它跟个人努力无关。无论庸人使多大力气,天不下雨,还是不下。” 下边一片鼓噪声,赵兴没有转身,他望着那草龙,突然想起一事,眼睛一亮,眯着眼睛盘算起来。 五天前,我的海船在南洋遭了风暴,按船员的叙述,这应该是一场台风,而现在正是台风多发季节,每场飓风的来临都会带来大量雨水……也就是说,杭州城即将降下大暴雨。 一场台风前后也就是持续十余天左右,五日前海船在琼州海域遭遇暴风,这五天时间,按风速测算,台风也该到了。 一念至此,赵兴仰脸看看天空,天空依旧是那么闷热,但在大海中走惯船的他,已经从闷热的空气中嗅到一丝海腥味。 台下的吵闹声越来越大了,赵兴突然举起右手,低吼一声:“刀来!” 身后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在祭雨的父老乡亲目瞪口呆中,赵兴慢慢的抽出刀,雪亮的刀身在阳光下仿佛一轮明月,光滑令人不可逼视。他提着刀,大步走上台子。此时的赵兴一脸平静,台上准备舞龙的壮汉看到他手里的刀,已快速闪到一边。 通道让开了。 揭枢站在赵兴后面,在后者拔刀时已觉出不妙。但赵兴本就人高马大,等他抽刀出来,更是煞气逼人,揭枢脚下动了下,终究不敢上前拦阻。 周邦式跟赵兴熟,可他早听说过某些传闻,知道赵兴这人平时挺和蔼,一旦他决定出手便“出手不容情,谁拦都不行”,所以他赶紧跳下台去,频频冲台上的赵兴拱手,嘴里坚决不发出声音。 赵兴提着刀,用刀尖指着那个草龙的龙头,破口大骂:“你这贼厮鸟,又去哪儿偷懒了?开春以来滴雨未下,倒落得我受人埋怨。今日我来祭你,已给了你好大面子。现在我警告你,休惹毛了我,我生气了,定要削去你的鳞甲,让你陪我难受……” 骂完,赵兴提起刀子,一刀砍下龙首上一只角,厉声喝道:“今日且断去你一角,薄加惩罚,三日不雨,斩首示众。” 草扎的那只龙角滚落地上,赵兴一脚踢到台下。台下发出一声惊呼,龙角落处,顿时腾出一片空地。不等百姓做出反应,赵兴阴着脸,也不把刀插回鞘内,大踏步的走下台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祭雨现场。 龙王爷,谁敢得罪?赵兴敢!他还指着龙王爷的鼻子大骂,临了砍下龙王一只角。 现场的百姓顿时慌了,有跪在地下苦苦哀求的,有如丧考妣嚎啕大哭的,有吓晕过去的,还有人茫然不知所措。 周邦式等赵兴走了才醒过神来,他赶忙凑在揭枢跟前,焦急的问:“大人,怎么办?” 揭枢有点发呆,多少年了,没听过有人在祭龙时敢砍掉龙王爷的角。如此胆大妄为,可谓是闻所未闻。 周邦式连番催促,揭枢才回味过来。再一琢磨——这事我得包庇。赵兴一回来,揭枢就旗帜鲜明的亮出了师兄弟的旗号,自觉自愿的加入到蜀党当中。 同党同党,说的就是休戚与共。 揭枢眼珠一转,看见周邦式眼中也有期盼的神色,想起传闻中周邦式是跟赵离人同船回来的,他不能犹豫,赶紧表态:“就这样吧,就用这缺角龙王祭雨,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舞起来。” 据说舞龙王的风俗就是从杭州兴起的,传说杭州有一名妇女姓缪,她生下一条白龙,于是杭州民间便有了祭典白龙王的习俗。后来,白龙逐渐演化成白蛇,这就是《白蛇传》的原始出处。 乡民们才举起白龙,猛然间,人丛中有人喊道:“起风了!” 揭枢愣了一下,他赶紧抬眼观察了一下旗杆顶的旗帜。原先,在闷热的天气中懒洋洋的垂下了幡旗有了点飘动的迹象。 揭枢感到难以置信,他看看周邦式,惊愕的问:“真起风了吗?我的眼睛花了吗?” 周邦式浑身在打哆嗦,他颤颤巍巍的说:“好像动了,刚才是飘动了一下。” 紧接着的状况让所有人确信,确实起风了。 先是一阵微风吹来,吹的旗幡微微晃动,接下来风力越来越大,祭雨现场尘沙飞扬,天顿时昏暗下来。 祭雨台上几名乡老拿着祭雨的贺章在打哆嗦,舞龙的几名壮汉腿都软了,他们才举起草龙,狂风一刮,加上心里恐慌,许多人光顾抓住支龙体的棍子。刹那间,在狂风吹拂下,草龙被慌乱奔跑的壮汉肢解,只剩下木棍,编龙的稻草则被狂风卷着飞向高空。 周邦式的哆嗦传染了揭枢,揭枢嘴唇颤抖:“我看到了什么?怎么如此灵?人都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这才斩了龙角,消息传到天庭,怕也要数日吧,怎么……” 周邦式再看看周围,狂风已经卷的周围的乡绅立不住脚,他们纷纷扭头寻找避雨处,台下只剩了他与揭枢。周邦式这才醒悟过来,他一拉揭枢:“府尊,快避雨吧。” “避雨,快避雨!”揭枢醒悟过来,连忙在周邦式的搀扶下走下台来,嘴里还在嘟囔:“这还是人吗?天耶,他不是人!” 赵兴走得快,等他赶到家时大雨已倾盆而下。这时,天上仿佛被捅了个大窟窿,雨滴不是一个一个雨点往下下,而是形成一根根水柱。天上仿佛有人开了水龙头,落在地上的雨水汇成湍急的溪流,而后汇成大河,汹涌的翻腾着。 焦触在院门口打着雨伞迎接赵兴,他们一路奔到高处,方停住脚,赵兴回身看着院里头的溪流,连呼庆幸:“这阵雨一下,怕不得三五日才止。满院泥泞,干不成活了,幸好我们把土木建筑都已经完成。这几日趁着大雨,该做室内装修……对了,院里的排水渠怎么样?” 这事焦触回答不了,还要找负责的程爽,程爽被叫来后马上汇报:“排水没问题,我们在院里布满了浇灌花木的明渠暗沟,还有数条半人高的陶瓷管沟通向江中,别说这种雨了,就是下的再大点,保管雨停后,院里不积一点水。” “那就好”,赵兴望着大雨,悠然地说:“这雨也算一景儿,哈哈,拿酒来。” 程爽的高兴未免早了点,这场雨不止下了三日,它整整下了十日还在继续。十天来,院中低洼处积满了黄汤,泥泞难行。幸好赵兴修建的水泥路质量颇佳,这些平整的水泥路面将一个个庭院连接在一起,穿行其中尚不觉行路难,但离开了这些平整路面,就根本没法走动。 大雨初下时,赵兴还有兴致领着阿珠与伊伊在院里的个个亭台楼榭逗留,以赏玩雨景,顺便检阅工程质量。等到第十日,所有人都失去了兴致。此刻,连绵的大雨令柴草潮湿,点不着火,连烧水做饭都成了困难事,夜里又湿又冷的空气,再加上窗外绵绵不绝的细雨,让新糊上去的窗纱都呕烂,所有东西都潮辘辘的。 阿珠已被迫翻出狐裘,众人已开始披上了冬天的衣服。这天正午,赵兴带着程氏弟子四处查看院里的积水情况,在半山亭处停下脚步,他看着大雨不止的天空,与弟子们筹划着:“院中积水的地方都记下,今后需补种草坪,凡有泥土的地方都要覆盖上绿草,否则暴雨倾泻,会引发泥石流……” 正说着,山坡下两名仆人艰难跋涉的身影映入眼帘,赵兴动了动身子,想下去帮把手,但看到亭子外的瓢泼大雨,他叹了口气,待在亭子里没有动。 这座亭子是一座古希腊式的石亭,不过在宋人面前说古希腊风格,他们可能不懂,但要说是北魏风格的石亭,他们就都懂了。因为在北魏时期,中国北方也流行过这种拜占庭式,由巨大罗马立柱撑起的平顶石亭。 石亭的防水处理做的很好,人待在这座长方形石廊中,外面虽大雨倾盆,但亭里没有一点雨星。赵兴因此不愿出去,直看着那两人跋涉进了亭子。 雨中跋涉的仆人只剩喘气的力气了,程夏从随身携带的酒壶中倒出两杯淡酒给二人饮下,两名仆人喝下酒后,又活动了一下手脚,才想起正事,禀报说:“员外,知州大人来访,正在门楼里烤火呢,随行的还有周邦式大人、通判孙逋大人。” 赵兴望了望亭外的雨,犹豫着说:“请他们来这里吧,快去找几个炭火盆,在周围升起几炉炭火,再搞点酒菜,我与几位大人在此赏雨饮酒。” 仆人们露出为难的神色——冒这么大的雨把几位大人的官轿抬上来,简直太难为人了。 程夏看他们迟疑,厉声催促:“还不快去。” 多为难也要做,谁叫赵兴付给仆人的工钱丰厚。不一会,几名仆人艰难的抬着几名大人的官轿来到亭子里,此时,亭里已经点起了十余座竹炭炉,每个炉边跪着一名倭女,她们手持着团扇扇旺炉火,十余盏琉璃灯将亭内照的通亮,美侍女、暖炉、水晶灯,烘烤着美酒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使亭内的气氛暧昧的让人迈不动腿。 揭枢才一下轿子,顾不得浑身湿透,水淋淋的扑到赵兴跟前,拉住赵兴的手,语不成句的说:“离人,这雨不能再下了,城西房子已经倒了一片,四乡房子都有受灾者,这雨……不能再下了。” 他们来的时候,赵兴看着炉火还在心疼。这可是他最后一点竹炭储备了,他房子大人多,消耗的炭火量大,又不能像汴梁城一样家家用上煤炭。连续的大雨后,工人们已经开始烧木料取暖了,等这次宴会开完,估计他也要劈家具烧火做饭了。 听到揭枢的哭诉,赵兴有点哭笑不得。这厮真把我当作主管下雨的神了。天要下雨,我怎么可能像关水龙头一样,让这雨说停就停……我现在还烦着呢。 “平仲,这事不由我做主啊”,赵兴语重心长的回答。 周邦式也犯浑了,他拱手劝解:“离人,四邻父老谋生不易,一顿大雨,薄施惩戒已经够了。这雨,怎么说,也该停了。” 赵兴被这话差点气歪了鼻子,通判孙逋还在凑热闹:“赵兄,这雨再下下去,就要成灾了……” “已经成灾了”,揭枢拧着眉,不满的抱怨。 跟古人没法讲道理,赵兴总不能逢人就上去解释——“嘿嘿!您听说龙王爷和我有一腿那事了吗?告诉您,那是谣传!”如今,他唯有苦笑着递上几杯热酒,吩咐仆人拿干爽的布袍来,给几名官员更衣。等到他们坐在酒桌上,揭枢激动的眼泪汪汪:“热菜啊,我多久没吃过热菜了。” 孙逋翻了个白眼:“我还多久没吃上热饭呢……你还好,家里还能弄到炭薪,我都断炊多日了。大雨初降时,我还能啃几个冷饼子,再后来,饼子都长霉了——现如今我家什么都长霉,你闻闻,我这官袍都有股霉味。” 周邦式没有抱怨,看他盯着那桌饭菜垂涎欲滴的神情,估计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嗞——揭枢美美的喝下一口热酒,揭开了抢食行动。几个原本还在矜持抱怨的人,几口热汤下肚,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直到酒足饭饱,三人才满意的拍着肚子,打着饱嗝,又把话题转到大雨上。 “离人兄,这场雨该停了吧……” 赵兴望着亭外,愁得:“梅雨季节,一下应该一个季度,这才下了十来天,谁敢说停?不瞒诸位,今天诸位来访,我这已经用上了最后一捆炭薪,等诸位走后,我也要吃冷餐了。” “你怎么能没有炭薪呢?苦着谁也不能苦着你呀”,揭枢急切的嚷嚷。 孙逋与周邦式都在拽揭枢的袖子,孙逋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以恍然大悟的神情说:“我明白,我都明白,赵兄已经没有炭薪了。” 揭枢呆了一下,马上神态轻松起来,他频频点头:“我明白,离人没有炭薪了。” 周邦式也附和的点头,直起嗓子嚷嚷:“这我就放心了……再来一杯热酒。” 赵兴很纳闷:“你放心什么,我家没柴了,你很放心,你这厮还是我朋友吗……你们都明白?明白什么?” “明白,明白”,三人异口同声的回答:“我们什么都明白!” “可我什么不明白”,赵兴纳闷的望着这三人,还想解释,三人又齐声阻止他继续表白:“我们都明白,离人兄无需多言。” “这就明白了?”赵兴不放心的追问一句。 揭枢已经岔开话题,他看着眼前这片建筑群,忍不住赞叹:“离人兄的房子结实啊,这么大的雨,新盖的房子,泥都未干,大雨倾盆十日,竟然没有一片瓦掉下。” “那是那是”,孙逋递过来别有意味的颜色,鬼鬼祟祟的向旁人递眼色:“这雨再大,能把赵兄的房子淹到吗?不应该呀!” 跟古人没法说真理!……赵兴干脆不说,吩咐倭女重新布菜,斟上热酒,再度畅饮起来。 揭枢等人抛开了心事,文人的脾气上来了,揭枢举着酒杯,羡慕的说:“离人兄,前几日我听说了西园雅会的消息,天下士人都在谈论这场盛会。听说李公麟绘制、米芾作序的《西园雅集图》都已经千金难求了。惜我当时未在现场!” 孙逋轻蔑的瞥了一眼揭枢,说:“你当时在京城也参加不了这场西园雅会,比如南伯兄,跟离人那么近的关系,不是也没有参加吗?” 周邦式对自己没参加这场聚会倒没有怨恨,一个是集会大多数属于旧党官员,他不适合加入,另一个是——“说起来,当时参加的人士都是政事堂的相公与当朝名士,在场的除了离人兄是白生外,还没有一个品级低于三品之下,名气小于王巩的人。在下不能加入,也是理当如此。” 揭枢并没有被周邦式的话所打击,他兴致勃勃的举起杯,说:“行个酒令吧,从我先来,来段‘捣练子’还是‘九张机’?” “九张机”这名字赵兴听过,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描写瑛姑曾做过“九张机”、“十张机”。九张机者,才子之新调。恭对华筵,敢陈口号。凭戛玉之清歌,写掷梭之春怨。章章寄恨,句句言情。 这种体制诗是宋代才子新作,一方面是当作“口号”,用于称颂,另一方是当作“酒令”。而“捣练子”也是一种口号加酒令的诗歌体裁。 赵兴皱皱眉头,为难的说:“可我这里没有叶子!” 赵兴说得“叶子”是一种酒令令牌。早期的酒令牌是采用“竹制筹令”。把竹签当筹,签上面写有酒令的要求,比如做诗、做对,抽到的人要按照签上的要求去做。到宋代的时候,酒筹变成了纸,当时叫叶子,纸上面画有故事,并写清楚要罚几杯。 再发展到后来,就有了“叶子戏”,可以说“叶子戏”就是纸牌的起源了。再后来,叶子变成了骨牌,骨牌在清末的时候逐渐发展成了麻将。 “无妨”,揭枢喝下一口酒,大声说:“就以这场雨为题,我先来:‘一张机。织梭光景去如飞。春雨绵绵愁无寐。呕呕轧轧,织成春恨,留着待郎归’。” 揭枢唱完,孙逋毫不停留的接上:“两张机。月明人静雨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纹锦字。将去寄呈伊。” 吃的心满意足的周邦式马上连上:“三张机。中心有朵耍花儿。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 赵兴那个愁啊——原来整个大宋唯有他耍不来诗词,怎么办?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来了一位高官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来了一位高官 赵兴正愁得眼珠乱转,猛然看到程夏嘴唇蠕动,似乎在那里推敲诗句,他单手一指:“你来!” 程夏上前朗声念道:“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相对浴红衣……好”,赵兴隐隐约约记得,这可是一首名句,可他记不得以前是否有人先做了,只好含糊的夸奖。 程爽不服气,也上前一步,大声念道:“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接下来是程旺,连接着赶来的以色列人俺裕、白樵也能绉上几句,赵兴郁闷的快要吐血,脸上还要作出很自豪的神情。 “怎么以色列人跑到大宋都会作诗了,没天理!” 赵兴不知道,俺裕他爹俺诚最后还考中了进士。人家可是结结实实的进士,完全没有认识的主考老师和判卷官。 院子里人多,尤其文化人,更多。赵兴不会诗,别人都会。连以色列人也会。听到这里在做诗,会作诗的有酒喝,马上来了一群人,一人一句,马上织完了“九张机”,而后酒令终结。 揭枢等人一脸惊叹,赵兴装模作样,一脸遗憾,生似没机会作诗,满肚子才华无处显露,感觉特郁闷。 揭枢这家伙就是不识趣,九张机都织完了他还没完,紧接着开始《捣练子》。一伙人就着《捣练子》这个曲牌捣啊捣,遗憾呀,赵兴这里人多势众,又没等轮到他自己,大家把所有能捣的练子都捣完了,这让赵兴“充满遗憾”的蒙混过关。 作为亲身参加过西园集会的人,风流倜傥的源业平最受欢迎,他翘着优雅的兰花指,细声细气的用诗歌语言描述那场盛典,纪守中则时不时的、恰到好处的点缀上一两首诗,令在场的三人完全忘了对酒令。 傍晚时分,瓢泼大雨竟然神奇的转成毛毛细雨。雨一旦小了,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这让揭枢等三人满意告辞。等走出赵兴的庄园,揭枢一拍脑门,猛然想起:“啊也,我今天是不是太张扬了,怎么离人从头到尾没做一首诗,难道是我的才华……嗯?” 揭枢扬起了眉毛,频频向身边两人递颜色,催促他们的赞扬。孙逋已经完全喝醉了,他任人抬上轿,完全不了解知州大人的渴望。而周邦式酒壮怂人胆,他不顾揭枢的脸色,粗声说:“我在京城时曾寄寓离人家中,听秦少游说:不知怎底,离人厌恶以诗才称名于世,他虽也做过几首好诗,但从不肯人前夸耀……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揭枢有点难堪,但醉意支撑,他的思维有点迟钝,结果难堪只持续数秒,他的心思已转到周邦式的话上。古时候信息传播的慢,他只知道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是赵兴做的,现在听说赵兴做得好诗有数首,便好奇的问:“离人……竟有多首好诗?首首都精彩?” 周邦式用看乡巴佬的目光看着揭枢,他一边在蒙蒙细雨中往软轿上爬,一边亮起嗓门唱:“长亭外,古道边……” 好听!揭枢舍不得,他追着周邦式的轿子,跟轿子跑了一路,直到醉咧咧的周邦式把整首曲子唱完,才依依不舍的停下脚步:“我今天都做了什么?在苏子瞻的关门弟子面前谈诗歌……啊,我今天真喝多了!” 第二天,天短暂的露出了晴空,赵兴赶紧命令:“快,把铸好的大铳抬上船去,让船起锚,贴着岸边走。” 想了片刻,赵兴又不甘心:“等等,新火药试射还得我亲自去……程夏,快去唤赵琴儿来随我同走。你记着:这场大雨过后,水质变混,所有喝的水、做饭的水都必须煮沸后饮用。谁也不准喝冷水——这是铁律,旦有违反,赶出堡门。” 大雨过后,柴草潮湿,而且看状况,这场雨只是短暂停顿。程夏有点犯难,但赵兴容不得他说话,立刻带着数名以色列人,与赵琴儿登上了那艘稍加整修的大船,扬帆而去。 果然,正午时分,雨又开始下了。挨到第二天,雨时大时小,一直没停。揭枢耐不住了,赶紧再上赵兴府上拜访,接到消息说赵兴出海,他无奈的返回。 又一天,雨还继续淅淅沥沥的,揭枢又找齐了另两人前去拜访,得知赵兴还没回来。幸好赵兴在明州定了一船柴草与新鲜蔬菜,运到庄园码头,程夏慷慨的分给三位来访者一部分,缓解了这三人的窘状。 “这船货是我老师在明州买下的,这说明昨天我老师已经安全的抵达明州,据他说,明州既然无雨,这场风暴也该过了,但打涝过后,须得防疫,两位民府可得注意了”,程夏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向两位父母官交代。 程夏的交代没有起到预期作用,当然,大雨过后,两位父母官整修房屋,救援百姓还忙不过来,怎顾的上饮水安全的问题。不久,杭州果然爆发了瘟疫。各处染病之人不住的倒毙,幸好赵兴府上都注意了饮水卫生,加上还有金鸡纳霜作为治疗手段,倒让他的庄园显得波澜不惊。 金鸡纳霜不是十全灵药,它不能预防,还有很大的副作用。赵兴庄上存货有限,眼看着疫病发作越来越凶猛,程夏也不敢过多的支援两位父母官,只散出去少量药品,保住了熟悉人的生命,他便以药物告匮,拒绝再拿出存货。 赵兴不在,与南洋的航路不通,也无法再向南洋订货。几名父母官愁得天天往赵兴城堡跑。程夏大事做不了主,也愁得日日在园子里转——因为疫病发作,他甚至不敢走出院子。而杭州发疫的消息传到外地,海船也开始绕道而行,到了九月间,杭州已成为一座孤岛。 九月初,赵兴庄园里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他身上带着浓厚的、做惯上位者的那种气势,站在关闭的堡门前,他背着手,命令随行的仆人递上一副朴素的手本,呼喝道:“通报一声,老夫章惇章子厚前来拜访。” 因为前段时间,百姓们听说城堡内无一人染病,曾有一群乡民聚集起来,准备冲入城堡避难。为了防止疫病随他们传入城堡,程夏已经命令堡门全天关闭,除非相熟的人前来叫门,才开一个小缝,让对方进入。再后来,得了好处的揭枢、孙逋派遣衙役驱赶,才使大门周围少了乡民聚集。 这座城堡的大门不像普通房门那样,用厚实的木板做成,它数道大门都是由鸭蛋粗的铁栅栏做成的升降似闸门。章惇派来的仆人在铁栅栏外递进手本,程夏一看,立刻命人升起栅栏,打开铜门,同时通报阿珠盛装迎接。 程夏在京城见过章惇,这位枢密使怎会突然来到杭州,他边往里头迎,边回答章惇的质询:“家师五月初走的,到现在送回来几封书信,一直没有回家。学生无法找见他的踪迹。” 章惇愣了一下,又问:“怎么,他又出海了吗?大宋体制,官员不得从事海贸。他虽是海商出生,但在京城已经受过安了,怎么不去赴任,竟敢私自出海,不怕御史的弹劾吗?” 程夏有话说:“章大人,家师此去不是经商的。家师一去海外三年,在南洋置办了点家业,尚有几房小妾,此次既然得官,家师想着把她们都带回我大宋……他是去搬家了。” 章惇停下了脚步:“如今府中谁做主,你吗?” 程夏指了指迎出来的程阿珠与陈伊伊,回答:“祖母尚在,支婆也在,学生是内眷,帮着操持一下家务。” 章惇点点头,又问:“我听说府上有治瘟疫的药,是吧?疫病爆发的这么凶猛,我不信府上没有一点存货?” 听了章惇的话,程夏没有回答,他把目光移向了身穿诰命服、冉冉走来的阿珠。 程阿珠先笑着向章惇行了个正式的官礼,打断后者的追问,陈伊伊跟在后面,也要行礼,章惇一摆手:“罢了,我现在就一闲人,无需用官礼拜见——离人哪去了?” 程阿珠立起身子,款款回答:“我家官人去交趾搬家,如今风向不对,大约要等到西北风刮起,官人才能回来。” 章惇有点急:“那需等到多会儿?我儿近日不合染上疫病,我听苏老坡说过,离人擅长诊断时病,在乡间素有‘神医’之名……我儿可拖不起啊。” 程阿珠这时的表现中规中矩,如果让赵兴看见也会赞她深有大家风度。她不慌不忙的回答:“我家官人临走时,预见到暴雨之后必有疫灾,倒是留下几个方子,可惜前不久救治乡民,送把知州一些药物,如今府上的药物存量也不多了……” 程阿珠做了个揖,继续补充:“章大人,人都说服药要遵医嘱,我家官人不在,小女子不敢乱供药……不如,我请几个医生来先给章衙内诊治一番,大人再与揭知州联系一下,他那儿该存一些药物。” 大灾临头,程阿珠不肯舍药,还要关起堡门,驱赶可能患病的灾民,这恰好是古代人最正常的反应。因为在古时,大灾之下,赈灾的活动是“政府责任”,有百姓敢私自承担政府责任赈济灾民,那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叫做“刁买人心”,罪名叫做“冒赈”。 那时的古人纯朴,不知道把强逼纳税人额外掏钱赈济灾民当作官府功劳并逼人讴歌。那时的官府因为汉代的黄巾军是靠赈济灾民发动叛乱,战国时齐国富商田氏赈济平民夺取了齐姜氏江山的……这些前例在先,此后野心家们频频跳出来乘机做“善事”,于是,历朝统治阶层对私自赈济灾民的行为,处罚极其铁血。对自己跳出来替政府赈济的人,最终处置均是唯一:满门抄斩。 就在程阿珠关闭堡门的同时,钱塘县有位许姓大世家因为“冒赈”大罪,被人株连九族。那些被许氏赈济过的灾民,却不会念叨这位善心者的好处,反而唯恐被当作叛贼同党,逃入邻县避难。 程阿珠既然拒绝了成百上千的灾民,当然不肯对章惇的儿子再开口子——如果她这样做了,一旦传扬出去,就是“不救乡亲救高官之子”。乡民们会怨恨一辈子,并从此永不与她来往……当然,她如果救了乡民而被株连九族,乡民不会站出来帮她澄清,他们会躲得远远,事后出来悼念。 所以程阿珠必须请来当地医生,让医生出面寻找救治的药物。 大疫之下,医生都在官府登记随时待命。一奉召唤很快来了。能走进这座神秘城堡,他们显得很兴奋,一路走一路好奇地四处打量。给章惇之子章援号完脉,三名医生很有经验的答:“衙内这是喝了不洁的生水,染上了时疫……” 说完这话,医生信心不足的看了一眼程阿珠以及堡内程氏弟子,怯怯的补充:“这是揭府尊说的,听说还是迪功留下的方子——上吐下泻,腹泻不止,基本上是因喝了不洁生水。” 程阿珠等人微微点头附和,那三名医生立即恢复勇气,说话也利索起来:“我等只管诊断,下药的事情还需府尊大人出面……听说府尊大人那里,药也不多了。虽然赵孺人出面索要,府尊必会给的,然,这事儿孺人还是快点出面。” 章惇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刚才请医生的同时,他也把手本递到揭枢那里,然而揭枢回了个“公务繁忙,无暇拜见”,便封回了他的手本。现在,听到只能从揭枢那里拿药,令他既无可奈何,又感到极度羞辱。 “先生只管开药,揭大人那里我自出面”,程阿珠平静地。 章惇松了口气,他感激的冲程阿珠点点头,又问:“离人多会回来?真要等到冬风渐起么?” 程阿珠询问地目光瞥向了陈伊伊,陈伊伊站在她身后悄声答:“我们的船较大,如要进港,冬季枯水季节可不成。我琢磨着,也就在这几日大郎便该回了。他总要赶在钱塘江潮前,把船再驶出码头,不能停留。” 章惇点点头,回答:“既如此,老夫且等上几日。揭太守那里,还望赵孺人打个招呼……吾听人说:离人在苏老坡家时,他家曾把御医赶出去,想必离人的本事远胜那些庸医。等离人回来,再让他好好看看我儿——被留下什么病根!” 正说着,码头方向陡然响起一阵轰天响的喧闹。程阿珠脚下动了一下,又停稳身子,用眼色示意陈伊伊。陈伊伊稚气未脱,蹦跳而出,边走边喊:“回来了!定是大郎回来了!我早知道这时间他……” 陈伊伊走的时候没向章惇辞别,程阿珠赶紧向章惇致歉,章惇看了一眼昏迷的儿子,显得很开心:“吾儿是有福之人,才到府中安置,离人就回来了——无妨,老夫也去迎一迎。” 章惇一发话,最先窜出去的是几名医生,他们出门就向码头跑,跑的比陈伊伊都快。程阿珠出门却不走,她站在房门前,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而精致的金筒望远镜,拉开镜筒,向码头观望。 程阿珠不走,章惇也只好站在门前,冲码头眺望。只见码头处,三艘巨大的木船正在缓缓进港,三艘大木船中,前两艘有桅有帆,后一艘船只见船中巨大桅杆,却没有帆。那条划桨船从船腹伸出两列巨大的船桨,船头处,两条巨大的悬索悬挂在前面的帆船上,被帆船拖曳着慢慢进港。 风中还隐隐的传来单调而有节律的鼓声,划桨船两翼长长的木桨,在鼓声的指挥下,整齐而有规律地划动着。 这三艘船的形状都不类似宋船。大多数宋船是方形船首,但这三艘船是少见的尖型船首。那船首还耸立着高大的、怪里怪气的船首像,两艘帆船是个跃出水面的白色海豚像,划桨船的船头则是一条美人鱼雕像。 首先进港的两艘船停稳后,解开了悬索。后面的划桨船收好悬索,在鼓声中,时而一侧举桨悬空,时而两侧双桨齐飞,快速地调整船向,靠向了码头。这艘划桨船干舷比较低矮,但船型巨大,长宽比例接近圆形。船甲板面平整,现在那上面不见跑动的船员,堆满粗大的木料。 在船中间的望斗上,隐隐绰绰坐了个人,他两腿中夹了个阿拉伯腰鼓,用一个木锤有节律的敲打着那鼓。这鼓声似乎是一种暗语,船腹伸出的两列船桨,在鼓声的指挥下,如臂使指的起落着,边调整着船身边缓缓靠上码头…… 章惇指了指这三艘大船,问:“赵孺人,这是海船吧。这三艘海船在市舶司可有登记吗?你家这码头似乎是私港,可靠岸的这三艘船该是藩船。杭州不是市舶港,藩船怎么开进你家私人码头?” 对章惇这一堆问题,程阿珠淡笑不答,只是含笑做了个揖。 章惇无趣,尴尬的笑了一下,语气说不清是斥责还是单纯就事论事:“藩商别居,藩船私入、藩货不由市舶司验过,离人好大胆!杭州知州知情不报,我看也是废物……” 码头上再度发出一声震天响的欢呼,赵兴在甲板上出现了,他先朝半山坡上的房子挥了挥手,而后指挥水手搭好船板,跳上岸来。 首先随他上岸的是一队装束很奇怪的人,他们人人扛着一个大木箱,搬上岸边的马车,来回数趟,等马车上堆满了箱子,便起步尾随赵兴向程阿珠这里走来。 程阿珠所站处,身后是城堡主要建筑群。原先那个隐藏铸币工厂的小楼已完全空了出来,由几名服役期满的倭女居住,对外掩饰说:这是歌伎宿屋。 歌伎宿屋在整个建筑群最深处,它孤零零依山而建。在歌伎宿屋前方,成阶梯状布置着六所大型别墅。焦触居住的房子是西洋式尖顶屋,在整个建筑群最前端,已经处于平地。而与他并列的另一栋四层地中海式别墅楼,是程氏弟子居住的。在这排房子背后,两座一模一样,相对而立的三层唐式楼阁,一栋内藏阿拉伯蒸汽浴室,一栋为会客楼,内有客房、餐厅、书房,赵兴还特地在底层布置了一个类似现代舞厅的房间,专门欣赏歌舞。 最后一排房子是程阿珠现在站的地方,一栋他们已经住进去了,另一栋暂时空着,连门窗都为安装完毕,里面堆满了赵兴从各国收罗的工具、工具与武器,基本上成了赵兴的实验室。 程阿珠就站在自己的楼前,这座楼是巴洛克式建筑,不,用宋人熟悉的语言说,是北魏风格的建筑。它有一个小尖塔,装了这时代不曾出现的避雷针。紫铜打造的避雷针做成箭形,在阳光下闪烁着淡金色的金属光泽,数里外都看得清。 程阿珠在望远镜里看到赵兴冲这里挥手,她放下望远镜,也冲码头上挥挥手。 码头区通向城堡的堡门是水门,赵兴在水门边骑上马,催马向这里跑来,随行的那些奇形怪状的仆人,自动在马车两边排成两行队列,护卫着马车尾随奔跑。 赵兴才走几步,那些医生们已经赶到他身边,从程阿珠站立的位置看,医生围在赵兴马前,不停的作着揖,似乎在寒暄。紧接着,陈伊伊赶到了,她抱着赵兴的腿欢喜地蹦跳不停,赵兴俯身与她说了几句话,把她抱起,放在自己的马鞍前,而后就这样搂着她,催马奔驰起来。 从远处看,陈伊伊在马上手舞足蹈,裙发飞扬。他们身后,那群医生停了一下,马上迈开步子小跑着追逐起来。 山脚下,程夏迎上了赵兴,他向赵兴说了几句话,赵兴跳下马来,而后把陈伊伊也抱了下来,似乎吩咐了几句,陈伊伊又重新跳上马,领着程夏,半路上又招呼出程爽与几名一赐乐业人向码头跑去。 那几名一赐乐业人边跑边吆喝着什么,声音之大,连章惇都听到了,但他们说得是一种奇怪语言,章惇没听懂。随着蓝帽回回那声喊叫,院里涌出更多的蓝帽回回,他们一边跑,一边往自己的脖子上缠着白纱,手里还举着一个小册子,神态有点狂热。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违反大宋规条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违反大宋规条 赵兴来到章惇身边时,码头上那三艘船上正好下来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迎接的“蓝帽回回”立刻跪倒在他们面前,大声嚷嚷着什么。接着,那群人中站出三名白发老头,他们直挺挺的昂着头,接受“蓝帽回回”的叩拜,而后庄严地伸出手,挨个抚摸蓝帽回回的脑袋,一边抚摸一边说着什么。 赵兴向章惇行礼,章惇却指着码头问:“怎么回事?他们在做什么?” 赵兴回头望了一眼,答:“这群蓝帽回回在逃亡过程中,与他们的祭司失散了,我去南洋恰好发现了他们的祭司,顺路把他们带了回来……” 赵兴不想过多谈论这个话题,他马上反问:“枢相怎么会来到杭州,我记得文谷(章援的字)随你在京城,怎会在杭州染上时疫?” 章惇一摆手:“不消说了!离人,自你走后,我已辞了枢密使一职。初任杭州太守,后来旧党人士认为:贬官不当移任大郡,应改任汝州知州……我章惇什么时候轮到他们说来说去,咱还不耐烦与他们吵了——我干脆上书请求罢职,以提举宫观迎养父亲于苏州闲居。 援儿是送我回乡时不小心在苏州染上时疫。苏州庸医束手五策,我记起你住在附近,苏老坡说你擅长治疑难杂症,所以赶来杭州,进城才知:原来你真有治疫的特效药,刚巧你也回来了,好!让那群‘先生’都滚,这群废物……” 章惇骂人的时候,那群郎中恰好跑到赵兴跟前,他们听到章惇的骂声,止住脚步,尴尬地笑着。赵兴也随着苦笑一下,摆手请章惇进去。 章援拉痢疾拉到脱水,此刻已陷入昏迷。赵兴装模作样地诊治一番,吩咐那群医生给病人补充盐水,又把需要的药物取出交给郎中,想了一想,又吩咐那些医生:“我在南洋听闻杭州爆发时疫,已顺路购回足够的药物,你们派人回去告诉太守:药物足够,先不谈钱,让他快来取,速速诊治乡民。” 医生留下一人照料章援,其余的人快速跑了出去,跑出去的人边跑边兴奋地想:这消息可是大功一件,告诉知州大人好消息,一笔赏金少不了;而留下的人在想:太好了,这可是能够斥责太医的医术,的看仔细了。 赵兴吩咐补充盐分,那些医生赶紧撩起衣服,在衣角记下这诀窍。不一会,章援补充盐分后,短暂睁开了眼睛,这让章惇更有信心了。那些医生上前向赵兴请教这动作的医理,赵兴趁机留下一名医生照顾,自己辞出屋子,去安置新来的船员。 这么一会儿,码头上已开始卸货,滑轮声嗞纽纽响不停。而赵兴的屋子边,那两队装束奇怪的武士还静静守在马车旁,他们身体站的笔直,似乎天打雷劈都不能让他们移动分毫。闻声跑过来的源业平站在武士身边,眯着眼睛打量武士腰中的弯刀,嘴里哼哼唧唧自语着什么。 赵兴挥手冲这两列武士说了几句藩话,武士们开始卸马车上的箱子,程阿珠带着女使给武士们领路,指点武士把箱子抬入房间地下室。源业平走进赵兴身边,娇滴滴的嘘寒问暖,惊得赵兴坐不住。而他指着那群武士问:“我记得在京城时,你曾说过买了二十多名高山武士……叫什么名字来……廓尔喀!你说,他们擅长弯刀术,是吧。据说你还有马姆留克奴隶,这群是什么人?” 赵兴点点头:“这群人是廓尔喀武士,他们不习惯热带气候,所以我把他们带来杭州。至于马姆留克奴隶,他们很适应炎热气候,所以我把他们留在了南洋。” 源业平用力点点头,评价说:“很强!瞧,地上的车辙印很深,说明你的箱子很重,每箱怕得有一百来斤吧,这些人居然单手夹着就走,光这份力气就很吓人了……不知道他们打斗的时候,脚法灵不灵活?” 赵兴笑的很憨厚,源业平一看对方的笑容,心中就发冷,因为据他观察,每当赵兴笑的如此朴实时,就说明他又想害人了——果然,赵兴问:“怎么样,想与他们比试一下?” 源业平回答的很快:“不想!绝不!” 赵兴点点头:“聪明!这八个人都是百战余生。原先他们有二十多人,跟我闯荡七海,历经搏杀,只剩下这八个完整人。论起杀人的经验,你不如他们,因为这伙人世代相传的就是杀人技巧,而这种技巧就是他们家族秘传的谋生手段,当我们在走路吃饭吟诗时,他们都在研究谋生手段,他们研究了上千年……说实话,他们身上血腥气太重,我对上他们,心里也发慌。” 说话间,章惇走了出来。此时,这些廓尔喀人正在往地下室搬东西,也就是他与儿子待的那间房子。 赵兴这座小楼是现代式建筑,所有的房间都通过大门进出,客厅在一楼大厅。章惇待惯了老式庭院,很不适应这种出入都经过客人眼前的方式,为了避嫌,他只能走出屋外。本想出来跟赵兴聊几句,但看见那群蓝帽回回又簇拥着三名老者向这里走来,他在小楼前停住脚步,假意望向湖光山色。 庭院中,半山坡处有几栋阁楼小亭,平地除了一团一团的花圃,零星点缀着一座马厩,两座唐式八角亭、两座方形倭式亭,外加几座长方形的威尼斯式石亭。赵兴的堡墙实际上是土家楼似的居民楼,所以他把“佣人房”等建筑都省了,这让庭院显得很空旷。 远处,堡墙上已装好很多房门,也有一些尚未装上门框窗框的空洞。堡墙向内的一侧,一楼是仓库,没有窗户只有门。二楼走廊处可以看到不少人头晃动。从章惇所在的位置看,这座堡墙不是工整的四方体,它形状类似一个蝴蝶,城墙顺着地势曲曲折折,波浪起伏。 山坡最高处,工人正在新建两座巨大的塔楼,如果章惇玩过电子游戏,他一定认出,这两座塔楼外形几乎与魔兽世界中的铁炉堡一样。 在半山腰处的几座石亭修建的有意思,这几座石亭或长或方或圆性,它们像五株梅花似地分布在两栋依山而建的唐式阁楼边,貌似是后面两栋屋子的休闲区,但更大的作用是防卫并保护那座歌伎宿屋。 蓝帽回回的谈话声隐隐的飘入章惇耳中:教堂、寺庙、圣经、应许之地,守约…… 这些奇怪的词,章惇一个都不能理解。不过看那群人的神态,似乎是赵兴此前答应过他们什么,现在他们要求兑现诺言。 “没问题”,只听赵兴说,他指着江对面,补充:“对面那块荒地我已经买下来了,这地方没什么人住,也没怎么开发,送给你们吧。种田、种地、盖寺庙,都由你们,回头我们在两岸建几座悬索桥,以后连交通都不愁了。” 赵兴的庄园在现在的杭州城墙外,它和杭州城隔了一座山梁。那时的杭州只是围绕西湖建立的,还没有把临江这片地方囊括其中。而赵兴指的江对面,就是现代的萧山县,它是一片荒凉的滩涂地。直到20世纪末才得以开发。 犹太人不怕与世隔绝,也不怕交通不便,听说有片土地让自己做主,哪怕它再荒凉,也不能挡住犹太人的脚步。所以,听到这个答复齐声欢呼,他们唱起一首古怪的歌,调门不类似宋曲,但歌声很有点庄严肃穆的味道。 歌声中,一个个蓝帽回回上前,俯身亲吻赵兴的衣襟角,然后一个个低着头倒退的离开……等他们簇拥着新来的人重新回到堡墙那方,院子里安静下来,码头上的号子声、滑轮声显得更加清晰。 章惇四处瞧,瞧见半山处那座北魏风格的石亭,石亭边立着个大字碑,字碑上刻着两个大字“茉莉”。 这两个字很巨大,精擅大字的人没几个……竟然是蔡京那厮的手迹! 赵兴什么时候认识蔡京那厮啊? 新党!这厮披着蜀党外衣,竟然与新党骨干蔡京关系密切,他与周邦式结伴同游,还与老夫……这厮的政治主张到底是什么? 想到茉莉这个词,章惇深深嗅了口空气,马上分辨出:空气中飘荡的浓郁香味果然是茉莉。再望过去,路边的不知名花树纷纷结满了花苞,正含苞待放。 茉莉原产亚洲西南、波斯地方,它是菲律宾与印尼的国花。晋代左右传入中国,当时的《南方草木状》中说,“那悉茗花(素馨)与茉莉花,皆胡人自西域移植南海,南人怜其芳香,竟植之”。一直到清代,“波斯茉莉”都是名贵而奢侈的珍奇花种,《乾隆岁时记》载当时妇女“簇带多至七插,不过供少时之娱,所费竟达数十券之多。” 唐人崇尚牡丹,而宋人最爱波斯茉莉,称之为“天下第一香”。宋代诗人江奎咏茉莉诗曰:“灵种传闻出越裳,何人提挈上蛮航。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又曰:“虽无艳态惊群目,幸有浓香压九秋。应是仙娥宴归去,醉来掉下玉搔头。” 赵兴这片园林种了百亩茉莉,在两边的行道树边则栽种了无数樱花。除此之外,便是些这时代尚未传入中原的稀奇花种,零零散散散落在角落里。于是,整座园林便成为一座茉莉花园! 如此一来,赵兴便成为“大宋第一时尚人”。 茉莉花树中,有几个身穿蓝白方格布裙的妇女时隐时现,看动作,她们似乎在采栽树里的花朵,赵兴重新过来见礼,章惇指着茉莉花从中劳作的妇女说:“这种蓝白方格布在倭国最流行吧?听说京师倭女闲暇时都穿这种衣服,三五成群招摇过市,浮浪子每每追随其后讨好献媚……你这院子也用倭女?那些是倭女吗?” 章惇这话问的暧昧。因为赵兴走后,倭女来大宋“度种”的事情已经闹得整个汴梁城沸沸扬扬,那些去过赵兴府上——现在是马梦得府上——占过便宜的文人雅士沾沾自喜的向同僚炫耀,有好事者已把这种行为写进书里刊印,所以,章惇询问的时候,一脸暧昧。 赵兴摇头:“不是,那是乡间农妇。她们来我花园操劳,我不付工钱的。条件是:她们四时的衣服由我配发,一天三顿伙食在我这里吃,而枯萎的茉莉花瓣全归她们处置。据闻,晒干的茉莉花瓣卖到坊间,很是挣钱。 我这里的花匠恰好是一家七口:四个儿子再加三名女儿,地里操劳的是新妇与女娘,她家借寓在我的塔楼里,男人锄地疏渠,女子打理花园,老父老母帮忙喂养猎狗。至于蓝白方格布,嘿嘿,那是我家产的印花布,不巧被倭人爱上了!” 宋代,茉莉花的价格比清代更为昂贵,甚至是奢侈消费。赵兴如此待她们,这群妇女不仅不亏,反觉得主人甚厚待。章惇也觉得如此,他赞同地点点头,指着码头的船问:“看来离人是不打算赴任了,你携带藩商入境、私自出海经营海贸,如此种种,大宋规条犯了不少,弹劾必定少不了,你怎敢赴任?” “不止”,赵兴很坦然:“我不止犯了这些规条……章大人请往这里走,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 立着蔡京手迹的半山亭中,木地板上小矮桌,几个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短铳摆在其上,赵兴先拿起其中造型最简单的青铜铜管,向章惇展示:“黄州斗方寺和尚僧佛印曾跟我提起,说是敦煌壁画中描绘了一种武器,叫‘降魔变’——这是我从西域收购来的 ‘降魔变’原本,据说西夏军中,有使这种武器的官员。” 章惇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会,问:“怎么使?” 赵兴在半山石亭这种开阔的地方谈论火铳,原就是为了能当场演示。他先招手,命令两名仆人抬出一个大木箱——这箱子大小类似宋人嫁女时配送的妆箱——掀开箱盖,取起一个木盒放在脚边,那浅盒子上摆满了长长短短的大铳,而盒子下面的箱中,则放了各式各样的牛角、象牙做成、类似“号角‘样的东西。此外还有各种木管、竹管。象牙角、牛角,尾断都嵌铜盖密封,角尖则锯断做成瓶塞状。木管、竹管则成圆柱状。 赵兴拿出一副牛角,拧开牛角尖,从尖嘴里倾出些黄色颗粒,章惇一吸鼻,惊呼:“火药?” 火药有一股浓烈的硫磺味与硝味。 赵兴答:“正是!” 接着,赵兴又拿起木管竹管,他先掰开竹管,从里取出一片与枪管同样粗细的圆形棉纸,将棉纸从枪口捅进枪膛,用通条夯实,而后取两三粒铁珠装入,再从木管里取出几片圆形毡垫,依旧塞入枪管,用通条夯实。取一根法烛点燃火绳,用火绳点燃了铜火铳的火药…… 一声巨响,亭外竖立的靶子噼啪乱响。 黑火药的响声在赵兴耳里并不剧烈,但章惇却吓了一跳,他稳住身子,看了看靶子,坐不住了,窜出去亲自凑到靶跟前,察看射击效果。等他回来,脸阴的能拧出水来:“这些,都是你在西域收购的?去西域能坐船吗?你竟敢私带武器出海?” 赵兴很镇定,他挺直了身子一动不动:“西域正通向大海——现在吐蕃国的领土已深入西边那片海,我是通过吐蕃人辗转收购的。” 这个道理说的过去,章惇指指那堆大铳中做工最华丽的一柄短铳,又问:“这也是?” 章惇指的那柄火铳已经有了后来手铳的原型,它用象牙做枪柄,一个击锤可以绑上火绳,枪管最前方甚至还带一个准星……赵兴一番操作后,单手举起了这枚火铳,冲靶子又开了一枪——依旧是一声巨响。 城堡里的人都在向这眺望。但码头上的工人却不以为然,他们头也不抬地继续卸载工作。 赵兴将身边几种火铳放回木盒里,连箱子一块推到章惇身边,说:“章大人,这是军国利器,如果军器监能加以仿制,必能让我大宋军力倍增……” 章惇眯起眼睛看着他眼前这堆武器,脑海里翻江倒海地思索着。 “你为何不将这东西送给你老师?”章惇问。 赵兴摇头:“一是这东西太敏感,沿途护送过去,我怕丢失遗漏;再者,我船上私带这些武器,这段经历如果不揭过去,恐怕我献上这玩意,不但无功反而有罪;三者,……我确实需要这东西。我大宋禁止船商携带武器出国,随着海贸昌盛,南洋地区海盗越来越多,他们欺我宋船没有武器,便蜂拥而上,抢劫杀人。我的船来往南洋比较频繁,需要武器防身。 所以,我搞来这些武器,希望能有个特权,允许在我船上使用……至少也不应该引起军方注意,日日收查我的船,唯恐我携带武器出去。如果那样,我岂不是自找麻烦。 相公,这件事我不适合做,但相公来做,却是大功一件……” 赵兴说的是阿拉伯海盗,最近这几年,因为中转贸易量的萎缩,阿拉伯人转职变成了海盗,并成为中世纪海洋上最凶恶的动物。这一状况将持续多年,直到六百年后欧洲人崛起。但那时,回教人已深入南海,建立许多回教国,并将打劫的前沿阵地推移到了中国沿海。然后,他们将打劫中国船的习俗保持到现代。 章惇沉默了半晌,缓缓回答:“王荆公去世前,苏老坡曾去拜访,听说他问荆公:退居林下后,可曾更近的看到百姓疾苦?可曾愿意劝吕惠卿罢手。当日,荆公如何回答?” 赵兴哭笑了一下,答:“王相公对我师说:此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 章惇点头:“对了。荆公当日如此回答,是因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今日我也如此做答。” 赵兴低头想了一会,抬头回答:“枢相,我今日和你做个约定,枢相但有起复的那一日,不可调走我的工匠!” 章惇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赵兴的意思。 赵兴这句话思维跳跃过大,他的意思是说:既然章惇不愿意向上汇报这件武器,那他便要自己组织工匠仿制。而等到章惇起复,这件武器将由章惇自己献上,功劳落到章惇头上,条件是决口不谈赵兴私自仿制的事情,甚至出面掩盖。 章惇是什么人,他心狠手辣。为了利益敢豁出一切。赵兴这点小要求在他看来是轻而易举的事,他心中反而感激赵兴能把这件功劳,遥遥无期的保留到他起复的那一天。 章惇虽然狠辣,但在宋代,即使恶名昭彰的贪官,心中也还残存一点道德律。对方投之以桃,章惇报之以李,他一指北方,说:“老夫告诉你点内情:自军器监案爆发以后,军器监上上下下被清洗了数遍,现如今,监内有活儿都不敢揽上身。所以,即使你拿出这件武器也没用,军器监知道了,光讨论都能花上数年。 你以为军器监不知道喷火筒吗?‘药发傀儡(宋代焰火)’是什么东西?不就是纸包的喷火物么?军器监早就研究过,一二十年了依旧未能定型。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不是想在自己船上配制武器吗?你独忘了那里!” 赵兴茫然的望向了章惇指的方向:“那里,那里有什么?” 看到对方并不明白自己的暗示,章惇一指赵兴怀里,提醒说:“你身上还有一封官诰……” 赵兴条件反射的一捂口袋,嚅嗫的说:“这可不行,那是我的纪念品,毫不容易中了进士,得这份官诰,我还打算把它当传家宝……” 其实,那份官诰并不在赵兴怀里,他捂着口袋只是下意识的。他想说的是:那份官诰是他的旅游纪念品,还有什么东西比这份官诰更能显示他来大宋一趟,不虚此行。想必,连他的子孙后代都要满意这份旅游纪念品…… 赵兴说了几句,声音逐渐低沉下去,他明白了章惇的暗示:“密州!” 章惇回答:“密州!”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年行大运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年行大运 赵兴松了捂着的口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端正了身体,目视章惇,等待章惇解释。 “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高丽使向朝廷提出,登州距离辽国边境太近,朝贡的使节容易受到袭击,要求使节改从明州港登陆。神宗许之。自此,无论朝贡使节,还是贸易交流,都须经由明州港。 然,今年初,朝廷正式批准于密州港设置高丽榷易务(规格低于市舶司的机构,可代行海关的管理职能),主管与高丽市舶诸事,而登州港今后只做水军辖地——这个变故还是出自你老师,是苏老坡在任密州太守时,要求加强登州水军,以利于防御辽国。 在我看来,密州早晚要设市舶司,其地有市舶司而无水军监控,恰好方便了你?整个密州唯余团练有五艘快船,可惜都老朽不堪役用。而高丽市舶司初建,诸事草创,监控商船出海的事,唯有靠船上水夫举报。 我刚才看了,你的船员都是藩人,别人怕船员出首,你不怕!我大宋禁止武器出海,可爆竹烟花不算武器,这东西不就像新年里孩子玩的药发傀儡(宋代烟花)吗?你干嘛不干脆把它的外形做成药发傀儡?” 章惇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看了赵兴一眼,继续补充:“我知道各地水军状况,我大宋水上无强敌威胁,所以水军武备松弛——那些战船多是做样子的,民团水军更如是:船只朽坏不堪用,水夫每日只是坐在港口数星星,这也算操练,哼! 现在老夫虽卸去枢密使一职,但余威还在,离人要去密州,我帮你把这五艘船拿到手,有了这几艘船,你连市舶司都不用理,想出海就出海,怎么样?老夫这个主意算是答谢你肯医治我儿的,如何?” 赵兴大喜。 五艘船平常不出港,那么在动态平衡下,让港中一直保持五艘船的量,巧立名目下,可以养多少艘武装商船……这可是项好买卖。 赵兴拱手:“多谢章大人。在下保证在密州为章大人练出一支火军,等大人起复,这支火军便任由大人调遣。” 章惇是个狠人,苏轼曾记述青年时代与他同游的一件轶事,他能攀绝壁题字,面不改色,苏东坡说他:“子厚必能杀人”,因为他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懂爱惜,更不会珍惜别人的生命。 私练军队,这是多么大的事,泄露出去要被抄家灭族的,但章惇现在一个闲职,他就敢私下与赵兴约定——从这约定看,章惇对自己将来起复有着强大的信心。而他连军队都私下编练,这也说明隐藏在他心中的怨毒不可谓不深。 码头上工人们还在装卸巨木,有滑车协助,这会工夫,那艘划桨船上的木料卸的很快,甲板上已经开始清空,船上的人开始揭开舱板,从船舱里调取物件。 章惇被码头上的效率所震撼,他立起身来,眯着眼睛朝码头眺望,赵兴随手递上一个金质的单筒望远镜,章惇刚才看到程阿珠摆弄过,原本他就被好奇心咬噬的只想伸手,现在终于得到了一副,他立刻有样学样的操作起来。 舱板掀开,首先跳上甲板的是两队身戴枷锁的胡人,他们手上戴着铁铐,两手之间有着长长的链子,铁链的一头似乎拴在船的主桅杆上,一名工头打扮的人拿着钥匙,依次给他们打开脖子上的锁链,而后这群阿拉伯奴隶在监工皮鞭的威胁下,排成两行戴上脚链,向岸上走来。 章惇观察了一会,很好奇,他转头征询赵兴的意见:“去看看,这些都是啥人?” 赵兴点头,章惇才举步,又回头望望地上装火器的箱子,叹息一声:“倒是个防身利器。” 赵兴有眼色,赶紧递上两把象牙柄的短铳,顺便把火药牛角,与弹珠给章惇配齐。而后招呼家仆将这箱火器抬走,并保存起来。 码头区很宽大,由庄园延伸出来两道堡墙一直伸到江边,将整个码头区抱在怀里。两侧堡墙的大门一旦关闭,人们完全看不到码头区的动静。 三艘大船停在深挖下去的港湾里,u字形的长长的港湾看上去非常大,但章惇走到跟前才发现,像这样的大船停上去,整个码头只剩下一个空余的泊位。 眼看着钱塘江大潮就要来了,码头上工人们干的很卖力,已经有人准备灯火,看来他们是打算挑灯夜战了。 三座码头区上空有两座钢铁支架的塔吊,一副巨大的滑轮组悬在塔吊上空,地面上的人用手工操纵着这副滑轮,起吊着五米长,三人合抱才能抱陇的巨木,现在光线有点暗了,章惇看不清木头原来的颜色,但觉得木头有点发红,他指着这大粗木问:“我听说你能搞到龙血树,这木头是龙血树吗?竟长的如此粗大?” “这是交趾红木”,赵兴脸上颇有得意的神情。麻逸龙血树现在都是他的,他能舍得随意砍伐吗?如今麻逸产的龙血树已经限量砍伐了,而越南红木头上没有限伐令,也不是他的东西,所以能可劲伐。 红木是越南对大宋的大宗换汇商品,而用红木做家具,也是宋朝刚刚兴起的最时髦的家具风尚。赵兴看着章惇脸上露出神往的表情,马上补充:“这玩意太坚硬,又粗又打不好运输,等木料锯开了,章大人可以拿走几根,让苏州木匠做一些苏样家具。” 章惇素闻赵兴对朋友慷慨,所以他也没客气,点头接受了赵兴的这份馈赠,而后和蔼的说:“离人,我不做官了,章大人的称呼可以休矣……你可以呼我‘章老子’。” 在宋代,“老子”不是一种带有侮辱意思的自称词,而是一种尊称。比如范仲淹就喜欢别人称他为“范老子”,章惇让赵兴如此称呼自己,就跟苏辙让赵兴称呼其为“丈”一样,是显示两人关系亲切。 赵兴马上改了称呼:“章老子,夜色上来了,看也看不清了,不如我们回去吧,想必家人们已准备好了酒菜!” 章惇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他顺势走到两侧堡门的大门边,好奇的端详着这座高达五米的、又厚又重的大木门。木头的颜色是黑沉沉的,敲起来有金属的声音,章惇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材料?” 赵兴脱口而出:“是非洲乌檀。” 他马上又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赶紧解释:“那是大海尽处一个叫层拔(黑人国之意,在非洲中部的东海岸)的国家出产的乌檀木……据说这种木头坚逾钢石,做成家具能千年不朽,故而价比黄金。 我琢磨着,我现在航海顺手,但也要为子孙留点家产。用这种乌檀木做大门,看似奢侈了点,但以后子孙穷了,拆下这扇大门也能卖不少钱。” 章惇笑了,他赞赏的点头:“离人考虑的深远!你还有这样的木头吗?我也给子孙做一扇乌檀大门。” 赵兴频频做动作把章惇往房里引导,他嘴里答应得很快。可章惇才要迈步,又被门口一块矩形石柱吸引,他走到石柱边,好奇的推了推那根石柱…… 码头两侧的堡门现在是关闭的,每个门边都竖立这样一根下粗上尖、仿佛不倒翁似的石柱,它立在那里显得有点颤巍巍,稍大点的风吹过,石柱就摇摆不停,看的人心惊肉跳。章惇这轻轻一推,石柱晃个不停,晃的他心慌。 章惇是个狠人,虽然心惊,他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还转身望着赵兴,一边用手不停推那根石柱玩,一边问:“这是什么?” 赵兴的神色有点尴尬,他闪烁其词的回答:“门齿!” 章惇大为惊讶:“门齿?怎会是顶门杠?我还以为是两座石翁仲呐,我以为是因你官小,没敢竖石虎石人石马,便先立上这两根石翁,待以后再行雕刻——它怎会是门齿?” 赵兴不再闪避,他平静的反问:“章老子记得城门口的千斤石吗?这就是我的千斤石,一旦将这两座不倒翁放倒,两扇大门便能锁的死死的,固若金汤。” 章惇猛力一推手下的石柱,石柱倾斜了三十多度,但等他手一松,石柱又摇晃着恢复了直立状态。章惇一拍石柱,惊讶的问:“放倒石柱?这两根石柱要放倒,恐怕要花很大力气吧?不比将它悬在城门上更费力?放倒以后,你又怎么让它不自己立起呢?” 赵兴对这个难题似乎很不以为然,解释说:“石柱不倒,是因为下粗上尖,重心极低,只要在石柱上头加两块配重,石柱会自动躺倒;去了配重,石柱便自然立起——都不用人太辛苦。” 章惇得到这个提示,马上在石柱两边寻找,果然,石柱旁边还立着两个Ω形的石墩,躺在地上形似两对石帽。 章惇眼睛一眨,立刻明白了——滑轮,赵兴用码头上吊装货物的滑轮把这个两个石臼吊在半空,像给石柱套帽子一样套在石柱头顶。然后,一切就跟赵兴说的一样,不倒翁自动躺倒;等摘下石帽,不倒翁自动立起,整个过程完全不用费力。 乌木做的大门,门后还有这两个巨大的千斤石——章惇来的时候,曾发现正面堡门外还有两层铁栅栏,而最后这扇木门边,还有两道一人宽的石梯通向大门门楼…… 做过国防部长的章惇清楚,赵兴这是军事堡垒的修建手法,而且这种军事堡垒,比大宋现在拥有的军事堡垒还要强固,在某些设计思路上,甚至颇有点狠毒的味道。谁想进攻这里,必会尝到赵兴的狠毒之处。 不过,正是这种狠辣,让章惇欣喜。 在满朝君子的大宋,对敌人狠辣是不符合仁义道德。而赵兴这种设计,唯恐进攻者死的太容易,如此不给敌人留余地的做法,恰是章惇所推崇的。 章惇一边随赵兴走,一边在脑海里推敲着这种军事堡垒的可行性,但一算修建这种堡垒所需要的巨额资金,他轻轻摇摇头,又放弃了。 “唯恨这石墙,修的没一处直的……按说,依山势而建,完全可修的齐整,你怎么修的如此难看”,章惇最后画蛇添足地补充。但正是这句话,让赵兴彻底把他看扁了。 还国防部长呢,整个一外行。城堡围墙能修直了吗……嗯嗯,好像这位“知兵”的文臣,在陕西前线的战绩是屡败屡战——也就是说:无一胜例! 赵兴的客厅里只有三位客人,一位是周邦式,一位名叫晁端友,他是晁补之的父亲,家住杭州新城。另一位是当地官绅仰充。 “仰”这个姓氏很罕见,但据说起源于周代,也是杭州当地的世家大族。仰充六年前进士及第,做过几任小官,不耐烦迎来送往,干脆回家做安乐公。他与赵兴倒没有多少交往,只是与周邦式关系密切。 周邦式是新党人物,看到章惇进来,显得很亲切,以师礼拜见,章惇坦然接受了对方的礼节,然后坐上了首座,饮茶、闲聊。 趁章惇与仰充谈话的功夫,周邦式低声询问赵兴:“今儿的客人怎么凭底少?早知道我多约几个族人,给你充充场面。” 赵兴低声回答:“我本通知了揭枢与孙逋两位大人……你且待,我去查问一下。” 周邦式轻轻摇头:“不用查问了,这两位都是旧党人士,他们不会来的。” 章惇听到了那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赵兴不悦的反驳:“南伯休得胡说,我还是蜀党呢,这不也与你这新党打得火热。” 周邦式掩饰性一笑,强说:“离人兄不一样了,我跟你交友,不论党派的,听说王荆公与司马相公也是交友不分政见……” 赵兴翻了个白眼,回答:“那你跟揭枢来往,怎么也不分党派,你凡与人交往,都要先问问政见吗?” 周邦式无言以对,只哈哈一笑。赵兴起身离座,悄悄询问仆人,但不一会他又讪讪返回,不自在的吩咐:“我们开席吧。” 章惇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结果,毫不在意的与周邦式继续聊天。淡淡的看着陈伊伊指挥家仆摆上酒席。 陈伊伊准备的是正式的官宴,原本作为地方官的揭枢应该坐在主陪席,招待章惇。但现在揭枢为了避嫌,借口下乡巡视逃席了,这样浓重的官宴就显得很突兀,赵兴端起第一杯酒,特地向章惇解释:“章老子,杭州瘟疫未息,揭大人操劳了数月,还要四处下乡,巡视灾情,今日是确实不能到场了,望章大人原谅,我这里替揭大人赔礼了。” 章惇脸上平静如水,他端起第一杯酒,不屑的回答:“揭枢,匹夫也!离人无需替他解释,老夫现在无官无职,也不想找事,且饮了!祝离人寿!” 正式的官宴,第一杯是祝贺客人寿,同时唱颂祝贺的口号。但赵兴不擅长这些,反而由章惇反客为主。 第一杯喝完,第二杯是祝贺宾客寿,赵兴把现代祝酒词搬来,什么福寿绵绵、长命百岁、加官进禄等等吉利词,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一通狂轰乱炸后,才把这杯酒咽下去。 仰充初次见赵兴,他看到这番情景,低声向周邦式念叨:“这个赵离人,真是进士吗?” 周邦式有点尴尬,章惇解围说:“苏老坡曾说过:赵离人的才华不在诗歌上,而在经世济民。这我信,苏老坡虽然不会交朋友,但选弟子的眼光,我不如他。” 仰充尴尬的讪笑着,借酒遮面。晁端友扫了一眼他,不满地撇撇嘴。 第三杯酒祝贺什么来着……赵兴忘了,他趁机把刚才打听到的消息告诉章惇:“文谷已经醒了,章老子可以放心,再该几日,恢复一下,文谷就能下地了,来,祝文谷兄顺利康复。” 第三杯应该客人祝贺主人,但赵兴说得虽不符合礼法,章惇爱听,他顺嘴赞叹一句“真神医也”,而后将酒一饮而尽。 宋代正式的酒宴,前三杯是不摆菜肴的,要等到饮第三盏时才开始提供下酒菜肴点心。 第三杯酒举杯的时候,陈伊伊已指挥倭女摆上白肉(清水羊肉,这种菜的流行是因为盐价高昂)、咸豉(豆豉,沾肉吃的)、爆肉(油锅爆炒羊肉,依旧不加盐),还有双下驼峰角子(按两种烹饪法做的驼峰形饺子,比如一煮一蒸)。 饮完酒,众人捡着下酒菜吃了几口,第四盏酒的配菜上来了,有:炙子骨头(烧烤脆骨,类似今天肯德基的骨肉相连)、索粉(麻花之类)、白肉、胡饼(烧饼)。 赵兴府上作出的麻花肯用油,花椒放足,盐加的更足,炸出来的又酥又脆,几个人用麻花蘸着酒,吃的很开心,整个酒宴像是老鼠开大会,一片咯吱咯吱的清脆咀嚼声。 第四盏酒的配菜成了一堆残羹时,第五盏酒的菜肴点心端上了,有:群仙炙(荤素各种烤串)、天花饼(芝麻烧饼)、太平毕罗(一种馅饼)、干饭(炒饭)、缕丝羹(肉丝汤,亦即今天的西湖牛肉羹)、莲花肉饼……接着,又是一阵老鼠大会的声音。 第六盏酒时提供假鼋鱼(做成鼋鱼形状的面食)、蜜浮酥捺(柰)花…… “蜜浮酥捺(柰)花”这个名字现代人可能不清楚,但一说日本菜肴“天妇罗”或韩国菜肴“甜不辣”,大家都清楚。这菜肴其实就是宋代的“蜜浮酥捺(柰)花”。 要一一叙述每盏酒所搭配的菜肴,实在过于麻烦。总之,九盏酒过后,宾主酒足饭饱,然后是一场精彩纷呈的歌伎表演,等到夜里,章惇还意犹未尽的让人提着灯,把主战场转移到半山石亭,点亮满院的灯火,然后听着倭女们的弹唱,眺望灯火通明的、忙碌的码头,显得意气奋发。 “离人这院子太空旷”,章惇酒喝高了,说话也无顾忌,他指点着脚下的花圃说:“应该多建一点休息的亭子,以便让人走累了歇脚……你去过西园吧,应该在花木掩映下,布置数处亭台楼阁,如此,庭院才显得有生气。” 宋式庭院是什么样子的……啊,现在叫“明清式庭院”。在庭院中修建假山花草起源于宋代,这种建筑风格于宋徽宗时代达到顶峰,比如花石纲就是做假山的石头。后来,这一技术流传到越南,明代修建北京城时,被越南工匠传回中国。 赵兴同意章惇的看法,答:“我原本也是这种打算,可是已经住进来了,就不耐烦让院子里显得像工地,且等闲下来,再一处处慢慢整治。” 这顿酒宴一直吃到半夜章惇才休息,周邦式与仰充告辞而去。赵兴唤住了晁端友。 因为与晁补之的友情,两人算做通家世好,所以赵兴请晁端友当晚歇宿于此。 “伯叔,我一去几月,朝庭里情况如何?”赵兴安置好了晁端友,随口问:“我今天看你在席上一语不发,莫非有什么心事?” “唉,朝廷……五月,西夏、吐蕃联军大破宋军,都监吴猛殉国。果庄七万包围河州军事重镇南川寨(今甘肃和政县西),焚毁当地二万五千余间房屋,夺取储藏于南川寨的宋军军粮三万石,并胁迫一些吐蕃部落为西夏军队作向导,向兰州定西城(今甘肃定西县)发动攻势。 朝廷大臣仍旧执迷不悟。多次下令安抚吐蕃各部,同时命令熙河兰会路经略司公事刘舜举迅速派兵救援被围困的南川寨宋军。后,吐蕃军队大肆劫掠了一番之后撤离了南川寨。 补之来信说,连青唐一带商人都知道果庄的企图,冒死来报,可朝廷依旧是“安抚安抚再安抚”,结果当地已归顺宋朝的绝大部分吐蕃部落又归顺了青唐,作果庄的内应,与青唐军队联合攻宋…… 朝廷发生这么大事,大臣们在做什么——六月,韩维被逐,贬知邓州(今河南邓县)。七月,程颐被逐被罢黜回乡。” 程颐是洛党首领,跟苏轼是仇人。他以精通礼法自矜,司马光死后,朝廷在明堂为其举行祭礼,事后大家又去司马光府邸吊唁。程颐认为:按古礼制,司马光的儿子应该哭的没个人形,所以不能出来陪客。苏轼嘲讽程颐迂腐,并说这种礼法未见古代记载,纯属“乡巴佬式礼法”,从此,程颐恨苏轼入骨,这就是蜀党洛党结仇的源头。 “程颐为什么被逐?”赵兴好奇地问。 “据说,官家因身患疮痛,不能到迩英阁听课。恰巧这一天是由程颐任主讲老师,听到官家不能去听课的消息后,便直接去见宰相吕公著,当面责问吕公著:‘上(皇上)不御殿,你知道吗?’ 吕公著如实回答说不知道,程颐指责:‘人主有疾,宰相不知,实在令人寒心。’接着,程颐还指责高太后在皇帝不在场时单独垂帘听政,不符合礼法。第二天,惊恐的宰相吕公著率领文武大臣给小皇帝请安。声势浩大,太皇太后甚是吃惊,问吕公著等人为何如此。吕公著以程颐的话告知,太皇太后极不高兴。” 此后,御史中丞胡宗愈、给事中顾临上书攻击程颐不配给皇帝当老师。谏议大臣孙文仲弹劾程颐是奸诈小人,素来无德无才,只是交结权臣,勾结台谏官员,制造谣言,骚乱朝政。他建议将程颐放归田里,以示惩罚。 紧接着,司马光门下刘安世、刘挚、孙觉也相继上书弹劾程颐,说程颐、欧阳棐、毕仲游、杨国宝、孙林勾结执政大臣子弟,号称“五鬼”,而程颐为“五鬼”之首。总之,现在朝堂上下为这个礼法问题吵成一片! “罢了!”赵兴感慨:“这些人斗争惯了,国难当头之际,他们不会打仗,唯有斗争自己人,才显得出自己的存在。有他们这群人在朝堂干不成事,逐去也好!只是,如此一来,开了个恶劣的先例,我怕以后新党上台,也不会在朝堂上容纳旧党……” 这也意味着:从此往后,无论士大夫的个人道德修养如何,自己的政见与执政者保持一致,从而获得执政权力,是实现自身政治抱负的唯一途径了。 “哼哼,旧党终于要报复了!原本我以为……,现在看来:新党旧党唯一的区别就是‘人渣甲’与‘人渣乙’,他们的差别,也就是这么大而已。”赵兴这个感慨,充满心灰意冷的味道。 晁端友默然不语。 回到自己房间,等把自己出海的经历交待完毕,赵兴递上账册,吩咐陈伊伊:“今后我们的基地在琼州,我在那里设置了总货柜,随船的以色列人按照商路分配,各自负责一个区域——我把这个叫做‘大区制’。今后的国内贸易就以大区划分——都做好了账,伊伊回头慢慢查验…… 我带回来的木料要赶快出手,留下一些做家具的木料就足够了,不要贪多;船上还有五十吨彩色玻璃,院子里每个屋子选取一个颜色,把窗纱揭下换上玻璃,那座女伎屋,就用各色玻璃的尾货拼起来,要让它显得凌乱点,别引人注意。 蒲易安也在船上,今日章惇在,他没敢在甲板上露面。船里的货物有他一半,出手后记着把货款给他……” 赵兴说到这,突然想起地下室存放的那些箱子,赶紧领着程阿珠与陈伊伊下到地下室清点。箱里打开,灯火下,奇形怪状毫不出彩的大块宝石原石显得很丑陋……然而,这样的箱子有十数箱。 终于等到有看点的箱子了,这箱子藏在大木箱里,体积小一半,赵兴取出这小箱,向阿珠与伊伊展示:“这是我在天竺订做的首饰,镶嵌的是最好的蒲甘(缅甸)宝石,加上天竺巧匠的手艺,你二人选选,伊伊先取,剩下的,连箱子让阿珠拿走。” 陈伊伊眼睛亮的像两盏灯,她盯着满箱亮闪闪的宝石,屏住呼吸等待程阿珠。 程阿珠没有张扬的意思,她挑选了一些宝石首饰,上面镶嵌的宝石大小合适,不太张扬,倒是给陈伊伊留下了一些块头极大的漂亮首饰。但陈伊伊似乎很不甘心,她晃着程阿珠的胳膊,央求说:“姊姊,我甚爱其中一些首饰,不如今后我俩常换着戴。” 赵兴笑了笑,指着满堆的箱子说:“那里头还有呢?抢什么,回头挑把零碎宝石,需要什么样子咱送到京师自己做。” 陈伊伊突然想起一事,马上插嘴说:“京师?对了,京师来了几封信,兴哥不在,我们也一直没有回复,这些信里属李公麟的最多,一连来了十余封……” 陈伊伊正说着,看到赵兴的表情,她咯咯笑了:“怎么,你的表情好像是偷了他的东西,被他抓住一样……” 陈伊伊的话戛然而止,她用小手捂着嘴,瞪大眼睛,惊愕的说:“你不会真偷了他的东西吧——呀呀呀,你还真偷了?” 赵兴脸上看不出半点羞愧的神色,答:“怎能说偷呢,读书人的事,雅事!” 陈伊伊笑软了,她依着珠宝箱,许久才喘过那口气,马上好奇的问:“你怎么做到的?” 赵兴脸部红心不跳的回答:“不是筹备西园集会吗?我那天早晨特地给他送彩墨,等他走后,就把他书房里那些用不着的字画收拾了一下,一不小心打包到行李了,送上了船。” 程阿珠也笑的喘不过气来,陈伊伊拍着腿,边笑边说:“怪不得西园集会后,你连家也不回就跑路,原来如此——哎哟,米芾也来了信,你不会把他的书房也席卷一空吧?” 顿了顿,陈伊伊瞪大眼睛:“你真做到了?那些书画都藏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吹香渡水报人知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吹香渡水报人知 程阿珠笑罢,正色的说:“无妨!官人,李公麟、米芾两个人在我家也吃喝甚久了,官人又教给他们学问(黄金律),我官人的手段他们学去不少,连笔墨纸砚都用了我家不少,原也该送给官人一些字画。” 什么叫老婆,这才叫老婆!宋代真是色狼最幸福的时代,三妻四妾围着,甚少争风吃醋不说,人人都维护这个家庭——这是真正的封建意识。 陈伊伊也马上响应:“就是,拿他几幅字画,那是拿他当朋友——不见外。他要敢来指责,今后休想问我家讨纸墨色彩……” 赵兴叹息:“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罢了,李公麟喜欢绘制人物花鸟,我恰好从阿拉伯的阿巴斯王朝带回来一副后宫春画……唉,太淫荡了,希望别教坏了他! 给李公麟写封信,把这份图册送给他。附上胡人替我逐页的翻译,告诉他:可以随意抄录,事毕之后送还副本还是原本,由他。” 陈伊伊翻动了一下那本春宫图,马上面红耳赤扔到一边。赵兴看了看脚下的大箱子,叹气的说:“米芾有点麻烦,这厮喜欢的东西都是昂贵货,居然最爱好——金石,太奢侈了。” 赵兴唉声叹气地从箱子里挑出二十多块大大小小的矿石,惋惜的、依依不舍的装进小木盒,痛惜的说:“早知今日,我不该招惹这个米癫子……唉,罢了,再送给他一册阿拉伯人写的矿物志,叫他自己在汴梁城找胡商翻译出版……唉,亏大了。” 没有打磨过的矿石很不起眼,陈伊伊虽有点不舍,但她马上想开了:“无妨,兴哥,矿山还在那里,山上还有掘不尽的矿石,我叫父亲派几千个奴隶去可劲挖。这玩意在矿区又不贵,一斤茶叶能论斤换,米芾要多少,我们给!谁叫兴哥喜欢他的画!” 程阿珠点点头,与陈伊伊交换了目光,小心的说:“官人,还有一封信,是……,是……” 赵兴漫不经心的回答:“是马正卿(马梦得)吗?京城里还有啥事?一赐乐业人刚才向我汇报说:沿大运河鳅栈修建的很顺利,账目也很清晰。我几个月没回来,他是不是要货了,明天我就开始向各商路配送货物!” 陈伊伊跳了起来,打断了赵兴:“不是马梦得,也不是你老师,也不是你的师兄们,你再猜猜,汴梁城还有谁给你写信?” 陈伊伊气势汹汹,倒让赵兴很纳闷。 俺在大宋可是熟人不多,除了这些人,还能有谁?难道…… 陈伊伊还要说什么,程阿珠已经递过一张信封,揭开了谜底。 信封是由鲤鱼形木板制成的两片,两面还画有鲤鱼——古时,“双鲤”就代称书信。这两块木版用绳子捆在一起,那根绳子就是“缄”,解开绳子叫“开缄”。 信封上写着“贱妾百拜官人台下 投两浙路杭州府迪功郎赵兴亲拆。” “字写得不错,啧,比我好!”赵兴赞叹一句,又把信封上最后两个字咬的格外重:“亲拆呀!怎么你们就没一点觉悟呢?谁拆了我的信?……好了,第一次我就不追究了!” 陈伊伊重重哼了一声,程阿珠笑着解释:“官人不在,万一是急务,岂不误了事?” 她的意思是:今后继续拆! 信笺上写的是一首情诗,曲牌《忆秦娥》。赵兴咏哦出声:“娇滴滴。双眉敛破春山色。春山色。为君含笑,为君愁蹙。 多情别后无消息。此时更有谁知得。谁知得。夜深无寐,度江横笛。” 赵兴禁不住拍案赞赏:“好词,真是好词。” 陈伊伊不满的瞪了赵兴一眼,说:“好吗,哪里好?——这还有一张呢,我给你念念:‘一声阿鹊。人在云西角。信有黄昏风雨,孤灯酒、不禁酌。 错错。谁误著。明知明做却。颇寄香笺归去,教看了、细揉嚼。(《霜天晓角》)’” “这首也好,这……”赵兴沉吟半晌,小心的问:“写给我的?你确定?” 陈伊伊恨恨的点点头,赵兴把目光转向程阿珠,程阿珠垂下眼帘,避开了赵兴的注视。 赵兴沾沾自喜:有人给我写词了!俺来到大宋,居然也能混上一首题赠词,多幸福啊! 拿着那张诗签,不,两张词签,赵兴兴奋的翻来覆去的看,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头一首词是闺怨词,埋怨情郎走后连个音信都不给,使后者幽怨的喜欢上“夜半歌声”,吵的邻居以为闹鬼——蒲松龄在这,一定会写一个“倩女幽魂”。 嗯,蒲松龄虽不在宋代,没事,中国鬼故事的老祖宗——苏东坡在,这事要让苏东坡知道了,准好不了。 光是“夜半歌声”还罢了,现在那位怨妇竟然喜欢上了“夜半饮酒”,一边饮酒一边自怨自艾,还寄过信来谴责他辜负情意,然后“教看了、细揉嚼”——看完信后,该自杀来是奔过去把对方接回家,自个好好考虑。 这都什么事儿?我惹谁了? 抬头看一看程阿珠与陈伊伊,赵兴恨不得在自己脸上写两字:清白!四个字:我很清白! 但两少女却不看赵兴,她们从头发到脚趾,浑身都洋溢着谴责,根本不容赵兴辩解。 赵兴想了片刻,先用排除法,把嫌疑人一一排除,他首先问:“源业平……那厮还在我城堡吧,他没有面对面还写信笺的习惯吧?贱妾……呕,等等,等我拿个铜盆来,你们再告诉我。” 赵兴这副表情终于将两位女娘逗笑了,她们笑的滚倒在一边,陈伊伊更是笑的满地打滚,等她们平息了笑声,程阿珠一边递上两个信皮,一边揭开谜底:“是廖小小。我们走的时候匆忙,没跟她打招呼……自她寄来第一封信,我跟马正卿打听过了,小小姑娘现在洗尽铅华,每日闭门不出,只以教导女童为乐。 接到信后马叔叔去看过她,听说她过的很清苦,马叔叔虽给她留下一笔钱财,她也接受了,但每日仍是粗茶淡饭,连昔日姐妹上门,她也闭门不纳。马叔叔见她时,问她有什么话,这便是她的第二封词签——‘教看了、细揉嚼!’” 赵兴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着那两封诗签,心里有点依依不舍——不是不舍廖小小的美貌,而是不舍:如此才华的女子,今后却要孤灯冷卷伴随一生,后人读到这两首词时,会怎么想他?负心郎?薄情子?多情男?浪子? 想起这两首词,赵兴又陡然升起一股懊恼,原来整个大宋朝,最不会作诗的人就是我! 这是一个什么时代啊,连驿吏之女、卖香翁、做帽子的、做佣人的都是学问人,随口就能唱出几句千古佳句,可俺一肚子经济学,竟然诌不出一首歪诗来。 什么世道啊?! 这是一个诗歌的时代!生在这个时代,是赵兴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程阿珠捅了一下陈伊伊,陈伊伊轻咳两声,不满的抱怨:“瞧他那恋恋不舍的样子,哼,我在京师每常盯着他,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唯恐他被那些京师的狐媚子勾去了魂,没想到,也没见他作什么,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勾搭成奸,哼哼!” 程阿珠又捅了伊伊一下,忍不住自己开口:“我与陈妹妹商量了……” “不用了商量了,如此深情款款,多情眷眷,才情滔滔的女子,我若不收藏起来,辜负了这两首好词,也辜负了我来……我琢磨着:阿珠对官场礼仪不是很精通,让伊伊去伺候那些腌臜官——他们不配!廖小小正合适。她原本就做迎来送往的活儿,什么时候什么场合该用什么礼节,她什么都清楚。 就这样定了:等廖小小来了,家里的内事由阿珠主持;产业运营伊伊来做;迎客送客,主持宴席,就她了。给她送信,接她回来……” “哼,便宜你了。”听出话里对她的爱护,伊伊不再坚持:“我们已经送信过去,船队也接到命令,按说,她已经在路上了!” 赵兴轻轻点头。 来到大宋,爱阿珠是我的义务,爱伊伊是我利益需要,廖小小又算什么,欣赏吗?怜悯吗? 我总是心太软。 转过头去,赵兴捡起了那册阿拉伯春宫图,斜着眼睛问阿珠:“这玩意……啊,伊伊还小,就算了。阿珠,我们去试试?” 阿珠红晕上脸,伊伊撅起嘴:“什么?……好呀,你们试,我在旁边看……观赏,我观赏!” “去!”阿珠用用手狠狠一打伊伊:“小孩子家……官人,怎么当着人面说这些……” “哈哈哈哈……”赵兴笑的很淫荡,他揽过阿珠,笑对伊伊:“怎么?真要观摩?同去?!” 伊伊一缩身,眨眼间溜了。 赵兴俯身一吻,阿珠已软成一滩泥…… 第二天,章惇是被儿子的呼唤声所惊醒的。停止腹泻后,经过一天的睡眠,章援已经饥饿难耐,他不停呼喊:“水”,等到他完全清醒,看到的是一张老父的脸。章惇一边看着自己的长子,一边眼睛湿润的喃喃:“真是神医,真是神医呀!” 宋代的医生讲究“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像章援这样腹泻到了昏迷的病人,第二天能醒来,已经极为罕见了。而章援能做到这点,是因为补充了生理盐水……但赵兴决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章惇看到儿子清醒,连忙跑出儿子的卧室,招呼仆人送上饮食。他直到现在,才体会到这座小楼房的好处。 这座小楼房在楼内带一间非常宽敞的厨房,仆人睡在同一个屋檐下,章惇一呼喊,没过多时,仆人便把炉火上炖的咸粥端上,两名倭女上前,用小金属勺一勺勺的喂章援喝粥…… 儿子能吃饭了,让章惇感觉非常开心。 吃了几口,章援突然停止了动作,他指指窗外,问章惇:“父亲,这是什么声音?” 章援的病房布置的像一个现代人的卧室,一张大床,几间衣柜、一张软榻,一个书桌书柜。章惇昨日是在软榻上睡的,刚才章援的苏醒让他激动异常,除儿子的声音外,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此刻,章援一问,他马上察觉到窗外的声音。 那是阵阵马蹄声,马蹄声中还夹杂着喊杀声、呼喊声、奔跑声、砍劈声……似乎窗外正在进行一场战斗。 章惇听了片刻,轻轻摇摇头:“这可是赵离人的城堡?有谁能翻过如此高大的石墙,进到城堡里来发动攻击?再说,这里是杭州,没听说盗匪敢袭击……我去看看!” 章惇昨日已观察过了,这座城堡,除了堡墙住了三四百人外,在山坡最高处,修建那座铁炉堡的工人也足有一千五百名,而且都是精里壮的汉子。他又听说赵兴擅长组织调动人手,敢在宋代进攻一位组织学专家的住宅,谁吃饱了撑的,想找死。 窗外确实有打斗的声音,劈劈扑扑的拳拳到肉。章惇疑窦丛生,但屋里的两个倭女还在不慌不忙的嘬起樱唇,专心致志的吹凉勺子中的热粥,她们这种不慌不忙的态度让章惇紧张不起来,他很沉稳的站起身来,背着手,一脸慈父的神情叮嘱儿子:“莫慌,待为父去看看。” 章惇他们住的是客房,这栋房子在半山坡上,嘈杂声隔着赵兴那栋房子,从山坡背后传来。章惇背着手,不慌不忙的向吵闹处走去,才走几步,他陡然止步——自己仿佛又忘了什么? 豁然回首,正见山花烂漫。 一夜之间,满山的花树全都开花了,那些花树有好几个品种,有青肤樱,树皮粟褐色,叶如披针,花似重瓣,白色粉色;有彩霞樱花,花朵很大,玫瑰色,密密的花枝从树顶劈下,宛如一道彩霞…… 一夜之间,樱花迅猛地开放。开的艳丽而灿烂,带有一种挣扎中的绽放,似乎唯恐错过了好时光,才拼尽一口气,将毕生积蓄的美丽一起绽放。 它突如其来,势不可挡。然后在风中坠落。没有任何留恋,仿佛是花吹雪。那一片樱花树林一边绽放,粉白的花瓣还在不断地坠下。 突然想到,这也许是最尽情的花朵。因为它早死,就象某段奋力拼搏的人生,没有机会变坏。所以留下一生的回想。 也许悲凉。却是美的。 微风轻拂,满树的花瓣随着微风飘舞,花瓣雨下,一名素白唐装的男子披散头发,手里持着一副折扇,神态痴迷的在花树下徘徊,嘴里似乎念叨着什么,好像是在作诗。 那人章惇认识,正是那位秀美的倭人源业平。 章惇被此情此景吸引,禁不住走了一会神。才想起两句诗,又记起儿子在房里等答案,他便紧赶了几步,走过赵兴的屋子,来到了山坡高处。 山坡在这里拐了个弯,开始向下。下面是一片绿草地,有些地方人践踏的多了,已经露出光秃秃的泥土。从这个坡的侧面,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城堡石墙,都零零星星的站满了人,他们正挥舞着各种器械,似乎在锻炼身体。管理过军队的章惇认出了那些器械基本上与军队有关,都是些类似于石锁石杠的锻炼力量的器械。 草地中心最显眼的是赵兴——或许是一个类似赵兴的巨汉。因为他穿着全身铠甲,连面部都罩在铁甲内,只见他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一手持着一个圆形盾,另一手则手持一杆长矛,来来回回从坡底跑到坡上,再从坡上跑到坡下。 每次跑到坡顶时,赵兴总是用盾牌挡住身子,另一手则将手中的长矛用力朝前刺去,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但赵兴仍在坚持。 反复看赵兴重复这一单调的动作,章惇都为之抓狂了,终于,赵兴的动作有了点变化,只听他长矛尖端处发出叮的一声响,好像刺中了什么。章惇仔细一看,发现半空中吊着一个铁环。 那铁环随风飘荡,赵兴每次纵马来回,都在努力把枪尖刺入环中,这次他终于如愿了。 长枪顺着铁环空隙处刺进去,快马奔跑的速度过快,赵兴似乎来不及从环中抽出长枪,他随手弃着长枪,头也不回的快马驰过。等回到坡顶,他右手又多了柄弯刀,这次他纵马跑来跑去,反复在用弯刀砍那枚铁环……于是,单调的动作重复了又重复。直到马刀砍中那枚铁环。 章惇看了半天,都忘了回去安慰自己的儿子。等赵兴这次丢弃了弯刀,他跑到坡下,翻身跳下了马。而后,他的弟子骑着一匹马上去,重复着赵兴刚才的动作。赵兴则站在原地,观看别人打斗。 正在打斗的就是章惇昨天看见过的那几名藩人武士,他们八个人分成四队,相互拳脚交加,拳拳到肉。章惇原先在房间内听到的打斗声就来源于此。 在这群高山武士周围,还有几个赤着膀子的人在举着杠铃玩耍。 赵兴解开了铠甲,摘下了头盔,他看了一阵那群高山武士的打斗,发出一声恶叫,跳进圈里更那群人打斗起来,打到半中腰,他仰脸看到孤零零站在山坡上的章惇,一愣神间,被两名廓尔喀武士压在身下,死死的不能动弹。 等赵兴拍地认输,两名廓尔喀武士松开他,赵兴大汗淋漓的跑到章惇跟前,见面先问安:“章老子,文谷兄醒了吗?” 章惇答:“离人的手段果然不凡,吾儿吃下药就不再拉痢,刚才醒了,吃了小半碗粥。” 赵兴也不解释自己刚才的行为,他接过倭女递上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请章惇先行。 转过山坡,章惇又指指满山的花树,赞赏的说:“你昨日回来,今日满山娇艳,却说花也识主,迎君而开,甚令人喜!” 赵兴凑趣说:“不如说此花特特为章夫子开,章老子昨日来到我府上求病,今日文谷兄醒了,漫山花开,岂知它不是为大人贺!” 章惇心花怒放,仰天大笑,笑完,又指指漫山的花树,问:“这什么花,很特别?” “山樱抱石荫松枝,比并余花发最迟。赖有春风嫌寂寞,吹香渡水报人知……这花是樱花的一种”,赵兴回答。 章惇深深的看了一眼赵兴,他觉得赵兴刚才引用的这首诗别有意味。因为这诗是王安石写得,而王安石生前最喜爱樱花。 章惇以为赵兴是在暗示他虽然披着蜀党的皮,但骨子里却是赞成变法的。甚至连王安石最喜欢的花他也喜欢。 其实他猜错了。 赵兴园子里遍植樱花,是因为在他以前的知识里,中国樱花是从日本传入的。但等他到了这个世界,却发现事实与他所学的内容恰好相反,樱花的原产地是中国——当然,他还不知道樱花原产地是喜马拉雅山脉。 中国栽培樱花的历史最早可以推朔到秦汉时期,那时的樱花还是一种皇家植物,栽培于宫苑之中。唐朝时已普遍出现在私家庭园。唐李商隐用“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赞美樱花。而白居易则专门写了一首樱花赞:“南馆西轩两树樱,春条长足夏阴成。素华朱实今虽尽,碧叶风来别有情。” 日本人认为,他们的樱花是从云南引进的物种。是唐代一名云南僧人渡海前往日本传法,顺便把樱花带入了日本——这也是世界植物史的公认。 赵兴弄清楚日本人的想法后,便报复性地把自己院子里栽满樱花,这次,他终于可无所顾忌地享受这种“唐僧花”。 宋代喜欢樱花的最著名人物就是王安石。王安石这个人邋遢,不拘小节、对饮食衣着毫无挑剔,上朝时朝服上沾着大块墨迹,都理直气壮的挺着腰,要说这老头还有什么喜欢的物事,那唯有樱花。 王安石“身负天下大名三十年”,朝廷屡次召唤他入朝都遭拒绝,只专心培养人才。他教出的那群学生随后成了支持他变法的主力。这群学生视王安石为“现世圣贤”,并把他所有的行为都视为崇高的。 王安石罢相后,朝堂没人敢喜欢樱花,而赵兴却把这种花朵当作“行道树”,栽满了整个庄园,这种行为的一个隐喻就是“荆公喜好,就是行路指南”。 这个暗示还不强烈吗,所以章惇口中不言,但心里已暗自把对方视为同党。 现在,新党人士都是受迫害的,章惇深受赵兴大恩,赵兴不肯正式表露身份,他当然不再强逼。不过自此以后,他望向赵兴的目光亲热了许多。 赵兴走过樱花树,看到源业平仍在痴痴迷迷的徘徊,他止住了脚步,心里奇怪:源业平这厮怎会喜欢樱花?难道是宿命的相逢? 这年头日本人喜欢什么——苏东坡喜欢什么,倭人与高丽人就喜欢什么。 苏东坡在黄州说了:梅兰竹三君子。日本人照办——最喜梅花!每年赏花会由日本天皇主持,赏的不是樱花,是梅花。赏樱花该是后来的事……难道,与源业平这小子有关? 赵兴好心地告诫:“源殿,身为武士,怎么能忘了每天的锻炼?这可不行,你也应该下去练一练。瞧你,每天不是醉酒笙歌,就是吟诗弄句,这可不是武士的心境。” 源业平目光逐渐有了焦距,看到是赵兴,他晃了晃脑袋,翻了个白眼说:“练?有用吗?我再练也打不过你:小菊花的种子,再怎么锻炼,也不能开出大菊花。” 听到这么暧昧的词,赵兴连忙紧走几步,窜进了章援的卧房。 卧房内,盛装打扮的陈伊伊正带着昨天留下的那名医生看望章援,仅仅这一晚上,陈伊伊头上的首饰也像满院的花树一样绽放开来,满头红的绿的、金的银的,宝石亮闪闪、晃的人眼睛只看到一团光亮,都看不见人影。 赵兴走过去,连续从陈伊伊头上拔下簪子,发叉,不一会桌子上堆了一堆首饰,陈伊伊刚开始以为这是种特别的亲热,等到头上只剩三两支簪子,她方变了脸色:“怎么,阿珠姊戴得,我戴不得,我可是……” 阿珠也戴成这样?赵兴打了个哆嗦,连忙解释:“布局,我跟你说过布局的问题。黄金律你记得吗?绘画要讲究色彩搭配,佩戴首饰也要这样。有一个定律叫做‘三色原则’,说的是穿衣服,戴首饰,最多不超过三个颜色…… 突出主题,要突出主题。色彩一多了就要混乱,反而弄不清你想表现什么……” 章惇刚开始看赵兴动作,很看不惯赵兴如此宠爱自己的小妾,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于人前亲昵,等赵兴说到这里,章惇慢慢眯起了眼睛,脱口而出:“李公麟曾说离人擅画,他曾向你讨教画面布局……但我却从未听闻离人画过什么,这就怪了?不过,怎地米芾也如此说呢? 我曾听苏老坡说,离人也擅作词,做过一两首好词……那些词我也听过了,确实好。但苏老坡还说,离人不喜欢以诗名传颂世人。我就更奇怪了? 陈师道的情形你也见了,为苦求一两佳句,都折腾的全家不安。士人学子一生孜孜以求什么,不就是想以才华惊动当世?离人以为才华是什么?不是诗才?不是画艺?不是医术?还能是什么?还能有什么?” 此刻,章惇对赵兴的学问已经产生了浓浓的好奇,要不是有苏轼这个大牌在明处,估计他会问清楚赵兴的师承渊源。 赵兴“做的几首诗”,恰好都能看出一点苏轼豪迈风格,这点让人肯定了他与苏东坡之间的师生关系,恰巧黄州又是个消息闭塞的地方,人们难以肯定苏东坡在黄州时教了赵兴多久,又都教了赵兴什么东西?世人唯一知道的是:赵兴与苏轼打了个赌,把自己赌输了。曾经有一段时间,他被苏东坡逼得天天上门来等待教训……其实,那时在苏东坡屋里上课的是程氏弟子。 这是首次有宋人对赵兴的师承渊源产生了怀疑。 这个怀疑也许将伴随赵兴一生。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相思在这一刻得到满足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相思在这一刻得到满足 古人很看中师承渊源的,因为方块字离开口传心授,根本不可能无师自通。所以每个有文化的古人都有自己的师承,这是知识的本源。 而赵兴所表现出来的那些知识,显然不是苏东坡擅长的。 但这个问题赵兴不想回答,他手下重重一捏伊伊,伊伊马上明白,立刻装作天真烂漫的反问该如何装饰自己,随后,几名医生也趁空向赵兴汇报章援的病情——后者是章惇最关心的,他的注意力马上转移了。 “衙内没什么大碍了,再歇几日就能起身了”,医生最后总结说。 “再歇几日……”,章惇若有所思的自语。旋即,他抬头问赵兴:“离人准备何时前往密州赴任?” 赵兴答:“总得等文谷兄病好了之后再说。” 章惇摇摇头:“路上要走一个月,无论如何要赶在明年二月九日前赴任。最好现在就递过去消息——我听说团练使张用与你关系不错,当初任用他时,就是因为这点,才把你指郡密州。” 章惇这话里隐含一个意思,那就是赵兴当初任用的这官职,是有人特意安排的,但作出这项安排的不是章惇,否则他就会直接表白了。 章惇所说的要在二月九日前赴任,是因为一项宋代的官场制度。宋代规定:除科举年外,正常年份的每年二月九日至十一日,为地方官任免日期,曰“县召”。秋季决定京官任免,曰“司召”。 也就是说,赵兴如果还想当官的话,必须在秋季前给张用递个话,否则张用会在官员考核时,汇报官职的缺失。然后朝廷会在来年二月九日,任命新的官员。 赵兴皱起了眉头,回答:“这么一说,我得赶快跟张用联系,不知道秋官考核结束了没有,自我回家,就没跟他联系过。” 章惇想了片刻,建议说:“需派快马前去密州,先跟张用打个招呼,让他在上官面前遮掩一二,等接到确实回信后,离人要速速动身。 若秋查已经结束,需要弄清来的是哪位……这就破费点功夫。不过,也不是不能做手脚。离人最好今天就动手。” 赵兴点点头,看着坡下的码头区回答:“正该如此。今天他们至少能卸空一条船,此刻恰好西北风正强劲,只要腾出一条船来,明日即可到密州。” 章惇吃了一惊。其实他刚才的建议中有私心,原本他以为即使派快马去密州,来回也需要一个月左右。而这段时间自己的儿子恰好可以休养好身体。等赵兴动身,他便让儿子与赵兴同去,这样也可以减少旅途的颠簸。但他没想到,赵兴卸船的速度这么快。 “吾儿的病……”章惇沉吟。 赵兴想了一下,回答:“也是,文谷兄身子还需调养一段,药还要再服几剂。这样吧,我让我的弟子持官诰前往密州,跟张用说好,如果遮掩不过去,就让我的弟子冒名顶替。” 章惇斜斜看了对方一眼,他自己胆大,没想到赵兴连冒名顶替的事都敢做的出来。不过想到对方是为了照顾自己的儿子,特地多留几日,章惇盘算半天,假装没听到对方的话,指了指满山坡的樱花,谈起了风花雪月:“我听说山樱烂漫,但韶华转瞬即逝,这花只能开短短数天,然否?” “然!”赵兴还在琢磨学生当中的随侍人选,心不在焉的回答。章惇紧走几步,走出了屋子,背着手站在门前,怡然自得的观察着满院的樱花。 章惇走的突兀,连声招呼都没打,赵兴看出来了,对方是不想参与此事。 在宋代,冒名顶替是非常可行的,因为古代没有照相术、没有传真术,官员们上任全凭一封官诰。明清话本小说中就常出现官员被盗贼杀了,冒名顶替做官的故事。可见此事可行。况且密州见过赵兴的唯有张用,只要张用不开口,这事就不是什么大事。 密州有多大的事,密州民兵武装又有多大的事? 赵兴把前后在心里推敲起来,他招手唤过程爽,叮嘱:“去把源业平请来。” 片刻过后,源业平被请入赵兴的小楼,不一会,源业平匆匆而出,神色说不清的奇诡…… 赵兴再次出现在章惇面前时,神态轻松,他指着漫山的樱花,说:“章老子,花开正艳,不如我们在院中摆酒,来一场赏花之饮。” 章惇略一沉吟,马上摇头:“算了。你还要收拾行装,还要打理码头的事,自去忙去吧,老夫自己走走,看看就行了。” 章惇说这话,是因为要避嫌。有他在场,地方官员不敢应邀赴宴,与其场面冷清的饮酒作乐,不如独享这片刻宁静。 赵兴明白,他把程夏叫过来,又安排了几名弟子陪伴章惇,自己去了码头。 码头上的木料已经卸载完毕,工人们正在给那艘划桨船重新安装桅杆。卸载的木料就在码头区开始分割,先要锯成木板,而后一块块运输。此时,也有几名提前获悉的商家在码头区将整根木料买去,自己回家按自己的心意慢慢处理木材…… 赵兴这座城堡,外墙虽然弯弯曲曲,但堡内的道路却平整笔直,由于码头上经常要卸载东西,所以从码头区通向堡内库房的道路稍稍有点坡度,码头上卸下的硕大木料,用数辆马车搭着,借助那微微倾斜的坡道,几名工人正轻松的推着货车进入城堡。 划桨船卸载一空后,剩下的活就是把码头区腾空,然后卸载其他货物。赵兴在码头上转悠一阵,看到学生们有序的组织几班人手,整理着码头区,每名学生跟前还跟着几名“一赐乐业”人,他们手里拿着小本子,记录着整个操作流程。这群天生的会计师学得很快,一会儿就熟悉了流程,跟赵兴的学生有问有答起来。 赵兴心里暗自叹息一声。 这群学生跟他学了几年,只知道将这套分工规则与操作流程死记硬背,照本宣科的执行,却不知道里面蕴含的组织学原理,而犹太人一上来,首先想要弄清的是原理。原理懂了,其他的就能举一反三了。 这是好事,在与犹太人交流的过程中,孩子们成长的很快,有些孩子已经能用简单的语言,解释为什么如此设计流程——他们已经开始明白原理了。 赵兴没惊动码头上教学互长孩子,他顺着船上的踏板走向大帆船,敲开了船上的贵宾室。 贵宾室里轻轻荡漾着阿拉伯特色的淫靡音乐,数名阿拉伯女奴穿得很少,正在舱室里弹奏,她们动作很轻,似乎生怕声音太大,吵醒了沉睡中的婴儿。 然而,房间里没有婴儿,只有站在弦窗前,用望远镜观察对面山坡的蒲易安。 赵兴不客气的走进舱室,软软的阿拉伯地毯立刻将他的脚陷到了脚踝,走在这种地毯上一点没有声音,赵兴走到办公桌前,直到拿起玻璃酒瓶给自己倒酒,才发出一点声音,他边饮酒边问:“你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蒲易安没有放下望远镜,头也不回的答:“山坡上那个老头!我听说他是大宋的枢密使。可他长得一点不像。” 赵兴歪靠在舱内的沙发床上,举手命令那些女奴:“弹个清淡点的,我不喜欢这样淫荡的曲子,要清爽一点。” 音乐响亮起来,一名阿拉伯女奴站起身来,在舱中不大的空地上旋转着,舞蹈着,并不时的向赵兴抛媚眼。蒲易安放下了望远镜,他回到办公桌后,深深的坐在办公椅上,隔着巨大的办公桌望着赵兴:“不错,这种新船经过航行检验,远比旧船载的多,而且快速,我很满意。我们终于有自己的船型了,估计今后,我们能牢牢的霸住那条商路,你的理想也将实现。” 赵兴仰头喝完杯中酒,挥手让那群阿拉伯女奴离开,而后把酒杯轻轻放回办公桌,说:“你刚才看见的那个老头劝我去密州,担任团练判官一职。你认为呢?” 蒲易安给赵兴的酒杯满上,然后回答:“我也认为你该去,南洋的盘子太大,我们一口吃不下,但高密与倭国——你有人,有地,如果加上一个官方身份,我们完全可以独占这条航路。” 赵兴慢慢的点着头,说:“其实,当我第一次到高丽时,我就有了想法,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跟你说——耽罗岛。感兴趣吗?” 蒲易安赶紧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然后才回答:“你这种表情我认识,每当你说的轻描淡写的时候,那一定是个大计划。 我听过耽罗岛,但你说话之前先让我喝一口,我要是太清醒,就不会跟你一起疯狂……好啦,我已经喝了三杯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整个耽罗岛有多少人口?两万而已。但我们大宋有一亿,对这个数字你有什么想法?” “可是耽罗岛物产贫乏,那个小岛也只能养活这么点人。” “我知道。但我还知道一件事,原先在登州设立市舶司时,登州除了通商高丽,就是与女真人交易马匹。这次朝廷将市舶司移到密州,不知道马匹交易是否停止。 这条贩马路线是大宋仅有的几条贩马路线之一,我认为朝廷不可能丢弃。而我恰好知道耽罗岛有一片最适合养马的草场,可以当作名马培植基地。一匹战马多少钱?这种短途路线一天可以走一个来回,是吧。同时,我还知道,耽罗岛离倭国、高丽、登州都很近,气候适宜,作为货物中转站,它实在太理想了。 我们南方有琼州,但北方缺一个基地。而且琼州毕竟在大宋境内,一旦有事,我们的家底都保不住。耽罗岛就不一样了,它现在还是个独立国家。国王很弱小,化点钱买块地,再逐步蚕食——我们拥有天朝身份,即使将来有变故,高丽人、耽罗人也不敢招惹我们。 如果我去了密州,就近运几万人过去,光靠人口优势就能接管耽罗岛……” 蒲易安眼睛亮的像黑暗中的老鼠,他笑得很开心:“你在跟我谈一场篡国吗?我在你的话里听到了阴谋与血腥——再详细点,请说的再详细点。” “每个人都追求让自己的低成本获得最大效益,但众口难调,我们不能堵住每个人的嘴,所以要想让人严守机密,就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令他感觉到一旦泄密,失去的太多…… 好吧,我这个圈子绕的太大了,现在让我回到主题: 如果我去密州做官,五艘残破的水军船显然不能满足我们的要求,我需要把这五艘船都换成我们的人、我们的船。我需要堵住所有人的嘴。这样的话,我需要给他们足够的诱惑。 我认为这个诱惑就是土地,耽罗岛气候湿润,地广人稀,迁移五万人过去,完全可以容纳。你的船来大宋可以装载马匹,回去的时候装满移民,要不了一年,我们就能凭人数彻底侵占那个小岛。 我手头有高丽关系,在耽罗岛上,你可以找见任何一个国家的商人,让这些商人冒充,你可以用三国商人的名义,大摇大摆的出入大宋,尽享免税的好处。怎么样,做一个国王,诱惑大不大?” 蒲易安狡猾的一笑,反问:“为什么你不自己做?” 赵兴脸上浮现出憨厚而诚实的笑容:“我已经有了长门!” 提到长门,蒲易安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赶紧跳了起来,从办公桌里取出一副海图,摊在桌上,研究着:“长门,我听说倭国正在战乱,前不久你已经派了船前去长门,我还听说因为源氏关东武士团与皇室不和,各地领主更换频繁……先前你不愿意去密州当官,是不是因为脱不开身?现在你又愿意了,难道倭国的事情有了进展。” 赵兴神色平静,他晃着酒杯回答:“我刚赶走了附近两位领主,把我的领地扩大了三倍。” “比耽罗岛大?” “现在没有,但以后必定如此。” 蒲易安哼哼两声:“这里面肯定破费了一番周折,我知道,后三年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你两面讨好的日子恐怕也结束了……好吧,谈谈你的那个计划。” 正午时分,赵兴才从那条船上下来,等他回到城堡里,看见章援已在侍女的搀扶下,开始在院中慢慢活动。而章惇则在半山亭中,独自一人自斟自饮,身边一群歌舞伎正在给他弹琴唱曲。 程夏迎上来向他汇报:“揭太守回话说:离人怎的如此不晓事,章子厚在,我能去吗?别说赏花了,就是分钱,我也不去。” 赵兴点点头:“既然如此,就给他们每人送上一份礼物,说我回来了,以后再另行拜访。” 接下来,赵兴过了几天赏花饮酒的宋士子生活,等几艘船都卸完货,货物也装进了库房,密州张用那里的消息也返回了——他满口答应了赵兴的要求,现在每日里与源业平出双入对的,很是亲密。 赵兴回家的第六天,经过日夜不停的卸载,三艘大船已卸完半船货,货物入库工作还要持续几天,但钱塘大潮也即将涌来了,这几天严密监视水位变化的人已经报告,水位超过警戒线。 “该走了”,赵兴依依不舍的对妻妾说:“说起来,我整日奔波在外,都没陪你们好好过过,嗯,等……” “我们这次不随你走了”,不等程阿珠表态,陈伊伊抢先说:“我这里忙的脚不点地,怎样也要整理好货物才能离开……再说,家里也要有个人主持不是吗?所以阿珠姊也离不开。等你安定下来,我们再过去。好在密州离这并不远。” 程阿珠先是安慰了伊伊,而后柔声回答赵兴:“官人休得如此说,你为这个家操劳,妾身感激不尽,您受累了,恨妾身无才,也帮不上忙……官人只管去,家里妾身给你看好。” 陈伊伊马上快嘴回答:“哼哼,那廖小小昨日到了运河口,你都没让她进家来——不是想带到任上去吧,嘿嘿,别假惺惺了。” “我带章援同走”,赵兴跳过陈伊伊的问题,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从海路走要省不少路,等到了密州,我再派人送他前往京城。” 章惇闻讯赶来,听到这安排也很赞同:“援儿明年要科考,早点入京也好早早备考,如此,就辛苦离人了。我家在苏州,离这儿不远,你家中若有什么事,尽管向老夫开口。” 这一天恰好是樱花落尽的时刻,海上的风越来越大,蒲易安与赵兴在码头上办完交接,恭送赵兴出发。 这年头通讯不畅,人不可能进行遥控指挥,所以赵兴走后,蒲易安将具体负责码头的运营与建设。赵兴向他介绍了留下来的管事人员,蒲易安回答:“不错,我很满意。船舱里的东西都留给你了,你这里归我。我儿子明年将从阿拉伯赶来,主持我在泉州的事务,我去全力主持你说的计划,期待我们能合作把这件事做好。” 船员们开始上船。最后赶到的是廖小小,她浑身裹在披风里,被一班胡姬半拖半拽拉上甲板,这些胡姬就是赵兴留在京城的那群人,等她们登船后,两艘船相继收起跳板,起帆出港。不一会儿,船驶出了钱塘江口。 船离开码头时,赵兴正在舱底忙碌,因为这次走得急,船舱内的货物只卸了一半,许多货物的绑扎绳已经解开。临出海时,匆忙固定,赵兴需要好好检查一番。 等他检查完所有的货物,回到甲板上时,听到廖小小的哭闹声:“我不走,我不坐船,我要见赵大人,离人,你在哪里?我不出海!” 廖小小喊得有点声嘶力竭。她被人莫名其妙的接来,在运河口待了两天,然后被莫名其妙的接到海船上……这种事也常有,多是家里的妒妻知道了丈夫偷情,瞒着丈夫将那位女子送上海船,贩卖到海外为奴。廖小小听多了这种传奇故事,以为自己正处在那种境地,所以又哭又叫。 她在哭闹,那几名胡姬则冷眼旁观,因为去接她们的人是拿着赵兴的信物去的,按规矩,哪怕赵兴把她们转送他人,那也是符合阿拉伯规则。 赵兴回到蒲易安那座舱室,吩咐程夏去甲板上请廖小小过来。自己则展开蒲易安留下的海图,仔细研究着航线。 这几年,随着赵兴他们在海上不断的扩展,这张海图上许多地方逐渐的完善起来,然而要想完善到现代海图的那种情形,还需要花数百年的努力。因为中国海岸线沿线小岛不下十万个,即使一个星期探测清楚一个小岛的水文状况,所花的时间也是用百年来计算的。 这张海图目前大多数人看不懂,因为要读懂这张海图需要三角函数的知识,而赵兴所经营航路的秘密就在这张海图上。这时代,别的海商都需要根据风向走,只有季风顺风时,他们才知道自己航行到哪,否则,他们都不敢确定自己的位置。而赵兴却能够做到逆风航行,他在海中采取折线式行走的方式,即使逆风行驶,也能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这一航海的技术已经接近大航海时代所拥有的航海技术。 廖小小进门时,赵兴正在海图上选择港口。他这半船货物,如果悍然闯进密州港,很可能被官府扣押。而自己因为违反禁令,经营海贸,反而要受到御史弹劾,甚至获罪入狱。所以他要找个安全的地方登陆,然后把张用接来。 廖小小进屋时,显然被舱室内充满暧昧的布置吓了一跳,她站在舱门口犹豫了一下,看清楚坐在巨大办公桌后的赵兴,这才欣喜的迈进船舱:“大官人,真的是你,我还以为……” 廖小小眼波一转,立刻避开了话题,她亲热的迈着舞蹈似的步伐,毫不见外的走近赵兴身边,贴着赵兴的后背,昵声说:“大官人,我以为你忘了小小呢,原来小小在大官人心中还是有记挂的。” 廖小小一边说,一边轻轻的抱着赵兴的后背,扭动着身子。赵兴停了一下,用手拍拍廖小小的脸说:“稍等一会,等我把这张海图看懂。” 五名胡姬也跟着廖小小走了进来,喀丝丽向廖小小鞠躬,向宋人一样给赵兴请安。赵兴头也不抬的摆摆手,吩咐:“屋里有乐器,奏一点轻柔的音乐,声音尽可能低一点。” 蒲易安下船的时候,除了带走了他心爱的鹦鹉,房间里几乎什么也没动,几名胡姬马上在舱室里找齐了乐器,轻轻的弹奏起来,喀丝丽有眼色,觉得舱室内光线暗淡了点,她找了几盏灯,一一点亮。而廖小小则扫了一眼对方的动作,依旧黏在赵兴身边。 赵兴拿起桌上一个铜铃,摇了两下,一名阿拉伯仆人快速的跑来,赵兴下令:“船速多少?航向多少?去问问船长,立刻向我汇报。” 那名阿拉伯仆人光着脚,咚咚的跑开。赵兴收起了图纸,抬眼打量廖小小。这一望他发现自己猜错了。 原本以为廖小小应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瘦”,现在廖小小明显胖了,连脸庞都圆了很多。她身穿一身翠绿色的素裙,胸前绣了个篆字图案,眉毛脸庞显然经过精心的化妆,显出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她的眼珠很亮,水汪汪的……据说恋爱中女人因为内分泌作用,眼睛都会显得特别有神。但现在赵兴不敢确定对方是爱上了谁。 从廖小小的神态看,这段时间她显然吃得好睡得好,心宽体胖的,浑身上下长了不少肉,这是因为相思的原因吗?或许是。听说有人相思表现为吃不下饭去,也有人暴饮暴食,瞬间吃成了大胖子。但廖小小虽然胖了,可体型控制的很好,这说明她这段时间很开心,至于相思吗,也许纯粹是种表演。 廖小小身上穿的那件绣篆字的素袍也是很有讲究的,那上面的篆字图案是个“心”字。用双色线绣成的篆字“心”是宋代妇女的恋爱宣言,穿上这样的裙子,就是表示:我在恋爱,我很幸福,别来骚扰我。 一切都像是在演戏,但这场戏实在太感人。赵兴不忍心揭破,他伸手挑起廖小小的下巴,笑问:“诗好,如今见了面,再来一首如何?” 廖小小眼波流转,红霞满颊,她轻声说:“奴家心里只剩下欣喜,做不出来。” 这才对。如果能在情绪完全被调动起来的时候,还能想着诗词歌律,那她一定是在扮演恋爱。 赵兴的手慢慢从廖小小下巴上往下移,廖小小脸色红了,但她没有动,两眼水汪汪的,能滴出水来。 赵兴全身心就像储蓄已久等待喷发的火山,在这样猛烈的冲击下,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狂野。 就像在“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情况下,往往能喷发出惊人的爆发力…… “还能唱否?”赵兴意气奋发地问。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宋代赏金猎人的幸福 第一百四十八章 宋代赏金猎人的幸福 顺风,船只有半船货,海船驶得很轻快,后半夜的时候,船已经抵达崂山湾峡口。湾里头的水文状况赵兴不熟悉,虽然明知道这个海湾即使万吨轮也能驶进去,但他另有目的,便在海湾口下了锚。 趁着夜色,两艘小舟被放下海面,程爽带着几个从人登岸,从陆路去寻找张用。赵兴便在船上静静等待。 天亮时分,船长来报告:“对面有渔船出港,大人,是否要起锚,靠上去,让他们引导我们进港。” 赵兴的船干舷较高,普通的码头根本无法停泊,他躺在地毯上想了一会,摇头放弃:“算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等张用派人来接应。” 赵兴不想找事,不代表别人不想找事,不一会,船长又来汇报:“对面的小船靠上来了,要求我们出示船引,还有通关文碟。” 赵兴嘿嘿一笑:“请他上船查验。” 小船靠上赵兴的大船,赵兴船上放下旋梯,对面船上几个官员模样的人爬上船来,这时,赵兴已经装束整齐,他不怀好意的微笑,坐在一张椅子上,冲爬上来的人展露了一个憨厚的笑容。 上来的人明显感觉到赵兴的敌意,他四周打量了一下,目光盯在赵兴身上,突然问:“来者可是密州团练判官赵大人?” 赵兴诧异的站起身来,问:“你怎么认识我?” 来人赶紧做了个揖,大礼参见,口称:“密州团练大将曲伏波参见大人,在下原听说张管军说起过,大人身躯高大,域内罕见。且张管军曾从大人那里获得几副宝甲,款式与大人身上穿的一模一样,又听说大人近日将来赴任,故此大胆一猜。” 大将?! 赵兴被对方的官职吓晕了,大将也。他小心的试探:“曲大将,我初来上任,却不知道这大将是几品?” 对方脸一红,低首回答:“回大人的话,大将乃军中效用,无品。” 效用!这个词一说,赵兴恍然,他哦了一声,回答:“我正在等张管军的船来接我,曲大将若有事,可自去,若无事,不如与我共同等待。” 赵兴说这话,是因为他提前把官诰交给了源业平,现在他身上没有任何凭证证明他就是赵兴,所以打算着等张用来。这位曲大将显然很自信自己的推断,竟然也不索要赵兴的官诰,便竭力邀请赵兴去他家中坐坐。 “签判,小的家就在对面的渔港,这海上摇摆不定,签判不如去我家中闲坐,也好安顿内眷。” 赵兴无所谓,但曲大将接着的一句话让他改变了注意:“签判,正午时分藩船会不断进入,签判的大船身高体大,挡在航道中央,恐怕会遭物议。” 赵兴点头:“如此,那就谢过大将的好意了。” “大将”这个官名是宋代首次出现的。它与三班使臣、差使,借差至殿侍。军将、大将等一样,都是无品效用。而效用是宋代军中特定的一个词。这些“无品效用”多是些小愤青,他们渴望军功,自持有点身手,所以自备武器铠甲,前去军中投靠。 北宋一些文士,不少在军的武人都自愿投充“效用”,一些官员子弟和门客也乐于在军中挂名效用。大多数“效用”平常也不参加官方的点校,甚至不参加训练,而一旦地方有事,则由团练召集他们。事后,这些“效用”靠朝廷的赏赐为生,若荣立军功,则获得品级,慢慢在官场中升迁。 管理“效用”的正是地方团练。 曲“大将”在自己的小屋里招待赵兴,等他介绍解释完效用的含义后,赵兴明白了。原来大宋朝也有“赏金猎人”。原来西方社会搞得“赏金猎人”制度不是自己的原创,是在学习大宋朝。 也就是说,在宋朝若有人跟你说:我跟大将某某喝过酒。其实,他的意思是是说:我跟大宋朝赏金猎人某某喝过酒,然后他把我送进了监狱…… 在这个时代,能够自备铠甲与兵器的人家,多数是些富足的小地主。或者是一些热血的读书人。曲伏波家里就是这样的,他所在的家族几乎是这个村落里最大的宗族,而曲伏波投军当“效用”,让这个家族与官府挂上了关系。 重要的是,曲伏波既然成了效用,那么官府的差役就派不到他家了。 “差役苦啊”,曲伏波谈到“差役法”就是两把泪:“四年前,知州范锷奏请在密州开高丽市舶司,然后修建高丽会馆。此役一兴,密州百姓逃亡过半,幸好我在军中效力,才保住家业未失。” 赵兴也在苦。 他是个官场菜鸟,此刻听曲大将谈起官场的事,他痛恨自己手中竟然没有一个熟悉官场的幕僚,这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曲大将刚才说的话,愣了半晌,他憋不住问:“怎么,密州修建高丽亭馆,朝廷不拨款吗?” 曲大将也愣了,他没有想到赵兴如此不同政事,他嚅嗫半晌,才回答:“朝廷,例不……此事由范知州所奏议,该由范知州完成。” 宋朝是区域经济体制,也就是说:各行政区划是自负盈亏的。上交朝廷的税收不能少,除此之外,地区的基础建设全靠自己。 赵兴从对方吞吞吐吐的话中察觉出自己问的失误,他调转话题,谈起码头区历年来的水文状况——嘿,曲大将一个粗人能知道这种高科技知识吗?幸好这尴尬的交谈没继续多久,一身朝廷命妇装扮的廖小小恰好进门,曲伏波趁机告退,去为赵兴准备饭菜。 赵兴歪着头打量着廖小小,小小脸红了,她拼命拽着那身命妇装,低头不说话。赵兴叹了口气,招手让廖小小走近来。 朝廷的命妇装上面有繁复的刺绣,这样的衣服不是一两天做出来的,除非是购买成衣。这意味着廖小小现在这身衣服是她早就准备好的,有可能她在京城时,不知将这套衣服穿在身上多少次,一边遐想,一边憧憬。 然而,朝廷命妇装不是谁都可以穿的,廖小小现在妻不是妻,妾不是妾,她本不该穿上这身衣服的…… 罢了,赵兴可不想打断一个美女的幻想,他就装不知道吧。 廖小小第一次乘坐这么大的海船,她不会爬上爬下,船上的人只好用一个吊篮将她从甲板上吊下,这让她晚到了,恰好站在门外听完赵兴与曲伏波的谈话。见到赵兴没有指责她的服饰,她抿嘴一笑,用最婀娜多姿的步伐走进院门,很内行的向赵兴解释:“官人,除了兵事、河工,朝廷很少给下面州县拨款的,所以,修建高丽亭馆……” 明白了,范锷搞得就是政绩工程。密州虽然修建高丽亭馆,但向朝廷应缴纳的赋税一分没有减少,而为了修亭馆,他又无限量的动用了大量的差役,才导致密州百姓近半逃亡。 “嗷嗷嗷……”赵兴很享受地听着廖小小解释。 曲伏波在外面转了一圈,他重新进门时,廖小小还在跟赵兴偶偶细语。而廖小小下来后,船上的人开始流水般往岸上搬运食物器皿。曲伏波让开门口,让丰盛的食物与精美的瓷器玻璃器流过身边,他原本对赵兴的不通事物有点怀疑,现在见了赵兴的豪奢派头,马上打消了疑虑。 上岸的没有多少人,除了那八名高山武士,也就程夏带了两三个小童。八名高山武士很熟练的在院中架起了便携式炭炉,生火做饭,两名胡姬也被送到赵兴身边,伺候赵兴、曲伏波与廖小小进食。 院中架起了一张黑木的折叠方桌,桌上摆满了八个凉菜,盛菜的盘子都是南海玻璃制作,晶莹剔透,像水晶般闪闪发光。盛酒的酒壶是鎏金玻璃瓶,粉红色的琅霂酒在瓶中荡漾,像一团粉色的梦。两名胡姬提着紫金的阿拉伯长嘴壶,不停的斟茶倒酒。 曲伏波看着那瓶酒,有点发呆:“在下曾在张管军那里见过这种酒,啊,还有一种蓝色的淡酒,张管军视若珍宝,轻易不肯示人,没想到小的今日竟有这个福分。” 曲伏波感慨完毕,将酒一饮而尽,然后闭上眼睛回味。赵兴宽厚的一笑,示意女奴再度给他斟上酒。曲伏波的浑家似乎是个小家碧玉,她娴静的用小口啜着粉色的酒,时不时幸福的瞥曲伏波一眼。 赵兴看着这才场景,感觉到快乐溢满了杯子,简直就要溢出。 幸福,有时候挺简单——活在大宋,在这个自由的国度、在这个“共和的国度,爱所爱的人、恨所恨的人,自由地表达思想,自由地吟唱…… 幸福还在继续。不久,曲伏波的亲戚朋友闻讯赶来,不停的拜见参喏,时时中断这场宴席,使这顿饭吃的格外长,一直等到晚上才结束。 张用是第二天中午才到的,他给赵兴带来了官袍与官印,同行的还有源业平,一见赵兴,他赶忙说:“快上船,我们船上说话。” 赵兴点点头,低声吩咐廖小小:“给曲大将家人留点赏。” 廖小小赶紧安排那几名胡姬回舱取东西。由于曲伏波曾夸奖过赵兴的铠甲,给他的礼物是两套武藏铠,两柄倭刀,这些东西作为军中效用正好用得着。同时留下的还有十贯赏银。钱虽少,但铠甲武器加起来,价值约五百贯左右。 这笔不小的财富让曲伏波感激不尽,他言词里露出了投效的意思,赵兴马上暗示许可,但要求他把家安置好,自己在任上理顺手,再来。 一上船,张用赶紧介绍:“金部员外郎范锷范子奇正领着中大夫、集贤殿修撰、宝文阁待制、京东转运司转运使李之纯;密州知州王子韶、判官索问道在板桥镇巡查。听说,范锷此次约请了有关官员,专程来到板桥镇实地察探,准备再次给朝廷打报告,要求在板桥镇设立市舶司。 有传闻,板桥镇建立市舶司后,打算升格为胶西县。嗯,此地既增一县,便会有一班官员职位空缺,我手下那群推官都已经去了板桥镇。离人你还不来,我还要去催你。” 赵兴洒脱,他摇摇头说:“我无意经营州县,先说吧,我的船停靠在哪里?” 张用翻了个白眼:“还能在哪里,板桥镇啊,整个密州海岸唯有板桥镇可以停靠这个大的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无妨,范锷怎也要卖我几分面子。” 赵兴想了片刻,一指他刚才待过的那个小渔村,又说:“我昨天夜里来到湾口,整个海湾竟然没有一艘巡逻的船,这不好。其实,我们该建议将水军移囤刚才那个小岛。” 张用摇摇头:“你该不会是受了曲伏波的款待,想要报答吧。一顿饭而已,你已用五百金酬谢,这报答已够重的了。若你青眼有加,再赏他一个出身便足矣。” “我在海口初次遇见曲伏波,这人竟能根据我的穿着打扮,八九不离十的推断出我是何人,光这份智力已经不简单了”,赵兴点头夸赞。 曲伏波待的那个小渔村是什么地方,那是现代的青岛港。想当年德国人勘探了整个渤海湾的水文状况,最终决定在那里建设大海港,这其中肯定有科学依据。现代板桥镇已经泥沙淤积,彻底成了内陆,恰好说明崂山湾里适合建海港的地方并不多,而青岛港算一个。 从战略角度上来看,整个海湾的峡口也需要有人把守;从其他方面说,将水军基地移往那个小渔村,正好避开密州官员的监视,方便人做手脚…… 对赵兴的这一构想,张用深表理解。 军队或者政府单位利用强权倒卖紧缺物资,古代称之为“回易”。自隋唐以来,不仅官府从事回易,军队才是回易的大户,而官府默认军队进行回易,主要是想用赢利补贴军费。比如岳飞、韩世忠,他们二人就是军队武装走私的大头目。史书记载,这两人军中拥有的酒窖有上百座甚至数百座——他们拥有的是“酒窖”而不是“酒瓶”。 正是依靠武装走私酒,两支军队获得了丰厚的收入,可以把自己武装到牙齿。 宋朝军队的回易等等赢利及其支出,并不计入朝廷的财政收支。而张用急切盼望赵兴赴任的原因也在于此。因为赵兴有船,他有军队,两人联手,那就是完美走私。 不过,改换军队驻地这事儿,不是张用能做主的,他沉吟片刻,答:“如此,离人更该见见范锷,须得向他们准备一番说词,让他们与我等联合上奏才行。” “说词”,赵兴轻蔑的一笑:“你让我作词我不行,让我准备‘说词’——且看我的,看我把他说得找不着北……对了,密州团练是个怎么情况,说说!” 团练使是个什么官?它全称为“团练守捉使”。入宋以后,南方各州团练使成为为武臣之寄禄官,无定员,无职掌,不驻本州。而北方边境州团练使则相当于地方军队的统领者,负责训练地方民团,乡勇,就像现在的民兵预备役之类的。 团练使从五品,与知州同级,但大宋以文御武,所以他要受知州管辖。在这个团练使下,还有州钤辖、诸司使副,都巡检使等军官,又有判官、支使、掌书记、推官等幕职。在大多数情况下,判官是签押公事的,故简称“签判”,为正八品。签判之下的职官其实都是闲职,即供奉官或借职官,即挂个官名甚至不用上任的那种。 “你辖下有多少人?”赵兴接着问。 张用的回答理直气壮:“密州是本防御州,官员配的齐。我有一个州钤辖,领密州刺史(借职官,虚衔,不会赴任),外加七个(军)指挥,7名(都)指挥使;还有都监6人、都巡检使11名;驻泊都监1名(管理水军),巡检25名,指使37人,文官若干。” “我问的是你手下的兵?” “不算水军,1136人。算上水军,总共1511人。” “那你部下文武官员有多少?” “实授武官96人,都是供奉官、借职官。文官嘛——这是你的事,我只知道有61人,是供奉官,能干活的一个也无。对了,你派来的那位倭人源业平,我已把他改名为袁业平报上去,给了个掌书记的从九品官,替我处理文书。” 赵兴气绝:“七个指挥呀,每个指挥满编500人,外加一个水军都监——你的兵力满编至少该是三千五百人,但你却只有一千五百余人,你吃了一多半的空饷,却养了……96加61,你养了157名官。天哪!每十个人养活一名官……你你你,太黑了!” 怪不得人都说宋朝冗兵冗员多,财政不堪负担导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原来真是那么一回事儿。 张用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我的额存、兵阙是大了点,但这跟我没关系,我才上任的。你知道么,原先登州团练遣一个指挥‘差拨出戍’,就粮密州,是你家大苏学士上表,认为登州面临辽国,需禁绝登州团练异地就粮——那个来密州的指挥有多少人?一百人而已。 再往远说,陕西路厢兵共850指挥,实兵也只有为20563人。那里可是前线,比比他们,我这里已算‘额存’少的…… 你刚才说什么?‘十个人’养活一名官,你错了!应该是‘十户’养活一名官。团练是带家眷的,北方是人口大州,每户有多寡,均数是每户七口。从团练上说,该是每70人养活一名官,但从密州一地说,该是密州四县一府、40万人养活这些官。” 这个数据彻底雷倒赵兴。 “额存”是指朝廷仍须支付每营五百人的钱粮,“兵阙”则养兵费落入“将校”的腰包。这种现象严重削弱军队战斗力。但尽管土大夫们对此人言藉藉,宋廷最终没肯下痛革的决心。这是因为四周强敌环视,宋廷不愿军队动荡。 大宋有多少官吏?赵兴恰好从户部那里得到一些资料:6.8万官吏需要1亿人口供养。 这数据太雷人了,据说它比唐代官员数量多了6倍,所以被人称之为“冗兵冗员”的时代,百姓负担沉重、民不聊生……但这个数据只是现代的五百分之一——现代每26人养活一名官人,13亿纳税人养活五千万…… 那个时代被叫做“大国”、“盛世”,所以,五百分之一“盛世”已经不能用“邪恶”来称呼,只能称之为“万恶”。 可赵兴爱这个“万恶”! 他深吸一口气,又问:“七个指挥,都分属何方?” “先说水军:水军两个指挥;都作院工匠一指挥,水夫一个指挥,都监一人,巡检11人。共计375人。陆上的:牢城军一指挥,编额三百人;马弓手一指挥,编额三百人;步弓手一指挥,编额五百人;‘教阅’乡勇一个指挥,剩下还有‘不校阅’乡勇一个指挥……我还有‘勇敢’空额整100人,你要,全给你!” “教阅”乡勇是指可用于实战,平常需要检查训练结果的实战兵,也就是现代所称的精兵、亲兵等。“不校阅”乡勇则纯属废物点心,平常只担任些修城墙,协助捕盗,维持治安等等作用。 “勇敢”这个词首次出现就是在宋朝,它是“勇敢效用”的简称。相当于现代的志愿兵(士官),或者特种兵。当作官名时,“勇敢效用”也简称“勇效”,“敢效”。 “勇敢效用”是“效用”中少数有俸禄并配发兵器的特殊效用,他们“不刺字,不置营,每季首赴经略司阅试;及本军注籍,遇有边事,追缉,给口食,借官马,给草料”。 “勇敢”的料钱额(薪水)相当于上禁军和中禁军的军士,战时则承担斥候、伏击、侦察、探阵等特种兵的工作。 “效用……很好”,赵兴不客气了:“如此,你把我带的这五艘船登入密州团练,便算是‘效用船’,由‘效用’驾驶,船上人给予‘大将’待遇——大将不是需要自备兵器吗?这几艘战船就是他们的兵器。可以不给他们发料钱,但只注籍,不校阅……我说,效用名额没限制吧,我需要很多!” 说话间,码头到了。 范锷领着人正在码头上,他看着赵兴这艘庞大的船慢慢进港。由于船头上插着张用的将旗,所以看见这艘船,驻泊都监的水军不仅没上前检查,反而组织小船给来船腾开水道。此刻,一个高大的汉子站在船上,用一只金色的小镜筒,居高临下观察高丽亭馆的情况。 “好高的船!”范锷脱口而出。 “好大的建筑群!”船上的赵兴不禁为面前的宏伟而赞叹。 这片高丽亭馆沿唐家湾蜿蜒而布,占据两岸长达15里。苏东坡当初在登州任知州时,也“叹其壮观”。三年时间,建成这样一座带有巨大仓储库房和娱乐设施的高丽亭馆……难怪密州百姓要半数逃亡呢。 范锷听了船上飘来的赞叹声,不禁得意自己的功绩。他是该得意,因为修建了这片浩大建筑,他被朝廷认为擅于聚敛,而升任金部员外郎的,这个职位负责全国财务的审核和颁布度量衡的政令,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审计署和计量局两部门的实权派人物。 范锷一边跟身边人谈着自己的规划,一边用眼角撇着船上。望见正下船的张用。他笑了,指着跟在身后、身穿官服的赵兴,笑说:“赵离人来了,这厮终于肯赴任了。我听说他的举荐人苏子瞻在京城快愁白了头发。” 范锷认出赵兴不是靠猜测,而是靠图像。李公麟米芾在西园聚会后,又画了多幅图画,描绘当时的场景。而赵兴这个神秘人物最受京城官员的注意。 他们注意到赵兴,一是因为诗酒之赌的传闻,二是因为赵兴对朋友出手豪爽,让他们产生了结交欲望。再加上赵兴身材高大,哪怕是把他画在边边角角,他身边伺候的胡姬也让他非常惹眼,好认。 新党人物最欣赏赵兴蹲在炭炉边给章惇烤肉的那副图像;而蜀党人物最喜欢赵兴教他们射箭的那番场景;洛党人物则欣赏赵兴在他们老师面前谈慨而谈的模样——画面上吕大防、文彦博虽然一言不发,但摆出一副长者模样尊尊教诲,对面赵兴叉手恭立,凝听。 除此之外,赵兴身后的廖小小原先是汴梁十绝,范锷在京城也见过。而图画中出现过的胡姬喀丝丽也跟在赵兴身后,有这两个人在,想不认出对方,也难。 范锷停住了话头,挥手招呼刚下船的赵兴,赵兴过来大礼参见,范锷捋着胡子,心满意足的说:“离人来了,我等就有口福了,老夫且在密州多留几日,也尝尝离人的厨艺,再听听胡姬的妙舞。啊,廖大家,听说你去找离人了,现在得偿所愿,恭喜恭喜。” 廖小小是接到赵兴的密信后前往杭州,而后随赵兴船队背下密州。这其中的曲折,外人并不知道,范锷也以为廖小小是勇敢地撬家投奔情郎,此际见到她穿着命妇装扮,自然要隆重祝贺了。 密州知州王子韶喜欢杂学,见到赵兴这个传闻中精擅杂学的人格外亲切,便主动上前招呼:“离人,本官听说你擅长经营,今后即使同僚,可要好好向你请教一下范蠡之术,将来本官悠游林下,也好有能像离人那样大把花销。” 王子韶的话引起众人大笑,京东路转运使李之纯作为知州的上司,州判官索问道作为赵兴的同事,也不见外的大笑起来。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赵兴做销售的,自然也有一种本事,跟人见面熟,几句话便与众人打成一片,随后,几名官员被他忽悠的登上了海船,赵兴也不上岸了,他领着这群人从海路上视察崂山湾。 驶进曲伏波在的那个村落,赵兴指着峡口向范锷介绍:“某家认为,从军事角度上来说,在那里立一座水寨,几艘小船就能护卫住整个海湾。这海湾并不宽,船在中间停泊,两头陆地都能望见,若有私带海货入港,船一起锚,绝对能拦得住。府尊大人,转运使大人,范大人,此处怎么不设个寨子呢” 范锷不置可否的微笑。王子韶李之纯脸上没有表情,既不摇头也不点头。赵兴随手捡起一根棍子,在甲板上画了个山东半岛的图形,玩笑似的说:“某来赴任时,曾看过这幅海图,看着看着,某偶然一想,若有一条运河连接登州密州,会是个什么样?” 范锷眼睛一亮,催促说:“说说!” 王子韶眉头一皱,范锷修建高丽馆已经让密州百姓逃亡过半,如果不是预期到板桥镇建立市舶司会增加税收,王子韶现在对范锷没有好脸。而赵兴这家伙,还没踏上密州土地,竟然提出比范锷更具雄心的计划,这令他对赵兴很不满,脸上带出了不悦的神情。 赵兴没有察觉异状,他画了一条线连接登州密州,指着那条线说:“我听船夫说,渤海黄海水位有差别,有经验的渔夫夜里驶过两海交界处,会听见咯噔一声轻响,感觉到船身一轻——既然两海水位有差别,那连渠道的维护都可以省好多。 范大人,你瞧,这里本有条河,胶河。南方来的贡船贡物要绕过整个京东路的半岛,前后需要花两天时间,甚至三天才能从密州抵达登州。而有这条运河就不用了,经过运河,半日就可以穿过整个胶州半岛。 这样一来,密州市舶司将会有更大的发展。比如高丽船来密州卸下货,可以装在运河船上,穿过运河抵达登州,而后绕这么一个圈,原船自黄河口直抵汴梁,岂不方便?” 这个诱惑足够大了,范锷听得兴致勃勃,王子韶忍不住插嘴:“可密州百姓已苦不堪言,才指望能歇几年,怎要再兴差役?” 这话范锷不喜欢听,他正要反驳,赵兴摇头:“其实,修建这条大运河,朝廷不消花一分钱,甚至能赚一笔开支,可惜这方法过于骇人听闻……” 范锷连声催促:“快说快说!” 赵兴左右看看,用棍子敲着舱板,慢悠悠的说:“谁出钱,谁来修……” 范锷快要气晕了,这不是废话吗,当然谁出钱谁来修。他正准备申斥,却见赵兴喘了口气,又慢悠悠的补充:“……谁收费。” 范锷终于憋不住了:“胡扯,军国大事,岂能如此儿戏。” 范锷说的是,一旦这条运河修好,这条交通命脉就必须掌握在国家手里,岂能任由别人把持,还另行收费。 赵兴听了这话,两手一摊:“我就知道这不行。” 王子韶也憋不住喝斥:“知道不行还说?” 赵兴受到一通喝斥,但他却没有惭愧的表情,闲闲的在一旁补充说:“我本想说,朝廷既然没钱,就让有钱的商人去修。这些人要雇用人手,开挖这条运河,运粮运钱,百姓通过修运河,手里有了闲钱,既可以置产,又可以做点小营生。 商人们有钱,但怎样才让商人肯投钱,必须给他们一个甜头,比如运河修通后,多少年内准许他们收取运河费,等多少年过后,这条运河交回朝廷手上。 如此一来,朝廷不花一个钱,官府不出一个差役,商人们自会踊跃出钱修通这条大运河。而朝廷只需要在运河两个口驻扎水军,就可以把守住整条河。” 范锷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脸色缓和下来。王子韶听到不用出差役,眨巴着嘴品味这种可能性。而李子纯轻轻点头,表示赞许。 张用不懂这些,他只在心里纳闷:不是要说水军移戎就粮的事吗,怎么扯到了大运河,而且要把水军基地放在运河口……这不越绕越远了吗? 赵兴继续补充:“修这条大运河,恐怕需要上亿贯钱粮,这笔钱粮投在京东路上,是装进了京东路百姓的口袋,吃到了京东百姓的肚里。 有了这笔巨额钱粮的投入,京东路今后若干年,想不富裕都难。而做到这一切,只要求我们同意:在商人修通运河后,每船收取一定数额的过河费。一切就这么简单?” 赵兴这话要是在别的朝代说,准被上司啐的满脸变花,但这是在宋代,宋代政府采购是通过牙商进行的,这种运河经营体制等于政府把运河的挖掘与收费都承包给了牙商。所以几名上司对这种想法只觉得新颖,刚开始的抵触心理消失后,他们豁然开朗,频频点头。 严格地说,赵兴这是给他们画了个大饼。 宋代有没有能力开凿这个大运河?应该有。以元代蒙古人那么低下的生产率水平都能做到,宋代完全有能力开凿出这条大运河,然而,海水倒灌,土地盐碱化…… 范锷皱着眉头又问:“如此巨量的钱财,举国之内,谁能拿得出?” 范锷是在心中推算了开凿这条运河所需要的钱粮,立刻被那计算出的数字吓倒了,这种数字一般只出现在天文学上。 “一家出不了,正好”,赵兴一拍脑门说:“整条运河掌握在一家手里,恐怕如此富可敌国的人,朝廷也不放心。他一家出不了,就几家出,朝廷定好章程,召集出的起钱的豪商,让他们申报出钱的份额。然后朝廷出面审核——总得身家清白才许可参与大运河的开凿。” 这话说的范锷爱听,他撵着胡子思考片刻,又问:“既然你说所耗钱粮上亿,怕十来家商人都不够,总得百十家吧?” 赵兴笑而不答。 宋人的商业意识足够了,他只要提个醒,至于具体成立公司,发行股金、债券等等,那就是以后的事,总得给别人留点展示聪明才智的机会。 范锷还在那里盘算,王子韶已经忍不住了:“范大人,密州百姓已经苦很久了,若是大运河从密州调人开发,大人上奏,下官愿意附议。” 李之纯也看到了好处,马上附和说:“我也附议。” 范锷沉思片刻,答:“此事我还想听离人详细说说,离人,日已近午,不如我们暂且开宴,边吃边聊。” 范锷这是馋虫动了,他早听说赵兴家的伙食极度精美,所以忍不住催促着开席。赵兴一边摇头,一边指挥仆人们去准备午餐。他摇头是因为这事他不想过多参与。 “诸位大人,我只管密州团练,这大运河的事情,下官只是有这么个想法,具体怎么着还需要大人们去筹划——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范锷呆了一下,赵兴又闪电般补充:“其实我还有了想法。水军单单只屯驻在密州,实在不便,万一大运河开挖,这沿岸繁荣了,进港的船可以任意找个岸边停靠,把货物卸下,然后从陆路冒充本地货物运往高丽庭馆出售,定会导致税收流失……我认为,水军最好在这个湾口设一个军寨,以便随时查验入湾货船。” 赵兴的话戛然而止,范锷、李之纯与王子韶马上明白了赵兴的意思。 水军这是想分一杯羹汤啊!查验船只,这不是要玩那套“虚喝”,“力胜钱”的把戏吗。赵兴这是开出了条件,如果允许水军移囤湾口,那么赵兴可以将具体计划和盘托出,却不分享攻城的名望。 三名官员都是官场老油子,他们几个眼色一递,李之纯首先出面打哈:“不错,密州是防御州,湾口没有一支水军驻扎,整个海湾处处可供人登岸劫掠,从兵事上说,水军囤寨该设在湾口。老夫这就启奏朝廷,要求朝廷允许密州团练移戎湾口。” 王子韶补充说:“密州本是防御州,团练只有八个指挥,我看太少,再增加十个指挥,至少要增设出一个水军来。” 地方事务范锷无法插嘴,但财政上他说得算,他摆摆手:“我会移文枢密院,密州团练钱粮上照宽给。” 赵兴不慌不忙的补充说:“据说朝廷正在裁撤厢军,裁撤下来的厢军不如填补我密州团练。” 李之纯大笑:“张管军,你的签判才一上任,就替你弄了注大财。” 众人皆大笑。 这顿午饭是在船上吃的,船上食物没有岸上丰富,赵兴自然来不了全整的九盏官宴,但众人都吃的很满意。席间,从赵兴嘴里不时冒出股票、债券、利息、折现等等现代金融运作词汇。等到这顿饭吃完,赵兴的大船已重新回港,众人也心满意足。 临别时,范锷依依不舍的说:“我在京城听说了杖鼓乐《黄帝炎》的事情,听说那班鼓乐班子被宫中叫去,教导鼓乐,恨不能在密州多停留一会,听听离人的杖鼓乐。” 范锷的意思是说,他早听说过赵兴的家伎班子很有特色,想听听赵兴家伎班子演奏的音乐。当然,他这番话里还有一层暧昧的意思,他询问的是那群倭女。 赵兴一听对方这话,立刻明白范锷在京城的处境。 这厮在汴梁城还嫩的很,嫩的居然没有受到一份重量级邀请。因为那套杖鼓乐已经通过陈宜娘之手,散布到京城宗室王孙府院中,那群皇室子弟,自认为自己最有资格抢先享用《黄帝炎》的鼓声,所以他们或者通过陈宜娘之手,或者派遣家中乐师去皇宫现场学习。范锷居然连这些事都不知道,可见,他现在就是汴梁城的圈外人。 李之纯是跟范锷前后脚出京城的,但他是从朝廷权位中心退下来的人,自然知道赵兴更多的事,他微笑着替范锷圆场:“离人,虽说李源公子那套家伎班子进了皇宫,但李公子是你朋友,你一定也会摆弄那套《黄帝炎》。不如这样吧,等市舶司建立,高丽海商云集的时候,你让人演奏那场《黄帝炎》,让外藩了解一下我炎黄的博大深厚。” 这个要求赵兴可以满足,他犹豫了一下,答:“要调教那群鼓师,最短也需三四个月的功夫,恐怕赶不上市舶司的成立了。” 范锷轻轻摇头。王子韶笑着向赵兴解释:“三五个月,足够了,朝廷公文来往,没有半年决定不下来,密州市舶司能在明年确立,已经算快的了。离人只管操持,若你能在年底训练出鼓师,正好赶得上年终犒商宴。” 王子韶说的“年终犒商宴”是指北宋开国初期宋太祖一项诏令。这项诏令规定,朝廷给海商以从优奖掖,每年年终支出官费三百贯,排办筵席,由市舶提举和州官“犒设诸国蕃商”。 在宋初,200贯钱就可让高级将领愿意放弃国防部长的职位,“年终犒商宴”却要支出300贯,由此可见赵匡胤对商人的大方。 最初,在年终犒商宴上,官员们要挨个给海商进酒,感谢他们这一年所交纳的税收,同时还要给海商们分发红包,这份红包里包的就是“年终退税”。 宋代的“年终退税”是在盛宴上,由官员们恭恭敬敬双手呈递上来的,他们一边给你年终红包,一边连声感谢你对他工作的支持。官府提倡的年终犒商宴,由此引发了民间追风,于是,中国就有了年终大宴小宴吃喝不断的风俗。首先追风的是各级官衙,由长官出面宴请下属,感谢下属一年的辛苦,分发红包。接着官吏奔赴各乡,与乡老们举行乡饮酒礼,感谢父老乡亲们的支持…… 随后,各家商铺也自发行动,商铺老板在年终要邀请伙计吃上一顿年夜饭,席上,老板们也会像官府一样,给自己的伙计发一份红包,感谢对方一年的努力工作……这一习俗,日本韩国依旧保留。 “年终宴啊,时间足够了。诸位大人等着,到时我会给诸位、给那些藩商献上一套炎黄大餐”,赵兴满口答应。 午宴完了,众官员眼睛只往廖小小与胡姬身上看,赵兴却没款待他们歌舞的意思,他站起身呼喊:“来人,转舵回航!” “咳咳……”王子韶轻咳两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转头望着舱外。 这一行众人皆有所获。回去的路上,赵兴张用与那些官员同路不同行。赵兴与张用骑马,那些官员坐轿子。轿子那种慢腾腾的速度不是赵兴这种急性子所习惯的,他与张用打了个招呼,翻身上马,提前向密州城进发。 张用带了三十名随从,不,应该说“效用”与“都管”;赵兴带了那八名廓尔喀武士。张用只有自己一个人骑马,赵兴这一行九个人骑着九匹高足大马。 原本张用受那些随从的拖累,在路上不敢飞驰,如今有了赵兴的保护,再加上那八名凶神恶煞的高山武士,他在半路上就甩下自己的随从,领着赵兴快马向密州奔去。 “没想到,你这厮走哪都带着马……这马这么高大,你怎么把它搬上船的?”张用迎着风断断续续的问。忽然间,他想起一事,又问:“那位源业平最近从倭国运来几匹马,听说也是陆奥马,怎么他的马远不如你的马高大?你有什么秘诀?” 赵兴翻了他一眼:“我那船只有半船货,上层甲板全空着,放这几匹马进去,自然宽敞。我带着马来,是因为这个官衔虽是文职,但接触的都是军汉,有马在身边,方便。 嗯,至于我的马比常见倭马还高大嘛……秘密!我一般不告诉别人,既然你问起,我悄悄告诉你——这马还有西班牙与阿拉伯血统……这俩国家你不知道?瞧,我就说了嘛,你知道也没用!” 这一群人鲜衣怒马窜进密州城时,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张用不管不顾,直冲到自己的府邸才翻身下马,将马送给照料的人后,他领着赵兴来到大堂。 张用的团练使大堂倒没有挂上白虎接堂的大扁,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赵兴是正八品,八品以下的官员都在这,他们大礼参见,而后分两班坐定。 张用很给面子,本来他该坐在大堂的正位,但今天的主角是赵兴,他将正位移开,与赵兴的桌子成八字而立。 粗粗点过一遍名册,赵兴合上了名册,递给在一旁的源业平,劈头就说:“我要各指挥的空额,八个指挥,每个指挥给我五个都的空额。” 在座的没有指挥,都是些指挥之下的“都指挥”、“都管”、“都监”。而指挥与赵兴平级,与他们见面就不是召见了。所以他们没出现在这个场合。 这些官们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心里在嘀咕:这也太黑了吧,拿走一半的空额,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赵兴敲了敲桌子,继续说:“‘额存’我拿走一半,‘兵阙’继续归你们。换句话说,我只拿走空额,枢密院下拨的那些钱粮仍旧归你们,不仅如此,每个空额我还肯支付你们一定钱粮——我租下你们的空额。” 在座的人这才明白过来,但大宋朝也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有人花钱买那些不存在的“额存”干嘛?一名都管憋不住跳出来问:“签判,不知大人愿意付多少酬金租那些额存?” 赵兴和颜悦色的反问:“你认为多少合适?” 那人回答:“上等兵丁每日钱粮五十文,谷一升——这是枢密院规定的,大人怎也不能低于这个数吧?” 赵兴笑得很开心:“你好像忘了,枢密院拨下的这份钱粮是你吃了,你还问我再要一份,真好意思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步弓都指挥毛小翔。在下只是疑惑,大人家财丰厚,但也不至于如此便宜我们吧,花钱租去我们的空额?莫不是想翻脸不认人,将‘额存’拿到手,一转脸消去那些‘额存’。如此一来,我们贪一时之快,今后该喝西北风了。” 赵兴仰天大笑。他没想到自己许人重利还会让人产生疑惑,甚至为此提心吊胆。笑罢,他接着解释:“我有船,有几艘很大的船,我家小妾也曾去过倭国贩货,熟知商贸事宜。此外,水军即将移囤湾口,所以我需要组建一支船队。所以我需要你们的空额,因为我要召集人手、组织船队、巡视海湾。” “巡视海湾”这个词一出,众人都心领神会,有不贪心的,直接要求赵兴按兵部拨饷付租金,贪心的人则直接要求与赵兴共同经营这个水寨。 赵兴摇头,猛烈的摇头:“人多眼杂的,插手的人越多,这事越不好应付……这样吧,就按诸位出的‘额存’多寡,一体算账。诸位给出一个标准,每个额存每年付多少钱,我照此数目支付。 不过,诸位提这个价格的时候也注意点,这个价格不能太离谱,离谱了我可能要的额存不多,诸位反而收入减少。如果诸位给的价格合适,那么,所有的额存我全要了,我还答应年终提出一成红利,给诸位分享。” “一成不行,至少需要两成,三成更好!”那些小官们齐声嚷嚷。 “两成,那我就不付‘额存’的租金了”,赵兴断然拒绝。 最终分赃的结果是:赵兴按兵部拨饷的两倍价格,买下诸位军官手中所有的“额存”,年终再给诸位提出一成五的红利作为分红。 与下层军官签了这个合同,上层军官们也依次处理,仅仅一顿饭的工夫,赵兴已经把密州团练手上的空额扫荡一空。接着商议在海湾口建立水寨的事宜。赵兴坚持修建水寨码头的资金从红利中扣除,那些军官们不肯,最终达成妥协,由军官们指挥自己手头的士兵来为赵兴修建水寨与码头,而红利只减去半层,偿付赵兴修建水寨的材料费。 分赃大会结束的时候,赵兴得寸进尺的要求:“我还要两都满额的实兵,年终犒赏宴上,知州大人要听《黄帝炎》,我希望各位把最强壮的实兵的拿出来,由我操练,事后知州大人的赏赐一半归那些实兵,一半归诸位,谁出的兵多,谁挣的多。” 怎么赵兴一来,全是挣钱的道道。密州团练上上下下眉开眼笑,他们立刻决定:今后要紧密团结在签判大人的周围,在奔小康的大路上阔步猛进…… 接下来的几天,赵兴的家眷从人陆陆续续的搬进了密州团练官邸,张用对这位给他带来源源财富的财神爷很是恭敬,他把自己团练使的官衙让出了一半,让赵兴暂时落脚。 是的,暂时落脚。 赵兴是个走哪都恨不得背着房子的人。密州团练使简陋的官衙不合他的心意,他到后不久,便在官衙附近买了一片大空地,雇起一大堆民夫修建自己的住宅。同时,操练鼓师的任务也被分配下去——由精通音律、当时也目睹了《黄帝炎》演奏的源业平担当。 等到赵兴把安居计划布置完毕,范锷等人也姗姗抵达,这帮人游山玩水的,路上不知道又转了什么地方,在赵兴抵达密州后第十天,他们才进城。一进城,范锷没忘记给赵兴送过来手本。这时,赵兴应该是地主,所以范锷的投贴实际上是一种官场惯例,是招呼下阶官员前去拜见。 李之纯与王子韶的手本则是正式的召见,按规矩,赵兴要去两位的官衙,跟官衙上下的人混个脸熟,赵兴按照规矩,先去拜访了地主——当地知州王子韶。 王子韶显然一直在等待赵兴的拜访,赵兴一到他府上,晃了晃手本,还没递上去,门子看到手本上的姓名,立刻热情的迎进赵兴。接着正式的官场拜阂开始了,赵兴被廖小小紧急培训了一下,虽然动作生疏,但总算将全套礼节完成下来。 正式的见官礼结束后,赵兴就算是上任了。王子韶也放下了身架,亲热的招呼赵兴落座,并以自己人的态度,热情的说:“我与李大人、范大人在路上商量了,新设立的胶西县还少了县令与县丞,二者任由离人选择,我等具表推荐。不知离人中意那般?” 第一百五十章 叹为观止 第一百五十章 叹为观止 宋代县令分好几个级别,一等的叫做“赤县令”,即京城所在县的知县。这样的县令是正七品官,人常说的“七品芝麻官”指的就是此等官。次一等县令是“麓县令”,即京麓一带的县令,这样的县令是正八品,与赵兴现在的级别相同。 再次一等是“上州县令”,简称“知县”,从八品。中下州县令又分“上中下”三等;而像胶西这样新设立的县,是实实在在的“上州小县令”,不大不小恰好从八品,比赵兴品级低一级。而县丞正九品,县尉更低,属从九品官。 宋代的官职是叠屋架床的,比如李之纯,头上有数个官衔。而赵兴是官场菜鸟,头上官衔一个是九品最末尾的名誉官“迪功郎”,一个是职事官——密州团练判官勾当签押事。此外,他参加职馆试,还获得了一个馆职——正八品的“直秘阁”。这个官职称“贴职” 如果赵兴再兼任一个县令与县丞,属于本官高于或等于差谴官,官名前要加个“行”字。这份官职不影响他密州团练一职,他还多领一份薪水。相对来说,赵兴比较满意县丞这个职位。这官事不多,本身相当于橡皮图章。 “大人如此恳切,我就不客气了,我比较中意县丞这个职务”,赵兴坦然的回答。 王子韶摇摇头:“两任县丞才可以做一任知县,而一任知县就可以升迁为州通判,两任通判才可以升知州,离人要任县丞,这不是要多熬三年资历吗?” 赵兴无所谓,他诚恳的谢过对方的好意,王子韶又问:“听说离人手下有很多奇人异士,不知能否给我推荐一二?我妻舅家也筹划着成立一个商团,或许将来能参与运河开凿。” 赵兴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会有眼前的结果,指望一群贪官修建这么宏伟的工程,那只能是给贪官们开贪污盛宴——唯一的愿望是,他们别贪的太狠,把那条运河修成豆腐渣。 赵兴答应下来这事,王子韶兴致勃勃,继续说:“离人,我府右也有一位奇人,你该见见,你师兄晁补之还夸过他。” 王子韶的神情颇有炫耀的意思,赵兴也很配合的露出渴望的神情。但王子韶似乎想把这惊奇留到最后,他端起茶来,悠闲的喝了两口,而后慢悠悠地说:“此际正值午时,听说离人素好鉴赏美食,我府上的厨子新学了几种菜式,且让我们边吃边谈……嗯,我这命人去呼唤那位奇人。” 赵兴笑意盈盈,他自觉地自己多了九百年的饮食知识,王子韶怎敢在他面前炫耀? 想当年,他什么腐败大餐没吃过? 宴席很快摆上来了,那位奇人也被请来,坐在陪席,王子韶亲切介绍、浓重推出:“此为吾友邓御夫,字从义。曾著农历一百二十卷。(晁)补之推崇其书‘言耕织、刍牧与凡种艺、养生、备荒之事,较《齐民要术》尤密’。” 哦?这事赵兴感兴趣,可邓御夫这个名字比较陌生,赵兴不记的历史上真有比《齐民要术》更详尽的论述中国北方农牧业、纺织经验以及种植工艺和养生备荒的书……莫非,这本书也消失了? 赵兴眼珠转了转,赶紧问:“从义这本书出了吗?印了多少册?版权在哪个书房?” 一百二十卷,那可是一篇宏伟巨著,这样的农书在别的时代,有可能农民看不懂,但在宋代不存在这个问题,将这本书最大限度的刊印,准是个挣钱的事……最好在送几本到日本去,一定能够保存到现代。让子孙们好好看看北宋的农业文化,那么名声也有了。 邓御夫笑得很欣慰,王子韶笑得很得意。两人笑罢,邓御夫回答:“幸奈王知州支助,这本书刊印了三千册,版权在杭州印书局。” 赵兴马上点头,豪气逼人的回答:“此等巨著怎能只印三千册。该印的多一点,让皇宋农民都晓得这本书胜过《齐民要术》……我把这本书的版权买下来,在加印两万册……” 邓御夫连忙拱手称谢,王子韶笑得很开心,他谦逊的转移话题:“早听说离人豪富,我等就不与离人客气了——来,酒宴已经备好,我们边吃边谈。” 赵兴一边走,一边试探:“从义,有没有心思出来帮帮我,我从南洋西洋搜集了很多花种树木,正发愁如何栽培,有你这位农艺专家出场,令我平添许多信心,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见识一下天下奇花?再写一本《天下奇花录》?” 邓御夫正中下怀,他回答的很快:“早听补之说,大苏学士的掌书记马正卿跟了你三年,顿成巨富,如今在汴梁城组织货栈,弄得风生水起。有马梦得前例在先,只要离人肯开口,汴梁城一半的能人都会跑到你府上拜访,我怎能不肯呢,何况还有机会见识一下天下奇花!” 王子韶对邓御夫找见出路非常欣慰,这个人才是他发觉的,日后邓御夫的成就越大,越能体现他慧眼识珠。王子韶笑得很开心,他热情的招呼众人:“好啦好啦,酒菜快凉了,此际正是蟹肥菊黄的时候,且让我们品尝一下密州肥蟹。” 厨师首先端上的是蟹酿橙。这种宋代名吃制作方法繁复,首先要将黄熟带枝的大橙子,截顶,去瓤,只留下少许汁液,再将蟹黄、蟹油、蟹肉放在橙子里,仍用截去的带枝的橙顶盖住原截处,放入小甑内,用酒、醋、水蒸熟后,用醋和盐拌着吃。 桌子上的“蟹酿橙”像一盘艺术品,它周围衬托着菊瓣,摆放的精美绝伦,令人不忍破坏。王子韶首先夹起橙盖,向众人示范一番。橙子内的蟹肉粒粒可爱,含在嘴里不仅香,而且鲜,更主要的是它使人领略到了新酒、菊花、香橙、螃蟹色味交融的艺术氛围…… 王子韶这是回击,他回击赵兴昨天在船上的款待。因为赵兴没按惯例以歌舞宴客,王子韶要让赵兴知道,他们吃赵兴的饭,不是单纯冲好酒好菜去的。可赵兴不能体味宋人的婉转,他还深深感慨:原来宋人们已不仅仅满足于口腹之欲,而是将一般的食物也都赋予一种意境的追求。 王子韶端起一杯色如琥珀的酒,劝饮。赵兴轻轻酌了一口,用美酒洗刷自己的味蕾,以便向下一道菜进攻。一杯酒喝完,他皱了皱眉头,奇怪的问:“真不信,山东大汉们竟也喝这样绵柔馨香的酒。” 这是一种清香型低度酒。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好酒,味道清纯酒性也不是那么的冲! 王子韶大笑:“离人露怯了吧!别人不知道这种酒,你不应该不知道——这是密州春。你老师苏子瞻那句: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把的什么酒?就是这种密州春。” 赵兴举起酒杯,浅浅的啜了一口,而后一饮而尽,举着空杯子要求:“再来满上。” 王子韶欣然点头。 第二道菜端上来了,这场小酌不是正式的官宴,所以喝酒上菜的次序没有遵照官礼。它充分体现了宋代零食点心的特色,第二道菜是“酥琼叶”,其实是将宿蒸饼薄薄切就,涂上蜜或油,就火上炙,地上铺上纸散火气,炙好后,非常松脆,有止疗化食功效,而且嚼起来还可如杨万里所说:作雪花声…… 做“雪花生”那是诗人的说法,要让赵兴形容,也就是像老鼠嚼大米咔嚓嚓一片。这道菜吃完,赵兴喝着密州春,有个想法:“知州大人,听说我老师在密州修了一座超然台,不如我们年终大会就在超然台举办——嗯,饮密州春,欣赏炎黄歌舞,我一定给他们奉上一道叹为观止的盛宴。府尊大人请把客商的名单给我,座次上有何要求,府尊大人尽管说,我来安排。” 王子韶点头同意,马上命令他的掌书记准备名单,并补充说:“律法:凡当日在场的海商都有份参加,不过有些客商是纳税大户,座次上是要予以照顾,回头我让人标好,送到你的府邸。 不过,年底气候寒冷,超然亭处身旷野,需要注意搭些棚子防寒。” 赵兴答:“我炎黄文明博大精深,正需要大场面才能展的开,空旷点更好,府尊大人尽请放心,一切有我。” 王子韶听说过那场西园集会就是赵兴组织的,他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正说话的功夫,第三道菜——宋代小资食品“雕花蜜煎”端了上来。 宋人对食物的审美情趣充分展示在雕花蜜煎上。所谓雕花,就用瓜雕刻成的花样食品,即“药瓜”。用杨梅、冬瓜、金桔、鲜姜、嫩笋等,雕成甜酸的花梅球儿、清甜的蜜冬瓜鱼、微辣带甜的花姜,而且还在金桔、橙子、木瓜上雕出花及大段花、方花,又在青梅上雕出荷叶儿…… 同时端上来的还有用油面糖蜜制成的“笑靥儿”果食。这种赏心悦目的工艺性食品,是宋朝小资的最爱。各城市为了迎合拥有强大购买力的小资们,都纷纷推出自己的杰作,如浦城特色的冬瓜——安置在寿架台上的一条三尺长冬瓜,刻上了假山、龟、鹤、寿星、仙女,异常精妙。 这就是宋代官场正午的“点心宴”。主食螃蟹,面点搭配,水果坠尾。这顿“简单”的午点让赵兴知道,宋人已把追求艺术性的倾向,扩展到食品制作的各个方面…… 他吃的叹为观止,他吃的心满意足。他吃的满腹郁闷,只想回家去宰了自己的厨子。 可是他的活还没完,从王子韶那出来,与邓御夫约好了再会的时间,他又要马不停蹄的去拜访李之纯。李之纯显得很宽厚,他劈头先致歉:“让离人久等了,我在路上有事耽搁了几天。后日我就回自所,密州就不待了。 老夫已经与范金部(范锷)、王知州联名上奏,请设密州市舶司,请设胶西县。我等共同推荐离人出任胶西县令,今后老夫把胶西托付给离人了。 我看好你,子由曾经来信让我照顾好你,我看离人处事精明,在这方面不由老夫照顾你。唯一遗憾的是,离人处事过于刚强,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老夫年轻的时候也刚强过,等你在官场处久了,自然学会了圆转。年轻人嘛,闯一闯有好处……” 子由是苏辙的字,李之纯这番话表明他与苏辙关系密切。两人甚至好到连悄悄话都说。临了,李之纯倒是显出一丝童心,他笑着说:“老夫喜欢步行,每年要费三双官靴,听子由谈起过离人所制的皮靴,轻便舒适。我看离人也无需送老夫什么礼物了,多送我几双靴子就行。” 几双靴子能值多少钱,赵兴答应的很快。接着,李之纯命令仆人奉上浓浓的两盏“二陈汤”,请赵兴饮用:“离人满身酒气,定是在王子韶那里吃过了,老夫就不留你吃饭了,喝了这碗‘二陈汤’且回去安置吧。” 宋代,官场上送客的方式不是端茶送水,茶是迎客茶。客人进门先奉上香茶,等客人走的时候,再奉上二陈汤。满鞑子入侵中原的时候,从宋人那里学了残字断篇,所以才有了清代端茶送客的习俗。 二陈汤是装在汤瓶中奉上的,日本人把汤瓶学了去,而后有了茶瓶的说法。李之纯盛汤的汤瓶很朴素,赵兴眼睛尖,都发现瓶口处几个细碎的裂纹。甚至有个米粒大的豁口。他一言不发,恭敬的将二陈汤饮下,然后拱手告辞。 在王子韶那里吃了饭,在李之纯这里喝了汤,范锷那里没什么招待,他揪住赵兴,还想进一步讨论大运河的事情,赵兴打个马虎眼,推荐说:“我学生程夏擅长筹划,跟我学了多年,本身又是黄州举人,老大人身边若是缺人,便让他给大人详细解说。” 辞别了范锷,赵兴又去判官索问道那里兜了一圈子,而后回家,院门口他遇到了两名一赐乐业人,他们一直在按赵兴的策划,筹备在高丽庭馆插上一脚,但今天他们来,不是为高丽庭馆的事。 “大人,你在船上与知州大人、转运使大人、金部侍郎大人说的话,我们已经听到了,我们有了想法”,俺裕小心的看了赵兴一眼,补充说:“大人既有铸造钱币的工坊,我们想,何不建立一座银柜,专门存放、吸纳修建大运河的富商所携带的金银钱财?” 赵兴点点头:“你说的是银行吧?我大宋早有类似的钱柜,听说陈都府都已经印刷了纸质的凭证,叫做‘交趾’。 我的铸币流水线是绝对机密,这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今天的话到此为止,至于银行的事,我看你们可以悄悄筹备,最好自己别出头,让别人打前阵,如果银行成立,我这里可以支出三十万金币,作为你们的本金。 这事就到此为止,今后你们所做的,我概不知情。” 俺裕与白樵连声答应:“大人,我们知道如何保守秘密。” 在门口处告别了两名以色列人,赵兴中途吩咐程夏明天去找范锷,然后又吩咐门子明天邓御夫来访的时候直接引入书房。他便向后院走去。 才进后院,就听见廖小小的歌声,她很开心的摆弄着几张纸,一见赵兴,马上贴了过来:“官人,你猜我搞到了什么。” 赵兴回答:“先等等,先把厨子给我叫上来,我今天去王子韶那里吃饭,吃了一肚子闷气。” 这厨子是从汴梁城雇来的,自称是学了赵兴的真传,往往向别人自许他是赵兴的亲传弟子。赵兴一见对方那肥硕的脸,火就不打一处来:“符三,我今天在王知州那里吃了蟹酿橙、酥琼叶、雕花蜜煎,听好了,是蟹酿橙、酥琼叶、雕花蜜煎!你说你以前都给我吃了什么,那都是猪食!我白白自许多知道九百年的饮食文化,今天我才知道,那不是饮食文化,是猪食文化!” 赵兴这是气急了,口不遮言,实际上他在现代接触的只是低层次的腐败大宴,而现在他接触的是官僚们的腐败宴。如果他在现代参与了层次再高一点,他就会知道,腐败文化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符三委屈的快要哭了:“大人,这蟹酿橙可不是日日都能吃上的,可花功夫了,再说,大官人也没教过我。至于大官人教的那些,我哪样不拿手?” 赵兴恨恨的回答:“你要学的还多着呢。”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又补充说:“我要学的也多着呢。” 厨子抹着眼泪退下去,廖小小眼波流转,趴在赵兴耳边,边哈着气边说:“你刚说什么,多见识了九百年饮食文化,莫非你是一只千年老鬼?” 赵兴沉思的回答:“我是!怎么样,你怕不怕?” 廖小小婉转低语:“怕,你摸摸,我的心跳的很厉害,快来,吃我呀。” 赵兴暧昧的嘟囔:“大白天的……” 其实,他心里很懊恼。怎么我跟古人说大实话,没有一个人相信呢? 廖小小用脸轻轻的擦着赵兴的鼻尖,炫耀似的又问:“你猜,我给你搞到了什么?” “什么?” 廖小小奔到桌边,抖着那几张纸回答:“我这几天出住内院,跟官吏们的家眷打听了一下,打听到几位上官的喜好癖性,你要不要知道一下?” 赵兴大马惊道的坐在,问:“先说说我的顶头上司王子韶。” 廖小小翻过一张纸,看着纸上的内容,评价说:“王子韶,字圣美,有大学问,且喜好与有学问的人来往。” “这我知道,我在他府上见过邓御夫,王知州支助他出了农书。” “不止呢!”廖小小挥着那张纸说:“这位王子韶可是学问堪比王荆公的人啊,王荆公做字书行天下,子韶亦作字解二十卷,与安石书相违背。喜作正书,至于三过笔可以挂万钧之重。宗褚遂良、颜真卿,暮年自变为一家。大隶题榜有古意。” “笔挂万钧之重——古人说话就是夸张”,赵兴摇摇头。写字的时候笔上挂着万斤的重物,可能吗? “字写得好”,赵兴嘴里砸了一下:“没名声!有苏黄米蔡好吗?既然不与苏黄米蔡并列,可见后一句话依旧是浮夸过分……接着说李之纯,听说他与苏三丈(苏辙)关系好。” 廖小小神色郑重起来:“李之纯,仁人也!有仆不知名,人皆呼为‘李仆’。李之纯喜欢步行,每次下乡,路有遗尸则令李仆收葬,据说李之纯前后收葬过万余无名野尸,故人称之为‘其有万魂庇佑’。据称,其毕生所得官俸都用于收葬无名野尸。” 赵兴神态也严肃起来,他摆正了自己的身子,端正的坐着,缓缓回答:“不意官场竟有如此圣人!” 廖小小继续说:“李之纯知成都府时,成都路地少人稠,粮食不能自给,每年靠官府减价发售官米6000石,供应民食。言官上奏,认为这虽然给百姓带来了一定好处,但却损害了朝廷利益,应予免除。皇帝下诏,令朝臣们讨论这件事情。 李之纯上表斥责,称:成都老百姓仰仗皇恩浩荡,依靠这些粮米已经生活了百余年,今天凭什么要剥夺他们的饭碗?今日夺取百姓饭碗,究竟算是谁的恩德?此语一出,群官不敢再言。于是,成都府上下百万百姓,至今仍感激李之纯活命之恩。” 赵兴想起来见李之纯时的场景。从板桥镇到密州,他走了整整十天,一定是在路上又去收葬无名野尸去了,而对这一切,他竟然没拿出来炫耀,还向赵兴表示歉意,为自己的迟到而道歉。 他根本无需向赵兴致歉的呀。 赵兴沉默片刻,缓缓的回答:“我需要给他做几双好靴子,一双最耐磨的靴子,整个大宋最耐磨。” 廖小小扬扬纸,继续问:“大郎,还要不要听?要不,我们先去卧榻做点别的事,然后继续?” 赵兴坚决的摇摇头,继续说:“那为判官索问道究竟是什么来历?” “明断!”廖小小继续说:“这位索问道是索湘四世孙,索湘:字巨川,盐山人。开宝年间有一个大狱的案子。一连逮捕了1500余人,不能决断。后来他亲自审理,终于真相大白。平反了冤狱,没有放过一个坏人,也没有冤枉一个好人。索湘家学渊源,擅于断案,人皆赞其处事条理清楚。” “不简单呀不简单,全大宋没有一个简单人”,赵兴晃着脑袋,看了看左右,补充说:“八件世故清茫然,我找遍了整个大宋,似乎唯有我是个简单人——一个连诗歌都不会做的简单人 。” 廖小小偎入赵兴怀中,用指头搓着赵兴的胸膛,嗔怪的说:“官人也不是个简单人,当今世上,谁敢驾一叶孤舟便驶向南洋?……好啦,不谈这个,再谈谈那位范锷。 这范锷也不是简单人,他娶过两房妻子,大房姓姚,被封为长寿恭人。二房是徐氏,传,徐氏是当今官家的奶娘,被封为鲁阳郡夫人。其子范筠亦于两年前中进士,人皆称:‘一门两进士’。” 苏轼家一门三进士,这范锷竟能做到一门两进士,实在牛叉。 “都快赶上苏门了”,赵兴赞叹的说。 廖小小也点头附和。 然而,说话的这两人都不知道,在文学上范锷远远比不上苏东坡,但他的儿子在考试方面,苏东坡拍马也追不上他。这厮不仅是一门两进士,他们一家最后的结果是“一门七进士,十子九登科”。 范锷的儿子范筠是宋代超生游击队的大队长,他生的女儿不算,光儿子有十个。范筠的十个儿子中:溶、渭、浒等五人中了进士。与范锷、范筠一起被誉为“一门七进士”。后来,这十个儿子中有九个在朝廷做官。故有“十子九登科”之名。 如此的家庭,要放在今天,肯定有众多媒体去挖掘教子秘方,有众多出版社要求他们出书,有众多商业机构要求他们四处作报告……可惜,事情的悲哀就在于此:范氏最后的族训是——子孙后代禁止读书。 传说这段族训的由来是这样的:当时,宋高宗赵构做了个梦,梦见有九头牛跑到他金殿上闹腾,于是就叫秦桧来解梦。秦桧指出,满朝官员中,父子兄弟共同做官的恰好有范氏一家,于是,范氏迎来了他们的灾祸。 其实,这段传说很虚幻。范氏惹祸应该跟秦桧无关,这一灾祸的由来应该基于古代中国君王的传统思维。任何一个朝代,皇帝都不允许一家九个人分散在朝堂各处,把持重要职位,所以不用秦桧建议,皇帝也会视范氏兄弟为骨中刺。 显然范氏子弟也是聪明人,在遭人追杀后,幸存者立刻明白:既然如此,索性让子孙后代远离教育,以策安全。这么一来,他们的子孙不再识字,反而历经数次战乱,安全的生活在浙江金华汤溪镇厚大村——直至现代。 范氏子孙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了,北宋以后,在中国拥有智慧是多么不明智的行为。可惜,赵兴还沾沾自喜自己的智慧…… “还有一个人你该见见”,廖小小用手指在赵兴胸膛画着圆圈,细声细气的说:“我在张用那发现一份诏书,诏书上写得我抄下来了——‘正议大夫,提举崇福宫吕惠卿责授密州副使,本州安置,法当检举,诏更候一年取旨’。” “吕惠卿,吕惠卿在这?我见他干什么?”赵兴反应过来。 看来吕惠卿也遇到了苏东坡在黄州的遭遇,被“监视居住”了。但这厮比苏东坡的运气要好,黄州是个偏僻的地方,而密州是个对外开放口岸,即使密州百姓半数逃亡,也依然远胜黄州,至少它的物质供应能让吕惠卿舒适的度过流放生涯。 “官人既不忌讳与章惇章枢相交往,怎么不去见见新党的扛鼎人物?” “吕惠卿,我想现在也是新党人人喊打的角色,这个叛师之徒,他依靠王荆公站稳了脚跟,回头连老师都迫害。我跟这等人人渣交往,没得侮辱我的名声。” “还是见见吧?”廖小小轻声呢喃:“官人不去,奴家自去。奴家在京城时,曾受到吕相公照顾,今日也算还他一情。” 第一百五十一章 罪魁祸首 第一百五十一章 罪魁祸首 “去吧”,赵兴犹豫半天,还是答应了廖小小的要求。 看着赵兴为难的样子,廖小小闪动着目光,狡黠的说:“要去得选个好日子,比如官人哪天去做公事——众目睽睽之下,人都知道官人在做啥事,妾身才好悄悄去。” 赵兴板起脸:“吕惠卿是个有缝就钻的苍蝇,他若打听我的事……” 廖小小回答的很快:“我自会说官人完全不知道此事,既不知道我与他有交情,也不知道我去拜访他的事。” 赵兴撇撇嘴:“吕惠卿向人提要求的时候,从不在意别人的为难,你越为难他越视而不见,你心里可要有准备,他或许会要求你做什么事,这事……” 廖小小连忙端过一杯香茶,双手奉上:“官人放心,妾身此身托付给官人,必不会替官人惹祸的。吕相但有所求,妾身酌情,或接受,或断然拒绝,定不会危害咱家。” 惹祸,赵兴惹的祸还少吗?他只是不想人知道自己和臭名昭著的吕惠卿发生过接触,那个人,赵兴听到这个名字就想呕吐,更不要说允许对方日日来身边骚扰。 廖小小察觉赵兴的不快,她身子贴上赵兴,软声娇语的向赵兴解释自己与吕惠卿相识的那段经历。这妮子熟悉男人的心理,不一会,便撩拨的赵兴兽血沸腾,完全没听到对方在说什么……嗯嗯,当他准备展开零距离接触时,没想到程爽来报告,张用这厮带着家眷来串门了。 张用不仅带着家眷,还带来几位军汉,军汉们抬着四只大而沉重的筐子,走的气喘吁吁,才一进房子就迫不及待的将筐子放在地上,落地时,筐子里发出金属的脆响。 “你不会带着锅碗瓢盆,来我这寻饭吃吧?”赵兴奉上香茶,调侃道。 张用呲的一声,答:“你这房子与我一墙之隔,我要来吃饭还用带碗吗,直接把那堵墙拆出个门来。我一家老小来你这里打饭,你还能缺了我的吃食?……喏,这是你这几个月的薪水,你不会连薪水都不要了吧?” 廖小小赶忙站起,迎接张用的妻子徐氏。徐氏也是一个小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拉着廖小小的手,亲热的聊起了汴京城的记忆。两人说起汴京城现在的热闹,禁不住有点怅怅然:“汴京美景,不知何日再见。” 赵兴围着那几个装钱筐转了一圈,好奇的问:“竟有这么多?我不是听说只有十五贯吗?” “十五贯,那是月俸,你还有添支、职钱、禄粟、衣赐(春冬服、冬绵),全部算在一起,才是俸禄;除此之外,还有职田、祠禄、恩赏等。另外有□人(随从)衣粮,以及茶酒、厨料、薪炭、饲刍之给。 你是三月份授的官,俸禄从三月份算起——直秘阁一份,迪功郎一份,判官一份,你算算吧,我一分没少你的。” 赵兴那个迪功郎的官衔是阶官,阶官的俸禄称为“料钱”。高阶官员什么也不干,也有一份官俸。但迪功郎属于“有钱没地方领”的低阶小官。这样的官员在没有现职时,是没有钱的,而一旦有了职事官,等于有了领钱的地方,开始发放薪水与福利——迪功郎的月俸是八贯。 一贯铜钱约四公斤。而赵兴单单是判官一职,每月的铜钱将近六十公斤,三份官职一叠加,再加上数月的累积,装满四只大柳条筐……没准张用真偷了一部分去。 看到赵兴怀疑的目光,张用气急败坏:“想什么呢你?别处的职田是折算成铜钱,而我密州恰好有些空地,分给你了一百顷。怎样,我够朋友吧?” 分给赵兴的职田数目过高,这意味着“禄粟”这块也不发米粮,直接用田地抵充了。 廖小小那边听到了张用的粗嗓门,赶紧打圆:“张管军,我家官人不会种田,哧哧,你给他这些田,不如给他折点现金,他呀,眼睛里只看到铜钱……对了,眼看快要重阳了,张管军准备好了没有,是打算去哪里游玩?” 宋代重阳节已经没有了登高的习俗,但官宦间仍流传着去野外举行野餐会的习惯,廖小小这是邀请对方重阳节一起去外面举行烧烤大餐,张用得她提醒,倒猛然想起一事。 “阿也阿也,小小姑娘这一说,我倒想起,重阳节的节赏还没有着落,离人,你有什么办法?” 宋代的休假制度比唐代更为宽松,官吏的假期更多,仅法定的节假日就有54个,放假时间有76天之多,再加上每旬一天的“旬休”,宋代官吏每年的假期,高峰时期曾达到一百多天,少的也有九十多天。 这些节假日主要有:立春、春分、清明、立夏、立秋、七夕、重阳、立冬等节令日,均休假一天。夏至、腊日等各休假三天;春节、冬至是“宋朝黄金周”,休假七天。至于探亲假、婚假、丧假等官吏们的私人假期,宋代的规定与唐代相同。 也正是从宋代开始,休假不再为官吏所独享,被安排了工作的流刑犯和给国家服役的人,也可以在服刑或服役期间的特定时间里放假。比如:流刑犯每十天休假一天;春节、寒食和冬至各放假三天。服役的人则可以在春节、寒食、冬至和腊日(腊月初八)各放假一天。 普通团练作为预备役士兵,重阳节虽然不放假,但有节日赏赐,即节日奖金。这笔钱由中央直接拨款,但各地官府都自己加上点,作为地方政府的关怀。张用说得就是这后一部分钱。中央发的钱叫节赐,地方发的钱叫节赏。 赵兴想起此前与廖小小的商议,觉得这是个大张旗鼓看望团练的机会,他闲闲地问:“现在营中团练过的怎么样?” 张用一摆手:“营中唯剩下些老弱、家眷、剩员,听说他们最近很挨了几顿饿,我还想着回头想个办法,给他们捕些鱼充饥?” 赵兴惊问:“怎么会这样?快重阳节了,怎么还有人挨饿?” “你不知道,都作营工匠被你调去盖房子了,军中最强壮的被你挑去敲鼓,剩下的,但凡能喘气,都被调去湾口修水寨,剩下的老弱妇幼无人看顾,自然吃了上顿没下顿。再加上密州今年欠收,百姓逃亡过半,土地抛荒很多,粮产不足,而藩商年底又蜂拥而至,导致米价上涨……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家里人口多的,自然要吃不上饭了。” 赵兴想了想,答:“明天我跟你去军营看看。” 廖小小在旁边插嘴:“官人,眼看快要重阳了,你也该去都作营看看,我希望能在重阳搬进新屋。” “也是,再有三两日,孺人他们也该来了,我明天就去看看。”赵兴回答。 张用好奇的插话:“离人在修什么房子,整个都作营调过去,修了十来日还没修完,还需十来日吗?明儿我也去,跟你去瞧瞧……现在快开饭,都说你家的厨子好,原本我这种人没资格上桌,现在,俺也可以吃上你家饭了,期待呀!” “请!”赵兴手一引。几名仆人上前,抬下那筐铜钱…… 第二天,邓御夫一早便来登门拜访,赵兴拉着对方的手,边走边聊:“过几日我的家眷来,会带来我的行李。我远赴海外期间,曾将见过的许多花草都画了下来,还有一些当地人描述的植物形态,现在入秋了,倒不适合栽种,从义先跟着我,帮忙打点一下公文来往,这活我不熟,全靠从义了。” 邓御夫满口答应:“在下理会得,离人放心,我帮王知州处理过公文,定不会有纰漏。” 赵兴的新居就在团练使衙门附近,这片地方是张用搞到手的,前后有几间大瓦房,后头是一个菜园子。张用搞到手时,或许用了点手段,强逼原主人出售,但赵兴事后没有亏待对方。 如今,那几间大瓦房依旧保留,但四边的院墙已经拆了,重新用大石料砌成。墙砌得很高,有约一丈左右,菜园子也平整出来,分割成四组相互连通的院落。每组院落里都盖了间小二楼,中央最大的院落,赵兴打算入住,那栋楼已经接近完工。 四边转了一圈,赵兴在院墙边停住了脚步。只见院墙的石头有许多未加雕琢,整颗嵌进水泥墙里,而有的石头旁边敲平整了——估计是那些石头的棱角太尖锐,超出了墙面。 其实,赵兴并不在乎石料超出墙面,他要求在墙的外层再挂一层用石灰与粘土混合做成的原石水泥浆,把墙面抹得像镜子一样光滑,然后再粉刷上石灰,所以只要那些石料不是过于凸出,石匠们一般不敲它。 赵兴走到石墙边,停住脚步,用手摸着打磨出来的一块石头,那块石头颜色嫩青,石纹如刷丝,盘绕石面,或成诸物像。邓御夫看赵兴看的那么专注,连忙解释:“这是我密州安丘产的石头,据说这些石头或产于水中,或产于土里,价颇廉。当地人都把这些石头敲成砖形,用于建房。据说这种石头石质坚硬,真要打磨出来,做成砖墙也是拿得出手的。” 当然拿得出手,赵兴摸着石头,笑得很开心:“这石头外皮很丑,没想到打磨出来煞是可爱。” 邓御夫漫不经心的回答:“当然,不过,这石头做一色的最好。据说安丘产的石头有三种颜色,一种色嫩青,一种莹白,还有一种纯黑色,石纹各不相同,整堵墙用一色的石头砌出来,更是好看。” 赵兴频频点头,这时,张用牵着两匹马从赵兴家出来。张用原来骑的是一匹从女真族那里买到的好马,那匹马因为饲养不得法,瘦了很多,今日他强牵了自己的马送到了赵兴的马厩,顺便换成了赵兴带来的马,见到赵兴,他还假作毫不知情的样子,熟络的招呼:“离人,该去军营了,啊,你的掌书记也来了吗?我少牵了一匹马。” 不用赵兴吩咐,几个仆人已经跑出赵兴院子里,牵来了几匹大马,同时出现的还有三名高山武士,三名日本马童。这三名日本马童身材矮小,赤着脚,腰上别着短刀,一路跟着马跑,倒一点没落到马后。 张用看到日本马僮,眼睛闪了一下,夸奖道:“真野人也。” 他的意思是说,这三名日本马童赤着脚,纵跳如飞,奔跑的速度不必马慢……可惜,这些马童的地位地下,在日本也属于需要淘汰的物种。 一群人跳上马,张用呼喊一声,从他的官衙里奔来十多名“花胳膊”,在晚秋的阳光里,他们个个赤着上身,露出了满身的刺绣纹身。 赵兴在马上拧着身子看了一眼这群“花胳膊”,又微笑的转向张用,用目光向对方发出询问。 以前,他只在《水浒传》里看到宋代流行纹身,这种左藏龙又白虎的纹法,宋代称“锦体”,据说有些人连面孔上都要纹上花纹,以示时髦。 “怎么样?这群花胳膊威风吧,我雇他们可是花了大把的钱”,张用得意的炫耀。 原来,这是宋代摆谱的一种方式,赵兴隐约想起《水浒传》里,连续两年蝉联相扑冠军的两冠王任原出场的描写:“那任原坐在轿上,这轿前轿后三二十对花胳膊的好汉,前遮后拥……” “这——太丑了吧,这天气光着膀子,是不是……?”赵兴哭笑不得。 张用很享受这种炫耀,他不满的回答:“说啥呢,要纹上这身花胳膊,可比买一套最好的锦绣衣服贵。穿啥东西,能比得上一条花胳膊呢。” 邓御夫显然很赞同这种观点,他挺了挺胸,骄傲的催马跑到“花胳膊”前方,连声说:“那是那是,什么衣服都没有‘花胳膊’贵。” “那就走吧”,赵兴决定不再纠缠别人的胳膊问题,他催马领先窜了出去,身后紧跟着张用。邓御夫初次骑这样的高头大马,显得有点紧张,落在了后面。而那群倭人马童与赵兴的随从也知趣的落在花胳膊后面,于是,宋代的街头便出现这番景象:两名身穿官服的人跑在前面,一名文人紧随其后,在他们后面跟着一群现在代流氓、宋代小资。 等到军营的时候,恰好是午饭时间。留守的都头向赵兴行过礼,困窘的搓着手,说:“签判大人来的匆匆,我们也没准备什么好的酒食……” 赵兴冲对方点点头,马上窜到军营的墙角,观察着砌墙的石头,这堵墙也是用安丘石砌成的,赵兴默默观察片刻,又转回到那名都头身边,这时,张用已与对方交谈完毕,而那群花胳膊腆胸挺肚,晃着两条花膀子,站在张用身后摆造型。 “营里有多少人?”赵兴问。 都头苦笑了一下:“一千多人的家眷,怕得有六千人吧?” “没有六千人”,张用插嘴说:“湾口的水寨给的工钱厚,许多能动的老军都去了,此刻最多有五千人。” “听说你们吃不上饭了”,赵兴又问。 “粮价涨得厉害,原先十文钱可买到一斗(5.92公斤)麦子或5升(2.96公斤)粳米,现在要买一斗麦子需要十五文。过去遇到这种情况,军汉们都去捕点鱼虾充饥,可如今全调走了,让军汉们怎么活?” 赵兴摸着下巴,说:“好吧,这事既然由我而起,我就给你们一条活路吧……” 赵兴指着那军营的院墙,继续说:“看见那砌墙的石头了吗,我就让你们用石头来换钱,一百换一。无论男女老幼,背来一百斤石头,我送他一斤铜钱,买下他带来的石头。” 那都头大喜,赵兴想了一下,又觉得不好意思,他看看张用,问:“我是不是出的价钱太便宜了,这样吧,我再加点,一百斤换一贯,也就是四斤铜钱,这种石头我只要大,至少要比拳头大,小块的不要,回头我的官家会在我的新屋门前放杆秤,称多少石头给多少钱,石头都卸在那儿,正好用这石料盖院墙。” 都头感激的都快哭出来了,善人啊。拿石头换铜钱,即使三五岁的娃娃,口袋里也能装两块石头回来,怎么也得有一两斤吧,换上十文铜钱,那不给一家人挣够了一天的口粮。 张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直拽赵兴的袖子,赵兴笑的很慈祥,他问张用:“要不,你也来凑一脚?” 张用一甩袖子:“我不陪你疯,你有钱烧得慌。” 邓御夫看到赵兴的目光转向他,他是下属,不好拒绝,只好勉为其难的说:“离人还没有跟我说我的月俸银是多少,好吧,反正我家里还不指望这份月俸,我就拿当月的月俸,陪离人买些石头。” 赵兴点点头,吩咐:“从义,你给他们登记一下,给出个信函——密州码头上有一艘粮船,我给他们写一封信,让他们以十文一斗的价钱赊粮,叫他们出几个能动弹的人,官衙给出马车,让他们先去码头拉点粮食充饥,这些钱回头从石头钱里扣除……记住,分发时一定做好记录,每家拿多少,该折多少现钱,都让他们签字画押。” 邓御夫虽然被赵兴的斤斤计较弄得很烦,但他还是挑起大拇指赞赏:“离人花钱买一堆不中用的石头,已经是给他们一条活路了,再肯亏一半的钱向他们卖粮……我自然要一一登记好,决不让离人亏太多。” “不亏”,赵兴含笑说。 邓御夫当时没有听懂这话,他只顾着询问那位都头团练中识字的人,并要求将他们组织起来,帮他整理文书,此外,还要去张用那里把名册拿过来,乱哄哄吵闹当中,赵兴拉着张用继续往后面走去,后面是校场,沿途,赵兴不时的窜进别人家里,随意的揭开别人的锅盖,看看锅里煮的什么,好在他一身官服,否则这宗失礼行为准备被人拿刀砍了出来。 张用没陪他闹,他甚至一直没下马,骑在高头大马上顾盼自雄,身后十几名花胳膊不停的鼓起他们的胳膊,向好奇的儿童展示自己的“昂贵衣服”。 不得不说,张用身为武官,虽然做到了五品,但仍然带有浓浓的市井味道。他不喜欢喝茶饮酒,吟诗作对,就喜欢领一队花胳膊招摇过市。当然,也正是因为他一身的市井味,才与赵兴这个下属没规没矩的胡闹。 赵兴从附近一家人中窜出来时,这厮正靠在一家的影壁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他身后的影壁画了一幅画,是一副《蹴鞠图》,赵兴斜眼望向对方,正准备嘲笑几句,猛然间看清影壁上的画像,他面色一变,窜到张用身边,低喝:“休得胡闹,快离开墙。” 张用回身望了望影壁,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抬起手按在影壁上,问:“怎么了?” 赵兴压低了嗓子,斥责:“你看看,影壁上画的什么人?” 张用哈哈一笑:“考我啊?我还不知道是谁?” 他一手拍拍影壁上一个人物的脸,指头搓在那个人物的鼻尖说:“这个穿黑衣束白腰带的是太祖,他正传球……”张用接着把指头挪到另一个人的鼻尖,继续说:“这位穿白袍系黑带的是太宗。旁边这个伸脚打算从太祖那里抢球的,是赵普,另外这三个人……” 赵兴心惊肉跳的看着张用把指头在几个人的鼻尖滑来滑去,一个个点名道姓:“这是楚昭辅、这厮是党进、这儿石守信,都是宋朝开国的功勋,他们都喜欢踢球。” 赵兴差点脱口而出——跟我没关系,我是无辜的!但他张了张嘴,发现几位花胳膊丝毫不在意张用的行为,其中一位花胳膊正把他那锦绣斑斓的胳膊撑在太宗画像的鼻尖,而远处的邓御夫望了这里一眼,又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继续整理文书,登记人员……赵兴彻底无语了。 这是一个什么情景,平日需仰视才见的帝王将相,以普通市民悠闲的神态踢球,而他手下的大臣竟然敢伸脚冲太祖脚下踹去……更让人惊讶的是,民间居然把这幅画像画在影壁上。 赵兴可是知道,曾经有人用一张印有后清太祖画像的报纸擦屁股,而被满门抄斩的。宋代居然敢拍着太祖画像的鼻子说话,这是怎样的大胆?或者说,这是怎样的宽容? 忍了半天,赵兴鼓足了勇气,决定把事情彻底弄个明白,他小心的说:“难道,你拍着太祖的画像……不觉得是种冒犯?” “这有什么?”张用看赵兴像看外星人:“蹴鞠乃军中之戏,百姓人家也常以为乐,这画像在军中常有……什么,难道你没用过画有这画像的盘子?……那瓷瓶呢,你家摆得瓷瓶上都画得什么?” 赵兴现在彻底无语了。 团练们的动作很快,邓御夫这里刚登记完,他们已经推举出几名健壮的妇女,跟随几名花胳膊前去团练使官衙取马车,马车不够,则从附近租借,其余家中还有余粮的团练则将家中最后一点粮一锅煮了,吃饱后就带着各种包裹,向安丘进发,不一会,整个五千人的营地只剩下一些走不动路的老头老太太和吃奶的孩子。 这消息传的很快,等到赵兴赶回家时,连王子韶都知道了,他紧忙召唤赵兴前去质询,判官索问道也在场,他阴着一张脸,注视着赵兴,好似要活吞后者一样。 “离人,你做什么,有钱也不能这样花”,王子韶不满的斥责:“五千人啊,这可是五千军眷,你说你一下子养五千人,这个官你是真不想当了?” 索问道哼了一声:“拿钱买石头,真亏你想得出来。” 赵兴笑的很憨厚,他沉思的回答:“不错,是拿钱买石头,我家正在修院子……” “修院子不是有——我看你纯粹是……”索问道愤怒的站了起来。 王子韶伸手想拉索问道,手伸到半空停住了,他看到赵兴笑眯眯的拿出一块石头,那块石头正是此次时间的罪魁。 石头长的很丑,丑陋的石皮皱皱巴巴的,索问道露出鄙视的目光,王子韶伸在半空中的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满腹的惨不忍睹的伤心,接着他听到下面当的一声,却见赵兴不知什么时候从腰里摸出一把榔头来,正用榔头敲那块石头。 “你这厮,竟然带着榔头来本官官衙”,这会连王子韶都愤怒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聚众闹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聚众闹事 赵兴的力气跟他的体型成正比,几锤子砸去,石头已经裂成两半,他把锤子重新插回腰间……那锤子别在玉腰带上,咋看咋不顺眼。 “大人,你看这石头,这是玛瑙石啊,你看这石头的纹理?”赵兴手捧着两块石头说。 索问道刚说出一个“你”来,听了这话,立刻把斥责的话憋了回去,由于收力过猛,他憋的面红耳赤,剧烈的咳嗽起来。 “呈上来,呈上来”,王子韶跺着脚催促。 两块石头举到眼前,王子韶才看了一眼,另一半已被索问道夺去,两人看了半天,疑惑的抬起眼来,问赵兴:“有啥用?” 赵兴的回答就两个字:“砚台!” 王子韶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石头,他也是个书法爱好者,被赵兴这么一提醒,倒是琢磨出味道来:“嗯,石纹隐约之间有山水墨的意味,只是不知道磨成砚台之后,下墨情况怎么样?” 赵兴建议:“大人,你用指头蹭一蹭石料,感觉如何?” 索问道脱口而出:“有点滑。” “切”,这会轮到赵兴鄙视他了,他喊得很大声:“这叫‘温润’,怎么用个‘滑’字,俗!” 王子韶随口附和:“不错,是温润,石料颜色淡青,像雨过天晴的天空,如果下墨再温润,那真是一种做砚台的好石料。” 索问道的脸红了,他点点头,承认:“还是离人见多识广,你说我在密州待这么久了,那些石头日日在眼前,怎么就没有发现它的用途呢?” 在座的三人都很兴奋,因为如果密州真发现可以做砚台的名石,那等于密州陡然之间多了个大进项,乡民们只要到山里挖几块石头就能换取粮食,那密州百姓还会挨饿吗? 衣食足而知礼节,百姓吃得饱,治安案件也就少。两位地方官的政绩就突出,如此一来,升迁就迅速……在这种前景下,谁还管赵兴是不是私下养活几千军队家眷。因为这块石头,事情的性质已经变了,变成赵兴发动军属们自力更生,捡石头养家。 “快找个辗玉待诏来,让他把这石头琢磨一下,我等且看它能变成何种模样”,回味过来的王子韶连声催促…… 在场的三人都不知道,他们这一插手,把原本属于蔡京的活给抢了。 宋徽宗上台后,蔡京投其所好,替宋徽宗收集奇石,而后发现了密州石。但密州石的产量并不丰富,到宋徽宗下台的时候,品质上佳的密州石已经很难见到了,而后的岁月,更几乎是百年一遇佳品。 可这时在场的官员哪管那些,他们焦急地催促辗玉待诏动作快点。那辗玉待诏原本想慢工出细活,但赵兴只想检验石头的性质,便省略其他步骤,要求对方只磨出一个墨池来就行。这活简单了,辗玉待诏几铲子下去当即就完工。 “温润,确实下墨温润”,王子韶恋恋不舍地把玩着这块玛瑙石:“摸之,似油脂自出,越摸越滑腻,令人不忍舍手,好东西。” 结果已经出来了,索问道立刻跳起来:“衙役何在,此事若传扬出去,我怕会引发哄抢,府尊且待,带我领三班衙役封山。” 赵兴看着索问道的背影,笑的像个小贼。王子韶望了望手中的物事,不甘心地吩咐辗玉待诏:“此物仅是粗胚,你且用心细琢磨一下,看能出个什么物件。” 赵兴急着告辞,王子韶如今也不谈私自养军的事情了,只专注与辗玉待诏的动作。 赵兴边走边乐。 事态的发展不出赵兴所料。山封了,团练手中捡回来的石头立刻奇货可居。军营外收购的人围了一堆,连板桥镇歇息的商人们也闻讯赶来,结果头前的邓御夫与赵兴只收到了寥寥无几的石头。 张用为此愤愤不平:“都是些什么人,没良心的,要不是签判替他们寻这条挣钱的路子,他们怎么会有今日。现在这帮贼厮鸟竟把我们丢在门后,瞧,我们才收了多少块石头,连投下去的钱粮都挣不会来。” 赵兴笑了,他重复张用的那句话——“我们”,张用这个词咬的特别重:“我们,瞧,张管军,我原让你也出份钱,现在你不出钱还有何抱怨的?……算了,本就是给他们找条活路,他们能卖到更高的钱,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的下属’能卖到更好的价钱。你还怨恨什么呢。” 邓御夫刚经过一场大喜,后来没收到多少石头,正有点懊恼,听了赵兴的话,他哈哈一笑:“说的对,还是离人胸怀宽广。张管军,左右都是你的属下得钱,他们得的越多,你面上不是越光彩吗?” 张用还有点闷闷不乐,赵兴一指团练的院墙:“你有什么可抱怨的,你有一墙的石头,还不快召集军汉看好你的墙,别让人拆了去。” 张用猛然醒悟,他喜滋滋的大叫一声“阿也,我竟忘了团练营房都是那种石头修的,阿也,这才是最大一注财。” 说完,赵兴连声呼喊他那群花胳膊。 一名负责收购石头的都头远远听见赵兴的话,深感羞愧,他奔过去将赵兴话告诉营中的几个老人,那几名老人坐不住了,挥舞着拐杖将他们的孩子一顿暴打,然后逼迫孩子们向赵兴交石头。现场,很多人都羞愧的把石头一扔,钱也顾不得取,扭头就跑。 满院扔的石头赵兴也不捡,他唤过几个扭捏的团练,指着满地的石头说:“告诉营里所有能动的,都领好刀枪铠甲,把我们的营房看好了,但有冲击军营者,立杀无赦。” 几名老头应声而去,他们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重新拿起刀枪的日子,告辞的时候个个精神抖擞。 赵兴刚才的交代,实际上是在叮嘱他们看好自己的钱袋,这些石头都是属于他们的财宝,明白这一点的剩员们,都被唤起了斗志…… 布置好一切后,赵兴拉着邓御夫走,邓御夫走走停停,频频回头,还问赵兴:“刚才发放钱粮时,离人斤斤计较,怎么满院的石头却捡都不捡?” 赵兴笑着答:“放在人人眼前的财宝,不会有人敢私自下手。团练营房里不管怎么说有五千人,我空着手出去,人都知道我没拿。但我若抱着几块石头回家,我怕贼惦记,上我家闹去,那我就家宅不安了。 所以,这些石头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军营。因为团练们还没分到钱,他们必然会看紧这些宝物,众目睽睽之下,没人敢私藏,反不用担心丢失。 再说,没加工过的石头,怎知道好坏,所以我们要‘深加工’,提高它的价值。恰好我们也有这个能力,团练里还有一个都作院啊,等都作院工匠把石头加工好了,从义兄先挑,剩下的再拿出去卖,岂不更好。” 邓御夫拍手:“补之常说离人有大智慧,看来果真如是。” 赵兴马不停蹄的忙碌了两天,才将密州团练的老弱安顿好,等他回到自己家,廖小小早已等在房内候他多时了。 赵兴不想谈吕惠卿的事情,廖小小还是要汇报,她替赵兴脱了官靴,一边小心的捶打赵兴的腿,一边闲话似的谈起从吕惠卿那打听的消息:“听说,宣仁太后近日终于对程颐作出处理。八月,程颐被罢黜回乡。程颐被罢黜,罢黜诏书又是苏轼写得的。其弟子贾易宣必不放过。” 赵兴哈哈一笑,这段时间他对高太后的脾性已经了解的很清楚,这位狂热苏粉看苏东坡啥都顺眼,估计就是苏东坡在皇宫墙上拆了个洞,高太后也只会说“好风雅”。所以赵兴只是一点不为苏轼担心,只是好奇的问:“后来呢?” “高太后已经下诏斥责贾易了,但我估计,洛党此后更恨苏轼了”,廖小小的回答不出赵兴所料。 嗯,这时的苏东坡确如赵兴所料,打算在皇宫拆墙。据说,皇宫内院的诏书内容经常外泄,于是大臣们便要修一道墙,将政事堂、翰林院与皇宫内院隔绝起来,苏轼是个受不得拘束的人,他感觉这道墙一修,他上班期间窜岗便不方便了,于是他竭力攻击这道墙,恨不能一拆了之…… 搁别人,敢议论这道墙就是大罪,因为那道墙事关国家保密问题,但苏东坡发议论没人理他,因为大家都知道,皇宫内院有人护着他,这事真要闹大了,没准那道墙还真保不住。 于是,苏东坡的言论直接被无视,众人都当没那回事,该干啥干啥。 好在苏东坡只是发发牢骚,也不敢真拿着小刀去撬墙,所以这件事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墙的问题先放到一边,赵兴闭目享受着廖小小的按摩,据说宋代歌伎按摩的手法自有一套妙计,能让人浑身舒服,赵兴早有心享受,可是之前他嫌那些勾栏瓦舍污秽不堪,压根没有去那里留宿的欲望,所以只闻其名,不见其声。 现在,他闭着眼睛,手里把玩着廖小小的淑乳,嘴里催促:“再重点,再重点,啊,揉的我心里痒痒!” 廖小小显然没有专门学过按摩手法,她的手忽轻忽重,全无规律,这哪里像是按摩,简直是挑逗。趁赵兴闭目享受的功夫,她轻轻细语的说:“吕相公送给妾身几块唐墨,几副湖笔,让我转送官人。” 赵兴闭着眼睛,回答:“吕惠卿又不认识我,他送我唐墨湖笔,算是送错了人。他真若有心,不该送我这些玩意。呲,这东西既不能吃又不能喝,还不如送我几斤肉呢……嗯,再重点。他送我一把好刀,我也许会谢谢他,唐墨吗,明天送到京城给老师,这东西他用得着……他送你什么?” 廖小小噎了一下,语气夹杂着喘息:“官人,你再捏下去,妾身就忍不住了……好不好的,可不能白昼宣淫耶。哼呀,吕相公听说妾身自京城私奔而出,怜妾身孤苦,送了几副金饰头面,给妾身添妆,这份情意……” 赵兴手里正捏着乳珠,感觉手中的小樱桃逐渐变硬,他哼了一声:“他有什么要求?呀,你穿的旋裙吧,太方便了,来,把裙子旋起来,坐上来坐上来。” 廖小小一个旋身,裙片飞扬起来,露出光洁的臀部,她伸手入裙除去小衣,而后跳入赵兴怀中,用湿润的腔道接纳了赵兴的君王之剑,快乐地哼哼起来。 一阵癫狂的摇动之后,廖小小在赵兴怀里有节奏地摇晃着,身体耸动着,断断续续地说:“吕相公……听说官人在团练军中威信甚高,连黄发幼子听到官人的名字都肃然起敬,他想请官人通容一下……吕相公谪居无聊,他想教导几名童子以此自娱。” “我就知道吕惠卿不会随便给人便宜,果然”,赵兴猛力地挺动几下,剧烈地撞击着廖小小,可惜,他这种惩罚对廖小小是甜蜜的奖赏,后者闭上眼睛,细细地哼哼起来,快乐的像一只阳光下的小猪。赵兴反而睁开了眼睛,一边实施他的惩罚一边说:“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我担心那些童子都被他洗脑了……呀,他这是学王荆公故例。” 要算宋代的抗旨冠军,非王安石莫属。这人在乡间教了一批学生,“负天下大名三十年”,等王安石把学生都教成人了,他走向朝堂,而他那批学生便成了变法骨干,结果——“安石一出,苍生皆啕”。 人比人气死人。想当年,王安石每年都抗几次旨玩儿,平生抗旨数量超过一百次,成为古代中国的“抗旨冠军”,依仗的就是他的学生广布。与他相比,周邦式只抗过三次旨,在宋代“抗旨榜”上属无名之辈。而赵兴日思夜想,想抗一次旨玩出名,想起来气歪了鼻子,有王荆公故例,赵兴要抗多少次旨才能出名啊。 什么世道? 现在,吕惠卿是打算培养一批学生进行反攻倒算,但他没想到,王安石培养了他,最终迫害王安石最凶横的就是吕惠卿,这样的人能教出来什么学生? 这样的人,就算是赵兴点头,有家长肯把学生送给他教吗? “恐怕,吕相公要求的不仅仅是这些”,一通猛烈地撞击后,赵兴嘲讽的问。 廖小小一声尖叫,攀上了感官的顶峰,赵兴感觉到廖小小腔道的剧烈收缩,他也憋不住了,快速地抽动几下,猛烈地爆发了。他的爆发又引起廖小小一阵尖叫,叫声婉转,像是歌唱。 而后,俩人都不动了,廖小小像一滩泥似地瘫倒在赵兴怀里,享受着高潮后的余韵,许久,等她回复了说话的力气,手里在赵兴胸膛上画着圈,细声说:“吕相公说,希望能给程颐送封信去……还有,他想看一看每日的邸报” 廖小小手上加重了力量,揉的赵兴心里痒痒。陡然间,廖小小感觉到自己身体内的那个怪家伙又坚硬起来,她吓得赶忙丢开手:“不得了,不得了!官人,奴家可是一点力气都没了,官人再来,奴家只得死了。” “可以”,赵兴答应,他爽快地一提廖小小,退出了她的身体,后者浑身软的像没一根骨头,完全瘫倒在赵兴膝上,媚眼如丝地哼哼:“官人,奴家迈不动步也,这怎生得了?” 吕惠卿真正的目的是想与程颐等人通消息,赵兴手里继续揉着廖小小,说:“我给吕惠卿送信可以,但我不保证信件一定送到程颐手上。也就是说:你收了他的信,麻烦直接扔火炉里——可别当着他的面扔,事后也别知会他。” 廖小小哼哼着问:“人都知道官人经营快舟,听说在官人杭州那会儿,晁补之父晁端友从京城接到儿子家信,前后只花了三两天功夫。吕相公托你送信,恐怕也是想着稳妥、快捷。可信出去,久不回信,我怕……” 赵兴已经沉下脸来:“我对有信用的人讲信用,但对从不知道‘信用’这词的人,我可没那么迂腐。谈‘信用’这个词,吕惠卿他不配……好啦,这事就到此为止:你去看望了吕惠卿,已经酬谢了他的恩情,这事两清了,今后还是与他划清界限。” 廖小小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弄不好会给赵兴招来灾祸,她也没再坚持,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停了一会,廖小小眼睛都没睁开,轻声试探:“官人对程颐似乎很看不上,是吧?” 赵兴重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在卧榻上伸展了身体,答:“人都说程颐恪守礼法,但我看来,他的礼法是用来杀人的——礼法杀人,比刀枪杀人更厉害……你永远想象不到礼教的厉害!‘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是人说的话吗?” “官人因为程颐与大苏学士不和,而对程夫子有偏见的吗?可人人都说程颐是礼学大家,门人弟子遍布天下,官人这想法,定不能别让别人知晓”,廖小小显然是想补偿自己刚才的冒失,她耐心的劝解赵兴。 “我不恨程颐,因为他学的就是那番道理——看看他这次都闹出的什么事,官家才11岁,字都没有认全,他居然要求官家独自执政,还因此指责高太后干预正事。 我不恨他,我也可以理解,因为他学的道理就是不许女人干政。他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是:官家年龄虽小,字都认不全,但既然这位11岁小孩是皇帝,大宋朝的命运就应该掌握在这位娃娃手上。而朝廷大臣就应该紧密团结在这11岁娃娃的周围,靠这位字都识不全的伟大蒙童的指引,从胜利走向胜利…… 这中间,如果小孩祖母凭借自己多一点人生经验,对大事作出引导,就是大逆不道——哈,他从小学的就是这个,这就是他的‘道理’!如果你讲的‘道理’跟他的‘道理’不一样,他就认为你‘不讲道理’,要‘鸣鼓而攻之’。 我从不对牛弹琴。程颐连牛都不是,一头倔驴而已,我犯得着跟驴生气么?他驴他的,我自走我的路,两不相干。所以,我不会把吕惠卿的信送给程颐,决不!” 廖小小嗔怪地手上加把劲,赵兴睁开眼叮嘱:“今日这话是闺房密语,休要传扬出去。人都说我赵老虎惹不得,但我自知比不上程颐。那厮才是真的惹不得也。苏轼这么大的名望,指出他的错误,如今好受了吗?那厮会骂人一千年呀,好可怕!” 廖小小点头答应,又问:“官人明日去板桥镇吗?不知我该穿什么?” 明天是程阿珠抵达的日子。廖小小在程阿珠不在的情况下,作为官眷出现,现在程阿珠来了,她自然要做回本身。廖小小的本身是也就是个歌伎。而且是没拜见过大妇的歌伎。她这是在询问赵兴对自己身份的安排。 其实,程阿珠已经抵达了板桥镇。她在去曲伏波的引领下,正坐着马车向密州城进发。她这一行人多势众,不怕赶夜路,加上还有团练沿途护送,所以她们毫不惧天黑。 第二天,赵兴起床,刚准备出门去板桥镇接程阿珠,程阿珠已经带着车架从人进入了密州城。 廖小小收拾的很朴素,她见到程阿珠,盈盈拜下,口称“姊姊”。陈伊伊在一旁听到这个称呼,立刻出声喝斥:“怎么说话呢,要称‘孺人’,八品孺人。” 廖小小是谁,她对这种话音早有计较,赶紧顺着伊伊的话改口。 内围是程阿珠的事,赵兴如果插嘴的话,与礼节不和,连宋代法律都支持程阿珠,所以赵兴只是呵呵笑着,转移话题:“好啦,要闹到里面闹去,阿珠,这官衙狭小,住不开很多人,我已经在附近买了套大院子,让其他人到那安置。我们进去说话。” 赵兴与程阿珠久别重逢,这两人总是聚少离多。还没说上几句话,一名团练跑来报告:“大人,不好啦,我们的人被人打了?” 赵兴正与程阿珠进行私密对话,听到这喊叫,邪火万丈:“谁打的?老兄,你们是团练,密州团练啊,在密州的地盘上,我还指望你们对付匪徒,抵抗敌人,如今你哭着喊着来向我倾诉被人打了……你你你,你说你长两只手干啥?” 团练有点尴尬,低着头回答:“大人,是索判官带着衙役打了我们。” 赵兴清楚了,他笑着问:“在哪打的,在安丘,还是团练军营?” 团练吭哧吭哧半天,答:“安丘。” 索问道下手很快,昨天才把砚台研磨出来,他中午已经领着衙役封了山,这群团练一定是嫌自己以前太过于含蓄,搬得石头不多,所以又去安丘寻找财宝,结果被衙役殴打了。 打了就打了,这伙人居然还不服气,想找赵兴出头,真是一群混账。 可赵兴真不能不管,他气恼的爬上马,领着几个从人出了府。张用也听到了消息,又带着他那群花胳膊出来炫耀,路上,张用凑近赵兴,低声问:“签判,你看我们是不是调回一都士卒来?” 赵兴摇摇头:“张管军,快去你府上准备一百份官诰,‘勇敢效用’的官诰,名字空出来,带齐了笔墨,我有用。” 赵兴进到团练军营时,三五个被打的很惨的老头正在那里嚎哭,听到赵兴的脚步,他们陡然拔高了嗓门,哭的声音洪亮。 “装,你就装”,赵兴抬脚把其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踢下了担架:“在我面前装有用吗,要装在别人面前装——你说你都七老八十了,哭声如此中气十足,谁信?你就不能装死吗?” 几个老头的哭声戛然而止,身手利索的从担架上爬了起来,叉手站在旁边。 这群老军都是老兵游子,打仗不行,逃跑一流,赵兴压根不信他们能被人打成重伤——能将这些老军打伤的兵器还没发明出来呢。 “还有谁被打了,过来几位,给我演示一下当时的情形”,赵兴呼喊。 一名老兵在同伴的推耸下,扭捏的走上前来,双手比划着:“签判大人,你不知道,那些衙役的棍子可粗了,幸亏我闪得快,要不然这一棍子敲到头上,今日我就站不在这里了。” 赵兴从身后拿过一根棍子,比划着说:“他当初怎么敲的,是这么敲的吗?” 赵兴抡棍子打人,老兵不敢躲,但他敢躺倒。赵兴棍子还没到他头上,那老兵已经利索的躺倒在地,惊恐的闭上眼睛。 赵兴恨铁不成钢的踢了他一脚,催促说:“痛苦,痛苦的表情呢,你痛苦时怎么这样,要不,我敲你一棍子,让你感受一下?” 老兵已经明白了,他赶紧唉声叹气的呻吟起来,赵兴在一旁纠正:“再有气无力点、再垂死挣扎点,再奄奄待息点……对了,就这样,这才对。打人你们不会,难道连‘被打’也不会了?下一个人过来,把他刚才的表情给我重新演示一遍。” …… 等赵兴将一群老兵调教好了,张用已经气喘吁吁的赶到,他随手递给赵兴一摞子官诰,上面墨迹还没干:“源业平赶的累死了,只赶出这十份,但他说,离人要打架,十个人已经够了……我看你的学生程爽和掌书记邓御夫带了十多个人等在城门口,我想这确实够了。” 赵兴点点头将官诰塞进怀里,领着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兵与三四十个五六岁的孩子,赶着十辆马车向安丘进发。路过城门时,程爽递给赵兴一个瓷瓶,邓御夫带着十名壮汉加入赵兴的队列,而程爽则领着其余的人转身回城。 安丘上,索问道正指挥衙役布置警戒线,密云石出产的消息传得很快,丘下已经围了一群乡亲,有些人已在衙役管不到的地方开始挖地三尺,将流经这里的小河挖的坑坑洼洼。 索问道脸色阴沉的看着赵兴领着人来,赵兴那高大的身躯往衙役面前一站,身上又穿着官袍,脸上明显是找人打架的神情,衙役们连靠近的都没有,听任赵兴走到了索问道面前。 “离人,赵离人,你这是做什么,想聚众闹事吗?”索问道首先扣上一顶大帽子。 第一百五十三章 抽刀杀人 第一百五十三章 抽刀杀人 赵兴仿佛没看见衙役也在场,他打量着安丘山,兀自感慨:“好风景啊……索大人,昨天我家团练来捡石头,捡去的石头我都不满意,所以今天我亲自带他们来了,怎么,索大人也亲自来捡石头,同好同好啊。” 索问道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赵兴理直气壮,他反而无话可说——这安丘山玛瑙石是赵兴首先发觉的,挖掘这种石头的目的是为了安置营中缺粮的军眷。索问道拦谁,也不敢拦赵兴这位发现者。 索问道尴尬的一笑,道:“离人,官府已经下令封山,今后安丘山附近禁止人采挖,防止破坏这里的耕田。离人以前不知,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来了。” 赵兴答应的很爽快:“那是那是,下不为例。” 几个老兵在那里嘀嘀咕咕,赵兴喝斥到:“先把车子装满。” 为什么是“先”?索问道从赵兴这话里隐约嗅出点什么,他不敢离开,便站在丘顶注视赵兴。 一名团练悄悄凑近赵兴身边,指着几个长相嚣张的衙役悄声说:“大人,就是那厮打了我们的人,还有几个,但就那厮出力最猛。” 赵兴叫过程爽,低声交代几句,程爽领着三两个人一路沿着山坡捡石头,慢慢的围在索问道左右,挡住了索问道的视线,索问道见不是头,他紧张的按住刀柄,一边招呼衙役凑到身边,一边冲程爽喝斥:“干什么?退下去。” 程爽答应的很恭敬,但他似乎发现了一块新石头,脚下不肯挪步,也把几名同伴招呼在身边,对脚下那块石头指指点点。 索问道松了刀的卡簧,轻轻的将刀抽出一条小缝,想了想,又将卡簧重新上紧。心中暗想:赵离人该不会杀官造反吧,我站在坡顶,人人都看着我,他又能怎样…… 索问道正盘算,突然山脚下传来一声凄惨无比的惨叫声,接着就听见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还有团练们声嘶力竭的喊叫:“不好啦,打人了,打死人了……” 索问道赶紧奔下坡顶,他气恼的拨开程爽,一路冲到赵兴跟前,却发现三名衙役已经倒在地上,而赵兴这里倒的人更多,十几名白发苍苍的老军满脸是血的躺倒在地上,旁边还跪着几个人,似乎在抚尸大哭。 诸位老人跟前,还有一名衙役傻呆呆的站着,手里的刀已经出鞘,那刀上血迹斑斑,身上也全是喷射状的血点,那名衙役呆呆的说:“我没动刀,我真的没动刀。” 赵兴正站在那堆尸体跟前,抽着冷气说:“密州衙役连杀数名团练军眷,重伤十余人,嘶……索大人,你看这如何是好?” 索问道四处望了一眼,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两名衙役,他们也在发呆,张着嘴望着这边,索问道招手唤过那两名衙役,问:“怎么回事,你们两位看到了吗?” 其中一名衙役用明显袒护的语调说:“郓哥站在那里守护,似乎他脚下踩了一块石头,几名老军要让他让一让,不知怎么竟然起了争执……” 赵兴冷冷的在一旁插嘴:“那也不至于抽刀杀人吧……” 索问道阴着脸:“接着说!” “郓哥抽出了刀子,想吓唬下人——真的,郓哥是想吓唬下人,张三他们过去帮忙,不知怎的抡起棍子——我发誓,我没听到棍子敲人的声音,真的没听到……也不知怎的,他们打起来了。” 赵兴在旁边冷冷的补充:“你是没听到棍子敲打人的声音,可棍子抡起来了,地下躺了六七个满脸是血、白发苍苍的老头。你们同属密州人,煎熬何其忍?!” 索问道也不乐意了,争吵几句的事情,闹成了杀人事件。这可怎么得了。这杀的又是密州军眷,事情大条了。 北宋一朝,发生过一百多起兵变。当兵的火气旺,平均每二年都要闹一次,这……可不要因自己闹出大事来。索问道头皮发炸,他凑近几名躺倒的老兵,发现他们呼吸微弱,但还没死,心中一喜,伸手蘸了蘸老兵脸上的鲜血嗅了嗅——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赵兴看索问道半天没表示,老在瞎琢磨,愤怒的一手抓住索问道的肩膀,将他拎到了一边,大吼:“等什么,赶快拉人回城找郎中。” 程爽响应的很快,他石头也不挖了,立刻指挥幸存的老兵抬起地上的伤者,飞也似的向山下跑去。 团练们手脚快,那些老兵眨眼就躺在车上,索问道老觉得诡异,他抬起手想唤住程爽,准备再仔细眼验一下伤痕,但程爽全没在意他的呼唤,一挥马鞭,拉着伤者一溜烟往城里跑。等素有“明断”之称的索问道醒过神来,只看见车后扬起的高高尘烟了。 赵兴拨拉着地上的血迹,斜眼看着那名叫郓哥的衙役,步步紧逼:“索大人,这事,你看怎么办?” 索问道麻木地反问:“赵大人的意思是什么?” 赵兴断然说:“先抚恤,这些人带回营中,恐怕会引起营变。他们的家人还分布在外面,需赶紧找回,反之流窜乡间……我要赶快回营,索大人,身上有钱吗?借我两千贯。” 索问道气的嘴唇发抖——你赵离人还缺钱?今早晨你夫人入城,随身的马车足足有四十辆,你会缺钱?哼,别的不说,码头上你夫人的坐舟上,听说拉着半船南洋菜,专门让你享受的。你这样的人缺钱吗? 然而,然而索问道知道赵兴要钱的意思,他狠了狠心,解下自己随身佩戴的官绶,答:“拿我的官绶去州衙,支一千贯。先抚恤,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闹起来。” 赵兴一把夺过官绶,斩钉截铁的说:“两千贯!我说的是两千贯。两千贯以下的数目我不会跟你开口。别拿千贯小钱来打发我了。” 赵兴说罢,头也不会冲下山坡,翻身跳上马背,急匆匆的催促从人随他向军营跑去——看来,他很担心营变。 索问道低下身,搓了一把沾满血迹的泥土嗅了嗅,又问那名叫郓哥的衙役:“你怎么回事?积年老吏了,怎么众目睽睽之下敢挥刀砍人,砍的还是团练军眷。你不想活了?那可是一千多名团练啊。” 郓哥在发抖,他哆哆嗦嗦的说:“我没砍人,我真的没砍人,我就是拿着刀一抡,结果就迎风倒下三五个人……” 索问道一指对方脸上那道喷射式的血迹问:“还说,这道血迹分明是刀砍在脖子上的喷出来的血……奇怪,那些人怎么衣服很完整,浑身上下却血迹斑斑?” 郓哥梦呓般的回答:“这不是喷出来的血,这是那个赵大人喷的……” 索问道喝斥一声:“还愣着干什么?与我拿下这厮。” 郓哥被捆起来这才清醒,他哭嚷道:“索大人,我想说的是这血不是从脖子上喷出来的,这是那个赵大人手里拿了个小皮囊,冲我脸上一甩手,我感觉脸上一凉,那,就是这道血迹。” “胡说,我听说人用猪狗血液做伪装,但赵大人来了这么久,就是盛在皮囊中的猪狗血液,也早经结成块了,你脸上,这地下,分明是新鲜的血液,你就是说破天去,也辩不过这现场。先捆起来,我也要赶去团练营房……回头找你算账。” 索问道赶回府城时,据说赵兴已紧急将两千贯提出,赶到军营安抚军眷。索问道立马前去慰问,在军营门口被张用挡住了。 “索大人,不好办啊”,张用满脸的为难:“赵判官好不容易才压住了那些人,可是已经有人前往板桥镇与海岸口送信了,那群人回来,恐怕这事不得善了。 此刻营中群起激怒,大人还是别进去的好,我得赶往板桥镇,回头见。” 索问道犹豫了一下,试探的问:“赵判官有没有说打算如何处置?” 张用摇了摇头:“我听他意思,这才上任,出了这等命案,也不好交待,不如大事化小,索大人的意思呢?” 索问道拖长了腔:“营中士兵——” “让那三名打人的衙役赶到我军营报告,我录用他们,只是不知道索大人肯不肯放人。” 索问道一喜,赶紧又板起了脸:“这几名衙役挺能打的,放在军中也是个好出身。” 索问道明白赵兴的意思,是想把那几名衙役弄到军中慢慢折磨,以此平息士兵的怨气。虽然这场打斗疑窦重重,但既然赵兴想掩饰,索问道也不想追究。因为无论如何,现场的血迹是真的,这事真要闹大了,大家都不好受。而赵兴如此处置……一名小衙役而已,谁在乎他的命运。 索问道虽然俗称“明断”,但一名衙役的得失与他的前程比较,还是后者为重,所以他便点头同意了张用的说法:“我这就把那几名衙役送到营中,交由离人看管……奇怪,哪弄来的新鲜血液呢?” 索问道最后这句话表明他不傻,知道了其中有蹊跷,而他只是宽容的不予追究罢了。 张用也有这个疑问,他送走索问道后,在周围转了一圈,返回营房询问赵兴:“奇怪,怎么你弄得这鲜血跟真的一样,染在衣服上洗都洗不掉?” “染——这个词你说对了,我可是位染坊大老板,所以你不应该问我,这是商业秘密”,赵兴笑的很奸诈:“明断呀,明断索问道也被我敲诈出了两千贯,有这两千贯,咱密州的营房可以翻新了,让工匠们别在意钱,房子能造多大就有多大,每家都给造套大瓦房,别替索问道省钱。” “世上竟有如此神奇的染料?它叫什么?”张用早听说汴梁的名画家都找赵兴要颜料,没想到这颜料如此神奇,他紧着问。 “那是腓尼基红。传说在遥远的古代,西洋有户人家养的小狗去海边吃贝壳,中午时分,它满脸鲜血的回来了,主人大恐,急忙查看,发现小狗脸上光有血迹,却没有丝毫伤口。 于是他就到海边捡了这些贝壳,将贝壳的汁液挤出来,做染布的染料,他的邻居知道了,他邻居的邻居知道了,于是,这种染料最后造就出一个强大数百年的民族——腓尼基。后来,这种染料就叫腓尼基红。” “再后来呢?”张用好奇的问。 “那群腓尼基人依靠这种染料迅速致富,曾经把持了地中海的商贸数百年,后来,他们被大秦人打败,整个种族屠杀殆尽,但这种染料却留传下来。 这种贝壳汁液可以保存很久,因为是从贝壳里提炼出来的,自然带了股海腥味,像是血液的腥味,用它来冒充新鲜血液,索问道就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 张用想了一下,又问:“这种染料很贵吧?” 赵兴一听这话,面色大变:“阿也,亏了亏了!我才问索问道要了两千贯——都不够染料的钱!这回亏了,亏大了。” 张用笑的坏坏的:“哈哈哈,好像,刚才有人把那两千贯都慷慨地分给了军汉们,我都没得一贯——你得了几贯。” 赵兴的脸像苦瓜:“啊,枉费我成日向学生灌输成本效益的学问,这次,我可是真做到了‘不蒸馒头蒸口气’,做事完全不计成本’!亏了,亏大了!” “哈哈哈哈”,张用笑得很开心:“赵离人,你也有冲动的时候!” …… 中国历丁卯年己酉月庚戌日、农历兔年九月初二,亦即公元1087年9月30日,星期四。赵兴发布了他上任以来第一道政令。 这道政令很简短,只要一句话,而且这句话有点文理不通,不过,密州团练都看懂了。 政令名为“晓谕众将监守房屋令”,布告里只有一句大白话,很粗鲁:“看好自己的房子,等我命令。” 这命令一下,密州团练这才醒悟,原来自己的房子才是最大的财产,如果房屋使用的密州石较多的话,那么子孙后代都不用发愁了。紧接着,赵兴开始整修密州营房。 随着密州团练的觉悟,密州很多商人也觉醒了,他们每日等候在密州团练营房周围,就想着揪住一个出来散步的团练家眷,跟他商议拆房子问题。但在赵兴的命令下,团练家眷们不敢随意放人进入军营,等到肇事已经足够了,赵兴将那些商人请进了军营。 “人都说关扑最受人欢迎,我现在就跟你们玩个‘石扑’,赌注就是房子里的石头。” 不等那些商人询问,赵兴接着解释:“我密州团练的营房残破,我打算全部拆了翻新,建房子的钱一个也无,但房子建好后,你们可以从拆下来的石头里任选一块拿走,怎么样?肯不肯?” 一名商人忍不住发问:“大人,一块石头换一栋房子,这……未免强人所难。” 赵兴笑得很开心,他坐在官椅上,翘起了二郎腿边晃边说:“一栋砖瓦房子价值多少,怕是十贯到顶了,一块上好的密州石价值多少? 现如今,官府封了安丘,手上有石头的,只有我们密州团。如今工匠们因开始制作密砚,上好的密砚可以卖到一百贯,甚至三百贯。可是此物求者甚多,成品却极少,属于有价无市。 然而,这才是刚开始,等密州砚上贡到朝廷,那价格该怎么算?十贯?这价格说出来,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开口,你还别说,官人的心思就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价格越高越好。 那些石头外皮丑陋,里头是什么石纹,谁也不能确定,这就是赌。满地的石头随你挑,你挑的好,有眼力,没准挑一块数百贯的石头,难道不够修房子那些砖瓦钱?我这是给你们送大富贵,你们怎么就不识货呢。” 张用瞪大眼睛看着赵兴讹诈那群商人,心里说不出的惊奇。 密州团练营房残破是他早就头痛的事,没想到现在赵兴不仅不花一分钱,还要求限时、限定规格、款式,要求商人们在限期内完工。当然,那些商人也不是善茬。最终,在他们要求下赵兴也被迫让步,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建一栋房子,任泥瓦匠选两块石头,以便给商人们多一种选择。 随后,赵兴在营房里待了三天,处理完密州团练的事,开始返回家。此时,他家中的争执已经平息,廖小小显然像这时代大多数女性一样,向大妇程阿珠低头,承认程阿珠家庭主妇的权力。 陈伊伊还不肯放过,她义愤填膺的向赵兴提出要求:“大郎,听说廖小小在我们不在跟前的时候,竟敢穿上命妇服装迎客,她欺你不知,我觉得应该好好教训她——命妇的服装是她穿的吗?” 当然不是廖小小穿得,而按照规定,连陈伊伊都穿不了命妇服,她怎肯放过这机会。 “你以为该如何处罚?”赵兴正在检查这次带来的行李,头也不抬的问。 陈伊伊晃着小拳头,大声而坚定的说:“该执行家法!” 赵兴点点头,同意了对方的说法,他在箱子里翻了一阵,取出一根比牙签粗不了多少的金属条,举着那根金属条说:“我一直在外面跑,还没来得及立家规……呐,今后这就是咱家的家法杖。” 那根金属条比钟表发条宽不了多少,它是根紫金条,既有韧性又有钢性,赵兴是拿来做卡簧的。 陈伊伊看到赵兴拿出这样细的金属丝,有点气急败坏:“哪有你这样的,私自穿戴命妇服,言官知道要弹劾的,你怎么能如此宠着她?” 赵兴好奇地反问:“我难道不宠你?” 这句话堵的陈伊伊说不出话来,她喘了半天气,忽而笑了。她算是也想开了,也就把刚才的争执抛到一边。只见她快乐地跳了起来,从赵兴刚才检查的那只箱子里翻出几本账簿,说:“按你的说法,我已经把国内的商路重新分配了一下,负责人设立一正一副,程氏弟子作为主事,账目由一赐乐业人负责,出纳则从当地雇用。 如今,焦触父子经营的从泉州、福州、明州通向黄州的商路已经布置完毕。另一条商路是运河商路,这条商路从杭州出发,一路运行到汴梁。此外就是登州商路。这次我带来了九艘快舟,每艘快舟载重二百料,船上配备十门大号降魔变……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几条商路组合起来。我们南洋的商路,中心点在昌化军,货物在那里集散分发国内。至于倭国与高丽商路……你觉得有必要设立密州集结点吗,这里很不安全哟? 再说:国内商路几条纵横,也缺少一个汇通点,我建议把枢纽设在扬州,这地方四方汇集,从黄州来的货物,从沿海来的货物,都可以汇集在扬州,而我们的大船甚至能在扬州直接装货出海,从成本上来说,扬州最方便。” “扬州的事回头再说——那地方远离我们的势力范围,虽然运输成本降低了,但凡事都要上下打点,运营成本反而上升,算起来得不偿失。 密州这里建立快船队,是为了经营耽罗。而经营耽罗的目的是为了养马,或者准备后路……我看国事越来越不对劲,狡兔三窟,我们需要提早做些准备。而经营密州就是为了图谋北方,这条商路我本没打算挣钱。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稳住了北方,就稳住了我们自己的家,花再大的代价也值。” 陈伊伊不能理解赵兴的忧虑,但赵兴的话她兴不起反抗的意识,想了片刻,她重新快乐起来,从箱子里抱出一个大木盒,幸灾乐祸的问赵兴:“刚才你翻来翻去,都没动这个匣子,你猜猜,这里面装的什么?” 赵兴摇摇头,用鼓励的目光让陈伊伊继续说下去。 “是木活字,你一直说活字印刷才是主流,我们去杭州万卷堂,找了那里的行首,木活字的技术他们倒并没有保密,我们聊了几句,他就送给我们一匣木印,你来信说打算印书,我们试着排了个版,你猜结果怎么样?” 杭州万卷堂当然不会对木活字技术进行保密,连沈括这个书生都知道,还把它写在书中,印出来让人人都知道,这说明木活字技术并没有被万卷堂所看中……为什么木活字发明后,在此后的一千年间,中国印刷业却不约而同的抛弃了这种技术呢?论理,活字印刷应该有很大的优势啊。 陈伊伊从木盒里取出一个木版,这木版是一个铜箍箍紧的木活字版面,活字背后还衬着一副薄薄的铜板,看起来像个大大的铜质豆腐块,陈伊伊又拿出几张纸,说:“这是排好版的《源氏物语》,你看,印出来就是这种效果。” 印出来的纸除了能看清部分字迹外,都是大块大块的墨迹,赵兴拿着那几张纸,疑惑的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是说这是伟大的发明吗?怎么会这样?” 他将目光转向那块木版,略一思考,立刻明白:“对了,木活字,一个个活字拼起来,成为一个木版,木纹中间存在细小的缝,产生了毛细现象,将墨吸进了字模的缝隙,由于这是许多字模拼接成的,印刷时,字模之间难免高低不平,所以印刷工人要敲击字模的背面,保证每个字模都印出字来,结果……” 陈伊伊接嘴:“结果,字模之间的墨水被震下来了,字没有印出来,印出了许多方块墨迹,这就是你想出的活字印刷?” 赵兴不想过于超越这时代的技术,但看到陈伊伊洋洋得意的神情,他忍不住说:“你这是单线思维!当你走在路上跌了一跟头时,不要以为绊倒你的是块巨石,巨石前头是悬崖。它也可能是块小石头,而小石头前方是片花园。” 陈伊伊晃着小拳头,笑的开心:“你说说,这东西根本不实用,难怪万卷堂都不用它,你倒是说说它怎么好?” “这个发明的目的正确——活字确实可以降低印刷成本;方法正确——将雕成的活字拼成版,再印出来,这是正规的印刷步骤;但出现结果不符合人意,怎么办?用逻辑推导。 现在哪里出了问题——印墨!解决的办法简单,既然缝隙里吸了墨,我们就再将活字模熔接起来,让字缝之间没有缝隙,灌不进去墨。这不就行了吗?” 陈伊伊不解,她觉得赵兴这纯粹是狡辩:“可是,我们当初选用木字模的本意,不就是为了降低成本吗,现在又要将字模重新熔接在一起,那当初为什么铸字模?” “木字模做不到随意拆拼,那么再想一想,还有什么材料能够做到任意熔接?” “好像……好像铅能做到,这金属溶化温度不高,拼成版以后,只要在字模背后加点温,整个版就能连接在一起——啊,我知道了,用铅!先铸成铅字模,拼版的时候选取字模拼接在一起,背后加温烧结。印刷完以后,这东西不像木版不能回收利用,直接再溶化了,铸成铅字就行了!” 赵兴拍拍陈伊伊的肩膀:“发明铅活字的荣誉属于你——瞧,这就是逻辑学!找清问题的关键,进行逻辑分析,而后解决问题,有了智慧学作指导,发明创造其实很简单。” 陈伊伊忍不住那份狂喜,立刻窜了出去,她想把这好消息告诉程阿珠,才窜出门去,她突然想起落了件东西,连忙跑回房子,将赵兴刚才拿出来的那根金属条捏在手里,冲赵兴晃晃,示威似的说:“不能便宜了那个狐媚子!”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夜暴富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夜暴富 不一会,廖小小哭哭啼啼的来了,她略有点步履蹒跚,但来到赵兴跟前,却丝毫没有抱怨刚才受到的惩罚,温柔的跪在赵兴脚边,帮后者收拾东西。 赵兴也不吭气,假装毫不知情的跟廖小小讲解着箱子里的东西。 宋代家庭的妻妾争风远没有明清时代那么惨烈,是因为在商品社会的大潮下,妇女们略略有了点封建意识,亦即有了领地意识,而所谓的“领地意识”,现代称之为“团队意识”。 封建意识的“我”与奴隶意识的“我”是不一样的,奴隶脑海中的“我”只包含“我自己”,而封建意识的“我”要包含“领域”概念,即自己所属的空间与地盘。廖小小既然进了这个家门,她的“我”就会向外延伸,涵盖整个家庭,所以,即使她再争宠,也必须将“自我”概念的外延扩展,以家庭利益为重。 宋代是个宗法社会,家族中规矩很重,廖小小受了惩罚,但这也是家庭施于她的惩罚,而她之所以得到惩罚,是因为她确实做了违反家庭利益的事。所以她不敢在赵兴面前抱怨,生恐引起对方的反感,进而失宠。 等她带伤将房子里的东西重新整理完毕,廖小小默然递上几封书信,学着赵兴的称呼法,称呼着信函的主人:“苏州的章老子来信,说是你在密州做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兵部会许可增添密州水军的额员。此外,他还想问你多要几柄手铳防身。 还有,京城的老师来信,他听说你正在筹备开印书坊,寄来了一本书——《物类相感志》,希望你能一并刊印……” 《物类相感志》?! 赵兴好奇的接过那本书,翻了几页,书中一段情节引起了他的注意。“没想到,我老师苏东坡还是个物理学家——‘盐卤窗纸上,烘之字显’——他竟然注意到了银盐变黑显影技术……等等,银盐变黑,显影!这不是显影技术,只是盐份的氧化反应,可是,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赵兴抓起一张纸,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廖小小看赵兴写的字,咯咯一笑,接过毛笔说:“好丑的字,你来说,我来记。” “听着:银盐显影技术……先让我先想想那些化学品在古代叫什么名称?” 廖小小笑着说:“官人这是想要造新作坊吗,人都把那些关键秘方用自己知道的暗语标记出来,官人何必想出人人都知道的药方呢,那些药名,你自己知道就行。” “对,先要用硝酸银,制取硝酸银的方法……还要用到葡萄糖,用大麦胚尖可以制取……葡萄糖与银盐显影反应,可制取水银镜。” 赵兴说出最后三个字时,廖小小的眼睛亮的像一盏灯,她贴近赵兴身边,昵声说:“相公,这个方子给妾身好不好?” 赵兴摇摇头:“你吃不下,这里头太暴利,要我说,坊场根本不能建在国内。不过,如此一来,便需很多人手……等等,你可找相熟的商人,悄悄把这个方子卖给他们,每份作价多少钱,也算你的私房钱。” 廖小小感到不可思议:“官人,这个方子真的能作出水银镜?如果真的能做到,这秘方可要祖传下去,代代保守秘密……” 赵兴摇头:“你不知道,出头的椽子先烂,这生意过于暴利,得等到人人都做起来了,等它的风头略微过去,等它的暴利慢慢降下来,然后咱家再悄悄开工,蒙头挣钱,如此才能保得平安——这年头,平安是福啊!咱不能再重复个肥皂厂事件,折腾不起啊。” 廖小小想了半天,明白过来。她问了帖子上几个陌生药品的意思,欣喜的收起药方:“相公,这事交我吧。妾身也替相公分忧一下。” 没等赵兴反应,廖小小迈着小碎步跑出客厅,留下赵兴在背后撇嘴。这哪是替我分忧,分明是抢钱嘛。 走在半路,廖小小想起自己在这里只有小婢小青可用,这事若瞒着阿珠与陈伊伊,似乎不好调动院中的人手……等走到后院,廖小小已经想通了,她手里拿着那配方,先向阿珠禀报。阿珠才停了几句,立刻摇头:“官人既然把这事交与你,自是一番信任,此类事情向不由我插手,你去问伊伊。” 伊伊连听解释的兴趣都没有:“没见我正忙着吗,整整五船货,我今日就要点算清楚,我容易吗?去,家里就你一个闲人,这事你不干谁干?快走快走,别来烦我。” 廖小小张嘴结舌,半晌又说:“官人说,这配方是笔厚财……” “细水常流才是‘财’,一夜暴富那是‘妖’——你这妖精做此事,不大不小正合适!去去去,这事你自己看着办,能得多少财那是你的本事,别来烦我”,伊伊一边打着算盘,一边头也不抬地回答。 廖小小郁闷呀,这笔钱往少里算也是数万贯,甚至数十万贯,怎地这两人毫不在意……也罢,多少收入都算我的私房钱,何等美事?! 赵兴在府中歇了两三日,邓御夫终于来汇报情况了:“大人,密州团练的营房已经做好了规划,这是册子,计划一栋一栋的修建,在入冬前,估计约八成的团练家眷能住上新房子……” 赵兴摸着下巴回答:“这事交给你就行了,我不操心了……都作院明天将把我的房子盖好,等他们回去就开始打磨石头,要将产量控制好,每月出货的数,要少而精——这事你多操心点,我顾不上了。唉,我老师送来一本书稿,我得盯着人雕版。 对了,说到打磨石头,我孺人听说我在密州分了职田,这次给我带来一些农具——都是我在西洋收集的农具,你帮我看看都管啥用?走,去库房。” 邓御夫这个农学专家站在赵兴库房里,打量着赵兴从海外收集到的农具。他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的上司是位收集狂,他那堆破烂里连马缰绳都有,也怪不得对方能一眼认出密州石的奥秘。 “这,这好像是一副犁,可犁头有点怪,怎么是一个圆盘,不是一个尖嘴犁头呢?”邓御夫指着一张奇形怪状的犁纳闷。 “这个——这是圆盘犁,德国圆盘犁,啊,那地方现在叫德意志……”赵兴指着一库房的东西说:“我的人还在卸货,船上还有些物件。且说这里吧,这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连我也不知道用途,你慢慢琢磨,反正我那片职田长满了草,如果你想试试这些农具,尽管去地里耍。” 赵兴说罢,丢下发呆的邓御夫走出库房,回头叮嘱程爽:“给邓书记家中送一千贯去,他要问,就说我们准备开印他的农书,这是订金。” 回到房内,索问道正侯在大厅,一见赵兴便紧着催促:“赵大人,范金部请你过府参加宴会,他催的急,你最好快点走。” 赵兴心头一喜:热泪呀,俺终于赶上了宋代的腐败宴,能说啥,赶紧。 宋代官员每年有三分之一时间在休假,不休假的时间则宴会连着宴会,这种生活太让人喜爱了。回过神来,赵兴好奇的问索问道:“索大人,范金部什么时候走?他找我有什么事?难道有什么好吃的……” 索问道打断赵兴的话:“休得胡猜。板桥镇来了几位女真客人,还有一位中理国的藩商。他们谈起一些海外藩事,说的话大家都不懂,讲的事过于匪夷所思,听说离人去过海外,范金部让你过去瞧瞧。” 赵兴点了点头,招呼廖小小打扮好了陪他出席,顺便也带上了胡姬喀丝丽。 让廖小小出席,是因为她熟悉官场礼节,赵兴需要她提醒,而喀丝丽精通多国语言,可以当作翻译。但今天廖小小打扮有点怪异,让赵兴犹豫半天。 只见她像大熊猫似的涂了两个黑眼圈,脸上还贴了一朵用绢布、金箔、翠鸟羽毛做、金光闪闪的一朵珠花。 赵兴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忍下去。他不高兴的催廖小小躲上马车:“把头蒙起来,最见不得你的黑眼圈,好像我多折磨你一样。我折磨你了么……好像,我记得你完事后满脸快乐、满脸幸福,皮肤滑滑水水,哪有什么黑眼圈?得,你别是盯着这黑眼圈去阿珠那里闹吧,多事。” 廖小小咯咯笑着,就是不回答。 她这身打扮不是被过度欢爱折磨的扮相。这是今年东京城最流行的化妆方式,就如同某年晒伤妆流行一样。 贴在廖小小脸上的珠花名叫“面花儿”,将金箔剪的小鸟贴在颊靥的部位,制造人工的“笑涡儿”,正是目前汴梁城的小资、女白领、女贵族最时尚的化妆法,她们可不不认为这扮相呆蠢,反而觉得:带着一对黑酒窝儿向情郎微笑,简直酷毙了。 据说,皇宫里的嫔妃们也觉得这种扮相美极。因而官宦女眷之间,这扮相……宋代没有专门指导化妆的时尚杂志,所以知道如何使用“面花”,那就是社会等级的象征。那时的妇女脸上贴上这玩意,现代人可以称之为“有品位”,宋代则隐隐张示自己是官眷,或者贵妇、富家女…… 这时代,标准的宋代皇后面妆,在额心、双靥以及近鬓的颊边,都贴饰珍珠的面花儿。这种面花是在绢罗等轻巧材料上贴铺翠毛,形成翠蓝的底色,然后在其上粘缀洁白的珍珠,用翠毛的青碧鲜明来映衬珍珠的莹白光润,贴在脸上成立体图案。 皇后都以这种打扮为时髦,廖小小当然不会理会赵兴的抱怨,她掀开马车帘子,忽闪着大眼睛,冲赵兴显露着自己的黑眼圈,脆声的问:“官人,怎地,妾身这样子美不美?美不美呀?美不美呀?” 最后几句话廖小小使用婉转的歌唱调门吟诵出来的,这已经不是询问,是挑逗。大街上人来人往,廖小小的吟唱令过往的人腿脚发软,而赵兴觉得自己身体某部位坚硬起来。 “再唱,再唱我打你……程爽,记得带上个铜盘,免得我看见廖支婆的样子吐出来”,赵兴带着坚强忍受的表情吩咐。 等赵兴赶到范锷的临时官衙时,听到里头有个怪腔怪调的人正在讲故事,那故事似乎是《一千零一夜》里头的故事。 故事说的是有位美丽的女店主经营一家旅馆,她有一个神奇小磨,念动咒语,小磨便会自动制造面粉。这种面粉作出的饼子格外香甜,远近客人都喜欢到她那里投宿。 有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人也闻名投宿于美丽女店主的女店,夜里他本准备摸上女店主卧房偷香,却发现了女店主正在念咒语,驱动神奇小磨……英俊男悄然退下,第二天,他又发现,凡是吃过神奇面粉的旅客都变成毛驴,替女店主做牛做马。 随后,女店主请英俊男吃面点,英俊男偷偷用自己带的面饼换下了女店主送来的,通过偷梁换柱,让女店主吃下了自己的面饼,风流女店主顿时化成一头毛驴,那英俊男骑着这头驴游历天下…… 赵兴进去的时候,故事正讲到高潮,范锷看到赵兴进来,连话也顾不得说,指指身边的空位子,让赵兴自己坐下,自己则专心倾听故事。赵兴没敢出声,拉着熊猫眼圈的廖小小悄无声息地找位子坐下,转身打量那个讲故事的人,以及听故事的观众。 在场的几个商人大多数是黄皮肤,唯独这个讲故事的,明显是个白人。在那位白人周围还坐着几个商人,其中有几人梳着金钱鼠尾的发型,一脸为自己发型骄傲的愚昧样,不用猜,他们就是女真人。 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公元979年),宋朝开始对女真实行“关验”,与他们交易马匹、东珠、皮毛等货物。最初的交易口岸在登州,后来登州高丽亭馆迁到密州,他们显然也逐利来了密州。 就在赵兴观察的功夫,那名白人的故事讲完了,风流女店主得到解救,英俊男交出毛驴……于是,倾听的众人齐声发出惊叹,范锷乘机指着这名商人向赵兴介绍:“赵大人,这位是中理国商人索迪,他刚才给我们讲了很多海外趣闻,层拔国、中理国你去过吗?” 中理国是晋代的称呼,现代称之为索马里,宋代那块地方属于阿克苏姆帝国。这个帝国即将被阿拉伯人灭亡。而层拔国也是索马里附近的小国,在宋代,这个称呼也是用来称呼索马里的。 赵兴点点头,回答:“范大人,其实,索迪所讲的中理国,在上古时代我们已经有记载。最早的记录应该是大禹治水时代。那地方,我确实去过。” 赵兴这话无疑投下了一枚重量级炸弹,连陪他来的索问道都悚然动容,惊问:“赵大人,语出何典?” “《山海经》!” “《山海经》?人都说这本书荒诞不羁,怎么会记录索迪的国度……?”范锷也在惊问。 “《山海经》中记载了‘禹杀共工’的故事。共工之臣相柳所居的赫胥——赫胥这个词当地人发音为“埃及”。“相柳”这词,也可能是古人发音不准,读错了,当地人的发音更接近于“法老”这个词。 《山海经》中记载‘禹杀相柳,筑帝尧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为众帝之台。’在这段话中,‘共工之台’当地人称之为‘胡夫金字塔’,‘台在其东,台四方,隅有一蛇,虎色,面冲南方’——‘共工之台’旁边的那个‘虎色’像我也见了,它有狮身、人面,是个石像。当地人称之为‘司芬克斯’。 山海经中的‘寿麻’即索迪所在的国家‘中理’,按当地人的发音就是‘索马里’;而书中的‘不周负子国’当地人称之为‘莫桑比克国’……” 赵兴用的这一连串接近当地发音的词让索迪明白了赵兴在说什么,他怪腔怪调的惊问:“这位大人,你去过莫桑比克国?难道你来自木骨都束(摩加迪休)傍的基斯麦犹(kismaayo)村?” 范锷明白了,索迪这一反问等于证实了赵兴说的话,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嘴里嘟囔了一串感慨词,连李之纯那样素来不动声色的人也被赵兴的话所震惊,不过这位老者还是听清了索迪问话里的几个词,赶紧问:“离人,他说的‘鸡……死麦犹存’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赵兴也对这个村子的存在感到疑惑,他只能据实回答:“李大人,木骨都束(摩加迪休)是一个港口,我大宋商人前往索迪所在国度经商,由于风向不顺,他们就在木骨都束暂时居住下来,等待回国,一来二去,久而久之便聚集成村。 当地人把这个宋人聚集生活的村子叫做‘基斯麦犹村’。如今,那里生活了大约三百余宋人。但我大宋对商人在海外居住是有严格规定的,这些商人在海外不归,等于没有向大宋缴纳税收,所以他们一旦被发觉,将取消大宋国民的资格,而举报者将获得他们在大宋境内的半数财产。所以他们的存在,现在在大宋境内是个秘密。” 这消息使范锷震惊,他脑中转着赵兴刚才反映的问题,思索着对策。 赵兴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马上补充:“大人,这些商人留居海外,只是无可奈何,他们终归还是要回大宋的。回来后终归是要交税的,然后才能上岸回家做良民。我也曾一去海外三年,回来后该交的税一分不少的交了。所以,请大人发发慈悲,便把这事当做一个传说——兴在这里,替他们多谢了!” 赵兴这是拿自己做比较,希望范锷不要处罚那些人,但实际上,大宋的税收不光是上税,还有每年的人头税等等,这些人即使回来交纳了商税,也逃避了每年的人头税与差役…… 但官官相护是潜规则,赵兴一开口,范锷倒真不好意思追究。他哈哈一笑,答:“罢了,老夫没听到这事。今日只说逸闻,来,离人跟索迪聊聊。” 赵兴目光转向那位白人,这位白人在赵兴与范锷等人说话的时候,一直目光闪动思考什么,等赵兴转向他时,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好像听人说起过,曾经有一位商人来过中理国……” 赵兴突然用拉丁文打断对方的话,说:“斯蒂尔先生,在我的国度里,远赴海外经历并不值得炫耀,如果你记起了什么,我希望你用拉丁语跟我交谈。” 索迪马上明白了,他换成这时代的通用外交语言——拉丁文,说:“传说三年前,有一个长的非常高大的宋人到了国王的宫殿,他献上丰厚的礼物,要求观赏一下‘约柜’。但国王回答:约柜已被埋藏起来,禁止任何人观赏。不过,看在对方礼物的份上,他可以赠送对方一块小的领土,让对方歇脚,洗去旅途的疲惫…… 你应该就是那个人——那个基斯麦犹村的领主大人,我说的对吗?” 赵兴跳开了对方的问题,反问:“据我所知,阿拉伯人的脚步离你们国王的宫殿越来越近,你们国内还有什么出产?此刻你来到我国,出售什么货物?” 赵兴这句话是用中文问的,范锷替他回答:“这位索迪先生的货物跟一个‘黑’字分不开,他出售的是黑檀、黑铁与黑奴。” 黑奴,这个词出现在宋代让赵兴吃了一惊,他转向索迪,要求对方证实,索迪连忙点头。 赵兴不知道,“黑奴”这个词就是从范锷嘴里最先说出来的。范锷在一封奏章里提到了非洲东海岸来的这位藩商,他专门向中国出售黑奴,而不是昆仑奴。 至于这名藩商刚才讲的故事,范锷也进行了本地化。比如那位美丽的女老板娘,被他命名为“三娘子”。由于这个故事是在板桥镇听到了,所以故事的名字被他改成“板桥三娘子”。 赵兴再次要求确认:“你出售的是正宗非洲黑奴,而不是南亚诸岛捕获的黑奴?” “当然是非洲黑奴!”斯蒂尔,中文翻译成索迪,不满的回答。 李之纯插嘴:“离人,这二者有什么区别?” “身高!”赵兴回答:“非洲黑人身材高大,南亚(马来)黑人身材矮小;非洲黑人擅长负重奔跑,南亚(马来)黑人擅长射箭与攀山越岭……对了,你有非洲女奴出售吗?” 范锷露出暧昧的笑容,索问道也面露男人都心领神会的微笑,廖小小顶着熊猫眼圈在背后使劲拿指头戳赵兴,王子韶、李之纯微微皱起眉头。赵兴赶紧解释:“中理国的妇女身材六尺有余,能背两石重的货物连续走一百里也不歇一口气。这样的女奴雇到后院,可以干很多男子都干不了的活。” 索问道哦了一声,脱口而出:“如此,岂不省了太监。” “不止”,赵兴露出男人都意会的淫笑:“中理国妇女身材强壮,肌肉收缩有力,如此强悍的妇女,又温柔听话,置之闺房之内,滋味妙不可言。” “贱人!”廖小小在赵兴身后低声呢喃。 这下子连李之纯与王子韶都露出了渴望的神情,他们齐声问:“索迪,你可有女奴出售?” 索迪不安的扭了下身子,回答:“非洲黑人素质较高,这样的奴隶价格高昂……” 赵兴瞄了一眼索迪,表情有点发冷。 对于索迪这样的商人,中国历史没有记载,但外国历史记载了他们的经商行为。一般来说,他们都是满载货物航行到阿拉伯世界,然后从阿拉伯运载一批奢侈品前往越南。在越南卸完货后,他们会在西贡,也就是中国人所说的“昆仑”购买一批奴隶与当地的特产,诸如玳瑁、象牙、香料前往中国。 他们购买的奴隶多是马来黑人,而现代考古认为,马来黑人这个民族消亡的原因,就源于他们的持续数千年的奴隶贸易。 换句话说,来中国的大多数阿拉伯船多是捕奴船——在历史上,他们还很为自己的聪明而自诩:半船货出港,沿途靠上一些小岛,抓一些人手塞满船舱,就能换回大宋最珍贵的丝绸、茶叶与瓷器…… 斯蒂尔感觉赵兴望向他的目光有点凶恶,他对赵兴的愤怒茫然无知,还在解释:“那些身材高大的奴隶要深入‘不周负子国’(莫桑比克)丛林,那丛林不见天日……” 也许是觉得说宋语解释这么复杂的事情有点吃力,索迪马上跳到了拉丁语:“……捕奴队深入到不见天日的丛林里是很危险的事,丛林人虽然武器简陋,但他们有一种毒箭,中人必死;他们还会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树叶之下,近距离发动攻击…… 花费这么大代价,装满一船这样倔强的奴隶运到宋国来,沿途要死去半数,从商业的角度上来看,经营这项买卖是得不偿失的——领主大人,我想这道理你能够理解。” 赵兴一拍身边的胡姬喀丝丽,说:“给他翻译。问问他怎么躲过驻辇国的拦阻呢?” 喀丝丽的语速很快,但斯蒂尔那头却感到不能理解:“尊敬的领主大人,虽然你口音里带有浓厚的阿拉伯味,但我发觉运用你拉丁语很流利,我们为什么不能直接交谈呢?……什么,小姐,我明白了!好吧,让我们继续交谈。请翻译: 你刚才问的驻辇国——是那个泰米尔国吗?我听说,三佛齐还在与他们战斗,据说三佛齐在一群神秘人物的帮助下,新制造出一种喷火船,这种船能够发出雷霆般的巨响,喷射出魔鬼的火焰与灼热的铁流。 上帝保佑,我幸好在西贡遇到了一位好心人指引,乘双方战斗的功夫,侥幸闯过无人看守的三佛齐峡角…… 请相信我,我的船上确实有木骨都束(摩加迪休)与不周负子国(莫桑比克)奴隶,但现在都已经出售了。我的船先到广州,在那里我出售了半船货物。如果剩下的货物在密州销售正常,我将很快赶回国。领主大人,但如果你迫切需要非洲黑奴,我可以接受预约。 啊哈,从本质上来说,我们是一个国家的人,虽然这里也是你的祖国,但您还是我国的贵族。能在这个国度遇到一位我国的领主,我依然感到高兴,我可以给你一个优惠价,期望您能对我的生意给予眷顾——适当的一点点眷顾……” 在座的宋朝官员原本很惊讶赵兴能够精通藩语,但赵兴刚才接着抛出的话题太有诱惑性了,彻底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开。此刻听到赵兴与对方用听不懂的语言长篇大论,他们不禁插话。范锷首先问:“离人,你精通藩语,何不去理藩院?你若有心,回朝后我定向朝廷推荐。” 在范锷的感觉中,京城汴梁的繁华与外地简直是两个世界。他以为赵兴得到机会去汴梁当个小官,一定高兴的一塌糊涂。但李之纯不这么认为,他打圆场说:“我听说离人这次久不赴任,苏子瞻作为荐官都愁白了头发。哦,我听说是章子厚催促你上任的,是吧?” 范锷一听,闭住了嘴。 王子韶接着把话题引回重点:“离人,那藩商怎么回答你的问题的?驻辇国是怎么回事?南洋发生了战事?会不会危及我大宋的海贸?” 第一百五十五章 惊世骇俗 第一百五十五章 惊世骇俗 赵兴向几位上官拱拱手,赶紧先回答索迪的问题:“斯蒂尔先生,我想你已经大概听懂了刚才那场争执,我可以给你一个优惠,介绍你去杭州码头装运糖霜。但你下次来宋国,我希望你能运回来一批素质更高的黑奴,最好是女奴,我依旧用糖霜付款——这将是一项长期贸易合同,怎么样?” 索迪眼睛眨巴了一下,回答:“我隐约听说,宋国的糖霜把持在‘赵程焦蒲’四大巨头手里,我还听说有人开辟了一条通往欧洲的糖霜贸易,难道你是其中之一……对不起,请恕我鲁莽,这个问题算我没问。 爵爷,我船上还有一百多名马来黑人,除了这批黑人外,我还有一些象牙、红木、玳瑁、珍珠,如果你的承诺算数,我愿把船上的货物都送给你。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凭证,让我在杭州港直接运载糖霜。我希望这个凭证长期有效,如果我不能再来宋国,我希望我的代理人拿着这个凭证,依旧能在杭州取货——他会用素质最高的黑奴付款。” 这时代没有电话,商业信息交流很贫乏,所以,即使索迪知道糖霜贸易线路的开辟,但他们不知道幕后运作的是谁,从哪里收购足够的货物;当然,即使他们收购到了足够的货物,也不知道运到哪个港口,卖给谁。所以赵兴的承诺,等于平白送给索迪一条新贸易线路——当然是销售赵兴商品的贸易线路。 赵兴稍稍考虑了一下,回答:“如果你回去,我希望你在越南与王元愚的船队结伴而行,希望你能给他引荐一些当地商人。” 索迪欢喜的连口答应,赵兴借机转向了在座的官员们,回答王子韶刚才的问题:“这位藩商说,南洋的驻辇国重新崛起了,这个国家建立于东汉中期,当地人称呼为‘chola’。 这是个泰米尔国,唐代时他们征服了整个印度洋。前不久——大约20年前吧,这个千年帝国征服了三佛齐,使三佛齐承认他们的宗主权。 最近驻辇国正式在南吐蕃设立行政机构,并在三佛齐首都‘巨港’设立关卡,专门向宋商、以及通过马六甲的大食船抽税索贡。这伙人掠夺成性,索迪先生说,恐怕今后从南洋来的船只会越来越少,这会影响我大宋的税收。” “什么?三佛齐不是向我们纳贡称臣吗?怎么……竟是个别人的藩属国?还有……仁宗时驻辇国高僧曾来我们这里传过经,看起来他们倒是挺慈善的一国人,怎会有你说的那么凶恶?”范锷惊问。 三佛齐向大宋纳贡是有的,但“称臣”是官员翻译时做的手脚,他在翻译时加上了“称臣”内容,这是朝贡贸易的必须。而实际上,印度历史、马来西亚时都记录做“与宋国通商交易”。而三佛齐向驻辇国称臣则是双方历史都承认的。因为驻辇国在后者国土上驻军收税,新国王的任命权也在驻辇国。这是国际法意义上的“称臣”。 可这道理没法向范锷解释。 赵兴苦笑一下,答:“佛亦有金刚狮子怒,更何况佛徒?人抢劫的时候拿起屠刀,事后,只要放下屠刀,就立即成佛了!所以,不要被他们的谦和骗了,他们的微笑可能是奔你钱包去的。” 范锷刚才想推荐赵兴去京城,实际上是想拉拢蜀党支持他的大运河计划,但李之纯的表态让他知道,赵兴不是一个愿意在汴京城做官的人。李之纯与苏辙关系密切,他说的话基本上可以代表蜀党的态度。虽然赵兴不愿当京官,让范锷很难理解,但李之纯是在场的职位最高官员,他不便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于是他的注意力转到了索迪身上,急忙询问驻辇国的情况。 赵兴将翻译的工作交给了喀丝丽,自己拉过王子韶,悄悄商议起密州石的问题:“大人,工匠们已经初步琢磨了几块石头,这里有块石头属于上品,你看?” 王子韶拿过赵兴从怀里摸出的一块淡青色石头,上面带着一些黑纹。他琢磨半天,稍稍看出了一点意味,这似乎是一条大河,河上烟霞蒸腾,像是一副水墨画。 “你叫它什么?” “一江春水向东流……大人你看,这淡青的石纹像不像一条奔腾的大江,河上几个垂直的竖纹恰似岸边杨柳,接着是若有若无的细纹飘在白雾中,江上一轮旭日,映照着江水东逝……” 李之纯凑过来,打量着王子韶手中的砚台,连连附和:“不错不错,颇有写意味道。砚上几个鱼眼也很别致,恰好可以洗砺笔锋……” 王子韶点点头,站在他身后的索问道也频频点头,接着,王知州发出一声沉痛的叹息,说:“可惜砚上少了几个题字,这事就让老夫来办,回头我题上字,找工匠刻在砚上!”说完,王子韶若无其事的将那个砚台塞进自己的怀里,这行为让索问道直咽吐沫,让赵兴频频喘粗气。 “还有呢?”王子韶盯着赵兴鼓鼓囊囊的怀里,亲热的关怀说:“离人啊,吃那么多饭,怀里再揣那一堆硬邦邦的东西舒服吗?快拿出来,先放在一边。” 赵兴刚拿出来石头,王子韶马上亲切地问:“离人,你刚跟那藩胡都说什么?叽里咕噜的!” 赵兴望了索迪一眼,发现对方正在心不在焉地回答范锷的话,耳朵竖的老高,注意赵兴这里的动静,他赶紧清了清嗓门,答:“我跟他说,下次来我们这里,应该带一些鸵鸟,那玩意我收,高价收……别,我的石头!” 石头眨眼不见了。乘赵兴在说话,几名官员把赵兴精心选择的石砚瓜分殆尽,连其中几个片状的残石也不放过。那位抢了残石的索问道放下了判官脸,他左瞧右瞧,不解地问赵兴:“这块石头方不方圆不圆的,你准备作甚?” “屏风!这石头石纹杂乱,看不出什么景色,我打算把它两头打磨光滑,镶嵌在窗格架上,当作一个屏风立在院中,也别有一番味道……嗯,如果用红木做格架……不妥,这石纹或为白色或为绿色,最好还是用绿檀做格架,那就更有古意。” 王子韶很好奇,他一脸疑惑的伸出手去,想从索问道手上接过那块石头,仔细观察一下。但索问道却不给机会,他一翻手将石头揣进怀里,很有文化的说:“不错,离人这么一说,倒让我闲暇时分有了消遣——让木匠打好格架,将石块切割成形状大小相同的方块。公务之余可以自己学着拼拼图案,也许能拼出来一副石头画……雅事!” 李之纯马上接嘴:“如此说来,密州石一点一滴都浪费不了。” 王子韶与索问道相互看了他一眼,得意的笑了。 不错,这才是事物的关键。从杂乱的石纹里琢磨出图画的意境,然后根据石纹设计砚台,这是件多么雅致的事情。它里面加了文人的创作,于是每一副砚台都代表着文人的品味。 这说明,许多密州石不用打磨也能卖出去。因为即使那些石纹里创造不出意境,也可以用那些低贱的石头,拼接处规模更宏大的石头壁画。 密州这下子发了! 索迪这时突然甩开范锷,回答赵兴这里:“除了鸵鸟,您还要什么,需要徂蜡吗?我一起给你带来?” 范锷一头雾水:“鸵鸟,什么玩艺,你要这玩意干嘛?徂蜡又是何物?也是蜜蜂产的物事?” “徂蜡这是大秦语(拉丁文)‘zoology’的读音”,赵兴回答:“晋代李石所著《续博物志》,记录中理国(索马里)沿岸拨拔力古国出产的异兽,身高一丈余。但颈长九尺。‘状如驼驰,而大如牛,色黄,前脚高五尺,后低三尺,头高向上’。 这是一种鹿,因脖子太长,所以人称‘长颈鹿’……奇怪,李石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难道他也去过非洲,若是他听人传说,那么,又是谁告诉他的呢?” 赵兴后一句话接近自言自语,王子韶心满意足,闲闲地问:“那么鸵鸟呢?是跟骆驼一样的鸟吗?” “不,那是一种大鸟,体型大的像孔雀。不,比孔雀还大。鸵鸟皮可制柔软、细致的皮革;肉简直跟最好的牛肉一样鲜美,有营养;它下的一枚蛋足足有数斤重。而养起来也好活,吃草而已,且十分耐寒耐旱耐饥。”赵兴轻描淡写地回答。 他故意忘了说,其实鸵鸟油才是真正有价值的商品。它是一种细胞、肌肉组织修复剂。现代足球运动员在摔伤、跌伤时,队医会在队员的伤处涂抹或者喷一些东西,然后队员在1到2分钟左右又能站起来正常比赛了,这就是著名的鸵鸟油的效果。 此外还有鸵鸟羽毛,它既是一种妇女时尚装饰品,也是做羽毛笔的主要部件。它是如此重要,使得鸵鸟贸易直到新式钢笔诞生,才逐渐萎缩。 王子韶也故意轻描淡写地回答:“此物既然离人认为好,那我也要几只养养。离人,跟他说,我也要。” 范锷没理这两个贪心的官员,他急着去看砚台。 刚才,范锷匆匆结束了询问,而索迪心中有所顾忌,老是注意赵兴这里的动静,说话很不爽快。范锷没打听出什么,他听到这里的动静,连忙结束话题,跑过来过来观察石料。可惜他过来的有点晚,战利品已经瓜分完毕,他只能在李之纯、王子韶、索问道等人手上观察石料。 这些人太吝啬,手抓得很紧,范锷只能望着众人变的鼓鼓囊囊的胸前,流着口水说:“密州原先只贡绢、牛黄,如今这么一来,又多了一项贡物。离人下手快啊。” 范锷是前任密州知州,他对密州的情况甚至比王子韶还熟悉。所以他不愁找不到好石头,唯一遗憾的是赵兴下手太快,已经把现有的石料护住了,而且这消息也扩散的太快,使得人人都开始珍视自己的院墙。 李之纯对赵兴这点倒是另有看法,他吩咐王子韶:“端砚一出,端州百姓苦甚。此次密州出了好石料,可不要落得端州百姓的境遇。如此看来,石料把持在密州团练与密州府衙手里,也是件好事,王大人,可不要对百姓过分煎迫。” 对于这位仁厚长者,赵兴唯有钦佩。王子韶也是知道李之纯的性格,赶忙起身离座,恭敬的答应下来。 宴会的歌舞上来了,几位上官在这里窃窃私语,几位上官都聚在这里对客人有点不恭,王子韶首先醒悟过来,他招过自己的家仆,把怀里那堆鸡零狗碎交到家仆手里,自己端着酒杯挨个找商人拼酒。 索问道李之纯也散开敬酒,范锷将赵兴揪到一边,不谈石料的问题,谈起了货物贸易:“离人,密州椎场去年的缴税额是八十六万贯。如今要升为市舶司,这交纳的税收一定要比去年强。 可是我以前也隐约听说南洋的商路出了点问题,刚才几名藩商都说起这事,我本想把你叫来问问那藩商索迪,现在看来确实了。你说,今后这里会不会逐渐萎缩?” 赵兴慢慢的,边回忆边答:“驻辇国重新崛起之前,我听说吐蕃的国土深入到大海,但吐蕃并未在当地建立稳定的统治权,现在驻辇国等于趁虚而入,将原先属于吐蕃的濒海土地全部占去,奇怪的是,吐蕃却好像毫不知情,或者知情了也不在乎。” 范锷低声回答:“你还不知道吧,我军在青唐取得大胜,知岷州种谊复洮州,敌酋果庄被俘,正在押往京城,也许他们自顾不暇。” 据说,宋朝对外战争的胜率超过70%,这一比率远远超过汉唐,至于其他,……,别提了! 赵兴摇头:“不是这样的,吐蕃是一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南吐蕃在喜马拉雅山以南,南北双方消息隔绝,每年只能有几个月的通讯时间,但那条道路山势极高,平常人走过去呼吸都困难。北吐蕃可能不在意濒海土地的流逝,但我就奇怪,怎么南吐蕃毫无动静呢?” 范锷发现赵兴岔话的能力超强,他本想问问赵兴对密州市舶司前景的推测,但赵兴一眨眼把话题引到了国外的局势上,他决定纠正这个错误,便紧盯着又问了一句:“离人,你说明年密州前景如何……我问的不是石头问题,我问的是板桥镇的情况。 因为我与李大人、王大人、索大人联合推荐你为胶西县县令或县丞,一般来说,朝廷不会驳回地方官员的推荐,所以……现在,你即将上任了,定要给我一个准话。” 赵兴望着范锷,不慌不忙回答:“密州市舶司要想发展,不在于南洋,而在于高丽与倭国。而高丽与倭国敢来密州,却需要强大的水军来保证。登州水军必须要加强,让它有能力封锁渤海,使辽人的船不能出港。而我密州团练……或许可以采取护航的策略,比如:将所有的藩船编队,在某个固定的日期由水军护送商船队离港——这建议大人觉得怎么样?” 范锷考虑了一下:“如果将藩船编队离港,这样既便于管理,也便于征税,只是这样一来,恐怕密州团练的船只远远不够,那前后该用多少船?朝廷养这么一支船队……” 范锷沉吟不语,赵兴马上补充:“朝廷养这么一支船队,甚至无需付款。只要允许民间自驾船只,当作‘效用’,由我密州团练统一调配。” 让民间自发性的武装护送藩船——天下还有这样的傻子吗?范锷刚想反驳,但看到赵兴那意味深长的笑容,他马上明白了。 民间自愿护航,当然不是毫无代价的,譬如他们可以夹带一点私货。不过,这属于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事。至于如何管理这群“效用”,让他们不至于因为夹带私货过于猖獗而影响正常贸易,那——水军管理上属于密州团练的事情,税收管理上属于密州市舶司的事情,范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想到这,范锷笑了,他一指在座的几名女真人,向赵兴介绍:“这群人是金州商人,他们的战马很不错,朝廷还指望他们多多贩来马,可最近他们带来的马匹越来越少,如果离人有办法能让他们多往密州贩马,哪怕市舶司的税收依旧是八十六万贯,这市舶司开得也值了。” 赵兴瞥了一眼那几个女真人,平静的回答:“战马越来越少——我想,他们在备战。” 范锷显然误会了赵兴的话,他歪着头想了一下,哦的一声说:“辽东那苦寒之地,也会有人争来争去吗?不行,我得向朝廷密告一下,若真是女真人受到骚扰,朝廷方面怎么也得出力帮他们一把。” 赵兴叹着气,摇了摇头,将身子缩回了座椅中。 他本想提醒朝廷,现在女真族在大宋的支持下兵强马壮了,他们不是受到别人的骚扰,而是想来骚扰大宋……但这话他说不出口。兵部间谍机构都打听不出来的消息,他凭什么能以先知者的口气说的那么肯定?而且谁又会相信呢 女真人确实在与辽国战斗,或许赵兴担忧的过早了,现在的女真人还没有兴起来抢劫大宋的念头,但现在,他们已经开始准备称霸辽东了。 范锷几次怂恿,见到赵兴实在不愿与那群女真人发生接触,他转而谈起另一件问题:“人都说离人多智,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我大宋苦于钱荒许久了,今我为金部员外郎,朝廷铸钱这块想有所为,但我听说藩钱的流入是你老师一力赞成的,对此事离人何以教我?” 赵兴眨巴着眼睛说:“范金部,我听说百姓私自将铜钱溶了,铸造铜器,一反手就是五倍以上的利润,有这回事吧?” 范锷点头。但他还没表示意见,赵兴马上按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将铜钱中的铅锡重新分离出来,再铸成铜器,这样花费不少力气,但却能得五倍利润,按照这个测算,一枚铜钱的价值至少低估了十倍。如果我们将铜钱的价值升值十倍怎样?如此一来,铸造铜器无利可图,谁还私铸铜器?” 范锷听得目瞪口呆,他被赵兴的大胆吓着了。但赵兴还有话说:“我去游历南洋西洋,那里的国家都不存在钱荒问题,怎么我华夏屡屡出现钱荒问题。对此事我琢磨了很久,某一日豁然开朗。原来,我大宋的货币体系不健全。 所谓货币体系,是说铸成的钱币应该有‘多级兑换率’……这个词,范金部能够理解吗?让我说的更清楚一点,我大宋的铸钱唯有铜币,金银虽可以用于买卖,但由于它们都存在成色、重量、体积问题,使兑换很麻烦,甚至需要专业人员运用专业知识才行。 我大宋将很多精力花费到把杂色银子提纯上来,但提纯后的官银分发到民间,民间又会用各种手段往里头搀兑铅锡,交还给官府,然后开始再一轮循环,有这一番折腾的功夫,何不把银子直接铸成银币呢? 一个完整的货币体系,应该有金、银、铜三级货币,但我大宋现在的铸币只要铜钱,这是唯一无可选择的基准货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铸成钱币的金银不能算是货币,只能说是一种‘抵值贵金属’。如果铸造成钱币,当作交换的基准货币,那么,整个钱币体系就建立起来了。 范大人,想想看,我们以前只有钱币,没有货币体系。一贯铜钱重八九斤(宋斤),交易起来多麻烦。如果我们把铜钱升值,那么一百枚为一贯,等值一两白银。然后我们铸造价值一钱的银币,会出现什么情况——十枚铜币兑换一枚银币。交易中,大量的铜币被银币所取代,而铜币就成了一种辅助货币,那么我们还会发生钱荒吗? 同样,我们可以铸造价值‘一钱’的金币,这样可以大大降低银币的使用量。那么我们最终的基准货币就是黄金,金银铜三级货币兑换体系建立完善,我大宋马上就可以不存在钱荒问题。” 范锷这回听懂了,但他被这条计划的大胆吓着了,结结巴巴的说:“怎么可能,让铜钱立刻升值十倍,那岂不是让百姓的家产一夜之间缩小十倍吗?这是残民之财,这样的人要被千古臭骂……不过,离人说的前景确实诱人,照离人说的,我大宋真能永绝钱荒吗?” “当然!”赵兴说的是现代经济学家对中国古代经济研究的结果,这或许超过了古人的理解力,但它符合科学。“骤然升值货币,恐怕会引起民乱,那么我们换一种方法怎么样?换用新技术铸造‘纯铜银钱’……” 赵兴一指那位索迪那,说:“范大人看过那些藩商带来的藩钱没有?在汉代时期,他们就有冲压法制作的钱币,金部不如从藩商那里购买机器……这种方法朝廷难以接受,那就换一种方法,朝廷选求贤榜,或者在制举里寻找这样的人才,一定会有人把这东西给我弄到大宋——那玩意都是千年老古董了,只要有心,一定能弄到手。” 赵兴这里跟范锷谈的热烈,几位官员偶尔过来听听,听到的全是一堆“钱”字,为了显示清高,他们马上又离开了谈话现场。 范锷谈到这里,觉得今天收到的冲击太多了,他需要慢慢消化一下,所以也匆匆结束了话题,最后叮咛道:“离人,今天的宴会实际上是我的告别宴,此宴过后,我就要启程了,希望能在天宁节前赶到京师,此后胶西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给我经营好。 嗯,刚才我们谈的东西,以后我还会写信与你,我们慢慢交谈。但此事过于惊世骇俗,离人不可四处张扬。” 赵兴爽快的答应了,而后便随范锷挨个去敬客商的酒。 宴会在半夜结束,李之纯临出门的时候,特地找赵兴致谢:“离人,你送来的靴子我试了……” 李之纯指指脚上的靴子,说:“很好,很轻便,而且轻软。你有心了。哈哈,你送来的手杖也不错,可你的手杖里怎么藏了一把刀呢?老夫平生活人无数,吾以仁义防身,何用的着兵器……不过,刀很好,蓑衣很很好。 明日你来我家里,范金部走了,老夫也该告辞了。不过最近我兄弟从京城来访,他有点郁郁不得志,离人替我招待一下,他与黄鲁直、秦少游交好,在汴京城时曾想结识你,可惜你是个大忙人。他安人也想见见你,明天你带上孺人一起来。” 带孺人一起去,这意味着没廖小小她的份,她嘟着嘴上了马车,挑着灯往家走的路上,廖小小倒还没忘自己的职责,提醒赵兴:“李之纯弟弟李之仪,妻胡氏,名淑修,字文柔,世为常州金陵著姓,其‘性高严,喜风节’,通读经史佛书,作诗词颇有师法,尤精于算术。 据说连沈括‘间有疑志’都经常向她请教,并屡次叹息说:‘得为男子,我益友也。’胡文柔却不齿沈括为人,当沈括陷害苏学士时,她曾对李之仪说:‘子瞻(苏轼)名重一时,读其书,使人有杀身成仁之志。君其善同之邂逅。’ 苏学士贬谪黄州时,胡氏曾亲手为学士制作锦衣,并感慨说:‘我一女人,得如此等人知,我复何憾?!’……” 明白了,这位胡氏是又一位被苏轼迷倒的狂热苏粉。 这大宋还有不是苏粉的女人吗? 看来,不是李之仪想见赵兴,而是这位胡氏想见,所以他哥哥李之纯特地提醒胡氏的存在。 这一年李之仪49岁了,自从中了进士后,他一直没有得到实授官,每日在京城里等待朝廷的召唤,等的胡子都白了。这次是到哥哥这里散散心。听到密州正在宴请胡商,便想来板桥镇看看风景。他妻子胡氏是大家族出来的,礼节上做的很规范,倒显得程阿珠有点局促。 今天的会面赵兴的三位女人都在场,因为陈伊伊的郡主身份摆在那里,他不好将其单列,伊伊来了,廖小小自然不肯一个人留下,所以她哭着嚷着也跟来了。 胡氏与阿珠相互见过礼,又仔细打量着陈伊伊一眼,向廖小小点点头,说:“廖大家出奔,满京城都传遍了,看来廖大家找着了安生立命的好去处,瞧,你官人走到哪儿都将你带到哪儿。” 李之仪尴尬的站在一边,冲赵兴拱手,李之纯站在屋子的台阶上,接受了赵兴的拜见,然后呵呵笑着说:“离人,我这是借寓友人家中,房子局促,今天就让之仪随你去……我听说你的房子建好了。” 胡氏那里打量完赵兴后,满意的点点头,说:“苏学士选弟子的眼光确实不错,离人虽然不以文章闻名,但为人处事自有一种雍容大度,也算是当世俊杰。” 李之仪在一旁亲昵的反驳:“谁说离人不以文章闻名,汴梁城都传唱着三首新曲,还有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好诗啊。” 胡氏横了李之仪一眼,牵着程阿珠的手往院里走,经过李之纯身边时,她向对方行了个礼,落落大方的说:“伯伯,客人来了,也当请入厅堂,奉上一杯香茶。” 李之纯笑着让开了门,连声说:“理当!理当!” 李之仪拉着赵兴的手,边向屋里走边自我介绍:“我听黄鲁直、秦少游谈起过你,你走后少游还赖在马梦得屋子里,他已经把家眷接来了,吵得马梦得痛苦不堪。 你听过我吗?我平生作诗不多,不过最得意的一首是《卜算子》——‘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宁不负相思意’,怎么样,这首词还差强人意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天下第二情诗 第一百五十六章天下第二情诗 语言已不足以描述出赵兴此刻的心情。 站在他面前的这位李之仪乃是中国最杰出的情诗作者,遍数中国古代情诗,如果《上邪》算第一的话,“君住长江头”绝对是中国第二情诗。 天下第一情诗《上邪》诗中怎么说——“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邪”的诞生地就在密州。最早是在日照市汤谷,一处远古时期东夷人羲和祭祀太阳神和祖先的圣地出现的,而后汉乐府将其收入为《饶歌》。 比较起来,“上邪”适合北方人的爱,诗里爱的如此轰轰烈烈、咬牙切齿、剑戟森森,风风火火,以至于冬雷震震、磨刀霍霍、剑戟森森、瓜瓞绵绵…… “君住长江头”则适合江南小男人的爱,爱的如此缠绵悱恻、信誓旦旦、唯唯否否、营营苟苟,以至于日夜浑浑噩噩、期期艾艾、踽踽凉凉、栖栖遑遑…… 《上邪》的作者见不到了,能够亲眼见到李之仪……该怎么形容赵兴这一刻的心情?! 原本赵兴应该进入大堂里,喝一杯茶,在临走再喝上一瓶送客的二陈汤。但赵兴顾不得了,他一把拉住李之仪,激动的说:“走,到我的新居去,我听你说一说这首诗。” 赵兴拉着李之仪上车,正谦让间,廖小小提着裙子一溜小跑跑来,见到俩人一副准备跑路的神情,二话不说跳上马车,神情活像个偷吃的猫,雀跃地问:“相公,我们去哪儿?” “回家”,赵兴吆喝。他心情急迫,没察觉廖小小怂恿的态度,完全忘了自己老婆还在屋里,忘了不告是很太失礼的。 李之纯在大厅里等啊等,等不到赵兴与自己兄弟进来,廖小小有眼色,她也不是主要的招待对象,可以趁人不备悄悄溜出门口,前去召唤这俩个忘了进门的人——没想到她也一去不返。 程阿珠有点不好意思,她先起身向李之纯致歉,准备亲自揪赵兴回来。但李之纯反觉得很欣慰,他欣慰的点点头,满口说:“无妨无妨,吾弟与离人一见如故,定然是找街头酒肆畅饮去了,让他们去吧。我们且聊着。” 赵兴一直低估了那场“诗酒之赌”的影响力,自他离开京城后,那场“西园宴会”影响力越来越大,作为会议的组织者,即使赵兴竭力想低调,他还是引起了关注。 所有的文人最关注的焦点就在那场“诗酒之赌”。因为凭借一首诗征服一个人,让一个人今后无怨无悔的终身为自己服务,那是所有读书人的梦想。如今满大宋都是拉着商人的读书人,他们满脑门心思让商人被自己的事所感动,从此效劳一生…… 赵兴是个慷慨的人,在黄州那会儿,前有苏轼,后有潘大临,然后又有一群苏门弟子接受他资助,再加上他送周邦彦出京的时候那一场歌舞,使他隐隐间获得了很高的评鉴地位,许多不得志的文人们都希望拿一首破诗来引起此人的注意,然后获得一次钱财资助。即使不能因此当官,但能够与苏东坡、周邦彦、秦少游、潘大临等人为伍,那也是一种荣耀。 现在,李之仪也加入其中,他就是来打秋风的。 李之仪在京城领一份寄禄,但长年累月没有获得具体差遣,京城的物价很贵,平常他也全靠哥哥的支持,才能在京城混下去,看到秦少游、李廌等人大把花钱,连黄庭坚那样鲁直的汉子,也不时的从赵兴府上蹭一点东西出来,这让李之仪羡慕之余,隐隐对双方见面充满期待。 如今,满京城里最可气的是李公麟与米芾两人,这两人拿着无偿的彩色颜料,无限量供应的倭纸不当回事,在勾栏瓦舍一掷千金,喝醉了就随意在纸上狗爬两下,然后揣着那张谁都看不上的“字画”去马梦得那里换一堆银钱回来,这种生活令京城的落魄文人抓狂,但遗憾的是,赵兴在汴梁城的时候与人交往不多,走的时候又是半夜偷偷溜走,这让那些人想抓人献诗都抓不到。 这次秋季任命京官的“司召”结束,眼看一年又没希望了,李之仪便想到来哥哥这里散散心。黄鲁直、秦观知道李之仪的心思,便送给李之仪一封介绍信。但李之仪孤傲,见到赵兴并没有拿出那封信,先谈自己的诗文…… 他成功了!这首诗确实倾倒了赵兴,他拉着李之仪一路往家赶,半路上廖小小追了上来,她倒对赵兴的疯魔状态不以为然,只是难得与赵兴单独相处,自然不肯回去通知程阿珠。 赵兴一路拉着李之仪进入自己的新宅,宅院里竖立着一栋奇怪的建筑,它是个唐式建筑,只有二层高,二层的墙壁很怪,给人以软乎乎的感觉,风一吹来,那堵墙似乎在抖动,让李之仪很诧异。 赵兴拉着李之仪,站在下面催促工人:“把软幔拉开,今日碧霞阁有客人了。” 转过脸来,赵兴盯着李之仪,很认真的说:“你将是碧霞阁第一位客人,碧霞阁必将因你名传千古。” 李之仪觉得赵兴似乎把话说颠倒了,他刚想反驳,但马上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仆人们忙着拉开那堵软软的墙——原来那不是墙,是硬帆布做成的,帆布上栩栩如生的描绘着砖块,整个布幔形象似乎接近现代的墙面装饰布。 李之仪刚冒起个念头,准备问问为什么把布要画成砖墙的样子,但他马上闭嘴了,因为紧接着他看到的实在过于豪奢。 整个二楼全是用透明玻璃搭成的,连屋顶也是浅蓝色的玻璃瓦,布幔拉上,这二楼普普通通不显然,等拉开了布幔,怎一个穷奢极欲可以形容。 仆人们打开了一楼的大门,赵兴拉着李之仪往里头钻,李之仪接二连三的被赵兴的怪异所击倒——这么一座豪奢的阁楼,它的底层竟是个大澡堂,用厚厚的石壁砌成,一池碧水碧波荡漾,隐隐发出蒸腾的热气,池子周围摆着一排排藤椅,这些藤椅形质古怪,其中一面墙还留着几个小门,看来那是留给客人的私密小房间。 走上二楼,李之仪又感觉到诧异,二楼竟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摆设。唯独四面玻璃墙,映来满屋子的太阳。 房间的地面是用厚厚的木板拼成,借助一楼传来的蒸气,脚踩在地上有点暖烘烘的感觉。赵兴一上楼就甩掉了鞋子,拉着李之仪往房中间走。 房子很大,脚踩在地上有点咚咚的回音,廖小小越走眼睛越亮,她记起了,这种设计类似晋代石崇替他的宠姬绿珠设计的绿珠楼,据说那个楼地板下密布小鼓,走起来回音很大,这是为了让他的宠姬舞蹈的时候,仿佛有很多人在鼓掌喝彩。 赵兴刚才说李之仪是这座阁楼的第一个客人,这不是也意味着廖小小是第一个进入这座阁楼的妻妾,如此说来,难道这座阁楼也是为她兴建?廖小小想到妙处,情不自禁地紧紧揽住赵兴…… 阁楼中间,赵兴与李之仪并排坐下,他们像唐人一样盘膝而坐,仆人们穿梭不停的提来灯笼,摆好低矮的小桌与唐人矮几(日式矮沙发)。廖小小跪在桌边,殷勤的为两人斟酒倒茶,目光瞥向赵兴时,说不清的情意绵绵。 “原来那个布幔是为了隐藏这座阁楼的奢华”,李之仪打量四面,边欣赏边点头:“稍有遗憾的是,这小楼不高,不能居高临下欣赏全城的景色,不过,若是那样,这座小楼也无法掩饰了。离人拉布幔不就是不欲人查觉吗?” 李之仪这里说的是外行话。密州是个防御州,这样的州县,有规定房屋建筑不能高过城墙,以免有人登高窥探城内的军事布局与调动。 赵兴没有纠正李之仪的话,他在脑海里反复品味“君住长江头”这首诗,迷醉不已。作为中国第二情诗,给这首诗谱曲的有多个版本,分别是邓丽君版、王洛宾版……还有一种美声唱法,不知由何人谱曲。 这三种唱法各有千秋,一时之间赵兴难以抉择,他反复考虑,倒让一边的李之仪有点忐忑。 决定不了,那就三种一起来——赵兴一拍廖小小,做了个记录的手势,然后低声唱起了王洛宾版,这个版本适合男子演唱,它带有青藏高原的辽阔,声音浑厚而悠长。 一曲唱罢,李之仪也不禁被自己的诗所感动,他喃喃:“宁不知,世间还有如此曲调。” “这是发源于长江源头的小调,听说它深受隋唐乐府词的影响……”赵兴不错眼珠的又唱起了美声版的曲调。这调子廖小小喜欢,连赵兴唱不上去的高音,廖小小也能唱得婉转如意,不知不觉已将歌声拔高——抢戏,这绝对是抢戏,廖小小学唱的嗓门湮灭了赵兴的哼哼,那穿云透雾的歌声拔到极高处,仿佛一只云雀一边飞舞,一边缠绵悱恻的歌唱,令人灵魂出窍,久久无语。 阁楼里忙碌的仆人都被这歌声迷醉了,他们全停在原地,听廖小小将最后一句拔至高音处,反复吟诵那句“只愿君心似我心,宁不负相思意”。 不知不觉间,有倭女小声哼唱,接着,所有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也随那歌声唱了起来——“宁不负相思意”。 廖小小唱完,软倒在赵兴怀里,情意绵绵,爱恋丛生,只觉得相思入骨,情不自禁,她的眼波柔柔,只剩下一团水雾。 啪、啪、啪,一个孤零零的巴掌在厅堂里响了起来,这座回音效果极佳的阁楼里,那几声巴掌显得格外震撼。 李之仪他边拍着掌边哀叹:“我生也晚,竟不知道廖大家绝艺至此,在京城不得领略……咦,我昔日读书,看到夫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老以为夸大其词,今日方知道:世间真有如此美妙的声音。可惜,廖大家一去,京城人从此不闻韶乐矣。憾甚憾甚!” 楼下传来几声丝弦弹拨声,是那帮倭女与胡姬,她们听到刚才的乐曲,正试着凭借记忆,用丝竹演奏那首曲目。李之仪本有兴趣想听听这首歌配乐之后是如何精彩的,但躺倒在赵兴怀中的廖小小揉着额头撒娇:“官人,我头痛。” 李之仪一看,笑着摇摇头,放弃了。赵兴拍拍廖小小,招呼底下的仆人:“来人,扶小小去更衣。” 廖小小头痛倒不是撒娇,美声唱法讲究气流震动腹腔,胸腔,颅腔,这样唱出的歌声才荡气回肠有穿透力。廖小小不知道美声唱法的这个诀窍,但多年浸际于歌唱生涯,使她无意中运用上了现代演唱技巧来诠释这首现代歌,她像念咒一样的把最后一句反复吟诵……唱多了自然脑袋发懵。 李之仪不知道这点,他以为是廖小小撒娇,所以便改变了话题,指点着眼前这座阁楼,说:“离人贤弟,此阁景物甚佳,不如我们各自赋诗一首以赞美景。” 赵兴把头摇的像波浪鼓:“啊啊,我最头痛最对联吟诗了,李兄诗歌的才能,我这辈子是拍马都及不上,索性‘李兄面前不谈诗’!” 这是对诗人最高的夸奖,因为不久前有一首诗专门嘲弄那些在李白墓上作诗留念的俗人,诗里说的是,李白墓前做诗词,鲁班门前耍大斧。于是,“李白墓前不做诗”便成了对人诗才的恭维。而且是最高恭维。 李之仪被这句恭维弄的浑身毛孔都张开,但他还要例行谦虚下:“离人说笑了,你虽然说不做诗,不作对联。但你在金明池上会新楼所做的那副对联,人皆赞‘急智’。另外,你做得那三首词,也皆出手不凡?你若言不得诗,密州何人再能言诗。” 李之仪这话说得也是句大实话,赵兴剽窃的那三首诗都是千锤百炼的名句。密州除了他,李之仪、王子韶、索问道,甚至算上范锷等人,都不是以诗歌闻名于世的,所以,若那三首诗词真出于他手,密州再无第二个人敢在他面前谈诗论词。 可惜,赵兴的自知之明很强悍。 “哦?我都做了三首了吗?”赵兴不清楚自己的“累积剽窃数”,这个话题他不敢再谈,忙转移话题:“李兄,你打算在密州待多久……我有个想法,你可以待在这里过正旦(春节),等过完正旦我从海路送你上京。” “只要能在二月二赶到京城就好”,李之仪回答。二月二赶到京城不是为了赶“龙抬头”的节日,而是为了应付二月九日前任命地方官员的“县召”。 “没问题,从海路入渤海,再通过流东水河(北黄河运河的南支流)到汴京,一路既快又稳”,赵兴给了对方一个安慰的笑容,又补充说:“再过几天,恰好是重阳登高节,我领李兄去游览一下密州的景色……李兄来此一趟,总得为密州留下几首诗词。至于我这座阁楼就罢了,我不希望在我生前,把咏叹碧霞阁的诗词流传出去。” 李之仪刚才从布幔做墙的细节中,已经领会到对方的小心谨慎,他叹息一声:“可惜,如此佳美的景色,我等生前恐不为人知了。” 李之仪今年49岁了,赵兴则看不出实际年龄,但他以抵达宋代那一年算做20岁,以此作为户籍参加科举。由于他的相貌年轻,再缩小几岁也有人信,所以,在赵兴生前不公布这座阁楼的真相,也意味着李之仪生前不能将这些诗句公之于众了。 这虽然有点遗憾,可赵兴胡萝卜劈头盖脸一上,那就不是遗憾了。 李之仪的家眷是在傍晚时分赶到赵兴府上的,这时赵兴与李之仪已经酒酣耳热,两人正泡在热气腾腾的池子里,吃着宋代的休闲食品“乳糖真雪”——这玩意要用现代语言称呼,叫做“冰激凌”。 泡热澡,吃冰激凌,旁边几个艳丽的倭女浑身赤裸,按照唐代习俗替客人擦背捏肩……再加点现代味道,那就是泡泡浴。这日子过的得,真是让人懒洋洋的兴不起挪动手指的兴致,一不留神就喝醉了,李之仪家眷赶到时,只有廖小小还清醒,她守在门边正与胡姬研讨曲目,丝竹低低,断断续续、缠缠绵绵,浴室里隐隐传来呻吟,这声音弄得女眷不敢深入。 “怎地了?”陈伊伊挥舞着小拳头问小小:“里面做什么,你怎不进去伺候?” 廖小小鞠躬:“支婆,官人与李大人谈诗,酒酣耳热,想要沐浴。官人又叫了一群倭婆子进去,说是踩踩背,却令奴家守在门边,如今酒送进去十数瓶了,乳糖真雪吃了一瓮,还有爆米花、花生水果,想来官人醉了,刚才还唱歌呢,现在只剩哼哼了,支婆要进去吗?” 伊伊看了阿珠一眼,没说话。阿珠扫一眼李之仪妻,见对方脸色平静,马上说:“快将澡堂石床烧热,官人今晚可能宿在里面,小小,令人小心伺候了。” 其实,阿珠她们要进去也没什么禁忌。宋代有男女同浴的风俗,至今河南某些地方还保留这一习俗,亦如当代日本。但赵兴让廖小小留在门外,使得女眷们不好举步闯入,少顷,阿珠开始安置客人,由那俩醉汉在澡堂发酒疯。 果然,这两诗人当晚闹了一夜,就睡在澡堂里烧的热滚滚的大石头上,直到第二天酒醒。第二天,俩醉汉起身神采奕奕,倒是廖小小,无需化妆就能顶上俩黑眼圈。 剩下的几天,赵兴这里忙忙碌碌的闹着搬家,等到众人都住下了,也重阳节了。这一天,满城的官员都放假。作为地方官王子韶等人先是去乡间,与父老举行乡饮酒礼,然后赏菊开诗会……这样的生活不是赵兴能够应付来的,所以他推迟了王子韶等人的邀请,和张用等军官联袂出去举行野餐会。 原本赵兴这一天也给家中仆人放了假,让大家各自寻乐子,但几名廓尔喀武士无处可去,又与当地人语言不通,所以也就跟着赵兴而去。程族弟子与几名一赐乐业人也便随大流,结果赵兴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加上张用已经到了一百多人。 走在路上,张用回头望望浩浩荡荡的队伍,摇着头感慨:“听说大苏学士知密州的时候,留下了一首诗说‘为报倾城随太守’,我们这算不算半城出游了。” 赵兴摇摇头,吟诵道:“家师在日,留下‘秋禾不满眼,宿麦种亦稀;永愧此邦人,芒刺在肤肌。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如此大慈悲之心,我等岂能及也!” 当年密州全城陪苏东坡出游,那是因为苏东坡的爱心与慈悲。苏东坡就任密州的时候,恰好当地闹荒灾,苏轼看到老百姓生活十分困难,饿孚弃儿满地,心情十分沉重,他为自己无能为力解救老百姓的疾苦而愧疚,写了这首《和孔郎中荆林马上见寄》一诗……也就是赵兴刚才吟诵的诗。 为救民于水火,苏轼上书朝廷,请求减免税赋。同时祈雨抗旱,驱除蝗虫,赈灾捕盗。采取这些措施后,密州百姓非常欢迎,社会也稍稍安定。对于弃婴,他发动官员去捡,然后分别安排到各家抚养,政府按月给抚养费,两年内救活数十人之多。使得满城百姓感激这位善心人。 等他带领当地人度过了灾难之后,当地人自然肯陪这位玩心深重的太守胡闹,于是才有了苏东坡出去打猎,全城百姓尾随着,“左牵黄,右擎苍”的轰动。 赵兴来密州,但他不是地方官,每日就在军营打转,到目前为止,当地百姓多不知道这位新判官是苏东坡的弟子,而赵兴的身份只在官僚中流传,所以他没有找到百姓们对他的眷顾。 不过,密州团练已经感觉到了这位新签判的手段。随着他们的房屋建完,都作院的工人回归,看到的是一栋栋新式的大瓦房,而修建湾口水寨的军士偶然返家,也将营地内的变化带回了军营,这便使赵兴的威信在团练当中无以复加。连他悄悄组织“效用船队”的事,都有意识的帮他隐瞒…… 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位苏门弟子的名望,也能与老师一样,但现在还不行。 今天,众人的目标是马踏湖,这个湖有“北方江南”的美誉,曾经是苏东坡最爱游玩的地方。走在苏东坡曾经走过的路,赵兴感慨万千:“尔曹身与名俱灭,千古传扬唯我师”。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李之仪,又加上了一句:“还有李兄!” 这句话说得狂妄了点,实际上千古传扬的不止这两人,还有掩埋过万具无名野尸的李之纯,还有范锷,还有这时代无数璀璨的群星与明月。 但李之仪没有打断赵兴的狂言,他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接受可赵兴的恭维。 官场规矩,没有做官的人前去官员府上拜访,官员们要支助对方一些钱财,这是古代留下的一种纯朴礼节,叫做“养文章种子”,俗称“打秋风”。含有鼓励对方继续读书上进的意味,虽然这种习俗后来变了质,但在宋代,它还保持当初的纯朴。 李之仪到赵兴府上拜访,赵兴当然也要按照规矩给予回馈。他给的回馈一般都很丰厚,尤其是能让他感动的诗人,更不会在他这里失望。李之仪前后总共获得了一千贯的现金,再加上几匹马、一套马车、绫罗绸缎、文房四宝,林林总总的物事总价值达三千贯。 这是一个中产家庭所能获得的财富总量,相当于赵兴一船货物的盈利的二十分之一。而宋代一般“打秋风”所获的均价是:十贯钱。陆游曾一次获得过双份——二十贯,很是炫耀一番,连做了好几首诗自夸诗才…… 有了钱,尤其是知道自己临走时还会按规矩收到一笔路费,李之仪的气度也不一样了。他现在骑得是一匹赵兴送来的女真阉马,身后跟着赵兴送的两马拉的油壁香车,马车里坐着他夫人与侍儿。近日在赵兴府上吃得好喝的好,脸色红润的他手上不时晃着马鞭,频频得意的瞥向路边的行人。 赵兴的队伍很庞大,一百多人不是坐马车就是骑马。那群女真人运来的战马,除了被朝廷买去后,剩下的都被赵兴吃下,分配给团练营的军官。最近赵兴出售了一批石头,每名军官都分了一批红利,现在军官们钱囊鼓了,也买得起马了,这次出行对他们是一种炫耀。所以恨不得把全副家当都披在身上,这让队伍显得气势逼人。当然,这队人走在路上,掀起的烟尘也很大。 陈伊伊首先受不了这种尘飞土扬,她频频派人来向赵兴要求分头走路,或者暂时休息下,赵兴兴致很高,刚开始只是劝解伊伊忍耐,但等到程阿珠也抱怨后,他无奈命令队伍暂停。 军官们催马正玩出兴致,赵兴中途停下,有些擅于逢迎的官员也停在附近,而一些耐不住性子的军官则直接带着家眷继续赶路,这倒使队伍的人数减少了很多。 这是一条官道,山中人口密集,官道边有许多客舍,赵兴他们停留的就是一家带酒楼性质的路边旅店,老板殷勤的在后面准备好了空房间,让女客洗漱,前面的院落则准备好了马厩,由店伙计牵去照料。 张用今天没带他那群“花胳膊”出来,也许是给他们放了假,但他身边虽没花胳膊簇拥,百多名带刀带弓的武官围拢着,倒并不显得气势低。 宋代文官比较鄙视武官,李之仪没去武官那里凑热闹,他跟着赵兴来到酒店的大堂,皱着眉头看着酒店内的各色人等,不耐烦的说:“离人,还是让他们准备一间静室吧……” 赵兴捡了一张空桌子坐下,他好奇的在厅堂里四处打量着,嘴里回答着李之仪:“诸色人等,正是民情世态,样样皆动人心。李兄不觉得坐在他们中间,看着那些笑脸,心中很快乐吗? 我记得家师在密州修超然亭时,曾在《超然台记》说:任何事物都有可观赏的地方。如有可观赏的地方,都可使人有快乐,不必一定要是怪异、新奇、雄伟、瑰丽的景观。吃酒糟、喝薄酒,都可以使人醉,水果蔬菜草木,都可以充饥。依此类推,我到哪儿会不快乐呢? 李兄,眼前风物,入目令人喜,涤清我肠胃,你瞧着不快乐吗?” 拿李之纯跟苏轼等同相比,李之纯还有什么不快乐,他看了看周围的那些贩夫走卒,也被他们的笑容所醺醺然:“是我着相了,离人说的对,一草一木也关情。” 胡姬喀丝丽端着暖水瓶替二位斟上热茶,水冲在杯里发出清脆的激流声。本来,店里的“茶饭量酒博士”手里提着暖水瓶走过来,见此情景叹口气,他望了望对方那奢华至极的紫金外壳暖水瓶,嗅了嗅空气中飘荡的茶香,叹了口气,说:“是小龙团!这是贡茶,唉……” 博士叹息的走开。 喀丝丽端的是暖水瓶——没错!是暖水瓶。宋代暖水瓶。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和衣睡倒人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和衣睡倒人怀 真实的历史上,我国最早的暖水瓶正出现于北宋后期。这种暖水瓶也称“暖水釜”。在宋代的餐饮业中,商贩们冬夜“提瓶卖茶”已成为一种独立的行当,他们独立于酒店饭馆之外,专门向客人斟茶倒水,客人忙了,甚至在路边买碗热茶畅饮。而买茶人所用的“瓶”就是保温暖水瓶。 宋代的暖水瓶什么结构?可惜现代已没有实物。现代人只能按蔡襄在《茶录》中记载推断:宋时暖水瓶的构造是用“玻璃为胆,水银为裹”,其基本样式为:“宽口、长颈、长腹,瓶口安有开启的瓶盖,还有把手”——与现代的没有太大差距…… 而亲历的赵兴现在可以从专业的角度说:其实宋人还没掌握银镀膜技术,但他们奇思妙想地用一种新发明代替:先将与瓶胆大小相同的银箔塞入瓶内夹层中,而后灌入水银,用水银的重力将银箔挤压在胆内玻璃表面,而后将水银倾出,瓶胆封口…… 宋代使用暖水瓶已成为当时社会的时尚。连店里的伙计都能“提瓶卖茶”,说明这玩意的普及,使用人已算不上“小资”,也就是一平民,连贩夫走卒也可以享受。 然而,这项北宋末年最流行的时尚,此后竟然连一件实物都没有留下来…… 宋代做官人出外冶游,都习惯自带一个热水瓶,以此表示自己品行高洁,不喝贩夫走卒喝的水……当然,这里头还有卫生习惯问题。像刘贡父那样的麻风病人,在宋代没有引起大传播,可能正与宋人这种良好的卫生习惯和分餐制有关。 赵兴也是出于对这时代卫生状况的不放心,所以他才走哪都把热水瓶带上。只是他的热水瓶瓶胆外包的是紫金金属壳,一拿出来显得有点惹眼。 然而,还有过分的。赵兴喝茶的碗也是紫金碗,筷子也是。 这倒不是出于财富的炫耀,而是出于担心。中国古代瓷器含铅量过高,这个问题直到现代才解决。而宋代流行的饮食用具是瓷器与漆器,漆器里所含的有毒化学物质更多,尤其是在加热的情况下……所以,赵兴想来想去,便采用了相对安全的青铜碗与紫金碗。 相对来说,紫金碗的价格其实比纯铜高不了多少,因为从懒汉金中提炼纯铜,成本反而大大增加。但紫金可以锻压的极薄金箔状,还能保持坚硬形体。所以,赵兴几经选择,最终确定:旅行用器皿无可争议,只能是紫金制成。 桌边其他人都是瓷碗,李之纯是客人,只有他与赵兴捧着亮晃晃的紫金碗喝茶,小吃店里的旅客全在悄悄打量这桌上的人,李之纯略有尴尬,赵兴坦然无事。张用则在频频摸赵兴的碗,似乎也想整一套玩玩。 几盅热茶喝下,后院梳洗的女人们返回了。这时候,廖小小爱往脸上贴“面花儿”的装扮习惯,已传染到了全体军官夫人那里。而张用夫人来自京城,是最先的跟风者。有这俩位上官的妻妾做榜样,出来的女人们都个个出精作怪,有的在脸上贴珠花、有的贴金箔剪成的小鸟、花卉,作出人工酒涡。 这群京城时尚的官眷一出现,厅堂顿时靓丽了许多。店中客人已无心饮食,不由自主地频频往这里斜眼。 军官们倒是很得意自己妻子的美丽,他们扯着嗓子,炫耀似的呼唤着自己的妻子。张用没有阻止他们那份炫耀,他一挥手,说:“都来了?这饭厅容不了太多客人,你们叫上浑家,去旁边饭馆吃。” 客人本还在惋惜,不一会而,大多数客人散去,他们望见女眷中最漂亮的几位留下来,心头禁不住一喜,继续偷窥。 剩下的女眷是分别是张用妻妾、李之仪妻妾与赵兴妻妾。这些女人当中,唯独程阿珠与陈伊伊没有贴“面花儿”,而程阿珠没贴面花儿是因为这位山里姑娘朴实,陈伊伊不贴是因为赵兴看不惯这种装扮法,拿赵兴的观念当作金科玉律的伊伊自然瞧不上“面花儿”——虽然赵兴对廖小小的作法保持了欣赏的目光。 这两个女的虽然不贴面花儿,但她们的装扮已无需“面花儿”来烘托。陈伊伊手上戴了粒好几克拉的蓝色钻石,这年代钻石的切磨虽然没有达到后世的水平,也只能作出二三十个切割面,但那种璀璨的火焰光芒,已经让它成为众人的焦点。 程阿珠没戴钻石,但她脖子上挂了块鸽蛋大小的红宝石,红艳艳的,让人过目难忘。这两人身后,轮不到席位的廖小小站在赵兴身边,窃窃私语:“官人呀,我刚才洗漱时,在板壁上看到了一首诗——迢递投前店,飕飕守破窗。一灯明复暗,顾影不成双。后书‘女郎张惠卿’题。唱和这首诗的诗已写满了板壁,可是稀罕。” 李之仪脱口而出:“好诗!只是……一灯明复暗,顾影不成双——在荒村野店里留下这样的诗,未免引人遐思。” 原来,宋朝的旅客也不容小觑,能随手写下如此优美的诗篇,赵兴想过去把那首诗后面的和诗全部用墨涂了,然后从“顾影不成双”后面画一个粗大的箭头,留下四个字——“找我来呀”! 可冲动过后,赵兴知道如果自己真这么做了,恐怕臭名远扬了。以后的旅客题诗,恐怕要以骂他为主。 “斯人已去,真令人怅怅难忘”,终于,赵兴说了一句正经话。 廖小小看赵兴没有赶她的意思,连忙挤入赵兴怀里,招手叫过“行菜”,问:“小店都有什么菜?” “行菜”是专门伺候客人点菜的店伙计,他挺了挺胸膛,骄傲的回答:“孺人,小店虽小,但各色菜肴不下百余种,今当时令,任姑娘点餐,小店无有不备。” “行菜”说话时,一直偏着头看廖小小脸上贴的那只金箔作成的小鸟,廖小小娇娇一笑,左右扭了一下,让那金箔小鸟闪亮一下,立刻接过话头:“那好吧,我们路上歇息,就简单进些茶饭吧——先来个百味羹,再来头羹、新法鹌子羹、三脆羹、二色腰子、虾蕈、鸡蕈、浑炮等羹、旋索粉玉棋子群仙羹!勉强就这些吧。” 廖小小是啥嗓子,京城著名歌唱家的嗓子,她用发嗲的嗓子清脆而快速的念出长长一串菜名,绕的“行菜”眼晕,这些菜名他一个没记住,想了半天,他一扭身,一句话不说,跑了。廖小小在背后咯咯笑着。不一会,店老板领着几位“着案”跑来亲自伺候。 所谓“着案”就是厨房里面接听菜名的伙计。原本“行菜”听了客人点菜后,要扯着嗓子响亮地唱给“着案”,一唱一答间,充满乡土气息。但现在,“着案”亲自跑来了。 “大人,本店‘行菜’刚才言语多有冒犯,小老儿这里给你们赔礼了。在下这里店小,几位客官点的都是京师才有的羹饭,求几位大人高抬贵手,几位夫人多多体谅……您重新点吧。” 廖小小依旧依在赵兴怀里,在路边小店里摆出这种姿势,搁别的朝代那是伤风败俗、诲淫诲盗、有伤风化,但在宋代这个礼教严酷的年月里,只是平常——比如宋代女词人、著名约会狂朱淑真就最喜欢在出游的时候,采取这种姿势依偎在男友怀里。她说:“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 老板赔礼了,程阿珠一抬手,准备阻止廖小小的胡闹,但廖小小已经抢先出声,她玩弄着自己的衣带,软语说:“那好吧,冷盘要广芥瓜儿、咸菜、杏片、梅子姜、莴苣笋、芥辣瓜旋儿、细料馉饳儿、香糖果子、间道糖荔枝、越梅、离刀紫苏膏、金丝党梅、香枨元……暂且这么多吧! 热菜上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烙润鸠子、石首鱼、土步辣羹、海盐蛇鲊、煎三色鲜、煎卧鸟、湖鱼、糊炒田鸡、鸡人字焙腰子、糊燠鲇鱼、蝤蛑签、麂膊及浮助河蟹、江、青虾辣羹、燕鱼、干鲻鱼、酒醋蹄酥片生豆腐、百宜羹、燥子、炸白腰子、酒煎羊二牲醋脑子、汁清杂胡鱼、肚儿辣羹、酒炊淮白鱼之类。 再来一份灌浆馒头、鹅鸭包子,软羊、羊杂碎……差不多够了!” 酒店老板脸绿绿的,求饶似的望向赵兴,张用瞧热闹似的在一边拍着大腿,李之仪忍笑不住,歪过脸去。赵兴掐了一下廖小小,开口问店老板:“你这小店都有什么拿手菜肴?” 老板做了个肥喏,答:“金丝鸭蛋、鱼龙香稻、白莲藕,此外还有莼案、菰菜、蛤牙、毛蟹等,另百多种本地风味,别具菜肴。如炸荷花、莲子羹、鳞作鲫鱼、蒲白黄鳝汤等,也都是上好名菜。客官来一份?” “一份”是宋朝出现的词,这个量词已经出现在很多方面,宋人没有“一个”的说法,一般说“一份”。比如宋人口语把“山那边一个月亮爬出来”,叫做“山那边一份月亮爬出来”。用在餐饮上,“一份”意味着“十个铜板”。 路边餐馆能做什么?那种随意“来一份”餐饮的情节只出现在小说里,现实中,靠煤炭或者柴草做饭的路边小饭馆,只有预先制备好的菜肴。在没有冰箱的时代,这些菜肴往往不新鲜。 “来一份,各样来一份!”赵兴爽快的回答老板:“就按你报的菜名,每样来一份。若有多余,也送点到我们旁边的席位上,全我付钱。把你备好的菜全上来,我们那伙人,每个桌子上放满。” “好嘞”,老板回答的很快。他刚要走,赵兴赶忙把他又叫回来,问:“我记得密州有一种时令水果……对了,叫黑桃。你这里有黑桃卖吗?” 老板犹豫了一下,回答:“本地倒是有这种水果,不过那都是村中野妇卖的野果,不值几个钱,客官想要,小老儿替你去寻来。” 廖小小在赵兴怀里发嗲:“野果有什么吃头?” 难道宋代黑桃还没有成为一种时髦水果? 赵兴可是记得密州黑桃的赫赫大名,这种在密州山沟里偶然发现的野生水果,甜度在14%以上,其中含的一些稀土元素,据说有治癌效果——当然,这都是商人吹出来的,不知可信否。 “一般的桃肉有红有白,独这种黑桃的果肉是黑色的,它汁液多,味浓甜,别处吃不到”,赵兴一边阻止廖小小的吵闹,一边解释。 “哦?”在座几人齐声惊叹,有点渴望。 门外一名军官神神秘秘的走进来,边走边左右打量,看赵兴这边说话兴致正高,他走到张用身边,拉拉张用的袖子,低声说了几句,张用一惊,连问:“真的,拿来我看看?” 张用的大嗓门惊动了其余的人,当众人目光转向那里时,刚才那名军官扭扭捏捏将手伸进怀中,摸索半天,掏出而来一块石头,说:“这,就这东西。” 赵兴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石头,他捡起一个盘子,向对方扔过去:“混蛋,我刚收拾好心情,准备来顿美食,你又给我拿石头出来,这几日,我见得石头还少吗?” “不是的,大人,这石头和密州石不一样的,军中有识者说,这石头可制迷魂药”,那军官申辩道。 军官的声音太大,酒店客人的目光都向这里撇来,赵兴把袖子一甩,借袖子的遮盖,把那块石头捏在手中,大声说:“蠢材,开什么玩笑,退下!” 那名军官领会了赵兴眼色,连忙弓身跪下。赵兴趁人不备,将石头塞进怀里,他心里充满期待——传说中的迷魂药竟然能如此揭开神秘面纱,它会是什么? 赵兴在袖子里摸索了半天,感觉手中的石头有点软,手稍一使劲,都能搓下一点粉末,他有点好奇,正想找个隐秘的地方看一看手中的石头,没想到客人当中一个走访郎中模样的人仰天大笑起来:“笑死我也,他说的不会是密州寒水石吧,哈哈哈哈哈,这玩意能做迷魂药,世人都知道——至少五百年前,人都知道了,还宝贵的跟个秘密似的,笑死人也!” 一屋子的客人都哄堂大笑。 赵兴从袖子里面取出那块石头,仔细看了看,这石头的模样有点熟悉,他向那位郎中晃了晃手中的石头,好奇的问:“你确信,这是寒水石?” 那位郎中眼角都不往这里撇:“密州寒水石,也不是什么宝贝,我怎能认错?!” 这是什么寒水石——赵兴张了张嘴,真想喊出它本来的名称:明明是石膏石呀。 赵兴一生气,恨恨地将石头掷到地下,石头啪地一声,顿时摔成几瓣,他招手唤过那名军官,指着地上的碎石头大骂:“这玩意做迷魂药,不够丢人的钱。我告诉你,你还不如学韦小宝——那厮拿石灰当迷魂药,至少能迷人眼睛。” 那军官有点狼狈,旁边的郎中摸着胡子,很好奇的问:“韦小宝是谁?我只知道南朝齐梁时,道士陶弘景在《纲目》中谈起过寒水石。却不知还有韦小宝,他也提过寒水石?” 赵兴看了一眼李之仪,后者马上回答:“不错,《纲目》中记载:寒水石,其性属阴,其气大寒,其味辛咸,入肾走血,除热之功,同于诸盐。而肾五行属水,此物入肾走血,故名‘寒水石’……按《纲目》上说,此物确实能做迷魂药,还能止血。倒不记得还有一个名叫韦小宝的方家,记录过别的什么迷魂药……那石灰真能做迷魂药吗? “想啥呢?”赵兴郁闷的反驳一句。旋即,又好奇的问:“这玩意怎么就‘属阴’了?” 那位郎中不屑地看着赵兴,答:“啊,这东西需要大火煅烧数日,才能驱除寒性,然后作药引使用,你想,大火都要烧了好几天,可见其性多么阴寒。” 店中的旅客一起点头,口称:“寒!寒得很!” 郎中继续炫耀:“肾走水经,五行属水,此物阴寒若此,自然有除热之功,其沉于肾,自然属水,入肾之后,阴寒之气一逼,人必定昏迷不醒……” 店中的旅客一起点头,口称:“水,水得很!” 赵兴摇摇头,以恍然大悟的口气说:“原来,只要用火烧过才能用的东西,都是‘属阴’啊——其实,这玩意能止血,我信!因为煅烧就是个脱水过程,等熟石膏再遇到血液里的水分,又变成生石膏,结成硬块,所以能止血。但它的止血的功效与阴阳五行八卦无关呀……嗯,算了,跟古人说这些没用。” 跟宋人说这些,他们或许不能理解,但旁边一位一赐乐业童子听懂了,他突然吐出一个古怪的词。这个词是由马其顿的亚历山大大帝发明的,时间大约在秦代,他写了一本书,书名用了这个词,现代把这个词翻译为‘化学’。大多数西方语言中都原模原样的照搬了这个词的拼写与发音,所以,这个词最后成了世界通用语,而亚历山大写的那本书,则被称为‘世界第一化学书’”。 赵兴听懂这个词,赶紧问那个一赐乐业人:“你能搞到这本书吗?” 这名一赐乐业人是刚从非洲被接回来的,他多少知道一些欧洲的科技,但知道的并不多,对赵兴的回答,他摇摇头,答:“我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奥秘,只是听到大人说的话,似乎在描述‘物质变化’,所以用了这个词——化学,没错,大人说的就是化学变化。” 一赐乐业人虽然是语言天才,但这名小孩才八岁,来中国几个月的功夫,他能听懂赵兴的大部分话,但很多词汇依然无法正确表达,所以他的这些话是用阿拉伯语说的,胡姬喀丝丽在旁边做了翻译。 张用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他看着赵兴的队伍只想发笑,等喀丝丽说完,赵兴挥手让那名一赐乐业儿童退下,他插嘴建议:“离人,我听说你府里成年人不多,许多重活都是倭女担任,孩子们根本帮不上忙。你看,我跟你说了几次,叫你调几个团练过去,帮着照看门户——小孩能管啥用,回头我给你拨半个都去。” 赵兴斜眼看了张用一眼,摇头拒绝:“你不清楚,小孩有时比大人还有用。再说这些孩子都是我的学生,我以前跑来跑去,安定不下来,这次总算安定片刻,打算亲自教教这些学生。” 张用一听,来了精神,他的浑家徐氏也直在背后戳他,他赶紧接话:“离人,我一武夫,恨自己学问太少,几个孩子不成器,你要办学,休忘了我家孩子……哈哈,离人是谁,是大苏学士的入门弟子,几首名曲轰动汴梁,我孩子跟着离人,要能学上一两成本事,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张用嗓门大,他嚷嚷完,正好一个提着果篮的汉子走到赵兴跟前,听了这话,赶忙弃了果篮,纳头便拜。 酒馆里这种像客人献果子香药之类的小贩,宋代谓之“厮波”。 赵兴觉得纳闷,旁边过来一位“行菜”,叉手向赵兴问安,并指着脚下那个叩头不止的小厮说:“官人,此人名唤叶学敏,小的名唤齐国贞——这名字都是苏知州起的,那年密州大荒,小人等父母全部饿死,幸由苏知州出面,找城中富户收养,小的每才得以活命,今日学士弟子在此,我等叩拜了。” 赵兴郑重回答:“今日,我就受了老师遗泽。”而后他端坐在椅上,坦然接受了两位小厮的叩拜。 叶学敏叩拜完毕,起身将果篮奉送到赵兴面前,口称:“听说恩公要吃黑桃,这山野水果,不值几个钱,小人便敬献给恩公。” 齐国贞也在旁边说:“恩公,这种山果果肉乌黑,世人都不敢食用,也就村夫们捡几个吃吃,可有人见其黑得吓人,称其有毒,恩公身份尊贵,可不敢随意食用。” 赵兴笑得很开心,他冲陈伊伊使了个眼色,陈伊伊在怀里掏钱,程阿珠唇上带着笑,说:“无妨!我家官人在乡间时,也素有‘神医’之称,他既然说能吃,便一定能吃了。” 说罢,廖小小已经从果篮里取了个黑桃,拨开果皮咬了一口,向赵兴说:“官人,甜,果然是甜。” 陈伊伊也跟程阿珠一样,对赵兴有盲目的信任感,听到廖小小的话,她懒得跟这些小贩纠缠,硬将几枚金币塞进小贩手里,蹦跳着跑到果篮边,看着那些水果,惊呼一声“好大个”,而后随手抓起一只,用桌上的茶水冲洗一下,便啃起来。看的赵兴直心疼嚷嚷:“这可是小龙团啊,高娘娘禁造小龙团多年了,这可是老师从京城里送来的上等存货,你竟然拿它洗果子……” 叶学敏、齐国贞捏着手里的金币,不知该如何是好,赵兴哀叹完,转向叶学敏,问:“这种果子你熟悉吗?会不会栽培?” 叶学敏叉手不离方寸,答:“恩公,这果子野生野长的,无须栽培,乡人也就在秋落时分,栽几个换几文钱,因这果子乌黑的吓人,敢吃这种果子的都是大胆之人,所以此果又称‘憨大胆’……至于栽培果木,小弟倒也精通几手,不知大人要寻什么果木?” 听到“憨大胆”这个词,正在啃果子的陈伊伊、程阿珠停下了嘴,脸色有点不满,这不是寒碜人吗? 赵兴话接的很快,让两女来不及发泄:“我正打算栽培这种果子,回头你去密州团练衙门找我,我找几个军汉挖掘几棵此种果木,种在我的园子里,便由你负责照顾,怎样?” 张用见叶学敏还在犹豫,立刻喝斥:“这是密州团练签判大人,你小子好运气。签判大人给的工钱是别人的三倍,你有福了,还不快回家收拾东西,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可去官衙找我。” 叶学敏千恩万谢的走了。陈伊伊看到有点怏怏不快的齐国贞,便含着桃子说:“小齐,今既然遇到了,也是一份缘分,我家府上还缺个守大门的,你也来吧。” 齐国贞连忙跪下千恩万谢,等他告辞。张用指着篮子里的黑桃,看着赵兴一妻一妾吃的满嘴淋漓,小心问:“离人,不过是山沟里的野果,长相如此凶恶,你怎么要把它种在家里……你过去真有‘神医’的称号吗?” 这话廖小小倒有权威,她说:“这倒确实。听说大苏学士幼子生病,御医前去治病,都被我家官人轰了出去。稍后,小小我也病了,也是官人出手救治了……连京城著名女助教‘媳妇徐’都拜在我郎君门下。” 廖小小说这话时,已经想通了,她赶紧招呼胡姬将水果清洗完毕,自己也拿上一枚吃了起来,赵兴则边把玩水果,边回答张用的话:“这种果子……它开花甚是鲜艳,花期漫长,要到秋后果子才能成熟。将这种果树移植在庭院里,可以看到三五个月的花期,开出的花红艳艳的,甚是可爱,很是喜庆!” 赵兴前不久在官宴上,曾引用了《山海经》中的故事解释了海外诸国的情景。张用虽然没有参加那场宴会,但那次会后,赵兴“博闻”的名气传扬开了,对赵兴的解释,张用也深表信任,他稍稍打消了疑虑,也伸手抓起一枚果子,才放到唇边,又问:“你怎么不吃?” 这群人在吃这种水果的时候,店里的客人都在观察,看到赵兴始终不动嘴,当张用问这话时,他们的目光也透出了相同的疑问。赵兴哈哈一笑,将手边的那枚果子塞进嘴里。 刚才赵兴介绍这种果子的来历时,中间磕巴了一下,当时他本想编出一段神话传说,但想来想去,实在不好解释这种独一无二的乌桃记录自何方,此刻,他边吃边想,尽量想把神话编的玄虚一点。 “我在道家一本符录书里头听说过这种乌桃,据说这是广成子炼丹,遗落人间的一枚丹丁,传说它能治很多怪病,能延年益寿,起死回生……春秋战国时,齐桓公大会诸国,曾经有一位人发现过它的身影,此后再无典籍记录。 我老早听说:这东西就隐藏在密州一个山沟里,果实乌黑,天下间独一无二。当地人不知,以为其有剧毒,但它可能是广成子的‘乌精丹’,所以色泽……” 店内的客人听了这话,相互看了一眼,有的准备起身离去,张用眼珠转了一下,突然一声大叫:“休走!都坐下。” 第一百五十八章 摘桃子的行动 第一百五十八章 摘桃子的行动 喊完,张用张开大嘴咬下去,咀嚼了几下,不等吞咽,他跳了起来,含含糊糊呼喊:“胡巡检,刘巡检,安巡检,带十五个人去找叶学敏,赶快把那片果林看起来……” 接着,他把那枚果子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继续呼喊:“许都监,马巡检,毛巡检,速去城里调一都士兵……” 赵兴举手打断了他:“仙人的东西,可不敢轻易损毁——折寿啊!” 赵兴这话使咀嚼的人都停下了,程阿珠最先尝试,才吃了两枚,第三枚才咬了一口,听了这话,小心翼翼的把那枚果实放在桌上。陈伊伊后发制人,已经吞了三枚,廖小小故作秀气,将那枚果子用细牙小口咬着,才吃一半,听了这话也不敢再嚼。 张用扭头问赵兴:“既然如此,你怎么想挖那个果木?” 赵兴这么说只是为了保持物种的原生性,其实,移栽果木并没有那么神神怪怪的:“我只打算移动三两株,如此,不伤那座果林的元气,而那片原生果林,我的意思是让官府监管了,比如在当地起一座道观,将果林圈起来,让道士边为太后、官家祈福,顺便也看管那片果林。果林所出,便当做道观的收入,如何?” 张用呆了片刻,嘟囔:“如此也好,只是,我密州团练……罢了!你们先去,按我的吩咐监管那片林子,休得让闲人损坏。剩下的事,且容我思之。” 张用还在嘟囔,赵兴一指桌上的水果:“怎么不吃了,好东西啊!” 陈伊伊连咽几口吐沫,程阿珠摇头不语,廖小小细声回答:“相公,仙人的东西,可不敢多吃,折寿啊!” “不折寿!”,赵兴抓起一枚乌果大口咬起来:“绿色食品,吃了怎会折寿?多吃点,这玩意以后可不易吃上,错过了,别后悔呀……对了,让人把已摘下来乌桃全收购了,带回家慢慢吃。孩子们,都来尝几个。” 随着赵兴这声喊,早就期待的孩子轰然而上。 发生了这件事,众人已经无心继续就餐,张用布置的人手跑去收购这种黑桃。饭馆内,由于乌桃数量少,许多孩子没抢到,赵兴那些孩子失落的神情,心念一动:“不如,我们今日的游览换个地方,换到乌桃林如何?” 没等大人表示,孩子们欢呼起来。 还等什么,张用起身,叹了口气,看到自己妻子渴望的神情,立刻豪气逼人的下令:“听着,全体,兵发乌桃林!” 路上,张用时刻还在怀疑赵兴的大胆——仙人的东西也敢敞开吃。但似乎,这疑问不止他有,几名孩子也在私下议论,一名程族孩子的答复,让他真正领教了赵兴的大胆。“这算什么?我家阿叔祭雨的时候斩过龙头呢,别人对龙王恭恭敬敬,我家阿叔嫌龙王动作慢,斩下龙角来惩罚。那龙王爷也不敢怠慢,阿叔刚斩下龙角,就下起了半个月的大雨。” 张用听完,也露出与当日揭枢露出的表情,悄悄对夫人说:“原来……如此,怪不得赵离人知道这桃子的存在。” “什么?”他家娘子茫然地反问。 “我是说……这赵离人”,张用看了看四周,马上改口:“赵离人博闻广记,山海经中的物事都知道,或许,这神怪之类的人物,他也认识一二,是吧。” 张用娘子正色回答:“官人,子不语怪力乱神,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张用憨憨一笑:“那是,我不过只对娘子说说而已……我知,我知,咱去乌桃林,再不开口。” 张用虽然不开口了,但他说的话已传入密州武官耳中,其实那些武官心中都有点猜测,是张用把帷幕揭开了。武官们心中有了顾忌,在乌桃林野餐的时候,场面不免有点闷闷,只有孩子尽情耍了个够。 回来的路上,密州百姓家家都在过重阳。 宋代重阳喜欢吃枣糕,枣糕寓意“早高”,也就是早升高官的意思,枣糕上面插一个小红旗,这是唐代登高插茱萸的变种,宋人的枣糕是要向路人分享的,沿路都是端着枣糕四处散发的人,据说谁家的枣糕吃的人多,这意味着家中人气旺。 发现黑桃的情况让密州团练中途赶回,结果正好赶上发枣糕。 在饥饿的时代,拿出食物来给过路人分享是极不可思议的。赵兴看了宋人脸上的笑容,不禁暗自惊叹宋人的富足。他们被热情的乡民揪住,吃了一块又一块枣糕,直到吃的撑不下了,才在乡民的抱怨声中赶回城里。 “谁会在重阳节当天赶路,这不是一个饿死鬼吗”,张用入城时抱怨。他也撑坏了。 两天后,几驾马车带着从山里移居的树种赶到赵兴府上,几匹快马已经奔向汴梁,向朝廷奏请在当地设立道观。因为僧道都是不纳税的人,所以宋代出家为僧为道需要有官府发给度牒,这度牒是要钱的。每份大约百贯。 不一会,休假赶回的王子韶也被惊动了,他领着索问道匆匆赶到赵兴府上,品尝了黑桃之后,急忙派出海船,从水路将剩余的黑桃贡献给朝廷,以便让朝廷尽快下决定。 出了赵兴府邸,王子韶不禁感慨:“人都说这位赵离人是个福星,今日一看,果不其然,他才上任多久,我密州便增加了三项税入。” 卖度牒是能挣钱的,这份收入归地方政府,一座道观卖出几百个度牒不成问题,以后百姓上山,也会刺激当地经济,眼看快年底了,当地官府陡然增加几万贯,几万贯收入这让索问道也感到欣然。 这时代盖一栋砖瓦房不过十贯,这笔收入摊到每个官吏头上,相当于数个月的薪水,所以索问道也很满意,想了片刻,他补充说:“我密州前有板桥镇,后有这座庙,预计今后肯定富足,府尊,这笔钱得留出一部分来,密州百姓苦了很久,今年冬天也该修修路,建建学舍。” 王子韶对这个提议不反对,他叹息一声:“可惜李大人走得早,没能尝到这等美味。范锷也该进了京城了吧。” 九月中,进了京城的范锷连上数道奏折,其中第一道就是建立密州市舶司的奏折,而后是根据赵兴那番话,请求朝廷建立三级货币体系的奏折。然后是请设胶西县。 这道奏折掀起了轩然大波,政事堂官员开始一遍遍讨论。 在奏折上,范锷略去了赵兴的名字。而赵兴此刻全然不知道朝堂上的喧嚣,他正在家中享受官员的腐败生活。 这是一个午后,满天的太阳将碧霞阁照的通亮,赵兴躺在木地板上,手里拿了本书,程阿珠坐在他旁边,正一粒一粒的往他嘴里塞葡萄。陈伊伊像个唐人一样,跪在木地板上,面前的小几摆满了账簿,她手里把算盘打的噼啪作响,嘴里不时嚷着一连串数据,旁边三个丫鬟忙着记录。 这时,廖小小脚步匆匆的走上二楼,听到她的脚步声,陈伊伊一手打着算盘,另一手在半空中做了个嘘拦的动作,一名女使上前拦住她,不让廖小小靠近那堆账簿,廖小小脚步停了一下,恨恨的走向赵兴身边,也从地上的果盘里拿起几枚葡萄,准备给赵兴喂。 喀丝丽坐在旁边轻轻柔柔的弹琴,程阿珠冲廖小小使了个眼色,阻止她插手,廖小小呆了一下,只好把手里的葡萄塞进自己嘴里。 阳光明媚,妻妾相合,闲来无事,晒晒太阳……这种生活真是令人轻松啊。 此刻,邓御夫已经全盘接过了赵兴的团练营务,领着一批工匠们干的热火朝天。而李之仪则悠闲的一会找这个官喝酒作诗,一会跟城里某人结伴出游,忙的不亦乐乎。 至于那名倭人源业平,至今还一头扎在军营里训练鼓手,调教乐师……这厮最近已经迷上了这活,赵兴只是偶尔去指导一下方法,剩下的大部分活都交给了这位热心倭人。 源业平的秀美在密州也已引起了很大的凡响,如今他身边也围拢了一批同好者,这倒慰藉了孤独的心,使他干事也顺畅了许多…… 所有的工作都有了安排,赵兴现在的工作就是每天骑马去军营晃一圈,根据府衙的要求,往各县派遣一些团练协助捕盗,协助维持治安,协助修城墙。而后,有时间他会去源业平那晃一圈,然后就回家,享受妻妾的温柔。 宋代官员的生活,太让人慵懒了,似乎,现在赵兴唯一能干的就是聚集一帮官员饮酒作诗。但遗憾的是,在宋人面前摆弄诗歌,赵兴现在的胆子还不够,所以他只好躲在家里抱老婆。 廖小小坐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插话,此时赵兴刚刚翻过一遍书,两眼发直的思考着什么,她赶紧插话:“官人,年夜的宴会,歌伎还缺人手,你得再给我派些人来。” 赵兴放下了书,两眼直直的说:“不急,李源那厮马上就到,他的原班歌伎都给我留下,我们还能从大越得到一批新鼓师……” 陈伊伊的算盘停顿了一下,突然插嘴问:“你的婢女小青最近在哪里?” 廖小小手一抖,葡萄滚落在地上。她张了张嘴,望了一眼赵兴,寻求后者的帮助。陈伊伊手里继续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地接着说:“怎么那么不小心,她怎么给板桥镇的海商卖了配方,还让人跟踪到密州城里。” 廖小小委屈地嘟着嘴,还没说话,赵兴已经懒洋洋的帮腔:“你既然知道了,那就帮帮她。” “当然!”陈伊伊快嘴快舌的说:“要不是我给她擦屁股,她早让人摸到了小青的住处。” 廖小小呆了一下,眼波一转,银牙一咬,从怀中摸出两张纸来,说:“官人,卖配方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头一份配方卖了三万贯,第二份卖了两万贯。第三份,那商人中途失踪……” 那两张纸片是两张“飞钱”,飞钱又称“便换”,它始于唐代中期,是官府钱柜或大商人办的私人钱柜存钱、取钱的凭证。好笑的是,廖小小这两张飞钱还是赵兴印刷的,那上面的印戳是用以色列文书写的“俺裕”、“赵兴”两个印章。 廖小小当初选择这家“丰隆行”银柜,是因为这家银柜是新开的,容易隐秘身份。据说这家银柜背后有福建、杭州、泉州、黄州商人参股,同时,参股者中还有蕃商,可以经营以上几处地域及高丽、倭国汇兑。但她竟然不知,这银柜背后的大股东正是赵兴。 如今,这位幕后大股东还在嘲笑她:“这么久的时间,才卖出两份配方,效率不高啊。……嗯嗯,这份配方是玻璃配方与制银镜配方两份合一的,只卖三万贯,你实在卖亏了。” 廖小小幽怨的说:“官人,那些海商都是来贩货的,他们都说没那么多现钱,要把那些货物支给我,妾身想那些货物出手麻烦……” 赵兴插嘴:“交给伊伊,把那些货物吃下来,只是……” 赵兴将那两张纸重新推给廖小小,说:“只是今后卖配方,就与你无关系了。” 廖小小看着那两张纸,又惊又喜:“官人,这……你是说这注财给我了?” 陈伊伊挥手让仆人退下,她连桌上的账簿都没整理,移步来到赵兴身边,替自己斟上一杯酒,侧耳倾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而后说:“既然你跟相公久了,我就把家里情况给你做个交代:五万贯对这个家来说,不算一注大财。相公是怜你手上没钱使,让你挣点小钱,看来你是没这个本事了。 就这样吧,以后这份钱归你,每月你还有一千贯的脂粉钱,等你生了孩子,还有奶粉钱,仆用钱等用项。这些,以后再说,现在你已经证明了不是管家的料儿,以后就拿着那份官人给的钱自己花用。至于家中账目,别再想着偷看了。这几日你在账房门口转了许久——怎么,以前没给你月钱,但相公给你的零用还不够吗?” 程阿珠仿佛没听到陈伊伊的话,一直保持着固定的频率,往赵兴嘴里塞葡萄,赵兴含含糊糊的劝解“你也吃一粒”,程阿珠微笑着摇摇头。 廖小小看了一眼在座的几个人,看到众人一脸安详的态度,她惊愕的嘴久久合不陇:“五万贯也是小钱?相公……” 此时,相公的称呼已经逐渐散步到民间。虽然朝廷屡次发招制止,但民间已经开始见官称呼为相公。不过,现在这种称呼只是种内帷亲热的昵称,还没有散布到称呼外人头上。 陈伊伊喝了几口淡酒,不理廖小小的惊愕,又向赵兴询问:“官人,俺裕把账目汇总的很清晰,我看今后不需要事务巨细均汇报了。倒是南洋那块,相公也该上心一下了。这个月我们被驻辇国抢了七艘船,还有,蒲易安的面子也开始不管用了,阿巴斯那里的海盗也开始抢我们的船。” 赵兴伸了个懒腰,把书本扔在一边,两手抱头,枕在地上说:“这两个地方情况应该是不一样的,有蒲易安家族照顾,在阿巴斯那里,船进港是安全的。而在航行的时候,我们的船速快,海盗捞不上便宜;但驻辇国那里……他们喜欢抢劫停在码头的船,而且动手的都是些官员与官兵,我们是不是该给他们一个教训?” “驻辇国那里的情况恐怕马上就会变”,陈伊伊回答:“有消息说,他们已经组织起来三千艘战船,传闻他们还在拼命造船,准备与阿巴斯、三佛齐交战,独霸南洋。官人,我们的新式水军已在麻逸训练了四个月了,也该让他们去驻辇国晃晃,闯一下巨港,省得那群蛮夷以为老虎不发威,居然是个猫。” 廖小小吃惊的说不出话来。这两人如此平静的在谈论什么?他们在谈论以一人之力挑战一国? 仅仅这个信息就够了,具备挑战一国实力的人,怎会在乎三五万贯……嗯,这点钱确实是小钱。 其实,廖小小夸大了她所听到的片言支语,赵兴现在还不具备挑战一国的实力。陈伊伊所说的水军,其实也就是武装商船。自南洋局势变的恶劣后,经商越来越艰难,所以赵兴开始训练武装商船,打算改变以前单船航行的运货习惯,联络海商编队航行,武装贩运以降低风险。 赵兴接下来的话回答了廖小小的疑问。 “一支船队训练四个月,远远不够,至少需要一年的训练。还有,要和驻辇国开打,我们的钱财也不够”,赵兴慢条斯理的说:“元丰六年,朝廷与西夏的一场小规模冲突,当年财赋收入少了3300万两白银。也就是说:三千贯财产,不够打一场小仗的。以一人之力挑战一国,我们耗不起,也打不起这场海战吗? 我的意思是:现在他们气焰很嚣张,而我大宋船只因不准配备武器,所以被他们当作主要抢劫对象,如今那片海域见宋船就抢——我们不能让他们养成这习惯,且让武装商船下去一趟,给那群人点教训……看来,今后我们应该联络更多的宋商,该把宋商都拧成一股绳。这事,我们要尽快筹划了。” “恰好我哥哥他们要带一艘船回家,就让他们带去越南”,陈伊伊跃跃欲试:”大越水军虽弱,可凑出百十条船来还行,我们就让大越水军领路,去那里好好耍耍。” 陈伊伊这是有私心。 越南离印度很近,更深切的感受到阿拉伯文化的侵扰。若不是越南人对自己的炎黄文明充满了自豪,估计也会迅速被阿拉伯化,在这种情况下,伊伊希望狐假虎威,赶紧向驻辇国试一下威。顺便也帮越南宣示一下海域主权。 古时信息传递慢,赵兴要与大越一起出现在南洋,谁能分得清是大越主导还是赵兴主导。 “我们需要时间。王子韶前天来跟我说,金州女真商人以及高丽商人希望我们能护送他们进入渤海,我已经许了,正打算借这次出去练练兵,等我回来吧。”赵兴回答,想了片刻,他又说:“我还有个计划,需要人手,对了,让孩子们快去登州沿岸,告诉他们,启动‘快马计划’。” 阿珠手里一紧,忙问:“官人多会走?” “五天后!我带五艘船去,伊伊,赶快装运货物,加上我们那批白酒,准备起运。” 陈伊伊转向廖小小,问:“说说,你那位都找过谁?” 廖小小哼哼唧唧将她兜售的情况谈了一遍。她一个女人能有啥主意,无非是利用以前的官妓姐妹,向那些客商递悄悄话,声称是从某位商人那获得的秘方。奈何官妓们的信任度较低,客商出不了大价钱,很多客商干脆提出用货物做抵押。而双方就货物估值时,又出现了很大的偏差,结果才使这事拖延到了今天。 但有陈伊伊出面就不一样了,她动用一些牙商出面做担保,将那些人的货物全体吃下,而后又动用团练将货物转手搬到船上,眨眼间结束了整个交易。 密州椎场去年的税额是八十六万贯,海商交易税十中取一,而那些禁售货物是不交税的,政府和买的价格往往要高于市值,这是长弓贸易的特色。也就是说,去年密州椎场的交易额大约在八百万贯左右,至少不低于这个数目。而几份银镜技术,总共售卖了五十万贯的货物,约占全年交易额的5%。 这些货物让别人销售,可能卖不出五十万贯,但赵兴有不止一条物流系统,眨眼间这些货物便被分流。不久,每个参与其事的官妓们都分得一笔丰厚的嫁妆,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十月十日,天宁节。也就是当今哲宗皇帝的生日。赵兴带着张用登上了船,张用上船前,嘴里还在嘟囔:“天宁节啊,这天该放假的……真怀念汴梁城的天宁节,怀念宣德楼前的象舞。” 宣德楼前的象舞是宋代画家最喜欢的场面,许多宋词上都会有这样的场景。那是越南进贡的大象,每年在天宁节这天,几十头大象由象奴操控,在宣德楼前舞蹈,百官在宣德楼上观赏,而百姓们也在附近租下最佳的观赏位置,观赏体形庞大的大象憨态可掬的舞蹈。 廖小小也在回忆:“是呀,群象蹬地做踏舞,忽而伸鼻鸣叫,忽而前蹄点地做叩拜,丝竹声声,万众屏息,舞毕,群雄喝彩,百姓呼万岁……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见这番场景。” 赵兴倒不怎么在乎这场规模宏大的马戏表演,他心里想的是:“节日耶,我在宋代节日加班,不知道有没有加班费。” 邓御夫显然也观赏过那场舞蹈,他也站在码头回忆:“据说当初百象齐鸣,可现在大象只剩下四十多头了。不能再见往日之壮观,实在令人遗憾。” 张用思念的不只是这些,天宁节对宋朝官员来说更有特殊的意义:这一天,也是宋朝官员的公开、合法的“嫖妓日”。宋时对官吏宿妓。有一定的禁令,“惟圣节(皇帝生日)一日许赴州郡大摆宴,于便寝别设留娼。”这一天,官员同官妓饮酒作乐、留宿狎娼都是容许的。 张用来密州就任,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一天,却被赵兴揪到船上,他能不郁闷吗? 赵兴也很郁闷,他抱了一下程阿珠,低着头,垂头丧气的迈上跳板,向甲板走去。源业平一身唐服,脚拖着木屐,腰里长长短短的插着三把刀,屐身清脆的跳上甲板。邓御夫想了想,也跟着上了船。王子韶在岸边拱手相送,张用扭捏半天,边嘟囔“我还不会水呢”,边让几个花胳膊牵着他上船。 张用一上船,船上便升起了他的将旗,宋朝尚火德,军旗为黑底红字,或红底黑字,军服为黑裤红衫,士兵们戴一顶范阳帽。 船上的人正在抽甲板,那位女真客人跳了过来,他一脚踏在甲板上,阻止了船员们抽甲板的动作,而后大声嚷嚷:“我要上你的船,阿卡,我哥哥在自己的船上,我要跟你的船走。” 此人汉话说得很流利,就是朝廷中所说的“熟女真”,他们经常跟汉人交易,已经逐步汉化。当然,也知道了一些汉人的计谋,所以才要求兄弟俩分头行动,一人操纵自己的船,另一人则跑到赵兴的指挥船上。 赵兴沉着脸,挥手让船员们收跳板,王子韶做好做歹的劝阻:“赵判官,夹温纲首要坐你的船,便许他上船,又能怎样。” 赵兴犹豫了一下,阴着脸点点头,而后冲源业平丢了个眼色,源业平一手摸刀,表示领会,那位夹温纲首利索的跳上船来,等他脚一落地,赵兴大叫一声:“开船!”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片海域我做主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这片海域我做主 船只缓缓移动,三艘五十吨左右的快帆船领先驶出港口,接着是两艘二十吨左右的梭型快舟。这赵兴五艘船出港后,民间征发的效用船争先恐后的驶离港口,开始在官船附近编队。 再然后轮到各国商人的船了。 这次出航是赵兴的一次尝试,他一直在王子韶耳边嘀咕武装护送的好处,王子韶被他嘀咕烦了,便决定有限支持护航行动,先看看效果如何。故而,他出面怂恿商人要求护航……知州关心商人的航运安全,商人还能有什么话说,唯有淌着热泪接受了知州好意。 密州不缺会近岸航行的人,缺的是在远海中辨别方向的领航员,因为辨识航路需要牵星术,这是一门高科技含量的学问。但如果每次出航都有人领航,那么密州是人都能驾船出海,市舶司的交易量将会大大上升,这对密州大有好处,所以王子韶特地前来送别,并对这次航行的结果充满期待。 船出港后,开始在港口外不远处编队,赵兴的船排成一列,远远的观察着商队们进行编制,那位女真人跳了过来,紧着问:“将军,为什么不把你的船分散开来,每艘船领一支船队航行?” 赵兴笑着反问:“阁下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 女真人回答:“我叫夹温猛哥,可我的名字跟船队编组有什么关系?” 赵兴接着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我阿卡叫夹温清臣,可我阿卡的名字跟船队编组有什么关系?” 赵兴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然后回答:“这两个人的名字跟船队编组都没关系。” “我问你为什么不分遣船只领路,我在问你呢——啊,我在问你?为什么……” 张用才上船已觉得心里难受,直想吐,女真人在那里大喊大叫,他头晕眼花地扶着桅杆,平息自己心里的翻涌。邓御夫好点,他举步想过去劝解,源业平突然一伸脚,踩住了他的脚面,而后轻轻摇头。 女真人愤怒欲狂:“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把我当朋友!” 赵兴点点头,诚恳的说:“我确实没把你当朋友——朋友有通财之谊,但你不会把你的财产给我,我也不会。所以,对我来说,你我只能做个交易伙伴。我跟人交易只谈价格,不喜欢问东问西。所以,你不是个合格的交易伙伴。” 那女真人委屈的嘟囔:“可我把你当阿卡……” “阿卡”不是女真话,是契丹话,意思是“哥哥”。 赵兴丝毫没被对方的真诚所感动,他板着脸,就事论事的说:“做贸易,你不行;打海战,你也不行;船队编组,你更不懂,所以别来对我指手画脚。你总该知道握起的拳头打人才有力,岔开的指头那是泼妇抓痒吧。我的船队集结在一起,这才是正规海战编队——你问这个,已经涉及到军事机密。你不该问的!” 夹温猛哥瞪着牛眼睛呼哧呼哧直喘气,赵兴背朝着他,压根没理会对方的怒火,只顾用手里的一架精巧望远镜观察着船队的情况,源业平看着那位女真青年情绪不对头,他轻轻的脱下木屐,把两只木屐整齐的钉在一边,自己光着脚站到离女真人一臂的位置,手按上了刀柄。 这个位置,源业平有信心在对方拔刀前快速出刀,将对方一挥两段。 船上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那位女真人在呼哧呼哧喘息;只剩下赵兴在发出连串命令,指挥船队前行;只剩下水手的来回应答声…… 等船队自发的组成几个小团伙,赵兴下令船队前行,整个庞大的船队开始向前移动后,赵兴收起了望远镜,回过头来,诧异的看看还在呼哧呼哧喘气的夹温猛哥,好奇的问:“怎么了,你还没走?你都吹了半天气了,想必你也知道:我个子大,你这点肺活量吹不走我。你还留这儿干啥?” 赵兴说完,特地歉意的一笑。他说的话对方听不懂,但知道不是好话,那人长长的喘了几口气,用吵架似的大嗓门说:“我从不背后袭击人,你刚才背对着我,所以我不打你,现在你转过身来了,我要跟你比武。” 女真人从不背后袭击人——得了吧,这话哄谁也哄不了赵兴。他冲夹温猛哥摇摇头,淡淡的说:“我不跟你打,满船上都是我的人,我跟你打了,回头你哥哥要说我欺负你,而我有个习惯:一旦出手,从不留情。” 夹温猛哥大喊:“我们到岸上打。” 赵兴的笑容很和蔼,他温柔的说:“赌注?” 见对方不理解,他马上又补充:“我一天几千贯上下的人,花时间跟你打架?!没效益的事,我才不干呢。” 这还是大宋官员吗? 夹温猛哥晕了,据他所知,大宋官员都是仁厚君子,交易时生怕别人吃亏,哪怕你拿一根烂铁钉来说是本国国宝,对方的赏赐也能让你买一条船,怎么他碰到这么一位刁钻古怪、处处不肯吃亏的官员。 “我跟你赌半船货!” “你赌不起!据我所知,你们那里今年遭到大旱,你船上满船都是粮食,失去半船,你的族人要饿死一半。所以你赌不起。我还担心,你打输了之后会哭哭啼啼到登州,告诉当地官员我欺负你。这种有赔无赚的事情,我不干。” “胆小鬼!懦夫!驱使!头下!……” “驱使”与“头下”都是契丹人对掳掠的汉奴的称呼,这时的女真人词汇量贫乏,还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所以就用契丹人称呼“汉奴”的称呼来侮辱赵兴。 赵兴仿佛没听见,指挥水手将张用抬进舱内,他面色平静。但注意观察他的源业平却发现赵兴额头的青筋在跳。此时,船上的船员没人来劝解,他们望向夹温猛哥的目光很奇怪,那种目光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怜悯,他们都在用看死人的目光,怜悯的看着夹温猛哥,有的人还在摇头叹息,有的人则低声嘟囔。这些水手说的方言天南地北,邓御夫与源业平都没有听清。 船在当晚绕过山东半岛的最尖端,前往倭国的船只就此分道南下,前往高丽的船只本打算就地下锚,但暮色里,远方驶来两只身形庞大的船,让他们不敢随意降低船速,警惕地保持随时逃窜的距离。 张用见到来船越驶越近,他脱口问:“离人,这就是你说的那两艘雷火船吗?” 邓御夫感到诧异,他张嘴要问,源业平已经伸脚踩住他的脚面,并将头轻轻摆向后方,示意他注意走过来的夹温猛哥。 夹温猛哥看见来船越驶越近,惊愕的嘴都合不拢,结结巴巴的问:“这就是神宗陛下造的那两艘海上神舟吗?” 张用顾不上回答,他此时已经从呕吐感中缓过来,看赵兴一直举着那个精巧的筒状物,不禁伸手接过,学赵兴那样举到眼前观察,立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喊叫。 这不是神宗巨舟。神宗巨舟航行过一次,从此再没有它的记录。日本人曾在现代打捞起沉没于日本海附近的宋船进行研究,发现那些宋船都是板子叠板子拼合在一起的,这种结构的船也是蒙古人数十万大军被海浪吞没在日本海的原因。后来,日本人据此推测,那艘仓促制造的神宗巨舟很可能也采用这种结构,它是“一次性船”,只能出航一次,船身立刻解体。 日本人说得可能过分了,因为他们把蒙古人造的船说成宋船,虽然那也是被俘的宋船匠制作的,可两者不一样……不过,赵兴不是考古专家,他无心考究二者区别,能让女真人误会,他很开心。 “是啊是啊”,赵兴连声答应:“这次护航意义重大,所以我们特地从南方调来这两艘巨舟,如果这次护航成功,希望今后你们能不怕辽国人,常来常往,为我大宋贩马。” 赵兴说得很和善,那位女真人翻了个白眼。他被眼前两艘巨舟所震撼,居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讥讽的话。 海面上风比较大,十月的海面已经有点冷了,邓御夫发现船员们时不时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质的小壶,举到嘴边酌两口,他有点好奇,正想从船员手里接过来看看,却见赵兴也从怀里摸出一个扁平的小银壶,他拧开瓶盖,将壶里的白色液体倒在瓶盖上,倒满一瓶盖就口一口饮下。随着他动作,风中飘来淡淡的酒香,邓御夫吸了吸鼻子,赵兴又倒上一瓶盖,递给他。 “好辣的酒!”邓御夫一口喝下,只觉得肚里涌起一股暖流。这时一名水手提着一个筐跑上甲板,经过邓御夫与张用身边时,给他们每人手里塞了个小银壶。 知道了这酒壶的用途,两人赶紧拧开瓶盖,酌几口辣酒御寒,那边,女真人眼巴巴的望着这里,赵兴就手倒给对方一瓶盖,女真人饮下,连呼过瘾。 “还有吗?还有吗?” 赵兴摊开手:“十两黄金!” 那个女真人咂咂嘴,从怀里摸出一袋金沙,扔给赵兴,豪爽的说:“你称称,只会多不会少。” 赵兴居然真的把那袋金沙扔给了水手,吩咐:“先验验,称够十两,其余的都包起来,还给这位汉子。” 那女真人从水手手里接过一壶酒,一仰脖子半壶下去了,咂巴着嘴,接过水手还回来的多余金沙,用手掂了掂,他好奇的说:“你还真的只留了十两……你说你这人吧,斤斤计较,贪财如命,却又不像个好占别人便宜的人,奇怪!大宋怎么有你这么奇怪的军官。” 赵兴顾不上理他,他冲着桅杆上的水手呼喊:“亮军旗,打信号,让对方慢慢靠过来,快放旋梯。” 来船体型很庞大,赵兴这艘是五十吨的快帆船,来船是五百吨量级的大船,两个船舷相差很大,绳梯抛过来后,赵兴问张用:“我要转船了,你怎么样?” “别,别,这大海可没有个底,万一掉下去,沉到什么时候才算头,我不转船,这船挺好的”,张用紧着嚷嚷:“你也别走,你知道,咱家可不懂水军,我现在站都站不稳了,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船上。” 赵兴想了想,放弃了:“好吧,让他们的船过来十名搏斗手,五位弩手。” 命令一次下达,赵兴所在的五艘小船中,分出一艘缩型快舟,和一艘中型快帆船,驶向了船队最尾端,而两艘巨舟则带着赵兴的船和剩余的两艘一大一小的船,亮起了灯火,领先向渤海湾内驶去。 到了现代的大东沟附近,高丽船拐弯向东,一部分小型效用船护送着高丽船向高丽驶去,而后赵兴下令抛锚。等到日落时分,船鱼贯驶出大东沟,靠向了曷苏馆(大连)附近。 “虽然你给我酒喝,但我还是邀请你上岸一趟”,夹温猛哥凶狠的说。 赵兴呲开牙笑了,问:“酒好不好喝?” 夹温猛哥舔了舔嘴唇,回答:“好喝!” 赵兴跺跺脚,说:“我脚下的船舱里藏有五百坛这样的酒,每坛酒装五十斤,你觉得一坛可以换多少匹马?我要的是种马,可不能拿那些阉马糊弄我。” 夹温猛哥眼珠转了转:“两坛换一匹马。” 赵兴摇摇头:“这可是烈性酒,五十斤粮食才能酿出一斤这样的烈酒。五百斤粮食,怎么样也可以换一匹马了吧?我那一坛装了一百斤……算了,我不跟你谈,回头我派人上岸去,找愿意跟我谈的人交易。” 夹温猛哥一把揪住赵兴的肩膀,焦急的说:“一坛换一匹马,不能再多了,你有五百坛,我给你五百匹战马,你一次拉的走吗,那又不是石头。” 赵兴用手一划围在外面的那些效用船,答:“这些船的压舱物都是水跟石头,他们都是来装马的。” 夹温猛哥收紧了指头,大力的掐着赵兴的肩膀,说:“现在正是深秋,辽东快下雪了,谁会把几百匹马赶到海边,你找别人,最多也就是能换到五百匹马,不可能再多了。” 赵兴还在笑着,他突然握住夹温猛哥的手腕,手臂轻轻一拧,夹温猛哥觉得手上的关节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身子随着关节才扭了一半,已不得不放开了捏赵兴的动作。而后,没等他反应过来,赵兴手轻轻向外一送,他踉踉跄跄退后几步,神使鬼差的坐倒在地。 赵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温和的笑着说:“早跟你说过,我学的是杀人的手段,不是那种表演的比武(比舞)技巧,你该庆幸今天的太阳很温暖,暖的我一点没杀人的欲望。” 夹温猛哥坐倒地上,愣愣的想了半天,他甚至回忆不起来自己怎么坐倒的,就觉得对方往自己手上一搭,那手腕的关节就扭动起来,接着就是挣扎似的疼痛,这一切怎么发生的,夹温猛哥竟然光顾跟对方讲价,没有注意。但想了片刻,他猛然想通,浑身的冷汗哗的下来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刚才对方只动了一只手,精通摔跤术的猛哥知道,如果此后对方朝自己的脚下一磕,自己就要脸朝下,跌倒;如果自己被他往怀里一拽,另一只肩膀横过来一撞,那么肩膀就要脱臼;如果对方另一只手拿了把刀子,只要牵着自己那只被扭脱关节的手轻轻一拽,自己的胸膛就要撞上那把刀子…… 眼前这位军官跟他说的是一样,他显然精通杀人技巧。 类似的手法女真人也有,那是他们从渤海人那里学到的,后来他们把这种手段融合到摔跤招式里……但他们不知道,渤海人是跟唐人学的,这种扭关节的手法被渤海人称为“唐手”。 宋朝人说女真族“本名朱里真,番语讹为女真”。可见,朱里真是汉名。为避辽兴宗耶律真的讳,改称女直,也写作女质。 辽天显元年 (926)太祖耶律阿保机灭渤海,部分女真人随渤海人南迁,编入辽籍,称为“熟女真”;留居故地的女真人,未入辽籍,称为“生女真”。生女真中的完颜部逐渐强大,阿骨打于1068年起兵反辽,逐步开始建立国家,至今已有20年了。 而编入辽籍的“熟女真”也称为“合苏馆”,又作曷苏馆、合苏衮、是女真语“藩篱”的意思。夹温猛哥就属于曷苏馆女真,经常与大宋做贸易。 接下来的行程里,夹温猛哥很乖,只是坐在船上看风景,直到船队驶入曷苏馆港口——也就是现代大连。猛哥兄弟的船靠了上来,这时猛哥气焰已经消失,他老老实实的跟赵兴讲了价,讲好价后,他跳上哥哥的船,酒也不取,就向岸上靠去。 赵兴的船不进港,这是张用的建议,他以为身在险地安全为上,不过,张用不理解怎么猛哥讲完价后,货都不取,直接往岸上跑,他慨叹:“这女真人可真憨厚啊!” 赵兴望着远去的船影,回答:“那是因为我刚才没有多取他一分毫的金沙,所以他相信我的信誉,就先去岸上筹备战马了。好信誉就是低成本,不是吗?” 张用摇头:“你怎么会向女真人买马呢?那些女真马又没有你的马高大而擅奔跑,马的体积多大呀,一条小船在装不了多少匹,千辛万苦拉回去,能卖多少钱?” 赵兴掰着指头给张用算账:“一匹战马在登州可以卖一百贯,一艘小船可以装十匹马,我们一个来回不过花了三天时间,而从这里到登州,一天可以一个来回,这些小船一天运过去十匹,便可以挣一千贯。一天可以挣一千贯的钱,还有什么生意比这更值钱?” 邓御夫在旁边补充:“还有金沙,说好的,一坛酒换一匹战马,十两金沙,我们的小船还可以在当地收购一批兽皮,算下来,这一趟怎么都不亏。看来以后效用船护航,确实利厚,咱得多造点船,离人,你还有效用名额吗,我家也出三条船。” “‘大将’效用没名额限制”,张用已经明白过来:“这等效用自备兵器战马器械,只在军中挂个名而已,朝廷平时不点验,也不发俸禄,多了少了,没账。甚好,你说我的脑子怎地那么死,这半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少赚了多少钱啊!” “分赃”,赵兴乐呵呵地说:“没受过好战训练的船恐怕不敢到这儿来,我的船每次最多带十艘护航,多了——护航的船比商船多,人不笑话吗?咱几个就在定个章程,分配一下各家怎么出船,民间效用如何使用?” 几个人正说着,那些效用小船一个个鱼贯进港,他们将由夹温兄弟负责付款,在码头采购需要的货物,而货款最终从给赵兴酒价里扣出。 不一会,所有的效用船都进港了,海面上只剩下赵兴的七艘船。这些船不敢下锚,便在港口外一圈一圈的兜着。借机练习转弯、分组、列队等指挥技巧。 天亮时分,一艘小舟驶出港口,给赵兴送来一本账册,账册上是效用船们采购的物品货值,赵兴签字认可后,退后五海里下了锚。船又在金州码头停了三天,等效用船将货物全部装满舱后,开始一个个驶出港口,他们将向登州码头驶去,装不下的一百余匹战马则由夹温兄弟出资雇请了几艘大木船,一并载往登州。 这次夹温兄弟带来了一百多人,他们将赵兴原先船里的酒搬空后,几个人便赖在赵兴船上,打算同去登州。他们在码头已经预先收了一批酒款,这次打算趁着有武装护送,再往登州跑一趟海陆。刚好赵兴雇他们的商船运马,这样,回去的路上装载货物,可以赚个双倍。 夹温兄弟俩作为人质,很有觉悟的登上了赵兴的坐舟。但邓御夫望着那条塞满女真人的船,依然有点忧心忡忡:“签判,这伙人塞满了船上每个角落,看情形不像是普通的渔夫,我们的船岂不都让他看去了……” 赵兴笑的很阴冷:“无妨,这种小海船即使被夺去,我用这艘坐舟撞也把它撞沉了。” 赵兴说这话时,并没有回避身后的夹温兄弟俩。邓御夫比较了一下两船的体型,赞同道:“那是。” 夹温兄弟俩脸黑黑的,没有反驳。 船队再次起锚,这次赵兴有意识的领着自己的船队在海峡内侧替整个船队护航,那些快舟依仗着速度很快,甚至贴着海面快速穿行,遇到辽国小舟,则干脆撞沉,大舟则强行登船检查。不一会,他们以各种名义俘获了一大堆中小型渔舟。 夹温兄弟看不过去,直着嗓子问:“大人,你为什么将那些辽国小船的舵卸了,绑在自己的船后?” 赵兴板起公事的脸,回答:“他们逃税,我依律予以处罚。” 夹温兄弟俩的老大倒很沉稳,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赵兴,弟弟猛哥憋不住,嚷嚷起来:“大人,可这是辽国海域。什么时候宋国官船可以到辽国海域查税?” “刚才”,赵兴掏出银酒壶,啜了口烈酒,回答:“从我的船驶入这个海面,我在这儿,这片海面的规矩就由我定,我才是这片海面的主人翁!” 两名女真人还没来得及反驳,邓御夫已经提前叫起来了:“签判,可不敢这么说啊,‘主人翁’这个词可不敢乱用,这个词太淫秽。” 什么,赵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第一百六十章 挖了好大一个坑 第一百六十章 挖了好大一个坑 邓御夫神情尴尬,悄悄的把赵兴拉到一边,低声解释原由:“签判,这个词……可不能乱用的……这词……” 邓御夫左右瞧了瞧,唯恐人听见的拉着赵兴走到背风处,悄悄解释“主人翁”这个词的由来:据史书记载,西汉馆陶大长公主刘嫖——也就是窦太主——养了个小男孩董偃做面首,这事传到了汉武帝刘彻的耳朵里。有一次,公主称病不朝。汉武帝乐了,亲自到公主府中去探望她。进门后,汉武帝开门见山问刘嫖:“愿谒主人翁。 ” 窦太主一听,万分的惊恐,十万分的羞愧,却又不敢隐瞒,于是忙跪伏在地叩头请罪,羞羞答答地让人把董偃叫出来见驾。汉武帝因为也有喜欢漂亮男风的嗜好,不但没有怪罪董偃,还赏赐给董偃一些东西,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席间,汉武帝不称呼董偃的名字,一个劲的称呼他为“主人翁”,从而“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 “嫖”这个词在西汉以前还有“美好”的意思。西汉霍去病曾任“嫖姚校尉”,这里的“嫖姚”表示勇健轻捷的样子,同时也指男子长相俊美。此一事件后,“嫖”这个词的意味变了,它与“主人翁”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嫖之主人翁”。原话的意思是“刘嫖的男伎”,后来“嫖”成为动词——嫖谁,嫖主人翁! 赵兴大惭:原来,“主人翁”这个词从古到今都是一个意思,都是用来蹂躏的。古代“嫖”的是“主人翁”的身体,后来“奸”的是他的意志。 似乎,这个词尤其不能用日本话说,而且不能跟“英明”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如果非要用日本话来说:官人“英明”,我“主人翁”——这话要多玻璃有玻璃,而且是偏好sm的那种玻璃。 这时候赵兴能说什么,尤其是他船上还带了一个“源英明”的后裔,这让他怎么说得清。 眼珠转了转,赵兴决定把刚才那话当没听见,他神情严肃的弹了弹身上的衣服,庄严的走到夹温兄弟身边,说:“那么好吧……从此让辽人做这片海域的‘主人翁’,我们该嫖的嫖,该蹂躏的——可劲蹂躏。” 出身于宋代的邓御夫拍手赞赏:“对呀!主人翁,是该让别人担当的,我们就做这片海域的大嫖客……本该是由辽人当‘主人翁’呀,咱不能自己抢着当呐?” 赵兴喘了口气:“我刚才说的没错,今后辽人就是这地区的‘主人翁’。他们要向我按时纳税,所有的权益都由我代表了……在我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船——哪怕是块木板,也要向我上税。任何胆敢偷漏我大宋税收的漂浮物,我都有权扣留。” 夹温清臣笑了,他首次开口:“大人,海面上还有许多跃出水面的鱼,它们正漂浮在海面,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晒着自由的阳光。你也要想它们征税吗?” 赵兴强词夺理:“……最好别让我看到,如果被我发现,我将命令它们学习我的税法。否则,我会用渔网让它们明白规矩。” 赵兴这不是空口说白话,在他骄傲的宣布这句话的时候,几艘船上的水手已经对着冒出海面的鱼射箭,更有些小船开始下网捕捞。使海面上响起了一片鱼歌与拉网的号子。 赵兴这时表现的一副很蛮横的态度,他说的道理引得邓御夫直皱眉,但他身为赵兴的幕僚,不好开口劝解。然而,中原人听不懂这番道理,两女真人却能理解。因为在他们那里是强权政治,他们非常理解这一套,所以他们只斜着眼睛看了赵兴一会,浑没理会涉渔船的行动。 他们在等,等赵兴表现出一那番宣言相等的实力,他们马上会讴歌赵兴伟大正确…… 不一会,桅杆上的水手高声喊叫:“西侧位置发现几艘辽船,正向我们这驶来。” 听了这话,两名女真人露出“看笑话”的表情。赵兴也露出了“终于开始了”的狂喜,他比了一个手势,嘟囔:“快马计划开始了。” 这句话夹温兄弟没听见,邓御夫压根没注意听,他心中一片乱麻,只想着此番越界别出什么岔子。赵兴怒吼出声:“小子们,干正事了,都警醒起来。” 随着喊声,一连串的彩色旗帜升上了桅杆顶,几艘正捕鱼的船砍断了渔网,升了满帆,开始调整船向,其余的效用船有的在惊慌收网,有的看到赵兴迎上去心里松口气,继续悠闲自在的捕鱼。 对面来的船只越来越大,用肉眼已可以清晰的看清船只的样子,赵兴看的很认真,左右比较了一阵,他悠闲的放下望远镜,撇着嘴说:“瞧,骑马的人长大了,他们不在澡盆里游泳,竟然跑到大海里来了。” 赵兴这次带的主力战船属于他的私人船队,只是挂着密州团练效用的名称而已。指挥这样的船队不担心有政令不通畅的事,所以,虽然张用紧张的面色苍白,虽然邓御夫强作镇定,但赵兴却表现的很悠闲。 他转过脸去,闲闲的跟夹温兄弟聊起天来:“夹温兄弟,我曾在辽国看到一份户籍册子,上面说金州有驱口四千户,是吧?” 女真人手下的驱口,后来演化为八旗中的汉军旗,这伙汉族奴隶在女真入侵中原时,屠杀汉人最卖力,由此成为女真人的“旗下奴”了,中原汉人眼中的“人上人”。赵兴问的就是他们。 按契丹人当时的户籍,金州约有汉人奴隶四千户,每户按七人计算,总共大约有两万八千人。 夹温清臣回避了赵兴的问话,他指着来船说:“将军,这是辽国的船,你不是说要查税吗?我很期待你能检查他们的船引。” 赵兴咧着嘴笑了:“你觉得这事很困难吗?好吧,本官今天就给你做个样子,让这群牧羊人瞧瞧海战怎么打的——谁都不许帮忙,看本官的。” 随着赵兴一声令下,他的船队裂成两半,另一艘与他坐舟体积相仿的巨舟,带着一艘中型船、一艘小型船驶向左前方,而剩余的一艘梭型快舟则单枪匹马的兜向了来船的右前方……在夹温兄弟眼里,这艘快舟独自一人兜向了对方尾后,与其说是勇敢,不如说是狂妄。 对面的来船已经完全显露了身躯,总共有七艘船,见到赵兴这方面的船时,他们纷纷落下了船帆。 看到对面船上的动作,邓御夫的身体虽然在打摆子,但他还是坚强的问:“大人,他们在落帆,准备交战。为何我们的船反而鼓满了帆?” 赵兴指指对面:“他们是硬帆船,目标固定;而我是软帆船,帆里兜满了风……这些都不重要,今天我让你看一场两个时代的战斗——不,不能说是战斗,是一场单方面的大屠杀。” 对面的辽船已经错落的摆开队形,依靠惯性与风力,洋流慢慢的向赵兴这面兜过来,赵兴的船身单影孤的冲向了这支船队,他冲着船队中央切了过去。这时,船长已经跳下了指挥台,赵兴亲自掌舵,而船员们也在快速的向甲板上搬运着三弓床弩。 赵兴的船队升着张用的将旗,但张用此时又犯了晕船病,他被几个花胳膊台下甲板,进入船舱休养。邓御夫虽然恐慌,但看到赵兴的船体型明显高于对面来的辽船,而船员又显得有条不紊,他忍了忍,终于还是坚定的站在赵兴身边,手里拿着一把出鞘的战刀,虽然浑身哆嗦,但脚站得很稳。 夹温兄弟也没有下去,他们问船员要了两把腰刀,两面盾牌拿在手上,一左一右的站在舵轮旁边,一边装模作样的保护赵兴,一边认真的观察赵兴的动作。 走下指挥台的船长注意观察着来船,等到两船接近射箭距离,船长下令:“左舷,预备。” 甲板上一阵轰轰作响,舱底下也传来连续的口令与应答声,这时,赵兴一倾舵轮,巨大的风帆兜满了风,整个船艇倾斜过来,横桅杆上,几名水手快速顺着绳梯左右移动着身体,为桅杆增加反向力距,以维持船的平衡。 船慢慢的恢复了平衡,这时船已经与对面的辽船保持了水平状态,对面的辽船呼喊道:“来者何人,为何不挂船旗,速速通名报姓。免得咱家误伤了你。” 对方说得是汉语,辽国的水军都是“头下军”,也就是被俘虏的汉人奴隶。他们屠杀起汉人来,最不遗余力。因为他们最需要通过对同胞的凶残,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赵兴这是孤船上前的,这是一个检查的派头,而不是一个战斗的布局。对面的战船问的彬彬有礼,但赵兴这面船上的回答却一点不仁义。只见那名船长扯开了嗓门,大吼:“密州水军出海巡检,呔,来船可有我密州船引,是否照章纳税?是否夹带私货?来船听真,立即落帆停桨,等待我方查验。” 估计这时,对面的船队快要听得吐血,那大嗓门毫不客气的回击:“大胆,这是我辽国地界,轮不到密州水军来查验,你这厮欺我不识船吗?密州水军何时拿软帆‘大食船’做战船,你这明明大食胡船,扮什么‘米粥水军’。小子,是不是你劫了通商藩船来我大辽,我辽国南京道营州水军在此……” 赵兴的耐性不够,没等对面把话啰哩吧嗦的说完,赵兴这头已挥落了手。此时船已经切入了上风头,正摆着头向辽国船队中央的缝隙钻去,赵兴的回答只有两个字:“开炮!” 在对面船的纳闷当中,赵兴的船长复述这一命令,随着他的话音落地,赵兴的船上从船头到船尾,依次响起了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而甲板上的三弓床弩也向对面船上倾泻出弓弦上的所有火药箭。 赵兴的船在移动,对方的船也在移动,所以赵兴切入对方船缝的动作不是一个垂直线航向,而是一个斜切航线,这种斜切方式恰好可以将船的一面朝向辽国船队,等赵兴这里的炮从船头依次响到船尾,火药发出的硝烟已经将整个船身笼罩起来,而赵兴的船恰好穿过辽国船队中央。 船长站在船上高声下令:“换位,右舷准备!” 甲板上的水手拖着三弓床弩从左舷跑到右舷,甲板下也传来一阵轮子的滚动声,等赵兴刺穿了辽国船队后,随着船长的下令,炮组在右舷开炮了,而赵兴的船又向着辽国船队的下一个船缝插去。 什么叫左右开弓。赵兴刚才就表演了一场左右开弓的全武行,他的船在辽国船队的缝隙里来回穿插,每一次折向火力都簇集在面对辽国船队的一侧,等他从辽国船队的中央打到船尾,对方后半段的船只已经彻底被他削去了画一圈。 这时,那艘兜向辽国船队尾部的快舟也来凑热闹了,他在辽国船队的船首舰前兜着圈子,从左舷打到右舷,彻底将打哑火,等到那艘梭型快舟忙完了自己的活,赵兴船队其余的武装船气势汹汹的压了过来,这里的船长嚣张的喊叫:“落帆,停桨,交税,接受检查。” 接下来的战斗是一边倒,赵兴这面的船靠上去,无数飞索勾到对方船上,等把来船绑结实,许多爆炸物扔到对方船上,无数水手攀着绳索像蜘蛛一样跑到对面船上,不一会,幸存的三艘战舰被俘虏。登船的人向这里挥舞着胜利的旗帜。 战斗结束了,赵兴走下舵轮台,邓御夫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而夹温兄弟则面色苍白,他们扶着舵轮旁边的柱子,似乎挪不动腿。 张用的晕船病似乎也随着胜利的消息不药而愈,他威风凛凛的披着甲站在舱面上,享受对面船上的水手的欢呼,并很有威严的冲对面船上招手示意。 赵兴很奇怪,书上都说这爆炸声震天动地,会让很多百姓吓得鬼哭狼嚎,很多士兵甚至以为妖魔降世,吓得尿了裤子,怎么张用、邓御夫……以及那群花胳膊闻着硝烟味,不仅没有惊慌的神情,反而有点跃跃欲试,张用甚至跑到三弓床弩边,取下一只没来得及发射的火药箭仔细端详。 “刚才的动静大了点”,赵兴讪笑着向邓御夫解释。 邓御夫含着笑,马上接过了赵兴的话题:“不意‘药发傀儡’还有这么大的威力。” 明白了,原来宋人是玩火药的祖宗。他们过年都点着炮仗听动静,这种炮仗就叫“药发傀儡”。那炮仗的爆炸声听惯了,他们觉得这种轰响起来,过年的气氛也就有了,所以…… 以后谁再说宋人被火药吓得大小便失禁,俺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 张用看完那支火药箭,满头的雾水:“离人,我怎么觉得这种火药箭与军中制式不一样……对了,我不记的兵部给我们配备过火药箭,还有这三弓床弩。这些,你都从哪儿弄得?” 赵兴赶紧跳到张用身边,捂住他的大嘴巴,低声说:“别嚷嚷……嗯,这都是我私人收藏品,不足为外人道也。” 也不知是赵兴的手捂得太紧,还是张用对赵兴的托词不满,他在赵兴手里直翻白眼,最后两眼只剩下了白眼仁。 邓御夫还有点政治感,但他知道在几名金人面前不好大肆声张,便揪着赵兴找个没人处,悄悄问:“离人,可了不得,你怎么连这种凶器都收藏,私藏军械,那可是灭族的大罪。” “怎么是我私藏——你搞错了,这些都是密州效用水军。记住,使用这些军械的是密州效用……等等,他们回来了,我得赶紧对对账。” 对账?邓御夫纳闷地开始执行幕僚任务,他拿出纸笔,郁闷的看着那些冲上敌船的水手汇报战果。 “大人,有两艘船已彻底打烂,不能再用;还有两艘,船侧打了个大洞,不堪修理;三艘船俘虏,一艘船要重修桅杆,另两艘船勉强算完好。 总计战果如下:我军俘获战船三艘,两艘完好,一艘损坏三成,共俘虏敌军一百二十三人,其余投海逃生者,兄弟们还在打捞,估计还能捞起六七人。 船舱内检查结果如下:舱内食物不值一提,兵器战甲不值一提,所获金银不值一提。结果如上,汇报完毕。” 赵兴转向船长,船长回答:“此战共消耗火药箭250支,每支价值一百贯;共发炮四轮,每轮十二炮,每炮价值五十贯。以上,总计消耗火药、战具,价值两万七千四百贯。 此外,本次参战士兵共计182人,每人战时犒赏100贯,合计一万八千二百贯。 以上:总计四万五千六百贯。” 赵兴转向那位汇报战利品的军官,他眼也不眨的回答:“大人,三艘完好的战船可以卖到一千贯,剩下那艘战船可以卖六百贯。俘虏每人可以卖一百贯,总计收入不足一万五千贯。” 赵兴接着说的一句话让张用、邓御夫以及两位女真人一起跌倒,赵兴却脸部红心不跳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也就是说,这场战斗,我亏损了三万贯。” 张用本来想问问赵兴舱腹里腾出巨大火焰和浓浓硝烟的武器究竟是啥玩意,这跟他记忆中所有的宋军火器都不相同,但看到赵兴说这话的时候,满脸不甘心的表情,他被吓住了,赶紧劝解:“离人,我们误入辽国海域,已经是错了,再私开边衅,这大罪,你我可担当不起啊。” 这时,被俘虏的辽国军官正在押上船,他听了这句话,赶紧表示赞同:“就是就是,你们赶快放了我,我们有事好商量,否则的话……” 赵兴打断对方的话:“放了你,你如何解释战船全部失踪的事?” 这话一说,张用也明白过来,他高声嚷嚷:“不能放!” 那名被俘虏的辽国军官醒悟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苍白着脸,强辩说:“你们把我押回去,怎么跟上司解释,等我辽国出面索要,哼哼……” 赵兴慢悠悠的问:“你曾经说过你是营州水军?” “当然,我营州水军有战船……” “陆军有多少?”赵兴截断对方的话。 那名军官回答的很快:“马步军三万有余。” “这块骨头不好啃啊,虽然它的肉也很肥”,赵兴摸着下巴,神神秘秘。 张用已经醒悟过来,他拽住赵兴袖子,连声阻止:“离人,你疯了,你怎么……,想去营州碰南院大王。” 夹温猛哥突然插话:“营州的虚实我知道,那里是与我女真族交易的椎场,我经常出入。” 赵兴不满的甩开张用的手:“管军,别嚷嚷,我亏损了三万贯,总得有人给我补偿……猛哥兄弟,你接着说,别理他。” “我知道南院大王现在在析津府,他不会待在营州,那里海风大,土地贫瘠,饮水苦涩,根本出产不了粮食,所以营州诸军不多。我还知道营州水军也没剩多少,这七艘船应该是营州全部能动的船,剩下的船都是残破小舟,赵大人不会放在眼里的。 营州码头冬季结冰,每年都要冻坏许多船,营州水军财力不够,每年光是维修坏船,已经入不敷出,哪有添置新船的钱,所以,这七艘战船,该是营州水军的全部战船。 他说的营州马步军总数,也有误,辽军主要在流北水河(黄河北支流)一线囤有重兵,在蓟州囤有后备兵力。除此之外,北方的榆关或许还有点兵马,可守关士兵不能轻动,万一四县有警,他们只会想附近求援。然,檀渊之盟过去三十年了,辽兵一线军马早已老弱不堪,何况营州。而辽军设42军州,其中并没有营州,所以营州最多只有千余军马,骑兵最多百余人而已!” 营州即今日河北昌黎。榆关就是今天的山海关。 夹温猛哥侃侃而谈,看来女真人对契丹的动向很关心,这倒使赵兴想起史书上记载的一段记录:据说金人南下的时候,各地道教机构就是金人的引路人,而蒙古人南下,道士们又把这活儿重复了一遍,有考证说,长春教的丘处机去见成吉思汗,就是向对方献南宋地图的。 面前的是一群熟女真,他们据说是辽国最恭顺的奴仆,而夹温猛哥也一再宣称他们决不会背后袭击人,可正是这群人,却被着辽国,与辽国的敌人大宋做战略物资贸易,还对辽国的地形敌势如此了解,他们懂得什么心思? 一想到这儿,赵兴不禁又觉得一阵悲凉:金人为了入侵,已准备了这么久。现在这时间,似乎距离他们发动入侵还有半个世纪,可他们已对敌国了解的如此透彻?辽国是我大宋的死仇,可我们了解他们吗?至少张用就不了解。 女真呢?我们了解女真吗?一百年前女真就开始与大宋做马匹贸易,一百年了,估计这群商人早把大宋的路径摸透,但我们大宋曾试着了解过女真吗?如果有一天我们双方翻脸成仇,谁更有胜利的把握? 赵兴搜索着记忆,他笑了,温和的问夹温兄弟:“你还有一百多个兄弟在我船上?” 夹温清臣显然在竭力怂恿,他唯恐天下不乱的说:“131,个个都是能打的汉子。只要你给我们配齐了兵器,就像这样的……” 夹温清臣提了提自己手上那柄刚获得的战刀,继续说:“只要你给我们配齐刀枪,我们就为你战斗。” 张用一直在跳腾,他竭力想嚷嚷啥,但赵兴一把捂住他的嘴,继续跟夹温兄弟商谈:“那么,战利品呢……” 夹温清臣笑的很奸猾,这位长相秀气的中年人一点不憨厚,他回答:“勇士们抛洒着鲜血,自然该取得他应有的酬劳——营州可是个富饶的城市,光椎场里交易的不下一万匹战马、两百万贯金银。” 赵兴点点头,立刻翻脸:“来人,送夹温兄弟下舱!” 水手们很客气地请俩人下船,这时,夹温猛哥奇迹般的没暴跳如雷,夹温清臣目光里闪动着不可琢磨的光芒,他一言不发的随着水手下舱。 赵兴松开了张用的嘴,先安抚:“管军,我等会再给你说,容我先把正事办了。” 而后,赵兴满脸都是和煦的笑容,他亲切的问那位被俘的辽国军官:“我最讨厌不诚实的人,你说,我该把你怎么办?是绑上一块大石头丢进海里喂鱼,还是捆住手脚挂在桅杆上风干成干尸?或者,你给我出个主意?” 那辽国军官浑身都在哆嗦,他继续辩解:“大人,你无故攻击我大辽的船队,私开边衅,回头我辽国向大宋索要,他们不会容留你的。” 赵兴摇摇头:“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嗯,你确定我是大宋水军吗?不确定吧?所以,你现在需考虑考虑:怎么用真话换取你的命?” 等那名辽国军官交代完毕,被带下船舱后,赵兴开口问平静下来的张用:“你肯定在想:我们该怎么应付枢密院,是吧?我早想好了办法,你想听听吗?” 张用想了想,答:“我刚才突然想到夹温猛哥辱骂你时,你脸上的笑。我认识这种笑,每次你这样笑的时候,一定是想挖坑把人埋了。我现在丝毫不怀疑,夹温兄弟就要跳进你的坑里。这事我不干预,不过,枢密院那头……我实在想不出该怎么遮掩,你说说。” 第一百六十一章 跳坑的人好踊跃 第一百六十一章 跳坑的人好踊跃 张用急得一边跺脚,一边说:“怎么能行,这可是天大的事,私开边衅,这是挑起两国的战争,怎么能瞒的过去?” 邓御夫在旁边频频点头,赵兴不屑的撇撇嘴:“多大点事——我问你,当初王荆公置青苗法,京城百万人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典当妻子、拆毁房屋、砍伐桑柘……百万人啊,百万人沿途哭嚎,京兆又在政事堂的眼皮底下,政事堂诸公知道这事吗?他们知道百万百姓在哭嚎吗?” 张用怒气冲冲回答:“怎么不知,京兆吏每日三告,政事堂的官员怎么不知?” “那么官家知道吗?” 这个问题彻底把张用噎住了,他犹豫半天,才小心的说:“官家……初不知此为政事堂的事,王相公以为这是旧党官员别有用心,攻击新法。故而……” “故而——凡是来报告百姓困苦的官员,都被说成是诋毁新法,是对新法的‘恶毒攻击’,是对变法的‘妖魔化宣传’,王相公向来以为‘人言不可畏’,从不怕把敢说话的人罢官,贬谪出去、折磨致死,甚至不惜创造文字狱以禁锢言论,是吧? 想当年,郑侠上《流民图》描述百万流民惨状,请求朝廷罢除新法。奏疏送到阁门,还不被接纳,只好假称秘密紧急边报,发马递直送银台司,呈给神宗皇帝,是吧?……然后呢?” 张用想了半天,难以回答。邓御夫没做过官,但看着张用的脸色,小心的猜测说:“然,官家最后还是知道了,是吧?” “怎么知道的?” “某官……” “打住!你已经说出了关键词——某官!唯有官员报告,上面才会知道。当官员们不愿报告的时候,这事无论多大,都会当作一个屁。京兆百万人的苦难都算个‘屁’,如此算来,我们几百人的小事算什么?没有官员报告,这事何曾发生?即使有了官员报告,若有人不愿意它出现,哪怕你一日三报告,这是有何曾发生过?那些敢报告的人,那倒不怕流放的路漫长吗? 好吧,那么,我们密州能报告此事的有几人?嗯,王子韶算一个,索问道算一个,还有呢? 所以,这事只需搞定两个人就行了。哼哼,所以你觉得这事很大,我认为很小——让两个人闭嘴而已,我们做不到吗?大不了,再加上登州几名官员,还有谁,谁还能说上话?” 赵兴的话其实说了半截,书上常常教导孩子们:皇帝(最高官员)对所有丑恶的事情都不知实情,都是被下面蒙蔽的——实际上这是愚民,是寻找替罪羊的一种政治手段。 张用是皇宫看门人,他知道更多的真相。比如:眼皮底下京兆府百万人的毁家逃亡,皇帝不可能一无所知——他只是装作一无所知而已。官家什么时候需要知道真相——第一:捂不住的时候;第二:当需要事件做政治武器打击某人的时候,相关人员才能“真的知道”。 政治,从来就是这样。张用对此只有感性认识,所以他恐慌;而赵兴理性的认识到这点,所以他很坦然,他坦然的知道:政治家对自己不喜欢听的事情,会选择性听不到,哪怕你在他耳边大声疾呼,他依旧假装听不到。 也许,章惇给的保票不可信;也许,传言最终能揭露真相,然而,短时间内,他只需搞定俩个人就行。买通俩个人是小投资,却能给他带来大收益,从成本效益的关系来说,这个险值得一搏。 赵兴刚才话已等于变相指责了皇帝,放在其他朝代也许会被当作大逆不道,听众会翻脸走开。但在宋代,在场的两人虽然感到很难堪,他们还在注意倾听,倾听赵兴有什么办法会让朝堂上的人对此事“选择失聪”。 “我们今日做了什么,数百人在护航过程中遭遇风暴,漂泊至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然后登岸,一不小心撞入了营州……你把这事再往上面想一想”,赵兴循循善诱的问。 “上面,知州那里……”张用像被催眠一样的傻呆呆的说。 “王知州不算,他跟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你再往上面想。” “兵部那里……” “再往上面想,再大胆点,往上面推。” “枢密院?官家?” “你往太祖、太宗那里推想。” “太祖、太宗知道了这事……” “你这人……”赵兴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无可奈何,他费力的引导:“我问你,太祖、太宗平生之愿是什么?” 这个问题张用回答的很快:“太祖、太宗毕生之愿就是恢复幽燕!” “好,你把刚才说的那句,跟我们今天的事联系在一起。” 张用还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邓御夫已经明白过来,他喃喃自语的说:“太祖、太宗毕生之愿就是恢复幽燕——我们今天误入营州。” 那两人还在苦苦思索这两句话之间的联系,但有过航海经验的源业平已经反应过来,他马上反对:“这不行,我们的小船最多装载二三十人,想在海边投放上万的队伍,至少需要上百只大船,此外,还要运送攻城器械、粮食补给……这样一支孤军投入茫茫的万千大山,又不敢过于深入内陆——与大事无补矣。” 源业平的议论让那两人顿时醒悟,邓御夫回答的很快:“即使与大事无补,从此亦无辽患矣!” 邓御夫说的是,如果辽国再在边境上发动骚扰战争,那大宋水军可以到辽国后方,沿海地区实施反骚扰,这样,虽然大规模发动跨海作战受船运限制,并且时机也是不成熟的,但小规模骚扰却是可以做到。如此一来,辽国方面有了顾忌,再不敢肆无忌惮来大宋抢劫了——辽人把这种抢劫文雅地称之为“打草谷”。 张用虽然人蠢,但对于官场运作那套还是很清楚的,邓御夫一提点,他马上领悟到其中的奥秘:“你是说:我们这次若是袭扰成功的话,为了不让辽国警觉,只要我们做得隐蔽点,政事堂的相公们会装作不知道。” “对!我们这次如果袭扰成功的话,政事堂的官员为了推卸责任,并且不让辽国警觉,从而在沿海戒备,甚至撤离沿海人员,使今后的大规模作战失去了隐秘性……那么,只要我们做得手脚干净点,他们自会帮我们擦屁股——此事事关机密,今后谁问你,你以大义相责,但凡知情的官员,谁敢私自泄露? 下面无人说话,政事堂会无事生非吗?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手脚干净——队伍里面不是还有一百多个女真人吗,我船舱里还有足够的倭人甲(倭人称之为‘唐人甲’)。把那些倭人甲、倭刀都分配下去,让每位士兵衔枚,禁止他们相互用宋语交谈。你说,营州幸存官员发现了这些身披倭甲、手持倭刀的‘武装平民’,他们会怎么想?他们认定我们是宋人还是金人的可能性大点? 我们还有一位真正的倭人——源推官,但凡有开口说话的地方,比如战事通报,全有他担当。他那倭人的习惯改不了,造词遣句跟我们不一样……在加上点真女真,队伍中女真人的发型掩藏都藏不住,以上,林林总总加起来,你说,即使我们事后到处嚷嚷这事是我们干的,你说契丹人会信吗?” 张用略有点动心:“不会,他们更会以为是女真人故意假扮,或者是真倭人侮辱营州……” 但张用心中还有一丝犹豫没有打消,迟疑的问:“离人,你说我们几百人攻击一座小城,一旦攻击不克,士兵再有损伤,如何向上面交代呢?” 这个问题也是邓御夫的问题。打营州这种小城油水不大,一旦士兵有了损失,再攻不下那座小城,如何向上司交代。张用问完,邓御夫也伸手摆出劝止的姿态:“签判,这事容我等再商议一下……” 赵兴一翻手,取出两张纸条,回答:“这是辽国商队不久前传回来的信息,你们看:五月丁巳朔,上以牧马蕃息多至百万,赏群牧官,以次进阶。乙亥,驻跸纳葛泺。戊寅,宰相梁颖出知兴中府事。是月,放进士张毂等二十六人。” 邓御夫将第一张纸条念完,不解的问:“什么意思,这里面的事,辽国邸报早晚都会登录出来,我看不出这与营州有什么关系?” “上以牧马蕃息多至百万,赏群牧官——”赵兴拖长了腔调重复这句话:“辽国的皇帝因为他的家奴牧马有功,战马繁殖到百万,因而奖赏群牧官。‘百万’、‘战马’,这是什么?银子啊!百万战马,还仅仅是辽国皇帝的私产,那么,辽国各大贵族旗下的牧奴,又能将战马繁殖到多少?” “不可胜数!”邓御夫与张用齐声回答。 “对了!打破营州……甚至不用打破营州,我们只要到营州附近,拉拢几个可靠的人,告诉他们每月朔望我们的船就会停在海边,等待交易马匹,让他们把马赶到海边,然后……大家都能发家致富了。辽国几百万马,不值几个钱,但我大宋马却值钱,每匹能卖到一百贯……” “不止一百贯”,张用打断赵兴的话,他搓着手兴奋的说:“这些都是战马,它跟役使的驽马不一样,每匹可以卖到三百贯,你送我的那两匹高头大马,有人出两万贯,我都没舍得买。还有牧奴,每个牧奴都值一百贯,这可不是普通的丁口。” 邓御夫是文人,面对辽国这庞然大物总是想尽量把困难想得多点,他又问:“营州防御如何?” 此时,船队已经慢慢的靠向了营州海岸,地平线上已经可以看到远处的陆地,这陆地有点发白,似乎结了霜。赵兴望了一眼,抖出第二张纸条,念道:“秋七月丁巳,惠妃母燕国夫人削古以厌魅梁王事觉,伏诛,子兰陵郡王萧酬斡除名。戊午,猎沙岭。甲子,赐兴圣、积庆二宫贫民钱。乙酉,出粟振辽州贫民。八月戊子,以雪罢猎。” 邓御夫这才回味过来,两张纸条中没有点名道姓,但纸条中所说的那个人的行踪竟然是辽国的皇帝,他在外面打猎,中途“以雪罢猎”。 “什么,辽国下大雪了?”邓御夫有点惊讶,这份消息怎会如此详尽的记录了辽国皇帝的行踪?! 有过刚才的经历,邓御夫努力从这条消息的细节中筛选有用的情报——系统的编撰过农书的邓御夫有语言文字的组织能力,当初赵兴也正是看中这点,才将这个官场菜鸟囊入旗下。他虽没受过专业训练,但也注意此次行动最关键的一个细节——“甲子,赐兴圣、积庆二宫贫民钱。乙酉,出粟振辽州贫民” “辽国发生了大饥荒,辽州尤其饥荒严重。以至于辽帝破天荒赈济贫民,是吧?” “今年的气候极不正常,杭州也发生旱灾,而辽国大旱,当地颗粒绝收,且又在七月下雪,这雪提前降下了数个月,许多马匹都没有储备好越冬饲料,眼看即将饿死。”赵兴意味深长的补充道:“如果营州守军还有站起来的力量,那么,我想我们不用向他们射箭,向他们扔粮食——这比箭有用。” 恰好这时,去船舱底下的夹温兄弟爬回了甲板,这两兄弟已经穿上了唐式铠甲,手里提着赵兴赠送的日本唐刀,显得威风凛凛,他们显然已经在舱口听到赵兴最后一句话了,连忙赞同的点头:“是呀,今年这场大雪下得太早了,很多猛安谋克都没来得及准备饲草。 这个冬天一定很难熬。那些战马又杀不得,还要留一些做种子,怎么办?眼看水草覆盖于大雪之下,许多牧民愁得头发都白了。苦啊。” 其实,辽国的灾难不仅仅是因为雪下得太早。赵兴从刚才那条情报中还分析出:契丹人由于几十年的和平,导致他们无节制的繁殖牛羊、马匹,这些人不懂水土保持的道理,过度的垦殖带来水土退化、草场沙漠化的灾难。这一年的大雪灾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土壤退化带来的后果将接踵爆发。 粮食绝收,而契丹人又坚持把战马当作战略之源,不向外出售,眼看着健壮的马匹一批批变的瘦弱,最终倒下成了一堆骨骼,他们却禁止牧民把战马换成粮食,结果灾后,必然牧民元气大伤。 可是,饥饿的力量比一千句口号更能征服人心,既然官府明面上禁止销售战马,那就私底下来。赵兴就是想打开这条商路,用大宋的强势经济,对辽国的财富进行掠夺性的吸纳——这本该成为大宋的国策,可大宋空有强大的经济优势,却没有匹配相关的经济学知识。结果这强大的经济没有化为战争潜力,反而造就了那些满脑子农耕思想的官员的奢侈享受。 打破这个僵局,或许能稍稍改变历史走向。 夹温兄弟既然决定亲身参与此次抢劫行动,便对赵兴无所保留,夹温清臣指着更东方说:“那里是榆关,有一个猛安驻扎,翻过榆关,东面是锦州,那里是辽国的临海军所在,临海军有一支百余只船的水军。 营州一旦发生事变,我估计营州会向榆关求援,榆关兵少,不敢轻出,必然向临海军求援。所以此战我们不用担心辽国以东的军队,应该提防榆关或者从水路来的临海军。” 赵兴才不在乎榆关与临海军的反应,不过他对面前这两注定要背黑锅的人非常客气,亲切的问:“依你们看,一旦营州事变,临海军与榆关需要多久才能作出反应?” “榆关最多派出一支探路部队——山路崎岖,大雪封路,他们只有一条进出的小道。等他们把消息送到临海军,大约需要一天时间;摸清我们的情况,还需要一天时间;如此算来:临海军出兵,从水路来的船队最少需要三天。 从陆地上走的军队那就不好说了,契丹人马快,临海军军使沙忽带很勇猛,部下还有一位勇将高闾山,若是他派高闾山轻骑前进,大约三日能赶到,如果他调步军大队出发,则前后需要十日。” “也就是说,保险起见,我们最多还有三天时间。三天,搬空一座城市,那是不可能的任务。”赵兴为难的表情一看就很假。 夹温猛哥一上甲板就在爱怜的抚摸自己的新刀,这时听到赵兴的话,他感觉收了这份大礼,总得为对方做点什么,况且赵兴犹豫未定,他也需要烧把火:“我哥说了,从榆关走陆路来营州只有一条路。他们轻骑前进,来的人不会多,我不要太多的人,带十个人去埋伏在道路边,准保不让他们进入营州。” 夹温清臣责备的看了他弟弟一眼,但又一转念,似乎性格莽撞的弟弟能离开营州那个是非之地,对家族更好,他附和的点点头:“十人太少,至少要带两个什去。” 赵兴考虑了片刻,投下了重注:“我给你二十副甲,五千支箭,你带二十个人去,在那条山道监守三天。三天过后,无论有没有人过往,你都可以撤回营州城。” 夹温猛哥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赵兴,在他的感觉中,赵兴这艘船上似乎就像百宝囊一样,不停的拿出来一些好东西,先是五百坛烈酒,再是铠甲、宝刀、弓箭。他心里充满期待,夹温清臣听了这话,却眯起了眼睛。 “我还要二十柄刀,你的刀太好了,我们二十人要挡住千军万马,需要这种刀。给我二十柄刀,我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进入营州城。” 赵兴笑了:“给你,你带着人去挑刀,我不仅给你二十柄刀,凡你们的族人每人都给配一身铠甲,一口刀。” 赵兴这种刀是倭国专门向宋朝销售的廉价刀,它连一胴刀都算不上。这种刀由于刚性过强,用来砍人很锋利,但用来格斗,很容易断折。而一旦断折,这种中间夹铁芯的包钢刀,以女真人的技术,压根无法回炉处理。所以赵兴根本不怕对方有了屠杀利器。 让女真人背黑锅,是赵兴此行的第二个目的。以他现在船队的运载能力,根本没法运走多余的战马,他正打算把那些包袱甩给女真人。 按历史,这些女真人也差不多时间该独立建国了,但他们现在还没引起契丹人的注意。但如果女真人追究营州事件,最后发现女真人嫌疑最大,那么在女真人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将会与契丹爆发大规模碰撞。如此一来,很可能搅乱女真人建国的脚步。 赵兴就是一个历史的捣乱者,能够让正常的历史像一锅粥一样混乱不堪,这种成就感让他兴奋异常。带着这股兴奋,他指挥大船慢慢靠上营州海滩,紧接着,士兵们开始乘坐小舟逐步登岸。 上岸不久,那伙女真人每人都领到了赵兴承诺的铠甲与战马, 夹温清臣看到族人手上的宝刀,也不禁为这份厚礼而感动。 在塞外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有一身好铠甲与一把好的兵器,会使自己平添许多力量。而女真人重视武器与铠甲,犹胜于重视战马,但偏偏这些他们最不容易获得,有些女真人手上的武器甚至是数百年前祖上流传下来的,所以看到做工精美,刀鞘华丽的伪劣宝刀,夹温清臣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以报答赵兴这份厚意 他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大人,其实我们不用长途奔袭,你最发愁的是如何接近营州城吧,我有办法。我们女真人经常去营州贩货,只要找一个小村落,弄几匹马,再从你的船上搬点货物,伪装成一个商队,我们就可以安全进入营州城。剩下的事……” 夹温清臣所说的“找一个小村落,弄几匹马”,这话里有点血淋淋的味道,而营州、锦州这一带都是由汉人俘虏建立的城市,其中锦州是专门为契丹贵族织锦的工匠营,故名锦州。而铁州(铁岭)是为契丹贵族冶炼铁的,银州则是冶炼银矿的,营州则是牧马营。 这些城市周围都是汉人村落,按原本的历史,这些人将在契丹大灾荒之后,投奔女真人,最后成为女真人屠杀汉族同胞的最大帮助,也就是汉军旗那些原始老人。 赵兴不反对对这些人举起刀,战争就是残酷的,放这些人出去会让契丹人提早知道军队的入侵,所以他略略点头,爽快的说:“夹温兄弟若能帮我打开营州城,那么,营州城里我拉不走的战马全归夹温兄弟。” 什么利令智昏?营州城是个牧马营,里面的战马没数,这份厚礼直接把一惯冷静的夹温清臣砸晕,他用最后的清醒,勉强说:“这么多战马,我们那里饲料不足……” “没关系,我用粮食跟你换,你只要把它赶到一个海边,藏在群山中,我会派遣船只来跟你换。 不好,粮食这东西储存久了容易坏,再说价值也低,我给你一些不容易坏的、价值高的东西怎样?比如好瓷器、珠宝首饰、还有丝绸、象牙、玳瑁,你们吃肉需要香料吧,这玩意价值高,一桶能换半桶黄金……” 夹温清臣两眼全是金星,他憨憨的补充说:“还有宝刀,铠甲,你家的武器很不错,我要……” “这东西你要不起,而且这东西不是我家的,它是朝廷管制的东西,我可以给你配一些,那是担了很大的风险,这可是杀头大罪,你这要求,我很难满足…… 这不是钱的问题,虽然那一柄战刀可以换三匹马,一副铠甲可以换两匹马,我给你一百多套,等于白送你一千匹马……但我们是朋友,这是答谢你的拔刀相助。 这玩意朝廷管制,瞧见了吗,我的士兵手上的武器也不多,都给你了,朝廷官员来了,我总不能让我的士兵腰上都插着木棍吧。” 夹温猛哥这时已经整理好队伍,他听到赵兴的推脱,不禁抱怨:“你士兵的武器不多,人人身上都插了长长短短的三把刀,可我们……” 夹温清臣一声喝斥,而后又向赵兴解释:“兄弟,你说把营州城剩余的战马给我,已经尝还了这份情意,铠甲武器的账我记挂在心里,我们女真人从不背叛朋友,你放心,我们一定偿还你这个情意。 猛哥,快带你的人走,一定别耽误大人的大事。” 赵兴听到对方的表白,心里直冷笑,剩余的战马有多少,这厮取走了相当于90%的战利品,却说偿还了女真人的拔刀相助。而且说他们一惯不干背后捅刀子的事——他刚才说的话里,句句都与真相截然相反。 不过赵兴对替他背黑锅的人总是宽容的,他挥了挥手,与夹温猛哥告别,脸上的笑很灿烂。灿烂的连他自己都有点感动。当然,也感动了夹温猛哥。 猛哥这位粗豪的汉子临走时重重拥抱了一下赵兴,直率的说:“你这个人,人不好,货好,而且跟我们公平交易,不欺负我们人老实。我很喜欢,虽然你不把我们当朋友,但我认为你是个好的交易伙伴。” 当然是个好交易伙伴,每次交易,夹温兄弟都占了很大的便宜,这样的交易对手能不好吗。 赵兴也热情的回应了对方的拥抱,等他的战船卸下了所有的人,开始准备向深海处驶去,赵兴最后叮嘱船长一句:“注意警戒海面。” 船长显然干过不止一次这种事,他老练的回答:“没问题,我们先去营州码头,让那里的水军无法出港——如果营州还有水军的话。至于临海军那方面,也不用发愁,大海仗那些骑马的人还要跟我们学一百年。” 赵兴挥手告别,然后下令:“出发!” 第一百六十二章 都想算计别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 都想算计别人 这里是营州的一处荒滩,海边的土壤盐碱化严重,又时常有飓风袭扰,所以古代中国的海岸线上人烟寥寥。而营州码头距赵兴登岸的地点有五里路程,相隔一座群山,赵兴这支队伍整理好后,由源业平带领前队向内陆走去。 赵兴带领的是中军。张用坚持要带领后军,倒是邓御夫这个书生胆子大点,竟然要求跟赵兴走在一起。而夹温清臣也在中军里,他领着剩余的族人在前面当向导,赵兴则跟在后面,慢悠悠的向前行。 张用虽在后队,但他却没有后队的指挥权,因为此行发动袭扰的都是赵兴找来的效用,而当地民间效用组成的船队则停在外头,没有登岸。张用指挥不动赵兴的人,索性让出了指挥权,这队人的统领是一名张用不熟悉的大汉。这名大汉身上带有浓厚的辽国味道,此前他一直躲在船舱里,这是张用第一次见到。 中军里,夹温清臣亲自带着人走在队伍前面,整个队伍由于嘴上衔枚,所以都默不作声,只剩下一片脚步。邓御夫也穿着一身倭人铠甲,手里拿着一柄杖刀当拐棍,看到夹温清臣走远了,他凑近赵兴,低声问:“签判,这次行动恐怕不是你无心的吧?舱里面各种武器都有,这些东西一定准备了很久。” 赵兴轻声回答:“你看出来了?” 邓御夫悄声答:“不光我看出来了,现如今,恐怕就张用看不出来。刚才你拿出武器来的时候,我发现夹温清臣脸色变了,估计他也看出来了。” “可惜他无法抽身了”,赵兴轻描淡写的回答:“如果他想抽身,我就弄沉了他族人的船,让这两人消失在大海。” “恐怕他连着儿看出来了”,邓御夫继续回答:“他的脸色变后,曾张望了一下登州方向,恰好大人下令,其余的船继续向登州航行,把货物运走,他族人乘坐的船被夹在船队中,胁裹着走了。我想,恐怕那时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左右是回不了头了。” 赵兴笑了,笑的很温和:“我知道,这俩人挑动我出头没有好事。刚才他报上人数,说是从人131名,故意没说随同送货的头下仆人,嘿嘿,那么这些仆人就是我的人质,当然要送去登州,等事情了结再放人。夹温兄弟若想捣鬼,我把那群人向辽国一扔,看他怎么解释? 你说得对,现在我们双方都清楚对方底牌。那夹温猛哥看似粗鲁,其实也是人精。兄弟俩不知有什么暗号,所以夹温猛哥不哭不闹地,很有意思。刚才他走的时候说什么:我人不好,不是朋友,但还是很好的交易伙伴。他这么说就是告诉我别做手脚,哈哈,我做的手脚,他们能看出来吗? 他们明白,跟着我做下这件事,他们将一夜暴富;中途退缩,他们将死无葬生之地。所以他们无可选择。” 邓御夫皱皱眉头,还想劝说几句。这时,前哨派人来报告,这名廓尔喀武士低声跟赵兴讲了几句谁都听不懂的藩话,赵兴一招手,唤来夹温清臣:“前方发现一个村落,可惜只有十几个人,不过听说有二十多匹马。” 夹温清臣看着赵兴,迎着他的目光,一咬牙,答:“交给我!” “我等你”,赵兴在村外止步。 队伍在小村内稍作停顿继续向前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往日习惯了在生死线上挣命的赵兴,这会儿突然有点不适应血腥味了,他只觉得这血腥气浓的令人恶心。 队伍里多了二十三匹马,赵兴他们带来的行李被绑在马上,由马驮着前进。 不能不说,从赵兴发明用箱子装运货物后,货物运载的形式已经逐渐改变了,那些同赵兴交易过的客商都喜欢完整的将货物的包装物——木箱,保留下来,然后用于装运货物,而那些未曾与赵兴交易过的人,看到这种新式运载方式,也纷纷打制自己的木箱,用在贩货上。 木箱的长短是有讲究的,马帮携带的木箱体长跟马的身体差不多,两个箱子一左一右搭在马背上,木箱的顶面平整,还可以堆一些随身行李。有时,甚至大人还可以坐在木箱上,随马一块走。这种方便的运输方式迅速传遍了全国各地,连女真人也沾染上这一习俗。 既然北方有这种运货方式了,原本赵兴还打算腾出几个货箱,稍加包装后拴在马上,但如今这打算也不需要了。士兵们抬上夹温兄弟搜刮来的木箱,迅速绑在战马上,这让队伍的动作加快了许多,傍晚时分,营州城已经隐约在望了。 宋代营州也就是现代昌黎与广宁附近,在这片河北平原上,营州属于山脚下的一个城市,再过去就是连绵的大山,翻过大山就是锦州。 营州城是由辽国某位皇帝创立的,他将俘虏的三百户汉奴放置在山脚下,替他牧马,为了便于管治,便建立了头下军州——错了,营州是个类似于头下军州的地方,也许是这些马奴是辽国皇帝私人财产,也许是这些马奴实在过于温驯,它的行政体制虽然类似于头下军州,但却没有军队监管他们。 赵兴可没有童贯那么迂腐的想法,据他模模糊糊的记忆显示,宋朝廷联金灭辽时,这位大太监自认为朝廷代表了最广大汉人的利益,是汉民的最高政权,所以辽国那些汉人应该一看到宋人的旗帜,立刻跪倒在旗下,把自己的财产双手奉上,口称为了祖国、为了民族,拿去吧……结果,二十万大军对辽国的汉军不做警戒,被头下军屠宰一空。 他知道这段历史,所以对自己这群“北方同胞”非常警惕。故而在离营州城不远的一处村落停住了脚步,用望远镜观察着暮色苍茫中的营州城。 营州城是个土围子,辽人压根没兴趣替汉人修建营墙,在他们的思想里,大概认为汉人的城市没有城墙最方便。那座营墙很残破,只是一段连绵的土垒,中间还有几个缺口,所以往来的商人几乎没有走正门的。 这里四处位于契丹人的包围下,能够忍受契丹人的重重盘剥来到这里的商队很少,要不是夹温兄弟经常需要来这里购马,购买汉奴家属制作的织物,恐怕不会深入到这样一个重围中。而除了夹温这支大型商队常来走动外,那些越过连绵山脉走近营州的,都是随身带一个小包裹的小本江湖人。 赵兴立脚的地方是营州马营,这是专门为契丹皇帝饲养坐骑的地方。契丹皇帝在全国有一百多处类似的马营,皇帝喜欢打猎,终日带着大臣在草原上四处流荡,打猎累了,便在马营歇宿。所以马营都有成套的宫廷设备。 契丹皇帝对住宿条件要求不高,从流传到宋国的《契丹行猎图》上看,这位皇帝最喜欢的是住毡房。他住在哪,便在院中搭起毡房,所以那些空房子都是给身边的军队与大臣住的,虽然很整洁,但并不高档。 契丹皇帝的马营平常也没有军队驻扎,他随身带着一支数万人的侍卫亲军,走到哪就由侍卫亲军接管警戒工作。于是,契丹皇帝不在的时候,马营的主管就会将空置的营房租给过往的商队,以便换一些生活费度日。 契丹皇帝也默认了这种习俗,一般他当夜打算住哪,也会提前派人来通知马营的主管,以便马营清理闲杂人员……众所周知,这位皇帝如今因雪罢猎,回到了他的皇宫,于是各地马营都轻松下来,成了行商的客栈。 营州属于辽国的南京道,皇帝喜欢在中京打转,一般很少到南京道,而营州又处在大山的边缘,等于道路的尽头,所以皇帝已经一百年没来了。这种忽视使得营州的营房很残破。 目前,营州还处于饥荒刚刚发作的时候,马营也受到了波及,赵兴很轻易的用几件稀罕物换取了足够的马匹,令他的整个商队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马队,而马营的管事又殷勤的替他腾空了最靠近营州城方向的大院落,此刻,整个院落里除了他的人,其他人都没有靠近,这让他无所顾忌的站在屋顶,取出了望远镜观察远处的营州城。 他现在拿得望远镜是海上瞭望用的,体型远比当作把玩件的那件精巧望远镜庞大——而后者现在正在张用手里,他举着那件精致小巧的望远镜,装模作样的观察着营州城。 邓御夫没有分到一副望远镜,但他显然对望远镜也有看法,两人在前面张望,他在背后低声嘀咕:“签判,这东西可是军国利器,可千万不能落在那伙女真人眼里。等他们上来了,你们二位一定记得收起。” 屋顶边的楼梯传来一阵响动,赵兴快速的将望远镜收起,揣入怀中,张用也跟着动作,等夹温清臣的脑袋在屋角露出头来,两人已作出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指着夕阳下的营州城评论着。赵兴做得更像,他甚至学着孙悟空的姿态,手搭凉棚,眯着眼睛眺望。 夹温清臣没有爬上房顶的意思,他对屋顶上的人的做派很不以为然,撇撇嘴说:“二位,该动身了,现在动身,正好在日落时分赶到城门下,守军来不及查看便会放我们进去。” “动身吧”,赵兴马上响应。 这些人重新上马,催着马向营州城赶去。夕阳下,守军很奇怪的望着这支庞大的商队。这年头能赶着三百多匹马,穿州过县来到营州,那可是很不容易的。营州的前方又是榆关,走营州这条商路,还要经过无数的盘剥,所以这样的商队太不常见了。 几名守门戌卒低声交换了意见,认为这样一支商队既然不惧走这条商路,那么他们运送的货物一定价值很高,惟其如此,他们才不怕层层盘剥。所以—— 一名戌卒满脸堆笑的迎出了城门洞,笑问:“客人是哪里人,这身打扮好是稀奇?像是传闻中的倭商,不过,你是不是走错了路,俺们这地方可不好接待藩商……啊,不,我们接待,客人这是打算歇宿吗?前面都是山路,连夜赶路可不好。歇一宿吧,明日清早也好赶路。” 赵兴的反应显然也满足了戌卒的热情,他一扬手,暮色下几个金光耀眼的东西向戌卒扑来,戌卒伸手去接,但只接到一枚,其余二三十枚铜板滚落了一地。 这铜板是宋国的当十钱,它一枚抵平常宋钱十枚,所以铸造的又大又厚。但这种钱又与真正的当十钱有所不同,它不是孔方钱,是实心铜币。圆滚滚的滚动起来很快。戌卒一把没接住,连忙扑到地下追着滚动的铜钱捡拾,城门口其他的几名戌卒见了,紧跟着也跑出来“帮忙”。赵兴见到他们已经跑出来了大半,他又从随身的腰囊里抓出几把铜币,洒了满地都是。 夹温清臣一身不宋不辽的金人装束,一脸严肃的带着商队继续用原有的速度向城门口赶路。等他赶到城门口时,城门洞里已经没有其他人,连那个主管在城门洞登记入城旅客的税吏也跑出去抢钱。暮色越来越重了,地上的钱找起来有点费力,因为钱滚的遍地都是,谁都不清楚有多少,所以没捡到的戌卒还在认真的寻找。 过了一会,税吏想起自己的职责,他口袋里叮当作响的返回城门洞,赵兴正带着十几个人等在城门洞里。税吏很为赵兴的有眼色感到满意,既然对方如此知情知趣,他也不打算为难,摊开账簿,敷衍了事的问:“客从何来,有关引,一行多少人?货物价值几何?报上来。” 赵兴随手又取出一个纸捆,轻轻一掰,露出了浑圆的几枚银币,他操着怪异的腔调说:“军爷们辛苦了,每人一枚银币,拿去喝茶吧,剩下的算做城门税,小人全听从大人分配。” 税吏眯起眼睛一打量,赵兴手里那捆银币足足有二十五枚左右,而城门口戌卒不过十人,加上他的随从,也就是十四人,如此一来,他自己就能落下十一枚银币。 辽国铜钱少,基本上处于以物易物的商品状态,赵兴撒出去的铜板都那么受欢迎,更何况银元。税吏闪电出手,数出几枚银币,留给戌卒,剩下的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扯着嗓子呼喊还在满地寻找的戌卒:“都过来,这位大官人给你们一项恩典,小子们,每人银一两。” 听到城门口发音声,连城楼上唯一坚守岗位的两名戌卒也坐不住了,他们连滚带爬的爬下城楼,站在税吏面前伸开了满是灰尘的手。 这两人税吏没有估算在其中,他眼巴巴的望了赵兴一眼,希望赵兴能再添点,但赵兴却没有动手的意思,他笑着指点一下城门,提醒说:“天黑了,城门该关闭了。” 税吏赶紧顺竿爬:“混蛋,还不去关城门,听大人的话,大人有赏。” 将这两人支出去关城门,税吏开始按人头分配银币,合拢的城门让城门洞里黑了不少,这时赵兴好心的拿出一盏琉璃灯,点着了替税吏照明。 琉璃灯?!这客人竟然如此豪奢,随身带着如此精美华丽的琉璃灯,琉璃灯才一亮起,税吏们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羡慕而贪婪的望着赵兴手上的琉璃灯。有税吏发现,赵兴只剩下了一个人,他的大多数从人对主人的存在不管不顾,只顾埋头向城里走,这会功夫,已经走得不见影子。 留下的俩三名从人非常有闲心,竟然赶去帮戌卒关城门,结果,独留赵兴孤身一人在城门洞与税吏打交道…… 看到这种情况,几名戌卒有点心动,但想到他们背后那支庞大的商队,又有点犹豫不决。 赵兴似乎感觉到了现场的气氛怪异,他提起琉璃灯来,举到自己的脸部,神色古怪的向这些人笑着,突然嘬起嘴来,忽的一口吹灭了灯。 城门洞突然陷入黑暗,那税吏不满的抱怨:“怎么回事?好好的吹灯干什么……别,别妄动,李二,你干什么呢?” 灯一吹灭,有三名戌卒下意识的扑向了赵兴,他们心中转了这念头很久了,扑出的动作不加思索,但等他们才走几步,已经醒悟过来,自觉的停住了脚。 然而,对面的客人似乎更加惊慌失措,想要躲避却走错了路,反而直接撞到戌卒人群里,接着,几团黑影滚成了一团。 接下来是一片打斗声,也不清楚谁在打谁,整个城门洞里只剩下税吏声嘶力竭的劝架声。不一会,声音平息,那盏琉璃灯重新亮了起来,露在亮处的居然还是赵兴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怎么是你?你竟然没被伤着,谢天谢地,快,李二,赵三,吭一声……” 赵兴开口了,话音里带着浓重的宋音:“刚才你那句话救了你一命,你应该感谢自己的运气。同时庆幸自己还拥有慈悲心。” 税吏吸了吸鼻子,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他猛然醒悟:“宋人?!你把他们都杀了,好大胆?” 城门口几个人正从包裹里取出一种类似药发傀儡的纸管,他们用细铁丝将药发傀儡绑在城门的门轴上,然后点燃了药引,城门洞喷起明亮的焰火,焰火中赵兴笑的很和善:“别激动,别大声嚷嚷,刚才你保住了性命,但不一定能一直活下去,敢再大声嚷嚷,你就没命了。” 焰火烧的很快,让空气中又添了一股硝烟味,税吏在焰火熄灭的那一刻,环顾四周,整个城门洞里只剩下自己一个站立的戌卒。其余的人都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你一个人,杀了他们全部?” 赵兴像个循循善诱的老师,耐心的解释:“当然,我身上穿着金丝软甲,他们用刀戳我,戳不伤。而我手上还有一把刀,你的人却空着手,拿拳头跟我的刀子比谁硬,结果可想而知……” “你要做什么?你们刚才做了什么,你在发信号给外面的人吗?这里左近都是我辽国大军,你们怎么可能夺城呢?” “刚才他们拿的是铅溶剂——我这个人比较懒,嫌用铅汁封门栓,封箱盖太麻烦,所以就制作了这种药发傀儡,利用火药燃烧产生的高热,直接将里头的铅粉熔化,封住门栓或者箱盖。这种封门法实在过于简陋,但现在,不把门栓拆了,这个城门是打不开的。 怎么样,听了我这个手段,你是不是知道我外面没有接应的队伍,现在你放心了?” “不是宋军?……难道,你们难道是马匪?”税吏结结巴巴的说:“别开玩笑了,你们跑不出去的,周围都是大山,辽国大军有马,你们跑不了多远。” 赵兴歪着头看了看城里,如他期望的一样,城门府衙附近亮起了一片火光,在暮色下,这片火光显得很显然,那税吏也看到了这片火光,他浑身都在哆嗦。 残破的城墙附近有人的跑动声,赵兴身边一个人取出一枚细长的铜哨,含在嘴中吹了几下,附近一片铜哨的回音,不一会,一个长相俊美,但浑身染满鲜血的男子,提着一把沾满鲜血的刀,温文尔雅的向这里走来,他走的风华绝代。但那浑身鲜红的血液让他仿佛是地狱里走出的恶魔,让人见了浑身冒出寒意。 这人走到赵兴跟前,用税吏不熟悉的一种文雅风姿与说话腔调向赵兴躬身汇报:“首领,府衙已经攻陷,府城内一个千户所,五十七名契丹人都已被砍翻,四门已经控制,夹温兄弟请你过去。” 这人是源业平,他用唐人雅士的风范叹了口气,说:“这是个穷县,府库里的钱财不足一千贯,粮仓还是空的。” “夹温兄弟——是他!难怪刚才入城的时,我瞧着那大胡子眼熟,那夹温兄弟的汉姓应该是‘佟’吧?”税吏居然没有死到临头的觉悟,好奇心十足的问。 “哦?夹温的汉姓是‘佟’,这可是满族八大姓氏之一,难怪脑袋那么灵活。”赵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继续说:“看你见多识广,我给你一个恩典——我们是从海路来的,营州水军袭击了我们,这次我们是来报复的。随后我们要从海路走,你可以带着你的家人随我们一起走,然后去宋国、去高丽、去倭国,任由你选择。怎么样?愿不愿跟我们走?” 税吏常年在城门口收钱,这活是个来钱活,不聪明伶俐不会来事,爬不到这个位置,赵兴说话的时候,他显然已经计算好了自己的处境,如果自己回答的稍一犹豫,恐怕这些人会马上灭口。 “太好了,我要去宋国,能把我安置在宋国,我带全家老小跟你一起去”,税吏堆出满脸的笑容,做欢欣喜悦状。但赵兴接下来的话粉碎了他的小算盘。 “带这个人去,府库虽然穷困,但我想城中的契丹人并不穷困,让这个人前去指路,命令兄弟们挨个抄家,把契丹人全杀了,把他们的钱全部抄出来。” 税吏的脸已经变成苦瓜脸——他去挨个指门,事后自己能跑吗?还能在城里待下去吗?估计,他今后唯有随赵兴跑路。 源业平秀美的狞笑着,一把抓过那名税吏,手掌在对方身上留下了一个血痕,他将税吏推到赵兴面前,赵兴亲切的问:“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 “小人卢旺达!” “这个名字好,又旺又达,连上姓,更好”,赵兴一挥手,源业平抓着卢旺达领先,他自己领着仆人跟随,一起往府衙走。 府衙门口到处是死尸与残肢,一些女真人似乎很满意手中的刀造成的效果,尸体边三三两两的站满了爱惜的擦刀的汉子,夹温清臣似乎也满意手中刀的锋利程度,他正站在府衙内院的台阶上,挥刀砍下一个人的人头,那利索的动作引起周围一片叫好声,而台阶上押着两名身穿官袍的老人,则发出一声悲愤的喊叫。 赵兴满肚子的笑意——夹温手里这批刀外头包的钢很薄,只要磨几次刀,就能将外头薄薄的钢磨穿,所以赵兴把这批刀叫做“一次性战刀”。这种刀使用越频繁,损坏的越快。夹温现在的得意,可能会换来日后的懊恼。 夹温清臣——不,应该称之为佟清臣——正一边杀人一边喊叫:“如此一个穷县,竟敢大胆的袭击我们,让老子付出了五条性命,晦气。爷今天就多杀几个,让你知道一下……” 赵兴的从人搬过来一张椅子,赵兴坐上去,面对两位官员,平心静气的问:“两位哪位是府尊……啧啧,看你们穷的,官袍都如此破旧,做官做成这样,还有什么出息,今后跟我混吧,我刚好有几个县让你们管辖,哪位是府尊,哪位是县尉?” 其实他们身上的官袍已经说明了官衔,辽国南京道的官员体制完全仿照大宋,连很多官衔的品级与名称都完全相似,赵兴这是明知故问。 他的话让两名官员抬起头来,稍有点意外的打量着赵兴。 这段话里包含着几个信息,第一:赵兴拥有领土,他不是一般的强盗,甚至要在领土上设立县治,以管理旗下的百姓;第二:赵兴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他闯入这里不是为了屠杀,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目前还不知道;第三:赵兴不是宋军将领,因为在宋国,武将地位低下,不可能有领地需要治理。 两位官员打量完赵兴,又打量赵兴身边的人。刚才他们只顾惊恐,竟没有发现赵兴这伙人装备精良的令人发指,适才激烈的搏斗已使许多“匪徒”外衣破碎,露出外衣下精良的金丝软甲。这种波斯软甲可不是平常人能配起的,赵兴手下竟然连普通士卒都穿着这样一身连环锁子甲,让两位官员刮目相看。 那两位官员还在考虑如何回答,夹温清臣已注意到官员的迟疑,他满脸不悦的提着刀走过来,抱怨说:“赵头领,你看,你只送我一身外面穿的铠甲,那身铠甲漂亮是很漂亮,可进城的时候,我们都伪装成商队,战斗开始的很突然,我的手下没来得及披甲,他们冲得太猛,损伤了两三个人,而你手下都贴身穿着软甲,前后连重伤的都没有一个,你怎么说?” 佟清臣这是索要连环锁子甲,赵兴哈哈一笑,含糊其辞,又充满诱惑的回答:“事后说——来,先与兄弟共同审问这两名官员。” 佟清臣刚才听到了赵兴的话,他以为赵兴说自己有领地,纯粹是哄骗,所以打着哈哈回答:“按我族的规矩,这些人都是你的俘虏,你说的算。” 赵兴脸上笑得很欢,但说出的话却很冷:“哦,我这才记起我们已经谈好了战利品划分,人归我,马归你,财宝均分。那么只要是两条腿的,都是我的财产——你刚才为什么损坏我的财产?” 佟清臣一愣,怎么,眼前这人说翻脸就翻脸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疯狂大转移 第一百六十三章 疯狂大转移 佟清臣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赵兴刚才话里的意思,他看看刀上的血迹,马上明智的道歉:“兄弟伤了几个同伴,一时不忿,冒失了,这样吧,属于我的财物我让出一成,如何?但这几个狗官不能放过,他们认出我来了,须得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佟清臣的言词等于变相向两名官员施压,两名官员迅速做了决断,为首的那名官员拱手回答:“老夫燕肃,恭维营州知州,这位是我的同僚,营州县尉张卓为,不知对面这位好汉……?”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以前的事我不管。兵荒马乱的,个人生死由天。谁家家眷亲人丧命,怨老天去吧。现在你告诉家人,收拾好笼箱准备随我走。但首先我需二位帮个忙,希望你们出告示安民,再召集衙役,帮我维持城中秩序。” “好汉,我等且听你的,休得伤了百姓”,两名官员对望一眼,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第二天天亮,府城中一夜的喧闹终于平息,营州百姓战战兢兢的推开门,发现街上站满了无数的全副武装的士兵。佟清臣已经让手下穿起了倭人甲,这队全身铠甲的士兵透出浓重的杀气,令营州百姓哆哆嗦嗦的又缩回门口。 中午时分,从营州水寨方向来了队快马,他们的到来让营州打开了其中一个城门,此后,早已熟悉的营州衙役敲着锣上街,公布府尊大人的安民告示,满街的士兵随着衙役上街,开始撤回,营州百姓小心的推开了家门,走到街上,相互打听昨日的情况。 但他们不敢向衙役们问,因为每对衙役身边都跟着几个凶神恶煞、全套铠甲的士兵。他们肩上扛着唐刀,目光凶狠。 摸不着头脑的百姓不由自主的汇集在府衙门前,当人汇集的越来越多时,只见府衙打开了大门,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指挥几名衙役抬出一张桌子,当街摆放,而后打开一个横幅,摆开纸墨,像个老夫子一样坐在桌子上,他身边又坐了几名胡人,一本正经的研着墨准备书写。 辽国人不认识一赐乐业人,所以他们不知道那几个胡人的来历,但在辽国,胡人的身份等级比汉人高,这几名胡人的出现,让百姓稍稍安下心来,一名识字的人走上前去,轻声念出横幅上的三个大字:“招工处!” 招工,这个词太新鲜了。那名念出标语的汉子看到桌周围的士兵们没有阻止,他大胆的走上前几步,读着桌边立的一张告示:“招工。年龄不限,男女不限,身强力壮者优先! 甲:短期工。每日薪酬10文,米一升,送货前往营州码头,当场支付当日薪酬。 乙:长期工。月俸十贯,有养马经验者优先,工作为饲养马匹,工作地点保密,有愿去者发放十贯安家费、米五石,银两当场支付,粮食与营州码头现场支付。有愿带家眷者,准予带三口人同往,安家费照付。 丙:长期工。招精通各种匠艺者,安家费如上,技艺精干者月薪加倍。技艺绝顶者月俸再加倍。 丁:招纺织女工,有纺织经验者、年轻貌美者优先,愿嫁人者优先,待遇面议。” 这份招工启事出现在宋代不能不说不是一种恶搞,但它却在瞬间打消了营州城百姓的敌意。在这个饥荒满地的日子里,有人肯当场发钱粮,管它天涯海角,百姓也敢去。不一会,几个胆大的人上前报名,士兵们从府衙抬出一个长条木箱,打开木箱,当场给几名录用者发放亮金金的铜钱。 这一举动立刻瓦解了百姓最后的抵抗——干不动长工,先打几天短工还不行吗。往营州码头送东西,二十里路,一天一个来回就挣出一天的钱粮,这种美事何乐而不为。再说,往营州水寨搬了东西,还可以顺路看看风色,如果这伙人真的发钱粮,那么投奔他们,也算一种不错的选择…… 营州百姓全城都动了。 他们往营州水寨搬运的是契丹人的家产,等他们赶到营州水寨,这才知道,一伙强人已经将营州水寨占据了,原先的营州水兵在他们的押点下正往船上搬东西,这伙人显然是跟城里的人一伙,他们与押运的士兵很亲热的打着招呼,两伙人交接完毕后,船上卸下来无数的大米。 这伙强盗对于粮食似乎没那么认真,他们大而化之的给百姓们秤着大米,有时甚至答应百姓的要求多加半斗。这种情况直到城门税吏卢旺达带着几名衙役赶到码头才算终止。 除卢旺达外,那群衙役也是被雇用的,他们主要负责登记百姓们的劳动,并发给百姓钱粮。干一天活,他们能够得到三倍于百姓们的报酬,这让他们做得很认真,杜绝了任何一点浪费现象。 第二天,尝了甜头的营州百姓更加热情高涨的往码头搬运东西,几名契丹人的府邸财物搬运完毕,他们甚至拆了契丹人的房子,拿着窗框房梁赶往营州码头,只为让自己手里有东西,好去营州码头另一份钱粮。 等到了营州码头,他们也被码头的景象吓呆了,一夜之间,码头的景象已经全变了,现在岸边挤满了数千艘渔船,似乎渤海湾所有会驾船的人都汇集在营州水寨。 这些人停在码头,却不装运营州百姓搬来的窗框房梁,他们眼巴巴的望着大地尽头,等待新的变化。 新的变化被一名骑兵带到码头,他一边奔跑,一边高声嚷嚷:“营州百姓停着,速去营州马营牵马,牵一匹马上船,双倍报酬。” 双倍报酬就是两升米,二十文钱,由船主支付。有些渔民将信将疑的将船驶入营州码头,发现营州百姓正兴高采烈的往码头上搬房梁,他们便对这个消息信了八成,等到第一批百姓赶着马来到码头,然后把马的双眼蒙上,牵上小船,那些渔民们都疯了,他们操起桨来,拼命的往家划。 赶紧,划到家,这几百贯的财产就到手了。趁天色还早,多跑几趟,那可就迅速进入中产了。 第三日,赶到营州水寨的马匹已经有超过两万,而岸边簇集的船也不少。 这是一场疯狂大转移,在短短的两天里,山东渔民往自己家里运送了两万匹马,这些马最后活着到家的超过七成。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想当年大宋讨伐西夏,倾国之力才凑出三万骑兵。而山东沿线的渔民几天之内就凑集到半数的战马。 第四日,疯狂大运输越来越热烈,沿岸的渔民都赶来了,连那些原先不相信的人也驾着小船赶到营州,希望能够挣最后一趟。营州城内,张用已经劝赵兴几次,要求对方撤离:“刚才传来的消息,锦州临海军已经出动了,水军在海面打了三仗,我军损失两艘战船,一艘重伤已经拖回庙岛,离人啊,我们恐怕待不住了。” 赵兴跟张用站在城头,他正举着望远镜焦灼的眺望地平线,听到张用的催促,赵兴心不在焉的回答:“再等等。” “等什么?夹温猛哥昨天傍晚撤回来了,说是杀了五十名探路的骑兵。契丹先锋已经来了,锦州兵再来,可是大队人马了。再不走,我怕走不脱了……” 赵兴背着手,低头在低矮的土墙上走了几步,抬头回答:“好吧,我们今晚撤离。” 这时,邓御夫气喘吁吁的跑来,紧着回答:“大人,夹温兄弟取走了五千匹马,正在出城向北走,他们说不等了,按照约定,今天是第四天,是他们撤离的时间了。” 赵兴反问:“情况怎么样?” 邓御夫知道赵兴问的是什么,他连忙回答:“程爽那里招了两千名工人,已经全部运走,还有一千多名妇女等待上船。营州百姓有半数被渔夫雇走,帮他们在船上沿途安抚战马。如今营州城几乎是座空城,青壮全跑了,剩下的老弱也在往码头搬东西。” 赵兴听罢,转向张用:“现在水路不用担心,我损失了三艘船,想必锦州水军连片木板都不会剩下,他们只担心我去报复,所以不会出水寨。锦州骑兵先锋尽失,定要过来探个路,再遣大队人马。夹温兄弟精的跟猴一样,他们正赶着马往北方山里走。这说明,至少今天锦州的军队来不了。因为如果他们来的快了,夹温兄弟就跑不远。” 邓御夫点点头:“按签判大人估计,锦州守军会在什么时候到达?” “夹温兄弟是积年老贼,他一定会给自己留出两天的时间,因为只相差一天的话,别人会追着他们的马蹄印,咬住不放,那样他们终究是逃不脱的。 夹温猛哥昨天傍晚回来,如果今天傍晚锦州守军赶到的话,明天,甚至今天晚上趁夜出发追他们,夹温连玩迷踪的花招都没有时间。所以夹温猛哥一定在那条山路上做了手脚,保证守军明天中午赶不到这里。如此算来,我们今天是安全的。” 邓御夫望着嗡嗡出城的马队,感慨:“要说这伙女真人,真是快积年的马贼,一百多人赶着五千匹马出城,竟然一点秩序不乱。” 营州知州燕肃与县尉张卓为气喘吁吁的爬上城头,这两位的家眷早已经送走,如今身边只留了一位子侄与两名贱仆贴身伺候,燕肃苦着脸,看着一直观察远方的张用,对赵兴说:“好汉,小人已遵照你的要求,发文从马营调五万匹战马,这可都是精选的战马,此事过后,我在辽国待不住了,好汉许我的,一定要做到啊。” 张卓为也苦着脸插嘴:“是啊是啊,好汉,我们该走了,再不走被锦州守军缠住,那可就走不脱了。” 邓御夫神态轻松:“放心,刚才赵头领给我分析:锦州守军明天中午到不了。” 张用突然在城墙上跳着叫喊:“还说还说,他们来了,瞧,那个方向!” 张用所指的方向扬起一股烟尘,那是骑兵活动所扬起的烟尘,众人看到那股烟尘,齐齐变了脸色,赵兴望了望天色,回答:“奇怪,营州八月就下了大雪,怎么这几日反而格外暖和,大雪还没有封山吗?” 赵兴在那里思考天气问题,张用已经耐不住了,他急嚎嚎的催促从人牵过来战马,一边往身上披挂铠甲,一边告诫赵兴:“离人,契丹兵长途跋涉而来,马力已穷,我们现在跑,跑到海边,有战船照应,定能逃的脱,莫慌莫慌!” 张用以为赵兴是文臣,所以他向赵兴解释一些军事常识,可他嘴里说着“莫慌”,自己的手抖得抓不住东西。燕肃已与张卓为面色苍白,他们彼此对望一眼,眼里露出绝望的神情。邓御夫没有动作,他这不是胆大,只是看赵兴神色镇定,他觉得跟着赵兴跑路,这人总不会丢下自己。 营州城唯一开放的城门打开,八名廓尔喀勇士催着马奔出城,赵兴重新举起望远镜,平静的说:“喀日则已带人迎上去了,他们八个人就是死,也会为我们赢得半天时间。慌什么……没看见这股烟尘来的方向不对吗,它有可能是我的人。” 喀日则是那群廓尔喀勇士的首领。 张用一听这话,他即使再蠢,也明白了:“原来我这趟出海是真正上了贼船,你怎么说,怎么城外还有你的人,这趟行程真是临时起意?” 赵兴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了半天,满意的放下了望远镜:“果然——临时起意,你真以为在现在的传信条件下,我能够一日之间召集那么多渔船吗?” 张用点点头回答:“这事越到后来我越觉得奇怪,先不说你船舱中藏的那些铠甲,只说在港外专门侯着两艘大船,那时就已经有点怪异了。事到如今,你就说说吧。” 对面还站着两名营州地方官,为了掩饰行藏,张用的问话中隐去了很多敏感词,特别是能够标示身份的词语。 “说的对,这趟出海我筹划了几个月,王子韶如果不开口求我护送那群金人,我也会主动出海操练水军。原本我在海外还停着三艘大船,那些船上装满了倭人、高丽士兵,准备加入突击,但有了那群金人后,我改注意了,将那三艘船送了回去。 你知道这场行动花费多大吗,一艘大船下到海外,一个来回可以为我带来二十万贯的收入,这前后调集的船有十艘,十艘大船从一个月前就开始聚集,光这一个月我就损失了两百万贯。 我们出港之前,我已经提前三个多月通知登州沿海的人,说是在十月十五左右,营州附近有一注大财,二十文钱、两升米可以换回一匹马……等我们的船一驶出港口,我的学生从陆地同时赶往营州附近,将通知传送到每个渔村,皆约好三日后在营州海域汇集。 营州离登州并不远,也许有人对我的通知将信将疑,但等到第一批人当日往返后,所有的舢板都会赶到这里赚钱,而且日夜不停。 你知道为了让渔舟日夜不停,我又花了多少工夫——海滩上,我的人光是发放渔舟上用于夜里照路的灯,就发了八千盏。八千盏琉璃灯挂在桅杆上,让整个渤海湾绘成一条闪亮的星河,有这条星河的指引,渔夫们才会帮我搬空整个营州城。 而这一切筹划,就是为了等待那些人的到来——” 赵兴指了指烟尘扬起的地方,神色很平静:“那里,即将到来的是我的家仆萧峰、萧崎,当年他们跟我的时候,我曾经承诺救出他们的家人。前不久,两兄弟各自成了婚,一个娶的是京城斫脍的梅三娘,一个娶了弄鳝的钱婉儿。 这两人成亲后,我答应他们的也该做到了,于是他们潜回辽国,召集家人,约好十月十五左右赶到营州城,随我从海陆撤离。如今,我做到了,他们也做到了。” 赵兴的表情淡淡的,但他面对的这四个人却目瞪口呆,张用咂了半天嘴,难以置信的反问:“为了两个仆从下人,你竟然肯花二百万贯,天,二百万贯,你到底有多少钱?” 其实赵兴说的话有点夸张,他使用的是现代公司盈亏计算法。所谓二百万贯只是预期收入,这笔收入可能会进账,也可能不会。而其中还要刨除运行成本。但赵兴将其中的细节忽略了,他只是说自己花费了数百万贯,只是为了救回自己仆人的亲属。 其余的人不知道,原本对自己被绑架而深度不满的燕肃与张卓为更不清楚其中的奥秘,他们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禁对自己处境充满了庆幸感,那名知州燕肃结结巴巴的拍着马屁:“好汉爷为了一句承诺,为了一个仆从下人,竟然不惜攻陷一座城市,前后花用二百万贯——好汉爷真义人也!” 张卓为连声附和,他被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只频频的重复:“真义人也!真义人也!” 其实赵兴这种行为在现代叫做“市场开拓行为”,或者称之为“垦荒行动”。他人来到密州,正打算用心经营北方商路,萧峰那些族人都是熟悉当地状况的人,他费劲千辛万苦,将这些人接出辽国,无疑等于多了一批忠心耿耿的向导,有这些人引路,再加上一些市场操作技巧,这北方的条条商路,对他再无隐秘。 当然,这些秘密打死他也不会说。 连邓御夫都被赵兴的豪爽吓着了,文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他马上赞赏:“签判手下这几条船都是自己人吧,难怪签判的手下对大人忠心耿耿,为一句承诺,敢如此一掷百万,那手下听了这消息,能不忠心耿耿吗?” 签判,邓御夫脱口而出的这个名词让俩位辽国官员一惊。因为一直以来,赵兴带来的人都是以“大头领”、“二头领”相互称呼的。邓御夫的这一口误,让辽国官员且惊且喜,他们暗地里递了个颜色,不自觉间,俩人大大松了口气,神色中不再有委屈的神情。 赵兴没注意邓御夫的口误,因为邓御夫如此叫惯了。赵兴的耳朵对此也习惯了。当然,此刻大局已定,赵兴也不在乎俩个官员如何想。他得意的接受这几位的恭维,趁热打铁的拍拍两位辽国官员的肩膀,说:“二位跟着我可以放心了…… 嗯,刚才邓大人已经不小心说出了我的身份,如今我就不瞒你们了,我实是密州团练签判,这位是密州团练使张用张大人。这次行动过后,两位恐怕还不能回宋国。我怕朝中官员知道这事,会无事生非,也怕辽国会找事。 这样吧,我送两位大人去倭国,那里有两个小县正缺少县令,两位大人便治理那个小县,三年,等三年后,营州的事情凉下来,我送大人回宋国。” 这会功夫,萧峰兄弟带着族人进城了,周围闹哄哄的,众人忘了追究赵兴怎么有权任命倭国官员。等萧峰领着族人登城,两兄弟纳头便拜。 “主人,小人的父老兄弟都接到了……小人什么也不说了,从今往后,小人这条命,小人的族人那条命,全是主人的。”萧峰兄弟说完重重叩头。 赵兴没有信心作态,他坦然接受了两兄弟的感谢,直接指挥从人:“给他们发武器,程爽,带他们去城中,把那些还没有撤离的衙役全部拘禁起来,立刻动身向海滩撤退。” 撤离工作紧张的展开,赵兴刚做好跑路准备,程爽又带进来一名辽国官员,汇报:“老师,营州码头送来了一名临海军巡检,他找老师有话说。” “小人宣祈,受临海军新任水军都指挥赵辅义大人所托,特来找好汉相商——好汉,不能再打下去了,我临海军两日已经换了三位都指挥,战船半数毁亡,如今好汉的船也损失一半,你我双方都损失惨重,这仗打不下去了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与敌人做交易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与敌人做交易 张用刚好站在旁边,他闻言很好奇的问:“怎么,临海军还有一半的战船?” 宣祈被这话噎得满脸通红,赵兴挑起大拇指,说:“聪明,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谁派你来的,难道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这话思维跳跃过大,张用不理解,他诧异的问:“怎么回事?你我双方本属敌对,为什么不打下去?” 宣祈眼珠乱转,鼓足了勇气回答:“好汉爷孤军深入营州,早晚是要撤走的,沙忽带大人、高闾山大人已经率三万大军赶到了榆关,他们之所以现在还没行动,是在等待南京道上的消息。好汉爷,要走趁早走,否则大军四面合围,那就走不脱了——我进城时,恍惚也看到好汉们正在收拾行装。” 赵兴拍着大腿对张用说:“你瞧,这就是聪明人,他知道我早晚要撤退,所以想与我达成一个协议——我明白,锦州水军屡战不利,新任都指挥那谁谁——赵辅义是吧,他既不敢出战,又恐惧上面的责罚,所以才派你出来,希望与我达成一个协议,比如我在水面上假装败退,以便把这场功劳让给你们,是吧?” 张用看可宣祈半天,感慨说:“你说啊,我怎么竟碰见一些精明古怪的人?!人都有一个脑袋,怎么你们的脑袋长的这么精明,这心思,猜一猜就要绕好几个弯子。” 赵兴笑意盈盈的望着那位宣祈,说:“所以我才要问,这主意是谁出的,不简单啊,竟然能猜透我的心思,辽国也有如此的人才,怎么才是个巡检?” 宣祈有点尴尬,他这个巡检还是临出发时任命的,当时他也就是看到赵辅义有点走投无路,所以才胡乱一猜。这个想法在别人看来够大胆狂妄的,但目前营州水军正被人压着打,残存的水军战船根本不敢开出水寨,赵辅义是病急乱投医,为了保住脑袋,才相信了宣祈的胡言乱语,没想到那厮的运气比中头奖彩票还强大。 “我承认,我的水军是损失了半数船只,但我有个疑问,‘我的半数’是多少船?锦州水军的‘半数’是多少船?”赵兴带着亲切的微笑,很天真的问。 这个问题宣祈回答不出来,因为锦州水军不止损失了一半的人,前任水军都指挥临出战时,绝望的把所有能战斗的大型船只全部带出港湾,结果无一艘返回。 这场战斗就发生在近海,水寨里剩余的人员都目击了那场战斗,对方虽然也沉了两艘船,但似乎沉的有点奇怪,那些船操作远比锦州水军灵活,但它们好像接到了死命令,决不让开西向的航道,这才让锦州水军死缠乱打,弄沉两艘,重伤一艘。而锦州水军这方面,出战的船只全体沉没。 外面“海盗”的战船似乎设施齐全,不等船沉就有救援船只靠上来,接走幸存船员。但锦州水军没有救援设备,船上的水手只能跳到冰冷的海里,虽然战斗地点离岸很近,但竟没有一位船员成功游到岸边。 如今锦州水军还剩一半的船只,但都是小船、纵火船,而熟练的水手大都战死。赵辅义面临有船无人的局面,他不出战要被上司斩首;出战要被击沉,淹死;左右是个死,他才心存侥幸,相信了宣祈的胡言乱语。 “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但我有点担心,一旦让你们的战船出港,你们趁机运送士兵怎么办?你有什么好办法?”赵兴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连程爽催他来动身,他也毫不动容。 “好汉,打不下去了,我临海军把所有会操船的人都调到船上,也难以把剩下的战船全部开动。”宣祈叫苦连天,说了实话。 “好吧,反正我要撤走了,索性送你们一个人情在此。你回去告诉赵辅义都指挥,不必派所有的船出来,只选择亲信,带五六艘船出来足够了。不过,我来一趟,船还没有装满——”赵兴拖长了腔调说。 宣祈很明白,他马上回答:“赵大人那里自会有表示,我们一定会准备一些金银珠宝,请好汉笑纳。” 张用那里插嘴:“至少需要一万贯。” 宣祈只以为张用是赵兴的幕僚,他翻了个白眼,躬身向赵兴施礼:“就如这位好汉所说的数目,如何?” 赵兴点点头:“一万贯,虽然少了点,也就勉强凑合吧。你是个聪明人,回去跟你家大人说,我还有一些小买卖,想与你家大人商量,我知道辽国缺粮,可你们有马,每月朔望、初一、十五我会运粮在锦州海面,等待你家大人出海交易,怎么样?你家大人有没有兴趣?” 宣祈吃了一惊,急问:“大人不是宋人?” 宋国有规定,禁止向辽国出售粮食。违者斩首。赵兴大大咧咧的要向对方出售粮食,这让宣祈很是惊诧。一旁的张用也很惊愕,但他知道自己脑子转不过来,生怕误了赵兴的事,所以虽然频频使眼色,但却不敢开口。 赵兴没有回答宣祈的问题,他一招手,唤过程爽:“来啊,拿一些商品来,让宣巡检带回去当样品,看看赵都指挥是否有兴趣。” 这会都忙着撤离,能有什么商品展示。程爽想了半天,便将赵兴的随身物品拿来,分别是:一盏琉璃马灯、一个银质小酒壶,内装一瓶烧酒。几个宋瓷杯、盘,外加几件冲压而成的紫铜饰件。 论到做首饰,辽国的手艺其实也不差,他们制造的很有阿拉伯风格与拜占庭风格的大型瓷器铜器,在现代都是拍卖行里的天价国宝。但宣祈依然对这些小挂件的精巧所震撼。他拿起来一一观察,程爽还拧开小酒壶,替他倒了杯烧酒。 盘算片刻,宣祈决定了:“好汉,我辽国还有其他商品,比如上好的兽皮、牛筋、海参,北面女真人那里还出产上好的大东珠,这些东西都价值不菲啊,不如……”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真皮钱袋,那上面的扣袢是一粒大珍珠,鸽子蛋大小,真正的阿拉伯大东珠,递给宣祈,问:“你说的珍珠,有这么大吗?” 宣祈服了,他彻底无语。 这钱袋是用海豹皮做的,用腓尼基红染成鲜艳的红色,针脚做工极细致,一粒鸽子蛋大小的珍珠被从中间锯成两半,镶在上下两面做纽扣。宣祈望了一下,沮丧的说:“比不上,再大的东珠也比不上这个。” 赵兴恶狠狠的说:“辽国正面临大饥荒,粮食人都不够吃,那些战马就要被饿死,与其煮着吃肉,还不如卖给我,我只要战马,用粮食换,用这些珍奇玩意换。回头告诉你家都指挥使,我要战马、兽皮、还有羊毛,就是那些春天羊身上退下来的羊毛——我知道你们都把那些羊毛当垃圾,卖给我,我要做毡子,织地毯……我用现钱论斤收购羊毛,有多少要多少。” 宣祈的犹豫没能坚持数秒,他马上回答:“好汉,你所说的事情不是我能决定,但我认为——这些都不成问题,且等我回去通报一声。告辞!” 宣祈带着东西,匆匆赶回去,赵兴也随后出发,路上张用诧异的询问:“离人,这粮食可是违禁物,你怎么答应给他们粮食呢?” “我不会从大宋境内给他运粮食,附近的高丽、倭国最近粮食丰收,这地方离我们实在近,加上装运时间,三五天可以跑一个来回。一个月可以倒运数批粮食与战马……其实他们要不了多少粮食,我估计他们自己够吃也就够了,剩下的他们会用珍奇玩意交换,那玩意才利润大。 你没注意到吗。我给金人的东西也是烧酒、瓷器、玻璃,这玩意又不能充饥,又不能用来打仗,换回来的还是我们急需的战马,此外还有牧奴。这种人才我大宋最需要……至于粮食,能让他们不饿死那就够了。粮食利润小,等他们肚子不饿了,我们想做粮食贸易,他们也会……” 张用表情郑重:“离人,用效用船跑辽国我不反对,因为你拉回来的是马,为了卖到马,我大宋什么没干过。但要向辽人售粮,这个……” “放心放心”,赵兴大包大揽:“我是吃亏的人吗?我们的目标是马呀,除此之外,有什么我看得上眼?走,我们快撤。” 等赵兴赶到海边时,那位宣祈已经急吼吼的乘坐锦州水军的战船返回,码头上都是涌涌的人头,锦州百姓挣够了赵兴这里的钱,想到契丹兵即将攻来,那种无差别的大屠杀下,即使他们声嘶力竭的辩解,也似乎躲不过死亡的命运,所以他们都不愿走,堵在海边的路上,急切的要求赵兴带他们走。 锦州是个小城,总共也就五千户左右,每户平均五六个人,总共三万人,除去一些不愿走的死忠份子,除去先期被登州渔民雇走的青壮,码头上还有万把人左右。 燕肃为难的看着赵兴,轻声劝解:“大人,带走他们吧。契丹人来了扑空,定会乱杀人,他们都活不了。” 赵兴点点头,眼也不眨的说:“我当然知道,他们口袋里揣着叮当作响的新铜钱,为了抢他们的钱,契丹汉兵也会杀了他们,可我没办法。登州渔民雇了那么多人去,这事已经闹得很大,他们不可能去登州。去其他的地方——我没那么多船。告诉他们,契丹兵马上就来,让他们去乡间躲几天,等契丹兵走了,再来这码头。 目前,只能这样了。唯有我回去后,才能招来新船。” 张卓为有点艰涩的说:“这天寒地冻的,眼看又要下雪了,他们哪里藏得住。” 赵兴眼角一跳:“找女真人,现在他们正在打扫脚印,走快点还能找着。这群女真人赶了那么多的马,一定需要人手。” 张用听了这话,也眼睛一挑。没等他说什么,燕肃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拉上张卓为前去劝解乡亲疏散。登州渔民见到这种情况,有怜悯心发作的,拉上俩三个人上到小船上,一同往登州进发。无奈杯水车薪…… 不一会,码头上的船队逐渐疏散了,乡亲们也开始四散的跑路,海滩上一片狼藉,遍地是房梁与窗框、门板,等等。 赵兴的船最后一个离开码头,他船上塞得满满的是雇用的妇女,那些妇女的亲眷还在船舱里来回跑动,不停的劝解:“忍忍,再忍忍,半天时间就到登州了,我们到了登州就从陆路走,那就温暖了。” 两艘战舰在锦州码头与都指挥赵辅义的船略作纠缠,赵辅义丢下了一艘船任由赵兴的战船俘虏,而后冲破封锁,赶到营州码头,并接着向空无一人的营州城挺进…… 那艘被俘虏的船内有宣祈和他带来的金珠,这是锦州水军与赵兴预先约定好的。战船轻便,行驶很快,他们拖着那艘俘虏船,在登州外海追上了吃水线压的很低的赵兴的坐舟。 宣祈通过跳板爬上了赵兴的战船,先献上金银珠宝,而后殷勤的回答:“我家大人看了大人送来的货品,他很满意,特派我来清点货物,我们临时凑不够足够的马,本月月底可否先给我们付一批粮草,大人的意思是……” 赵兴一边接过宣祈递上来的金银珠宝,一边摇头叹息:“我这人做生意,概不赊欠,具体的货物与交易细节,你跟我的学生去商量。等等,我们马上要进入登州港,你这身衣服不合适出现在登州,赶快下底舱换掉。” 程爽领着宣祈而去,赵兴随手把对方带过来的包裹递给张用,对张用与邓御夫说:“这点东西你们两个人分了吧。” 张用也没客气,他大大咧咧的接过包裹,说:“这点小钱你也不在乎,我就不客气了,啊,这趟出海可受了不少惊吓。不过,怎样也赶不上女真人,他们原本藏得好好,上万流民一去,藏得住么?离人,你估摸一下:契丹会发现女真人吗?” 邓御夫也没客气,站在张用身边与对方共同检查包裹,里面都是一些黄金与珍珠。价值至少在两万贯左右——看来赵辅义是用辽国的物价来衡量这包东西的价值,所以给的多一点。 赵兴的船上装的满满的,连甲板上都是一堆堆的人,他摇着头,答:“这要看辽国是否气数已尽,若辽国还有一个勤勉的人,一定会发现女真。否则,夹温兄弟终归会逃脱。” 张用与邓御夫两人分赃完毕,张用指着那艘被俘虏的辽船,问:“这船怎么办?跟着我们太惹眼。” 赵兴笑了:“我喜欢闷声发大财!既然赚了钱,我就决不声张。管军,这艘船便送给登州水军如何?他们时常与辽国交手,正需要这场战功。” 张用原本有点贪功,但听赵兴这么一解释,马上同意:“好的,我听你的。” 价值七八千贯的金珠到手,邓御夫也毫无疑义,他只是为前景忧心:“这事闹的太大了,恐怕遮掩不过去——光登州就雇了多少人,我们的战船一走,他们能回去吗?当地突然多了这么多丁口,地方官如何解释。” “无需解释——唯一和我们交过手的就是锦州水军,你猜他们会怎么汇报?”赵兴笑的很笃定。 邓御夫恍然大悟:“不错,只要锦州水军报告说我们是海盗,哪怕登州地方官四处嚷嚷,也没人信,更何况此事事关机密,关乎我大宋海疆,即使知道了,也没人敢嚷嚷。” “对,这就是阳谋。一个你明明知道,却不得不跳下去的阳谋。如此一来,今后我大宋获得对辽威慑,而我们获得这条商路。谁都有好处的事情,嚷嚷个啥?就这样,张管军带五十匹马上岸,战马用来打点登州军官,而后管军领着妇女从陆路走,让我的学生程爽跟你去,计算收益……最好私下里跟登州军官透露一下,让他们也在锦州生意上插一脚。我们利益共享,也好共同保住这个秘密。” 张用一拍胸脯:“看我的,没问题!我是谁,将门子弟,谁敢惹我,今后不想在军队混了?” 这种官场应酬,作为宋人的张用最热心,他领着一堆相貌中上的营州妇人从陆路走,更是一项很风月的事情,想想就令让张用乐不可支。 清晨,登州水军很纳闷的看着赵兴的船队进港,他们已经预先得到一些贿赂,事后察觉此事闹的太大,正有点犹豫不定,张用带着充足的糖衣炮弹登岸了。在几匹战马、一艘俘虏船,再加上走私贸易、加上好玉器的诱惑下……登州水军立刻全军投入分赃行列。 赵兴在登州码头上腾空了舱里,又驶往庙口群岛,将临时寄存在那里的一千多匹战马装上船,带着萧峰的族人在海外兜了个圈子,等他重新回到密州,已经是一个月后了。此前,张用早已从陆路经回到了密州,但这厮对王子韶的质问一问三不知,王子韶追问紧了就装出一脸痴呆相。 邓御夫没回来,王子韶连个问话的都没有,他只从百姓口口相传中,知道营州发生了大事,百姓争相逃亡,这事或许与密州团练水军有关,因为所有的船员都含含糊糊的说到这点。而随张用回来的三百多匹马战马,个个都高大雄峻,对它们的来历张用又无法解释,这让王子韶隐隐觉得,没准传言是真的,或许那事真是密州水军干的。 听到赵兴在板桥镇登陆的消息,王子韶几乎是一路飞奔赶到了板桥镇,他来到码头时,看到张用那蠢货也在,他还兴奋的在码头上跳来跳去,嚷嚷着什么,赵兴站在他对面,正与他低声交代,见到王子韶赶到,张用一缩脖子,像老鼠一样窜走。 王子韶没有直接责问赵兴,他一把拉过邓御夫,让对方解释。邓御夫低声嘀咕了几句,几个关键词:突袭、袭扰、机密……咬的特别重,最后重重的补充一句:“府尊大人,这事你明白了?……可不能说出去,让对方有了警觉。” 邓御夫的话是赵兴预先交待好的,内容无非是海上遇到辽军袭击,在反击过程中遭遇风暴,迷失航向,误入营州。迫不得已,只好假冒海盗,袭击了营州城,夺取了补给物,而后逃回海上。 当然,这种突袭的成功也证明水军的作用,为了防止辽国警觉,提防这种新战术,辽国人不说,我们也不能说…… 王子韶对这个解释还可以接受,他不能接受的是赵兴从船上搬运下来的货物:“这些臭气熏天的兽皮也是你们抢来的……哦,还有战马——好雄峻的战马,看来都是精挑细选的。可张用早就回来了,你们怎么在海上耽误那么久?” 对王子韶后一个问题,赵兴假装没听到,对前一个问题他回答很热情:“这怎么是臭兽皮呢,王大人,你看,这可是熊皮,整张的熊皮,瞧瞧这毛发,多黑亮。张管军雇来的那一千个妇女呢,这些人都会加工兽皮,等她们整好了,王大人也来一张。” 对赵兴如此明显的贿赂,王子韶有点恶狠狠的回答:“一张怎么够,至少要十张,五张熊皮,五张老虎皮,有吗?” 此前,王子韶隐约听到:这次出海密州的效用都发了大财,很多人从营州那里运回契丹人的财产。事后赵兴不在,这些人大多数都忘了归还,等到张用返回,才指点着程爽出面,盘点清账,而程爽对那批东西的价值计算很粗略,十件物品中只要还回两三件,他也认了。结果,密州“效用”一夜之间脱贫致富。 这几天来,“效用”们都忙着结婚,赵兴从营州雇来的那一千名中上之姿的妇女都成了香饽饽,他们着急的下聘,将那些妇女聘回家中。赵兴不在,程爽显然知道了赵兴的计划,他对那些妇女的去向不闻不问,每三五日点一次名就算了事。 一个月过去了,一千名妇女有八百余人嫁入了密州团练家中。 赵兴既然如此不在乎自己的财产,王子韶何必在乎呢,所以他索要的也很爽快。 赵兴还觉得不足,他接着建议:“马呢,这可是精挑细选的战马,王大人牵几匹回去自己用,送朋友,都是很体面的。” 王子韶很豪爽:“来十匹……还有马奴,我听说有一批营州来的马奴被人雇走了,你给我找几位。” 赵兴一拍手,就手指着一位正下船的中年汉子说:“就他了,这人原是个都头,一家六口都在,媳妇做些粗活没问题,大儿子娶了亲,儿子可以赶马,儿媳是锦州人,擅长织补,其他的孩子小,做个使唤没问题。老吴,来见过知州大人,今后你跟他。” 王子韶挺起了肚子:“老吴,挑十匹好马,带上你的家眷与行李,跟我走。” 王子韶走后不久,索问道也来了,然后……这人也铁板着脸,带走了一家马奴,十匹好马。 王子韶走后,张用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他凑近赵兴身边继续唠叨:“各级管军都已经招呼好了,离人,我们不如就在船上商议吧。” 赵兴想了一想,答:“也好,岸上人多眼杂,在船上不怕事情闹出去。” 张用冲身后一招手,三三两两的团练军官穿着便装,假模假式的学着文人模样,摇晃着一柄折叠扇,用散步的姿态随意走到船边,而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仿佛想起了什么,边寻找边迈向跳板。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与自己人做交易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与自己人做交易 赵兴看到他们这天气还摇晃着折叠扇,不禁望着天空。 现在是十一月中旬,山东这块居然只下了几场小雨,一场大雪都没见。而黄河以南则是大雪连天,道路已经完全被大雪封闭。 “天还不下雪,恐怕明年依旧会大旱”,赵兴仰望着天空说。 张用刚从辽东那块回来,对辽东的冰雪深有感触,他点点头附和说:“是呀,雪下太多不好,可这一点没雪也不好。这趟我们多亏了紧靠大海,没深入内地,我听说山里面石头都冻裂了——冷啊!奇怪了,你说同一片天空,怎么气候就完全两样呢?我们这里冬麦都返青了。” 冬天里迟早要下雪,冬麦返青意味着一旦下雪,明年,冬小麦收成全毁了。没有春季这一收成,夏季将会非常难熬,要等到秋收过后,饥荒才能缓解。 此时,军官们还在三三两两的往船上走,赵兴收回仰望天空的眼神,问:“朝廷里最近有什么动静?” 张用回答:“朝廷已下诏令,扩充密州团练,同时,要调密州团练三个指挥入禁军。很奇怪,他们直接明指要我密州团练五艘船。” 团练能跳过厢军这一级别,直接进入禁军是件大好事。如果是平常,估计会有很多人打破头走后门托关系,因为这年头,禁军就相当于宋代的跨国企业白领,收入比厢军、团练高不止一个层次。 但调走五艘船就让赵兴有点不愿意了,密州团练原先的船都是硬帆船,这几艘船早叫赵兴打折卖给了当地人,现在的几艘船是赵兴的私有财产,若要送给禁军,令他很不情愿。 为什么朝廷不多不少,恰好要五艘船呢?似乎,营州事件中,赵兴出动了五艘船,难道这是个巧合? 急速的喘了几口气,赵兴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又问:“还有吗?” 张用的态度似乎也很为难,他犹豫了一下,说:“罢了,你反正快见到那些人了,让他们自己跟你说……嗯,朝廷方面已经下诏,设日照镇,属莒县,取‘日出初光先照’之意。此外,朝廷许可我们密州水寨在湾口设立水寨,诏令湾口渔村升格设里,取名‘临海镇’。” 临海镇,这个名字很没有创意。 朝廷连续设立日照镇、临海镇,看来朝廷正紧锣密鼓准备升格密州椎易务,升级板桥镇。如此一来,三地整整需要一批官员与吏员,对有朝廷吏员待遇的“大将”等效用们,这是个好机会。 赵兴看到张用为难的态度,眼珠一转已明白对方的为难处,他脱口而出:“那些军官是否都不愿离开团练进入禁军……这是好事呀,怎么,他们都不肯走?我明白了,他们是见到密州水军大有来钱的路子,所以不肯。” “那当然,苦熬了这么多年,眼看跟随团练就要发财了,却要进到禁军去,每日拿那笔死钱,还有可能调到别处去戌守,比如河北、河东……谁耐烦去死?” “先上船,我们把今天的事敲定”,赵兴催促,船上,邓御夫已经站在跳板口,冲这里微微点头,示意人到齐了。 赵兴那座装饰豪华的大舱里,舱里椅子不够,许多军官们便席地而坐,他们抚摸着松软的阿拉伯地毯,一边啧啧不已,一边轻骂:“签判可真是会享受啊,等老子有钱了,也去买上这样一块地毯,别的地方不铺,就铺卧室里。来了兴致,揪上一个婢女就在地上打滚,可舒服着呢。” 赵兴带着张用、邓御夫走进舱里,那些人稍稍坐直了身子,迎接三位长官。赵兴让张用坐主席,但张用却推迟不受,他脱下靴子,也坐在地毯上,一边拍着地毯一边问:“离人,这东西哪买的,板桥镇里有卖的吗,我也去买一张。” 赵兴低头看了一眼地毯,报出一个让张用咂舌的价格:“一千五百贯。” 众军官们都沉默了。 赵兴在自己的桌子后坐下,几名以色列人端着账簿进入,他清了清嗓门,说:“我先介绍一下情况,我们已经跟锦州水军交易了两次,现在大雪封山,女真人夹温兄弟那里还有三千匹马,急待出售。锦州水军有马、皮毛、还有一些金器。 第二次交易的时候,我们已经约定,货物暂时都转移到锦州外面的一个小岛上,那个小岛没有人烟,我将它命名为‘觉华岛’。此岛冬天海水封冻,唯有西侧有一条洋流,没有封冻,但西侧崖高,船不容易靠上去。我与锦州方面约定:明年开春,锦州水军会想法在那里修一座码头。今后,那里就是我们的交易点。 我是这样打算的:我密州水军有两个钤辖,五个都指挥。每月二十五日出海巡逻,一边操练水军,一边驶往觉华岛。在那里停留三天,交易完毕则返回,依旧用五天时间,航行总共十三天。下一船队恰好续上,赶在每月十号出港,依旧是五天训练,三天登岛停留,五天返回。而后,放假两天。 按这个计划,我们至少需要五支船队,一支船队去觉花岛;一支船队要在湾口附近维持正常巡逻;两只支船队时刻在板桥镇驻留,随时保持待命;还有一支则在渤海外海,监控高丽与女真沿岸动态。为什么监控女真海岸……嘿嘿,说我怕他们去告密,那是骗你们的,实际上是我不想让他们插手我们的生意,而且,我希望去哪两国做生意者都需经过我们的许可。 怎么,你们也从这里看到钱了?好,我是这样计划的:五支船队,每半月一轮换,每次出动五艘船,做一期锦州贸易,做一期湾口巡逻值守,做一期高丽海巡逻,做一期水寨留守,做一期假日。五班轮流,一个轮班下来恰好五个半月。 关于经营的收入,我是这样计算的,每次一个钤辖带队,出动五分之一人马,五拨轮换。收益如何分配,我需要诸位想出个办法来,但我有一个原则:每次出海的货物收益,需要给我们上交两成,上交部分,半成用于打点州衙里的官员,半成留作养军之用,还有一成我跟团练使大人平分。 此外,还有召集效用随船队出发的事情。谁没有三亲六故,再说效用跟了我们,还有那些没船出海的亲眷,也得允许人家亲戚凑个份子,参一脚吧。所以随船效用带多少,每次带多少条效用船,这都需要大家商量出一个数额,这个数额如何分配,我们也需商量出一个规则。 最后就是交易部分了:我跟锦州水军已经约定,锦州方面由宣祈出面,我们这一方面出面的是一赐乐业人。每拨船队我都会派一名一赐乐业人做掌书记,所有交易都需经过他而完成——货物都必须由他登记入册、交易的价格可由双方自己协商,但最终的交易必须在掌书记的面前完成。 也就是说,我们双方的交易必须在宣祈与我的掌书记共同见证下,才能算完。否则的话,他的货物禁止上船,谁敢拉他的货出海——请诸位体谅,我们做的是不合法生意,若有违反规矩者,那就是祸害,我容不得他去告密,不跟他客气,直接装麻袋沉到海里。” 一次货物抽税两成,这比市舶司抽税还重,但想到这是一份走私生意,其中的利润很丰厚,而且谁带船队出去,也多少能夹带点私货,军官们稍一考虑,立刻同意了这一数额,接着,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所有的利益都得到均衡。一份内部分赃协议达成了。其中包括船上货舱的分配、效用船的俸额,以及每船可携带的亲眷的额度分配……接着进入了执事人员的选择。 铁打的银盘流水的兵,现在参与分赃的人不见得一直待在自己的岗位上,而赵兴张用也是这样,所以必须选出几个人主持这项工作,以保证密州团练的走私事业长盛不衰——当然,其中也包括退出人员股份的继承、转售,以及相应的制度。 协议规定:在场人当中如果遇到调职、升迁,他那份股份就必须让出来,当然不是白让,别人必须从他手中购买这份股份,但他也有权保留一定的参股额,这个额度有大家讨论决定;执事堂人员退职,会有一份退职金,在任也拿一份薪俸,这薪俸由贸易盈利中提取,提取额度…… 等分赃协议达成后,所有的人都饥肠辘辘,赵兴接着谈到了最重要的一点:“好吧,关于货物的种类,我们也需要定个章程——咱都是宋人,要有一份宋人的觉悟,有些东西可以走私,但有些东西不行,比如兵器、铠甲、书籍、图纸、工匠。 此外,粮食也应该有所限制,要让他们饿不死,用最少的粮食换取最大利润。所以我认为,凡贩运粮食者,我水军十倍抽税。凡贩运超过一定数额者,一律杀无赦。诸位再定个戒律吧。我希望诸位列出一个禁止目录——咱干的是非法的活,所以不能允许别人犯了错,然后去官府密告……规矩就是铁律,定好了规矩就必须严守,因为一旦规矩破坏了,在座的,谁的收益都保不了。因而凡坏规矩者,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死敌,对这种人只有一种处置法:唯一死刑。” 赵兴最后几句话引得大家一致赞同,等协议商定完,赵兴谈到了正事:“朝廷下有诏令,我密州团练要出三个指挥的士兵,三位都指挥,五艘船,就从在座的人当中选吧,凡选中者,我们允许他将股份保留两年,等接任新官上任一年后再进行赎买。我知道大家都不愿意去,可总得有人去……干脆我们投票,从在座的人当中推选,选中者我们再给他补偿一千贯。 好啦,事情紧迫,锦州那里天寒地冻的,正等着我们过去运粮,赶快选出来,后面的人还等着出海呢。” 赵兴说罢,依旧张用说:“我和管军大人需赶回密州处置些事,今日这船舱就留给你们,各位尽情耍,不过最后需把交代的任务都完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留下那帮嘈杂的军官选举三名倒霉蛋,赵兴带着张用一路往回赶。 张用是贬官出京的,他在密州团练上待了一段时间,无所作为,但等赵兴一来,就把密州团练搞得热火朝天,身为一个武人,张用原本见了文官就有一种自卑,加上以前在赵兴面前也曾服小做低,所以他在赵兴面前毫无五品主官的觉悟,任赵兴牵鼻子走。反正他知道赵兴不会害他,跟着赵兴走有大把钱挣。 说起来,他这么做也不亏,才几个月的功夫,一万多贯装入腰包,另外密州团练的新气象,也让他赢得不少尊重,所以这厮只管闷头收钱,整个团练的事儿一推六二五,活像一个橡皮图章。 赵兴赶着回家,张用一路走一路在马上摸着下巴,琢磨刚才的事情:“离人,看来海贸是很挣钱的,你说我是不是也去买艘船,充入效用,五支船队呀,现在的船不够,远远不够,身为密州团练,我不能不为密州分忧呐。啊,有了船,就是什么货不装,光出租舱位也能挣不老少……可惜没有水手。” 赵兴一边在马上晃悠着脑袋,一边回答:“我可以帮衬你一把:密州要出五艘船进入禁军,我也发愁这件事呢,打算从泉州买五艘硬帆船充数,至于水手吗,也从泉州码头临时雇用——对,湿租。这叫湿租,连人带船一块租来,我们提供管理。” 张用摇摇头,说:“租船,最好是向你驶的那种软帆船,我瞧着那种船顺风时船速极快……还是那种船瞧着顺眼。” “那不行,软帆船操作需要很多技巧,硬帆船无需操帆手,船长就可以干了,软帆船的操帆手至少需要培养五年,甚至十五年,且一艘船需要不止一名操帆手。我那些船上的船夫,都是花好大力气培养出来的,这种人可不好找……不过,泉州也有,停留的藩船上有不少闲来无事的水手。嗯,雇他们打短工,也是个办法。” 外国船进入大宋后,再回去需要等候季风,在等待的时间内,那些外国水手恰好无事,可以雇他们来打短工。这些番佬进入密州,只要海贸利润大,赵兴再不禁止效用下海,自会有许多密州闲人跟番佬学习操帆技术……那句话是怎么说的,需求,比十所大学更能推动生产力发展。 此后,赵兴只要一直维持海贸利润,密州这个人口大省就会自发成为他培养水手的基地。 进入密州城的时候,赵兴已经计算得当,他信心满满地向自家走去。府中的妻妾们早已得到消息,迎在门边,等赵兴进府后,程阿珠矜持的接过赵兴的披风,陈伊伊则毫不客气的扑入赵兴怀中,撒娇不停。廖小小没资格凑在跟前,她只好站在程阿珠身边,频频向赵兴忽闪大眼睛。 “都来都来,一起陪我洗浴”,赵兴亲热地招呼。 “啐!”程阿珠轻斥声:“没个正经。” 伊伊欣然:“真的!” 果然,程阿珠一把拉过陈伊伊,庄重地行一礼:“官人征战回家,妾身不打搅了,只在阁上静候。” 廖小小连忙得偿所愿地迎上来:“奴伺候相公。” “好呀好呀”,赵兴偷笑着,一把搂住小小,快步向浴室走去。 …… 沐浴过后,神清气爽的赵兴躺在碧霞阁,懒洋洋的地板烘的人直想睡觉,程阿珠跪坐在赵兴身边,幸福的斟茶补酒,陈伊伊捧着账本向赵兴汇报:“大郎走后,小小的东西已经处理出去了,现在密州都有了烧玻璃的人。按照大郎计划,那些妇女们嫁人的嫁人,还有几个则自己有相好,还准备早晚回家。 杭州运来的纺机已经存放到库房了,这几天已经装配出三百张织机,我准备将那些雇来的织娘分成三拨,一拨三百人做纺织,这三百织娘里,一拨织桑蚕,一拨织棉花,另一拨试着纺羊毛。 另外两百人我打算让她们加工兽皮,我们会从辽国获得源源不断的兽皮,这可是个大活,就让她们将兽皮加工成衣服,也是个进项。另外五百人我还没想出用途,郎君看是让她们做玻璃呢,还是另有打算?” “做玻璃是男人的事,女人不行,那五百人还是让她们纺藩(帆)布,做成衣吧,帆布今后必定大卖,今后用的地方太多,而成衣做得好,坊场里完全可以容纳五百人。” 廖小小在旁边嘟着嘴,一直插不上话,她有心也想自己鼓捣一些什么产业,可她最擅长的是唱歌跳舞,竟想不出自己该干什么…… 这次赵兴回来后,密州团练有钱了,它像一部上足了发条的机器运作起来。都作院忙着加工密州石,那些被拐来的营州青壮则占据了那座出产寒水石的荒山,建立大烧窑开始煅烧石灰。 大多数密州青壮团练开始招朋唤友架船出海,兢兢业业的在海上“巡查操练”,他们参加训练的热情是如此旺盛,以至于十几个人,甚至上百个人凑钱自购一艘大船,也要哭着喊着出海。这倒使密州“团练亲眷”这属性陡然热了起来,无数人绕着弯子来与密州团练攀亲,无数终生没成婚的老军也眨眼有了浑家,原来孤苦一生的团练一夜之间有了无数“亲戚”…… 而那些妇女们也被动员起来了。第二天,新式的纺机被分发到那些织娘手里——这种纺机就是黄道婆在南宋后期传入中国的先进纺机,它能使一个人的出产量提高二十五倍。 接着是老头,这些密州团练里的淘汰兵员,也就是朝廷所说的“剩员”被拉到临海村,他们每人分配了一块海田,用新烧制出来的石灰与石膏,在海边建立了千亩左右的水泥盐池,许多人还在海上扎下了围栏,开始在赵兴派来的人的指导下,进行网虾养殖,或者海带养殖…… 老人们所干的活不是重体力,但这时代盐税很重,平常人都拿吃盐当奢侈。有密州团练的强横保护,他们的收入反而提上去了。临近年底的时候,许多孤苦无依的“剩员”们带着新娶的浑家上门拜会张用、赵兴,他们从心里对这俩人充满感激。 按规定:盐田的出产有一半要归团练所有,这让团练里一时找不见活干的孩子也白享一份福利。如此一来,赵兴在密州的声望空前高涨,不仅团练对他满分感激,连密州百姓也对新来的团练使与签判充满好感。当然,那些被选举入禁军的前团练人员对自己离开密州团练也充满了懊恼,但他们没能懊恼多久。因为赵兴是个非常会压榨人的主,他眼里容不下闲人。 不久,连团练家眷中的妇女老人都被驱使起来,首先是孩子们,他们被组织上了专门的学堂,进行预备操练。团练内那些无所事事的闲汉被赵兴鞭打着、驱赶着,整修临海村至板桥镇、板桥镇至密州城、密州城至登州的官道。当然,赵兴给的工钱也很丰厚。但那日子之苦,也不是值得羡慕的。 不久过后,密州团练没闲人,进到团练大营,连老人孩子都手里摇了个纺锤纺毛线,一群群孩子被编练起来,在操场上走队列,除此之外,是大营里传来的阵阵鼓声。 赵兴自回来后,就一头扎在军营里,向现代朝九晚五的上班人一样,每天八小时的操练他的乐师。 在他离开期间,李源与陈公川来密州看他,因为等不到他回来,便提前走了。走的时候留下了他带来的乐师。此后又有两队乐师分别从越南、日本赶来。这使得赵兴的歌舞队伍更庞大了。 训练歌舞的活儿,廖小小最在行,唯一遗憾的是李之仪这厮跑路了,他从赵兴那里获得一笔丰厚的程仪后,跑到济南找他哥哥李之纯去了。等赵兴回来,送给这兄弟俩十匹马,一家马童,李之纯那里给了谢,李之仪居然连一句回话都没有。据说这厮大冬天跟一帮文人出去游山玩水去了。好在李之纯答应年夜来密州过,到时也算能遇着。 等这些工作忙完,又是三五天过去了,这天,赵兴好不容易遇到个休闲日,打算睡个懒觉,大清早晨却被程阿珠推醒。 “官人,官人,下大雪了,快醒醒”,程阿珠紧着催问。 “可算下雪了”,赵兴伸了个懒腰,说:“天冷正好睡觉,且让我……” 程阿珠手里拿了一双新鞋,一双新袜子,紧着摇赵兴:“官人,这是奴家做的新履新袜,你快试试。” 陈伊伊也从一旁伸出脸来,手里照样拿着一双新履新袜,献宝似的递上来:“兴哥,这是我那份,你试试?” 赵兴猛然醒了,他眼一扫,果然看到廖小小也站在床尾,手里拿了一双新鞋子新袜子,笑盈盈的频频向他眨眼。赵兴抹了一把脸,说:“哦,我忘了,今天是冬至。” 农历兔年十一月十九,丁卯年 壬子月 丁卯日,公元1087年12月16日,星期四,冬至。 冬至在汉代是一个节日,类似现代的春节,那时的人们不过正月初一,过冬至。现代,西方人把这一节日保留至今,改名为“圣诞节”。 按照古礼,冬至节这天,妇女要向一家之主献鞋袜,此为古人所说的“履长”之意。意思是又长一岁了。至宋代,妇女冬至“献履贡袜”的用以是为贺“一阳嘉节”、“迎福践长”。 古人认为冬至是阳气始动的日子,在这一天里还有一个重要的节日是:释菜先师。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争抢冷猪肉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争抢冷猪肉 “呀,老师那里的礼物送了吗?”赵兴一边爬起来穿衣服,一边焦急的问。 程阿珠没有回答,陈伊伊咯的一声笑了:“啥事都等兴哥做主,黄花菜也凉了。” 啥?黄花菜都凉了,这词出自苏轼“相逢不用忙归去,明日黄花蝶也愁”,怎么只眨眼功夫,越南人也知道“黄花菜”的典故? 程阿珠马上以主母的身份接续:“眼看快正旦了,官人今天也把年礼准备一下……还有,明天要宴请学生。官人也要做好答问准备……我们今天还要‘冬腊风腌’,就不陪官人了。快快,官人快点起来,府尊那里还等着‘释菜先师’呢!” 赵兴赶紧披衣而起。 按规矩,今天的新袜子新鞋子,他只能穿程阿珠亲手做得。原本他还想说几句,譬如“以俺现在的身家,老婆你无需亲手做鞋袜了,咱有钱,街上去买,不成吗?”…… 然而,冬至节里,穿老婆亲手做得鞋袜,终归是一种民族传统礼节,他感激的捏捏程阿珠的手,翻过来看看那双小手有没有被针线磨出茧子,而后放心的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这一习俗,现代连日本人都不遵守了。日本妇女在这天,常送给丈夫巧克力,寓意:感谢丈夫赐给自己一年的甜蜜生活。它已经失去了那种“中华味”。当此时刻,赵兴能感受到老婆亲手做的鞋袜,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陈伊伊与廖小小没闲着,紧跟着阿珠给丈夫献上新鞋袜。伊伊边递上去,边恭敬地说:“老师那里我们也送了一份礼。当时官人不在家,我们就替你做主了,请官人恕罪。今年的年礼已经备下,相公回来点看一下,若无不当,该赶紧送往京城,免得误了时辰。” “好的,不能误了时辰”,赵兴边答应着边穿起全套官服,整了整官帽,在衣服外头加披一件短裘,他提着程阿珠递上的食盒,老实地向府门外走去。 冬至日的“释菜先师”是祭典将文字传授给平民的孔圣人。因为有了孔圣人的广收门徒,知识才从贵族阶层向平民传播。在这一天,全天下的读书人都要在地方官的带领下,拜祭这位至圣先师。 夫子不是嫌贫爱富的人,祭奠他的东西无需昂贵武士,两碟小菜而已。一碟是芹菜,一碟是豆腐。豆腐寓意着“福”,是期望至圣先师在天国里能够永享安福。 芹菜的寓意则深了点。据说,古时候,芹菜刚传入中国,人们都认为芹菜有毒。有一位人勇敢的尝试了芹菜,觉得很美味,于是就向自己最尊敬的人献上一束芹菜,由此诞生了一个词叫“芹献”。意思是:一点小东西,自己觉得很好,但不知对方是否能够满意。 “释菜先师”的祭礼是芹菜与豆腐,由此也诞生了一个词,就是韦小宝的口头禅:阿弥陀佛,芹菜豆腐。 意思是说:自己很尊敬佛,将自己心目中最珍贵的东西献上,希望对方喜欢。 宋代文人”释菜先师“时,不能由仆人提着菜盒,为表示虔敬,身为读书人,必须亲手提着菜盒步行前往孔庙。宋代之后,这规矩乱了,一般的文人坐轿子去,菜由仆人提着,也是被允许的。 赵兴快走到孔庙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眼前人山人海,个个都做读书人打扮,这些书生们大冷着天还摇着一柄折扇,在这神圣的时刻,他们忘不了与人拉关系谈交情,上万人前后左右找熟人交流共同,一时之间,整个孔庙广场全是巨大的嗡嗡声。 按规矩,张用他们属于武官,没资格参加“释菜先师”。所以赵兴找了半天,找不见半个熟人。他想了想,一晃庞大的身躯硬朝里面挤去,被他挤开的文人恼怒的望着他的背影,见到张兴短裘下露出的官服,再比较一下自己的小身板……那些人终究将谩骂咽回了肚里。 赵兴好不容易穿越了人群,来到孔庙大门,邓御夫正守在门边四处张望,见到赵兴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赶紧招呼:“签判,快去进去,学谕大人催过几次了。” 赵兴回头望着广场上的人头,低声问:“这有多少人,天哪,黑压压一片。密州学子有多少?” 邓御夫低声回答:“按今年学宫典籍,大致有八万人……这孔庙门外还都是些没进学的村秀才,贡士才能入庙,待在第一进院落,他们大约有六千余人;进士在二进,大约有一千余人。有官身的在大殿,不过五百余人。” 天哪,八万人。密州一个地方就有八万名大学生。难怪后来不允许祭孔了,这可是八万人的“群体性事件”……然而,奇怪的是,在宋代,这么多人聚集,现场竟然没有一名衙役。 赵兴闷头跟着邓御夫一路往庙里走……嗯嗯,原本邓御夫也没资格进入大殿,但托赵兴的福,他现在也是“官人”了,所以便“登堂入室”。最近这厮也发了,身上披着件珍贵的白虎皮,脚下穿的靴子也升级换代,换上纯正的鹿皮,用一种黑色染料染的锃光发亮。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句话:我很有钱。 此际,天上飘着鹅毛大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大雪里,人的视线变的只有十数米。大殿里因此有点昏暗。密州学谕正板着脸坐在首席,阴阴的看着赵兴进来。王子韶与索问道陪着笑脸坐在其下首,一见赵兴进来,连忙热情的招呼。 学谕的品级比赵兴还低,但今天,他是场中老大,连知州都要听他的摆布。赵兴来晚了,那两人热情打招呼就是不想让学谕在孔圣人大殿训斥赵兴。 赵兴啥人,那学谕板着脸才说了一句“赵离人,你今日……”,赵兴已经窜到对方跟前,热情的握住对方的双手连连摇晃,嘴里还喊:“学谕大人,辛苦了,我代表密州学子、代表密州庶民,代表密州团练,感谢学谕大人一年辛苦,教书育人……” 其实,他说的那些都是废话,手中的东西才是现实,在赵兴握上学谕的手时,学谕感觉手中一凉,左手、右手均给被塞进了一件东西。 左手的东西冰凉,学谕腾出食指,食指一摸,知道那是一方光润圆滑的密石砚;右手的东西则成八棱柱形,木质坚硬。 这比十个代表更有用——学谕立马脸上化了冻,他满意的点点头。 自密州石发现以来,密州团练牢牢的把持着石材的制作,做好的成品大都作为贡物上交给皇宫。仅从王子韶那里流传出来的几方砚台看,其构思可算是奇思妙想,雕工简直是鬼斧神工。每一方那都是艺术品,里面透着浓厚的文化味,现如今,身为密州人家里没有一方密州砚,彼此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这位学谕早想跟赵兴凑凑近乎,也弄几方砚台回家赏鉴,以显示自己“密州文化第一”的资格,但赵兴几乎整日不在家,让他无从下手……终于,今日能了结心愿,想起来他可是俩把泪呀。 至于他右手被塞入的那个八棱柱体,也不简单。传说它是赵兴特地替苏东坡制作的。苏轼这厮喜欢漫步乡间,在黄州时,经常寄情于山水,为了方便老师在野外写诗画画,赵兴便召集能工巧匠制作了这个野外写生笔,命名为“八卦笔”。 八卦笔很八卦,这个八棱柱体,裂开八棱盒,每一个柱面都是一个小匣,匣内挂着长长短短的八支笔。八瓣合起来,则成为通体没有缝隙的八棱木柱。 这种八卦笔选用高档的越南红木、或者非洲黑檀制作的,比较罕见的则用绿檀木。据说这种木头坚逾钢铁,危急时刻可以当武器抵挡刀剑砍击。因为它制作的精巧,现在成为北宋高层次文人赏玩的必需品。目前成为文人身份的象征。没有这玩意,说明你的诗歌不行,无人赏识。 学谕只听说过少数几个诗名卓著的大文人拥有这个东西,所以,当学谕得到密石砚并不觉得喜出望外,但摸索袖中发现获得一套八卦笔,喜出望外。想到此后也可以拿着这套笔向人炫耀,他的脸上如沐春风,紧着说:“既然人都来齐了,那我们就开始吧。离人贤弟,站我身边来,我们一同拜祭。” 论理,站在学谕身边的应该是王子韶,可王子韶早知道赵兴的手段,他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这厮定是又抡起了糖衣炮弹,打倒了学谕……罢了,原谅这厮,嗯,只是不知这厮又拿什么东西诱动学谕。回头得问问,不能便宜了这小子。 索问道也有类似想法,他警惕的盯着学谕,只见学谕大人借赵兴的身材掩饰,一个转身,袖子在腰边一拂,两只手露出了袖外,接过了别人递上的食盒。 大殿内的官员们纷乱一阵,自发地按品级大小依次排班站定,现任知州王子韶终究还是与学谕并肩而站,他俩身后,第二排站的则是退职官员,他们依据封号、品位,从右往左按序排列。第三排才轮到现职官员。现职官身后,则是有进士身份,领了个闲官的读书人的位子。 学谕领先念诵祭文……赵兴听不懂这种“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宫沉羽振,笙簧触手”的句子,他站在第三排,跟着大家嘴唇蠕动,仔细听,嗓中却没不发出半丝声音。 祭文念诵完了,主持祭礼的人献上祭礼,分别是一个猪头,一束新麦,一个羊头……底下的学生们则纷纷从食盒里拿出自己带来的芹菜、豆腐,传递给主祭官——祭酒。祭酒将学生们的菜一个个摆上祭桌。这时,二进外的进士也纷纷取出自己的菜肴,但他们的菜没资格传进大殿,只能摆在地上。 除了这些外,知州大人还必须代表州衙的官吏献上几盘四时水果,九瓮酒,几只猪头,几只猪蹄……在知州献酒的时候,赵兴乖乖地夹在学生队伍,按次上香。 祭奠直进行到中午,正午时分,祭典结束。祭酒亲手持刀,在献祭的猪头上面割下了三块肉,这三块肉就是“禁脔”,只有知州大人、学谕大人与祭酒大人三人有资格品尝。祭礼期间,这三块肉别人不能触碰,要等到第二天祭礼完毕,由庙人送到那三家门上,三家才能尽情品尝——传说这肉能令人长智慧,还能帮助人中举,所以三家多用来赏赐得意门徒。 祭礼进行到这儿,待在孔庙一进二进的人开始涌进大殿,赵兴这伙人向殿外退去,涌进殿里的人直奔祭桌上的猪头,很多人已经挽起了袖子赤膊上阵,还有人手里捏着雪亮的小刀——他们现在表演的是“抢冷猪肉”。 传说,祭台上献祭的那个猪头沾染了圣人的慧气,能吃上一块这样的肉,隔年准能金榜高中……由于祭奠实在冬至进行,祭台上摆了半天的猪肉常被冻得又冷又硬又肥腻,所以被称为“冷猪肉”。 进士们是没份参与冷猪肉的抢夺,他们已经是进士了,所以只能站在大殿外,眼瞧着那些一进二进的村秀才、贡士,争夺那份渴望。 贡士们抢夺完了,也退场了,轮到那八万人涌进殿中,他们将分食献祭的芹菜豆腐。 这些人都是斯文人,在孔庙外头又冷又饿的站到了中午,虽然是盘冻得跟石头一样的芹菜与豆腐,还有猪蹄——寓意“生花妙手”……他们也吃得很开心。因为有学谕在现场,八万文化人很有秩序的依次上前,每人吃一小口,饮一杯府尊献上的美酒——如果这时他们敢越班抢夺,要被学谕除名的。 十年寒窗不容易,所以八万人虽然人头涌涌,但他们进入孔庙时,连呼吸都放轻了很多,整个庙里只剩下一片咀嚼声,外加大殿外进士们的相互寒暄声。 进士们这时相互寒暄,谓之‘拜冬’。 整个大殿里人头此起彼伏,人人都在相互点头行礼。因为在场的都是读书人,都算是彼此的学兄、学弟、学长、前辈,相互拱手寒暄,混个脸熟,以便今后官场相互提携,认识不认识都彼此拱拱手,结果你把头点过来,我把头点过去,满大庙全是摇晃脑袋。 到午饭过后,约莫是下午上班时间,学生们自发的聚集在老师身边,开始“拜烧字纸”。 古代文人爱惜字纸,不许乱用有字的纸擦东西。在民间、尤其在士子文人阶层非常看重这点,他们认为爱惜字纸是对圣人所授文化的尊重,如果乱用有字的纸揩抹脏东西,那就是对先师的亵渎与不恭。所以他们把写过字的字都不丢,每年等到这时候讲起带入孔庙,在祭孔时一齐烧掉,烧字纸时也要师生一齐跪拜,这叫“授业有知”。 烧完纸,同学相互约好与次日去老师家拜访,这就是“隆师礼”…… 赵兴忘了:冬至日,朝廷官员又放假了,还是个宋代四大小长假之一,前后放三天。原本赵兴因为今天放假,想睡个懒觉,结果,这一天比上班还累。 王子韶身边也围了几个自称是学生的人,他们谦逊地向老师致谢——邓御夫也该在那行列中,但他却立在赵兴身边。王子韶似乎没邀请学生去家里的意思,见赵兴还在那里冲人乱拱手乱点头,他眼珠一转,招手唤过赵兴,亲切的说:“离人,我看你的学生都没来,索性明天去你府上,一块,也请我的学生吧。” 这什么道理? 赵兴还没来得及反驳,王子韶的学生已经一片叫好声……啊,他还能拒绝么? 赵兴,密州人谁不知道,大财主一位,而且是会给别人带来财富的大财主,刚才那么多人上前与他拉关系,就是想在团练走私活动中凑上一股。可惜赵兴从不给陌生人机会,而王子韶的学生都是趋炎附势的人,现在能够贴上赵兴这位大金主,见识一下传说中那奢华至极的碧霞阁寓所,能让赵兴拒绝吗? 王子韶这么一做,就从弟子拜师的“隆师礼”,转为拥炉会饮的“扶阳礼”,虽然这两者都是冬至节的宴请礼节,但性质变了…… 师生们约好了宴客时间后,王子韶开始带着现任官员向门庙外走去,至此,现任官员参与的祭孔活动结束,剩下的就是那群秀才继续瓜分芹菜、豆腐、水果、美酒。 赵兴走到府门口的时候,发现张用正坐在他家门口的石兽上,闷闷的望着天空。看情形他已经坐了很久,身上的黑色皮裘落了一层厚厚雪花,见赵兴走近,他愣愣的点点头,随口问:“祭孔完了?今日天色黑的早,眼瞧着就快天黑了。” 宋代门口立什么石兽都是有严格规定的,比如石虎、石羊是立在帝王墓前的。而虎是尊严与高贵的标志。羊个性柔顺,形态淑美。我们祖先造字的时候,有‘羊面从美‘之说。所以自汉晋以来帝陵之前常置石虎、石羊为祛邪之物。 此外,宋代门前立仗马与控马官石雕,则表示将门世家;武将门前还立角端石雕——狮形有翼,头有双角者一般称为“天禄”;单角称为麒麟;无角者为辟邪,立于一品文武官员门前。 政事堂官员可在门前再加一对瑞禽。而石象与驯象人则寓意“象生百态,沧桑何在?”,常立于宗室子弟门前……嗯,如果你在宋代看到谁家门前有没翅膀的石狮子,可以肯定:他是穿越人士,而且是明代永乐年以后穿越来的,因为石狮是明代以后的产品。 赵兴就欺负古人,他将门口的“上马石”雕成礼仪规定中不存在的物种,比如第一排左面第一只为鸵鸟,右面第一只是温顺的狸猫;第二排则左蟾蜍、右孔雀……无形中避开了品级规定。 这几只石兽高高低低,张用正跨坐在那只仰头撒娇,一脸媚态的狸猫身上。 赵兴憋住笑,问:“怎么不进去,坐着干嘛。” 张用摇摇头:“我浑家在里头,你这主人不在,我浑家不让我随意来你家串门,尤其不许我来你家洗澡。” 赵兴乐了,原来这又是一位宋代怕老婆的“陈季常”。 嗯,人在宋代,似乎不合适把怕老婆的男人叫做“陈季常”,因为宋代怕老婆的人太多,比如李清照他爹。 “走”,赵兴招呼张用:“你不冷吗。” 张用抖了抖身上的皮裘:“熊皮呀,很暖和。” 虎熊这样的皮,似乎武将都喜欢。但这类皮裘比较厚重,穿起来沉重。赵兴喜欢轻软的狐裘、貂裘。他没理会张用的炫耀,边向府里走边嘲讽:“原来你这厮坐在我家的石兽身上,是在炫耀你这身熊皮……女人都在忙,我俩现去那里舒服一下,这大冷的天,泡个热水澡如何?” 张用连忙摆手:“我听说了,你的浴堂里有倭女贴身搓背,可温柔、可舒服了——我可不敢。我浑家就是听说了这事,坚决不许我登你门。” “那就去浴室楼上——栖霞阁听音乐,喝酒……冬至日,我记得要吃啥?” “饺子、馄饨!” 饺子据说是三国时代张仲景发明的,他在冬至日做了一碗“去寒娇耳汤”,里面的面食包馅,形似耳朵,便被叫做“娇耳”,传久生变,又有了“饺子”、“扁食”、“水饺子”、“水点心”等地方性名称。 冬至日是阳气初生的日子,吃“饺子”意味着“一阳出生”;吃“馄饨”是庆贺“混沌初开”。 到了后院,赵兴发现满院变成了妇女大集会,厚厚的大雪中,那些妇女每人跪坐在一张竹席上,正在热火朝天的——腌咸菜。赵兴这才想起来程阿珠临走时说的:冬腊风腌。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腌咸菜?”赵兴惊愕的问。他这才看清,张用的浑家徐氏也在其中。 “是晚了点,可是小雪的时候相公不在,所以我等准备好了腌菜,拖到冬至才弄出来”,廖小小咯咯笑着说。 “大冷着天,赶快进来,别冻坏了身子”,赵兴话说一半,看到几个倭女也在其中,他猛然感觉到这个场面有点熟悉,记忆里好像见过。 是了,是在电视里见到的。每年小雪的时候,韩国人都穿着这样的唐装,几万个人汇集在大广场上,场面壮观的摆开腌菜台,制作越冬的腌菜。原来这就叫:“冬腊风腌,蓄以御冬”。 原来,这不是韩国人的传统,原来它是一种中国礼俗,是宋人的传统。 除了腌大菜、腌萝卜、腌咸肉、腌咸鱼外,现场的人还在“风”,场边立着很多木架,上面挂满了风制好了的蔬菜,还有风鸡、风肉等,这就是“风腊”。现在各种制作已经进入了尾声。 赵兴看到几名倭女,想到倭女从不怕冻,她们在数九寒天只穿一个丝袜,敢上街扫雪,还从不得风湿病,这才想起。也许宋人的体质跟韩国人、日本人一样,自有抵抗风湿的体质……在看到妇女们已经干到了尾声,他索性不再劝解。 妇女们都在干活,碧霞阁上无人伺候,赵兴只好自己动手,他除去了大衣,跟张用盘腿坐在热烘烘的地板上,旁边点着一座酒精炉烧着热茶烫着美酒,吃着鲜鱼块,果脯,闲聊着今后的年景。不一会,楼下传来妇女的欢声笑语,她们开始洗浴了。 宋代的洗浴风格类似现代日本,据说现在荷兰一地还有男女同浴的风俗。所以在楼下洗浴的妇女一点不避讳,她们大声笑着,催促仆人们将火烧的再旺点。不一会,喀丝丽穿着一身轻装,走上楼来,她出生于热带,没有宋人那么耐寒,所以程阿珠没有勉强她去参与腌咸菜。喀丝丽不耐寒,到了冬天最喜欢蜷缩在被窝里,她此时出现在这里,一定是程阿珠想起赵兴无人伺候,所以才通知了她。 一上楼来,喀丝丽迈着舞蹈般的步伐,脚铃叮当的走到赵兴身边,紧蹭着赵兴坐下,斟了几杯酒,她用胡语询问赵兴:“主人,姐妹们都去了南方,为什么不让我去?主人,我如果哪里不好,请您惩罚我,但不要这样。” 赵兴笑了笑,敲打着她那不规矩乱摸的手,笑着说:“你想去,我明天就送你走。” 喀丝丽身子扭了扭,马上回答:“主人,奴婢不在意走不走,但我想知道,让姐妹们去南方是惩罚还是奖励?如果是奖励,我也要,否则,我宁愿留在这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女人也算收藏品 第一百六十七章 女人也算收藏品 赵兴捏了捏喀丝丽的鼻子,这个鼻子很挺翘,捏起来手感不错,他笑着答:“你那四个姐妹去了南方,是因为南方分配了几名一赐乐业人,我已经把她们赏赐给了那四名一赐乐业主管,你也想嫁人吗?” “不,我不想嫁给那些下人,宁愿留在主人身边……可她们走了,音乐怎么办?我舞蹈的时候,谁再给我伴奏呢?”喀丝丽扭着身体,仅仅缠住赵兴,问。 赵兴回答:“最近会有十名新的阿拉伯人过来,此外,那些倭女已经熟悉了你们的音乐,还会有几个女童跟着新来的阿拉伯乐师学习,你会有新的伴奏者。” 喀丝丽眼波媚媚的转了一下,蛇一样的扭动着身子,在赵兴耳边说:“主人,许多人看了我们,都恨不得把我们吃了,你怎么毫不恋惜那些姐妹,就把她们赐给别人了?” 赵兴意味深长的回答:“我来大宋可不是为了泡美女的——我只收藏最优秀的女性。” 这个回答让喀丝丽眉开眼笑,她跳了起来,围着赵兴跳起了蛇舞。 其实现场还有一位坐怀不乱的君子,张用这个人虽然是武人,但却没有秦观那毛病,自喀丝丽一上来,他已经坐端正身子,垂下眼帘只看着杯中酒,赵兴与对方用胡语唧唧咕咕半天,他好像老僧入禅一样充耳不闻,实在算一个现代优秀宅男、宋代普通人。 楼下,徐氏的声音并不响亮。等了一会,廖小小穿着一身丝绸装,赤着脚匆匆跑上来。她的地位最不稳固,所以最担心喀丝丽这妖精搞怪。别人还在享受热汤洗浴,她在池里泡不住了,匆匆揩了揩身子便跑上来,一见喀丝丽腻在赵兴怀里,她脸色一变,上前穿过喀丝丽的舞步,将两人分割开。 洗浴过后的廖小小带着一股清香,赵兴深深的吸了口气,嗅了一下,而后大度的拍拍廖小小。有人来了,喀丝丽无心再舞,她赶紧蹲下身子,替廖小小斟上一杯酒。 原本是在小雪进行的腌咸菜工作拖延到冬至,是因为这项工作原本就是向家中男人显示自己勤劳的,所以家里男人不在,妇女们就没有表演的舞台,她们便会随意的确定一个日子,一个家中男人在场的日子,表演这种近乎于仪式的腌咸菜。赵兴是从电视节目里了解到这一“韩国风俗”的内情,所以他对程阿珠改在冬至日腌菜也就不奇怪了。 而张用与他的情况相同,小雪的节期里也在出海,所以他老婆干脆跟程阿珠搭伙了。等她们那群妇女用热水洗浴,驱走体内的寒气之后,便三三两两的上到楼顶。这时,传说中的冬至馄饨、饺子也搬进了这座热气腾腾的房间。 廖小小是个表演型女人,换句现代的话说,就是人来疯。人越多越喜欢表现,喜欢压过群芳。加上徐氏也在场,她的表现欲就更强了,一会浅斟低唱,一会弹琴作舞,烘托气氛。有她出头,加上不甘示弱的喀丝丽,让楼上显得热热闹闹。 原本今天妇女们就是给家中男人表演,在这个日子里,她们的表演欲也极其旺盛看,会写诗的当场赋诗一首,不会写诗的就写对联,搞得赵兴这个假诗人,张用这个真武人有点尴尬。 当然,最后也少不了赌博。冬至日也是宋代四大公开赌博日,妇女们酒酣耳热,便掷起了铜板,赌了起来。 宋人赌性颇重,赵兴家中的女人受他影响,赌性稍浅一点,但徐氏就不同了,今日她可以放开胸怀,展示对程阿珠等人的羡慕。 “阿珠妹妹,你这柄簪子很漂亮,蓝汪汪的,呀,里面还有一个六棱星芒,好漂亮啊,就赌它吧”,徐夫人嘴里说着,却拿不出相应价值的东西做赌注。 程阿珠随手拔下簪子递给徐氏:“还赌什么,徐姐姐看着好,只管拿去,不值几个钱的玩意。” 赵兴那里直翻白眼。俺家的女人果然不把宝贝当宝贝。 这枚簪子上镶嵌的是粒蚕豆大小的星光蓝宝石。虽然这玩意也就是论公斤用茶叶换来的,但也是个宝贝不是,现代,这玩意怎么也要卖百万美金。程阿珠竟然随手递给了徐氏。 廖小小凑到赵兴的耳边,低声说:“相公,好漂亮的簪子,我早就想要了,你许我一粒宝石,我也叫匠人镶个玩意。” 赵兴微微点头,徐氏在跟前,有些话不能说。 张用开口了:“离人,密州水军与锦州水军交易,我们只抽佣1%,你说能有多少?” 赵兴摸着下巴回答:“不少,密州市舶司今年抽税10%,是八十六万贯,1%的话,应该是八万六千贯。我们怎么也比密州市舶司做的大。应该不止这些。” 张用眼前一亮:“八万贯,算九万贯吧,你我一人一半,这一年就是四万五千贯,你说我们这样大张旗鼓,会不会影响密州市舶司的抽税?” 赵兴答:“不会!因为经济有个规模效果,规模越大,商品往来越多……我正想跟你说,我密州水军既然有了这注财物,对密州市舶司的进出船只,服务就要周到。此外,我水军出面进货,极不方便,不如就出面吃下市舶司藩商的货物。 辽人没啥见识,藩商带来的稀奇玩意他们也喜欢,运送到那里,只换他们的黄金、裘皮、战马。我估计每年至少能弄个几万批,一万批就算是三百万贯,运到内陆更挣钱,可以售到一千万贯。这可是注大财。” 张用乐不可支,连续饮下几杯酒,大笑的说:“哈哈,明年我也是有钱人了,一年四万五千贯,两年就能腰缠十万贯。” 赵兴还没说的是:强势经济对落后经济有一种掠夺性的吸筹效应,大宋的经济强势会将辽国的财富向长龙吸水一样,吸纳到密州,会让辽国更动荡。 张用笑完,又想起那几名被赵兴拐到不知何处的辽国官员,感慨说:“不意辽国官员竟然腐化如斯,竟然弃官而走……” 赵兴也在纳闷。他不知道,其实已经有一位辽国官员偷偷潜逃至宋境,只不过被职方司隐秘起来。而辽国的崩溃正是从这一年开始的,从这一年起,不断的有辽国官员叛逃,刚开始还是三三两两的,以后就是大雪崩。以至于到后来宋徽宗才兴起了伐辽的想法。他以为辽国官员都这样迫切投靠了,辽国的百姓一定望风景从。 “是呀,没想到辽国皇帝一心打猎,竟然荒政如斯,以至于……” “以至于辽国临海军都着急的出售军马!”张用补充。 男人们笑得开心,女人们也备感欣慰,尤其是徐氏听说赵兴的算账,兴奋的更加忘情,她略微辞让一下,便接过了程阿珠的赠送:“妹妹,你说我家里也没啥你看中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礼。不如……” 徐氏正在想着措辞,望见楼梯口露出一个男人的脑袋,她冲赵兴这里比了个手势,赵兴脸色一变,拍了拍巴掌,说:“好啦,各位女娘,请回避一下,有正事。” 张用已经熏熏然了,他晃着酒杯说:“冬至日,百官放假,有什么正事?” 赵兴低语:“我的学生刚才给我打手语,说是王子韶陪着一位禁军官员来访,此外,密州京东路防御使刘大人也有随从陪同——你猜来的人是谁?” 张用醉咧咧的反问:“难道你认识?这大雪天的!” 张用说完,看到赵兴冷峻的目光,慢慢地,冷汗出来了,宿酒也渐醒,他试探地说:“难道……” 不一会,一身便装的知州王子韶领着两位陌生人走上来,他先是一指两人当中一位瘦小精悍的中年人,介绍说:“离人,这位是京东路防御使刘谊大人门下的虞侯史佥,以前我认识,他带来的人,我已经查验过了,如今他有话要跟你说。” 那人身子一躬,满眼含着笑,带着商人特有的市侩音,恭敬的说:“我是来送邸报的。” 听了这话,张用赶紧站起身来,冷汗直淌的说:“请许如厕!” 赵兴还在纳闷,王子韶与史佥异口同声:“同去同去!” 那个来送邸报的“邮递员”居然大摇大摆的一挥手,回答:“可!” 赵兴已经觉得不对劲了,那人转脸向着赵兴,轻声说:“邸报与闻!” 赵兴一头汗也下来了,他明白了,眼前这位是职方司的密探。原来宋代职方司找人密谈的信号就是“邸报与闻”,这句话的重点在最后两个字上,与闻,与谁闻?省略的部分才是关键。 来人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一份份邸报——这玩意赵兴不缺,团练使官衙里每份邸报都没有落下。但赵兴对这种没有标点符号没有分段的文字有点头疼,平常这些邸报都是廖小小读给他听,听着廖小小用歌唱的嗓门诗歌般吟诵出邸报,是一种享受。但最近她太忙,把这项工作落下了。 对方在那里做的慢条斯理,赵兴脑海里转个不停,思考着当前的处境。 王子韶与京东路防御使衙门派人来,是证明这人身份的,赵兴在军中的地位相当于后来的监军,所以张用虽然是五品官,但他却没有聆听质询的资格,所以才假借上厕所告退。而这人询问的问题,看来保密程度很高,以至于连王子韶都要回避。 “有密疏告,刘挚奏曰:‘窃闻近有指挥,密州团练副使、建州居住吕惠卿许于密州居住。窃听朝论,人心汹汹,为之不安。惠卿操心贪险,为性凶邪,奸言足以鼓扇群小,险横足以胁持上下。方其执政之时,引援凶人,布列中外,残党尚未衰息,忽闻引置惠卿于江、淮之闲,群小莫不鼓舞相庆。 兼惠卿凶残忍诟,贪冒无厌,既得近地,必须日夜呼召党与,力肆营求,造作讹言,谋害朝政。凶人渐长,其势可忧。伏望朝廷依旧且令建州居住’”,来人学着赵兴采用跪坐的姿势跪在地板上,将邸报一个个排列在膝前,先捡起其中一份邸报读道。 读完,他问:“此事可真?” 赵兴心头涌起一股怒火,这吕惠卿到哪里都不安生,一定是他哄骗了廖小小,让廖小小帮他与同党通消息,全不顾其中廖小小承担的风险。 可自己的女人无论如何也要袒护,赵兴一晃脑袋:“此事下官不知。但不知何人密告,竟然如此无事生非。” 赵兴这么说也是无事生非,他竟然反问对方是谁密告的,就是想把这潭水搅浑,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回答了他的问题:“言者御史中丞胡宗愈、左谏议大夫孔文仲、侍御史王觌、左司谏韩川也。” “啊!”赵兴震惊的望了对方一眼,他已经隐约猜到了点什么。而后者迎着赵兴质疑的目光,轻轻一笑,并不回答。 “有密疏告:登州最近来了很多营州牧马人,传言不久前有一股海盗曾打破营州之城,辽国声称为首盗匪身材高大,白面无须,破有勇力”,那人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张榜文,递给赵兴:“此乃辽国发下的海捕文书,上有根据营州百姓描述,绘制的大盗赵某图形,签判大人知道这事吗?” 赵兴看都不看那张海捕文书,一方面是他对古代的绘画水平有着坚定的信心,相信对方画不出十分相像的头像来;另一方面是,百姓说话总爱夸张,根据百姓之口描述出的盗匪图像,根本与魔鬼相差无几,而百姓最喜欢说的话就是:身高八丈,眼似铜铃,鼻若悬胆,口若血盆……以上的描述,与其说描绘的是人,不如说描述的是人形化的海军登陆舰。 最重要的是,他清楚的知道辽国已经大雪封山了,营州没逃走的百姓根本不可能找到辽国官府,通报赵兴的形象,所以,这份榜单最有可能是职方司人员根据外逃的营州人描述,自己绘制的,然后伪托辽国。 赵兴露出诚实的,特别憨厚的笑容,轻轻的点点头:“此事兴也曾有闻,不易大盗如此凶猛,看来加强密州水军是十分必要的。” 来人哭笑不得的看了赵兴半天,从赵兴的脸上看不出异常,他将那种憨厚的笑容保持了许久,直到对方没脾气了,只好继续说下一个问题:“锦州水军巡检宣祈偷偷跑到登州投靠,他说,在与海盗交手的时候,海盗使用了一种新式武器,声似霹雳,炸开来铁片四射,形似我朝新年除垢用的爆竹。” 宣祈跑了?这可是新情况,这厮,……这厮也太坏了。他竟然学珠海的某些领导卷款外逃了。 明白了,两次交易都由宣祈做中间人,这厮一定是把钱财没下来,赵兴交易完毕,前脚走,他后脚搭上一条登州来的走私船,跑路了。 赵兴恨得牙痒痒,这么一来,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好在宣祈并不知道多少详情,在他的猜测中,赵兴顶多是位与密州军方有密切联系的海商,因为赵兴所驾驶的船只是软帆船,这种船只还是首次进入渤海湾…… 可这人的存在却是个心腹大患。 赵兴试探的问:“宣祈何在?” 来人笑了:“宣祈向防御使衙门投书之后,夜宿青楼,没想到遭遇窃贼,格斗中殒命!” 赵兴从心里感激登州水军。宣祈这家伙唯有有份参与走私活动的登州水军认识。这家伙一旦落到职方司手里,很多秘密保不住,所以杀他的一定是登州水军。 心里虽然叫好,但赵兴脸上的神情却充满遗憾,他闲闲的问了一句:“那宣祈随身的物品呢?里面可否有机密文件?” 来人笑得很意味深长:“不是说宣祈遇盗了吗,当地巡捕查验之下,宣祈赤身裸体,唯剩一条犊鼻裤,其他物品不翼而飞。” 赵兴轻轻点点头,没对这事发表任何评价。 对面那人继续说:“章枢相八月曾密奏朝廷,说是在永乐大战时,曾发现西夏军官使用一种喷火武器,颇似我们使用的药发傀儡。此次宣祈也提到了药发傀儡,听说营州逃来的百姓有许多被赵大人雇用,赵大人听说过这事吗?” 赵兴笑了,这次他是发自内心的冲对方露出了亲切的微笑——这是自己人。 古人对别人的称谓是很有讲究的,比如赵兴的三位妻妾,她们对赵兴的称呼变来变去,但每一种称呼都代表着她们当时的心情与语境。这人不称章惇现在的官职“提举宫观”,而称呼“章枢相”,再加上刚才这位还把告密者的姓名如实报来……再没有比这更明显的暗示了。 赵兴拍拍手,程爽一溜小跑的跑上来,他俯耳低语几声。不一会,程爽端了个盒子上来,盒子里摆着一柄手铳,几颗手雷。 赵兴先向对方展示手铳:“这是章枢相所说的管状喷火武器,也是黄州斗方寺和尚僧佛印,曾提到过的、绘于敦煌壁画上的降魔变。这东西诞生于五代,不知何人发明,延续至今,已经可以用火药推动铁栏,二十步之内伤人。 宣祈谈的就是这个,这东西打不远,但装入小钢珠,利用火药的灼热,会把钢珠烧的赤红,喷在人身上形似暴雨挡梨花。另外,这东西还可以反复装填……” 赵兴停了停,从盒子边取过一个白色棉纸包的火药包,将它塞入枪膛,又取过另一个黄纸包的药包,继续塞进枪膛里……如法演示了一遍装填,赵兴将手铳递给对方。 “这就完了?”来人惊讶的摆弄着装填好火药的手铳。 “没完,还要点燃一根火绳,在药池外洒一点引火药,然后用火绳点燃火药……” 赵兴解释完,又从木盒子上拿过一个白棉纸包与黄纸包,继续说:“重要的是这火药。”说罢,他轻轻的撕开了棉纸包,里面颗粒状的黑火药洒落了一盘子。 捡起几个火药粒,赵兴向来人展示:“最主要的奥秘在这火药上,我用《武经总要》上的配方试了,达不到这样的效果。还有,你看这火药……” 来人仔细端详着赵兴手上的三粒火药,刚开始看不出赵兴要他注意什么,但片刻间那人明白了,立刻满盘子拨拉着火药粒,堆在一起挨个打量,看了半天,他抬起眼来盯着赵兴,惊讶的反问:“竟然每个都差不多大小?” 赵兴点点头:“我检查了,每个火药包里装了十五粒这样的火药,一个不多,一个不少。随后我又试着将火药粒减少一个,或者增加一个,效果也大不相同,钢弹射出的距离与穿透力完全不一样。而且火药装多了还容易炸膛。你再看这个……” 赵兴接着拆开弹药包,几粒铅丸滚了出来,每粒铅丸也差不多大小,赵兴指着体积差别不大的铅丸与火药,苦笑的说:“我用现在我朝通用的称,完全秤不出这些重量的差异,这就是我苦恼的——我找到了八个银码子,这八个银码子居然没有两个重量完全一样,怎么回事?” “银码子”就是铸成银锭状的标准计量砝码。 那密探苦笑了一下,他无法回答。 其实,不仅赵兴找到的八个银码子没有两个分量相同的,现代人找到的三百多个宋代银码子,也没有两个相同的。而长度计量单位也同样有这种现象,没有两柄宋尺是完全一样的。 其实,这是一种中国传统习俗,也被称为“官场潜规则”。官员们费尽心机当了官,到了地方都会在计量衡上做手脚,仅仅是做一点点手脚,每年收上来的赋税就是一笔大收入。中国几千年来都是如此,这也就是历史上,中国的计量衡越变越大的原因。比如汉尺、汉升、汉斤,就比宋尺、宋升、宋斤要小,而明清时代更是夸张。 传统上,每次改朝换代,计量衡都要增大很多。新朝总说自己延续前朝税率,但暗地里总喜欢把度量衡加大,这是传统。 换句话说,在中国,张飞的尺子与关羽的尺子不一样,这虽然不合法,但却符合中国官场潜规则。而这种潜规则必然导致:在王安石手下总结的物理学规律,到司马光当政的时候,这些规律便处处错误…… 这种现象密探无法解决,他只能苦笑。而赵兴毫不知情,他只是执拗的说:“我反复检查了这个东西,没错,这玩意是威力巨大,可是要想把这玩意玩好,就必须定量定装。火药弹丸都需精确程度。为此,我们必须制造出一个能够称量火药与弹丸的微量计量器。” 赵兴捏起一粒火药,说:“这粒火药要想知道它做的是否标准,必须有一种称量器,能够称量出它的十分之一重量——杆秤是不行的,那种小杆秤最小计量单位是钱。我测算了,秤杆的均匀程度能影响它的称量,基本上一钱重的东西,由于秤杆的差异会导致误差一钱左右——这不行。 我听说天竺、黑衣大食有一种秤叫做天枰,是千年老古董,技术并不复杂,我建议引进这种秤,但首先,我们需要把银码子统一了,我朝八个银码子竟然没有一个标准的,这不行。” 把银码子统一了,这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因为它需要跟整个官场作对,需要跟千年官场潜规则作对,这个工程量太大了。即使是皇帝眼皮底下,也难以做到这点。 比如把标准银码子发到军器监,军器监只要在银码子上锉一刀,锉下一点银屑来,就可以在收购商人的货物上积少成多的吃一笔大进项。无论如何,朝廷的监管还做不到这步。 停了半天,来人似乎明白了赵兴的意思,他指着火药颗粒与弹丸说:“你刚才说这是一种新式火药配方,这种火药威力太大,稍有差池就会伤着自己人,那么我们何不降低它的威力,这样,偶有误差也不至于伤着自己的人。” 赵兴还能有什么话说,他就手把托盘推向面前的这个人,不再絮叨。 来人又捡起那枚大号爆竹,说:“这有点像霹雳火球,怎么外壳用生铁铸成,这上面铸的几个瓣,活像是没长熟的小西瓜,有趣。这外壳能不能用瓷器与陶器代替?” 赵兴意兴阑珊:“随便吧,我能搞到手的就这些东西了,你们自己折腾去。” 来人注意到赵兴的态度变化,他马上一笑,回答:“密州突然来了那么多战马,其实朝廷已经隐约猜到了,不过,朝廷并不愿意过问,但有司以为:每年三千匹战马,这个数目很合适。”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与朝廷做交易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与朝廷做交易 这人话中的意思是说:朝廷隐约听说了密州在贩马的事情,只要每年上交三千匹战马,内情朝廷就不追究了。这也是赵兴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每年三千匹这个额度也不算太艰难。甚至他还算占便宜了。 朝廷现在战马奇缺,定下的和买价格非常高,等到走私路线走向繁荣,马价必然大大下跌了,再要求朝廷按和买价格支付,算起来赵兴还占了很大的便宜。 赵兴心里窃喜,他以为这又是章惇在背后出力的结果,但实际上,由宋一代都鼓励民间走私马匹来宋境,为此还给予走私者很多优惠,比如开茶引、盐引等等,朝廷甚至允许用粮食换战马。而赵兴这次只获得了官方默许,却没有占其他便宜,这对他来说,实际上是一种不公。 另一方面,朝廷是不会亏待贩马者的,那些该有的优惠一定划拨下来,只是大家都欺负赵兴傻,提前截留了而已,但赵兴却不知道……当然,他从没有贩茶叶的兴致,至于盐引吗,马上他的私盐场即将开工,他也不指望别人的盐引。 密探说完,看到赵兴的情绪有所回升,他取出两块黄金,不等赵兴伸手,他又伸出双臂,护住了这两块黄金,嘴里急忙解释:“休得鲁莽,这不是赏赐你的,这是朝廷新铸的金牌、金铤,范金部想让你看看,提点意见。” 金牌、金铤?! 赵兴看着金牌的样子,不禁纳闷:这不是日本的金小判、金大判吗?他曾经拿着似是而非的金小判去苏轼家忽悠,没想到在这里看到原装正版的金小判,就跟战国游戏里的图画一模一样。 原来这东西叫金牌、金铤。 看到金铤,赵兴不禁想起周涛走私的那批金锭,估计那批金锭也是金铤的一种,这玩意像一个长柄竿,边缘冲压出不规则的花纹,铤面写着分量与铸造年代。然而,它太大了。 “黄金要作为货币,它必须是一种小价值的东西,因为黄金价值太高了,要参与日常交易,最大的面值只能是一两,这十两金铤,我看它太厚了,估计在用的时候,要任人切割,那就失去了货币标志物意义。我建议,金铤以一两为最高单位,金牌则以一钱为单位……”赵兴回答。 来人点点头,回答:“范金部也是这个意思……你写封奏折吧。” 赵兴笑了,他嘲讽的看了一看,慢悠悠的回答:“章枢相曾告诉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我不写,打死也不写。” 来人瞪了赵兴半天,赵兴则悠闲的吹起了口哨,一副与其奈我何的态度,对峙半晌,来人收起了金牌、金铤,脱下一件外衣把赵兴送的木盒子包裹起来,而后说:“如此,我告辞了……这木匣太重要,你得派一都护送我。” “且慢……这火药,这火器,怎么说?”赵兴别有意味地喊住了职方司密探。 密探犹豫一下,小心翼翼地试探:“大人以为,该怎么说?” “我送你一场功劳,如何”,跟密探说话,赵兴不得不话留半截。他的意思是说:打探出火药火器的功劳全归密探,是密谈的个人努力完成了这一切,而赵兴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事也没干,清白的像一颗新剥小葱。 “如此一来,我到离人这里,如何解释?”密探小心求证。 赵兴大胆假设:“我雇了那么多营州逃人,总得有个说法,你只是来向我打听逃人的事情,并向逃人打听当时的情景,不是吗?至于逃人怎么说,足下可自处。” “大是!大好!……在下元丰二年进士孙琮孙子枢,职任伴辽使,赵兄大恩,在下记下了,必有后报。”孙琮抱拳拱手。 张用被重新召唤上来,他书写了调兵文书,赵兴与他共同签押了官印,程爽带着八名廓尔喀武士护送他去官衙,从那里送走他。等此人一出赵兴的府上,赵兴看着一身便装,神态悠闲的王子韶,问:“范金部出了什么事?” 赵兴问的没头没脑,王子韶愣了一下,马上指点赵兴面前的那堆邸报,说:“九月,范金部与李常求取外郡,还有你老师苏子瞻与其弟苏辙,都在求取外郡。诏令不许,有御史攻讦:说此等四人罔负帝恩。” 果然,范锷这混蛋出主意铸金币,看来朝廷也有意采纳他的意见,但传统思维禁锢了他,结果他只做出来了金牌、金铤,这厮极狡猾的一个人,知道最近风向不对,自己要求出任地方官,却让赵兴建议金部铸钱方案,把黑锅让赵兴来背。而赵兴虽然是极憨厚的一个人,却从来只有别人替他背黑锅,决不出头当替罪羊。 王子韶看赵兴那窃喜的态度,隐隐猜到了点什么,他一抖身上的便装,很潇洒的说:“忘了告诉你,这人还带来了几道诏令,我已经调往京师,任吏部郎中、卫尉少卿。” “升官了,恭喜恭喜,你得请客”,赵兴赶紧向对方拱手。王子韶很开心,他点着头说:“总得等新任官接任之后我才走,大概也要明年开春吧,老夫真有点等不及了。” 虞侯史佥一直插着手,站在那里含笑不语,赵兴很奇怪他为什么没有告辞,但王子韶的话引发了他更大的疑问,赶忙问:“新任知密州是谁?” “王巩。他牵扯一项贪渎案,诏责:不检事体,量未到间——命除密州。” 赵兴摸着下巴,有点兴奋,这么说那位著名的歌伎柔云,绰号“点酥娘”的女子也要来密州,只是不知道,这位能够说出“吾心安处是故乡”的奇女子,是否又要将密州当作故乡。 赵兴在那里沉思,虞侯史佥终于得到机会插嘴,他说:“李大人已经动身了,诏令李之纯大人为宝文阁直学士、知成都府。” “呀,知成都府,这可是蔡京蔡大人的位子”,赵兴脱口而出。 “蔡京蔡大人已经改任龙图阁待制、知成德军了”,史佥回答。 赵兴突然想起,好像那个密探走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吕惠卿最终如何处置,他连忙捡起刚才那人念过的邸报,翻检一番,发现那段文诰中的最后一行字——“九月十二日,吕惠卿许密州居住,不行。胡宗愈、孔文仲、王觌、韩川言其不当也。” 眼珠一转,赵兴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他丢下文诰,看看冷冷清清的碧霞阁,大呼:“还等什么,今天可是冬至,来,歌舞上来。” 此时,大雪已经覆盖了碧霞阁的琉璃屋顶,房间里显得有点昏暗,一众歌伎提着琉璃灯鱼贯而上,将整个玻璃屋照的星光灿烂。乐声轻柔的响起,赵兴举起玻璃杯,装满淡粉色的甘蔗酒,向王子韶劝饮:“王大人,共事一场,十分感谢你的照顾,为王大人贺,请满饮此杯。” 论理,张用这个武官是坐不到席上的,但这是赵兴家里,所以这场宴会相当于私宴,王子韶正好有求于密州团练,也就默许张用出现在这种文官唱酬的宴席上。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冲张用与赵兴说:“今年密州砚才出了百十方,我打算此次进京多带几方,离人与张管军还需多多包含。” “包在洒家身上”,张用能坐在宴席上,已经喜出望外了,他拍着胸脯答应。 史佥显然另有任务,他趁张用与王子韶你来我往喝得开心,凑近赵兴身边低声问:“签判大人,你上交的密州水营,船型似乎不对,我听说那应该是软帆船……” 赵兴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软帆船?谁说的,密州水军什么时候定购过软帆船,在哪里订造的?” 史佥阴着脸,回答:“这恐怕不好吧,京东路面对辽国,不拿出最好的战船,恐怕……” 赵兴斩钉截铁的回答:“半成!” 这说的是走私的分赃比例,对方显然知道赵兴说的是什么,他气得面红耳赤:“你怎么敢拿这种肮脏的钱来引诱我们赤胆忠心的刘大人,刘大人为了防备辽国,可谓呕心沥血……” 赵兴回答只要一句话:“再加两分,不干拉倒。” 史佥的回答也斩钉截铁,两个字:“成交!” 也就是说,走私的收入防御使大人干拿7%,这个比例是赵兴给出的上限,如今彼此都满意了。 丝竹悠悠,歌舞生平,众人在灯红酒绿中畅谈未来,对明年的美好生活充满期待,聊到高兴处,三人还亲切问候了来自异国的文艺工作者,给她们以春天般的温暖…… 等这些人每人搂着两位倭女找房子歇宿后,赵兴的府院外响起了叫卖声——“吉祥如意蛋,卖吉祥如意……蛋!” 这时,满院的灯火随着这声叫卖依次点亮,程阿珠穿着新装,提着灯带队跑到门口,买了一枚吉祥如意蛋,陈伊伊、廖小小紧跟着人手一枚。三人拿着这种蛋壳上绘制了山水人物的吉祥如意蛋跑回碧霞阁,不由分说,按倒了赵兴。 赵兴正在与喀丝丽调笑,被按倒后,他强辩说:“别,我可清白着,也就是说了几句笑话而已……” 程阿珠举起那枚吉祥如意蛋在赵兴眼前演示了一下,赵兴忘了争辩,惊问:“蛋壳画,宋代的蛋壳画!天,国宝!” 陈伊伊一手将喀丝丽揪到一边,嘴里催促:“快点快点,午夜了,我还等着呢。” 程阿珠将那枚鸡蛋在赵兴胸脯上滚动起来,一边滚,一边念道“吉祥如意”、“年年如意”……滚了几圈之后,她手里稍一使劲,啪的一声蛋壳碎了,赵兴仰脸躺着,心疼的直喊:“蛋壳画啊,怎么就弄碎了。” 廖小小在旁边翻了个白眼:“相公怎么不心疼自己的衣服,竟疼鸡蛋壳。” “你不知道,我这衣服值几个钱,我……” 刹那间,程阿珠已经把鸡蛋拨好,赵兴正张嘴说话呢,她把鸡蛋囫囵个塞进赵兴嘴里。 然后是陈伊伊、廖小小,她们依次上前,一边在赵兴胸口滚鸡蛋,一边说着一些吉利宋词,三枚鸡蛋囫囵吞下,赵兴噎得直翻白眼——早知道,当初不娶那么多老婆。天哪,这要是娶了三妻四妾,一人一枚鸡蛋,那还不被噎死。 吃完鸡蛋,冬至节的最后一项行程进行完毕,程阿珠挥手让陈伊伊、廖小小退下,准备说点私房话,赵兴却抬手止住,他盯着廖小小,扔出了一份邸报,沉着脸说:“念念!” 廖小小接过邸报,疑惑的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稍作停顿,念道:“九月,驸马王诜以‘隐匿妇人刘氏’,而被罚铜30斤。” 赵兴一愣,这事来的那位密探倒没提过,愣了一下,他醒悟过来,这是帝王家务事,跟赵兴毫无关系,那位密探说什么。 王诜这厮一贯花心,公主在世的时候,他就喜欢留恋青楼,神宗亲笔写下手诏,斥责王诜:“内则朋淫纵欲而失行,外则狎邪罔上而不。”所谓“朋淫”,即群聚作荒淫玩乐之事。这厮的花心最终生生把公主气死,如今没了管束,他又死不悔改的犯老毛病了。 可赵兴虽然与王诜认识,但这事确实与他没关系,他一转念,命令:“继续!” “知郓州、龙图阁直学士滕元发知瀛州,知杭州……龙图阁直学士、知瀛州滕元发与龙图阁待制、知成德军蔡京对易……”廖小小继续念道。 看来宋代的邸报也像现在一样,刊登的都是些官场事务,只不过现代报纸像是会议通知,而宋代邸报像是官员们的升职降职公告。 “继续!” 廖小小的声音越读越小,等所有的废话读完,她才试探的读了这份邸报的头条:“臣僚奏闻:吕惠卿……” 等廖小小读完,赵兴表情淡淡的问:“说说,有什么感想?” 廖小小的说话结结巴巴:“妾身只是可怜吕相公生活困窘,帮他向故友递了几封信,求故友帮忙支助一下……” 赵兴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曾经警告过你,罢了,吕惠卿的心眼不是你这个小女子所能承受的,经过这事,你一定要明白,小人的恩惠是不能接受的,他给你一点恩惠,最终会凭借这点恩惠把你的油榨干……” 吕惠卿当初帮助廖小小,那是无心之举,等廖小小特地来感谢,他敏锐的发现其中的利用价值,而后便利用对方的迁就,得寸进尺的步步紧逼,不仅让廖小小替他带出书信,联络旧党,还一心想把这事闹大,把赵兴也拖下水。 赵兴不想追究这事,是因为他一直认为感恩是人类中美好的情景,而感恩无需责备。廖小小只是不知道适可而止而已。他顿了顿,提醒:“大宋不对罪官抄家,想当年老师贬谪去了黄州,还有收拾家产的时间,而吕惠卿也没有被抄家,他在任上积攒了百万贯不止,他会生活困窘……到此为止了吧,你对他的帮助已经够了,今后禁止你去看望他,如果他派人来,你就用这话回答他,说你家官人禁止你出门。” 赵兴在训斥廖小小,程阿珠摆出大妇的姿态,端坐不语,陈伊伊耐不住性子,听到廖小小差点危害到这个家庭,她气的捋起了袖子,频频大喊:“看来上次打的太轻,兴哥,动家法吧,快点!” 陈伊伊的话被赵兴直接无视,他摆摆手,叮嘱廖小小:“这事到此为止,以后做事多转转心眼!好吧,夜了,都安置吧。” 廖小小捧着邸报,先郑重向程阿珠、陈伊伊道了谦,又问赵兴:“官人,还读不读?” “还有什么?” “环庆路将兵与夏人战,俘获老幼妇女,令范纯粹选留,仍揭牓谕其亲故,以旧掠汉人对易。其引导者赏以绢三匹,十岁以下二匹……” “哦”,大宋朝也开始俘虏兑换了,不过,这场俘虏兑换对侵略者简直是种补偿,赵兴听完,轻轻摇摇头。 “十月,汴梁大雪,朝廷赈济,每户散于20文钱,老少咸于……” 廖小小读完,合上邸报,说:“相公,这是十月的邸报,还有十一月的,要不要继续读?” 赵兴摇摇头:“明天是拜冬,你们各自休息吧,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张用终究是睡不踏实,第二天酒醒后,他第一个来找赵兴,紧着问:“离人,昨日那人都说了什么?没有问我们的事吧?” 赵兴轻轻摇头:“放心,前次参与海战的都是我的兵,他们嘴巴很紧,不会泄露出详情的。 参与的渔夫从没有接近我们的大船,他们知道一点内情,然而部分真相不是真相。更何况我们已经把真相歪曲了不成样了。 出问题的是宣祈,那家伙拐了交易的钱财,跑到登州去投靠朝廷,因为我们劫掠营州,动用的都是登州沿岸渔民,所以他以为参与者是登州水军。可他万万没想到,当他在防御使衙门投书之后,立刻被登州水军发现了,他们杀了宣祈,吞了他随身携带的金银财宝。 这笔损失我们得认了,登州水军出手帮了这么大的忙,我昨天已经连夜派人去送信,要求与他们会面,进行密商。 另外我们还要去锦州一趟,宣祈的事情给他们造成了损失,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监管不严,我们要给他们一个说法,才能把这买卖长久维持下去。 朝廷那方面大概隐约听到点风声,我估计问题还出在登州,是登州的文官告的密,他们虽然不知道详情,但几千上岸的营州百姓无法掩人耳目。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契丹方面只以为是海盗,朝廷不愿意生事,沿线百姓只想着将那些营州人变成自己的丁口,以便升迁,所以这事今后更可以肆无忌惮。 来人唯一提出的要求,是要我们保持每年三千匹马的供应量,这事容易。等把锦州方面安抚好了,三千匹的任务可以完成……” 张用听完,拍着胸口说:“那就好,昨天我担心了整晚。” 家仆的通告打断了两人的密议,首先来拜访的是李之仪,他哥哥走后无处安身,又想来赵兴这里蹭饭,所以打点齐行装,在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冬至第二天赶到了赵兴这里。 赵兴见到对方,显得很亲热:“李兄,你可终于肯登门了,这大雪天的,你还四处游山逛景,不嫌冻得慌。” 李之仪显得很潇洒,他从那匹女真战马上跳下来,晃着鞭子回答赵兴的问候:“我昨天在学谕那里饮酒,看到学谕在炫耀他的八卦笔,心里不忿——怎么那厮有份拿到八卦笔,我却没有。这不,大清早我就忍不住来府上取笔,东西备下了吗?” “备下了,李兄往里面请”,赵兴连忙迎进了李之仪。 接着登门的是邓御夫,大雪天的,他穿着一身文化衫,绸布上印着苏轼的诗句,脚下蹬着一双黑亮的靴子,披着裘皮披风,脚步轻松的走进赵兴的大门,一见赵兴连忙拱手:“离人,我给你拜冬来了。” 邓御夫这一身打扮,如今正是大宋最流行的装扮,文化人都喜欢穿这样印上诗句的文化绸,用四种颜料印刷出来的绸布,上端印制的风景画,下端是配合风景的诗文。这种文化衫的兴起,倒让到大宋的山水诗比平常多了许多。 据说,现在已经有这种风气,文人们写了一首诗,家境富裕的就托人制成雕版,或者亲自用笔提写在衣服上,配一副印景的画,然后制作成绸衫,奉送亲朋好友。赵兴房里现在堆了不少此类文化衫,其中不乏名作,但大多数是蹩脚诗。 赵兴从上到下打量着对方的装束,嘲讽说:“有钱人就是不一样了,瞧,邓兄,现在骑肥马衣轻裘,只是不知道家里是否又添了几个小妾……咦!你的靴子,怎么还是那么油亮?” 昨天释菜先师的时候,赵兴就注意到对方脚下那双油亮的靴子,今天大雪终止,满地泥泞,对方的靴子一路踏雪而来,上面竟不沾半点泥青,这让赵兴很诧异。 “怎么样,这‘越人靴’不错吧?”邓御夫终于有一样东西可以在赵兴面前炫耀,他伸出脚来,得意的展示:“这是漳州人用薯莨汁秘法染制的靴子,它风雨不侵,水里走过,不沾半点雨水。” 宋代竟然有了雨靴了? 等一等——薯莨汁,这个词好熟?在那里听到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抢钱的感觉真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抢钱的感觉真好 赵兴猛然记起,“薯莨汁”这个词——想起来了,是汉奸衫。电影《红色娘子军》中,南霸天等人穿的那种外黑内棕,略带闪光效果的对襟布扣绸布衫,就是薯莨汁染出来的,它又叫“香云纱”或“薯莨纱”。 这种香云纱在民国初年非常流行,由于它身价昂贵,能穿的起它的人都身家丰厚,所以在电影中常是汉奸或地主一类的人物的标准装扮。由于汉奸们喜爱这种衣服,所以在建国后,这种衣服在政府的强烈打击下,近乎于绝密。 赵兴在偶然一次出差途中,有同事请他专门买几件这样的衣服,听说假冒品特多,为了防止上当,赵兴特地在晚上搜索了香云纱的知识,得知在政府的严厉打击下,目前唯有广州一处有出售这种衣服的市场。与此同时,他也知道了,这种传统织物诞生于明代永乐年间,但在宋代,民间已经有用薯莨汁做染料的记载,记载者正是沈括。 沈括的《梦溪笔谈》中记载:“《本草》所论赭魁(即薯莨),皆未详审。今赭魁南中极多,肤黑肌赤,似何首乌。切破,其中赤白理如槟榔。有汁赤如赭,南人以染皮制靴”。 呀!面前这人可是超越沈括的大宋农业专家。农学上沈括不如他,还有他不知道的吗?赵兴望着邓御夫,目光像发现了一桶黄金——不,现在一桶黄金已经引发不了他那贪婪的目光了。 “我听说用薯莨汁染色,工序很麻烦,染织的时候对气温要求很严格,每年只有几个月适合染制。另外,我还听说染好了的东西,还要较长一段时间窖藏,邓兄知道它的工序吗?” 果然,邓御夫回答的很轻松:“我那本农学书里记载了它的工序,果如离人所说,这东西染好了后要窖藏一段时间,以便汁液能渗到皮子里面,可离人兄怎么知道的?” 赵兴一拍大腿:“锦州,我们每年从锦州进来无数的兽皮,有毛的还好说,可以做成裘皮,那些没毛的马匹、牛皮、猪皮、鹿皮,……邓兄有没有想法?” 宋人不缺乏商业意识,然而,大多数宋人都是直线思维,邓御夫把所有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他缺乏的是将那些事件联系在一起的纵向思维。赵兴这一提醒,邓御夫的眼睛亮了:“是呀,兽皮很廉价,我们每年收购的兽皮怕得有十万张吧,这些兽皮……” 赵兴紧着补充:“十万张,你太小看了大宋人的购买力了。至少该搜购六十万张,这些兽皮当中,珍贵的裘皮可以做成珍裘大氅,那些无毛的光板兽皮,可以用薯莨汁染色,身价何止上升十倍。 我大宋有多少人,一亿!有多少官?8万六!有多少读书人——没数!这些人中,一万个人里有一个人买你一双靴子,全大宋就是一万双靴子,一年一万双,这还不是大买卖?什么事大买卖? 还有,薯莨汁既然能染皮,它也应该能染布,染绸——布这个东西无所谓染不染,绸缎呢?薯莨汁这东西不沾水,还油光发亮,如果染到绸缎上,那么夏天做这样一身衣服,凉爽宜人、易洗快干、色深耐脏、不沾皮肤、轻薄而不易折皱、柔软而富有身骨……这简直是抢钱了。” 邓御夫的眼睛越来越亮,他满脸惊愕的望着自己脚上的靴子,而后敬佩的望着赵兴,赞叹:“人都说赵签判是财神爷的亲传弟子,走到哪里哪里富,果然!你看,我天天穿这种靴子,也知道它的制法,竟然没想到这注大财,有道理,有道理。” 赵兴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自鸣得意的望着邓御夫:“财神爷的亲传弟子,都谁说的,你再多说几句我听听。” 邓御夫只听到了赵兴的前半句,忘了顺便多夸赵兴几句,他的心思已经全在皮革场的筹划上,干巴巴的回答赵兴:“团练们说的,嗯,嗯,还有密州的一些百姓……可是,这么大量的皮张,恐怕薯莨不够用,哪里去采购这么多薯莨呢。” 赵兴大包大揽:“没问题,我让密州团练明年不种粮食,都替你种薯莨……你的钱够吗,几十万皮张,恐怕你那装钱的袋子都不够,有钱开大场子么,要不我帮你出点。” 邓御夫心不在焉的回答:“不用不用,我这趟出海得了六千贯,拿出一千贯来,走够开个大场子。” 这话说完,邓御夫猛然醒悟:“离人这是要参股吧,你这位大财主来了,我可是多多益善。” 张用披着一身风雪迎了出来,看到赵兴与邓御夫只管说话,便大大咧咧的问:“你们两人怎么不进去,瞧这雪下的。” 赵兴招招手:“张管军,我们正在谈论邓推官的靴子,你来看看,这有一条财路于你,怎么样?” 邓御夫缩了缩脚,本来想瞒下这事,自己独享,但稍一思索,想到七八十万张兽皮,自己无论如何吃不下,他伸出脚去,让张用观察。 赵兴指着邓御夫的靴子说:“锦州临海军没啥好东西,他们现有的出产,我们必须想办法进行深加工,才能把这贸易做大,否则,终究是徒劳一场。 邓推官知道这种靴子的染制法,临海军有数以百万的兽皮等待我们去买,一家工厂无论怎么大,都吞不下这么巨量的兽皮,我琢磨着,就以邓推官的技术做股金,谁想开个兽皮加工厂都可以,邓推官负责教会别人技术,干拿两成股金,其他的场地资金由开工厂的人负责。 这行业好啊,朝廷禁止官员从事海贸,但加工兽皮却是内贸,由团练的亲眷出面,组织这样一个场子,专门负责吞下密州团练弄来的兽皮,又不犯法,又能大把来钱,何乐而不为。” 给赵兴这一总结,邓御夫这才发现自己的伟大:“是呀,这活路做起来,可是长久的财路,任它风吹雨打,都影响不了我们赚钱。” 赵兴继续补充:“薯莨这东西受种植限制,我们不需要把所有的兽皮都染成雨靴,可捡其中一部分上好的染,等到把那些兽皮全部吃下,便是染了其中的十分之一,也能挣大钱。” “不止!”邓御夫反驳:“染了其中1%,就能把开厂子的钱全挣回来,以后就是坐拿生息的事。” 正在这时,史佥出来了,他见到张用出去召唤赵兴,结果一去不返,所以跑出来催促……结果,他也陷进去了。知道真相后,他也嚷嚷着要参与:“洒家干不了兽皮的活,就染布吧,我们那里织娘足够,我就收购一些上好的绸缎,试试染织丝绸……没办法,家里婆娘多,闲着也是闲着,就让她们操持这活。” 邓御夫看到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更开心了,因为每开一个新厂,他就能白拿两层股份,想到这双靴子的高利润,他非常同意赵兴的评价——这比抢钱还来的快。 赵兴府上的宴席在中午结束,下午,张用领着赵兴等人来到团练军营,按照规矩给军官发放过节钱。此外,密州团练今年富裕了,加上不断等待开工的新项目,各级军官都需要笼络大批人手,所以他们给下属的赏赐也很丰厚。这样密州团练,甚至包括那些剩员,都过上了有生以来最富裕的一个年节。 紧接着,邓御夫留在军营,跟那些军官签了一份又一份技术转让协议——赵兴不知道大宋是否有这个称法,在他看来,这应该是大宋头一份技术入股的协议。而邓御夫签字签到手发软,脸上笑的很开心。 丢下了邓御夫在军营里操持,赵兴带着张用紧急乘船出海,当夜赶到了庙岛。 庙岛上,登州的几名军官都在,登州是禁军,面对张用自然有一点趾高气昂,指挥使黄涛见到赵兴,颇有点趾高气昂:“登州现在你做主吗,上次我见过张团练了,很多事他说他做不了主,终于有个能管事的人来跟我谈了,你们怎么做的,竟让宣祈那厮跑了。” 赵兴阴着脸反驳:“宣祈那厮不归我管,所以,我不对他的行为负责——我听说宣祈带着锦州临海军两次交易的钱去了登州,但现在却一文都没有。这未免太黑了吧,两次交易,应该有十一万贯左右,这可是临海军的钱,今后我们还想不想交易了。” 黄涛很傲慢:“上次我就跟张团练说过,密州这事捞过界了,跑到我登州的地盘做事,怎不向我登州报备,锦州的事情,你们密州就不用管了,以后由我登州接手!” 赵兴冷冷的笑着,拖长了腔回答:“打破营州的是七艘海盗船,枢密院也是这么认定的,辽国方面也如此认为。锦州商路可是那七艘海盗船全力经营的,我们没回避登州水军。但如果登州水军想闹事,我怕朝廷不许,辽国也不许。” 黄涛撑着站起来,他怒目圆睁,赵兴脸色平静的将手中的刀顺了顺,这时,登州水军里已站出一个人,上前拉住黄涛,低声轻语了几句,黄涛慢慢的坐下。 张用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连劝解的话都没有,他这番态度不是对此事冷漠,而是相信赵兴能够处理好。 赵兴盯住刚才出列的那名官员,问:“此人是谁?” “巡检陈横”,那人躬身示意的退下。 赵兴刚才是在提醒黄涛,营州被打破是因为海盗骚扰,无论朝廷方面和辽国方面都是这样认定的,所以黄涛没什么可以威胁赵兴的。而这事揭露出去,黄涛只能落得一个四面楚歌的处境。 相反,赵兴还可以威胁登州水军,他那七艘船能够全歼锦州水军,能够打破营州,也一定会让登州水军片板出不了海。 最重要的是,原先登州水军面对辽国,也是除了会发抖不会干其他的事。而赵兴打开了这条商路后,他们却想跳出来独占,这是不可能的,吞下宣祈那笔钱,等于同时得罪了锦州水军与密州水军,赵兴只要翻脸,登州水军就什么也不是。 黄涛只想吃独食,却没想到赵兴如此强硬,他也知道其中的官窍,故作发怒原只想让赵兴让步,此刻赵兴咄咄逼人,反而让他下不了台。 停了一会,见到登州水军无话可说,赵兴缓和了口气说:“无论如何,登州水军这次帮了大忙,我密州与锦州方面都心存感激,宣祈的钱你们可以留下两层,我密州也可以补偿你们两层,这样算来,你们白得四十贯,也不亏。怎么样,各自退让一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黄涛阴着脸,沉默半晌才回答:“钱都发下去了……” “那就重新收上来”,赵兴以不容商量的口气说:“我密州从来没打算独吞这条航路,这是我密州水军前段时间商议好的航路共享方案,还没来得及通知登州。现在你们看看……” 赵兴把密州官员参股、共谋海路的章程递给登州水军,继续说:“这条航路今后就是长久的进项,它是密州与登州共享的,不过我密州开创这条航路,自然要占大头。今后谁破坏这条航路,就是和我密州,也和登州官民过不去,所以那笔钱必须吐出来。这没有商量的余地。” 赵兴抛出的馅饼足够大,不愁登州方面不屈服,那位黄涛还端着架子,但他底下的小军官已经肯了。 小军官们俸禄不多,而山东地少人多,又是人口大省。军官们单靠俸禄,过得很清苦。如今赵兴指给他们一条财路,同意的话就大家联手发财,不同意则要遭受两家共同封锁。而事情闹大了,朝廷方面不仅不支持,还要尽力遮掩,所以,他们只能是屈服。 等到登州官员商量好了,决定接受赵兴的协议,双方又就两州各自的市场份额做好了划分,登州水军满意告辞,临走时,赵兴却不接受黄涛的告别。 黄涛恨恨而去,赵兴留下了几名登州军官,其中也包括那位叫陈横的巡检,他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我记得登州水军应该是由这位黄大人做主……私吞宣祈货款的事情,必须有人出来负责。黄大人意气使然,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为登州掌舵,如果他出海溺毙,那就好了。” 赵兴这番话说完,登州军官有的勃然色变,有的若有所思,有的表面愤愤不平,眼珠却四下乱撇。赵兴说完,也没在意登州人的反应,他直接拉着张用上了自己的坐舟,扬帆而去。 路上,张用不满的抱怨:“离人,黄涛那厮挺仗义的,是敢作敢为的汉子,这事还全靠他遮揽,你最后说的那句话太过分了,也不怕登州人去告诉他……” 赵兴一脸平静,答:“渤海这片海面上,只能有一个做主的人,黄涛虽然仗义,但他不该觊觎我们的航路,我就想让登州军官知道,这片海面上我们做主。该怎么做,是我们发话,他们执行。所以黄涛必须死。而且他必然死。 你知道这条航路每年会有多少交易额?我猜是八百万贯,光抽税能够抽一百万贯,这可是一项大进项,登州官员明白了,他们能容忍黄涛梗在我们面前吗? 黄涛必须死,我们这条线路是走私线路,如此巨大的交易量,要想瞒过双方朝廷,管理就必须严格,有黄涛在,我们禁止走私的项目,也不见得能约束登州,只有干掉黄涛,登州官员才会接受我们的约束,所以,即使黄涛今天很恭敬,我也必须怂恿登州官员干掉他。 锦州方面也一样,他们这次露了宣祈,今后一定会提高警惕,我先给他们做个榜样,让他们知道怎样约束手下,只要这样,才能将这条航路经营长久。” 张用听到这,嘟囔一句:“你说得总有理,我说不过你,不管啦,我去睡觉,锦州方面由你去谈。” 锦州方面丢了宣祈,有点气急败坏,但听说登州方面帮忙杀了宣祈,并追回八层财物,心里唯有感激。 “跟赵头领做生意真是幸运……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们那方面乱成一团,有的官员已经恐惧的想要自尽,没想到我们还没把消息传给你们,你们已经干掉宣祈了……没说的,以后与你们的货物,价格降三层。” 赵兴摆手止住了对方:“降三成就不必了,我们公平交易,该什么价就是什么价,只是经过这次,你们也该加强监管了,派出的联络人怎么能让他离岸呢,根本不应该让他有登船的机会。” 锦州派来的那名官员连声称是,并许诺今后加强监管。赵兴接着说:“登州方面解款还有点问题,需要慢慢将钱运出来,你们的钱我先替你们垫上,另外,我补偿了登州方面一笔钱,这事你们也应该出点份额,但考虑到你们已经有损失了,这次我就不向你们要了。 今后,交易方面你们只能与我派来的胡人联系,由他们统一分配交易额度,另外你们内部也要有个额度,具体我就不管了。要想把这活长久干下去,就必须有组织,有纪律,这次的事对你我双方都算是提了个醒,你们回去赶紧想办法。” 锦州派来的联络人携带那笔巨款满意的告辞,经过这一次之后,这条走私线路算是牢牢控制在赵兴手里,所有的交易都必须通过赵兴派来的一赐乐业人才能完成,而锦州方面只信任赵兴,这让觊觎这条航路的人插不进手。 等赵兴赶回密州,马不停蹄的将团练的事情统合完毕,已经忙忙碌碌到了腊月。这天一早,他起床来与程阿珠、陈伊伊商量着送年礼。京城方面,赵兴虽然交友不多,但计算起来也有不少,将所有人的礼物都分发完毕,赵兴忽然想起一事,又吩咐道:“再加上一份,送给驸马王诜,这家伙好歹也帮我们度过了一个小难关,给他一份,也算还个情意。” 廖小小在一旁插嘴:“小王驸马喜好稀奇的玩意,奇花奇木奇草,还有笔墨纸砚少不了,他犹喜欢倭国的上等纸,相公可在这方面下功夫——不是有密州石砚吗?还有石画,给他送去一份,小王驸马必定喜欢。” 喜欢奇花奇木奇草,又爱绘画,以风流自赏,这不是宋徽宗的习惯吗,赵兴刚要顺嘴评价几句,突然被他的思路吓了一跳。 宋徽宗的喜好?果然是宋徽宗的喜好。 想起高俅的发迹史,是由小王驸马送给宋徽宗,赵兴突然觉得,也许他的猜测很有道理。也许宋徽宗小的时候,就把这位风流自赏的姑父当作青春偶像,长大了便处处效仿自己的姑父,结果成了宋徽宗。 赵兴若有所思的止住了陈伊伊的动作,脑海里权衡着刚才的发现。 考虑了一会,赵兴吩咐陈伊伊:“家里有什么稀奇的玩意,比如奇花、奇石……对了,用密州石镶嵌出来的石壁,选一副最有意境的送出去……” 想了半天,赵兴又补充一句:“营州的事情算是了结了,可以通知萧氏兄弟回来了。” 赵兴的年礼发送出去不久,京城里的年礼也逐渐送达了赵兴府上。其他的人倒无所谓,李公麟送来的一册图谱,让赵兴勃然大怒,他看完之后,愤恨将其掷在地上,大骂:“李公麟这厮脑袋进水了,竟然鼓捣这玩意,我看是生活太富足了,撑得慌。” 廖小小从地上捡起那掷下的图册,一边翻弄,一边回答:“听说相公最近研究出来了铅活字制版,妾身有钱余钱,正想着如何营生,开个印书坊,可算是又有面子又有地位……李公送来画册,是想让相公印制成书吧?呀,听说李公麟擅长铁线画法,这画的可真不赖,怎么相公竟然不满意呢?” 赵兴哼哼一声:“它散发着一股臭水沟味。” 第一百七十章 给全亚洲上一堂文化课 第一百七十章 给全亚洲上一堂文化课 李公麟这画册是图解《孝经》,他并不是为古版的《孝经》做图解,而是搜集了一些宋代“孝”的故事,用近似连环画的手法讲述孝顺的故事。其中多是些女人为了表示孝顺,嫁到丈夫家后,把自己的嫁妆(违反宋代法律的)赠送给公婆,然后听任公婆将这些财产分给小叔子小姨子,然后让小叔子小姨子把自己当牛马使唤…… 其中很多内容违反人性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赵兴都懒得一一对述。 对赵兴的指责,廖小小不以为然:“挺好的,相公,这书上写的故事都很引人,我看的也觉得感动……”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你看的感动,是因为你头顶上没有公婆,所以你自觉地把自己带入到公婆的身份,但如果让你把自己的钱财全献出来,你觉得如何?” 廖小小回避了赵兴的问题:“瞧相公说的……” 赵兴嘲讽说:“身为男人,没本事养活自己的妻儿,那就别娶亲。想着娶一个女子直接发家致富,不过是个软饭男,居然还要拿出来赞美,这样的书流传出去,遗毒百世啊! 这倒让我觉得,大概古代的孝经都是凤凰男写得,这是一种骗术,专门愚弄别人交出自己的财产让自己享有……或许,可以把它称之为愚民之术。 这大宋本该是商业社会——契约、公平交易思想应该普及……啊,我知道了,是因为商业文华的熏陶太短。去,写一封信把李公麟骂一顿。告诉他好好研究我给的春宫图,那玩意比这《孝经》有趣!” 陈伊伊幸灾乐祸的笑着,程阿珠连忙阻拦:“别,官人,李公送来年礼,你却去信把人骂一通,没有这个道理。” 赵兴余怒未息,沉默片刻回答:“把本书藏到一个我见不到的地方,我一见它就恶心!” 廖小小恋恋不舍的递出这本书……从经商的角度来看,这本书非常有出版价值,因为它歌颂的都是传统思想——传统吃软饭思想。这本书一旦印刷出来,甚至能畅销数百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出版这本书,不止能给出版人带来巨大的声望,还能带来源源不尽的财富。 可惜,赵兴反对的坚决。廖小小能怎么半呢,唯有听命。 这一年剩下的日子,赵兴在收礼送礼中度过,不停的有人给他送来礼物,他也不停的送出去回礼。连远在陕西的潘大临也给他送来一份年礼,这位潘大临现在追逐的目标是张商英。张商英被贬出京城后前往五台,专门沿途拜佛,宋代狂热追星族潘大临一路追随张商英的脚步,像个见了花朵的蜜蜂…… 当年节临近后,又该放假了,大宋官员的年节假是个两倍黄金周,在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朝廷官员可以不去官衙,悠闲的享受春节假期。 这段时间也是王子韶最后的在职时间,他最后一次用知州的身份主持了密州退税工作。地点就在苏轼当年修建的超然亭上。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王子韶坐在超然台上,颇为留恋的观赏着四周的景色,感慨说:“想当年,苏学士为官一任,为密州留下一座千古吟诵的超然台,老夫这一任,不知道后人拿什么追念我。” 是呀!王子韶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让密州纪念的,前任范锷修建高丽庭馆,害的密州百姓半数逃亡。王子韶接任后,萧规曹随,也让密州百姓困苦不堪,好不容易建好了密州市舶司,密州百姓该坐享对外贸易的红利了,他却因此升官到京城了。 百姓是肤浅的、盲钝的,他们不会记得王子韶带来的福利,只会把功劳记在继任官员头上,所以王子韶虽然升官,但心里很是失落。 赵兴摇摇头,心里无限感慨。 宋代,官员还讲究“为官一任,造福一方”,难怪被人称之为万恶的大宋。这年代,官员的道德律怎么如此令人难堪聂? 赵兴已将超然台重新修缮一新。在这个正旦里,为了防止客人们感觉到天气的寒冷,他在超然台旁修了一排屋舍。屋舍三面是墙,但正面是一堵开放式矮墙,用厚厚的棉帘挡风,人坐在一间间的小屋里,炉火将房子熏得很温暖,商人们透过半遮的帘子,观察外面的表演,虽然外面天寒地冻,但却让大家都感觉到温暖如春。 超然台上,堆起了七八个大铜鼎,铜鼎烧得通红,让台上虽有点寒风凌厉,但亭子里热气烘的人穿不住薄裘。 这超然台也就是一个略高于地面的小土丘,王子韶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看了一会,继续自己的感慨:“离人,你老师为这密州留下了一座台子,你不打算也留下一栋名传千古的建筑……不过,经你这一改建,也算完善了令师留下的超然台,就算你不在做其他,世人也会记得你们师徒两代建了这处景致。” 索问道最近似乎也开始了寒冰溶化。王子韶走后,在新官未上任前,密州的事务由他代理,现在他以主人的姿态,观察着超然台外的景色,开玩笑说:“一座长台,两列观景棚,我瞅着怎么像庙会,以后这里倒是能办个庙会了——瞧,连戏台都是现成的。” 索问道说得对!赵兴改建的这处景致,正是参考了后来的庙会式结构:一个表演戏剧的大舞台,两排弧形的、近似包厢的观景棚,让此处的景色像足了现代的公共露天剧场。 王子韶感慨完,又指着赵兴说:“离人,我听说你向参加的客商收取赞助金,这是个什么名目?朝廷每年举办年夜大宴,始出自太祖恩典,你怎么向人收取钱财?如此一来,朝廷的体面何在?” 王子韶说到后来,语气严厉:“离人,回头,我退税的时候,你快把那份钱赶紧退了,要不然御史知道了,免不了是个弹劾……” 开会勒索商人钱——有什么呀?!向来官府举办的宴会,不勒逼商人们出钱,能成吗?官员们辛辛苦苦一年,年终还要加班犒劳这些商人,难道商人们不感恩戴德,赶紧付给官人一笔加班费吗? 不过,王子韶抬出太祖来,让赵兴恍然——原来这是宋朝。宋代还没有无耻到出租权力还要逼人赞颂的地步,他忍了忍,解释说:“知州大人,这笔钱可不是白收的,表演需要服装,团练们排练也需要一点奖励,而这些人的赞助金也都没白花,回头我会让将士们公告赞助者……” 宋人的广告意识不差,赵兴这么含糊的一说,王子韶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但他马上说:“太祖诏令,本次年夜大宴每州花费三百贯,虽然如今钱不值钱,但朝廷拨出的这笔钱也够了。况且本州府库对年夜盛宴也有贴补,离人还是把那些钱退了吧——朝廷的脸面可不止那些钱。” 王子韶说的是:朝廷信用可不止几百贯,拿朝廷信用要求大宋纳税人额外付钱参加年终退税,实在是毫无道德……嗯,赵兴身为现代人,也实在不适应大宋的“共和”。 此刻,超然台上,鼓声嗡嗡敲响,这象征着午时三刻到了,也意味着年终盛宴开始。在鼓声的间歇中,索问道凑近赵兴,帮着劝解:“离人,把那笔钱退了吧,此例不能由我密州先开。想当年,太祖举办这年终盛宴,是体谅商人们的一年辛苦,此时再向商人收钱——成何体统。” 对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兴自觉地自己的做法跟这时代相比,有点异类。他举手招过程爽,低声吩咐几句。后者拿出一本账簿,悄声向赵兴汇报。 密州大豪商韩微首先登上台来,作为密州第一纳税人,他含笑从王子韶手里接过了第一份年终退税,在场的官员按惯例起立,冲这位第一纳税人连连拱手,对他一年的纳税致已诚挚谢意——这是自宋太祖时期留下的规矩;台下在场的官吏也在此刻纷纷走出戏棚,冲各位衣食父母拱手致敬——这是表示对开国太祖立下的规则的的致敬。 紧接着,一个个海商们鱼贯上台,接受王子韶的感谢,她们当中有密州人,也有来密州经商的人,甚至还有外国商人。索问道也在旁边说着感谢的话,赵兴趁乱把韩微拉到一边,塞给对方一个钱包,不好意思地说:“韩纲首,这是你的赞助金,知州大人命我退给你,这事倒是我冒失了,抱歉抱歉。” 韩微看看赵兴装钱的钱袋,这钱袋是用小鹿皮做成的,里面几个金币在叮当作响,韩微举起钱袋哈哈一声,调笑说:“那我可占便宜了,光这个钱袋也值三五贯吧……不过,签判大人无需退我钱,只要你密州团练手松一松,老朽就承情了。” 赵兴将手里的钱袋强塞给对方,韩微突然压低了嗓门,悄声说:“签判大人,我听说朝廷正在筹备铸造新币,有没有这事?钱袋里装的是不是新式倭钱?” 赵兴哑声笑了,韩微揣起钱袋,意味深长的冲赵兴拱拱手,走下了超然台。 有份来参加大会并在台上领取退税的都是些大商户,因为按规定,小商户都是去府衙里领取,比如赵兴才经商的时候,他就是去黄州府衙领取自己的那份退税的。这年代,密州刚开埠不久,大豪商并不多,眨眼之间,本地客商该退的都已经退完,外地藩商则由知州大人领着,挨个送到戏棚里,同时也要向对方说些感谢的话,并期望对方来年继续在密州做生意…… 藩商们居无定所,所以给藩商的那份钱基本上不是退税,就是一份节日钱而已,现代把它称为“红包”,而相互见面问候的话,现代也演化成固定的四个字:恭喜发财! 有份享受退税的藩商也不多,王子韶这里效率很快,等他重新回到台上,一通急鼓敲过,女仆们开始向各个棚子里面赠送酒食——人们期待已久的年终歌舞也开始登场了。 原本这场歌舞要体现宋代特色的,有宋代戏剧,杂耍等等。但赵兴接手后,把它变成了一场展示炎黄文化的表演,首先登场的是杖鼓乐《黄帝炎》。 两百名身穿唐式铠甲的精壮汉子腰里悬挂着腰鼓,迈着整齐的步伐走步进场,他们学着秦兵马俑里的姿态,单膝跪地,连声发出赫赫的号子。超然台上一阵阵急鼓,密如马蹄踏地。整个场地里鸦雀无声,众人都在等待那激动人心的开始。 然而,那些威武的汉子们却没有动作。鼓声急停,一队花枝招展的官妓穿的如同月宫仙子,衣带飘飘的举着大牌子走进场地,王子韶一看牌子上的字,脚一软,眼珠子差点瞪到地上来。 牌子上写着:“本次表演所用铠甲由倭商长门不四赞助,现有大量库存,有意者请去高丽庭馆甲字六号房联系”。 索问道有点发抖——卖铠甲,好大的胆子,公开卖铠甲,还生恐人不知。他跳了起来,厉声说:“把牌子交上来,交上来。” 两侧观景棚里嗖的窜出几个人,领头的是刚才的第一纳税人韩微,他跌跌撞撞的跑到台前,生拉硬扯的将其他人揪了下去,第一个抢上抬来,将刚才的钱袋丢给赵兴:“大官人,你说这多见外,哪有送出去的钱再收回来的,我赞助,我坚决要求赞助这次大宴。你退我的钱,就是不拿我当朋友。” “就是就是”,随着韩微的说话,无数的手举着钱袋递到赵兴面前,无数的嗓门跟着嚷嚷。 这些人抢着登台,倒让那些持牌的官妓落在后面,她在台下徘徊半天,可台阶上都站满了人,她找不到机会凑上来,这时,索问道发现刚才的牌子上,还有一行小字他没看清,那上面写的附录:“本次交易只限军丁、效用!” “罢了!”索问道一挥手,示意那名官妓归队。 这时,超然台上一声霹雳般的鼓响,制止了商人们的喧闹,这些人丢下钱袋,一个个溜得比谁都快,赵兴看着自己脚前一堆饱满的钱袋,无可奈何的冲王子韶苦笑。 王子韶也知道刚才是赵兴垫钱了,他苦笑一下,说:“离人,回头记得,一定叫上几个官吏作证,挨个送到他们府上。” 不久,穿着华丽的唐人彩袍、面白唇红,俊秀迷人的源业平衣带飘飘的登上超然台,他手里挥舞着一面红旗,这面红色的旗帜是汉朝的军旗、也是唐朝的军旗、同时也是宋朝的军旗。源业平将之舞动着烈烈作响,以不符合体型的洪亮嗓门大喊:“解甲!” 这两百人被源业平调教的非常整齐,他们后排人上前一步,帮助前排解开肩甲上的扣袢,而后,前排一个整齐的转身,开始帮助后排人解甲,解开的铠甲被整齐的叠好,摆放在各人脚边,而后,他们露出了世上最昂贵的衣服——一身宋代风格的纹身刺绣。 源业平平举起大旗,吆喝一声“起”。而后他将大旗挥至最高点,四百只花胳膊也随之举到半空中,随着源业平的大旗落下,一声沉闷的鼓响,演出开始了。 这声闷鼓的音符穿越了两千年的空间,来到大宋。它是炎黄人纪念自己始祖的声音,当初那些先民茹毛饮血,在黄土高原上开创了现代的文明,我们这群后人纪念他们,便擂响《黄帝炎》吧…… 《黄帝炎》擂到途中,一变为秦军军歌,再变为秦始皇登泰山封禅(shan),于泰山绝顶留下的《琅琊刻石颂》,军士们边擂鼓边歌舞:“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器械一量,同书文字。 日月所照,舟舆所载。 皆终其命,莫不得意。 应时动事,是维皇帝……” …… 最后,在鼓声隆隆中,众军同唱:“圣智仁义,显白道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高丽倭国商人听的心祉动摇,宋国商人听得如狂如痴,倭商最积极,他们首先跳出来跟着旋律嘶声吟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宋代,秦歌已经失传了,赵兴采用的是电影《秦颂》中的曲调,那股穿越黄土高原的古朴,带着历史的沧桑扑面而来,令人不可仰视。 一曲唱罢,余音渺渺。鼓声随之渐趋低迷,随着一阵碎鼓,密州团练们散开队形,摆出唐代李药师李靖所创的六花阵。 猛然间,再一声重鼓,万籁俱静。 而后,由碎鼓开始鼓声越来越高——随之,六花阵动了,团练们边舞边敲《秦王(李世民)破阵乐》…… 鼓声三变,变为宋军军歌:“奏捷淮堧, 勒功燕石, 鼓吹凯旋。 正归班玉笋, 花袍方卸, 彩衣亟著, 忠孝双全。 清德独高, 皇心简注, 燕寝凝香朱两轓。 君王问, 录屏风姓字, 趣对金銮。” 秦汉唐宋四代军歌中,秦歌慷慨,汉歌恢弘,唐歌博大,宋歌婉约——这一刻,呈现给众人的就是历史,这是两千年的炎黄历史,东亚各藩国那得如此文明——崖山之后! 在场的倭国商人、高丽商人、越南商人都被这悠久震撼的高山仰止,而在场的炎黄苗裔激动的热泪横流。 鼓声平息,两百名军汉鱼贯退下,接着登场的是越南歌伎,那位越南歌伎开口先唱汉代的拓枝词,接着又用汉乐府的曲调唱《上邪》:“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余韵悠悠,越南歌伎在台上充分表演出那种“指天为誓,情定三生”的痴迷,这个千古传诵的情诗,听的在场的人唯余吁嘘。但众人还没有从这种天崩地裂的爱情中清醒过来,越南歌伎嗓门一转,接着用隋唐乐府词唱起了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 一曲唱罢,接着是白居易的《琵琶行》:“大珠小珠落玉盘……” 这歌声如何优美,如何穿透炎黄的魂魄,就不用说了,因为在西园赵兴已听过一次,所以他并不狂热,但场下的人首次听闻,那狂热可想而知。等那歌女唱完,两边的戏棚已扔出无数的赏金,赵兴一边指点手下人帮那位越南歌伎去捡钱,一边叫过那名歌伎,猛烈的夸奖:“你唱的一如陶娘。” 越南歌伎大喜,珍重拜谢。 在越南,说一个女子唱的像陶娘,就如同说一个中国女子像西施,说一个日本女子像小町一样,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夸奖。这一传统一直延续到现代,现代越南歌坛的最高奖项就是“陶娘奖”……但赵兴这句话的本意是:你唱的就像我大宋那名歌伎陶娘一样出色。 领受了赵兴的夸奖之后,那名歌伎又去王子韶、索问道那里接受夸奖,而后在挨个戏棚谢赏,这时,官员们还沉静在陶娘曲的柔美当中,赵兴已跳上台去,抢过源业平的旗子,边挥舞边大吼:“数风流人物,还要看我大宋锦绣娇娆!” 随着赵兴的动作,一队官妓插花蝴蝶一样的登上台来,她们人手一把折扇,边走边将扇子舞的如同翩飞的蝴蝶。在一阵丝管悠扬中,廖小小盛装登场了。她才站定,一声高亢而嘹亮的“君住长江头”,引来一片轰然喝彩。众人鼓掌间,王子韶转头向身后的李之仪祝贺:“之仪,今日离人这一谱曲,汝诗必成千古绝唱。” 旁边的官员如痴如醉,赵兴却在苦苦思考:“真能做到吗?大宋没有一首词曲的唱法流传到现代,这首‘君住长江头’真能够流传下来吗——是了,它能够流传下来,因为在场的还有日本人,韩国人……还有,那位越南歌伎嘴唇蠕动,也在学唱,咱中华文明的习俗,有了这群越南人、韩国人、日本人的保护,一定能流传下去。 悲哀啊……可我又能为这个时代做些什么?” 此际,廖小小已把“君住长江头”唱完,跟着是苏东坡的“一江春水”,再然后是柳永的“雨霖铃”、晏珠的“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最后,仿照“一路平安”的演奏模式,廖小小唱起了《送别》,她一边唱,台上的官妓一个个接着下台,并收起了手里的团扇,等到廖小小唱最后一句时,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余音渺渺的唱完“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一个蹁跹,行云流水般的翻下台去。 什么是文化?这就是文化! 廖小小唱的不多,四五首而已,但每首词都堪称是经典,向这场子的人展现了大宋的人物荟萃,锦绣繁华。 如果说古代中国群星荟萃的话,那么最明亮的月亮属于宋代,属于赵兴所在的这个时代,属于李之仪所在的时代,属于苏东坡所在的时代…… 它属于大宋。 赵兴茫然四顾,他真的很茫然。 崖山之后无中华并不可怕,如果我们知道自己的失落,找回来就行;但可怕的是别人告诉我们一个别样的中华,而且告诉我们这才是我们的传统,坚决不许我们寻找过去,坚决不许我们改正——这才是民族最大的悲哀! 然而,这依旧不是我们民族最深重的悲哀。 最深重的悲哀是:那些谩骂者自以为是中华民族传统的坚定维护着,他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坚决不容许别人寻找过去,但有违反一律斥之为中华民族叛逆。他们认为这样的人,背叛了满清(金人)书写的炎黄民族传统…… “都都平丈我”下教育出来的人,他真的能理解“郁郁乎文哉”吗? 舞台上的表演很精彩,但又很简短,许多人意犹未尽,表演已经戛然而止了,随后官员们开始退场,因为他们要接着慰问属下,而商人们可以继续宴席。他们在酒宴进行时也要增加些其他节目,但现在他们已经看不上其他的表演了。 现场倒是有几位歌伎学会了廖小小与陶娘的歌舞,她们虽然学的只有七八分相似,但商人们宁愿看这七八分相似的东西,也不愿看其他的表演,他们将这些曲目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表演的歌伎喉咙沙哑。 傍晚时分,急不可耐的孩子们穿着新衣上街了,他们纷纷点燃爆竹,在街头嬉闹着。赵兴回家的路上,看到孩子们的快乐,不禁念起了王安石那首诗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姑醉酒柳腰舒。清馨阵阵惹诗趣,燕逗和风花逗锄。” 邓御夫跟赵兴顺路,听到赵兴念这首诗,悄声提醒:“大人,王荆公此时正受折难,大人念这首诗,小心替自己惹祸。” 赵兴看了他一眼,默默的摇摇头,继续催马往前行。 正旦里,每家都有很多事,这也是年夜盛宴早早结束的原因。赶回家的赵兴首先要尽一个家主的责任,当然,三个女人已经把他该做的活都安排好了,只等他回家像一尊佛一样的坐在正堂前。 赵兴的宅子里可算是认人为亲,操劳的不是程氏族人,就是他的奴隶,整个家中只在当地雇了几名健妇,另外大门口有几名厢丁帮他守门。所以他要打发的外人不多。 首先上来的是那群健妇,她们先向当家人道过年礼,嘴里说一些吉利话,程阿珠给她们每人分发一个红包,几尺丝绸,两匹布再加上一只猪腿,那些健妇千恩万谢的拜谢完毕,然后是几名厢丁,也各自领了赏赐,放假回家。 接着上来的是程氏族人,范锷走的时候带走了程夏,程族弟子以程爽为首,向赵兴拜年,这种拜年带有一定的宗法习惯,身为老师或者长者的赵兴,既要赐给弟子新年礼物,还要例行着询问一下弟子的功课。 “我今年跟老师学了很多”,程爽首先回答:“我在京师看了京城的繁华胜景,还看了像师公一类的诗文巨匠,然后还跟着老师,目睹了老师把辽人玩于鼓掌,我的收获很大……” 程爽说完,谦恭的向赵兴拱手,而后其他的学生一个个上前,汇报自己的学业。 等所有的学生汇报完毕,赵兴一边沉醉于美好的回忆,一边说:“明年,我该教你们怎样推断事物,我们要学习术数,要学习格物……万事开创难,而规定一个良好的制度,维持起来容易,密州的局面算是开创了,明年我们把打开的局面进行下去,就已经很令人满意了,所以明年我们会很闲,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一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岁看花,眼前风景殊不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来岁看花,眼前风景殊不同 五更时分到了,家人们立刻忙碌起来,程阿珠急着把年蒸好的包子、馒头和糕点,稍稍晾干,便整整齐齐地像垒金字塔一样,放置在家中醒目的地方,等到过年时才吃。民间把这儿叫“堆元宝”,象征着新岁新春招财进宝。 赵兴则摆上香案,领着学生焚香送玉皇上界,迎新灶君下界。然后将插芝麻秸于门檐窗台,此曰藏鬼秸中,不令出也。 廖小小则忙着在门窗上帖红纸葫芦,这叫“收瘟鬼”,祈祷一年里没病没灾。而陈伊伊则领着两三个越南女仆在院子里点着松柏枝,挨个房门口用松烟绕一绕,这叫松盆馓枝,熰岁也。 等大家忙碌完,程阿珠挂起先亡遗像,祀以狮仙斗糖、麻花,此为“拜影”。拜影完毕,众人汇集在门口,目睹赵兴贴上贴门神和钉桃符,这主要是为了驱邪避灾,祈求新年好运。 门神原先用的是古代传说中能打鬼驱邪的钟馗,宋代则以唐代名将秦琼、尉迟敬德代之。由于印刷技术的进步,宋代还出现了木版年画,便于人们购买张贴,以增添喜庆气氛。 然后进入了“守岁”程序,“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守岁之事,虽近儿戏,然而父子团圆把酒,笑歌相与,竟夕不眠,正人家所乐为也。” 孩子们在门前燃起了爆竹,爆竹声中,程阿珠领着妻妾给当家男人行礼,祝贺新年,嘴里说些《守岁》祝祷的话:“贺新春,尽带春花、春幡春胜,是处春光明媚……” 轮到廖小小了,她举着酒杯,歌唱一样的唱着自己写的诗词:“北湖云锦,铺遍琉璃三万顷。 风月诗仙,趁得花时出洞天。 红菱碧藕,满劝一杯千岁寿。 来岁看花,眼前风景殊不同。” 这番话用现代语解释,就两句:今年日子不错,期待明年更好。 赵兴扫了扫,堂下不见胡姬喀丝丽,他听听外面的喧闹声,好心的说:“去叫喀丝丽来,她独在异国他乡,这节庆的日子,独自向隅,未免太冷清,喊她来,一块乐乐。” 程阿珠是个男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陈伊伊拜完年,只顾用手指搓着赵兴,小声提醒:“兴哥,过完了年我都十七了,都十七了啊,十七了。” 赵兴吩咐完毕,两个正牌妻妾都没表示反对,程爽赶快吩咐兄弟们过去招呼喀丝丽,廖小小咯的一声,拍着巴掌唱道:“那小鬟、忒日煞娇劣,镇日地、倚阑干。轻吹处、樱桃的的,闲拈处、笋指纤纤。爱点猩罗,装成粉缬,嗔人不许放朱帘。端相好、蓦然风起,特送上秋千。明朝看,池塘雨过,萍翠应添。” 这是在取笑赵兴过于怜香惜玉,意图暧昧。 陈伊伊还在那里说“十七”,压根没在意别人的动作,廖小小看到她的话没引起注意,眼珠一转又嘲笑起陈伊伊过于急切:“东君有待。留得一枝香雪在。” 这下赵兴听懂了,他一把扯过廖小小,抡起巴掌在那浑圆的屁股上劈里啪啦一顿,于是,整个世界清静了。 赵兴打的并不重,廖小小却呼喊着震天响,闹得陈伊伊说不下去,而他的学生在廊下探头探脑,笑的古怪,结果,廖小小虽然不再笑闹,但似乎她没有接受教训,眼里反而全是挑逗的意味。 喀丝丽迈着舞蹈般的步伐走进房间,怪腔怪调的向赵兴致贺:“奴婢给爷恭贺新年……”这句话是说给大伙处听的,说完这句话,她转换成了胡语,唧唧咕咕的跟赵兴大聊一通,她在向赵兴抱怨,姐妹们都南下了,她一个人待在房子里实在寂寞。跟别人又语言不通,简直苦闷极了。 其他人都没有表态,陈伊伊刚才话说一半被人打断,正满肚子怒火,她扬起眉毛喝斥:“怎么说话呢,不要说鸟语,说宋语。” 喀丝丽装作听不懂,茫然的瞪大眼睛望着陈伊伊,陈伊伊跳了起来,但马上又悻悻的坐下来:“别以为我不敢打你,今儿是除夕,我忍!” 赵兴拍着巴掌看着这场闹剧,劝解陈伊伊:“得了吧,这群胡姬可是受过专业的争宠训练的,《芳香园》、《爱之规则》、《性爱方法详述》、《性感带之书》、《气质论》、《欲经》……她们那套教材有数千本,许多书都已经写了几百年、上千年了,一直不断完善,不断补充!伊伊,莫要惹她,你可不是她对手。” 原本这时候喀丝丽只要挑衅几句,惹得陈伊伊勃然大怒,搅乱这场年夜饭,她再忍气吞声点便会赢得同情。但阿拉伯舞姬最知道适可而止,她知道赵兴非常重视身在大宋官场的第一个除夕夜,最先退让的反而是喀丝丽,她扭着腰娉娉拜下,口称:“奴冒犯夫人了,请夫人处置。” 陈伊伊被噎得怒火万丈,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向赵兴求助:“兴哥,我心里堵得慌。” 赵兴连忙将她抱起来,拍着肩膀说:“都是群孩子,闹啥闹——新年了,喜庆点。” 陈伊伊就势赖在赵兴怀里,低声说着“十七了,过年十七了”,此时,学生们鸣放完爆竹,开始向赵兴拜年。屋里酒宴已摆开,程阿珠坐在赵兴右肩,廖小小左肩,喀丝丽坐在对面,一张圆桌瓜分完毕,伊伊依旧坐在赵兴腿上。 年夜宴开始了,学生们开始呼卢唤酒。 大年夜的菜,有几样素菜是必不可少的。其一是豌豆苗,豌豆宋代又叫做安豆,炒上一碟安豆苗,取意“平平安安”。其二要有水芹菜,水芹的茎是管状的,来年的生涯能“路路通”。其三是豆腐,有了豆腐,来年能够“富”或“福”。这些都是源于方言上的谐音和形象上的会意,经过老百姓的合理想象,便寄附上了美好的愿望。 宋代守岁没啥娱乐,也就是小赌而已。学生们每人都领了一笔“馈岁”,便用这笔钱赌了起来。有掷骰子的,有投壶的,还有搏卢的。 庭院里点满了星星点点的“明月夜”,几个倭人女子还在庭院里蹴鞠,她们身穿着这时代女子最流行的旋裙,将裙子撩开,露出粉白的玉腿,兴高采烈的踢着蹴鞠。旋裙现代也称为“开叉裙”,它前后左右开叉,便于妇女们在踢球时将腿伸出裙外。倭人特别耐冻,有些倭女干脆将裙下摆掖在腰间,露出光溜溜两条粉白的大腿,她们玩的香汗淋漓,那一片旖旎景色让房中喝酒的学生心猿意马。 不时有学生来向赵兴敬酒,顺便请教一下学问,有些学生请教完毕,并不回自己的座位,他们端着一杯酒,装模作样踱到房门口,看那些倭女踢得畅快,不知不觉,几名学生也混到人群中。 赵兴的妻妾们在低声相互交流着对服装、首饰等等的看法。在这里面,廖小小是权威,她贴的面花儿曾在登州掀起了一股流行时尚,趁程阿珠与陈伊伊不懂,她就向两位女性炫耀起京城人士正月初一的装扮,在她的嘴下,那些妇女的装扮栩栩如生,非常鲜活。 聊了一阵,廖小小转向赵兴,微笑的说:“相公,我听说你才是大宋最大的珍珠商人,是吧?听说有人用九千九百九十九颗珍珠串成一件珍珠衫,冬暖夏凉,官人不如也送姐妹一些珍珠,闲的无事,便串成一件珍珠衫耍耍。” 珍珠衫,现在这玩意并不可怕。原先没人专门做珍珠生意,再加上珍珠这东西天生天长,产量极低,结果每粒珍珠售价都在万贯之上。这些年,赵兴已经开始指导日本人人工养殖珍珠,方法也很原始,捕获活的珍珠,往壳里撒一把沙子,或者是用细如发丝的针刺进去一粒沙子,结果导致日本珍珠的价值大跌。 如今,不成形的日本珍珠也就是几百文一颗,而好珍珠也就在百贯左右,上品的才能接近千贯。前后几年的功夫,珍珠跌价五十倍,当然,与之处境相同的还有丝绸等宋货,在倭国跌价也跌得厉害。 这也使赵兴在垄断南珠、东珠(阿拉伯珍珠)业务后,开始学习南非钻石公司的技巧,控制货物供应量,逐步等额出货。这一技巧目前正进一步推广到非洲象牙与缅甸宝石行业。在这种有效的控制下,南珠、东珠跌价并不多,而日本珍珠价格跌的让人想起来心酸。 廖小小所说的珍珠衫就是用日本珍珠做得,由于日本珍珠跌价太惨,所以当地人就想出了深加工的方法,而珍珠衫不过是一个噱头。 “那玩意夏凉是肯定的,冬暖则不至于——这东西也就是俗话说的洞洞衫,你想,一颗颗滚圆的珠子串起来编织出的衣服,能不到处是洞吗?”赵兴笑着解释:“这珍珠衫除了价格贵一点,其他一无是处,我看,这玩意穿着身上来搁的慌,它的出现,唯一的目的是让人知道你很有钱。” 程阿珠比较朴素,对这种豪奢炫耀不感兴趣;陈伊伊见多识广,对这种农民式的爆发充满鄙视,所以赵兴的话说完,两人一起点头,倒让廖小小很不甘心,她嚅嗫的说:“相公就是偏心,两位姐姐穿珠戴翠的,奴却没几件好首饰,今儿是除夕夜,相公也赏妾身几件吧。” 赵兴喝的熏熏然,他爽快的答应下来:“也是,新年里该给孩子们一些礼物了,抬我的箱子来。” 早已准备好的“年礼”抬了上来,孩子们喜欢玩闹,除了笔墨纸砚外,一人得到一把用海豹牙齿雕出来的骨匕。海豹牙齿是一种类似象牙一样的致密骨质,将海豹牙齿沿着弧面分割出数层,一端打磨的非常锋利,另一端则是一个盾脊,这种骨匕外头依然用海豹牙齿做刀鞘,它干不成什么事,只能用来切纸,或者割去信的封缄。 学生们分完,箱子里还剩十几把,程阿珠与陈伊伊因为有象牙骨匕,所以对这种代用品不感兴趣。廖小小马上与胡姬喀丝丽瓜分了之。廖小小喜滋滋地翻来覆去察看骨匕,欣喜的说:“好哇,这种骨刀,如果刀鞘再镶嵌几粒碎宝石,送人又体面又拿得出手,相公,我去镶嵌几粒珍珠宝石,送给昔日姐妹,也不枉相识一场。” “宝石、珍珠……去,把那些没分拣的珍珠拿两斗来,谁要谁抓一把,剩下的都给小小,伊伊,你的宝石,捡细碎的分与她点”赵兴对怀里的陈伊伊说。 陈伊伊斜着眼睛看喀丝丽:“我不与那个狐媚子,小小要我给!她一个女奴,让她坐上桌子已是抬举……” 喀丝丽突然用清晰的宋语说:“我自问主人要!” 赵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他劝解说:“伊伊,别拿婢女不当妾!” 陈伊伊顿时哑口无言。 宋代“妾婢”是通用的,区别就在于服役期限。喀丝丽是“婢”,服役期十年,她享受的待遇也就比“妾”稍低点,所以她该得一份首饰。而拿“婢女”不当“妾”,那是明清人干的,咱宋人,这里是宋朝,要有宋朝人的觉悟——别拿婢女不当妾! “好好好,你就护着她,这狐媚子!”陈伊伊恨恨地回答:“既然你肯,我何必心疼你的钱,好,回头你俩跟我去挑。” 承认喀丝丽婢女的身份,威胁不到陈伊伊,但可以威胁到廖小小。因为,陈伊伊在赵兴家中的地位其实相当于平妻。但在古代中国,平民百姓是没资格说“平妻”的,哪怕是宗室王爷也不敢如此说,除非他想谋反。而地方官员也最愿意举报此类事件。例如:詹邈那厮就是宣扬了“两妻皇王女”,从此被整个大宋“选择性遗忘”。 所以,陈伊伊以郡主之尊,却不敢公开宣扬自己是“平妻”。不过,对这点赵兴家里人都明白,他们只是默契地一致对外保密而已。 这微妙的地位差别,廖小小知道,喀丝丽不知道。不过喀丝丽顺从惯了,知道如何看眼色,廖小小领先一道谢,她也跟着感谢不尽。而后,廖小小表现的唯恐不热烈,倒让喀丝丽也提高了热情度,她心里还在纳闷:“不就是一些金银珠宝吗?我在宫中什么没见过,至于吗,小小小姐又不是没钱?” 另一边,赵兴满意的看着屋中那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此时,院里的欢歌笑语不断飘进来,街道里隐隐的爆竹声将这个世界渲染的充满喜庆,他望着眼前这一切,醉了。 1087年都有些什么? 这一年,被驱逐的程颐与蓝田四吕之一的陕西转运副使吕大忠,在西安创建“碑林”。与此同时,世界上第一所大学——意大利的波罗尼亚大学创建。这所大学是文艺复兴的基地,也是早期资本主义思想的萌芽地。自此,资本主义开始敲击地球大门。 也是1087年,沈括花二十年编修的《天下州县图》完成。他被获准自己选择养老的地方,而他选择了润州(今江苏镇江)的梦溪园,开始书写不朽的科学典籍《梦溪笔谈》。 这一年,南美洲的印加帝国文明兴起;同时,诺曼王朝第一任国王“征服者”威廉一世去世,其次子红毛王威廉二世继承英国大公爵(国王)爵位,诺曼公国公爵(国王)爵位由长子罗伯特继承,就此埋下了与法国的领土争端。 这一年还发生了件趣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法国与德意志国王、巴伐利亚公爵”亨利四世(就是那位“卡诺莎悔罪”与企图废黜教皇的亨利四世)获得了他的第二次婚姻。 此前,亨利四世想与他的妻子贝尔塔离婚,但拿不出一个有充分根据的理由。为了能再婚,他发誓说他的妻子依然是处女,正当诸侯和主教们准备向国王作出妥协,同意解除他们的婚姻时,教皇提出异议,他认为婚姻不可解除,国王不能作这种非基督教行为的表率。于是,众人通过决议:亨利不得抛弃这个妻子。1087年,这位可怜的王后贝尔塔在抑郁中去世,亨利于是有了第二次婚姻。 这一年,塞尔柱人攻陷埃德萨,这一事件成为拜占庭决定向西方求援的直接导火索。 这一年,圣徒尼古拉斯的遗骨被迁到意大利城市巴里。他曾是土耳其境内米拉城的主教,今天的我们,比较熟悉他的另一种称呼——“圣诞老人”。 这是一个绚丽的年代。 也就从这一年开始,中国的气候开始发生重大变化。唐代,秦陇地区都是茂密的森林,宋代的滥砍滥伐使秦陇森林消失,环境恶化的恶果在1087年开始显示。自元祐二年始中国气候急剧转寒,原先在辽河附近都能见到的竹子梅树,已经见不到了。一个鲜明的标志是:这一年,开封御苑中还分布有大片的竹林冻死,原先诗人曾赞美过得:“清斯阁北岸,万竹苍翠蓊郁……有胜筠庵、蹑云台、萧闲馆、飞岑亭,无杂花异木,四面皆竹也”…… 从这年开始,淮河以北竹林梅树逐片冻死,其后,淮北再也不见梅树、竹林——它们逐渐退向南方。 以前,开封地区冬温无冰,甚至迟至阴历闰十二月还未下雪,但这一年大年初一,赵兴是在冰雪中渡过的…… 这一年,欧洲开始了持续七年的“七年大旱”…… 1088年正旦,赵兴一开门,首先前来拜谢的是一赐乐业人,这伙人定居大宋一百多年,已经变的完全像宋人,他们也像宋人一样过着春节,且按照宋代风俗,年初一首先要拜见的是雇主。 年初一,官绅家中宴客曰‘请春卮’;商铺家中宴客曰‘做财神会’。卮,是古代的一种盛酒器。“请春卮酒”用现代语讲,就是新春时节请客聚宴。现今,人们不会分得这么细,“请春卮”、和“做财神会”,统统都叫做“请年节酒”。 以色列人拜见完毕,是络绎不绝的团练军官。等到中午时分,赵兴又带着团练中的高层官员——邓御夫、源业平、两位经峡,数位都指挥使,跟随张用前去拜会地方官。这一天的拜会其实就是约定宴客日期,赵兴的官职小,密州官员之间的宴请排在初十二,而初三归索问道。 初四过后,王子韶上路了,他希望赶到京城,过著名的东京元宵节。李之仪与王子韶搭伴一起走,两人搭乘小舟辞别了相送的人。上元夜,那个无数诗歌讴歌过的夜晚,它几乎是大宋朝法定的公开约会日,这俩人囊中夺金,正热切的准备投身其中,而赵兴送走他们后,要回家接着办自己的酒席。 不断的迎来送往,赵兴家里连着举行了十来天酒宴。他是这样,其他官吏家中人人都是如此,他们一堆人呼啸而至,喝上几杯酒,又拉上主人窜到下一家,队伍越来越大,直到元宵节这天,宴席才接近尾声。 赵兴在这几日的宴会中,出门必带廖小小,遇到诗歌唱酬,小小出面跟人打擂台,遇到喝酒,则尽数包揽。现代经过高度酒精熏陶的胃,不是宋代人可以想象的,他有了廖小小这个屏障,在这场大宋官宴上,一点没缺倒显得非常张扬。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正月十五的大清早,赵兴站在府门的台阶上,吟诵罢这首著名的元宵诗,独自沉醉在诗中的意境中,许久,才如梦方醒般大喝一声:“来人,点灯笼。” 程阿珠却没有动作,在他身后,一堆的宋人神色尴尬的望着他。阿珠蹲下身去,头低的快要贴近地面,垂泪说:“妾身不贤,没为官人添个一儿半女,循例,今日我们府上不能点灯。” 按宋代的规矩,元宵节门口挂几盏灯都是有规矩的,这规矩是——生几个儿子挂几盏灯。没有儿子的人家,只能挂彩灯,彩灯里不能点蜡烛。这样的人家一到夜里,门前黑魆魆一片。比如现在李清照家。 程阿珠那里请罪,廖小小也不甘心的摸着自己的肚子。不过,赵兴是一个受不得礼法拘束的人,他虽然崇尚古礼,但对这项不让他痛快的风俗却没有遵守的意思,不等程阿珠在告罪,他已经摆着手说:“无妨,我娶你时,曾经点燃满院子灯火,相信我们的孩子不会少,这便算是提前支应吧,来人,点亮灯火,让府里热热闹闹的。” 密州城没有汴梁城元宵节那么喜庆,毕竟一个二百万人口的大城市与一个五万人口的城市,相差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当天夜里,密州城的灯火并不算得上繁盛,约五分之一的门户并未亮灯,但四万灯火已经够了,它们依然照亮了整个夜空。 这一天还要放“药发傀儡”,也就是宋代礼花,孩子们继续燃放着剩下的爆竹,看着那些爆竹,赵兴倒是明白了海战中,宋人为啥不惧那轰鸣的炮响,原来,宋人都是穿着开裆裤,玩着火药长大的。 赵兴家的爆竹声音格外响,他用新式火药配方配出来的爆竹声震四野,这几天已经有不少爆竹店的老板来这里悄悄打听,打算向赵兴购买火药配方,但考虑到军事原因,赵兴统统拒绝了。 元宵节过了之后不久,另一个巨大的喜庆降临赵兴府上,前几日程阿珠恹恹难以进食,赵兴原本以为是她的自责心理作怪,但等到医生诊断后,发现程阿珠已经怀孕了,这个巨大的喜庆让赵兴府上顿时喜气洋洋。 其实在大宋,二十多岁就有后代,已经是很罕见的现象了,李格非四十多岁才有了李清照,第四代杨家将的传人杨畋五十多岁才有了儿子,临死的时候儿子还不会叫爸爸……在这个剩男剩女格外多的时代,赵兴二十多岁有了后代,可算是令他喜出望外。 与此同时,他京城里的朋友送来的年礼也赶到了,面对着排山倒海般的信件,赵兴又陷入了文山中,而此刻,源业平已经打开交际圈子,正忙着跟密州官员眉来眼去。邓御夫则忙着自家作坊的事情,令赵兴举目四顾,找不见一个帮手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流的讨好女人手段?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流的讨好女人手段? 公元1088年2月25日、星期五;农历龙年二月初一;亦即辽道宗(耶律洪基)大安4年,北宋哲宗(赵煦)元祐3年,中国历戊辰年乙丑月戊寅日;大雪。 早晨一开门,邓御夫带着他家娘子李大娘前来拜访,他忧心忡忡的看着天色,嘴里唠叨:“二月了,怎么还在下雪?” 赵兴看着邓御夫笑了,他拱手向李大娘行了个礼,李大娘脸唇还了个礼,回答:“听说如孺人有喜了,我带着几份礼物,都是不值钱的小孩衣服,来看看孺人,自家做的东西,还望签判不要嫌弃!” 赵兴拱手相谢:“哪里哪里,李大娘的手艺,没说的。只是家里现在没有一个掌舵人,乱成一团,还望大娘不要见怪。” 赵兴这么说倒不是过分自贬,在宋代,官家的都是女子。比如眼前这位李大娘。据说,邓御夫刚刚成婚的时候,一心在写他的农书,家里的事基本上不管。 有一天他从外归来,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扛着麦子进到他家院子,非常诧异,便责问李大娘。李大娘回答:“那人是我家佃户,他扛的是咱家的麦子。” 全赖李大娘如此辛苦经营,才让邓御夫能够安心著作。而李大娘这样的人在宋代比比皆是,苏轼的老妈陈夫人也是位这样的管家娘子,他们一门三学士,父子三人都是不擅经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结果陈夫人去世后,苏家也由大富陷入穷困。 邓御夫是个典型的宋代男人,而李大娘则是个典型的宋代管家娘子。他恨不得将丈夫伺候到牙齿,邓御夫则在完全享受宋代小男人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居生活。所以赵兴说程阿珠怀孕了,不理家务,使家中失去了主持人,李大娘完全可以理解。她嘻嘻一笑,调笑说:“也是签判过于宠爱自己娘子,哪有怀孕几个月就撂下家务的,我去看看。” 李大娘说罢,躬身告退。赵兴则向着邓御夫苦笑。 他家的问题倒不是程阿珠不管事了,而是程阿珠害喜,而另两个女人过于强势。廖小小想着陈伊伊还没有正式圆房,便想插手家务,而陈伊伊霸道惯了,对程阿珠尚知道忍让,凭什么让着廖小小,于是家里雌雌粥粥,不得安生。 对面的邓御夫体会不到这个,如今这个小男人已经功成名就了,出了一本大部头的农书,当了一份小官,前后挣了万贯家私,准备自己也关心一下家务,以回报娘子这几年的辛苦,所以他只关心为什么雪还下个不停,以至于耕作计划无法预期开展。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二月还在下雪,这可是几十年没有的事,现在农夫都无法整地,什么时候能播种呢,我看今年一定是荒年。” 赵兴点点头,回答:“辽国传来的消息,他们那的饥荒已经扩大了整个南京道,饿死的马匹有二十万,辽国皇帝已经下令开仓赈济。我们不愁人,看来今年要备荒了。” 邓御夫也附和说:“是呀,从锦州拉来的马匹都骨瘦如柴,逃难的辽民一批接一批,只要给口饭就上船,如今临海村已经有上万人了,我看得赶紧疏散。” 赵兴还没有说,那些锦州百姓逃至临海村的还不算多,如今被他拉到耽罗岛的都有三万人口了。当地已经不堪重负,而大量的锦州移民也干扰了高丽回收耽罗岛计划。 一般来说,百姓家里囤积的粮食只够吃到二三月份,进入三月份就被称为“青黄不接”。如果三月份还在下雪,那么饿死的人就要增加了。 赵兴对这种状况也很发愁,因为古代无法储存粮食,所以去年的大米、稻谷,储存到这时候,量已经不多了,无法应付大规模饥荒。如果今年真的下雪下到三四月份,那么,大规模饥荒就免不了。 “我们今年转运过来多少匹马?”赵兴望着漫天大雪,忧心忡忡的问。 “从登州上岸的有三万匹了,从密州上岸的,都是精挑细选的良马,前后也有八千匹了。”邓御夫回答。 “明天从泉州会驶过来一批硬帆船,大约有一百艘左右,密州所有会驾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愿意买船的都卖给他们,让他们去辽国运马……那可是有二十万匹饿死的马啊,死马我们也要,马皮可以做衣甲,可以做鞋子,马肉盐腌起来留存过饥荒……我们不是开了个私盐场吗,那里的盐不向外出售,全用来加工食物。” 赵兴开的私盐场虽然出产量很大,但由于盐到内陆才值钱,而内陆走私私盐的道路情况很复杂,没有足够的人手维持不下去。赵兴不清楚里面的路子,结果他的盐场只能以批发为主。批发给盐贩子,甚至关办盐场。虽然挣钱很多,但利润不大,惹出的非议倒不少,所以他决定,借这个机会,索性在明面上不再对外抛售食盐,对外只声称是密州团练自用的盐场。 “不错,附近几个官盐场去年到今年只产出了三百石盐,他们熬盐需要大量的柴薪,我们的盐场不生火,产量反而比它大,发给这些盐场,比发给盐贩子稳当”,完了完了,邓御夫这么一个好人,被赵兴教导几天,谈起走私盐来竟如此自鸣得意。 说完走私盐,邓御夫又把话题转到他的皮革作坊上:“不行了,我们还是到福建采购一批薯莨吧,收的兽皮都堆满了仓库,再不加工,可没有入息了……离人,你说四月种薯莨,能赶上趟吗?” “别问我,你才是农学专家”,赵兴嬉皮笑脸的说。 大雪还在下个不停,雪花已经在两人身上铺了厚厚一层,邓御夫感觉到一丝寒冷,他跺着脚,建议:“还是回房里谈吧……我听说薯莨加工最好在六月份,这一下子,恐怕赶不上趟了。” 往客厅走的半路上,程爽赶来汇报:“临海村都头曲伏波来拜访。” 曲伏波现在已经不是曲大将了,他是曲副将。“副将”是正式官衔,从九品,他的阶官是“下班祗应”,55阶。一身官服的曲伏波向赵兴献上新年礼物,告个罪,叉手不离方寸的说:“签判大人,本来年前要给你拜年的,但村里事忙,一帮军汉撺掇我去锦州跑趟水路,一来二去耽误了。恕罪恕罪!” 邓御夫不知道曲副将跟赵兴的渊源,他厉声喝斥:“咄,锦州这个词是随便说的吗。” 曲伏波连声告罪,憨憨的说:“这不是只有签判大人与推官大人吗,别人面前我是绝不说的。” 赵兴做和事老,他看着曲伏波的官服,调笑说:“我现在该称你为曲副将了,如今你也算是朝廷正式的官人了,这下子你浑家该满意了吧?” 曲伏波连忙拱手,答:“全赖签判大人的恩典!原先在下顽劣不堪,族人嫌弃,浑家屡屡责骂,现今总算挣出一个出生来,这全亏签判大人的恩典。小人本该年上来拜谢的,可是签判大人府上客多,小的官职微小,不敢打搅。恕罪恕罪!” “才一个副将就满意了,板桥马上要设立为县,临海村就在治下,那里准备设立一个巡检所,张团练使说了,准备让你再升升,升为从八品的正将,加水军巡检,好好干吧。” 曲伏波送的年礼是他从锦州贩运过来的海货,一些黑乎乎的、形如干炭的东西,外加一些珊瑚、貂皮。赵兴的回礼是五两银子,一把战刀。另外,给他浑家几匹绸缎。他的回礼比曲副将送来的礼物还重,这不是上官对下属的赏赐,邓御夫这才明白两人关系亲密。 等曲大将千恩万谢的退下后,邓御夫拿起那几段干炭,好奇的问:“这黑乎乎,硬邦邦的东西是什么?是炭火吗?怎么他眼巴巴的送来些炭火干啥?” 赵兴拿起来一嗅,不是炭,带有一种海腥味,他笑了:“这玩意居然难倒你这个农学专家?这是海参。海中人参,大补,它浑身上下都是胶原蛋白、海绵质,对妇女尤其滋补,你看看这玩意像什么?” 海参,宋代还没有吃海参的习惯吗?邓御夫确实不懂,看着对方那疑惑的神情,赵兴有点明白了——吃海参应该是辽东满族人的习惯,也许是金人入侵中原,才把这习惯带到了汉人中间。 不过,中国人饮食讲究以形补形,吃肝子补肝子,吃屎(蝙蝠屎称‘夜明砂’)补眼睛,这玩意水一泡软软绵绵,干透了硬邦邦。邓御夫虽然不明白啥叫“胶原蛋白”、“海绵质”,但他看了看那形状,淫荡的笑了,拍拍手,暧昧的说:“弟妹有喜了,你再吃这玩意……嘿嘿,我到忘了,你还有两个妾要应付,是的多补补。” 邓御夫一边说鄙视的话,手里却丝毫不怠慢,一会儿,一半的干海参被他划拉拨一边,他无耻的说:“这大冷天的,我也要补补身。” 赵兴鄙视的望着他:“说到吃,我不教你,你会吃吗?……来人,拿点温热的石灰水来,把这干货泡进水里,让它发起来,今晚来个海参炒韭黄。” 一盘海参炒韭黄吃的干干净净,邓御夫满意的抹抹嘴,说:“不意这玩意如此好吃……你说今年可能大荒,我们不种粮食种薯莨,合适吗?” 赵兴打了个饱嗝,看到丫鬟在门口躲躲闪闪,他一边招手示意女使进来,一边解释:“我已经派快船去南方运送苗木和种子,大约再有十天的功夫,船便会到了。今年我们不能种粮食,我打算栽苹果树,种薯莨和红薯。” 女使走进来了做了个揖,说:“后院里娘娘吃海参,觉得很对口味,吃下去居然没有吐。少母问还有没有,希望再上一份。” 赵兴回答:“去厨房,幸好我今天把海参都泡了。让他们都炒了,给学生们也尝尝鲜,回头我再去辽东拉一船回来。” 丫鬟走后,邓御夫马上问:“离人刚才说苹果、红薯,这都是什么东西,那苹果是唐人所说的频婆果么?” 赵兴挽起袖子说:“让我给你这农学专家上一课,苹果啊,它就是苹果。最早被称为频婆果的果类,是生长于岭南地区的一种亚热带坚果。它与印度频婆果的品种相当接近,汉代人称‘红柰’,唐人称之为‘相思子’或‘红豆’。 这频婆果是一种坚果,也就是像核桃一样,外壳坚硬的果实。而苹果——总之,我也给你说不清,等见到你就知道了。” 赵兴不知道,苹果在元代末期传入中国时,它最初的名字就叫“频婆果”。古代的苹果啥样,元人已经不清楚了。他们借用佛经中“色丹且润”的频婆果来称呼它,曾异写作平波、平坡,到明朝仍固定为频婆,亦作苹婆,明后期开始简写为苹果。 也就是说,中国早期的“频婆果”与元朝以后的“频婆果”不是一回事。 苹果是个好东西,尤其是苹果木,它有一个特性就是质地脆弱,遇到撞击就会粉碎断折。这种特性让它成为了骑枪、投枪、箭杆的最佳材质。尤其是骑枪,骑士们高速撞击,骑枪搓到目标上变的粉碎,可以完美的保护骑士,并把骑士的动能完整的传递到目标之上。 现代高速公路边的防撞瓮就是利用这个原理,汽车一撞击,防撞瓮变的粉碎,从而吸收撞击能量,保护驾驶员。这种特性用最直白的话说,就是:只许我打别人,不许别人打着我。 而用物理学原理来解释,就是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骑士巨大的撞击能量撞在敌人身上时,他越是猛烈的刺向敌人,受到的反撞力越强,如果没有苹果木做的枪杆保护,那么骑士与敌人就是一比一同归于尽的战斗场面。而有这种苹果木枪杆,骑士的动能全部传递到别人身上,自己却通过枪杆的碎裂,得到了保护。 投枪箭杆也采用这种原理,投出去的投枪为了防止敌人捡起来还击自己,需要经过特别设计,而这种用苹果木做的投枪与箭杆,一遇撞击会粉碎,令敌人无法捡起来还击。 苏轼为纪念他的前妻王弗,曾栽下十万棵松树,写下凄美绝艳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赵兴没打算纪念谁,但他准备,为了应付几十年后的那场战争,抢先栽下十万株苹果树。 “红薯吗,那是麻逸土著吃的一种块茎食物,产量高,耐旱,我准备把这种物种引进密州,对付即将来的荒年。”赵兴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了红薯的来历,他没有细说麻逸人对红薯物种所采取的保密措施,为了偷到这个物种,他前后花了很大力气,为此牺牲了不少人,当然,他也图灭了好几个部落,才收集到足够的种子。 密州的大雪断断续续下到了三月份,由此看来,邓御夫这个农学专家的预测果然不错。三月份,朝廷的正式指令也下来了,板桥镇正式成为胶西县,下辖三村一镇。而赵兴也不出所料的被任命为板桥镇县通判。 新设立的胶西县是个小县,这个小县只要县令与通判两名官员,县尉与主簿都空缺。新任胶西县县令是一名叫林积的同进士,与此同时,密州新知州王巩也姗姗到来。 王巩抵达的日子,是三月中雪后第三天,道路有点泥泞,官员们都穿着厚厚的冬衣,在城外接官亭迎接王巩。王巩是顺着黄河从济南府而来,路途上倒没有吃多少苦,他见到人丛中身材高大的赵兴,亲切的招招手,调笑说:“离人啊,我到密州就奔着你而来的,秦少游曾说九品的做官水平、八品的诗文、七品郎中、六品商人、五品的治世水平、四品农夫、三品厨子、二品的盖房本领、一流的讨好女人。 我这次来密州可不打算走了,打算置一片地,还有请你给我盖一栋好房子。没说的,就你了!” 王巩是因为“共同贪污”被贬谪出京的,这里面究竟谁是谁非,赵兴也不打算追究根底,但王巩现在说话如此气粗,想必这厮不是那么清白。 一直以来,赵兴就纳闷了,按说,大宋官场的潜规则不少,照潜规则勒索纳税人的钱,现代称之为“合理不合法收入”,这笔收入加上官俸,朝廷对官员简直是美国待遇,怎么他们还要贪啊? 这厮贪了还如此嚣张,怎么不退赃,不被抄家?……嗯,想到苏轼被贬官后,还带着家产去黄州,想到密州后院还养着一个吕惠卿,带着官俸逍遥……赵兴忍了! 这大宋的贪污成本也够低的呀? 赵兴还郁闷王巩的说法:“这话说得,我怎么就是九流的做官水平呢?我的医术难道不好吗,秦少游那厮怎么才评了个七品?还有,‘一流的讨好女人’,这话更是从何谈起? 污蔑,绝对是污蔑!” 赵兴参加这种官场应酬,廖小小是必到的,因为赵兴需要她提醒官场礼节。所以王巩无需找证据,一指赵兴身后的廖小小,继续取笑:“京城十绝啊——满京城二百万人,有几个十绝?人见你一面,也没听你使出啥手段,结果小小姑娘就出奔了。 这还不算,京城斫脍的梅三娘哪去了,弄鳝的钱婉儿哪去了。你走后,京师无脍!搞得我们这些人喉咙里都伸出手来,这不怨你么?看来你讨好女人的本领不一般,去京城这一趟,生生弄走了京城三个最出色女子,怎么不是‘一流手段’呢?” 冤枉啊,俺只是喜欢收藏一些特殊人才的女人而已,怎么……? 密州留任的那些官员紧着拍新上司马屁,齐声称“绝对正确”,“精辟”、“入骨三分”,连索问道这个通判也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此时,王巩的妾柔云姑娘正在下马车,看到柔云的装扮,赵兴已禁不住来气,这位追随王巩流放到天涯海角的女人现在居然还是婢女,王巩这厮竟然又娶了新夫人,看来他贬官绝对是……啊。 赵兴郑重向柔云行了个礼,王巩那厮还在呱噪:“九流做官水平,还用说吗,你到密州生出多少事来……” 王巩顿了顿,嘎然而止,其他的密州官员频频点头。 是呀,生出多少事来,可惜赵兴做得事多数是能做不能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他们只点头,不吭气。 不过,王巩给了赵兴治世水平很高的评价,因为赵兴到密州任上不足半年,密州团练现在已经富得流油,连带着,密州一地参与贩马走私的百姓也腰包鼓了起来,这让朝堂大臣心知肚明,但他们打死也不说。 可种地怎么比治政水平评价还高呢?俺这还没开始种田呢? 廖小小在赵兴背后笑的很得意,她盈盈的向王巩拜下,感谢对方的变相恭维,邓御夫则在一旁紧着搓赵兴,王巩似乎看出赵兴的疑惑,拍着手说:“你种田的本领可不是我夸奖的,是揭枢还有晁补之说的,晁补之父亲来信盛赞你的庄子满院花,处处都是新奇物种,听说杭州百姓今年从你的庄子上引种辣椒、樱桃、新种蔬菜,弄的热火朝天。说是去年种下的那些农夫都获利丰厚。不简单啊。” 赵兴被邓御夫搓的受不了,他一把揪过后者,将所有的功劳推给了这位农学专家:“王大人,这位邓从义著有《农历》一百二十卷,补之曾推崇该书‘言耕织、刍牧与凡种艺、养生、备荒之事,教《齐民要术》尤密’,这全是从义的功劳,我们还打算在密州推广新种呢。” 王巩的正妻卢氏也下了马车,此时王巩发现自己冷落了其他官员,连忙亲热的拉住索问道的手,说:“城里谈,城里谈!” 王巩的队列后面,是新任胶西县令林积。这位官员四十多岁,倒是一脸憨厚像,他与赵兴拱手见过,两人商谈了几句,知道对方还没处居住,赵兴请他到自己家中安置,两人说完客套话,追上了官员的队伍。 接官宴完毕后,王巩把赵兴留下来聊天。他作为上官,虽然没有房子住,但不方便住进下属的房子,所以住在驿站里,等妻儿安置好后,他与赵兴聊着京城里的轶事,并带给赵兴一大包京城朋友寄来的信件。 “你老师正在主持今年的科举,我走的时候,他说也打算出京求取外任……对了,还有一件趣事。 你老师前不久去张厚之家,竟然发现故黄州知州徐君猷的小妾胜之,席上胜之和张厚之打情骂俏,说这那些她与徐君猷说过的绵绵情话,你老师心里颇不是滋味。 胜之刚开始装不认识你老师,等你老师怅然泪下,她却放声大笑。老坡越伤心,胜之笑得越响;胜之笑得越响,子瞻忍不住伏案嚎啕。张厚之及在座宾客惊愕不一,皆面面相觑,低头议论。此为子瞻兄在人前第一次失态,归来后,他以为戒,常劝弟子不要纳妾蓄婢……对了,他已经开始遣散妾婢,独留朝云姑娘。” 赵兴跳了起来:“阿也!那些妾婢可曾有孕?就这么遣散出去,恐怕不好?” 苏轼遣散妾婢,给历史上留下了一桩疑案。据说当时他有两个小妾都已经怀孕了,那两名小妾就是采菱、拾翠。此后,北宋六贼当中的梁师成、孙觌都说自己是苏轼的那两名小妾生的。梁师成说自己的妈是采菱,孙觌说自己的妈是拾翠。 朱熹与程颐有师承关系,秉承了程颐对苏轼的敌视,他在《朱子语类》中说:“苏东坡子过,范淳夫子温,皆出入梁师成门,以父事之。又有某人亦然。师成妻死,温与过欲丧以母礼,方疑忌某人,不得已衰絰而往,则某人先衰絰在帷下矣。” 不过,后人指出,朱熹在这里又展现了他一贯的胡说八道。因为宋时尚无明朝太监与宫女对食之制,梁师成一介太监,何“妻”之有?没有妻子,怎会有妻子死后,苏过与范温“以母礼丧之”? 赵兴所担心的就是这点。苏轼遣散妾婢,这在宋人的观点来说,不算过分。因为宋代妾婢的待遇很独特,她们就是一群用身体打工的打工妹……但如果他的小妾真怀孕了,这未免过于冷酷。 想到这里,赵兴坐不住了,他不顾礼节的跳了起来,呼喊自己的学生:“程爽,快去,骑快马前往京城,把师公遣散的小婢都找到,不惜一切代价买下,送到我这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两个僧人的拜访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两个僧人的拜访 赵兴窜到堂下吩咐自己的学生,王巩才一皱眉头,听到赵兴的话,联想到他刚才的问题,马上点点头:“也是,万一怀孕了,让她们出去不太妥当。将养半年,什么都清楚了。离人,不需一年功夫,三四个月就显怀了。” 赵兴这里急匆匆的吩咐学生,对王巩的交代心不在焉,王巩看到这情况,也就随赵兴安排。他退到后堂,对卢夫人与柔云讲了刚才的事,用羡慕的语气说:“子瞻兄的文采还则罢了,他收的这个弟子实在令人嫉妒,连老师做的事情,首尾都料理干净了,想起来,怎不令人郁愤欲狂?!” 赵兴这里只顾催促学生,分派人手,他担心那些女子再被转卖到外地,那就更麻烦了。走出王巩的大门,他才想起忘了问这些事情是发生在什么时候,想回去,已经来不及了,被他催促的学生们已经骑上快马出发了。 返回到院中,赵兴发现院里还多了一个熟人,他诧异的拱了拱手,问:“岳丈大人,你怎么来了?” 程老七畏畏缩缩的上前鞠了个躬,说:“姐夫,听说珠姐有喜了,我特地带几个苏州老妈子照料,不知姐夫这里是否有地方安生?” 赵兴拱拱手:“岳丈大人客气了,我这里再怎么住不下,还能住不下您老吗?阿珠见过了吗?” “见过了见过了”,程老七一个劲的鞠躬作揖,倒让赵兴很不好意思。 “姐”这个词在汉代还被认为是蜀人的方言,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说:“蜀人谓母曰姐。方言也,淮南谓之社,因类记之也,社与姐音近”。成书于宋代的《广韵》的注释是:“姐,羌人呼母。” 中国古代是一个官本位的社会,若自家女儿有了朝廷诰命,而自身还是个平民,则需要对女儿采用尊称,这个尊称就是“姐”。比如阿珠就要称之为“珠姐”,赵兴就被称呼为“姐夫”。在清代以前的古代中国,平民岳丈都是如此称呼官员女婿的。而清代以后,“姊”的称呼逐渐不再使用,“姐”逐渐取而代之,弱化为姊妹间的称呼。而明人常说的“满虏喜把老妈当美女”,原因也在此。因为在满人以前,“姐”这个词是尊称,是称呼母辈的。 赵兴愣了好一会才适应被自己岳丈呼为“姐夫”的怪异,这位程老七生性懦弱,原本想指望女儿养老,现在有了赵兴这个女婿,他在族中地位直线上升。自赵兴走后,他一直守着杭州大庄园做老员外,日子久了想念女儿,听到女儿的喜讯,赶紧从苏州雇了几个老妈子,飞奔而至。 与他同来的还有数人,人群中僧佛印最显眼,他一身月白僧袍,潇洒的冲赵兴拱拱手,这大冷天的,他穿的虽单薄,但那种神仙风度呼之欲出,别人想学都学不来。他笑着说:“施主,小衲稽首了。” 赵兴只想了,望着这位传说中的名僧,他取笑说:“行了,大师,别在我面前做出那种神仙哥哥的样子……我听说,你喜欢骑驴满街走——不,是骑驴满街宣扬佛法,我给你准备了几匹马,密州团练三千匹战马任你挑,怎么样?” 僧佛印却不领情,他唱着佛号回答:“施主,修行人怎么能如此豪奢无度,施主的情意老衲领了,战马还是送给军士们吧。老衲一生,有驴足以。” 僧佛印替赵兴搞到了敦煌壁画的拓本,里面有降魔变的具体形状,还辗转替赵兴从西域找来了黄氏三兄弟铸造大铳,虽然这个贪财的和尚收足了钱,但赵兴依然感谢对方那份心意,他右手往屋里一引,嘴里客气道:“大师,怎么跟我岳丈一起来了?” 程老七哼哼唧唧的说不清楚。倒是僧佛印快言快语,他也放下了初见时端的那副潇洒,轻松的回答:“小僧已经受命从斗方寺调往杭州金山寺,刚才那一礼是代表寺院行的,下面才是小僧的本色——赵兄,我是来求你的。” 僧佛印这么一说,赵兴明白了,这人从英州调往杭州,杭州当地的熟人没几个,他便找到了程老七头上,程老七山居寂寞,便跟这位和尚成了朋友…… 僧佛印身后,还有几人静静立着,一直未开口。这伙人的首领一位是名典型的胡人,他虬发、褐色眼珠,身材高大,年龄四十余岁,身边侍立着三名中国仆人。赵兴让进僧佛印后,转头细细打量这名胡人。 其实,这名胡人身上的阿拉伯血统已经很淡了,大多数身体特征上,他与宋人差不多。但赵兴注意到他胸前挂的一个配饰,那是莲花火焰十字架,中国独有的宗教、景教僧侣的标志。 “大师来自泉州?”赵兴试探的问。 大师双手合十,做了个印度教拜佛的姿势,迎着赵兴的目光,温和的问:“正是,在下安思达,我有什么可以帮你?” 赵兴一拍大腿:“这话我爱听,佛印和尚到此来找我,一开口就是求我帮忙,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要主动帮我,你有什么可以帮我?” “我可以安抚你孤独的灵魂!” 赵兴眼珠转了转,手一引:“大师且住下,待我忙过了这阵子,再与大师详谈!” 大师不动,大师身后的一名侍童平静的回答:“大人,我们来自刺桐(泉州),刺桐这座城市是我们兴建的,我们曾听说过大人的名字,大人来往泉州多次,与阿拉伯的蒲易安有过交往,与一赐乐业人也有交往,如今我在你府上又看到了僧人,请问,大人信仰什么?” 赵兴哈哈笑了:“你问了一个深奥的问题,这个问题值得用一生的时间来思考,可我们总不能站在雪地里谈话。” 那名侍童点点头,一边请安思达向里走,一边跟赵兴说:“我听说你曾经聘用了蒲易安的工匠为你建房,为什么不来找我们?我们曾修建了辉煌的刺桐城,还曾是大唐王朝的国教,昔日长安城的许多建筑都留下了我们的手迹,一直以来,我们都期盼你的求助,为什么你不来找我们?” 这人实际上还是在责问赵兴的信仰。因为赵兴的交往实在太杂了,他那座庄园里甚至修建了一座以色列人的祈祷堂——当然,以色列人为了修建这座祈祷堂,又特地从非洲、欧洲替赵兴搜刮了一批犹太工匠。除了一赐乐业人外,他还与多个宗教有接触,但来往泉州多次,唯独没有接触过景教人员。 “大师,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观察”,赵兴回避道:“我的亲眷刚从杭州来,我是不是可以先跟他们聊聊。” 安思达马上回答:“我等冒昧了,大人,请给我们安排一间小屋,以便歇息。” 赵兴连忙叫过学生感激这伙人的食宿,自己擦着汗向后跑。 内堂里,程老七在跟女儿聊天,这父女间现在已经有了无形的隔阂,虽然程阿珠力图表现亲热点,但她身上那层官封,使程老七面对这唯一的女儿时,不免有点缩手缩脚,见到自己的女婿来了,他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放了。 赵兴也有点尴尬,他实在不适应自己的岳丈称呼自己为“姐夫”,闲聊了两句,赶紧找了个空,又向陈伊伊屋中走去。 陈伊伊正在盘问程老七随行的船员,她见到赵兴,马上说:“兴哥,泉州市舶司重开了,今后我们的货物可以从泉州走。” 泉州市舶司是在四年前关闭的,当时,新法主持人显露出充分的农民本色。他们认为在全国开多个市舶司,太不方便政府管理,所以决定全国各地的市舶司全部裁减,只留广州一个。但他们没想到,海贸是从外国人手里敛钱,大宋当时的税收只有30%来自农税,而70%来自商税…… 新党裁撤完全国各地的市舶司后,他们收钱的时候是方便了,70%的税收缴纳却不方便了,等老百姓手中的钱都被他们搜刮殆尽后,大宋财政没有外贸的新水注入,崩溃了。神宗皇帝见到这种现象郁闷至极,他原本想增加朝廷收入,但如今百姓流离失所,旷野白骨粼粼;他原本想增加朝廷财政,但现在百姓手里再也刮不出钱来了,大宋财政大幅度萎缩,如此一来,变法意义何在? 想不开的神宗皇帝换上了抑郁症,死了,随后哲宗皇帝以儿童的身份登位。重新上台的旧党为了挽救崩溃的财政,决定广开财源,不仅在泉州、密州重开市舶司,在全国任何有条件开市舶司的地方,他们都要开建市舶司。 正是在这种政治气候下,密州市舶司才得以开埠。 想到这里,赵兴倒是想起自己的新任命,他说的最近特别忙,指的就是这事。新任胶西县县令林积上任了,这意味着胶西建县的事情提上了议事日程,而他最近正忙着团练的事情,竟然也没去县上露个面。 在屋里说不上话,赵兴决定不打搅父女团聚,他跟阿珠打了个招呼,唤齐了从人,动身去胶西县看看。那位僧佛印闻讯也要跟着去,而安思达表示:旅途劳顿,打算歇息几日。 考虑到胶西县还有很多公务,赵兴想了想,又把源业平叫上。这为源推官倒是一叫就走,披上了黑貂裘,英姿飒爽的骑上马,一路跟随赵兴的马车。 密州现在马多了,马车也多了。赵兴在路上见到不少趁着大雪骑马乘马车赶路的人。车里温暖的炉火下,僧佛印一边搓着手,一边找话说:“好冷的天,今年气候变的真厉害——天发阴气,连景教的人都出动了,赵贤弟以为,这预示着什么?” 儒学认为“天人感应”,地球的气候变迁是与人的道德密切相关的。如今这大冬天连续下雪不停,那是因为阴气过剩的原因。为了消解这股阴气,朝廷已经连续下诏:丙辰,诏以春寒,展给卖薪炭限十有五日;甲戌,疏决在京及府界系囚,除了死罪,其余罪犯直接用棍子打一顿,驱赶回家。 不久,朝廷又诏京西路酒务所添酒税剩钱并归转运司,由转运司将酒税增长的部分退还给纳税人;辛巳,诏市易欠(税)户,准予减免一季度的税收。又准著作郎兼侍讲范祖禹所请,在全国各地设立福田院,赡养孤老…… 可是雪还在下,做了这么多道德努力,老天爷还是把雪下个不停。 按照中国传统,遇到这样的气候异变,就会有不少野心家跳出来活动,图谋着亡国——也就是改朝换代。所以,僧佛印这个提醒,是告诉赵兴:别给景教那群人给忽悠了。 赵兴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意思,他话题轻轻一跳,反问:“大师刚才说有事相求,不知道是何事?” 僧佛印望了赵兴一眼,发现对方眼神清明,明白对方领会了自己的暗示,笑着说:“其实也没什么,贫僧刚到金山寺,总得给寺里拿出点什么,我在令岳丈那里发现你有些上好的木料,相求你施舍一段木料,雕刻一尊木佛……听说赵兄与李公麟、米芾、王诜等书画大家关系密切,大官人若能求他们画几幅佛像……” 僧人真是不能沾,他帮赵兴的忙,赵兴已经付过报酬了,可现在又不依不饶的贴上了,让赵兴有点不悦。他皱了皱眉头,说:“木头不值几个钱,但人情值钱,我给你一段木头,不过希望你拿了木头后,不要向外人讲是我捐献的——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僧佛印哑然。 原本他是想在赵兴捐献之后,大肆宣扬赵兴的功德,以此表明他在杭州富商中很有支持者,并借此吸引更多的人来捐献,但赵兴的要求竟然是匿名捐献。如此一来,僧佛印准备好的报酬反而拿不出手。 佛印能有什么报酬,无非是口头牙慧,替赵兴宣扬这场功德,宣扬赵兴的善悯……然而对方不在乎,还特别表示人情是最重要的。这一句关于人情的话,是向僧佛印点明:第一,他不会托人情求那些书画大家绘制佛像;第二,他是看在人情的份上捐献的,而不是看在佛印的份上。 这下子僧佛印无话可说。 他不知道,赵兴曾在现代游览过一些佛寺道观,对这些收费宗教挨人收费、逐寺收费的服务态度充满了厌恶感,连带着,他对那些泥塑木雕的神灵也非常不耻,认为那不过是骗子的道具而已。僧佛印这是受了池鱼之灾。 剩下的路途,僧佛印找不出话题,因为在赵兴面前,他总有一股一眼被看穿的感觉,对方总是淡笑着望着自己,这让一贯口齿伶俐的他显得有点底气不足。他聊佛经,赵兴不置可否,他聊慈悲,赵兴却突然问:“去年杭州又是大旱又是大涝,僧道何不施舍?” 这个问题噎得佛印说不出话来,所以他只好把话题转到路边的风景上:“人言密州去年逃亡过半,现在看来,市面上人流涌涌,风景不错嘛!” 赵兴笑了。 经过密州团练一年的修路,密州通向板桥镇这条道路已经基本上换成平整的夯实路面,赵兴还打算今年换成水泥路面,以便于货物的运输。马车行在这样的路面上,原先需要走大半天的路,现在只要走三分之一时间。 中午过后,赵兴的马车抵达了胶西县,林积听到赵兴来了,连忙带着押司、掌书记等人出迎。他的态度热情,直感谢赵兴:“通判做的先期工作太完善了,本县户部完整,上户下户中户核定的非常精确,百姓毫无异议,倒让本县省了不少力气。” 胶西县很多户口簿大都是赵兴从团练里淘汰下的剩员与锦州拐来的壮劳力,这些人从军队里退下,赵兴又按照军队的组成,给他们编组,每户都分配了基层干部,这种组织健全的村民机构,让林积管理起来觉得非常痛快。所以他才郑重感谢赵兴。 乡民便于管理,而背靠高丽庭馆,又有巨大的税收收入,在这样的地方当官升迁很快,林积想到未来的前景,这几天梦里也会被笑醒。 赵兴看了看林积带来的那些幕僚,转身向林积介绍身边的僧佛印:“这是杭州金山寺的方丈僧佛印,这次护送我岳丈来此,顺路过来看看胶西县……” 林积眼睛一闪,问:“大师可是打算在胶西县设立佛寺?如果大师有意,林某愿意开这个方便。” 僧人在古代中国是一群特殊群体,他的收入是免税的,所以宋代很多人当和尚,他们不是为了信仰拜佛,而是为了免税。也因此,宋代严格管束和尚的名额,每个和尚都需持有官府发的僧碟,才能合法修行。 地方政府售卖僧碟是项大收入,一般来说,每份度牒可以卖到三百贯。而胶西新近设县,当地还没有一座寺庙,若僧佛印有意在胶西设立寺庙,不说多,林积卖十张度牒,就是当地政府一项大收入了。 论理,胶西人口虽少,却是一个肥县,这样的地方必然有僧人打破头愿意来,而来交易的日韩商人又是信仰佛教的,在这里当和尚,一定肥的流油…… 然而……然而僧佛印才从英山那个穷辟的地方调往中等城市杭州,他可不想再到这种没几个县民的小地方传道。他潇洒的行了个礼,冠冕堂皇的回答:“林施主好心思,如此一场大善功,贫僧一定好好颂扬……” 然后,再无下文了。 林积看到对方的婉言谢绝,充满遗憾的笑了笑,招手请赵兴进内堂坐,边走边介绍:“这里的情况通判也都知道了,但按照规矩,我跟你说一说:胶西这次彻查丁口,共有一千一百多户,勉强过了千户,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小的县。 说起来,离人搞得不错,已经把每十户编一街,每百户一里,鼠尾薄(户籍登记)做得真清晰,百姓以军法管束,令乡人诉讼极少,本官上任以来,倒没有太多的事情。 然,县里丁口少,该应的差役丁口就少,我这里急着想找百十个人修缮一下官衙,可传遍了四乡,至今竟无一人来应役,离人,你有什么办法?” 赵兴肚里暗自嘀咕,这厮口气好大。千户小县,他一招差役,张口就是一百个壮劳力,还让不让人活了。 “县尊,收钱吧。胶西临海,这里的百姓鼓捣条小船下海走一圈,收入不老少,可谓县小人富。劳力这东西,嘿嘿,县里百姓耽误一天活计,少收入多少钱?他们岂会应差。收钱,他们反而肯的,嗯,最近来了许多逃民,收了钱雇佣他们干,县里没准还能挣一笔……对了,我密州团练那里还有三百多‘剩员’,临海村那里还有百十号居民,此外,临海村还有一座大盐场,县令大人,我想把这些都并入我县。” 林积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团练家眷也是不应付差役的人,而团练剩员多是一些年老体衰的人,县上添了这些户口,对收益没有影响,支出反而要增加,比如这场大雪过后,他要给的炭薪钱便要增加。 不过,听到赵兴愿意把临海村的盐场交出,林积眉毛跳了跳,脸上带了点喜色:“朝廷开办胶西县的钱予了三千贯,如今这笔钱所剩不多了,不知道盐场那里有没有积累。” 赵兴仰脸望了望天空,伸出一个指头:“一万贯吧,那个盐场是我团练剩员开办的,原只是供我团练腌制熏肉,账上还有点余钱,一并与你。” 林积暗中撇撇嘴,心说:“我还不知道,你这厮是密州一伙头,密州上上下下大小官员都给你绑在一起折腾走私货。密州盐场贩出去多少私盐我不清楚,但账上有多少钱还不是你说的算。” “县上要修建县衙,县学,县牢……一万贯恐怕不够,再多点!”林积继续要求。 赵兴一指市舶司,提醒:“那里,既然胶西设县了,那么一二月份积累的税款,县上就该享有,林县令怎么不去要过来?” 林积摇摇头:“市舶司的官员恐怕不会轻易许,我猜那笔钱他们已经花了?” 赵兴嘿嘿一笑:“要钱的事情,林大人出面,我给你撑腰……这样吧,你前头走,我后面跟着,正好去高丽庭馆看看。” 高丽庭馆沿着唐家湾修建,绵延十五里,里面不仅有巨大的库房,也有自己的勾栏瓦舍,学堂书馆,完全是自成体系的社会。这座政府修建的庭馆,每年收取房租多少——零。政府一个钱的房租不收,住进去的商户唯一的义务就是纳税。 这就是“共和制”特色。共和制下,私人新建的商场需要交房租,而政府提供的交易场所是用纳税人的钱兴建的,是为纳税人服务的,故而无需交纳房租,光纳税就算尽了义务。看来,宋人也许不知道什么是“共和”,但他们做得事就是“共和”。 赵兴站在这座规模宏大的庭馆面前,正在沉思,林积已经喜滋滋的回来了。他激动的满脸通红:“三万贯!赵大人,他们给了三万贯。那位市舶司都监听说赵大人正在巡街,赶紧给了我们三万贯。爽快!” 看着赵兴若有所思的望着街道,林积赶紧补充:“都监大人说了,他们市舶司里衙役齐全,倒是不需要人手了,离人,别起心思了。” 赵兴点点头:“三万贯,如果是两个月的收入的话,太多,如果是全年的收入的话,太少。我就在想,如果我们把市舶司的治安接管下来,每年能有多少进项?” 林积听了,愣了一下,又赶紧补充:“赵大人,这三万贯,他们只让我签收了两万五千贯的收条,这笔钱恐怕就是……” 这笔钱就是让赵兴同意不插手市舶司内部事务的。它是官场潜规则的一部分,这钱可任由当地主管官员支配,给自家买酱油都无需上账。现代称之为“小金库”。 赵兴笑了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等于同意不插手密州市舶司事物,这五千贯就稳稳落入胶西县的口袋。 才一上任,腰包里有了这笔钱支配,林积还有什么要求呢,他赶紧催促赵兴离开,以免这厮改了主意。 等赵兴赶到县衙,两名团练正跑得满身是汗,四处寻找赵兴,一见他,立刻禀报:“大人,牢城营那里出事了,张管军请大人速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牛年大吉 第一百七十四章 牛年大吉 二月,朝廷的邸报刊登一条消息,说:“权知开封府钱勰、权发遣开封府推官毕仲游以决有病人死,等第罚金。” 这条消息的意思是,开封府有牢城里有犯人生病了,钱勰身为主官,不想着将犯人的病治好,竟然加紧审问,以至于犯人因拖延了诊治而死亡,结果朝廷对钱勰处以罚款惩罚,人事档案中还有记上一笔。 从这条消息中,赵兴获知:宋朝的犯人待遇情况,他们不仅不进行强制劳动,一旦有人装病,地方官员还要求爷爷告奶奶,哀求犯人配合治疗…… “这是什么世道,犯人居然成了官员的大爷”,走进牢城营时,赵兴还在嘟囔。 张用正站在牢房的墙头,皱着眉头看那群犯人在院里咆哮,牢城营的团练围着张用,脸上都带着冷笑,颇有点看笑话的态度。看到赵兴登上牢墙,他们一起行礼,神态当中三分倨傲,七分讨好。 赵兴是个憨厚的人,扫了一眼牢城营的神态,立刻醒悟。 原来,密州团练里个个指挥都派上了活干,可以说没有闲人。这些团练的收入上去了,相较之下,原先收入丰厚的牢城营反而显得寒酸。他们虽依然享受犯人的孝敬,但其他团练捞的外快要比这儿多得多。一直以来,他们在赵兴面前说不上话,连抱怨的机会都没有……因而这次闹事。牢城营一付合作却不配合的态度,说不定其中捣鬼煽动的还是他们。 怎么办? 镇压吧?犯人病死了,钱勰都受了处罚,如果这里大开杀戒,御史一弹劾,大家的乌纱帽都保不了。 赵兴想了想,阴着脸自语:“我从来不是一个受人逼迫的人,逼我干事,我还就不肯了……牢城营谁是管事的?限半个时辰让犯人回牢,等他们安静下来,我才肯坐下来话事——半个时辰,问题不解决,那就一拍两散。” 牢城营的团练也就是想示威一下,看到赵兴态度强硬,立刻放软了姿态,没几分钟,挥舞的皮鞭的团练冲进牢房,一阵响鞭过后,犯人们各自回牢,整个世界清静了。 张用这时也明白了真相,他铁青着脸看着赵兴:“这是什么,离人,你怎么纵容他们?今日他们如此,我们就让一步,焉知他们不得寸进尺?” 赵兴看着墙头几个目光躲闪的牢卒,毫不回避的回答:“是呀,原本有话好说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总得有个替罪羊出来,牢城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必须出一人顶罪。” 墙头的牢卒缩头缩脑,赵兴眼角已经瞥见几个偷偷下去的背影,他故意提高声音安慰张用:“团练大人,你放心,我有一千种手段收拾他们——我这个人从不怕威胁,敢威胁我,哼哼。” 张用是知道赵兴在京城的名声的,他满意的点点头,附和说:“也是!满汴梁城那么多人手,卜庆那厮那几百个相帮,曾经绑架过宗室女人,官府都无奈其何,还不是栽在离人手里。几个犯人算啥?” 绑架宗室女人?赵兴一皱眉头,凑近张用身边,小声问:“你说得不是乐至县主吧!” 张用脸色一变,回答:“我什么都没有说。” 赵兴明白了。 难怪他在京城出手砍杀卜庆的时候,钱勰那厮纵容的厉害,原来他根本就是拿赵兴当刀使。 不过,这样一来,乐至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个问题?这位当代“洪七公”没那么大胆子吧? 难怪朝廷急着想把乐至嫁出去,这就好解释了。而詹邈那厮不是具备x光眼,能够测出谁怀孕了,真相是:这厮来京城的早,听过一些风声,所以开口拒绝。 原来,这里头的傻人也就是赵兴自己。 赵兴觉得自己傻,张用心里正在为对方的推理能力而感到震惊,他仅是口误了一下,而赵兴没用几秒钟就猜出了真相,这让张用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张用带来的伴当在墙下窃窃私语,估计是刚才偷偷跑下去牢墙的那名狱卒听了张用的话,正在四处打听赵兴的光辉事迹…… 当夜,牢城营中有胆怯者首先向赵兴密告,正在与张用嘀嘀咕咕的赵兴听到,阴着脸冲张用点点头,说:“你等一会儿,我去跟他们好好谈一下。” 牢城营大门,赵兴用军令调开守门人,低沉着嗓子问:“你说的那些人是在里面商议吧?” 告密者鸡叼米似的点头,不敢说错一句话。 “嘿嘿嘿嘿”,赵兴发出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你在这等着,我去跟他们谈谈。” 说罢,他一个人拉开营门,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两名廓尔喀士兵上前堵住营门,他们双眼盯着告密者,悠闲地吹起了口哨。 告密者擦着冷汗,左顾右盼。 陡然间,接连不断的凄厉惨叫划破了整个城市的夜空,告密者脚下一动,廓尔喀卫士便身体一晃,告密者连忙立住了脚,只顾擦冷汗,脚下绝不敢移动。 一名牢城营狱卒奄奄一息地、跌跌撞撞地、鼻青脸肿地、惨不忍睹地跑了出来,看到大门紧闭,营门口守着人,他喜出望外地冲至门口,声嘶力竭地呐喊:“救……命,兄弟,救命!快点打开门,求你了……刚才,一个长得很象签判大人的……不,一头长得像签判大人的恶兽闯入屋里,拿我们当麻包甩来甩去……兄弟,快开门,里面罩不住了……” 告密者继续擦着汗,视若未睹;廓尔喀卫士继续吹着口哨,听而未闻。那名幸存者还想呼救,猛然间,那些惨叫声戛然而止,夜空静得让人心里发毛。一个蹑手蹑脚的脚步声从那幸存者背后走来,那人急火攻心。突然,他明白过来,聪明地眼一翻,吐了口血,“昏”了。 营门开了,赵兴轻轻走了出来,淡淡说:“他们睡着了。” 他拍拍手上的灰尘,借那晕倒人的身体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走了。 第二天,类似事件重演了一遍。不过,这次的受害者是那些闹事犯人,他们可没牢城营狱卒那么幸运。狱卒们只是被打昏,肋骨断了几根而已。但参与闹事的犯人通通断了鼻梁,脸上留下明显标志。 据说,一名闯入营内的壮汉打倒了他们之后,宽容地容许他们自己选择:断腿,还是断手。结果,这些囚犯最后的服刑日子,都是手脚打着石膏渡过的…… 从那以后,密州狱卒与罪犯共同患上了一种疾病,见了身材高大的背影,立马条件反射式晕倒。 原本,他们受了如此大的冤屈,该向监军——也就是赵兴——倾诉,但现在你让他们向谁哭?转而向张用告状,那跟向监军说有何区别? 哭诉没处去,打又打不过,想让犯人再闹事,如今这犯人都染上了病,一听赵兴这名字,立马晕倒。怎么办? 原来,京城人称“惹不得”,一点都没夸大呀! 这称号,太含蓄了!狱卒们一提起来两眼泪啊——误导,这是严重的误导,俺们只知道签判大人对人从来笑眯眯,听说“惹不得”这称号,还以为他嘴会说,为此俺们准备了滔滔的言语,就等他开口问,没想到啊没想到…… 此事过后,谁还敢跟赵兴提条件? 原本狱卒们也想在海贸中插一脚,如今他们只求赵兴不来找事……嗯,赵兴不找事,他猛烈地夸奖领头闹事的人勇猛过人,夸得人都不好意思。 当然,这么勇猛的人待在大后方实在浪费人才,西夏那里正天天打仗,京中禁军总想抽调密州骨干,别挑了,就他!而后,枢密院立马接到赵兴推荐,一纸公文把他们都调前线去了西夏……此后,这几个人的杳无音信,无人关心他们是否存在。而其余的人则唯恐自己被当作卜庆第二,被赵兴怒火波及。于是…… 剩下的事就是张用的活儿了。 二月,苏轼进入贡院前,特地写了名为《刘向优于杨雄论》的文章悄悄送给李廌。因李廌住在马梦得那里,苏轼托其将文章带往李家。不巧,李廌恰好当日外出,仆人将苏轼的文章放在桌子。不久,章惇两个儿子——章持、章援来李家拜访,看见放在桌上的文章,喜出望外,就占为己有,并回去认真揣摩。 李廌回家之后,不见苏轼的文章,心中怅惋不已。考试时,试题果然与苏轼所写的文章十分类似。章持、章援模仿李廌的口吻一挥而就。而李廌则因心情烦闷而表现不佳,大失平时水平。 阅卷的时候。苏轼认为第一名肯定是李廌,等评阅完考卷拆号时,发现第一名是章援,而文笔与章援相同的章持则排在第十位……李廌最终落第。苏轼为此事懊悔不已。 然而,宋朝有律:凡朝中相侯子弟均不得列为科举之首。故而殿试时,章援从第一变移至第五,如此,章援也就与状元擦肩而过。章族为此很不忿,将章援当“状元”录入族谱,以示纪念…… 三月末,朝廷再下旨意,诏令诸路经略司护耕——这活是团练的活。 在农耕文化下,每年的耕作都是一场重头戏,团练的存在就是在耕作开始的时候,保护农民不受盗匪的侵扰,在收割的时候,不受盗匪的抢劫。这护耕活动是团练每年的首要任务,它在一场傩舞中拉开序幕。 其实,现在雪仍未化,可是朝廷已经迫不及待了,生恐今年耕作晚了,导致灾荒。地方官员也忧心忡忡,望着白雪皑皑的田地唉声叹气。 傩(nuó)舞,又叫“大傩”、“跳傩”,俗称“鬼戏”或“跳鬼脸”。它渊源于上古氏族社会中的图腾信仰,周代称傩舞为“国傩”,纳入国家礼制。傩礼是希望调理四时阴阳,以求寒暑相宜,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国富民生。汉唐时宫廷大傩仪式隆重,并传入越南、朝鲜半岛和日本。北宋末期宫廷傩礼采用新制,傩向娱乐化方向发展。 田头,几名团练正拿着一个鬼脸面具在那里跳着古老的傩舞,舞傩者称之为“团将”,他配戴形象狰狞的面具,装扮成传说中的“方相氏”,一手持戈、一手持盾,边舞边“傩、傩……”地呼喊,奔向各个角落,跳跃舞打,搜寻不祥之物,以驱除疫鬼,祈求一年平安。 驱鬼仪式结束后,当地最高长官上前焚香祷告,并将一杯酒水祭告天地后,洒在锄头与犁上……然后,大家都傻眼了。 遍地积雪,从哪里下锄呢? 赵兴这时的身份是团练判官,他正与张用骑着高头大马在田头巡视,一队马弓手随在他们身后,左右巡查,张用指着田,也在发愁:“今年恐怕是个荒年……” 赵兴回首望望团练队伍,漫不经心的回答:“是呀,听说辽国那里已经赈济了七次了,我们这里也赈济了十余次,这样下去,农夫们该发愁了。” 赵兴话里带有了那股懒洋洋的腔调,令张用很诧异,他抬眼看看赵兴,醒悟过来:“也是,我们倒不用太愁。密州团练没有剩多少人种地了,海贸的收入足够养活自己了,可农夫呢,我还是担心,万一农夫饥饿难耐,密州盗匪四起,恐怕我团练就难受了。” 赵兴晃了晃马鞭,指点一下身后的队伍,说:“看看你身后,你还用发愁吗?” 密州团练现在发了。 自从年夜宴上,密州团练敲动大鼓奏响《黄帝炎》,鼓声眨眼间传播到京城。随后,那队表演的团练被招入禁军,编入京城殿前司,专门替皇上演奏。张用因为训练出这拨人手,受到朝廷的嘉奖。年后,朝廷的京东路防御重心渐渐的向水军倾斜,张用这里新近得到七个指挥的编织,使他统辖的兵力达到了十五个指挥。 二三月份以来,朝廷逐次向密州调集军力,从厢军中划拨出不少兵力,逐步在张用这里归建。而财大气粗的密州团练从里头精选了五百人,组成了骑军一个指挥,另有步弓手六个指挥。个个都是精兵强将。 至于其他的人,赵兴已经按照他们所长分流下去,现在这群待遇优厚的士兵,拿着厢军想也不敢想的家俸,正在踌躇满志的寻找着发泄的机会。 按朝廷的说法,张用的任务是在年底编练出十个指挥的兵员,如果他能够完成这项工作,已经训练好的十个指挥便会调入禁军,朝廷会在明年把他统帅的总兵员增加到二十个指挥,而水军则一直任由他统辖,进行海战训练。 由于这群新兵员迟早要归还朝廷,赵兴与张用都没打算让他们了解老团练们做的私活,不过另一方面,那些团练们的家眷倒被分派到个个作坊,充当劳力。这让他们的家庭收入增加了不少。 骑兵们风一样的刮过田野,等地方官员做完了戏,赵兴他们也收工回营,有这一队耀武扬威的骑兵存在,哪个不开眼的强盗敢来找死。 密州团练的耕作活动比县上晚好几天,等赵兴忙碌完了县上的事情,他开始召集团练属下的务农人员,开始自己的耕作。这天,他站在一张奇怪的犁头上,正跟团练们的农庄头领讲解着新犁的操控。 “人都说: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说明十亩地够养一头牛,还能够让小日子过的很滋润。今天我来给你们说说这个马,与这张马拉犁。 别笑,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就是马拉犁,看到了没有,它的犁头是三张斜斜放置的圆盘,这就叫圆盘犁,乃是遥远的西国,一个叫德意志的国家,农夫最喜欢用的马拉犁。瞧,这就像一辆三轮车,人站在后面的支架上,身体的重量会将三个圆盘压进土里,然后一手扶犁,一手挥鞭,就这样犁地。 去年的时候,我让你们养马,你们都说养不起,因为马要吃草,要想不掉膘,每天要吃六七个时辰的草才行,密州哪有那么多的草?我告诉你们,这马呀,就不是吃草的动物。它放养到草原上,天生天长,才需要吃草。饲养到家里,你要想让它干活,就需要吃谷子——上好的大麦谷子。 人都说,这样更养不起马,我今天就给你们算笔账:马的速度是牛的二十倍,这张犁有三个犁头,一次能犁出三趟沟,用这马这犁,就能比牛耕作的功效高出六十倍……而且,还不止六十倍,老式犁是靠犁头破开冻土,这是圆盘,靠滚动走在冻土上,既轻便又快速。 用牛耕作,一天能耕出多少亩地?……刚才有人说了,牛好、犁好,人再勤快点,一天能干三五亩,一个人照顾十亩地,能赶上季节及时播种,还能保证收割。那么用这马这犁能干出多少?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力气,六十倍。原先你一个人一头牛可以耕作十亩地,现在你可以耕作一百亩。 十亩地可以养一头牛,三口人家,而用马,你现在多耕作九十亩。九十亩地,养一匹马够不够?” 够!”底下一名农民高声喊:“九十亩地养一匹马,太多了,十亩地就可以把一匹马养的肥肥的,剩下的八十亩全是净赚。” 赵兴点点头,继续说:“我刚才用了个词,不知道你们明白没有:功效。一个人花同样的时间可以耕作一百亩,那么其他的时间他干什么?刚才那人说了,能耕作二十亩,就是不亏不赢。可二十亩地,一匹马,一个人耕作,是不是省了很多时间,剩下的事干什么?” 让我来给你们继续算账:“家里有了马,首先意味着你的活动范围扩大了。过去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能在家门前二十里打转,现在你可以在家门口一百里打转。有了马,可以让你用更短的时间完成耕作。家里的老婆孩子会有更多的时间纺织,侍养家畜。你有马,邻居没有马,他们纺织出来的东西要凭借你的马驮去周围县城出售,你不是白白驮走这些东西的,每驮走一包货物,你可以赚两文钱、饲料……别不好意思,你养马花了饲料,这是你该得的。 我刚才说了,有了马,你的活动范围在周围一百里,邻居的货物不可能天天有,那么,你可以骑上马,到周围一百里范围里寻找活计,每驮一包货物赚几文钱,等于大家帮你一同养马。 让我们再回头想一想我刚才说的话,有了马,你可以用更短的时间耕作完你的田地,家里的老人孩子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纺织养殖,而闲下来的你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揽活计,如此算下拉,便是一个人耕作二十亩田,你亏不亏?”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每个农夫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他们商议半天,终于得出一个这么个结论:“不亏,二十亩地养两匹马都不亏,因为两匹马耕作的更快,出去包揽活计,至少还能挣出一匹马的饲料钱。” 赵兴等大家议论完毕,又慢悠悠的说:“在座的都是从团练当中挑出来的种田好手,我已经跟那些有田地的人说了,让他们把土地转包给你们,你们可以牵走我们的马,领走一个犁,不出要出一个钱……来,签了这些文件。你们赶紧去耕作,老人孩子也来我这里领纺机、种压,也不需要一个钱。” 也许是赵兴在团练当中威望太高,那厚厚一摞文件,没几个团练能看懂,但他们依然按赵兴的吩咐,乖乖的一次签上文件,领走了马匹、犁头,而他们家中的妇女也领上纺织机,连老人也弄了几个纺锤,准备在家中纺毛线。 邓御夫是个认真的人,他认真的将赵兴那堆合约看了几个时辰,依然没有看懂,张用则干脆被绕糊涂了。他听赵兴解释了一遍又一遍,还在问:“离人,您刚才说的,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哦,事情很简单,我们通过向农夫提供马匹与耕作工具,占有农夫的3成股份,又被负责船运的水军效用占去三成股份——战马我们没付钱。但水军效用的土地让农夫耕作,所以农夫占去了效用船队三成股份,这些都是通过股份置换完成的,但他们都受一家叫做长门投资发展商行控股,也是通过股份交换形式的; 但是长门投资发展商行又有两成股份被“效用船队”所控制,因为他们往倭国运货的运费,长门投资发展商行不付钱,用股份支付,“长门投资发展银行”又被一家叫‘海豚’贸易商行所控股,这家商行在财务是个空盒子——这主要是为了对付官府税检,还有市舶司——它的主要财务依靠还是长门投资发展商行,但是它的纳税却是在一赐乐业人开的‘腾飞票行’上体现。 而腾飞票行投资农具耕马,没付钱,又被效用船队控股三成,同时,效用船队租用‘腾飞票行’的船,又被‘腾飞票行’控股六成,犁也是‘腾飞票行’提供的,所以它占有农夫三成股——是不是,很简单吧?我一说你就明白了吧?” “我明白”,张用听得发晕,但他终于听明白了一件事:“我一万年也不可能明白。” 赵兴拍着胸脯,欣慰的说:“你不明白?真不明白!太好了,你只要信任我就行了,来,把这堆文件签了,等着年终分红吧。” “啥?我也要签?”张用晕头胀脑的签完文件,赵兴闪电般将文件塞入怀中,生怕张用要求再看一遍。 邓御夫一边忙着让团练们签文件,一边苦苦沉思的说:“我明白了,这犁你拿来没掏钱,这马你拿来也没掏钱,那些船大伙也没掏钱,嗯,好像犁、马、织机到了团练手上,他们也没掏钱,可这钱谁掏的呢?还有这收益,到最后收益都到谁手里了?” 张用苦着脸回答:“我一万年也弄不明白。” 邓御夫一仰脸,人群中已找不见赵兴的存在,团练们的喧闹掩盖了他离去的马蹄声,邓御夫只好苦着脸坐下,冲张用叹了口气说:“我也签了一堆文件,弄不懂。幸好离人从不亏待人,我虽然弄不懂,可我信任他。这就够了!” 张用打了个哆嗦,念经似的自我催眠:“是呀是呀,幸好离人不亏待我们……我怎么总是心惊肉跳,难道中了邪?对了,离人府上来了几个和尚,我去求他念场经,驱驱祟。” “算上我!”邓御夫连忙身起。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宋第一火枪队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大宋第一火枪队 临海村,团练秘密校场,赵兴正带着源业平、程爽检阅新招募的火枪队。 赵兴递上去的降魔变经过三个月时间,在朝廷显示出罕见的高效率下,终于完成了定型工作。但定型好的火枪需要进行操练,在京城完成这活儿,实在不合适。因为辽国锦州军曾遇到过这种武器袭击,朝廷担心自己在京城一操练,辽人知道了,认定锦州事件是朝廷私下搞得,那么朝廷就说不清了。 要在朝廷之外实验这种秘密武器,也是件头疼事,谁能保证这武器不泄露呢?枢密院遍天下一找——只能是赵兴了,第一他与章惇有关系,章惇留下的枢密院官员全力推荐赵兴,认为在赵兴那里秘密操作此事,保密问题可以无须担心;第二:密州天高皇帝远,辽人的使节也找不到那里,所以泄密问题不用担心;第三:原本这火器就是从海外找到的版本,而密州本来就靠海,离事件发生地锦州不远,即使辽人发现这种火器,也可以找理由解释。 最重要的是:朝廷现在的硫磺几乎都从日本输入,而赵兴这几年也在开发亚洲硝石储量最大琉球群岛,并假以倭人的名义向大宋输入纯度极高、质量上佳的硫磺硝石。密州恰好使与日本的通商口岸,在密州训练,不担心火药的供给与运输问题…… 种种情况加在一起,朝廷终于决定:新式火枪队委托密州训练秘密组建,先检验一下火枪的实战效果,再由朝廷决定下一步行动。 遗憾的是,历史的惯性是如此巨大,赵兴尽力按最优方案设计他的火枪,交到朝廷密探手里的本就是他进过反复验证的东西,但朝廷发下来的火枪样本却依旧是用竹竿做枪筒——完全与百年后的突火枪一模一样。 这种突火枪在宋代士兵口中有个绰号,叫“暴雨梨花枪”,说它喷出的火焰宛若梨花盛开,焰流像暴雨一样冲敌人喷去……后来,现代人又把宋代人“代表”了,他们在传说中,又为它前面加了个姓名,叫“杨家(暴雨梨花)枪”,意思是:这玩意是杨家将的独门绝世必杀技。 现在,赵兴已经知道“杨家将”是一段小说,大宋朝压根没有天波杨府,他正琢磨着给这套绝世枪法起个更好的名字——不能还把它叫做“杨家枪”。 难道要叫做“赵家枪”? 兵部派来的那位职方司官员也是熟人,就上次拿走赵兴火枪的那人——孙琮孙子枢,他站在一个隐蔽的角落,身后跟着一群枢密院官员,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支军队的训练。见到赵兴出现,孙琮隐蔽地打了个手势,示意赵兴把他忽视掉,只管去做自己的事。赵兴微微一点头,转身走向操练的队伍。 这竹竿突火枪只是个雏形,枢密院发下图样及一副样本,而后要求密州团练自己的都作院完成复制,但火枪需要火药却由朝廷完全控制供给,如此一来,朝廷也担心泄密问题…… 然而,历史的惯性虽大,赵兴的执拗更强——铜火铳是几百年前的技术,技术门槛并不高,在赵兴的有意识引导下,密州都作院制作出的突火枪,又完全与赵兴给孙琮的原始版本一样,枪管从头到尾采用青铜铸造。 朝廷采用竹管制作枪管,是因为竹管便宜,可以降低造价。再者,朝廷对火药的提纯度不够,使用竹管火枪,恰好可以降低对火药的要求。另外,竹管突火枪是一次性使用物品,类似现代彩球筒,将这种武器交给外军操练,朝廷也能放心。 孙琮第一次见到赵兴拿出来的版本时,心里一惊,立刻强烈反对,因为这枪与他拿回去的太像了,会令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孙琮一坚持,赵兴就妥协,他的妥协方案是:那根铜管继续保持着竹节的形状,竹节上的节环被他用铜箍装饰,恰好用这些铜箍防止炸膛。 对于成本问题,赵兴也有说法,他说:密州利用朝廷拨下来的那笔制作款,在当地购买了一些丝绸、茶叶、陶瓷,贩到日本,直接换回上万斤的铜回来。然后直接用铜制作火枪的枪杆,所以新制作出来的铜制突火枪,与朝廷样本之间,成本差距并不大,还可以重复使用。 孙琮最后还是屈服了,因为他的原枪样本是从赵兴这里搞到的,若双方闹不愉快,事情真相曝光,不好受的是他。人们才不会相信赵兴不肯出头才将此功想让的说法,只会指责他贪墨了赵兴的功劳,俩人私下达成的协议,赵兴若不肯承认,他说出来,人们只会怀疑他的人品。 今天,是新枪做好后的第一次大规模实弹操练,赵兴在迈向队前时,已经打定了主意:罢了,这玩意还叫“暴雨梨花枪”吧,至于今后是否还被叫做“杨家枪”,由别人去吧。 三通鼓过后,中军列队准备行操。赵兴清了清嗓门,高声说:“现在,我教给你们的是世界第一的绝世必杀技,一枪既出,中者必杀。这种武功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之必备手段。 这玩意不复杂,总共七招,一但学会,就是天下武功第一……好了,不多说了,听着,第一招来了,它叫:‘端着’。 喏,两臂平伸,把这根管子枪口冲别人别冲自己,平端着枪管,这就是第一招:端着。 第一招使罢,再来暴雨梨花枪之第二必杀招,名叫:‘敲着’——敲啥,敲燧石火镰,点着火绳……对了,接下来第三招就叫‘点着’,将火绳点完,第二招完美结束。 第四招就叫‘伸着’,要把枪口伸出去冲别人,记住,我再重复一遍:千万别把枪口冲自己。但如果你非要冲自己我也不反对,请在私下里时,记住,试之前请叫上都头,拜托他在你死后把枪捡回来,那是朝廷财产,不能乱丢。 好吧,这会儿,火绳也燃完了,该进行到下一招了,下一招就叫‘喷着’,用火枪里喷着的焰流去喷射敌人…… 这接下来两招是连续动作,我连着讲:铳里的火药喷完了,这时枪筒烫的抓不住,怎么办?一招名叫‘扔了’——既然抓不住枪管,干嘛要抓,扔了就是。扔完了之后,没打上的敌人也冲过来了,所以最后一招名叫‘跑吧’——调转头,撒鸭子往自己的军阵跑。 这套‘暴雨梨花枪’全套必杀技就算是演示完毕了。让我们重复一边它的七大必杀绝招,这可是家传秘技,传子不传婿的那种,大家一定要好好珍藏,包你受用终生——来,跟着我复述一遍:‘端着’、‘敲着’、‘点着’、‘伸着’、‘喷着’、‘扔了’、‘跑吧’!” 详细演示一遍七大必杀技,赵兴跟着又解释了一下为什么是七招,而不是别的数目——因为天上有北斗七星。所以七招可以吸取北斗七星的力量,以天马流星的奔势,如七星坠地般轰击敌人;它还能吸取日月之精华,借助天上星辰的力量,增长自己的气势,打击敌人的气焰。以至于中枪者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番鬼话演绎完毕,新近选入的火枪兵顿时气势高涨,他们个个都自觉腰不酸了,腿不痛了,就像刚补过钙一样,自我感觉就是金甲神在世,深具毁天灭地的力量,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散发着神威…… 赵兴一挥手,第一排火枪兵出列,趴到掩体前,噼噼啪啪敲起了火镰,点着火绳——暴雨梨花枪必杀七招如一演示一遍后,一阵爆竹声大小的轰鸣,一团白色的烟雾将掩体罩起,烟雾中传出了赵兴重重的咳嗽声,他一副烟熏火燎的样子,活像一位新年离的灶君,黑头灰脸的从烟雾中跳了出来,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威严的看着他的士兵,嘴里还咒骂着:“这配方谁配的,天啦,我那么好的配方,往里头掺什么芥末、砒霜?失败呀!” 早期的突火枪也就是一个大号的喷火礼花,里面掺的铁砂子不是单独装配的,而是掺入火药中,当作火药配方的一个组分,这样的火药喷射力并不高,喷出的小铁砂五六米之外就已经对人没有伤害。看来,那位密探完全忘了提醒枢密院火药颗粒化的问题,原先赵兴献上去的火药配方已经改了不成样子了。 或许,正是因为工艺达不到要求,所以枢密院干脆放弃了颗粒化,也因此,枪管变成了竹竿…… 赵兴咒骂完,正想揪住孙琮吼一吼,回头一看,原来,当硝烟浓雾扬起的时候,枢密院官员害怕烟雾有毒,早跑的没影了。 赵兴找不着谩骂对象,火大了。好不容易忍着气将火枪兵训练了十来日,火枪炸膛事件又发生了数起。赵兴忍无可忍,干脆趁职方司密探不注意,将火药配方重新换过来。而火枪兵也进行了调整,其中操作最熟练的一百人被当作火枪手进行训练,淘汰下来的四百人则被当作专业装填手,平时负责照顾火枪手的生活及后勤,战时专业装填。 最终,经过几轮筛选,定型的火枪还是恢复了赵兴心中的模样,也就是早期的火绳枪:它有一个粗大的支棍支撑枪管,每个火枪兵配备五支火枪,由两名装填手轮番装填,以保证火枪兵能持续不断的射击,保持火力密度。 这伙火枪兵的训练是在极端隐秘的情况下进行了,在此期间还发生两件事,一件是章惇因为敬献火枪的功劳,被朝廷重新启用,可是章惇的官诰竟然在传递途中离奇失踪。朝廷迫不得已,又给章惇发了新的任命,但接下来章惇的表现却让赵兴怀疑——那官诰失踪事件是由章惇自己做的手脚。 章惇先是坚决推迟了朝廷的任命——好吧,既然章惇的理由是要赡养父亲,朝廷干脆任命章惇在自己的家乡苏州担任地方官,以便奉养他的父亲,但章惇依然拒绝,他还是愿以提举宫观的闲职做一个乡野闲人。 枢密院派来的监控人员,其举动也处处透露出蹊跷,让赵兴不能不感慨章惇把持兵部多年,潜势力难以想象的雄厚。那些枢密院官员除了第一次与孙琮一起出现过,而后再也没去过训练场。但他们向上峰传递的密报封封不落,每次总慷慨的将文稿塞给赵兴先审阅。赵兴有时把对方的报告改的面目全非,谁知,第二天,那位孙琮竟按赵兴的改动誊录一份,再让赵兴看过之后,当赵兴的面将文稿装入密函,封起来,在当面递出。 于是,这段火枪的历史被演绎为:在火枪兵的试验下,密州都作院工匠不断改进火枪范本,最终十易其稿,发现目前的形状最合用,于是定版…… 这队火枪兵是由新来的禁军组成,它划入密州团练的序列,却从来没有跟密州团练接触过,一直处于封闭状态,等到他们都能熟练操控手中的火枪了,又被当作禁军调回京城,独留下部分不合格的装填手,而原本属于密州都作院的火枪匠工则被抽走不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火枪兵训练三五天后,赵兴已经失去了调教火枪兵的兴趣,他只隔三岔五的来训练营逛一圈,自己则忙着各处春耕问题。 山东是个金银储量丰厚的大省,宋代国家财政70%以上的金银出产在山东,宋代,山东金银丰富到,农民在地里翻地都能翻出金块的程度。但每年因此产生的纠纷,也让地方官操碎了心。 元祐二年这一年间,密州有记录的因为地里发现黄金而产生的纠纷有137起——现代,类似的纠纷已经降低到每年一两起。 关于密州黄金引起的纠纷,还牵扯到一件著名的公案,王安石当政时,认为对地里拾金产生的纠纷,应该适用于民间盗窃罪。而旧党则认为国家实行金银管制,在自家田里捡到金银私自昧下,等同于偷盗国家财物,触犯金银管制令,应该适用于抢劫罪,也就是死罪判罚。 赵兴比较倾向王安石的观点,认为无论如何,在自己田里发现出产,罪不至死,然而,这时大宋官员的观念是混乱的,因为牵扯党争问题,有些官员干脆对此类纠纷视而不见,当然,也有官员提倡严厉打击,支持邻里间相互举报的。 由于上层官场对这一法律存在歧义,所以在实行中,每个县都的情况都全凭地方官员做主。整个密州为此乱成一锅粥,赵兴不得不奔波于密州所辖州县四处灭火。 对密州团练内发生的此类纠纷,赵兴采取了严苛的棍棒教育:凡来告发者乱棍打服,打到他不愿再告为止。经过赵兴的教育,团练们再也不告状了,他们发现,如果发现者私底下商量,达成彼此满意的分赃协议,反是件最省心的事。上面的赵兴、张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们不仅不挨打,反而各自分钱回家…… 出了团练的范围,赵兴就管不住了,他还要听从地方官员的要求,派出团练效用四处去抓捕,不几天,牢城营里塞满了闹纠纷的乡民,令团练们满的焦头烂额。都在私下抱怨:“搞什么搞,洒家少出一趟海,少多少钱?地方频频点集,上面的官员也不管管,多大事,私下了结不就算了!” 带着一肚子怨气干活的密州团练是惹不得的,他们常常简单粗暴地将金块没收,私下自己分了,罪犯们则一通乱棍打回去,结果,各地案件立刻少了下来…… 春末,赵兴终于闲下来了,僧佛印见赵兴这里再也搞不出状况,他索要了赵兴的批条,动身回杭州寻找雕刻师傅,雕刻他的大佛去了。僧佛印走后,赵兴才想起,原来安思达在他府上已经待了一个月了。 稍稍一了解,赵兴发现安思达这段日子倒过得很悠闲,他每日领着三个侍从在乡间闲逛,观察这里的风土人情,与乡民聊天,偶尔出手当一回医生,帮乡民治治头疼脑热,在乡间渐渐积累了一些小小威望。 赵兴请出安思达,陪这位僧侣游览密州景色。首先游览的是马踏湖,等饱览了马踏湖的风光后,赵兴又领着他去自己的辖地胶西县。 胶西县现在正在热火朝天的忙建设,春耕过后,林积从附近的县雇来大批人手,忙着整理官衙,修建官舍,建学校、修公路、筑城墙,干的热火朝天。他从王巩那里听说赵兴的学生擅长组织,倒是从赵兴那里调了不少人手。 林积看起来是个操心的命,他把所有工作一肩挑,赵兴反而成了县上的橡皮头章,林积有布告来了,他只管盖章。具体的活都由林积带着人操劳。 站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赵兴不免暗示对方该分脏了:从密州市舶司那里领来的那笔小金库,虽然赵兴并不十分在乎这样数额的钱,但林积一个人收下,未免违反了官场潜规则。 “四万贯啊,林大人,四万贯够干很多事了”,赵兴看着忙碌的工人,有意无意的提醒:“林大人,还缺钱吗?” 林积也望着那群工人慨叹:“是呀,我本以为钱多,可是细细一算,这钱远远不够。光修善城墙,至少需要一万六千贯。而修建的道路也需要这个数,还有官舍、官衙、驿所……胶西新建,处处都需要钱啊?赵大人看看,还能不能从别的地方挪点钱,暂调过来贴补一下,我已经把盐场的一万多贯贴进去了,可还不够……” 正说着,路边一个端土的百姓与同伴发生了冲撞,两人争吵几句,打斗起来,林积赶忙丢下赵兴,带着衙役过去看押。 安思达一直没说话,等林积走后,他冲着林积的背影感慨说:“不愧是‘拾珠不昧林公济’,修建如此一座城池,五万贯哪够,至少也要十万贯,林公济竟然要用五万贯建起一座城来,好魄力。” 赵兴扬起了眉毛:“啥?‘拾珠不昧林公济’?安大师,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林积年青时进京赶考,途经蔡州(今河南省汝南)的一家客栈投宿。睡觉时在床上拣到一个布囊,打开一看,里面有数百颗珍珠。为了稳妥,林积便把珍珠收藏于箱箧中。 第二天,林积问店主昨夜什么人在这个房间住过,店主答:是浔阳商人周仲津。林积便交代店主:“此吾故人,如果他有回来找时,可以叫他到京师上痒贯道斋,寻问林积。千万!千万!不可误事!” 次日临行,林积仍不放心,他怕店主人忘了,又在住房内留言:“某年某月某日,尤川林积假馆。”不久,周仲津发现丢了珍珠,急忙返回客栈寻找,听了店主转告林积的留言后,揭了房内林积的告示,立即赶赴京师找到了林积。而林积核实情况后,如数送还珍珠。 此后,周仲津拿出一半的珍珠酬谢林积,林积坚决不受。周仲津感激不已,捐钱给佛寺,建生祠为林积祈福。后人写诗礼赞林积说:“林积还珠古未闻,利心不动道心存。暗施阴德天神助,一举登科耀姓名。” 也就是说,“拾金不昧”这个成语的原型说得就是林积,最早这成语是“拾珠不昧”,后来演化成“拾金不昧”。 对这样的人还能说啥,赵兴原本以为林积私下昧了该分给他的那笔钱,如今听了安思达的介绍,他心里只剩下钦佩了。等林积处理完路边的纠纷,赶回赵兴身边时,赵兴已经想好了对策,他说:“林大人,现在有两个办法可以解决燃眉之急。” “竟有两个办法之多?”林积惊愕的扬起了眉:“赵兄不愧为能吏,快说说,我已经把能想的法子都想到了,竟不知道还有两个法子能筹到钱?” 赵兴竖立一根指头,说:“第一,预收税款。现在虽然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但老百姓手里还是有一点余钱的;原先各县衙都是秋后收税,我们改成分季收税——就如同对商人来言,把一年该纳的税分到每个季节,让他们按季度交税……” 林积打断赵兴的话,说:“不妥,你也说这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老百姓手里有几个余钱,还要熬过春荒,我等向百姓预收税款,不妥不妥。” 那笔五万贯的钱之所以花的那么快,是因为林积没有招遣差役,他实际上是雇用差役进行劳动的,巨大的人力支出像海面吸水一样,将府库吸干。而林积依旧一板一眼,在府库里预留下了一份备荒钱。在赵兴看来,备荒钱根本没必要留,因为官府的钱都到了百姓手里,官府没钱了,府库才空,但那些钱都在百姓手上,真要想征税,还是能征出来的。 不过,林积不愿意预征税,赵兴也不再坚持,因为他前一个主意只是铺垫,真正的目的在第二招上:“既然这样,那只剩一个办法了,我们背靠市舶司,虽然市舶司修建的库房绵延十几里,但那些是针对藩商的,本地商人终究还要寻找店铺展示货物。与其他们东一团西一堆,自己找房间开店,不如由官府组织起来,修建一座专门的大型市场…… 县尊别急,我们不需要商人掏钱,也不需要百姓出差役,官府就在临河的地面上划出一片空地来,准许他们竞价购买这片土地,然后自己建商铺,以方便藩商前来看货做交易。 商人们自然知道专门的市场的好处。虽然财大气粗的商人喜欢自己购买土地,完全占有店铺的产权,但如果官府将他们集中在一起,他们也会喜欢这种人流量大、品种齐全的大型交易场所……然后,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宋代官员不缺商业意识,赵兴约略一提点,林积那里已经在盘算,沉默片刻,他回答:“王定国大人原跟我说过赵大人擅长营建,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倒是老夫多事了,这么大的事竟然全部包揽上来,浑没注意‘巧匠旁观也’。你能否给老夫给一份计划,我看是否可行。” 这种建城计划还用发愁吗?现代玩惯了电子游戏的人,都知道游戏中那些建城计划的步骤。赵兴随手捡起一个树枝,按帝国时代、文明等游戏中的顺序,依次画了磨坊(粮仓)、兵营、学校、市场等等的布局,而后向林积介绍城市规划。 赵兴不知道,他又一次无意中改变了历史,原本胶西县是没有城墙的,因为胶西县小,劳力不足,修建城墙花费巨大,所以终林积一任,只做了个城墙的基础,后任官员没有了经费,就废弃了城墙修建。 没有城墙的胶西县像个美丽而裸露的少女,金兵南下时,顺路杀到密州市舶司,他们抢劫完毕后,将胶西百姓屠杀殆尽,然后一把火将之焚烧,从此那里成了一片废墟…… 赵兴画的城墙依旧是依据地形作出的波浪形城堡,旁人设计城池,都是唯恐它太小,容纳不下县里所有的百姓,赵兴去过欧洲,他知道,没有防御的城墙等于没有城墙,所以他设计的胶西城池只涵盖很小的范围,将关键的县衙、市场、兵营,学舍囊括进去后,只涵盖了少部分民居,剩下的都甩在城外,独立建成一个类似汉唐城下町的居民区。 城池小了,自然费的人工就少,还可以把城墙修的尽量高、尽量坚固。林积看罢赵兴的图,感觉到赵兴省钱的设计意图,他指着图纸问:“为什么把市场包括进去?确不包括百姓的居住区。” “粮食——”赵兴解释:“把市场包括进去,是因为市场里有粮食,遇到敌人围城,商人们储存的粮食可以让我们安然度过围城时的粮荒。” “那么,学舍呢?这学舍也无人居住,完全可以让它设在城外。” “就因为它无人居住,所以才要包在城里,因为空下来的校舍可在敌袭时,让城外的百姓都避入城里,暂在校舍安居——这些人也将是守城的力量。” 学舍甩在城外,到并不是因为林积对学校有什么歧视,这是因为当时中国的建筑格局都是这样的,比如汴梁城的太学与国子监都在外城,图的就是一个清静的环境,认为学生在这样的环境中读书,可以不受物欲干扰,专心学习。 “寺庙呢?寺庙怎么也留在城内,寺院一般不是在山林中吗,这样才好修行呀!” “寺宇广大,既有类似学校的屯兵作用,也可以当作医舍,在紧急时救助伤员伤病。” 林积再问几个草图上区域的功能与用途,而后毫无异议的说:“就照这样,我胶西县人少,建这样一个小城,不大不小,恰好符合小县的格局,离人,该怎么分配人手,我听你的。” 赵兴身边就是一位建筑大师,他转向安思达,说:“大师刚来的时候,曾对我说泉州城是你们兴建的,当年的长安城也曾留下无数你们的杰作,这座小城就交给你们了。” 安思达点点头,接过赵兴手里的树枝,指点了一下城中的一片空地,说:“如果由我们来建,还需要在这里添一座教堂,景教的教堂。” 赵兴皱着眉头:“这片空地是我留作集合军队,或祭雨的地方,平常没有祭祀与操练的时候,我打算让百姓到那里游玩散步……你把教堂往街里挤挤,跟店铺在一起,没啥不方便吧,因为我需要留个四四方方的大空地,当作城市广场。” 安思达毫不犹豫的让步:“这个地方是莲花漏吧,我们就在莲花漏旁边建寺庙,今后莲花漏就归我们维护,如何?” “甚好!”林积听到省钱就喜欢,不等赵兴反应,连忙表态。 “那么,如何运作建城事宜呢?我们手里只有……三万贯吧,三万贯能建好一个城吗?” “只要县尊大人,只要签判大人能在教堂落成后,亲来我寺参加开光祷告仪式,剩下的不成问题”,安思达回答得很痛快。 “建筑风格呢?”赵兴继续寻根问底:“这座城市的建筑风格不会像泉州城吧,当然,如果它能像个小长安,充满唐风唐韵,想必倭国,高丽、交趾商人一定喜欢进城交易。” “签判大人,我听说你最近在搞石材建筑,称之为‘混凝土’,我可以给你建一座石头造的,千年不坏的小唐城——我保证!” “成交”,这会儿,赵兴抢先答应。 安思达笑了。 这趟来密州,安思达是满意的,经过赵兴这一策划,他又为教中兄弟增加了一项新收入不说,且让景教又获得了一个新的传教领地,而且是独享的排他性传教点。因为赵兴没在城中给佛道寺庙留空地,城里唯一一座教堂属于景教。 如此一来,无论僧道在城外建多少庙,遇到城里的景教,先天性就会自觉低一头。 想到这里,安思达再度询问:“赵大人,我……我们,能为你做什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变革的契机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变革的契机 修建胶西城,不是景教在为赵兴做事,相反,是赵兴照顾景教,因为赵兴可以找任何人完成修建。 安思达接受了这份恩惠,自然想询问一下赵兴的底价。 “我不认为你们能为我做什么,据我所知,你们在晋朝时期进入中原,已经孤立于诸教之外近千年了,我向来认为,文明要想发展,就必须交流——流动的河水才能新鲜活泼,一团死水只会发出腐烂的臭气,可你们已经有近千年的时间没有活水流入了,你们能做什么?当然,如果你们什么也不做,我看,景教消亡的时间到了。” 安思达望着周围的景象,迷茫的说:“灭亡的时间到了,是的,我已经听到了它的脚步,我们该怎样挽回灭亡的命运呢?” 景教在唐代曾经辉煌过,唐朝有数个皇帝信仰景教,但随后,一团死水的景教传播面越来越小,到了宋代,已经只局限于泉州与汴梁两个地方。 赵兴似乎记得,宋代以后,历史上再没有出现过景教的传闻不知道,他不知道,在正常的历史上,有一只信仰景教的蒙古人在成吉思汗死后发动叛乱,为了报复,胜利的蒙古人屠杀了所有景教的人员,焚烧了教堂与宗教典籍,他们做得如此彻底,以至于景教在中国的历史都笼罩在一团迷雾中…… 目前,景教人员已感觉到他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活动范围越来越狭小,于是,教中几位野心家集合在一起,商议向外伸出试探触角,图谋变革。真实的历史上,副主祭安思达带领的人一直走入西域,才在陕甘一带扎下根来。但现在,由于赵兴的介入,历史改变了。 景教现在蜷缩泉州,而泉州在宋代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由于居住的藩商太多,当地官府采取了灵活的手段治理该城。历任官员允许一些大豪商雇用大批外国人从事对外贸易,以至于到了后来,阿拉伯巨商崛起,把持了泉州城所有事务,成了一个类似“国中之国”的藩政。 泉州城势力最大的是阿拉伯商人,他们财大气粗,自然愿意为了信仰花更多的钱,其中大豪商蒲易安就是代表。安思达等人隐约听说这位大豪商最近联系上了一位神秘宋商,逐渐将势力扩展到上至倭国,下至交趾。安思达又听说:从去年始,蒲易安带着家族最得力弟子,在该宋商的支持下移居耽罗岛,开始全力经营“自己的国”,景教的人也想寻找这位宋商支持,几经辗转打听,发现了赵兴的存在。 赵兴身边的人很杂,各种信仰的人都有,这让景教人员心中涌起一份希望,希望能从中分一杯羹。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赵兴从头到尾没有听他们的煽动演讲,自动许给他们一座城池让他们传教。这做法既给他们了一份希望,又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悬念。 对方到底需要什么? 看着对方那清澈的眼睛,安思达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确实无法向对方空口许诺,沉默片刻,他突然想到赵兴的暗示,心中陡然一喜:“变革,他说的是变革。我们是同路人,我们都想变革这个世界!” “我这就回泉州”,安思达斩钉截铁的说:“这座城市既然是我赢得的,它就该由我来当主祭,我回去要求调往密州担任祭酒,正好就近向赵大人日日请教。” 赵兴含笑不语,伸手与对方相握…… 送走安思达,赵兴回到家中询问自己的岳丈:“岳丈大人,你是怎么遇到这位大师的?” 程老七面对这个女婿,不敢隐瞒,他立刻一五一十交代俩人相识的经过——古人对信仰向来秉承夫子的教诲,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或“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这位安思达顺着赵兴的船队摸上了杭州庄园,事先做足了调查功夫,而后找程老七搭话,程老七一见对方那副法力高深的模样,不敢得罪,听到对方要来拜访自己的女婿,正好他也接到女儿怀孕的消息,便带着安思达来到密州,而僧佛印反而是闻讯后临时加入的。 程老七介绍完前后经过,赵兴从对方的话里推测出真相,这位岳丈又从身上掏出几件金银首饰,项链挂锁,还有一副莲花十字架,哼哼唧唧的说:“这位大师法力高深,在这个项链上施加了大法力,说是孩子戴上了能够驱鬼拔祟,珠姐戴上了,就能保母子平安,姐夫,这神物我一直不敢给阿珠,你见多识广,瞧一瞧,这玩意可能戴?” 赵兴哈哈一笑:“没问题,去拿给阿珠吧。” 程老七脚没动,又哼哼唧唧的补充:“姐夫,萧家兄弟一个月前回来了,带了百十号人,住进了堡里的房子,听说你让他都住下,有这事吧?” 赵兴点点头:“有点事牵扯到他兄弟俩,我让他们出国避一避,然后回杭州庄园,等过段时间,再让他们从杭州庄园动身来密州。” 程老七已经把杭州庄园看做自己的家,萧氏兄弟几百号人住进去,让他感到有点不自在,听说他们只是借寓,他松了口气,一边叨叨着一边去找程阿珠。赵兴望着岳丈的背影,背起了手,慢慢地仰起头,仰视着天空,心里自语:“该怎么做才能打破历史的惯性?变革的种子还不够多么?但愿……” 思索了一会儿,赵兴慢悠悠地走回书房,提起笔来记录自己刚才的一些灵感…… 宋朝官员每年最忙碌的事就是春耕秋收。春耕秋收过后,生活节奏就悠闲下来了。 这时代,官员每年放一百多天假,平均每工作两天就能轮到一天假期。春耕忙完后,首先将遇到的是小长假——寒食节,这一天是熄灭旧火,燃起新火的时候…… 古代没有火柴,点着一个火堆很麻烦,所以古人家中的火堆一旦燃起,必须整年不熄,直到寒食节这一天才换上新的火堆,这就是寒食节的来历。但赵兴发现了宋代的火柴——法烛后,已经常划火柴点燃新火。 不过,宋代法烛属于硫磺火柴,既价格高昂又极不安全。赵兴作为一个zippo爱好者,知道打火石的一些原理,他记得其主要成分就是一些稀土元素,将其与铅锡等金属融合在一起,就成了优质打火石,而稀土元素在宋代被称为“独居石”,福建、湖北一地出产很多,它也是古代火镰中常采用的燧石成分。 如今,赵兴这一闲下来,便想在寒食节前将新式火镰“发明”出来。于是,在迎来送往的酒宴间歇,他召集一帮都作院工匠,开始断断续续地“研制”宋代打火机…… 离开京城后,赵兴便命乡人收罗“独居石”,他让工匠们粉碎独居石后,用酸碱反复冲洗,剩下的既不溶于酸又不容于碱的沉淀物,经过灼烧除去灰分,然后用铅锡混合在一起,就成了新式火镰。 再进一步,他又让人找来一些军用猛火油——不久,比现代打火机要傻大笨粗的宋代打火机诞生了。它随后被交给工匠继续研究,并制作出更精细的样本,从最常见的火镰式到水壶造型、动物造型等等…… 时光如流水,转眼间寒食节到了,赵兴有了这种先进的取火工具,家中的灶火就不再需要小心保管,即使偶尔不小心弄灭了,重新敲出一堆新火就行,所以寒食节对他失去意义。 古人在寒食节这天还能干什么?似乎寒食节也是宋代四大“举国赌博日”之一,但赵兴家中除了廖小小赌性强烈点,其他人没有太多的赌博欲望。这也使得他们一家在别人忙着更换新火的日子里,有点无所事事。 无聊的赵兴不知道该怎么度过这没电视、没麻将扑克的三天小长假,闲着发闷,他干脆约上相熟的官员朋友,一同去游览五莲山的景色。 九仙山主峰海拔697米,方圆55平方公里,为山东临海最大的山群,山上有著名的“孙膑书院”,传说孙膑功成身退后,就选择在此山开设书院,教导学生。这座秀美的山峰是苏轼在密州做知州时,最喜欢游览的,他曾以“奇秀不减雁荡”赞誉此山。 宋代崇文抑武,这座战国时期的书院如今已不教授兵法,成了一个类似庙宇似的荒废小院,院中的守护人穿着不僧不道,让人摸不清身份。原本这座小庙也早该荒废了,但络绎不绝的朝觐者让它勉强维持下去,不过,也就是勉强维持而已。 小庙已经很破败了,草屋漏雨,正堂里没有雕像,只是墙壁上画了一副孙膑像,两侧墙壁则绘制了一些战国时代的交战场面……但在赵兴看来,这些绘画的手法似乎是五代的产品,远远没有达到战国时代的那么久远。 孙膑书院的大树底下,文官们聚成一团,一边喝茶一边感怀,但肯参拜孙膑像的唯有赵兴、源业平与张用。邓御夫与林积,以及胶西县的佐官则宁肯在树下乘凉。 赏了孙膑庙的守护者几贯香火钱,赵兴与张用走到院中,源业平还在庙里喃喃祷告,并坐在一张草席上,保养自己的随身宝刀,他似乎向这位古代兵神展示自己的佩剑,动作一板一眼的,虔诚的宛若那孙膑真的坐在他面前。 出了小庙,赵兴与张用都没有前去与文官嬉闹的兴趣,赵兴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问了一个他长存心中的疑问:“我听说古时候都有将门的说法,到了唐代还有人说‘将门出将,相门出相’,可见将、相是两种培养方法……你听说过杨文广吗?杨氏家族现在怎么样了?” 张用一拍手:“这话你问我,算是问对了。吾祖张廷翰乃开国名将,两世为三衙管军……嗯,也就是你说的将门吧。我家比不上曹家、石家,但也绵延数代。神宗时,我家还有太祖张昭远为阖门使——杨家嘛,到了杨文广这一代,也是三代将门了,可惜他们的后代弃武从文。听说他们这一代那孩子名叫杨祖仁,三四年前入京考科举,还来拜访过我家。” 赵兴点点头,不经意的说:“朝廷邸报上说,杨祖仁新任杭州通判,刚好在我家担任通判……可惜了,其祖杨无敌那般武功,后人竟然舍弃了……” 张用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杨无敌,这名字有趣……你是说杨业吧,他也叫杨无敌,可笑!谁给他起的这名字?” 赵兴惊讶的扬起脸:“不是说他对契丹百战百胜吗……” “别逗了!他跟契丹交手百余次,每战必败,曾经有一次他躺在城下死尸堆里装死,全靠城墙上的人扔下绳索,他才免于一死。这人跟我大宋军队交手三十余次,无一胜绩,他平生的胜利还是投靠我大宋以后取得的,那次他斩了契丹驸马,但接下来那场战斗他把自己的命送掉了,不过,他被俘不屈,不食而死,倒让人钦佩他的气节。朝廷为此大大表彰了他家,也算是荫及子弟……” 明白了,原来杨家将的始祖平生打了一百仗,前九十八次全是战败,第九十九次胜利了,第一百次依旧战败,那次他将命送掉了。 这样的人怎么是杨无敌呢?谁说他绰号杨无敌? “天波……我听说他家在汴梁的府邸很气派,叫什么天波府,是杨业家庙改造的,有这事吗?”赵兴不死心地问。 张用纳闷极了:“家庙?你这说法就不对!立家庙的习俗似乎是唐人习俗,但我皇宋设立之初并不流行。还是到了神宗陛下下诏,准功臣子弟立家庙后,才有了家庙的说法,不过,神宗陛下可不能跑到杨业活着的时候颁诏书,所以,杨氏要有家庙,一定是后来建的。 但杨业怎会在汴梁建府呢,他是在知代州任上与辽人战死的,他不在前线打仗,跑汴梁建什么府邸?他儿子也不在汴梁任职,弟弟在太原,孙子也不曾在京城——他家不可能在汴梁建府。 我记得杨文广的儿子杨畋科举出身,曾经也领军打过一仗,是在皇佑四年,广西那边造反,杨畋还在家中守丧,当时杨文广刚刚过世,范仲淹与文广相厚,举荐杨畋去平反。但杨畋这厮有点问题,他几十岁了走路都走不稳,领军进入广西,他压不住军队,自己一不留神走进沟里了,跌在一块大岩石上——幸好石头上有厚厚的草,没有跌死。 事后,朝廷指责他不能压服手下的将士,以战败贬谪,永不再用。但范仲淹极力为其脱罪,朝廷只以贬谪了事。不久,杨畋抑郁而死,其母带杨祖仁去杭州居住……” 张用说杨畋走路有点问题,如果用现代语言来描述,就是:第四代杨家将传人杨畋小脑不发达,甚至近乎于小脑残废,走起路来没有方向感、平衡感,他带领大军出征,把自己带到沟里了,结果导致大军战败。 但杨畋是谁,他是科举出生,透过作主、门生、同年、同僚的关系,与宋廷一众文臣建立了密切的交谊,加上杨氏将门与武臣之渊源,令他拥有一张很广泛的交际网络。他太祖父百战百败不要紧,文臣们会给他太祖创造一个外号,名叫“杨无敌”。他本人脑残不要紧,但文人会把这位脑残描绘为”大宋第一高手“,谁的武功都没他厉害,比他厉害就把他写成没他厉害。 然而,大宋将门比杨业显赫的太多了,比如面前这位张用,其家世都比杨门显赫,但他们跟文人都不熟,文人不屑将他们描绘的光辉高大。 历史的真相充满了幽默感。 幸运的是,张用也认识赵兴这个文人啊!赵兴眼珠一转,已经决定捧出“张门女将”来恶心一下历史,他爽快地建议:“如今禁军们正在训练‘暴雨梨花枪’,不如我把这个‘梨花枪法’说成是张氏秘传,以后就叫它‘张氏梨花枪’,你看如何?” 张用眯着眼睛,摇头回答:“最近我一直在琢磨,军器监怎么回事,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发送到密州来做……这事,我看得小心伺候,张氏梨花枪,名字虽好,但谁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 赵兴看了看左右,低声说:“章枢相曾经告诉我,军器监案还有更深的内幕,他们不仅涉及了贪渎,还涉及到盗卖——盗卖军器去敌国。” 张用打了个哆嗦:“罢了,这事水太深,我们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张用居然无师自通了郑板桥的难得糊涂,让赵兴微微觉得诧异,他停了一下,感觉最好接受张用的建议,迅速抛开这个话题,转脸招呼林积、邓御夫一同上山。 共同上山的还有诸家女眷,女眷们逢庙烧香,一行人走的很慢。尤其程阿珠,刚刚怀孕自然要感谢佛祖保佑,更是见了佛像就布施,让行程慢了又慢。 假日的最后一天,官员们在和尚的礼送下,心满意足的走下五莲山,女眷们身上多了许多祈福的符咒,官员们身上多了些和尚送的玉石挂件,据说这些玉石都在佛前供奉过了,深有灵性,以至于一个铜板的成本需要官员们花一千个铜板够买…… 官员们一路摇摇回到县城,各自分手回府,赵兴才进府门,仆人来报告:“大郎,杭州又来了一拨人,说是您的亲眷,正在屋内侯着,您是先见见,还是饭后见。” 赵兴点点头,答:“是萧氏兄弟吧,我估摸着他们也该到了,请他们来,我刚好有事吩咐。” 不一会儿,萧峰带着兄弟恭敬的走进客厅,他先郑重的向赵兴叩头,感谢赵兴对亲眷的照料,而后小心的问:“主人,锦州的事了结了吗,我们接到大官人的信立刻赶来,现在现身,已不妨事了吗?”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遇上一个想回家的人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遇上一个想回家的人 赵兴挥手让疲惫的家眷与仆人各自歇息,他招萧氏兄弟进入客厅,而后回答:“辽国方面已经把营州撤掉了。不久前,从辽国传来消息:燕山一带三月二十五号下了一场大雪,千里白雪覆盖了一切。营州那片废墟已找不见一个活人,我估计,活着的人大都逃往附近县城。 辽国官吏找不到营州方面的证据,加上锦州方面有意遮掩,他们最终的结论是:营州因盗毁亡。所以,你们兄弟现在可以露面了,我打算在营州废墟上建立一个秘密基地,雇一些纯正辽人替我走私经商。我想把你的族人安排进商队,扮作当地向导,替商队引路。 这支商队,走私经商是副业,我最需要它给我带来辽国动态。现如今,以我的家业,养得起这样一支商队,所以,你族人的任务就是替我监控商队,并将沿途的消息传递回来。记住:辽国的消息是最主要的,若有危险发生,宁肯舍弃商队,也要把消息传递回来。” 萧峰叩头应承。赵兴沉默片刻,又补充说:“营州事件之后,我就在筹划这个商队,我在耽罗岛建立了一所学校,专门研究如何掩饰身份,不露神色地查探消息,以及隐秘传递消息的手段。你挑几个机灵的族人去哪里学几个月,今后,如有什么新方法,也让你的族人去传授一下。 信息,决定判断。我们无论经商还是待人处事,都必须获得足够的信息,才能做出正确判断,你的族人今后要替我担起这份工作……” 赵兴向对方仔细交代一番,这才顾得上询问杭州家里的情况。对此,萧峰回答:“不好!主人,今年杭州的年景与去年相仿,开春以来没有下过一场雪,估计今年又是个旱年。幸好,今年我们府上没大兴土木,杭人赖也赖不上我们头上。不过,近日来,倒是有人商量准备重修保俶塔,准备镇一镇旱魃。为此找到府上,希望我们府上也能出个份子。” 赵兴不知道:从这一年起,地球的气温骤然下降,在整个地球的历史上,除了冰河时代,史上最低的低温峰值出现在1192年左右。在其后的两百年时间内,地球的气温任何时代都要寒冷。 这场大寒冷也使地球的植物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此期间淮河以北的许多植物都冻死,并开始向淮河以南迁移。比如梅花和竹子,从此以后,淮北很少见这两样植物了。 赵兴隐约知道古代中国历史上,许多王朝的灭绝都与小冰河时期有关。从他获得的消息看,似乎这种气候变化是波及全球的,目前非洲、欧洲都传来消息说是发生持续灾荒。赵兴不知道这灾荒要持续多久,他想到记忆中的历史,禁不住低声喃喃:”难道,小冰河时期又要来了?我们又面临亡国…… 不对,可为什么小冰河时期没有让欧洲、非洲、美洲,甚至南亚的王朝灭亡,他们的王朝延续千年,经历了数次小冰河,偏偏我们如此多灾多难?每逢小冰河,必然……啊,既然别国不存在这种现象,说明这种朝代循环是可以避免的,说明小冰河时期不是天经地义导致国家破灭的,那么我们该怎么做,可以走上‘传统亡国’之路?” 萧峰聊完杭州的情况,出于一个家仆的忠心,他又多嘴说:“主人,如今程老丈也过来了,杭州那面便无人主持家务,剩下金不二一个藩人,万一有什么事,连个见县尊站着说话的人也没有,很吃亏的。老爷,是不是让(程)爽舍人回去,主持一下家务?” 这是萧峰第一次出言涉及赵兴的家务事,他说得结结巴巴,词不达意,赵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惊问:“难道,他们还想闹事吗?” 赵兴说的意思是,难道杭州那边还想闹出去年那种事——诬陷赵兴建房有害风水? 萧峰先是摇头,又说:“咱院里来来往往的胡人太多,浑没个说话响亮的,怕会受人欺负。比如:蒲爷现在越来越霸道了,码头上的事我们都插不上手,俺(俺裕)老爷也在抱怨。小人建议爷派个主事的人过去,也好压住场面。” 赵兴点点头:“明白了。蒲老爷的事不用发愁,定是下人跋扈,他本人并不知情。因为我跟他本是利益绑在一起的伙伴,他绝不敢在我面前跋扈——他是孤家寡人一个,而我们背后是整个大宋,惹恼了我,光用人海也能淹没他,所以这老狐狸定不敢作出触怒我的举动。 单单是下人闹事,找个手段强硬的管事,挥刀砍几个桀骜的人,谁敢再闹事……好吧,这事我知道了,我会想法解决的,多谢你了!” 萧峰看到自己插嘴乱说,并没受赵兴的责备,感激的频频叩头,恭敬地将积存在家里来的信件递给赵兴,自己叩头告辞。 赵兴不在家,但他家人从不敢耽误信件传递。凡是自觉重要的信件,都会用快马快舟转送到密州,所以,积存在家中的信都是一些不甚重要的杂事——除了一封特别,那是麻逸刘三的来信。赵兴一目十行地看完那些信函,最后捡起刘三的来信,先粗粗浏览一遍,心里吃了一惊,在仔细看了看,冲着信件发起呆来。 正在沉思,板桥镇派来了衙役向赵兴禀报:“通判大人,码头上来了几艘奇怪的外帆船,操船人说着古怪的、令人听不懂的话。来人他们皮肤苍白白的,连汗毛都是白的,长着一副蓝眼珠,有金头发也有红头发,甚是瘆人,舌人说:朝廷记载的‘芦眉国’与‘斯加里野国’人,倒与来人的模样相似,听说通判大人曾去过海外游历,县尊请你过去认认。” “芦眉国”即罗马(rome)的音译。“斯加里野国”即西西里岛(sicily)的音译。这是宋代对罗马与西西里岛的称呼法。可现在非洲战火纷飞,真有人穿越战乱的非洲来到这里?不对,即使白人穿越了非洲,他们也只会去广州,密州是面向日本、高丽的海关,他们怎会来到这里?大海茫茫,谁替他们引路? 赵兴反手将刘三的信塞进怀里,命令:“头前带路!……不,带上我家胡姬一起去!” 衙役连声答应:“大人,他们正在高丽亭馆商议这事,您跟我来!” 赵兴赶到高丽庭馆,听到大厅里几名白人正努力跟舌人沟通,他们连续换了数种语言,希望双方能找见一种彼此都能听得懂的、可沟通语言。喀丝丽听到几个白人的说话,凑近赵兴耳边低声用阿拉伯语说:“他们说的是一种拉丁语言,可发音很怪。主人,我该怎么办?” 朝廷配备的舌人能听懂阿拉伯语,喀丝丽是问赵兴是否如实翻译,赵兴轻轻摇头,答:“你自己注意点,我听得懂这种语言,你的目的是让朝廷官员听懂,该怎么翻译,自己警醒点……你问他们,东罗马的皇帝已经被人俘虏,他们现在是从哪个罗马来?” 那伙人说的其实是一种意大利语言,只不过夹杂着浓浓的科西嘉味。不过,如果他们是科西嘉人,倒也算得上是罗马、或西西里岛人。 大宋与西西里人交往并不多,这些人基本上是去广州,而且他们不喜欢用朝贡的方式贸易,因为朝贡需要跪拜,而他们的宗教教育他们:凡人的膝盖只会向神灵叩拜,人世间的君王——包括教皇,只配享受屈膝礼。唯有神灵,值得凡人膜拜。 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将货物交给阿拉伯人,由他们吃下全部货再转售给宋人。而宋史上记录的白人朝贡,只有两三次而已。跟来密州的白人一样,多数来自非洲层拔国,也就是“阿克苏姆国”,现代称之为索马里。 这是密州第一次接到那么遥远的国家的商人,这意味着密州已经进入欧州商人的法眼,但由此产生的问题是:他们从谁嘴里听说密州的事情呢?谁给他们带路?谁向他们介绍了密州? “先生,我可以称你为‘先生’吗?”对面人用清晰的拉丁语回答:“我们来自‘海上四大强国’,威尼斯、佛罗伦萨、热那亚、比萨,这些都属于西西里,也属于罗马,属于欧罗巴,但要具体讲明我们来自哪个国度,这对您毫无意义。所以,你可以直接称呼我们西西里人。 至于我们皇帝被俘的事,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我们不是来这里谈论皇帝的事情,阁下,我们是来做生意的……” 对方所用的“先生”称呼法,是中世纪对贵族的一种称呼,现在也把它翻译成“绅士”,而在狄更斯书里出现这个词时,一般把它翻译成“老爷”。对方所说的“海上四大强国”,现在公认的翻译法是:海上四大共和国。因为西西里岛四国只短暂的在十一世纪称雄过,但尚不能称之为四大强国。 舌人听了白人的语言,在一旁频频点头:“藩人用的这种语言确实来自芦眉国,我听人谈起过,但密州却没有懂这种语言的人,需到广州请一位懂这种语言的人……” 喀丝丽用目光询问赵兴,赵兴轻轻的点头,喀丝丽马上用拉丁语问:“几位商人,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我如何才能相信你们?” 来人回答的很快:“我们从陆路前往巴勒斯坦,而后穿越非洲到了索马里的基斯麦尤村(宋人村),在那里我们得到一个传闻:传说有人发现了一条快捷航线,可以让航行到赛里斯的路程缩短到十五天。我们历经周折,找到一名当地人引路,然后航行到了柴棍港。 在柴棍,我们听说了更确切的传闻——是的,这条航线确实存在,但它属于一个商业联盟,这个商业联盟正在南洋与人交战,他们禁止别人参与其中。那时,我们已经确信这条航线的存在,因为我们航行到柴棍,只用了30天时间,而这一切都拜一个神奇的小玩意——罗盘——所赐。 我们决定冒险去广州,看一看航线的终点,但上帝似乎不愿意我们发现这个航路,我们在中途遭遇了一场可怕的风暴,船在海上迷航三十多天,直到五天前才找到一片大陆,得到淡水补充。阁下,那片大陆是由一些渔夫组成的,渔夫之国的国王指导我们来到这个港口,听说这里有个海关,可以让我们进行贸易,是吧?” 喀丝丽翻译的时候,只说了这群藩人的来历以及他们找到密州市舶司的原因:迷航。就这样,密州市舶司官员也很惊讶,林积在此听到了太多的新词,他急忙问:“离人,欧罗巴是什么意思,这是个新国家吗?” 赵兴含糊地回答:“‘欧罗巴’这个词来自于上古时期的闪族,据说这个民族存在于3万年前,他们将脚下的土地称之为‘伊利布’,意思是‘日落的地方’或‘西方的土地’,后来演化成‘欧罗巴’。那片大陆有上百个国家,通称我们为‘赛里斯’,意思是‘瓷器之国’。也有人把我们称之为‘日出之国’,‘东方的土地’。” 赵兴回答完,招手示意喀丝丽继续,在赵兴的暗示下,喀丝丽继续询问:“你们带来了什么货物?” “象牙、玳瑁、苍龙脑、苏合香……” 赵兴突然打断对方的话,让喀丝丽翻译:“这些都是南洋货物,不是芦眉国的特产,我想知道,你们从欧罗巴带来了什么,值得我心动?” 这几个白人商人显然是辗转前进到非洲东海岸,听到一个不确切的传闻后,发扬了欧洲人一贯的冒险精神,在当地购买了了一艘船,勇敢地航行到亚洲,而后在阿拉伯、南洋一带出手了他们的非洲货物,又现场采购了一批当地特产,拿到大宋来忽悠人。可惜他们没想到,大宋因为海贸的昌盛,海关官员没那么好骗的。 骗局现场被猜穿后,几名白人商人神色尴尬,他们低声商量了一会,回答:“大人,我们还有玻璃弹珠,这玩意可珍贵啊,里面都镶嵌有花朵……” 赵兴笑了,这伙西洋人就喜欢拿玻璃来哄人,记得当初他们就是用这些玻璃珠骗过了美洲土人,然后占据了整个美洲大陆。然而,这种玻璃珠用来哄宋人还不够,赵兴跟喀丝丽说:“告诉他们:西西里人,拿这种沙子做出来的玩意哄我还不够,除非是配方,清澈透明的——‘玻璃配方’。” 赵兴最后几个字也是用拉丁文说的,这是为了不让在场的宋朝官吏听懂。那几名白人犹豫半天,突然插话问:“我们在寻找一名当地官员,当初我们受风暴袭击,漂流到一个荒岛上,荒岛之王指引我们航行到附近——他现在在船上,控制了我们的船员。阁下,他说这里有一个人,是一位国王、一位贵族,他懂得我们的语言,据说他身材高大,是当地的一名官员。那位荒岛之王告诫我们:如果我们找到此人,就给他带个口信。先生,那人给我们写了一张纸条,上面……” 那名白人说完,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摊开,上面写了三个字:“赵离人”。 字写的很丑,缺笔少划的——其实是现代的简体字。 林积与密州市舶司官员看到这几个藩人交谈半天,突然拿出写着赵兴名号的字条——虽然写得都是错别字,但他们更惊讶了,林积急忙插嘴问:“赵大人,怎么回事?藩人怎么知道你?” 赵兴哈哈一笑,胡编几句这洋人的故事:“他们说:曾到过南洋的交趾,在那里找到我一个熟人,受了他的指点,一路寻到密州,不过他们随身携带货物大都在南洋出售了,倒是带来一些南洋的货物,比如象牙、玳瑁……” “哦,原来不是来朝贡的”,林积失望地叹口气,懒洋洋的说:“既然如此,那就由赵大人接待吧。我等告辞。” 宋人心中都用一种天朝情节,喜欢那种四夷来朝的气氛,如果是来朝贡的使节,官员们可以乘机在皇帝面前露个面,给皇帝留下好印象,但若对方仅是商人,没有朝贡的意思,那么官员也就不用上报,顶多在地方史志里记一笔。这对官员来说,毫无意义,他们也就失去了殷勤。 密州不缺南洋的货物,若对方带有一些稀奇的西洋货物,即使他们不是来朝贡,官员也可以把他们说成朝贡以向上邀宠,现在,听了赵兴的货物介绍,全没指望了。失去兴致的林积也没兴趣问赵兴为何如此精通翻译,他望了一眼市舶司官员,后者也意兴阑珊地起身,有气无力地说:“既如此,仿层拔国故例,让他们住进高丽庭馆就罢了……赵大人,本地没有精通这种藩语的人,还望你家胡姬妾多多帮忙啊。这也是你南洋旧友的托付,是吧?本官回头一定不忘赵大人的情谊。” 林积与市舶司官员出门的时候,闻讯赶来的各地藩商以及本地客商已围在官衙左右,等赵兴领着几名白人走出官衙,他们七嘴八舌的要求看白人的货样,希望能够收购部分商品。这种事,市舶司税吏需要全程陪同,喀丝丽知道赵兴的心思,她一指赵兴手里的那张写着“赵离人”的字条,问几名白人:“给你们字条的那人长什么样?他有什么话让你传递?” 几名白人看了商人们的情况,知道自己出售货物还要仰仗赵兴这翻译,其中一名金发男子回答:“那个人就在船上,但他说自己不方便露面,所以待在舱底,但他让我们邀请你上船与他会面……” “哦,你们漂到的那个岛位置在哪里?”赵兴问。 “不清楚,阁下,我们在海上迷了路,完全不清楚身在何地。那位荒岛之王一路领着我们到了这里……先生,您何必站在这里猜测呢,上船一看就清楚了。” 也是,赵兴爽快的说:“我的女人将给你们翻译,你们留下几个人跟商人交易,再派一个人领我上船。” 喀丝丽虽然一直装作不懂宋语,但此时她装不住了,频频向赵兴使眼色,更是忍不住脱口劝阻说:“主人,还是带上几个随从上船吧。” 赵兴笑了,他用阿拉伯语低声回答:“这是我的地盘,海湾口还有我的舰队,他们能把我吃了?前面带路……不对,喀丝丽,立刻通知我们的人,这几个藩商能依据几句传闻闯入大宋,不简单啊!他们带来的货物,最珍贵的就是他们自己……我的话你明白!” “明白!”喀丝丽清朗地回答。 “带我上船”,赵兴转身命令身边的白人船员。 船舱里,一个明显在海上漂流惯的中年人迎接了赵兴,他赤着脚,穿一条短裤,头上裹了个印度包头。站在甲板上,他的脚趾分的很开——这是渔夫常有的身体特征。因为他们常年站在船上,一双大脚为了站稳,脚趾都长成这样。 来人这身打扮让赵兴有点好笑,他指了指舷窗外,说:“刘三,现在可是春天,春寒料峭你懂不懂,穿这一身衣服,不觉得冷吗?” 此人正是随赵兴闯南洋的篙师刘三,他留在南洋铜矿区,成为柳叶岛的岛主。 刘三扭了扭身子,回答:“大官人,你怎么还叫我刘三呢,我现在大小也算是个国王了,你看我这身装扮,合适不合适?” 赵兴笑了,他找了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打量着刘三。 篙师就是篙师,暴发以后不知道如何打扮自己,把能找到的稀罕东西都装到身上了。他穿的单薄,身上能放东西的地方不多,那个裹头的包头上嵌着金丝,缀满了无数的大块宝石,金丝间隙还缝着几粒鸽子蛋大的珍珠……帽中最显眼的是一颗钻石,打磨成类似现代梨形宝石形状——这种宝石切割工艺还是赵兴提议的,他从失事飞机的女白领行李里找了一个样本,而后让人照样打磨。 船舱里灯火虽然不亮,但那颗钻石依然发出跳动的火焰,璀璨的让人没法不注意。 包头上镶嵌了许多宝石还则罢了,那个大裤衩上也金丝银线,装饰的十分豪华——珍珠拣大的缝、宝石拣亮的镶……唯一遗憾的是,镶嵌的东西重了点,那个大裤衩子直向下坠,说话的功夫,刘三已频频提了几次裤子。 “妖,实在是妖!可你这身打扮打算干什么?扮妖魔吗?”赵兴调侃。 “朝贡啊,我打算扮成麻逸新任国王,向朝廷朝贡,我带来了象牙、真珠、绣花销金及绣丝绞、杂色丝绞、吉贝织杂色绞布、檀香、玳瑁槟榔盘、犀装剑、金银装剑、藤织花簟、白鹦鹉、七宝饰檀香亭子。其使别贡玳瑁、龙脑、丁香、藤织花簟……还有六千斤珍珠,五千斤香药,准备向朝廷朝贡,大官人看怎么样?” 赵兴脸上的笑容慢慢减去,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平静的说:“刘三——不,刘国王,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朝贡,你打算干什么?” 刘三就等这句话了,他扑通一声,带着一身的金碧辉煌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说:“大官人,我想回家啊!我要回家啊!麻逸那个地方我已经待够了,我要回家,求求你,让我回家吧!” 赵兴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看着刘三纳闷的问:“刘三,你守的可是一座金山,这是千年不坠的基业,你子孙后代每年都能挣数百万贯,多少人十辈子梦寐以求,都挣不到这么多钱,你是天上掉馅饼,被砸中了而且那馅饼还没砸死你,还是热的,新鲜的当场就能吃,这样的好运气——你竟然只干了四年就要放弃?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你没吃错药吧?” 刘三嚎啕大哭,一边抹泪,一边倾诉:“大官人,人都说‘树离乡死,人离乡贱’,又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还说‘叶落归根,人老还乡’,还有‘少小离乡老大回’,‘老大不离乡,离乡使人愁’……我现在的钱,这辈子够花了,子孙三代也够了,可我待在那荒岛上,想家啊!大官人,我要回家!” 第一百七十八章 历史岂不又回到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历史岂不又回到了过去 赵兴打断刘三的话,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你本事了,离乡这么多年,也学了不少词!可你怎么好的不学,尽学些愚民的话!百世基业—— 一座金山、一个王位、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钱财与权势,怎么换不回你那颗思乡的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你回来做什么?做衙役们呼哧过来呼喝过去的奴仆,做地方官打劫的对象?做税吏们欺压敲诈的顺民?我明白了,你是打算带着这几年挣得钱,假装麻逸国某个藩王来这里朝贡,顺便在这里安居下来,以度过余生,是吧?” 刘三听到赵兴的话口气缓和下来,他顺势爬起来,一边擦着最后一点泪,一边说:“还是大官人体谅人,咱是个蠢人,想不出别的办法。前段时间我给大官人送信,说了这意思,但久不见大官人回信,恰好那伙白人漂流到我们那里,兄弟几个就商量着,指引他前来密州。不过,我们也不知道这主意是否合适,所以要悄悄请大官人上船,商议一下。” 赵兴摸着下巴,说:“让我想想……你这办法不灵,冒充麻逸国王迟早会露馅,因为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是根深蒂固的,想冒充的话,非经过特殊训练不行。你们的生活习惯完全是宋人的,你们回来,不还想过上宋人的生活——比如穿宋人的衣物,像宋人一样待人接物,吃宋人的食物? 但如果理藩院让你们日日穿着现在这身服装——短裤、包头,小背心,每天用麻逸人的要求要求你们,逢官叩头,逢节上殿祝贺,念颂词……你们还肯吗?这生活还不如你们在麻逸的生活呢!至少在哪里,只有你们欺压别人的份。 你们回来的目的是什么?装成麻逸人,你们怎么融入这个社会——这不行的…… 嗯,也许,我有两个地方提供给你们隐居,一个是长江口的通州,另一个是扬州。通州小地方,我帮你们造一份履历,用退职海商的身份定居于通州,倒是不引人注意;至于另一个地方——扬州,那是富商云集的地方,再多的家财住进扬州也不显眼。在这‘天下第一销金窟’里,你带回来的四百万财产,我包你能在十年之内花完! 好吧,赶快选,我好替你们安排:要想享受财主的生活,你就选扬州;要想悄无声息的闭门做富家翁,那就选通州。” 刘三考虑了一下,马上问:“大官人,真的不行么——我们几个都把麻逸话练的很流熟,遇到舌人都不会露馅,怎么可能……” 赵兴摇摇头:“想住进汴梁城去,休想!第一:凭你这点财产,在汴梁城算不上大用,我听说汴梁界北巷里每笔交易都不低于十万贯,很多大交易都是以百万贯计算的,你这点小身家,丢在界北巷里,人都不拿正眼瞧你。 第二:汴梁城官员多,见多识广。而且许多走南闯北的宋人也都汇集于京城,等待出头之日,你们在京城生活,需要日日小心,老担忧被别人拆穿,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不是你们能够忍受的。 你们第一钱不够多,第二见识不够,万一拆穿,京城百万禁军,你们想逃都没法子,还是罢了!” 刘三听了这话,不禁为自己那点小念想感到惭愧,赵兴又继续打击他说:“我明白,你也就是一个小富即安的人,我替你选吧——住通州如何?在那儿买几亩地,老婆孩子热炕头,过你的小日子,你带回来的那点钱,大概够你这辈子花了。等你这辈子花完,让你儿子再出海去挣!” 刘三想了想,却不打算完全遵从赵兴的劝告,他小心的说:“大官人,要不,我住扬州吧。我听说大官人搞得运河贸易,通经过扬州周转,小老儿虽然蠢笨,但对行船一道还懂点,不如就在扬州住下,顺便帮衬一下大官人的生意。” 赵兴已无话可说了,他连喘几口粗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平稳:“你说你贱不贱,待在麻逸那个地方,好歹也是一国之主——对了,叫柳刀国国主吧,你在那个国家,每年能挣到一百万贯,勤奋点能挣到一千万贯,这样的收益你不干,却要到扬州辛辛苦苦做船运。 在扬州,你一年折腾到死能挣多少,一万贯?两万贯,这点小钱都不够你在麻逸一天挣的?你放着好好的国王不当,却要回来忍受一个小吏的喝斥,你说你……” 刘三充满感情的回答:“大官人,叶落归根啊,人老了能不还乡吗?” 赵兴咬咬牙:“罢了,终有一天你要为今天的事后悔,我不管你了。只是你麻逸的事情安排好了吗?” 刘三赶紧回答,话里充满着讨好的意味:“大官人,当初随我到麻逸的有四十七人,这几年走了五位老兄弟,还剩下四十二人,如今,38兄弟都愿意回来,我留下了4个兄弟在当地主持……我还带回来10船货,都停在附近的一个岛上,等我这里安排妥当,一声招呼他们就进港。 麻逸那位国王已按照我们的办法,把手下组织起来管理,一年半载不会有事。我想着,大官人有主意,那片基业可以派新人前去接手,咱那些老兄弟们一定会给您领路的。” 赵兴气的浑身打哆嗦。 38个人全回来了,把那片基业留给了麻逸土著人,那群原始人生性待人憨厚,要让他们明白险恶人生,那是三五百年能教育的过来的吗?如此一来,历史岂不又回到了过去——一群阿拉伯人架一艘巴朗盖,就完全占据麻逸,灭了麻逸种族? “罢了,既然你们想回来,既然你们想住在扬州……我去安排,我从密州市舶司给你们开身份证明,让你们在扬州安居下来——但是,38人全回来,你们的嘴牢靠吗?我怕他们喝醉了酒,聚会时随意向别人夸耀……” 刘三马上回答:“大官人只管放心,跑海船的嘴都严实,干这一行嘴不严,早已经扔海里了,能活下来的都是些知道保密的人,大官人只管放心,我们这辈子,绝不泄露金山岛(柳刀国)的位置。” 稍停,刘三又不甘心地问:“大官人,假扮朝贡使真不行吗,我们还带了几位真麻逸人,要不,我们扮作他的随从?” “你去朝贡?你知道朝廷怎么安置朝贡使的吗,将你引入理藩院好吃好喝供着,但你去任何地方,官员们都会全程陪护,包括你上街,嫖妓、下馆子。这种生活你受得了吗?真……” 赵兴想骂几句,但对面的刘三已经知道自己的失误,他赶忙揪下包头,憨笑的说:“那就好,我们不扮麻逸人了……你别说,这身衣服真累赘,一点不保暖,这天,可冷死我了。” 当然冷了,雪停不过半个月的功夫,有些犄角旮旯的积雪还没有溶化,刘三穿着如此清凉,没冻死算好命。 赵兴眯着眼睛看着刘三披上宋人的厚衣服,他一边穿衣一边向赵兴唠叨:“大官人,那金山岛(柳刀国)现在已有一万多户,五万多丁口,其中我大宋人约有两千,其余的都是我们找来的麻逸人。麻逸人比较懒,不喜欢干活,宁愿躺着也不愿伸手。我按你的吩咐,让宋人负责管理各矿的采矿步骤。 对了,按大官人的说法,哪里还有座锡山。我们这几年也从土人那里收购到不少纯净的锡块,可还没发现锡山的位置,那帮土人也不傻,怎么也不肯说出究竟,但我们已经猜出它可能的存在,就在俩三座岛的范围内,这张图就是我们探查的锡山位置,大官人可收好了…… 其实,大官人不用愁,大海茫茫,一般人根本无处寻路,即使有人知道金山岛,锡山岛的传闻,也不定会找到。比如锡山所在的位置,南洋一带传了上千年,说是海中有座锡山,可我们花了数年功夫,这不,还是没找到吗? 麻逸那头,大官人安心吧,我们出产的矿粉都拉到琼州岛和交趾广宁冶炼,留下的两千人想闹事,他们也只有一堆矿粉,那地方潮湿闷热,连钢铁放久了都会锈穿,没有我们支援,他们能翻天?那帮兔崽子早想回来了,大官人肯去替换他们,准保他们爽快地交出手中权力,快快活活地爬上回家的船。 大官人说的那个大岛——叫马尼拉是吧。这几年功夫,您找来的那群大食商人、大食匠工,已经按照大官人的图纸,修建好城堡与码头,咱十几名宋商……” 赵兴阴着脸打断对方:“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原本马尼拉应该是我们的南海补给点,你们都嚷嚷着回家,这不是让那群阿拉伯人控制这个补给点吗……谢天谢地,那个阿拉伯商人蒲易安被我支到了耽罗岛,否则,这么大块肥肉,消息传出,想必整个南海的阿拉伯人都要围上去。” 刘三还在问:“大官人,你看我拉来的货怎么办?那十几船货,既不打算当作朝贡礼物,是不是反手在密州出售,换点钱,也帮助兄弟们安家?” “你说你拉来了六千斤珍珠,好家伙——大中祥符八年九月,驻辇国朝贡,也不过拉来了六千六百两珍珠(412.5宋斤,约为264千克)。你一下子论斤拉来六千,这珍珠的价格还不比土贱……你把货物都拉去杭州,存在我家中,等我给你慢慢出售,这样才能卖个好价钱…… 等等,把你带来的几名麻逸人交给我,我上岸后让萧氏兄弟给你领路,你们直接去杭州。等我给你们办好了身份证明,你们才可公开活动。”赵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刘三赶忙千恩万谢地答应下来。他能理解赵兴的谨慎。 宋代虽然没有那种严苛的户籍制,但一大群巨富突然带着大量财宝来到某县,总得有个说法。而刘三他们出海的时候,并没有拿官府发放的纲引。即使有纲引,这么多年他们待在外藩逾期未归,也已触犯了宋朝的法律。万一遭到人举报,他们家产的一半就要归举报人。所以,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这一大群人才能安置下来。 赵兴带着几个麻逸人告辞,他摇摇摆摆的走下船来,向林积等人介绍了这几位麻逸人,并把刘三带来的部分货物说成是麻逸人送来的朝贡礼物——当然,赵兴已把数目削减到五分之一。此后,赵兴安排商人们吃下几名西洋人带来的货物。在此期间,刘三带来的人一直躲在船上,等西洋人重新装满了货物,赵兴派出萧氏兄弟给他们引路。 告别时,萧氏兄弟看到赵兴脸上明显的心不在焉神情,请示:“老爷,刘三兄弟该怎么安排,让他们旁晚上岸吗?蒲易安的人管着码头,我们该怎样对他们解释?还有,需要他们潜藏多久,怎么安排他们的生活?” “我听说,最好的保密者是死人,唯有死人不会泄密”,赵兴冷冰冰的说:“把他们聚齐了,杀了——一个也不留,记住,手脚干净点,千万别让他们跑了一个。” 萧峰兄弟替赵兴做惯了这种事,自然知道具体该怎么动手,不过对几名西洋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老爷,这命令也包括那几名白鬼吗?” 赵兴轻轻摇摇头:“白鬼还有利用价值,我需要把他们所知道的都榨出来——把他们囚禁入城堡山洞,先养起来,给他们纸笔,容许他们记录日记等等……” 萧峰叩头:“老爷放心,我等一定做得手脚干净,只是,杭州府里,还望老爷派个人回去主持!” 刘三带的船队停在日照镇对面的灵山岛上,萧氏兄弟受命后,坐白人的船,领着船队前往赵兴的庄园,而后乘夜将这伙人引入城堡,吩咐让他们在城堡里,等待赵兴把身份证明办好…… 等这伙人走后,赵兴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那些人宁愿放弃一座金山,也要回家当个太平翁。而他们这一次回来,让赵兴打造的南海链条出现断裂,原先建好的那些基地现在无人看管了,若再找人手接手,又得花费一段时间。 刘三这次出状况也让赵兴甚为担忧,他担心自己即使安排下一波人手去守荒岛,会不会他们也干上几年后,自觉挣够了毕生花销,也需要回乡来炫耀自己的财富……当然,在他们炫耀的过程中,必定多多少少涉及到发财的秘密,很可能在一不小心中,把南海的秘密泄露。 下一波人手,派谁去呢? 宋人的乡土观念应该远没明清时代那么强烈,赵兴也曾看到大把的宋国移民,他们都安心待在异域他乡创业,比如越南、高丽、倭国,怎么刘三这群人坐在金山待不住? “都是钱多闹的”,赵兴思虑了几天,终于得出了这个简单真理。那些在异域他乡创业的人,是因为没挣够钱,觉得回乡无法做安稳的太平富翁,所以他们继续留在当地谋生,而刘三他们财富来的太容易,在短短几年挣到了别人十辈子也挣不到的巨额财富,他们觉得这笔钱子孙后代花已经够用了,再加上还有赵兴这条商贸路子,所以他们才要回国。 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好道理,想必贪官污吏最喜欢这句话,他们巴不得自己境内多几个财富来源不明的暴富人家。而另一句俗语:“富不过三代”,就是贪官们喜爱土财主的注解。 送走刘三后,赵兴这几日一直发愁派谁去接续南洋链条,以及如何维持这个链条的正常运转,可他愁别人不愁,悠闲的王巩王定国找来了,他带着妻妾到赵兴家中游玩,登上碧霞阁,他满意的看着这栋房子,说:“离人的手段果然不凡,哈哈,我到任的时候就跟你说过,希望你帮我建一栋房子,这房子我喜欢,就这个样式吧。” 王巩上任以来,赵兴还没有跟他细细交谈过,此刻得到机会,他连忙问:“王大人,京城如何?” 王巩神态轻松:“还不就是那事……忘了告诉你,我出京的时候,你老师苏子瞻又遭到攻击了,还是御史赵挺之攻击你老师科举卷子的题目出的不妥,有映射先皇的嫌疑。” 赵兴笑了:“其实,从文字里面揪毛病,哪段文字都不安全,比如赵挺之这个名字就很淫荡,挺之,他‘挺’什么‘挺’, 朝堂之上还要‘挺之’?大不敬,够淫荡。” 王巩王定国面色一变,假装没听见赵兴这话,问:“开春了,离人什么时候帮我建房?” 朝堂上主持朝政的是高太后,赵兴说赵挺之淫荡,是口不择言了,所以王定国要赶紧回避这个话题。 赵兴知道自己冒失了,王巩转移话题,他也顺坡下驴:“王大人,如今密州都作院正在全力制造梨花枪,现时腾不出手来, 等下个月吧,下个月我先调一些人手,……王大人看好地皮了吗?” 王巩马上提出两三块地方,征询赵兴的意见。一旁,王巩的新夫人黄氏也与程阿珠聊上了,阿珠的衣服多出自赵兴的建议, 这几日闲着无事,他将一些现代流行因素加入到裙装中,让阿珠名下的印染坊试制。今日略有点寒冷,阿珠穿着一身碎花布裙, 比甲是鹿皮夹克,上面缀满亮闪闪的金属铜扣与珍珠贝,显得很耀眼。 黄氏没聊几句就转到阿珠的服饰上,连声问:“妹妹这身衣服是哪里制的,我才从京城来,京城里可没见过这样的款式,妹 妹能将那裁缝介绍给我吗?我也去做一身,官人,好不好?” 王巩哼哼唧唧答应着,他身边的柔云轻轻一拉王巩衣袖,王巩立刻回答:“便如安人的意思!” 柔云曾与王巩去过黄州,程阿珠虽然与她没见过面,但有这份渊源在,阿珠显得很亲切,她简单地回答了黄氏,马上又向柔 云问话:“柔云姊姊,我也给你做一身吧,这东西是我家作坊做的,皮货出自邓推官,我家里也有股份。不值几个钱的,瞧你, 春天了,还穿的去年的棉衣。” 这话黄氏不爱听,她脸一沉,正准备说几句,但廖小小有眼色,她本是个擅于察言观色的人,立刻接住话题,寒暄上了:“ 安人才从京城来呀,啊,久不得京城消息,也不知道京城今年流行什么?” 这话题黄氏最感兴趣,她刚才还因阿珠只关心与柔云交谈,感觉有点气闷,但有廖小小在场圜转,立刻不觉冷落,聊了几句 ,黄氏才想起:阿珠才是正妻,她与个妾谈个什么?马上,黄氏对廖小小的热情变得冷淡起来…… 日暮时分,王巩吃完赵兴的招待餐,领着妻妾上了马车,他的妻妾每人得到了一袋珍珠作为礼物,柔云似乎得到的多一点, 让黄氏愈发气闷。 王巩一行人是乘坐两辆马车来的,而王巩本人没有骑马的习惯,他钻进夫人的车里,与夫人一起查看赵兴送来的礼物。 “这些珍珠,怕没有数百贯吧,做几个珠钗倒正合适。子瞻兄说离人向来对朋友大方,如今一看,果不其然。我们早该来拜 访了”,王巩感慨说。 黄氏郁郁的说:“只是那位阿珠不知礼仪,只顾与柔云交谈,妾身几次搭话,她都心不在焉……” 王巩讪笑的说:“离人这位正妻出自乡里,原也不知礼仪,可你怎么不跟另一位小妾陈氏多谈谈呢,别人不知,我可知道, 那位陈氏是越国郡主,身份尊贵着呢。” “呀!”黄氏掩住口,惊问:“有封诰的郡主吗?可这事怎么他们不说呢?” “不能说”,王巩笑着回答:“离人若是逢人就告诉他是交趾郡驸马,那朝廷还不把他养起来,最多给个闲官以奉养终生? 离人是有大志向的人,岂是一个闲官能满足。所以这事他不会说,但我与苏子瞻交情密切,这事是他悄悄告诉我的。” 黄氏很好奇,她又问:“苏子瞻那个大嘴巴,他知道了,岂不满朝堂都知道了?” 王巩点头:“当然,这事满朝堂要紧的官员都知道,但越国对此装糊涂,他们都容忍自家的郡主做妾,朝堂上怎么承认,这 不是让越国难堪吗?所以,朝堂上也在装糊涂,反正离人也不会逢人便说。” “呀呀呀,我说那位小妾怎么气质尊贵,原来是一国郡主,看她浑身上下没几件首饰,如今细想起来,偶尔的几件点缀,样 样都精致到了极点,恐怕是越国‘内造’的。” 王巩接着劝解:“知道那群越国歌伎来京表演的事情吗,那就是冲着这位越国小郡主来的。离人一妾尚如此,他那位婢女也 不简单。你平时不喜走街串巷,不知道这位‘京城十绝’、大名鼎鼎的廖小小,也则罢了。但你不知道如今最红的是哪几个曲儿 ,都是这位廖小小唱出的。人跟你搭话,你还爱理不理。说程氏不通礼节,没准廖小小也在说你不懂礼节呢?” 黄氏既羞且惭,马上想出一个主意:“官人,按理我们也该回请一下离人,不如你郑重请他来府上做客,等他的妻妾来了, 我好向她们陪个礼,也拉拉近乎。” 王巩欣赏的点点头,又说:“密州传闻,程氏与那位小郡主从不出来宴客,倒是那位廖小小姑娘,离人走到哪跟到哪儿。所 以,如果我们搞个家宴,请他全家来怕也请不出那程陈两位,不如多叫几位官员陪同,廖小小是必到的,你向小小姑娘陪个礼吧 。” 王巩走后不久,一封从京师来的快件传到赵兴府上,这是京城急报,赵兴一拆开信,草草看了几眼,立刻坐不住了,惊呼: “杭州又发生大旱,饿死人无数,新任知州杨绘被贬,朝廷遣苏轼之杭州!” 摸着脑门想了片刻,赵兴喊来妻妾们商议:“老师要出京做官了,他竟然要去杭州,刚才京里传来消息,他正在找我,想让 我帮忙托送家眷。我有一个想法……”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弃官而走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弃官而走 苏东坡这次出京外任,没耽误多少工夫。原本处理京城产业要花一个月功夫,再找到合适的车马行一路慢慢南下,前后左右怎么也要一两个月的时间,但苏轼却只用了十来天的功夫,就赶到杭州上任了。 四月末,一接到新任命,苏轼直接把自己的房子扔给马梦得,连房子里的家具都没要,只把不忍舍弃的心爱物卷了几个包裹,一家老少在大相国寺的码头上登上了直达杭州的快舟,向杭州飞奔而去。 经过一年的建设,赵兴的鳅栈已经全部完善起来,犹太人开的飞票行遍布各鳅栈所在城市,一般的货物运输连结算都不需大量铜钱,直接用犹太人开出的飞票就行。苏东坡在京城的产业由马梦得处理之后,也将开成一叠叠飞票,苏轼南下之前,马梦得给他预支了几张飞票,而鳅栈又是自家人开的,连载客费都不用付,所以,苏轼放心地带上几张飞票,加上一些舍不得抛弃的随身物品,一路轻飘飘的南下了。 赵兴的海鳅船以快捷闻名,如今沿线的鳅栈人手充足,鳅夫们用接力的方式日夜不停的从汴梁往杭州前进,这条路原本需要四十天左右,但现在只需要七天就能完成。离京的第七天傍晚,苏轼已经在杭州登岸,来接他的马车停在码头上,因为是自家人开的运输行,加上赵兴的产业素以管理严格,做事精细著称,苏轼下了船,连清点行李的事都没做,直接坐到迎接他的马车上,连夜向赵兴的庄园进发。 春天里,杭州的气候有点闷热,苏轼一家人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这次,苏轼南下只带了王夫人与朝云,那些小妾果然都被他遣散了,据说事后赵兴曾派人搜寻,将她们养在一处别院,不过,苏轼现在顾不上关心这些了。 杭州运河码头至赵兴家的路是特意整修过的青石板路,马车走在上面很平稳,马蹄清脆,这时却有催眠作用苏轼家人都在这种规律的蹄声下打瞌睡。半夜时分,苏轼听到一声巨大的开门声,他从朦胧中清醒,撩开车帘问车夫:“怎么,到地方了吗?” “到了!恩师,我已把洗澡水烧好,晚饭也准备好了,你看是先吃饭还是先洗浴?”,马车边出现的是赵兴的笑脸,他举着一盏大马灯,微笑的笑着苏轼,继续说:“房间也收拾妥当,不想出来吃饭的,房间里也有点心充饥。” 苏轼又惊又喜,他赶紧跳下马车,问:“离人,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密州做团练判官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兴笑的很开心,他还没回答,被他的声音惊动的苏遁已从马车里一跃而起,跳着扑向他:“阿大,你在这里,可想死我了,我的猫呢,我的大狗呢?” 赵兴也喜出望外的抱起他,一边回答“都在都在”,一边转向苏轼,回答:“老师,还是先洗洗旅尘吧。” 苏轼赶紧回答:“孩子们都累了,先洗把脸吧,饭也无需太复杂,一人先来碗肉丝羹,足够了。” 一边向城堡里走,苏轼一边又重复刚才的问题:“离人,你怎么在这里,密州那里……” 赵兴马上接过话题,补充:“老师,阿珠有喜了,密州那里实在条件恶劣,所以我把阿珠送来杭州安胎……嗯,刚好家里也有点事,所以我递了个表章,希望能够退下来养养病。” 苏轼有些哭笑不得:“我还以为多大的事,送阿珠回乡,一个老仆就能做到的事情,需要你亲自做吗?休病假?你知道多少人为求一个差遣而反复钻营吗?李之仪你知道吧,你在密州年夜宴上演唱他的曲子,使其名声大噪,然而他回京后,也不是闲居无聊,日日求官吗?你竟然……!” 苏轼说到这,嘎然而止,他疑惑的望了一眼赵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还别说,苏轼当初到杭州来,一方面是因为他曾经担任过杭州通判,对当地情况比较熟悉,另一方面,他心中未尝没有求得赵兴援手的想法。 杭州现在形势比较严峻,今年到了五月,依旧没有下一场春雨,去年的灾荒已经使杭州户口减少了三成,今年这场灾荒也不怎么乐观。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轼选择杭州出任地方官,一方面是他勇于担当的性格,另一方面是想着,赵兴曾带着部分程族人移居杭州,这些人总能给他帮点忙……当然,如今赵兴本人在此,那就更不用愁了。 苏轼素来知道赵兴对人实诚,但他从来没想到赵兴能为他舍弃官职,他担心对方真是为他辞官,那他欠的人情就太大了,所以,话到半截,说不下去了。 赵兴耸耸肩,一边领着马车队向堡里走,一边跟苏轼闲聊:“其实,我家中还有点别的事,这才让我下决心辞官的。这些事情不大不小,但别人实在无法上手处理,只好我亲自来。老师也不用担心,都是些小事,三五个月就能处理好。” 苏轼低头想了想,安慰赵兴:“无妨,离人无需忧心,安心把家里的事处理好,我来杭州刚好缺人手。朝廷那方面若许你辞了密州官职,你就在我那里当个押司,或者掌书记吧。回头我给朝廷解释一下,嗯,我这里确实需要你。” 赵兴这座庄园足够大了,随着院内土建工作的结束,大多数工人已经转到密州临海村,在那里修建码头城堡。这座能够容纳几千人的建筑群,现在显得有点空空荡荡,而主人长期不在家,又让这里显出一种被忽视的萧索。等苏轼一家安顿下来后,顿时让城堡多了点人气。 与苏轼同来的还有小史高俅,此次随苏轼来杭州,他将出任掌书记职务,为此,他便正式起了个官名:高俅。除了高俅外,苏轼还带来一个闲官的任命:推官秦观。这厮还在京城风花雪月着,想等到苏轼安顿了,再慢慢南下。 苏轼旅途劳顿,一家子洗浴完,喝了一碗粥,便各自安歇,高俅忙着将苏轼的行李整理好,把自家也安顿了。他捧着一杯热茶,向赵兴歉意的表示:“苏公是有点冒犯了,押司这个官职从九品,比判官低了好几级,赵兄出任这个官职,委屈了。” 赵兴摇头:“我若在乎官品,何必从密州辞官——那里的局面我已经打开,剩下的就是喝喝小酒,听听小曲,熬完任期而已。所以,你别跟我提这事,咱自己人,何必说这些!” 话题一转,高俅诚恳的说:“不过,此次我等确实需要离人的帮助,杭州大旱,去年收成又不好,有钱也买不到粮食,斗米五十六文,可谓饥馑遍地,路有遗尸。上任的路上,苏公还在说:此刻唯有赵兄的船队,能从海陆运来粮食。还望赵兄鼎力相助。” 赵兴点点头,回答:“杭州是我定居的地方,左右都是我的父老乡亲,原本我还有顾忌,不敢私下里赈济,既然老师来了,我就捐献个二十万石粮,帮乡亲们度过饥荒。” 高俅笑着摇摇头:“二十万石,这个数目过于骇人了,官府还是需要出钱平兑的,赵兄,做事不能如此张扬。” 赵兴惊讶的看了一眼高俅,在京城汴梁的时候,这个小厮还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但现在已经心眼活泛的像个积年老吏。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句“屁股决定脑袋”。高俅现在是个官啊,掌书记,九品官,坐在这个位子上,他开始显露出那种固有的精明与狡猾。 赵兴对高俅的话深表赞同,但是官府出钱平兑,还有个问题:“杭州灾民数万,如果不靠富商捐献,朝廷哪来的钱购粮呢?” 高俅晃晃茶杯,答:“路上,苏公跟我谈起这事,说他打算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允许在杭州售卖度牒,每份度牒卖到三百贯到五百贯,卖上一千份度牒,几十万贯到手了,足够赈济杭州灾民了。” 赵兴同意对方的说法:“岂止,要真有几十万贯,可以干大事了。” 密州椎易物去年一年的税收是八十六万贯,如果每份度牒按五百贯售卖的话,杭州多了一千个僧人,官府就会多出五十万贯可支配的救灾款,这笔钱足够干很多事了。 高俅指指汴梁方向,补充说:“太后那里,估计这事难度不大。杭州上百座寺院,多一千个僧人,也就是每个庙多十个人而已。关键是怎么运粮来,要用最少的钱运来尽可能多的粮食,这点就需要赵兄帮忙了。” 赵兴点点头:“高兄,我已经决定辞去密州官职了,今后你我二人共事,你就称呼我‘离人’吧,我可以称呼你‘炎师’。海运粮食的事我亲自去办,你放心,保证运回来最便宜的稻谷。” 高俅从善如流:“离人兄,关键是要量大,如果一船一船的运,杯水车薪呀,杭州十几万人,每人一升米能吃几天?若一次连一升都发放不了,那百姓老处于饥饿当中,运粮船来回跑趟子,总是疲于应付——要一次运足,让百姓家有余粮,能支撑到下次放粮,这才妥当。” “这个不成问题”,赵兴笑着回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高俅发觉赵兴的笑容里有一种狰狞的味道。 苏轼在赵兴的庄园里休息了两三天,等旅途的疲劳全部消除后,他递出官帖邀请杭州通判杨祖仁,以及杭州乡绅来赵兴府上议事,并开始正式接管杭州事务。按说苏轼上任后,该住进官衙,可赵兴这座城堡里实在太舒适,苏轼就借着官衙尚未整修完毕的理由,继续待在赵兴这里,赵兴这里的房子也多,苏轼干脆将公事房也设立在赵兴城堡,开始在城堡里办公。 随后的几天,赵兴这几天也做好了出发准备,他不停的将巨型海船调集到杭州附近,等苏轼正式向朝廷提出申请,获得出售度牒赈灾的许可后,赵兴这里的准备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也直到这时,苏轼才隐约一窥赵兴的实力——不,应该说是他家小妾陈氏的实力。几天的功夫,赵兴调至杭州码头的巨型海舟有一十四艘,每艘船都变态的庞大。 一般来说,海商能拥有两三艘这样的巨舟,已经跨入豪商行列,但赵兴的潜力似乎远没有罗掘殆尽,他还在不停发出命令,要求身在密州、广州、泉州的海船,卸完货后在杭州集结。 等巨舟数目达到21艘时,赵兴等不及了。他与苏轼关系特殊,所以他决定不等朝廷的批复抵达,马上动身出发。苏轼虽觉得“救命如救火”,但若让赵兴自己先垫上购买粮草的钱,恐怕会引起御史弹劾。哪怕朝廷批复下来后,再让杭州州府付款,也会引起物议——冒赈可是灭族大罪,所以苏轼坚决阻止了赵兴的冲动。 终于等到朝廷的批复下来,看到赵兴已经筹备好了,打算马上动身,苏轼叫来赵兴商议:“离人,南洋那一块,每石谷子价值几何?装满一船需要多少贯?十船粮食,一万贯到三万贯够吗?” 赵兴睁大眼睛,一个劲的笑——苏轼是真不知道海贸的利润?跑一趟船,没有七十倍的利润,大宋商人是不愿意辛苦出海的。三万贯,赵兴一艘船带回来的利润都不止这些。习惯用现金流来衡量产出的赵兴,这几天看着他的海船趴在港口,心里绞痛的睡不着觉。 都是钱啊,每耽误一天是几万贯上下的收入,怎么苏轼就不急呢?他不急赵兴急? “既然打算出售度牒,总得有个数额,我听说灵隐寺主持僧佛印是我原先的熟人,离人,你陪我到金山寺走一趟,我们去问问,杭州寺庙到底缺多少僧人?” 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出门,可不是件轻松活,赵兴汗流雨下的驱赶着轻车,一边走一边跟苏轼抱怨:“这条路……老师,既然你想用尽可能少的钱赈济灾民,不如我们换种方式:以工代赈!让杭州灾民都去修路,把这路好好整修一下。杭州劳力不足,还可从附近郡县调一些厢军来,把四县八乡的道路都修整一下。” 苏轼一边擦汗,一边点头:“不仅要修道路,最重要的是疏浚河流,杭州每雨必涝,此皆出于地势不平。此外,每年潮水入运河,海潮每至,泥沙淤积,漕河失利,舟行困难。若是疏浚茅山、盐桥二河后,令运河水深皆八尺以上,再有暴雨,雨水可以直接入河。在两河间筑堤闸,控制河水与潮水。自后潮不入市,河道不淤,舟楫常行……如此这般,杭州可保千年无涝矣。” 苏轼这是想一劳永逸解决杭州水患,如此做法便太不厚道了。按官场潜规则,历任地方官员就指着这样的大工程吃回扣收红包,苏轼一下子,竟要把一千年后历任地方官吃回扣的机会都堵死……嗯,估计他要被骂一千年。 如果苏轼干的工程部是豆腐渣,那么此后一千年间,地方官员连修缮的借口都找不到,想来,随后的一千年,每个官员只要到杭州,就会满腹委屈地骂这苏老头不会当官,连“官场传统”都不讲。这不是害人吗?! 赵兴眼珠转了转,轻轻摇摇头。 此刻,马车驶入山中,气候阴凉下来,苏轼坐在车上嘟囔:“天下名山僧占尽……” 灵隐寺僧人确实不多,看来,宋朝廷对这帮好吃懒做不纳税的和尚控制的很好,他们的数量绝对没有危害到大宋的财政。 赵兴进来时,守门的和尚问过访客目的,直接一指山中,由赵兴自己前去,显露出一副人手不足的状况。 从守门和尚的态度看,他似乎早听说过赵兴的大名,对这位破坏了杭州风水,却又深居简出的庄主很是好奇,赵兴在前面走,都能感觉到那和尚在背后打量的目光,那目光灼热,充满好奇。 山坡上,一个小和尚正在茶林里忙碌,他一边摘着新茶的嫩尖,一边哼着歌,神情专注而恬静,这一幅田园牧歌式的景象,可惜闯进来的两人却不欣赏。苏东坡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理直气壮的问:“秃驴何在?” 小和尚头也不抬,顺手一指山坡,答:“东坡吃草。” 苏东坡神情有点尴尬,赵兴乐不可支,见到苏东坡这位大才子哼哼唧唧的说不下去,赵兴上前,昂然说:“速去牵来?” 小和尚抬起眼,看着赵兴那高大的身影,嘴里喃喃说:“‘速’对‘慢’,‘去’对‘来’,‘牵’对‘推’……慢来推去——不妥不妥?” 赵兴突然插入,问:“背了多久?” 小和尚脱口而出:“一个时辰。” 说完,小和尚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苏东坡哈哈大笑,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 原来,苏东坡爱取笑和尚,那是人所共知。寺里的和尚担心苏轼再来找茬,不知熬了几个夜,想出一些精彩对联,让小和尚背诵,而赵兴的突然掺入打断了小和尚预先设定的对话情景。小和尚本身虽然有点急智,但还不足以应付赵兴的花招,所以露馅了,他老实的承认自己曾把对话背了“一个时辰”。 戳穿真相的小和尚也不管这俩人了,他背着茶篓直往山坡上跑,不一会,僧佛印一副飘飘出尘的模样,淡定而至,他单手做什行了个礼,向两人问候:“人都说赵施主智慧,小孩子们一点玩闹瞒不过您的法眼,见笑了,不知东坡居士来此何干?” 赵兴笑的冷冷的。 这位僧佛印不愧是著名公关人士,骗局被猜穿了,居然轻描淡写一句小玩闹遮掩过去。而苏东坡似乎很吃这一套,他那里哈哈一笑,接过话题:“大师,我今日来访,是为度牒一事来的。” 僧佛印眼珠陡然瞪大了一下,又恢复那副飘飘欲仙的神态,似乎凡尘俗世根本无法影响他那颗不动禅心:“施主,请往里面请!童子,上茶,上香茶……这是今年产的雨前新茶。今年天旱,大多数茶树都被旱死了,老衲一点珍藏,请施主品尝一下。” 赵兴没有跟去庙里的意思,他背着手欣赏着湖光山色,不一会,寺里传菜招待苏轼吃素斋,一名小和尚过来招呼赵兴同去,赵兴嗯的一声,告诉小孩:“我就不吃素斋了,告诉你们主持,我到山下农家去喝茶,请他到时候直接送东坡居士回我的屋子。” 当夜,苏东坡被僧人送回赵兴的城堡,一见面,便说了个数字:“1341,杭州一地各寺庙需要这数目度牒,每个可以卖到三百四十贯,这笔钱三日后由各寺院凑好。” 赵兴摇头:“老师卖便宜了,每个度牒至少应该五百贯。杭州僧人富,你就是说到一千贯,他们也是肯的……再说,一千多个度牒也太黑了点,不如卖341个吧,给他们留点想头。” “不多”,苏轼回答:“我粗算了一下,大约要雇用20万民夫,还要赈济灾民,这点钱刚刚好。我需他们1000个度牒,恰好筹集30万贯。. 赵兴皱了一下眉头:“好吧,既然老师肯了,那我明天就出发,等他们把钱凑上来,我第一批粮食也就运到了。” 苏东坡点头答应:“既如此,还需把你那群学生用一下,让他们给我做个规划,看一看疏浚茅山、盐桥二河、疏浚西湖需要花多少钱,各处修路要花多少……” “我去南洋不带他们,全交给恩师”,赵兴已经急不可耐了。 第二天,赵兴带着人手匆匆登船出发,送别的高俅望着赵兴的船队扬帆出港,嘴里不自觉的说:“苏公,我怎么觉得,这支船队有点杀气重重?” 第一百八十章 回家的男人 第一百八十章 回家的男人 苏东坡却不觉得,他漫不经心的回答:“你是说这船队进出有序吧——你还没见过离人那帮学生呢。离人这人做事向来有章法,他的鳅栈就是以军法管理,章程制定的很精细,一举一动皆有规条,这船队是他产业的大头,想必管理更严格,我看,至少比海鳅船行还要严谨。” 其实,哪有杀气这一说。高俅是发现赵兴这支船队有点军队的风格,比如先头出港的船并不远去,在港外徘徊许久,等到全部船队出港后,编成一个整齐的队列,才统一旗号驶出港外……所以高俅才如此说说。 高俅对军队的认识也就是队列整齐,仅此而已。据说他担任太尉后,对军事并不在行,每年的军功就是一些模范工程,比如队列整齐,走起操来姿势好看,从而赢得了皇帝的欢心。 此时的高俅自信心还不足,苏轼这样随口一说,高俅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看法,他充满期待的说:“但愿离人兄这次去,能用最少的钱,买来足够多的粮食。” 苏轼随口答:“这点我不担心,离人做生意的手段很犀利,如果他再晚一点走,我把那笔赈灾钱交给他运作一下,我们会有更富裕的钱财……可惜,他似乎很忧心乡民啊。” 苏轼的意思是,赵兴可能是看到乡民们挨饿,所以急着想把粮食运回来。而五月,交趾一带的春稻已经成熟,正是粮价最贱的时候,所以赵兴才急得连钱款都等不及筹足,便动身上路。 不久,朝廷的批复也下来了,苏东坡请求的度牒数目,高太后完全诏准,随着杭州度牒的贩售,救灾款开始充足起来。与此同时,在赵兴学生的计算下,疏浚河流的工程量也被运算出来了。那笔售卖度牒的钱足够,于是,苏轼再次上书,请求朝廷调几万厢军来,帮助疏浚河流。并建议等疏浚工程完毕后,将这些厢军就地安置在杭州,以填充杭州因大灾损失的户口。 六月,朝廷的答复没有来,但赵兴辞官的事情爆发了。赵兴以前故意使坏,把自己的辞官奏章用普通级别上报朝廷。而吏部接到这样一位八品小官的奏章,不以为然的大笔一挥,准了。苏轼大大咧咧,前面数次上奏朝廷,奏章里根本没提他雇佣赵兴为属官的事。等到赈灾款充足了,他才禀报朝廷,请朝廷确认赵兴的官职。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蒙在鼓里的密州团练张用以及胶西县县令林积见了朝廷邸报后,这才发现,那位护送妻子回家的下属跑路了,而且是一去不回。他们怒火万丈,连夜书写奏章,用加急快递送到朝廷。 张用朴实,他直接陈述了密州团练现在面临的情况,承认赵兴留下的那种弯弯绕的计算方式,让他手下所有的官员都无从下手,眼看密州即将进入收获季节,算账的人却不在,这怎么成,谁来分配团练一年的收成?于是,张用在奏章里哀怨的像个弃妇,声声呼唤:“还我签判。” 林积不客气,直接在奏章里攻击苏轼,他讲述了密州修建城池的情况,认为按赵兴的方法,胶西县新城修建的情况很良好,不费朝廷一个钱,胶西县已经有了大概的模样,但正在工程最后收尾工作的时候,工程的主持人跑路了,被苏东坡借师生关系勾引走了,这不是欺负人吗? 林积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话:“把胶西县通判还给胶西县——我只要原来的那个通判,苏轼诗写的好我承认,可做人不能如此不厚道。怎么也不能抢走我的下属啊。没错,是他干的,他苏老坡一出京,我的通判就跑回家了,一定是苏老坡提前跟他的弟子约好了。我听说这名弟子是他打赌赢来的——没错,他就是用这种关系,胁迫我县通判替他干活。这赵离人是朝廷官吏,怎能任由苏老坡指挥,可恨!臣恳请朝廷重处苏轼,以儆效尤。” 朝堂官员这才发现自己捅了大马蜂窝,回头一翻查,一个吏部小官居然签发了赵兴辞职的命令,于是,那名小官立刻成为替罪羊。但接下来对赵兴怎么处置,他按照正常程序请辞,如今又为了杭州百姓远赴海外运粮,朝廷实在想不出办法来,尤其是这事又牵扯苏东坡。 自己的偶像做下这糊涂事,在高太后心中,自然是欣赏多过指责,她看了一眼吵成一团的朝廷大臣,转脸问吕大防:“吕卿,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 铁蛤瘌吕大防惜言如金:“赵兴辞官,吏部已经准了,苏子瞻聘用,也是走了正常程序。” 这个答案高太后很满意,她马上点头:“不错!密州团练,胶西县都吵什么,没有了通判,另委一个好了,看不懂账簿,这位赵兴还没有死,让他们派人去请教一下,不就行了!下诏斥责,让他们两人反省。” 吕大防对赵兴这个人还是有点喜爱的,因为他推崇周礼,而赵兴也在不遗余力的为恢复周礼造势,所以蜀党洛党虽然不合,他与苏轼、与赵兴个人的关系还算凑合。高太后既然不肯斥责苏轼,他决定顺势推赵兴一把:“只是,苏子瞻这份请求不妥,赵兴原是正八品,做一个押司,有点委屈了。” 范金部范锷感谢赵兴给他出的主意,他也抢先说:“我听说赵离人去了密州任官不足一年,但密州团练却训练出一队精勇,前段时间来的杖鼓队不就是么,此外,林积也在说,胶西城新建,多亏了赵离人的筹划,我看,不如……” 范锷提到军队,高太后倒是想起来赵兴操练的火枪兵,她转脸问兵部相关人员:“你们原先不是说要在密州秘密训练团勇吗,那队人马情况怎样?” 枢密使今天不当值,他在处理与西夏交战的事情,兵部一名员外郎上前回答:“启禀圣人,据职方司汇报,那队人马已经操练的极为出色,原本准备拉出去到登州一带剿匪,顺便测试一下,可赵判官这一走……” 两人这番交谈都使用了大量的省略语。 枢密院自章惇去辞后,再加上不久前的军器监案,已经元气大伤,与西夏的连年战争又让军器监残剩人员忙的不可开交,结果,试验新兵器这事被史无前例的外包给了密州团练,但大家都没重视这项工作。再加上这事原本是由章惇秘密运作的,后者的名字在朝堂现在中是个禁忌,所有人生恐被当作同党,都有意识的不提这个名字,所以,天长日久,大家居然忘了这还有一队火枪兵,今天如果不是范锷提到练兵的事,高太后还真想不起来。 看着众臣疑惑的目光,高太后解释:“乡野传闻,去年辽国遇盗,有一支海盗使用了一种火器,袭杀了辽国水军,传闻这种火器类似爆竹会爆炸,又类似药发傀儡会喷火,威力巨大,当者披靡。 哀家随后询问登州、密州水军,倒是有人从登州搞来此物的样本,或有人推荐密州团练,责令其学习海盗的方法,实验这种新式火器。此后,密州团练训练了一个指挥的人手,负责训练者正是赵卿,此事几位隐蔽,现在赵卿一走,倒让哀家踌躇,是再派一人前去训练,还是干脆把那只火枪队调回京城?……罢了,还是掉回京吧,王卿,回头把密州制备火器的匠师也调入京来秘密安置——此事须得谨慎,勿要外泄。” 转过脸来,高太后沉思一下,开口说:“赵兴勤恳能干,既然在民事上卓著才干,那就继续干通判吧,诏:除赵兴杭州通判,勾当公事。” …… 朝堂上这番争执,远在海外的赵兴不知道。此刻他移除海第五天,第一船粮食已经运回到了杭州,直接从杭州码头上卸下。据回来的船员说,这些粮食是赵兴从郡主(陈伊伊)封地搜罗的,目前交趾也受了灾,粮食出现缺口,赵兴好不容易搜罗到这几船粮食,又继续前行,打算远去非洲搜刮更多的粮食…… 这批返回的船只没在杭州停留过久,他们带上苏轼给的五万贯粮食款起锚,而后的事实证明,赵兴没有辜负苏轼的信任,粮船开始络绎不绝的运进杭州,最高峰时曾有一天进港三艘五百吨的粮船的记录。整个夏天,赵兴累积拉回来上百船粮食,总数达到数万吨……但他却始终没有回家。粮船带回的消息则断断续续,一会儿说赵兴在南洋一带逐岛搜购粮食,一会儿说赵兴在阿拉伯海域遇劫,正在与蒲甘、驻辇国战船交火…… 六月十一,黄河决口,河东路数县被淹,诏赐河东路金二千两、绢十万匹、钱十万以充军需,并责令地方官府赈灾。大灾之下,全国粮食愈发紧张,杭州无荒,粮食充裕。同月,粮价飞涨,茶叶丝绸价格下跌,恰在此时,赵兴传回来消息,因他的搜购行动,南洋粮价也开始上涨,故而他要求用茶叶丝绸付款…… 九月,杭州疏浚两河结束。20万厢军开始接着整修乡村道路,杭州的灾情因为得到大量廉价的粮食,不仅没有饿死一个人,因为赵兴大量搜购茶叶丝绸,他们的产品外销量剧增,百姓手头反比平常年景显得稍稍富足点。当月,赵兴传来消息,他身在非洲,正在搜罗最后一批粮食,因为这年丝绸茶叶的大量(免税)外销,他手中的粮款反比当初增加不少,便询问需带什么货物回国才好增值,而他,也将于九月底赶回。 九月底,苏轼正在筹备他的西湖疏浚竣工仪式,接到了赵兴返回的消息,苏轼就手把赵兴的名字加进了宴客名单。 当月底,首先赶回的家是陈伊伊。赵兴回杭州后,陈伊伊留在密州麻痹当地地方官,等赵兴出海后,陈伊伊直接坐船去了南洋,在越南帮赵兴筹集粮草,这次她比赵兴提前一天动身返回,一下船,她冲程阿珠说了一句只有她们懂的话:“都料理好了,从此无忧矣。” 程阿珠深有意会的点点头,而后满意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回答:“就快生了,望官人能在妾生产之前赶到。” “会的,他比我只完动身一天,明天必定到的”,陈伊伊扶着阿珠,悄声回答。 陈伊伊估计错了。赵兴的船速比陈伊伊快,原本两人差距一天行程,但陈伊伊回家没有半天,当晚,赵兴的船悄悄进港了,他进港时正好半夜,码头上没有欢呼,没有盛大的迎接仪式。趁着夜色,海船上的人做贼似的悄悄溜下船,三三两两分散进入城堡,赵兴自己也裹着褐色大披风,夹在人潮里悄然回家。 夜,程阿珠就快临产了,睡不安稳,听到堡门巨大的响动,立刻坐起,呼喊身边伺候的倭女:“我官人回来了,快搀我起来,替我梳洗打扮,我要整整齐齐见官人。” 倭女将信将疑,或有人劝道:“娘娘,若真是长门殿回来,定会过来问安的,不如我们……” “一定是官人”,程阿珠执拗地说:“这么晚了,堡门不会随意开启的,定是官人回来了。不行,我家官人在外面为我们娘俩拼命,回家了我岂能不迎,快替我洗脸,带齐头饰,我要整整洁洁迎接官人。” 赵兴在城堡门口指挥人搬运货物,吩咐完一赐乐业人后,耽搁了一会,程阿珠已命人搀着来到堡门口。她头发梳的纹丝不乱赵兴一见她来,赶忙搀着找地坐下。仆人端来一张软榻,程阿珠在软榻上躺好后,连忙问赵兴:“都还好吗?族人没伤着吧!” 赵兴满意的看着程阿珠的肚子,手伸在半空,似乎想抚摸一下,但顾忌周围的的眼光,他的手停在那里,嘟囔一声:“也就在这一两天了……他们都好,没人受伤!” 而后,他轻松的回答:“能有啥大事,一群土人闹事而已。我们最大的精力是重建那些据点,这事费了我们很大功夫。不易呀,要想弄出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太不容易了。那地方真是个养懒人的地方,人在那里待段时间,就会变懒,实在麻烦。” 仆人们抬着程阿珠向卧室走,赵兴边走边介绍:那片岛屿的物产实在太丰富了,当地最勤快的土人也就是知道踹树的土人,因为树上的水果疯长,一般懒人喜欢到树下捡现成的。有“创造力”的懒人干脆在树下拉根绳子做个树床,平时躺在树下,张着嘴等水果自己掉进嘴里。而跌落的水果实在多,即便是张着嘴等,都来不及咀嚼与吞咽。所以那片岛屿最勤快的人,就是能主动踹树的人。 在这样的氛围里,再勤快的人过去,待不了几年也会变懒。这也是刘三他们最终不堪忍受,主动跑回来的原因。 因为物产过于丰富,财富来的过于容易,所以,要想在那片地方设立一个长久运转的机制,就必须不断的引路新人,让他们保持创造与勤奋。 赵兴这次下南洋,他考虑来考虑去,最终决定将自己的秘密与所有的宋商共享,引入大量宋商已抗衡阿拉伯势力的增长。他在马尼拉待了将近四个月,联络了能找见的所有有势力的宋商,成立了一个宋商南洋联盟,组织讨论了南洋联盟章程,并选举出联盟理事会,管理那片岛屿…… 这一番辛苦,直到孜孜忙碌了四个月才算了结,而此后只要选取可靠人员进入理事会,协调南洋联盟的行动就行了……当然,其中的杀戮与铁腕是免不了的。这些,赵兴并没有向阿珠详细说明。阿珠对此也心知肚明,她不问,只顾摸着肚皮,欣慰地说:“官人回来了就好,杭州这场灾荒,闹得人心惶惶的,如今一见到官人,妾身心一下子稳了,如今我知道:家里有男人,才像过人家啊。” 这片响动也吵醒了城堡内其余的人,坡下小房子一一亮起灯来,苏东坡披衣出门,望着赵兴欣慰地说:“离人回来了,快快进屋来,跟我说说南洋的事——幸亏有离人帮我,这场灾荒……苦啊。但我杭州不仅没有因灾逃荒,百姓流离,反而钱袋充溢。快来快来,跟我说说。” 朝云从苏轼身后冒出头来,轻声责备几句:“学士,这大半夜的,离人风尘仆仆,你也不让人歇歇……” 赵兴恭敬地施礼:“海上无日月,我此前已睡了几晚上了,恩师既然心急,待弟子安置好了妻儿,便于老师相聚于半山亭。好久没听老师谈诗歌了,此际夜色正美,恰好是个谈诗的好月亮。” 苏轼哈哈大笑。 第一百八十一章 那一场风花雪月 第一百八十一章 那一场风花雪月 赵兴似乎格外偏爱他的茉莉亭。 坐在这座宋代的北魏风格石亭中,赵兴划着了宋代的火柴——法烛,点亮了用天下第三铜矿出产的紫铜制作的玻璃灯,而后以这盏灯为媒介,接二连三的将一连串玻璃灯相继点亮,他每点燃一盏,女使就拿去摆放在亭角,不一会,一地的琉璃灯照亮了整个石亭。 石亭有风,微风轻轻吹动烛火,一阵摇曳。几名女使抬来薄纱制作的屏风,绕着亭子一一摆开,挡住了亭外吹来的秋风。这些屏风有字,书写着“天下第三行书”——《黄州寒食帖》。 无数的灯火让石亭变的璀璨,像群山中一颗坠落的星星一样,跳动着,似乎在向周围呐喊。 赵兴又划着了一根宋代火柴,点亮一盏酒精灯,而后轻轻将这盏酒精灯移到一台玻璃茶壶下,出神地看着青色的火焰烧燎着透明茶炉里的水,看着一个个气泡从玻璃壶底部泛起,飘向水面。苏轼坐在旁边,不愿打搅这一刻的宁静,他屏息倾听气泡翻滚的声音。 水开了,第一壶水只是清洁玻璃壶的,赵兴拎起壶将滚烫的水倒入茶海,而后又从身边取出一把宋代暖水瓶,将里面的泉水倒入玻璃壶中——这玻璃壶不是为保温而装水的,那里面装的泉水是特地从浠溪取来的“天下第三泉”兰溪水。 第二壶水开始翻滚的时候,苏轼从身上摸出一个茶团郑重递给赵兴,赵兴恭敬接过,掰了一小块茶团投入壶中,茶团慢慢沉入壶底,又被水泡带回水面,紧接着,一团褐色如丝如缕地从茶叶中飘开,壶内清澈的水缓慢变成香槟酒色。苏轼看着晶莹剔透的茶壶内那团细密的鱼眼泡从壶底向水面翻腾,禁不住叹了口气。高俅不知道苏轼为何叹气,但他附和地点点头。 一切的变化就在方寸间,就在眼前,目睹这一神奇变化的人禁不住重重松了口气,苏东坡感慨:“想不到,煮茶也有这样的乐趣。” 石亭外,秦观的声音响起:“好香的味道,恩师与师弟星夜煮茶,煮的是小龙团吧,如此雅事,怎不喊上我秦少游。” 倭女撩起帘子,秦观便往里钻便感慨:“我都站旁边看一会儿了,也没人招呼……原以为世间茶艺也都欣赏遍了,没想到用琉璃壶现场煮茶,竟也如此雅致。” 高俅在秦观这些大佬面前插不上话,但能与这些人并排而坐,已经感到很幸福了,所以秦观一进来,他连忙欠身让座,还频频用力点头表示附和对方。 秦观是在苏轼到任后不久,赶来杭州出任苏轼的掌书记的,他来了,高俅便成为了押司,主要管理刑案。但不久,高太后又任命秦观为推官,高俅又重新做回了掌书记。 赵兴似乎不愿破坏这股宁静,他冲秦观无声地点点头,提起玻璃茶壶在几只透明的玻璃杯中缓缓的注满茶水,几个早已期待的人眼看着琥珀色的茶水斟满杯子,也不管是否符合礼仪,直接从赵兴面前夺过茶杯,用力深深嗅着茶叶的香味。 这是小龙团,如今这种茶叶已经很少制备了。因为高太后嫌这种茶制备起来过于奢侈,故而下诏停止进奉。但苏轼出京的时候,他的粉丝高太后特地向他赠送用银盒装的小龙团,以示恩宠——这种待遇一般都是给予前任执政,也就是宰相的,而苏轼出京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给皇帝书写诏书的小秘书。 苏轼捧起茶杯,先深深的嗅了嗅茶香,然后慢慢的酌了一口滚热的茶汤,闭起眼睛享受了一会,将身边一个盒子推给赵兴,并用手指敲了敲盒面。 “什么?”赵兴问。 “你的官印和官身文诰”,苏轼回答。 老师是一方首脑,弟子成为辅助官员,整个大宋只有苏轼享受这种待遇。在正常的历史上,苏轼在杭州身边有秦观,转任扬州知州,高太后还特地把他的另一个弟子晁补之派去扬州做通判…… 赵兴点点头,也没打开木盒,直接将盒子挪到自己身边——他这就算正式接任了,程序有点草率,可这是特例,是高太后给予苏轼的特例。 在他接过官身文诰之前,赵兴已经创下了一桩历史记录——密州贪污的历史记录。他到密州担任签判一年,通过整合密州势力,开展大规模针对辽国的走私活动……在赵兴接过官身文诰的那一刻,对辽走私总额以达到了创记录的五百万贯。然而这还不是终结,由于他在密州各项产业中拥有股份,最终,他从辽国搜刮走的财富达两千万贯之巨。 此后若干年,继任官员面对赵兴这项贪污记录,只剩下哭死的心情。因为赵兴的记录简直无可超越,他已经将密州的资源发掘殆尽,通过紧密详见的“环环套”计算方式,以及“累进式分红方案”,使得继任官员想插手都要遭受全体密州官员的反扑。他们唯一可以做的是:遵守赵兴留下的规则,分享自己该得的那份微薄分红……当然,相比于其他任上的官员,这份红利足够丰厚,以至于密州任上的后继者都想方设法谋求连任。 密州从来没有哪位官员贪贿的数量如赵兴般庞大,然而,令人陡生哭死之心的是赵兴那不可思议的受拥护程度。他从密州他刮走了如此巨额的财富,许多密州人家里还供养着这位巨贪的长生牌位。逢年过节,这些小民还要焚香祷告,祈求这位有史以来最大的密州贪官能够长命百岁,并庇佑他们顺风顺水的…… 这后一项记录简直无可超越,也无从超越,面对这项纪录,怎不令人眼泪磅礴…… 此刻,杯中的茶渐渐温了,赵兴轻轻将这杯茶递给苏轼,顺手将一张飞钱票据压在茶杯底下,苏轼一见票额,吃了一惊:“九万贯。怎么还有九万贯,我当初只给了你三万贯购粮款?” 赵兴脸不红心不跳的又掏出一张飞钱,答:“赈灾粮船,谁敢征税,我借着你给开的官引夹带了点私货,这是那三万贯带来的红利。” 苏轼也没看那张票据,他捧着茶杯回答,啜着茶说:“卖度牒的钱我以工代赈,疏浚了茅山、盐桥二河,现在还有些剩余,明年我打算再疏浚西湖,修堤桥,还要设义诊,使饥者得食,病者得医。杭州这次大灾,路有遗尸,乡民都来不及收葬。离人啊,这事需好好筹划一下,你干这种事在行,回头……” 苏轼即将建的那座医坊在历史上也赫赫有名,它叫“安乐坊”,这座向贫民百姓提供免费医疗的机构,是古代中国第一个公费医疗机构,此后高太后借鉴苏轼的方法,在全国各地设立安乐坊,使得公费医疗变成了一种国家行为——宋朝国家行为。 赵兴端起茶杯,回答:“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好事……我随船带回来了二十多位一赐乐业人,其中有几位医师,擅长疑难杂症,便让他们每月去医坊免费坐诊两三日,以此,凡在杭州府行医,每月数日去官办医坊坐诊,要成为一种惯例。” 苏轼接过话头:“这法子好——医生免费坐诊,百姓看病不愁。可惜买药还需要钱,恰好我京城的产业处理了,还有点余钱,便捐五十两金子,加上一点州府公费,也该能令百姓免费拿药。” 赵兴一指面前的那套玻璃茶具,回答:“我不跟老师争,我就捐百十套玻璃器皿吧。” 秦观马上劝阻:“这不行,这玩意太昂贵了,那些医生怎舍得用?” 赵兴笑而不答——因为他知道,医院怎可能没有透明的玻璃器皿呢。 这套玻璃杯是赵兴的新产业。 原本,玻璃器皿在宋代确实是价比黄金的昂贵玩意……但现在情况改变了一些,至去年开始,一些海商不约而同的抛弃了长久的贸易业务,突然开办起了玻璃坊。一夜间,大宋境内玻璃坊四处开花。之后不久,玻璃镜子也出现了。随着竞争的激烈,玻璃价格已经掉了很多。可不幸的是:碱面的价格直线上涨,这种漂白真丝的原料价格疯长,也让真丝价格出现波动…… 中国天然碱资源匮乏,所以赵兴相信,无论竞争再激烈,玻璃价格掉的再低,它在一两百年之内,还将是个奢侈玩意。所以在大宋境内玻璃坊四处开花时,他支持廖小小也投资开了一个。不过廖小小不愧是在文人圈中熏陶过的人,她无师自通地瞅准了这种文人雅士最喜爱的风雅玩意,比如透明茶具、玻璃烛台等等。 赵兴的长项是比别人多了上千年的信息量。别的作坊主还在追求手工制作的精益求精,赵兴这里已开始用石膏模具进行工业化、批量生产了。不过,吹制玻璃的技术也不是一夜之间能掌握的,赵兴虽有制作精细的模具,要想找出瓶壁均匀的货品,也不那么容易。这套玻璃壶就是千中选一的,它的价值也不菲。 赵兴不介意送人这么昂贵的玻璃器,秦观有点不舍,他才看煮茶看的有趣,听赵兴说要捐献这样的玩意,表情好不情愿,所以出声劝解——这玩意雅致,我还没有弄到一套呢,怎么舍得给那些医生病人。 赵兴不解释,但苏轼知道赵兴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情,所以他端起杯子,岔过话题说:“王巩那里还来信说,你答应他的房子还没建呢,眼瞧着就快冬天了,他还住在官衙里,这不好。” 赵兴知道王巩要什么,他笑着说:“他可以住进我在密州的房子,那套房子我不买,租给他,租金他看着给。” 苏轼听过王巩描述的碧霞阁,从王巩描述的话里,他早已看出那厮对碧霞阁的垂涎,所以哈哈一笑,答:“王定国这下子得偿所愿了。” 赵兴一声叹息。 今天这场赏月茶会,不知不觉变成了工作研讨,苏轼刚才第一位百姓的医疗问题有心,第二为朋友的住房问题发话,独独没谈及自身。想起来怎不令人伤感。 苏轼这次出京是因为两件大事闹的,第一件事是因为他要求朝廷废除青苗法,并减免因青苗法造成的百姓债务。苏轼这一建议触犯到了变法派。紧接着,他又作出第二件事,几乎把那群人得罪个彻底——因为周穗一案。 此时,王安石的党羽暂时失势,都被发配到偏远地方为官,但他们时刻想卷土重来。那些魁首如吕惠卿、李定、蔡确等人虽已遭罢黜,但他们的好多朋友还都在京为官。为了试探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他们找了一个默默无名的书院教师周穗试上一表,表中提请将王安石的灵牌安置在太庙中神宗皇帝的神牌之下,好能共享祭祖。 如果太后准其所请,新党人员就可以把它看做是个分明的信号,他们又可以出来公开活动了。苏东坡看出他们如此试探的企图,立即对这些唯功名利禄是求的投机分子大施挞伐。他举出他们十六个人的名字,责骂他们是“机虱”、“蝇蛆”、“佞奸小人 ”、“国之巨蠢”。 这一次他对王安石不再婉转其词,而几乎公然以“诈伪骗子”称之。他向皇太后说,王安石托名“为民谋福”而变法,实际效果是老百姓的财产都被他派的那些贪官污吏诈骗一空。因为无论怎样修饰王安石的变法,都无法回避这个事实:变法之后,老百姓更穷困了,而官府的财赋并未见大幅增长,反而因纳税者大量逃亡,税赋来源逐渐枯萎。 苏轼最后表示,人若不愿与蝇蛆为伍,只有远避…… 苏轼这一激烈的言词彻底触怒了变法派,赵兴已隐约猜到:恐怕这就是他后半生被得势新党百般折磨的原因。可苏轼现在不觉得,他还在关心老百姓、关心别人。 赵兴能看到了未来,但他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历史的火车呼啸向前奔腾,他一个人的力量拽不动这辆重车,所以他只能谈风月,只能抓紧时间,好好享受每一刻的时光。 他向苏轼又递上一个木盒,苏轼接过木盒问:“什么?” “唐朝的越窑凤嘴瓶,很罕见的玩意,老师看看是不是真货?” “唐朝的越窑?”苏轼惊诧莫名:“这玩意,即使在我大宋也极为罕见,你从哪里搞到的?” “麻逸,那里一个小国王将它视若瑰宝,我想老师一定喜欢,便讨了来!” 苏轼确实欣赏的这件盛唐凤嘴瓶。这件作品是晚唐时代的产品,但依然保持着唐代那种恢宏大气,充满埃及风格与拜占庭风格的凤嘴瓶,带有阿拉伯风格的纤细笔触画出优美的弧线,青中带蓝的色彩像是荡漾的西湖水,令人沉醉——这翠色就是高丽秘瓷的祖宗,唐代越窑的“雨过天晴”色。 “价值连城啊,离人怎么弄到手这件东西?他怎么肯向你出售,你花了多少钱?”苏轼在灯火中欣赏着,喜爱的神情尽现于脸上。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小妾胜之的召唤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小妾胜之的召唤 赵兴笑的很憨厚:“我原本用一船瓷器跟他换,可那家伙不肯,这把我惹火了,我大唐的物什,怎不该到了宋人手里——所以我决定:用手中的刀支付全部报酬。” 苏轼手哆嗦了一下,秦观赶忙用手托住那个唐朝风嘴瓶,生恐苏轼失手摔碎。高俅年轻,他对赵兴的话深以为然,拍着大腿说:“就是,大人,我们何必为麻逸人担心呢,还是欣赏这凤嘴瓶吧。” 亭外传来隐隐的说话声,苏遁牵着一头黑颜色的豹猫兴冲冲的跑进来,这种黑色豹猫是赵兴这趟特地从越南带回来的,它在现代被称为“黑豹”。 黑豹一身缎子似的黑色皮毛,在夜晚跑动起来,活像个黑色的幽灵,苏遁牵着它兴奋的跑个不停,进来的时候撞倒了几扇屏风,然后一头扎进赵兴怀里,赖着不肯起来,那头黑色豹猫也就势趴在赵兴脚下,懒洋洋的打着哈欠。赵兴则疼爱地抱起苏遁,唠叨:“哈哈,怎么你也是个夜猫子!” 是夜猫子的不光是苏遁,透过被撞倒的屏风还可以看到陈伊伊,正跟朝云一路说笑向这里走来,她们身后跟着一队女使,端着一盘盘宵夜,城堡墙楼处也是一片火光,哪里的人也连夜爬起来生火做饭。 坐在宋代的夜空下,吃着“日本”生鱼片,小炭炉上烤着“韩式”烧烤,用宋代保温瓶装着“天下第三泉”的泉水,坐在写着“天下第三字帖”的屏风下,脚上蹬着谢安履——也就是日本木屐,茶壶水沸,众人惬意享受“日本”茶道……这日子,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亭里几个人吃的满嘴流油。 因为是家宴,所以现场没有歌舞,但这种宁静还是令人每个毛孔都舒适。 “离人歇几日就上任吧,这几天可积下不少公事”,苏轼一边吃一边随口说。 杭州是个大州,它有两名通判,一名通判相当于唐代的刺史、或明代的监州,他是不干事的,只管监视州里的各级官员,现在这位“监州”就是“杨家将”的第五代传人杨祖仁。而赵兴的任命里有个“勾当公事”,意思是他是正式管理刑狱的判官。 既然苏轼想继续谈公事,赵兴也就顺势问问情况:“老师调来多少厢军?” 苏轼的回答吓了赵兴一跳:“三十个指挥,满编的。” 宋代一个满编的指挥一千人,三十个指挥合计有三万人,加上其家属,总数能达到二十万人。这比密州团练指挥的所有军队都多好几倍。 朝中有自己的粉丝,真好。 苏轼显然有做甩手掌柜的意图,他看到赵兴在那里沉思,马上补充说:“卖度牒的三十多万贯,养活这些人远远不够,茅山、盐桥二河的疏浚,整理出来的余田也不够他们耕作,可我听说里在密州也没用多少人耕田,你建了很多织布坊、皮革坊,十来万人填进去,人手还是不够,所以,我想这些人也不算多……杭州可是个大州,二十万人修路,远远不够的……嗯,你可得想个好办法,安置他们。” 赵兴的目光落在一名女使的手上,心不在焉的回答:“老师放心,二十万人还是个小数目,就是粮草恐怕有点紧张。不过,人多好办事,有这么多人手也是好事,能办成好多事。相对而言,粮食不足只是小问题。” 苏轼注意到赵兴盯着那仆妇看,他一指那仆妇,说:“这个……我是看你府上空空荡荡,给你调来了几名官奴,都是女的,老实听话。少游也住在这里,总不能都让你的人伺候。” 那名仆妇看赵兴一指盯着她的右手,极力想掩饰,她垂着头,一直不敢抬起眼睛。赵兴听苏轼介绍后,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面前这位官奴可是宋代的稀罕玩意,在宋代见到官奴,简直跟现代亲眼看见大熊猫,并跟它握手一样稀罕。 不,这个比喻也不恰当,因为大熊猫年年都存在,这群官奴在两宋上下几百年间,唯此一批,仅存十数年,且独一无二。 那名仆妇右手上刺着两个字:庆州。表明她的身份是庆州贱口官奴。 神宗熙宁四年(1071),庆州发生的兵变被平定后,叛兵家属没官为奴婢者,配江南路、两浙路、福建路为奴,“诸为奴婢者,男刺左手,女右手”。这是宋代惟一可见的大规模将犯人家属,没为奴婢的记录。 赵兴知道这批庆州官奴的来历,还要从章惇说起。去年章惇来赵兴府上,看到码头上蒲易安驱赶奴隶下船,他脸上露出深思的表情,虽然章惇什么也没说,但赵兴却察觉了异样,他回去赶紧研究宋代关于奴婢的规定,发现了天圣七年(1029)修成的令典《天圣令》。 《天圣令》宣布废除17条唐令,其中有12条是关于官奴婢的,诸如官奴婢分番制度,官奴婢作为财产赏赐制度,官奴婢死亡后的验实申报制度,官奴婢劳役制度和供给制度等。而剩下的5条是关于捕获逃亡奴婢的酬赏问题。 看着这套《天圣令》,赵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不是林肯签署的“废奴令”宋代版吗?古代中国居然也有自己的“废奴令”? 这真是一个特殊的时代。 它特殊到整个朝代延续期间,官府不提倡贱口奴婢,而实行雇佣奴婢制。而古代中国上下三千年,也唯独宋代不可能出现奴隶。即使唐末五代以来许多因战败被俘而成为奴婢的人,也受到《天圣令》的干预而被释放。 难怪宋代妾婢制度如此特殊,原来宋代没有奴仆,只有一群雇佣打工者。 赵兴研究发现:《天圣令》简直是变态,它不鼓励人使用贱口奴隶,但它又充分尊重私有财产,对贱口奴隶也不采用一刀切的方式完全剥夺,只温柔地要求主人允许贱口奴隶随时赎身,从而成为雇佣奴婢。若主人一直没给贱口奴隶赎身机会,天圣令规定:在奴隶服役满十年后,自动获得自由身。 赵兴研究完《天圣令》,深度怀疑这部法令是穿越人士写的!它这种超越时代的尊重私产,令他这个现代人都有点不适应。 可转念一想,赵兴又觉得纳闷——难道真是的宋代历史是这样的?记得以前看宋代小说、看宋代历史,都未曾提及到宋代曾划时代的不容许蓄奴,那些小说与历史研究者为什么不敢向百姓说明这点呢? 当然,宋代历史上还有一个唯一个例:庆州官奴。庆州兵变后,朝廷对这些拿着朝廷供养,却不愿上前线对付“农民起义军”,转而对付没有起义的农民的乱兵恨之入骨,他们在男女手上刺字,将他们发配到两浙淮南为奴,以便让他们时刻记起自己暴行下遇难的数十万冤魂。 两宋数百年历史,这是唯一被记录在案的官奴。 按照时间推测,如果《天圣令》对庆州官奴们也起作用的话,这些人以及他们的后代也该自动成为自由身了,但眼前这名庆州官奴的出现,表明朝廷对他们的仇恨仍未消除,《天圣令》的阳光并没有涵盖到他们 将事情来龙去脉想清楚,赵兴一摇头,不悦的说:“老师,怎么能让这种人进到我家里,少游兄要人伺候,我为他拨一二十个年轻靓丽的倭女,看不把他伺候的舒服死。这群罪人……” 朝云到了赵兴家里,胆子大了很多,她现在也敢大声说话了,不等赵兴说完,她轻啐一声:“赵叔叔,怎么能这样说呢,秦叔叔的家眷可都来了。你送倭女服侍,那不是捣乱吗?” 说到秦少游家眷,赵兴不禁想起一则逸闻,据说秦少游的女婿也是个名士,可惜生性木讷,有一次在宴席上,他女婿写的诗词非常出色,别人赶紧问他是何人,那女婿回答:“我就是‘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他女婿。” 秦少游现在四十多岁了,女儿都生孩子了,可他依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大概他生性浪漫,这种人永远生活在青春里。 不过,他夫人家眷都来了,倒不好塞给他倭女伺候,秦少游这厮是个看到美貌女子迈不动腿的风流男,再加上他原本与倭女有一腿……嗯,确实,他需要这样老蠢的罪妇伺候,苏轼这个安排倒是恰到好处。 赵兴拍着腿大笑起来,秦少游刚开始不明白赵兴为何笑的那么开心,等他一转念,回味过来,立刻不满的瞪了赵兴一眼:“离人好不厚道,怎能随意取笑这群可怜人呢,人委身为奴已经含羞忍辱了……对了,你那群歌伎怎么不见?” 赵兴大笑:“他们可怜,那么被他们屠杀的十万庆州百姓可不可怜?谁来可怜?秦兄,你的怜悯太多了!” 秦观这番问话又引来一通大笑,因为这证明他果然贼心不死。嗯,自“碧桃”事件后,秦观在这上面恶名昭著,无论到谁家去请客吃饭,主人都不肯将自己的歌伎拿出来见他,从那时开始,秦观已经憋了很久了,也只有在赵兴这里可以随意放浪形骸。 赵兴家的歌伎为啥不见了?自从知道《天圣令》后,赵兴已经赶紧将他的那几名胡姬嫁人的嫁人,送走的送走,独留下了喀丝丽一人。这女孩是个天生的语言专家,送别人舍不得,留下自用吧。至于那群倭女,赵兴也改变了待遇,开始按雇用奴婢的待遇,正式签订雇用合同,并在官府备案……当然,他也就是登记上一个倭女的名字,然后十多倭女共用一个宋名,以糊弄官府。 倭女的待遇改变了,很多事情便不能强迫,任由她们自愿。比如现在夜深了,除了一些轮值的人员外,她们当中大多数人都被允许自主休息…… 说起那群歌伎,秦观倒是想起倭女翠依,她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问了赵兴:“离人,有没有翠依的消息?” 秦观这一说,苏轼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他赶紧插嘴打断秦观的问题,急着说:“离人,你记得徐知州的歌伎胜之吗?我上次见到他,他说跟你有个约定,让我问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约定?” 赵兴最不愿意提的就是这件事,而且不愿当着伊伊的面提,因为陈伊伊有时候的表现,简直跟陈季常家中那位河东狮一样凶悍。赵兴这里频频冲苏轼使眼色,可气的是,苏轼就是个肚里憋不住话的人,任凭赵兴怎么使眼色,他只顾把刚才的话题往下进行:“对了,她上次还让我送给你一件绣帕,绣帕上用双色线绣着篆字心,回头我翻一翻,给你……” “烧了”,苏轼的话果然引起了陈伊伊的注意,她厉声插话:“老师,别理她,直接烧了就行,这女娘迎来送往两年了,说什么‘旧日约定’。” 赵兴端起茶杯,凑到唇边,苦笑一下:“伊伊说的对。物是人非,还说什么‘旧日约定’。恩师出京的时候,我接到她的消息,已给她送去五百贯,倒不知道她还送来一双绣帕……可这已经不算什么了,自我送过去钱,她到现在也没回复,看来她自己已放弃那约定了。” 那是青春稚嫩期的一时心软,赵兴现在肯回首,只是不愿忘记过去,但要他履行承诺,他又觉得对不起家人。 赵兴说完这话,陈伊伊静了下来,默默靠上他的肩膀,嘟囔:“甚好,我家官人甚好!” 此际,夜凉如水,空气中飘着茉莉花香。 经过一年的时间,赵兴下大力气一通装修整治,这座茉莉园已经修缮的近乎完美,四季开花的茉莉让院中总是笼罩着淡淡的茉莉香,除此之外,还有灿烂的樱花。 九月,应该是寒樱开放的日子,它的绽放也就在这几天了。在樱花开放前的这一夜,一场风花雪夜的聚会在淡淡的温馨中结束。苏轼那赵兴旅途劳顿,吃饱后便告辞…… 没几日,程阿珠如期生产,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赵兴忙前忙后,在这时代喜获麟儿的喜悦让他有点忘乎所以,他甚至说不清的自己身在何方,恍惚之间,完全忘记了公事。直到几天后,杨祖仁来访,才让他记起了自己的新身份。 杨祖仁家族虽已经是两代文官了,但从他一开口的话,显示出这家依然与将门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大人,张用张密州曾跟我来信说,离人兄豪爽仗义,在下曾来府上拜访过多次,可离人兄总是不在,今日得见,幸甚幸甚。” 赵兴这几天正忙着给练习给孩子换尿布,还在筹备洗儿仪式,见到杨祖仁时,他的衣襟前还有一大团尿迹,可他也向王安石一样,完全不在乎身上的污迹,就这样一身衣服见客,丝毫不觉扭捏:“杨大人客气了,家妻生产,喜诞麟儿,兴这几日乐的,完全忘了拜访同僚,见笑见笑!” 寒暄完毕,杨祖仁透露一个消息:“苏公今年令杭州无饥馑,可不久前,朝廷来视察的官员回朝报告,说杭州人对苏东坡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上问:恨到什么程度,说具体点。臣僚答:他们把自己吃的肉叫做‘东坡肉’,吃的鱼叫做‘东坡鱼’,还有‘东坡肘子’、‘东坡豆腐’、‘东坡羹’……可见杭州人多么恨苏东坡?” “高明!”赵兴拍案成觉。 宋朝一般不吃猪肉,而杭州人爱吃猪肉,这是事实;他们把最喜爱的菜肴的烹调方法叫做“东坡肉”,这也是事实;他们最喜欢吃东坡肉,这也是事实! 然而,部分的事实不是事实,节选的真相不是真相。 这名官员通过有意识的节选部分事实,从而导出一个与真相截然相反的结论,这种宣传手段,简直跟现代通过理论化、系统化培养出来的官人一样,他的智慧跨越了九百年,简直令人惊叹。 所有的事实当中,唯一省略的那部分是:“东坡肉”是一种著名的烹调方法,这样做出的肉很好吃。 这段事实为什么省略了——他故意的,既然他知道“东坡肉”这个名称,肯定知道东坡肉的味道,然而为了攻击他人,他把这部分事实故意省略,由此导出一个与真相截然相反的结论。如此宣传技巧,是需要通过专业培训才能掌握,但在宋代,那厮既然无师自通,“创造性的发明”了这种技巧,赵兴听到这儿,简直有跟对方烧黄纸结拜的欲望。 “此何人也,先居何职,姓字名谁?家里有几亩地,几头牛,牛的母亲是谁?他妈姓什么?”赵兴激动的语无伦次,连声问。 杨祖仁翻了个白眼,端起茶杯,借茶杯遮住了脸。 他来赵兴府上告诉赵兴这事,纯粹是受张用所托,对赵兴的一点额外照顾。按规定,这样的弹劾是不具名的,连他都不知道是谁说的,怎能告诉赵兴——何况赵兴这么问就已经是失礼。 杨祖仁的态度让赵兴明白了他注意力过于分散,只注意到了细节旁支,他急促的喘了口气,连忙回归主题:“上如何答?”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审案子的苦难 第一百八十三章 审案子的苦难 杨祖仁回答:“上曰:我吃过东坡肉,很好吃。” “明君啊!”赵兴一惊一乍的呼喊起来。因为杨祖仁身份是监州,在他这样的人面前,必须表现出一副五毛们的做派,逢事就讴歌,看不“呕”死他。 赵兴知道:朝廷现在是不想处置苏轼,所以才把缺失的部分补全。如果朝廷向处置苏轼,那么他们也会故意装糊涂……小皇帝现在还幼稚,不明白这个道理,等他长大了,也就知道“选择性接受部分事实”——这叫做“帝王之术”。 杨祖仁接下来与赵兴聊的就是一些风花雪月,他把话题略略在赈济上停留了一下,高度赞扬了赵兴为了杭州人民不惜远赴海外,运回巨量粮食,缓解朝廷困境的大无畏精神……两人聊着聊着,由这个话题又转入了女伎问题。 男人都这样。赵兴稍稍一引导,话题就滑向了淫荡的深渊。两人深切的讨论了越南歌伎的生活问题,接着又探讨起倭女的风俗习惯,杨祖仁决定亲自问候几名倭女,感谢她们为大宋演艺事业作出的努力……通俗点讲:他走的时候带了四名倭女歌伎。 赵兴送给杨祖仁的礼物还有六只盒子外加一只长木匣。 原本官员之间礼物的往来,规矩是“添二”——将杨祖仁拜访时送过来的两只礼盒重新添满,再增添两只新礼盒。但赵兴这次添加了超过一倍的礼盒,这意味着赵兴把杨祖仁看做是非常重要,且很亲密的朋友。 不过,添加的那只长匣子让杨祖仁很是纳闷。按理应该成双成对的添加,赵兴增加一个形状独特的大木匣,让杨祖仁的好奇心不可抑制。一回家,他赶忙分派仆人将礼物搬进屋中,打开了那个黑漆漆的的锃亮的大木匣。而杨祖仁妻折氏关注点在另外四只木盒上,她才打开第一只木盒,立刻发出一声惊呼,与此同时,杨祖仁那方也发出一声惊叫。折氏连忙向杨祖仁那个方位望去,杨祖仁则跑到她跟前,望向她手中的匣子。 两声惊呼接着响起。 杨祖仁那件大木匣子中放着一整套刀剑,在盒中、形似鹿角的木架子上有长短三柄刀。每柄刀的刀鞘上没有镶嵌任何东西,只是淡绿色的檀木,隐隐发出一阵檀香。刀柄镶嵌着金丝。 三柄刀看似朴实,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它做工精致到了极点,每个细节都顾及到,刀身打磨的极其光滑,几乎浑然一体,刀身的弧度、刀鞘的光滑度,从各个角度上看没有丝毫瑕疵。 折夫人手中那个礼盒装满了一匣珍珠,这些珍珠都是圆润的日本珍珠,虽然个不大,但个头均匀,大小如一——这个匣子原来是杨祖仁送的,里面装的一些水果。 装水果的匣子用来装珍珠,算起来这些珍珠怕有三斤重了(宋斤)。 杨祖仁好奇心更重了,他连忙揭开另几只匣子,发现:一只匣子里面装的是玳瑁,一只匣子装满了香料,一只匣子装满了象牙雕件——不,应该是海豹牙雕件。 除此之外,另两只匣子装的是水果——也都是杨祖仁不认识的热带水果,那些水果发出的香甜气息让人垂涎欲滴…… 杨祖仁点点头,说:“张用说去拜访离人,有他这层关系,一定不会受亏待,看来,确实如此。” 折夫人一手抱着珍珠,一手抱着花纹斑驳的玳瑁,紧张的说:“这些东西,怕得有五百贯吧?” 杨祖仁摇摇头:“不止,光这匣珍珠就值五千贯……啊,回头找几个待诏,给母亲串一件珠链,她苦了这么多年,也该享享儿子的福了。” 赵兴此后又在家中歇息了几天,办过洗儿礼后,开始正式上任,已经在府衙里打杂许久的高俅带着府衙里的属官在门口迎接,赵兴在府衙门口略一停留,打量着这座府衙,心里充满感慨,从今以后,这座府衙就由他掌管了。 府衙两边的墙壁刷的粉白,这是新官上任常有的程序。府衙两边的墙壁叫做“粉壁”,是用来张贴官府布诰的。每次有新官上任,朝廷都要拨给一笔费用,由新官粉刷两边的墙壁,把旧有的布告全部揭下来,将粉壁刷的一片洁白,不留一张纸片,好等自己这位新官重新贴上属于自己的布告。 这种仪式叫做“粉饰”“履新”。 一般来说,每次新官上任都是衙役们最快乐的时候,比如粉刷这个墙壁,一般衙役们给新官开出的价格是一百贯,这笔钱将在“履新”费用中核销,但实际上花不了百十文。若是衙役们自己买石灰动手,也就十文钱而已。然而,这次杭州新官上任则不一样。 宋代以诗文取士,很多才子诗歌做的优美无比,算术学的一塌糊涂,对世务的了解如三岁孩童。而且在愚民教育的机制下,大多数才子被误导的,对世界的了解甚至不如三岁孩童正确。故而许多“才子”一到地方担任地方官,常会被当地吏员劫持,糊糊涂涂、浑浑噩噩度过任期。或许他们当中有真心做实事的人,但等他们了解地方情况,三年任期也到了,人也该走了…… 不幸的是,赵兴这位新官是本地人,胥吏们糊弄别人,却不敢糊弄这位敢在祭雨时砍下龙王角的当地豪强,原本一百贯的粉刷费用,他们报价:一百文。 一般来说,新官上任,吏员们都要给新官一个下马威,以便这位新官在以后的岁月里肯任由吏员折腾糊弄,但这次“履新”仪式却与原来的完全不同:主官苏轼原本干的就是杭州通判;押司高俅是小吏出生;推官秦观是苏轼带来的;赵兴又是本地人,所以吏员们迎接赵兴的笑容,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这些吏员以前也都跟赵兴打过交道,所以也不用介绍,每人跟赵兴问了个安,接着,高俅抱着一大堆公文过来,赶走了其他人,他一边跟赵兴闲聊,一边将那堆文件塞给赵兴:“赵兄,衙中的小事我已经替你处理了,剩下的都是大事,秦先生已经看过卷宗了,他在每份卷宗后都有标注。离人若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按他说的,只管用印…… 这里还有几份,事关重大,也都有些首尾,秦先生不敢下判语,但凭离人做主。” 宋代衙门不是每天都审案的,也不是每天都接受诉讼。考虑到每月初一经常遇到假日,所以宋朝规定:逢五放告。亦即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天,接受百姓的诉状,并进行审理。 宋《刑统》还对办案期限做了规定:凡20 贯以上为“大事(大案)”,10贯以上为“中事”,不满10贯为“小事”。为了提高司法机关的效率,朝廷还作如下规定:凡大理寺审判的案件,大事不过25日,中事不过20日,小事不过10日。地方政府审核案件:大事不过15日,中事不过10日,小事不过5日。 高俅递过来的这一摞子案件,大多数已超过了十五日的审判期,这也没有违反地方刑事审判期限,因为宋刑统规定:当地方审案时,涉及到异地取证,或人证过多无法召集,考虑到当时的交通效率,朝廷还给予了一个宽限期——三个月。 不过,为了增加效率,朝廷还规定,如果证人居住的地方离案件受理官衙超过一千里,则这样的证人不再传唤。 大体上,宋朝官吏还是能够遵守审判期限的限制,对赵兴来说,他的新官职任命也没超过三个月,新官上任期限本就有半年,所以这段时间即使他不履任,也属于合法,当然也算不得拖延案情。 赵兴抖擞精神,准备过一把宋代法官瘾,运用他的逻辑推理知识,好好判一个案子,在宋代赢得一个明代的“青天大老爷”称呼,但他翻阅完那叠卷宗,失望的发现,宋代谋杀案实在很少,少的令他无处显露身手。 二十贯钱就是大案,这20贯能干什么?杭州当时最肥沃的粮田每亩大约五至七贯,而宋代法律规定的大案,也就是三亩田地的归属而已。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宋代治安好的令人发指,好的像个传说中的乌托邦。 看完那叠卷宗,只赵兴恨得牙痒痒,他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大声提醒大家——我一天几千贯上下的收入,看完这些卷宗花的时间,也足值几百贯收入了,我浪费几百贯的精神,推敲几十贯的归属,这不是折腾人吗? 恨起来,赵兴真想把那些诉讼人叫到眼前,每人发二十贯,让他们回家了事。多大的案子,二十银币的争夺,谁有这闲功夫听你们争论,还不如泡上杯茶好好享受——光我这玻璃茶壶也值20贯。 又翻开一宗大案卷宗,才看几眼,忍无可忍的赵兴终于爆发了,他在官衙里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咆哮,声音里充满了悲怆,充满说不出的委屈:“高俅,你这厮……瞧这卷宗,这也是大事:一头牛吃了对方的秧苗,踩踏了渠口,导致对方秧田淹了……我家上下几百号人,每天宰的牛都不止一头!天,这什么世道,两老汉拿一头牛来折腾我——还是合法折腾我。” 高俅在一旁提醒:“离人贤弟,一头牛价值一百贯啊!那可是超级大案!泼天大案子啊!瞧,淹了对方十亩地——如今这一斗米可是价值六十七文?十亩地,能产好几百斗粮食啊。这一耽误农产,岂不是数百贯的损失?” “唤那两个老汉来,气死人也!我给他们一人发200贯,只求他们别告了,我的时间,我的生命,我的精力……”赵兴恶狠狠咆哮。 “今天不是审案的日子,我找不来那俩老汉”,高俅回答的很冷静:“至于说地方官给百姓发钱息诉——离人,《宋刑统》上可不是这么规定的!” 赵兴一肚子火也无处发泄,他深深喘了口气,吐出一个字:“忍”。 接着,他继续看卷宗…… 上任的第一天,这份工作就令赵兴十分气闷,他忙到下班,草草结束了工作,满脸不高兴的爬上马背,与高俅一起回家。 宋代官员没有作息时间制,大多数官员都是住在官衙后面,以便随时接受公务。赵兴是本地人,他上任第一天就立下一个规矩:除了值班人员外,其余官员每日辰时一刻(大约当地时间上午7时30分)上班,酉时下班(大约下午五点钟),而夜班人员轮值,享受日薪三倍的夜班津贴。今天是上班第一天,赵兴身体力行,听到杭州的莲花漏在下午敲响第五下时,立刻毫不留恋的离开府衙,往温暖的家里赶去。 高俅这个宋代剩男出京的时候才结的婚,他杭州没有住处,挤在官衙里不习惯,而赵兴家里房子又多,还有一个大花园,生活设施齐全而现代,高俅干脆向秦观看齐,与家眷一起搬进赵兴的城堡。这样一来,他每日上下班倒是可以与赵兴同行。 赵兴进城堡的时候,一看城堡内的景象就想哭……苏东坡今天悠闲了,他领着一群和尚四处吟诗喝酒,据说是巡视西湖,顺便规划疏浚工程……也对,和尚在宋代是特殊职业者,他们还有另一个身份:水利专家。宋代的疏浚工程都需要和尚的出面,表面上是他们有大法力能够镇住水灾,按照他们的规划施工,工程坚固耐久——但用现代的目光看,这些和尚肯定在寺院里受过水利工程的培训。 程爽向赵兴汇报苏轼行踪时,高俅正在赵兴身后与妻子甜蜜叙情,四名家丁正抬着一头刚屠宰完的壮牛前往厨房,后面还跟着俩个抬着整猪的倭女,程爽在念叨:“老师,师公说今日吃饭不用等他,明天也不用等,因为明天他要游上天竺,十日后可能回来。” “苍天!大地!如来佛祖,孔子墨子莎士比亚……学士都跑进深山老林去研究西湖水利问题了,我怎么那么命苦……”赵兴指着身边抬过去的猪牛,对着高俅直哼哼。高俅知道他想说什么,含笑不答。秦观这衰人摇着扇子悠悠闲闲走来,一句话把赵兴堵得直翻白眼,他很同情地说:“谁叫你打赌输了老师呢?唉,认命吧!” 程爽这小孩也不说上前帮帮赵兴还在那里好奇宝宝似地问:“秦学士,你怎么没跟师公去上天竺。” 秦观潇洒的摇着扇子向堡内走,闲闲地说:”我傻啊,恩师要吃素宴,但我对那种豆腐做得假货恶心透了,放着院子里的美餐不吃,钻进山沟吃豆腐……嘿嘿。” “俗!”赵兴终于找到反击机会:“人都是佛寺素宴好,有诗为证:……怎么独你说那玩意寡淡无味,真俗!” “不俗,我怎没见你吃过素宴?”秦观说这话时,已走远了。 “小爽,快点把西湖疏浚的人手调配方案拿出来,20万人手,每闲一天要浪费多少粮食,一点不知道节约”,赵兴突然爆发了,他训斥程爽一句,不等对方回答,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身后,高俅频频向程爽挤眉弄眼。 冬天快到了,而冬天农闲时光,一般都是官府组织水利工程的时间。程爽等人早有组织调配人手的经验,几天后,赵兴就赶到上天竺,向苏轼递交工程方案,可苏轼无暇看,他正忙着跟和尚斗禅诗,匆匆说了句:“你看着没问题,便照此办吧,官印在秦观那里,你事多,以后你拿着官印……对了,今日和尚做素鸡,离人留下来尝尝?” “新鲜鸡我都吃不过来呢,哪有闲工夫吃豆腐鸡”,赵兴怒气冲冲地收起工程计划,郁闷至极地下山,苏轼也不送,跟和尚继续开心的聊。 赵兴出了寺庙,没心思浏览湖光山色,一路急往家中赶,程爽问话他也不答,临走进家门口,方闷闷嘟囔一句:“什么世道!干活的事都是我的,我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多……没天理啊!” 程爽诧异了:“可老师的日子,看上去比谁都好!” “果然!”城堡门口一位访客高声掺和:“一别多年,离人还是那么英姿勃发,的确是‘看上去比谁都好’!” 赵兴闻声望向路边,路边有两人,一位是同科进士周邦式,另一位是个长相几位干枯瘦瘪的老人,衣服洗的发白,指节粗大,表情郁郁。他见到赵兴跳下马,一脸无所谓的上前拱手。 “周兄,你掺和什么,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赵兴冲周邦式一拱手,转而向周邦式问:“这位……” 周邦式似乎在努力撇清自己:“离人,这次我可不是来拜访东坡公的,这位梦溪先生,他找东坡公,我是来找你玩的。” 赵兴不见外的冲周邦式点点头:“你这厮,我回来十多天了你才登门,可恶。玩什么玩,我又不喜欢与你吟诗,唯喝酒而已。可我现在忙的……” 赵兴刚说到这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转向那位老先生,嘴里嘀咕:“梦溪先生!梦溪——不是沈括么,沈括不是将自己的庄园命名为梦溪园?” “先生可是沈括沈存中大人?”赵兴问。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令人胆寒的“朋友”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令人胆寒的“朋友” 沈括的回答很淡定:“然也!听说吾友苏子瞻常来这玩,我找不到他,就来赵贤弟府上拜访。” 赵兴惊出一身冷汗,高俅凑在赵兴耳边,低声解释:“沈先生曾来拜访苏学士好几次了,每次都这样请教些问题……” 要说这时代,赵兴最怕跟谁交往,那就是沈括,因为这人惯会揪住别人说的话,进行删节修改,然后拿去告发。越是他的朋友越倒霉,其中最倒霉的就是苏东坡。 后人评价说,王安石一生看错了九十九个人,他看中的“有才干之人”,都是大贪官,人中蛀虫、败类、人渣,但唯一看对的人就是沈括,因为他曾评价说:“沈括小人,不可亲近。” 看着沈括若无其事的脸,赵兴心惊肉跳。他从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出卖了一个人,陷害了一个最好的朋友,回头还能若无其事的跟你谈话,频频表示与你的亲密关系。所以沈括越是坦然,赵兴越加害怕,他犹豫片刻,决定离他远点以策安全,一转脸,他呼喊:“萧峰,送沈先生去找苏大人,不,送沈先生回家,记住,一定要亲自送沈先生回家。” 胡乱的冲沈括拱了拱手,赵兴拉住周邦式一溜小跑往城堡里跑,身后,沈括正用平平静静的嗓门与萧峰说话:“将军,且容商量!” “将军”这个词在宋代是个用滥的词,在两浙一带,它被用来称呼富豪家中的仆人。它是个尊称,一般是贫民百姓用来称呼富豪或官员家中的仆人。如果你在宋代,遇到一个人问你:“将军近况如何?”这话翻译成现代语言,它的意思是:你在某官家中扫院子,最近是否扫的很快乐? 萧峰不大不小,刚好是个“将军”。但他不是扫院子的“将军”,他是把门的“将军”,所以称之为“门将”……当然,沈括在这里没有侮辱萧峰是国足队门将的意思,他是采用尊称跟萧峰商量,因他早听说过赵兴游历海外,最近他写《梦溪笔谈》刚好记述到海外传闻上,所以想借苏东坡的缘故接近赵兴,近而攀谈。 赵兴一边往城堡里跑,脸上还在晃动着沈括那张脸,那张脸上堆满了忧郁,似乎都能流淌下来,按赵兴的经验推测,这是一张抑郁症患者的脸,交谈时,沈括虽竭力保持语调平静,但赵兴可以听出对方话里浓重的自卑感——连面对萧峰这个奴仆他都要采用尊称,可见他的日子过的并不好。 原来,古往今来都是一样:凡喜欢陷害别人的人,日子并不快乐。 赵兴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客厅,先安置好周邦式与高俅,自己跑到楼上看望了阿珠,顺便看看他的儿子。恰好阿珠一脸幸福的给那胖小子哺乳,她见赵兴回家,语气平和的催促:“官人,洗儿礼都过了,怎么连个乳名都没有,浑不上心。” 赵兴哼哼几句,他心里有事,马上借口应付客人,赶回楼下客厅与周邦式互拜。 高俅坐了一会,挂念新婚妻子,起身告辞,临走时他在赵兴耳边轻声说:“听说沈括的老婆是为悍妻,今天他还好了,脸上没有伤痕,往常来见学士的时候,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学士对他的态度?学士能怎么样,你也知道他是个好面子的人,沈括越装作坦然无事,学士越不好发作,只能随口敷衍,只是每次他来,学士都要求我护住书房,赶紧把书稿收藏好,片纸不许落入沈括眼里。” “啊”,赵兴原本心中对沈括有点怜悯,想到后者那名垂千古的《梦溪笔谈》,考虑是不是送几本他从倭国弄来的《矿物志》、《植物志》等图书,听到连苏东坡都不敢让片纸落入对方眼里,他胆怯了,连声招呼按自己的学生:“旺儿,爽儿,快去书房把我的书籍整理好——对了,小书房时刻给我锁着,不需任何人进入。” 周邦式倒是知道沈括的近况,看到赵兴脸上时刻带着不忍、也带着忧心,他随口聊起沈括:“听说梦溪先生罢官后郁郁寡欢,今年与同伴出游的时候,几欲投水自尽……” 果然不错,沈括是患上严重的抑郁症。 不过,想来也该当如此。他出卖并陷害最好的朋友,今后谁还敢跟他交朋友?所以当他举目四顾的时候,周围都是一片提防的眼神——这样的人能不换上抑郁症吗?! “王荆公说的对啊——沈括小人,不可亲近!”赵兴感慨一番,终于还是作出最明智的决定:“通知看门的,以后沈括来访,禁止他走入园子。” 周邦式诧异的看了赵兴一眼,意味深长的说:“现如今,还有谁提王荆公的话,谈到这个名字就是罪,离人小心!” 赵兴嘿嘿一笑,恰好陈伊伊抱着账本出现,她向周邦式打了个招呼,摊开账本说:“周叔叔,你要查账吗?这还没到年底,你的红利还不该支,我倒是提前算了一下,总数大约是一万三千贯左右。” 周邦式笑了:“瞧陈支婆说的,好像我是登门来讨账的,我也就是听说离人来了,找他玩耍而已。廖小小姑娘呢?怎不见她来招呼?” 赵兴微笑着,很随意地回答:“我从密州走的时候,她与伊伊留在密州应酬地方官。后来伊伊下了南洋,小小说:打算趁着春天去京城一趟,见见旧日姐妹。我许了。前几日她倒是来信,说打算带回一个戏班子为孩子庆生,恐怕再有几日就到了。” 周邦式东张西望,还想问点什么,赵兴已经觉出不对,他摆手让陈伊伊去准备晚饭,等房间只剩下两个人了,他轻声问:“你还有什么事?” 周邦式也用相同的声调,压低了嗓门说:“廖小小该是带着吕相公(吕惠卿)的信件去了京城吧,章老子让我来问问你,可否能给他帮个小忙。” 赵兴沉默了片刻,回答:“我老师出京城的时候,把王荆公骂了个惨,我原本以为章老子(章惇)该把我也恨上了……现在,既然章枢相有用上我的地方,周兄请说。” 周邦式笑了一下,答:“章老子确实恨极了东坡公,因为他的言词辱及荆公,也辱及追随王荆公的一干人等。但你不同,你是个仗义的人,我们没把你当作蜀党。” 赵兴笑了:“你别说,我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蜀党。没错,人都说我是蜀党的‘钱袋子’。李之纯、王子韶,加上苏三丈(苏辙),再加上苏门弟子,个个我都有一份年礼,这份年礼该比一年的俸禄还多。我不是蜀党,谁是蜀党?我从头到脚都是蜀党,而且我家中还住了不止一个蜀党? 廖小小去京城前,吕相大人确实让她带封信,但我已经让小小毁了那封信,放心,信的内容我没看,但我想,现在那信写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周邦式愣了一下,低声嘀咕:“可京城传来信说,他们明明已经收到了口信……” 周邦式嘎然而止。因为他这句话已在间接映射廖小小有事瞒着赵兴。 赵兴神色不动,因为马梦得已经将小小在京城的行踪传递回来,廖小小确乎带有口信,但最后一刻她还是以家庭为重,拒绝与收信人见面,那条所谓的口信其实是赵兴代为传递的,其目的是不让廖小小在京城遭遇危险。 既然那条口信出自赵兴之手,当然对他自己没什么危害——那是一条不知所谓的字谜式谶语,原话还是一位越南名僧告诉赵兴,据说它是一位印度和尚临死时,神秘莫测的朗诵的短诗,数百年无人知道它的意思,因他素闻赵兴有智慧之名,特地拿那首诗来问问…… 嗯,在赵兴看来,甭管这谶语原本什么意思,其目的不过是忽悠人的字谜而已,用它来忽悠那群新党,不大不小正合适,随他们从这句话里猜出什么意思,都与他无关。所以…… 周邦式发现自己失言,匆匆瞥了一眼赵兴,见赵兴不动如山,他笑了笑,说:“好吧,离人兄既然不肯承认,我也不再提了,章老子想请你帮个小忙——他现在被监视的越来越紧了,京里已经传讯,准备重新启用他,但上一封官诰丢失,引得朝廷打算另想办法。 有臣僚建议,说你的鳅栈传信可靠、快捷,章大人仇人过多,上一封官诰有可能是故意被窃走的,所以,为稳妥起见,可以让这封官诰由你的鳅栈来托运……离人兄,章老子认为,现在的情况他不适合出仕,而毁去那份信函,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不知道你肯不肯帮忙?” 赵兴嬉皮笑脸:“你今天真是跟沈括一道的——什么举手之劳?章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可遗失官诰,好大的事啊!首先,传递官诰的官差一条人命不保;其次,我鳅栈的信誉要出问题。我承运的货物素以保险和万无一失著称,朝廷初次托付,我就丢失官诰……你知道我这条鳅栈一年流转的货物是多少吗?这可不是举手之劳的问题。” 章惇这是试探。 仅仅一年时间,赵兴在大宋境内建立起两条摆在明处的货流商路:一条是从杭州沿大运河北上京城的,这一条商路每年流转的货物数万吨,主持人是苏轼原先的掌书记马梦得。另一条商路是从密州经陆路到京城,这条商路明处是密州团练主持,暗地里,还是隐隐指向了赵兴。 因为这后一条商路是伴随密州走私活动而发展起来的,走私带来的巨大商业利润,使商人们自发地形成一条销赃路线,走私货物从密州出发,销往京城与全国各地。而这条商路上表面看不出有谁主持,但走私的源头控制在由密州当地人、密州团练组成的商会上,这些东西的发起人是赵兴,所以大家已私下认定:赵兴才是这条商路的组织者。 赵兴本来为人大方,马梦得秉承了他这一习惯,在京城大撒金钱,笼络了一大批因诗歌书画出名的才子。表面上,马梦得付给这些人大量的金钱,收购他们的书画作品,但是实际上,随着这群人逐渐结成团伙,他们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 赵兴的两条商路经过的省份,在那些文人才子的宣传下,沿线文人们为图便捷,几乎都拜托鳅栈传递信件。而这支运输货行和文人的关系也太好了,寄一封信件只收五个铜板,相比那些和动辄索要十贯左右的驿吏,这花费简直是免费寄信一样。 此时,所谓的蜀党成员大多处于政治幼稚期,他们得到源源不断的金钱支持,大多只用来风花雪月,做更多的诗,画更多的画。但章惇是个老辣的政客,他已经看出这个诗人团队其中蕴含的力量。认为,这些人若有一分政治清醒,把吟诗弄月的力量集合起来,转而用到拓展政治势力上,那么这群青年偶像所能爆发的力量令人胆寒。 章惇知道赵兴的聪明,而他组织策划的能力章惇也早已耳闻,原本秀才造反,三年不晚,但如果他们当中多了个组织策划专家,用赵兴的策划加苏轼的旗手作用组合起来,估计大宋的政治风向都可能转变。 所以,当赵兴弃职回乡的消息传来后,章惇心里一惊,打碎了他最心爱的高丽瓷杯——这茶杯还是赵兴送的,从那以后,他一直关注着杭州的发展,每每见赵兴不遗余力的帮助苏轼,将苏轼策划的事情一一变成现实,他认为必须试探一下赵兴的态度,以便做好预防准备。这个试探就是:看赵兴是不是一贯热情的人,像从不拒绝苏轼那样,也不拒绝自己、或别人的请求。 现在赵兴答复了,他不愿帮助章惇拦截官诰。 虽然他拒绝时嬉皮笑脸,但态度很坚决。 其实,赵兴现在心里很恼火——章惇以为他是谁,他一句话就让别人为他付出重大牺牲,凭啥?他以为自己是神吗?神的使者——和尚在赵兴这里都没骗出多少钱,章惇轻轻一句话,就要求别人为他付出上百万贯的牺牲……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赵兴的拒绝干脆利落,周邦式愣了一下。他在京城的时候,曾看到秦观随意拿走赵兴的东西,连个招呼都不打,而赵兴有时在旁边看着,还提醒对方没把东西拿全。他以为以赵兴这种热心肠,对章惇效举手之劳不会拒绝。而上次见面时,赵兴对章惇表现的很恭敬,远比对苏轼与秦观的态度恭敬,怎么他拒绝起来,也远比对待此二人干脆。 周邦式张了半天嘴,诧异的问:“离人,一封信而已,携带信件的驿吏上了船,你只要趁他不备……” 赵兴笑了笑:“这一‘趁他不备’,我的信誉全完了——你认为这是小事吗?我的货栈以安全著称,如今连官府的人都在我船上丢东西,那我货栈还开什么——这绝不是小事……” 看到周邦式还想辩解,赵兴已经竖起一个手指,示意这个话题没有谈论的必要了。他笑着转移话题:“南伯,今年你家收成如何?” 周邦式还没有绕过来,他继续坚持:“离人,这事……” 赵兴一摇头,明确表态:“南伯,你我理念不同,这事不要谈了……我们还是谈谈你家收成吧。” 理念不同?!这是赵兴明确的表明态度。 周邦式明白了对方的暗示,这意思是说两人甚至连政治理念都不一样……沉默了半晌,他怏怏不快的回答:“我本以为……算了,今年天旱成这个样子,谈什么收成?其实,我也不指望田里的收成。” 周邦式是个小地主,家里有一百三十多倾地,也就是一万多亩。由于他参股赵兴的商队,今年的红利不错,加上赵兴的部分分红用粮食抵偿,所以他家现在也不缺粮。在这种情况下,他今年甚至减免了农户的租赋,以此显示与佃户共度难关,这让他在乡间赢得了很高的声望。 “天这样旱下去不是办法,我打算明年种些抗旱的物种,南伯兄有兴趣吗?” 周邦式终归是农夫思想,虽然经商盈利很丰厚,但自家的土地一年两年不产庄稼,三年五年还不产粮食,长此下去由不得他不心慌,听到赵兴有解决办法,他的兴趣来了:“咦,我记得离人兄没有在杭州置办田地,你怎么也关心起田产来了,离人兄打算明年种什么?” “麻逸红薯、大豆,还有丁香……我自己虽然没有土地,但恩师在常州置办了一份田产,今年他来杭州上任,常州那处田产让二公子回乡主持,我也就在常州、靠着恩师的地产买了一份田,打算两块田一并经营。我刚才说的那几样东西抗旱抗涝,产量、经济价值极高,南伯兄不打算明年也试试吗?” 周邦式诧异的问:“大豆我听说过,可以榨油,豆饼可以喂马,喂牛。麻逸红薯,这个词我听密州人说过,听说是你今年引种的,产量很大,每亩可以得上万斤。嗯,据说那东西烤着吃很甜,还有人用薯粉做成粉条,而后像面条一样吃。你要有这东西的种子,给我多备点,我明年也种种这玩意。只是,我听说这东西产量太大,密州地贫,它在那里都能出大产量,在杭州种下去……我怕产量过大,卖不出什么价钱来。” “不当粮食,当种子卖呀”,赵兴看到周邦式彻底被自己话说吸引,忙吩咐仆人在半山亭准备烤红薯,并准备些酒菜,而后继续介绍:“红薯那东西吃法很多,密州初次栽种,种子的需求量很大,我估计,先前这几年光卖种子也能卖出个比稻谷好的价钱。等它推广开来,种子的需求不大了,怎么也有十来年的功夫,你我也赚够了。走,到半山亭品尝一下炸薯片、薯干,烤红薯,还有粉丝。” 周邦式被赵兴的话提起了兴趣,这下子,他彻底将章惇的吩咐抛到了脑后…… 等周邦式回家的时候,脑海里反复徘徊着与赵兴相聚的情形,有意无意的比较赵兴与章惇的分量。猛然间,一丝光闪过,周邦式脱口而出:“我明白了,赵离人是那秦观当自己家人一样看待,所以他不在乎秦观向他借用东西。但章老子却不一样,他对章老子虽然亲热,终归不是一路人——理念不同,他已经说得很清楚。 可是,赵兴这个人待朋友实在没说的,我需要因为理念而疏离他吗?……不行,这是一个朋友!一个长久相处如沐春风的朋友;一个总有益于我却对我一无所求的朋友;一个……不忍舍弃的朋友!也许,也许理念这东西,不值得我为之抛弃朋友……” 周邦式边走边想,从这一刻开始,他从一个一脑门子激愤思想的宋代粪青,慢慢转向清醒。 “我怎么了?为什么觉得这份理念不值得舍弃离人这位朋友呢?难道我的理念,份量还不如赵离人珍贵,那么,这是什么理念?难道,一份一年一万贯左右的收益,就让我对信念产生动摇了吗?” 周邦式心里翻江倒海…… 第一百八十五章 骗子与判官的交锋 第一百八十五章 骗子与判官的交锋 周邦式慢慢的回忆与赵兴交往的二三事,渐渐的有点恍然:“是了,赵贤弟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他对别人的帮助,总控制在力所能及的范畴,总以不损害自己为要。他家大业大,每天的进项该超过千余贯,秦观等友人拿走几个东西,对他算什么?但章老子要危害的却是他挣钱的产业,他依靠那条商路谋生,帮助章老子他要损害自己的谋生之路,所以他不肯了。 是了!我也是这样。杭州连续两年大荒,中产之家都活不下去了,但我却因为离人的帮助,不仅没受大的损伤,反而每年多得上万贯的收入,所以我不肯舍弃离人。是因离人是我难得的朋友,是我在这个荒年活下去的依仗。离人不肯为章老子毁去根本,亦正如我不肯为章老子得罪离人一样…… 那么,反过来想,章老子的要求是否过分了点?驿吏也曾将官诰送达给他,他拒绝了,如今即使再送到一份,又有什么,照常拒绝就行了,但他却要离人为此赌上身家…… 我这是怎么了?我本来不打算为官的,我本来就想以田舍翁逍遥终生的,但我现在周旋于权贵间,又为的什么?理念?——赵离人与我同回杭州时,曾在船上说过:王荆公在的日子,新法已经尽毁,毁灭新法的正是眼前这群新党。他们的‘理念’何曾始终如一?现在,这群人现在叫嚷着推行新法……也许,像赵离人曾经说的:骗人!愚民!他们所谓的‘理念’,不过是为了重新为官,重掌大权,排斥异己、搜刮民财的工具。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工具,章老长索求甚多,我不惜损害自己为他们摇旗呐喊,我会得到什么?……成本与效益最大化?我付出成本,希望得到什么收益?一个田舍翁?不,我付出的成本与收益不对称——离人说过:凡是要求他人安于成本、效益不对称状态,凡是要求别人‘无私奉献’的人,就是骗子!他们反对公平交易的目的,是想让自己的效益最大化……” 周邦式的心灵被撬开一个缝,他向章惇汇报的时候,语气很委婉,尽可能替赵兴想出很多理由解释这件事情,章惇一直面无表情的听他解释,许久,他淡淡开口:“知道了,离人既然不肯,罢了!” 章惇说完,也没理拼命解释的周邦式,背起手来走进后堂。 周邦式被晾到一边,颇觉得尴尬,心里对章惇有点不满,此后他不再主动上门,即使章惇邀请,他也开始推三阻四…… 当天,赵兴送走了周邦式后,独自坐在半山亭。他徘徊许久,自言自语:“也许,该用上那封信了。” 想到就做,赵兴招手唤过金不二,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吩咐:“你连夜悄悄进京,将这封信交给太尉冯世宁,记住,一定要亲手交给冯世宁……可先联系童贯,就说是乐至县主的消息,请童贯帮忙约见冯太尉。” 金不二接过信件,转身告辞,赵兴犹自立在石亭里,许久,低声嘟囔:“朝中无人难做官呀!” 章惇是头狼,一头睚眦必报的狼。赵兴的拒绝等于触怒了他,但赵兴却知道,章惇的目的是他的鳅栈。他看到一帮赶时髦的文学青年喜欢通过鳅栈传递书函信稿,想试探鳅栈运行的规律,所以要求赵兴拦截信件——这个头一开,想必今后会有更多的类似要求。 赵兴不是为维护那群书生而拒绝章惇的,是因为章惇的要求太过分。对人无所求的赵兴现在已认识到跟章惇不是一个道上的人,彻底决裂的这一天早晚要来临,现在章惇恰好是势力最弱的时候,这时候决裂正好,为了避免章惇重新崛起后的报复,他只能拿出杀手锏,赶紧拉拢皇家的关系。 第二天,赵兴照常上班,表面上看不出这事对他的影响,高俅也不太清楚周邦式身后还隐藏着一个大佬,他毫无所觉的一路走,一路跟赵兴聊着公事:“今天是放告日,可得忙碌一整天了,我让贱内给我们送午饭。离人,贱内的手艺不高,可得委屈了……” 高俅是想炫耀他的老婆,他老婆也算是京城殷实人家出生的小家碧玉。没经过科举当上小官,娶上这样的老婆,算是高俅幸运了,所以他很得意,时不时要拿出来炫耀一下,上班时间正是最好的炫耀时机。 等俩人走进衙门口时,这里早早围了一堆人。赵兴许久没上任,使得杭州城积累下不少官司。 宋代法律有诉讼时效,所以衙役们也发明了一种对策:看着案子不好审则不接受诉状,或者将诉状放在押司手里,等押司调查了八九不离十,再向上正式递交。如此一来,押司就成了诉讼的关键人物,比如宋江就是这么一个通过包揽诉讼,建立自己的黑社会的小贪官——哦,主流宣传其为“好汉”。 现在,杭州衙门这个角色由高俅承担。 宋代官府接受诉讼状,没有收取登记费、手续费、工本费,等等费用,但接受案子,他们按例都有一份红包。然而,宋代的衙役倒没有明清时代的恶形恶状,后者没有钱是坚决不接诉状的。高俅虽然收红包收到手软,但也有不收红包接案的例子,因为宋朝的官职设置“叠屋加床”。这意味着监察官员特别多。 杭州通判衙门有好几个押司,还有一名专管刑狱的法曹,叫毛滂。但赵兴强势上任后,很多押司都自觉的辞职,以便腾出位子让他安置自己人,这是官场惯例,一般称之为:一朝天子一朝臣。 不过,原先跟赵兴关系好的押司也留下来,使得衙门事物不至于出现断层。那些去职的,一部分随揭枢转去新任,一部分则谋取新官——以前,他们跟新科进士拉关系,就是为此铺路的。这些人走后,剩下的空白则由赵兴的族人添补。 现在,赵兴族人处理衙门事物还很生涩,多数是唯高俅马首是瞻,因为这个缘故,高俅接受的诉状特别多。然而高俅也是个伶俐的人,他住在赵兴家中,自觉地收太多的钱不妥,所以收的红包一半拿出来给衙役分享,这倒让他在衙役中获得了不错的人缘。 整个一上午,高俅领着程氏族人都在忙碌,偶尔,有好审的案子他会写上判词转给赵兴,赵兴在衙内二话不说盖上大印——这案子就算了结了。而稍稍复杂点的案子,高俅会调派衙役前去调查——那些所谓的“特别复杂”的案子有多复杂?最多价值二十贯。 下午时分,秦观晃晃悠悠的来上班了,他开口先替苏轼请假:“离人,参寥子来了,老师要陪他,今天不来衙门,有什么事你看着办。” 赵兴翻了个白眼——他苏轼什么时候好好上过班。 嗯,苏轼这人在杭州的经历,一句话可以概括:不携名妓携名僧。虽然他也做过很多事,都是些为民办事的实事,但大多数时候,他是在携带名妓名僧游玩的过程中,玩着玩着,把事情筹划好了,让手下去办。 这也说明苏轼是个极不专心的人,玩的时候都不专心致志。而大宋朝其他的官员可不像苏轼,他们玩的时候专心玩,处理公务的时候也专心玩。所以他们只玩,“不为俗务操心”。 苏轼如此,可苦了赵兴这群下面人……当然,这里面不包括秦观,这家伙最多只能算半个人,除了偶尔帮苏轼誊录一下文件,其他时间都找不见影子——嗯,在勾栏瓦舍里一定能找见他。 秦观招呼一声,又晃晃悠悠走了。不一会,午时已过,赵兴开堂正式审理案件,押司们已经将各自负责案件原告被告召集全,证人也齐备了,对于那些几贯钱的纠纷,赵兴处理的很快,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罚款的罚款,掏不出钱来,就让他做劳役。 苏轼是个赞同免役法的人,他到杭州,已经将差役法悄悄修改成免役法的变种:那些犯小错的人用劳役代替罚款,而大户人家不出劳役,出钱,用钱购买别人的劳役,这笔钱刚好相当于刑事罚款。如此一来,等于犯人的刑事罚款由大户出了,犯人则需用劳役来偿还大户的钱。 这种似是而非的“差役法”让人说不出话来,因为原版的免役法是要雇闲散劳力进行的,而赵兴这里是判罚犯人劳役,是对犯人的一种法律惩罚,只要当事人愿意,出钱的人愿意,谁都没法指责。 早有准备的赵兴处理这些小案件速度非常快,他以每个案件两三分钟的速度,三言两语下了结论,高俅在一旁奋笔疾书他的判词,日落时分,新刷的粉壁前已经贴了五十多张布告,全是当天处理的案件。 开衙审理了三日,将积压的案件全部处理一通,赵兴手里头只剩下三件大案了,他反复掂量着这三份案件,高俅在一边提醒:“大人,不能拖了,这三份案子都该到期了。” “传徐子川”,赵兴决定从徐子川案件着手。 这个案件是一份典型的宋代争产案:徐子川家贫,考中贡举后,某富家翁将女儿阎氏嫁过去,阎氏带了一份很丰厚的嫁妆,让徐子川的家境得到改善,使他可以安心读书。 按宋朝法律,女人的嫁妆是专用来“添妆”的,除此之外就是养活她的女儿,如果女人未生过孩子就过世,这份嫁妆要还给女家父母。 徐子川有两个兄弟,不学无术,生性好赌。阎氏变卖了部分嫁妆,给两个小叔子娶了媳妇。原本这两个小叔子应该分家另过,但由于这两个人毫无谋生手段,所以坚持不分家。而徐子川的唯一本领就是读书,阎氏便操持起了家务,无奈她再有本领,也架不住两个好赌的人和一个只会看书的人,不几年,她的那份嫁妆被折腾一空,而后,她在生产时难产死了。 阎氏生的是一个小女儿,这个小女儿由徐子川抚养,岳父随时接济点,也能凑合过。但两个赌徒欠的赌债越来越大,徐子川无奈,将女儿卖入青楼抵债,就此惹怒了他的岳父。 阎氏卖了自己的嫁妆替小叔子成亲,受到穷书生的一致赞颂,他们为阎氏写书立传,巴不得自己也能遇上这样一位好老婆,把自己的财产典当一空,供自己兄弟几个花销。士人皆称其“贤”,也就是李公麟所宣传的“贤淑”,“孝”。 徐子川卖了自己的女儿替兄弟还债,也受到士人的猛烈夸奖,他们皆称其“悌”,而其岳父跳出来为女儿与外孙女讨公道,士人皆骂他“为老不尊”、“掉钱眼里”,“两个眼睛只看钱”、“浑身充满铜臭气”。 这个案件比较棘手就在于此,徐子川获得文人士子的一致支持,而他岳父虽然有法律支持,却在舆论上落了下风。 这起案子,徐子川岳父马三是原告,他认为女儿过世了,女婿又将遗孤卖了,那么女儿所有的骨血都没有了,徐子川应该依法归还女儿的嫁妆,否则他必须把外孙女赎出来,养育成人,如此,马三才肯不再追讨嫁妆。 而由士子支持的徐子川理直气壮,他认为自己的妻子是贤淑的典范,那些钱是她自己花的,她愿意花了给自己的兄弟娶妻,他有什么办法?所以马三立不该找他追讨,要找,就去找他死去的女儿追讨。至于他卖自己的女儿替兄弟还赌债,也是充分体现了对兄弟的关爱,这是圣人的道德文章所教诲的,马三一个商人,不配跟他争论这些圣人道理。 大堂上,徐子川那里人多势众,无数穷书生自愿来大堂为他撑腰,他们齐声斥责,嗡嗡的像数群蜜蜂飞舞。马三那头显得孤零零的,他怒火万丈地看着这个女婿,咬牙切齿,而徐子川一副道德楷模的姿态,得意洋洋。 赵兴翻了翻卷宗,漫不经心的问徐子川:“贡士是吧,今日这件案子涉及非法侵占财产,贩卖奴隶,虐待子女……你确定要打这个官司吗?” 马三一愣,他的诉状里只是要求女婿归还妆资,其实他的本意是想逼迫女婿赎回外孙女,但赵兴说的诉状,却比这严重的多,他一边偷偷瞥向高俅,一边心中暗喜。 高俅在那里微微点头,徐子川听赵兴的话凶恶,他决定先给赵兴扣上一顶大帽子,让对方投鼠忌器:“大人,听说你是商人出生,该不会与马三早就认识吧?” 赵兴笑了,他柔声反问:“马三,何人也?” 徐子川有点糊涂,难道对方真不认识,他随口回答:“在下的岳丈!” 赵兴脸一沉,一拍惊堂木:“大胆,既然是你岳父,为何直呼他的名字?当着本官如此行为,分明连上下尊卑都不清楚了,这便是你读的圣人道理吗?狂悖!不孝!” 不等对方反应,赵兴连忙呼喊:“来人,唤学谕来,革去他的功名。” 赵兴想搁去徐子川的功名,简单!如今杭州城上上下下都是苏轼的人手,而大灾之年苏轼与赵兴合力赈灾,在民间赢得了很高的声望,现如今赵兴即使想在杭州横着走,人都夸他‘威武’,何况革去一个书生的功名。 革去功名——则意味着徐子川永远不可能再从科举上出身了。背着这样的名声,他甚至不能出仕。 赵兴这话一说,堂下的那群穷书生立刻醒悟——这位主可不是他们人多就能吓唬住的!这是个敢砍龙王爷龙角的人,而且对方动动嘴皮,就能令他们万劫不复。 顿时,大堂内嘘若寒蝉,一片宁静。 徐子川慌了,连忙跪倒磕头,声声求饶,赵兴一板脸,指着马三说:“别求我,去求你岳丈。” 马三立叹了口气:“罢了,这孽障,总归是我瞎眼,还请赵大人原谅。” 赵兴点点头,此时学谕已经到了,高俅指点着那些学生,将他们的名字一个个记下,并请学谕安坐后堂,等待赵兴进一步的指示。 有学谕这层威慑,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老实了很多,赵兴再次问:“徐子川,你还打官司吗?” 徐子川能不打吗,钱都花完了,你让他怎么归还马三,所以他犹豫半天,咬咬牙回答:“大人,学生自觉所行所为皆遵循圣人教诲,不觉有罪,请大人明察。” 赵兴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提笔在状子上写下判词:“阎氏贤淑,众口皆赞;徐生不肖,盗卖妻产,不恤遗孤,其行何忍?相濡以沫,妻贤绝世;一朝故去,旧情全抛,虎毒尚不食子,徐生却送亲女入青楼,狼心何忍?岳丈老矣,三餐接济,尚当堂训斥,视为不孝、不恭,如此人物,不见一丝悔悟之情,令人发指。不爱其家,何爱其国,岂爱其君?判:徐子川革去功名,田产房屋来自阎氏嫁妆,变卖赎女,其女由马三抚养,此判……” 判词前面啰嗦一堆,说的都是废话,穷书生们有大把的圣贤道理可以辩解,但“不爱其家,何爱其国,岂爱其君”这个大帽子一扣上,让人无可辩驳。 是呀,徐子川连那么爱他的老婆都要骗光钱财,亲生女儿都要卖入青楼,以换取别人一声夸奖,那么,这种人你让他去爱谁? 大道理说再多,孝悌大旗举得再高,赵兴却从君权之上上,彻底揭露这个凉薄的人。 当此两党纷争不断的时刻,那群斗争学派的人正瞪大眼睛四处寻找敌人,谁敢在此时轻易攻击君权,不正好成为三派的靶子吗? 徐子川跪在堂下百般哀求,百般忏悔,但赵兴已经没兴趣听他说什么了,他指点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学生说:“夫子万言,唯一个忠字可也。生为夫,当爱其妻;生为父,当爱其子;生为臣,当爱其君;徐子川一叶障目,只为一个‘兄弟’,将其他情意一抛脑后,如此情形,若有朝一日出任一方牧守,他会不会再为兄弟残害百姓? 你等不明事理,随着他哄闹,今日且叫学谕记下名姓,申斥一次。父母养汝辛苦,你们当努力学习报效父母,怎么会被这些别有用心之人煽动……罢了,念你们年幼无知,且退下,今日就不追究。” 赵兴大棍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刚才体会到赵兴严厉手段的学生们哪里见过这个,听到赵兴不愿意追究,他们连忙答应,赶紧狼奔豕突,逃离了衙门。 徐子川被衙役们拖了出去,马三连连冲赵兴拱手,还有点不放心的问:“大人,徐家的女儿,养到我家,合适吗?我也就是想让他要回这外孙女……” 赵兴竖起了眉毛:“咄,他家穷的只剩赌博了,今日我把那孩子判给他,你能肯定他明日不卖吗?” 马三恍然,连忙拱手拜谢。他虽然没能要会女儿嫁妆,但原本他的目的也不在于此,如今外孙女能够回到身边,心愿已了,赶紧告辞。 接下来的案子也是关于女子嫁妆争议的——宋代的财产纠纷有70%是关于女子继承权的,因为女子有继承权是宋代才有的,大多数传统人士还不适应,而这时代对女子的教育又是以诱骗女人放弃财产权为主,法律与传统教育相违背,便在宋代造成许多纠纷。后来,跟游牧民族学习,彻底剥夺妇女财产权后,一切都恢复原样了…… 有前例在先,这案子的原告、被告知道赵兴手腕强硬,一不小心触怒他,他连人的房子也要卖了,彻底将人扫地出门。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兴怎么说,他们怎么肯,一点异议都没有的分割了财产。 两件案子处理完,衙门的书吏们已从赵兴的态度看到,这位新通判是很支持女子拥有财产权的,这无疑给他们指明了一条新路——财产案是最有油水的,过去的官员遇到这事,都喜欢息事宁人。而赵兴处理的斩钉截铁,这让书吏们心里开始转起新念头来。 不管赵兴肯不肯,终于要处理那件超级大案:牛吃秧苗案。 赵兴深深吸了口气,下令:“传原告徐老汉、传犯罪人——我是说传唤那头牛,再传被告宁老汉。” 第一百八十六章 纯粹瞎折腾 第一百八十六章 纯粹瞎折腾 宋刑统规定三不打:老不打、妇不打、夜不打。这意思是说:不对老年人动刑,不对妇女动刑,不在夜里动刑……我们都知道宋朝时“万恶”的,但如果现在仍执行这“三不打”,也许会减少很多万恶。 本案原告被告都是老汉,属于不能加刑的范畴,所以无论案子怎么判决,都是头痛。因为谁都打不得。 罚款吧,俩老汉倚老卖老坚决不交——谁敢治他们的罪?谁又能治他们的罪?尊老爱幼可是中华传统之一,属于孝道,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俩个老头为难? 正因为这种情况,秦观闪了,留下这“牛啃秧苗案”让赵兴处理。 可把赵兴愁死了! 宋代是个宗法社会,俩老汉背后各有一个大宗族,由于宗族之间抢水抢风水等等民间矛盾,俩族早已积累下无数仇怨。这次宁老汉故意放牛至徐老汉田里,表面上是两老汉打官司,背后是两大宗族闹矛盾。这两老汉上公堂,公堂外两族严重对立,就等判决结果好闹将开来…… 赵兴在堂上问:“谁的牛?” 宁老汉答:“我的牛!” 赵兴问:“谁犯的错?” 宁老汉答:“牛犯的错,不是我!” 赵兴干脆:“那好,把牛杀了!” 宁老汉跳脚:“昏官,大宋刑律管得着牛吗?” 赵兴顺势答:“呀,你也知道管不着牛——想必你知道,大宋刑律管的是人。你是牛的主人!管得恰好是‘错误’的主人,牛犯错,无法担责,很好,主人担!现在本官判决:判宁老汉啃光赵老汉田里的秧苗,而后赔偿赵老汉当年田亩产出的所值。” “狗官!”宁老汉骂道:“我家牛只啃了他几株秧苗,他徐老贼却要我赔偿整片田地的出产,你这狗官居然帮他,没有天理!” 赵兴答:“我是狗官,这我知道,你不用那么大声嚷吗?牛入田中,其责在你,惩罚就是要依据‘补偿受害’原则。只要你看好自家的牛,哪有这种官司?” 堂外一片喧闹,百姓齐呼:“狗官!” 赵兴大怒:“治不了老汉我还治不了你们几个年轻人——宁不知咱家绰号‘赵老虎’,人称‘惹不得’,来人,拘押堂外闹事者,治他们一个咆哮公堂,妨碍官家办公之罪……什么,没有这条罪?先扣押!‘聚众闹事罪’有吧?反抗衙役拘押,持械拘捕罪有吧!先按这个办理!” 法曹毛滂有点为难。杭州的刑事武装力量是15名步弓手,衙役三班弓四十五人……堂外两族青壮加起来有300人,一般遇到这事,地方官员都喜欢息事宁人,但赵兴坚持要办,他有点害怕! 可他忘了,苏轼是杭州军政一把手,赵兴曾担任过密州团练签判。赵兴自密州退任后,尚有百八十号人赶来追随,此外,赵兴光家丁足足有三百,要说杭州谁是最大的恶霸,赵兴说自己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知道宁徐两族每年都要闹些小事为难地方官,并顺带闹得杭州治安状况恶化后,赵兴早早将家丁藏在衙内,现在他一声招呼,毛滂还在犹豫间,堂外已经一片惨叫…… 等声音平定下来,赵兴继续判决:“宁老汉,我也不让你吃亏。那片田产总共十亩,你把十亩的秧苗全部啃光,秧苗归你,而后你十足赔偿徐老汉,怎么样?” 宁老汉心神不定,徐老汉很不满,跳起来责问:“狗官,他家的牛吃了我的秧苗,本该赔偿我的,现在你让他把秧苗都拿走,我怎么办——合辙我家秧苗白被他啃了。” “我是狗官——这点你跟宁老汉的看法难得一致,本官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听着,牛归你,宁老汉既然不会教导牛,这牛就归你调教一年,一年后牛跟现在不一样,比如掉了膘,或死了,或肥了,或掉毛了,总之,若有一点不一样,由你赔偿!” “天爷,这那是牛也,分明是祖宗……大人,我不告了”,徐老汉狡猾地发现了赵兴设下的陷阱:“这牛长一岁,牙口就跟今年不同,我哪能让它一模一样?” “不告了,那不行,宁老汉不愿意啊!”赵兴愁得脸都拧在一起。 人老成精,宁老汉也不傻,立刻小心翼翼地问:“大人,您刚才说让我把秧苗啃光,可你把我的牛判给徐老汉,让我怎么啃,总不会让我老汉拿牙啃吧!” “妙啊,本官正是这个意思!你不是说大宋刑律管不了牛吗,本官责罚不了牛,责罚你!牛归他教养一年,你去把田里的苗啃光,限明天来衙门交令,三班衙役,都看着点,不准别人毁坏了徐老汉家的秧苗!” “狗官,哪有你这么判案的,老汉不告了!”宁老汉暴怒。 “你决定了?”赵兴叮问一句。 “老汉不告了!”徐老汉也怒气冲冲大骂。 “这就对了”,赵兴拍着桌子,连声喊:“多大点事,几株秧苗也闹上公堂,你浪费多少行政资源,去,给我滚回家去,今后这样的事自己解决……要讲河蟹,懂吗?” “行政……资言,河蟹,不懂!只是,大人,老汉等不告了,老汉的子侄……” “侯着”,赵兴不耐烦地挥手:“聚众围攻官府,以谋反罪砍头也是可以的。你们不告了,本官今天心情好,枷号衙前示众到今晚,回去好好管教——瞧瞧你们的孩子,都滑到了谋反的边缘,再不管教,可是诛族大罪!” 徐老汉牵着犯罪人——是说那头牛,狠狠地瞪了宁老汉一眼,两老汉怒气冲冲到一边商议相互赔偿问题。大堂外枷号着鼻青脸肿的300条壮汉,赵兴领着衙门里的人悠闲地处理这案件。有那三百人在门口示众,再进来的人一个个老老实实,唯恐惹毛了赵兴…… 几件案子都处理完,天色还早,法曹毛滂带着人执行判决,押司们忙着接受案件诉讼,赵兴闲下来,端着茶杯在府衙四处一走,一边活动身体,一边观察着府衙的布置,同时还跟衙役们聊几句家常,高俅跟在身边,神态也很悠闲。 高俅这几天带着程族一些少年人学习接受诉讼,他可算发了。杭州接连大灾,他收红包没收多少钱,但程族跟着赵兴经营海贸,手里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稀奇玩意,便已经稀奇可观了。那些孩子跟在他身边,送上的谢师礼让他美美偷乐了好几晚上。 高俅居住在赵兴的城堡里,生活由这些年轻人照顾,程族送来的谢礼,派学生通过赵兴的鳅栈送到京城出售,每件足以抵上一两年的俸禄。这种生活让高俅很开心,所以他教导那些程族人也不遗余力,连带着,他对收红包有点看不上眼,认为三五贯的小钱,丢不起那个人。故而,别人抢着接案子,他悠悠然袖手旁观。 但是高俅毕竟是苏轼带过来的人,赵兴对刑律又是初次上手,因而所有的案子最终都要到他那里汇总。于是,淡雅的高俅渐渐开始有了清廉的名声,那些收来的红包,他尽数分给下属,让他在下属中赢得好声誉,所以他一路走来,许多人悄悄向他点头打招呼。 转完了一圈,高俅看到赵兴无所事事的样子,便聊起了闲话:“离人,听说你正在往常州运果木与种子,说是打算备旱,离人以为明年杭州还会旱吗?” 赵兴看了看天色,摇摇头说:“不知道,这天气谁也说不准,连续旱了两年,真是罕见。” 缓了口气,赵兴继续说:“听说欧洲那边也开始大旱了,从去年到今年,除了一些低地,农民颗粒无收。现在那里粮食最贵,货物都卖不出价。” 高俅隐约知道点赵兴的事,他旁敲侧击的问:“听说你的妾陈氏在交趾有一片封地,南洋那块物产丰富,稻谷一年三熟,饿着谁也不至于饿着你吧。” 赵兴摇摇头:“难说!我听说天竺那边今年也在大旱,恒河水都浅了许多,许多井都枯了。这天竺可是个天下粮仓啊,欧洲旱了,一般都采购天竺的粮食,如果天竺国也欠收,那么今后粮食的稀缺程度,怕会让人难以置信。” 高俅听了也有点发愁:“这饥荒,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听说朝廷准备新铸当十钱,可是久议不决,如今各处灾荒,恐怕时机不对吧。” 高俅之所以提起“当十钱”,是因为他知道这是赵兴的主意。范锷在去年底曾经提出这个设想,但一年过去了,朝廷除了铸金币的主张,范锷其他的奏折都一一驳回。 赵兴已在去年见过金牌金铤,但由于“当十钱”的决定下不来,朝廷对新币的兑换率无法决定,所以也没有推行金牌金铤。 不过,今年以来,赵兴的银行业倒是取得了迅猛的发展,以色列人是天生的银行家,赵兴只是提了个想法,然后借职务之便,帮他们在密州、杭州、扬州与东京汴梁城开设了几个点,这些以色列人立刻像寄生的藤蔓一样,依托赵兴的物流业,迅速发展起来。如今他们已经把银行开到了交趾与倭国、高丽,成了一个跨国结算的机构。 做什么生意都没有印钱来的快,仅仅依靠钱息,赵兴已经获得了丰厚的利润,这让他的身家越来越丰厚起来,高俅约略知道一点内情,如今听到连赵兴这样身家丰厚到无可想象的财主,也开始考虑储存粮食,他不禁一阵阵脊梁骨发寒,禁不住问:“离人,情况真的严重到这份儿?我刚才还在想,杭州地力肥沃,这土地种红薯可是大亏,种稻谷才合算,难道……” 赵兴突然截断高俅的话,问:“最近你收红包收的怎么样?” 高俅坦然的一笑:“那几个红包,我倒不十分在意,衙役们吝惜那几个小钱,我都分给他们了。” 高俅还想继续刚才的话题,但赵兴话题再一跳,感慨的说:“多少钱才是够?朝廷发给他们的俸禄不薄呀,炭薪钱,节钱、赏赐钱、置衣钱、车马钱,这些钱加起来,养活一家二十口都够了,怎么还想钱?多少钱是够?” 高俅尴尬的一笑,他无法回答。 这时传统,现代被称为“官场潜规则”,一个平民百姓寒窗苦读若干年,好不容易“出人头地”——也就是做了官,怎么获得别人的尊敬,寒窗苦读的人认为最受到尊敬的就是金钱,别人不给他塞钱,他就以为是不尊重,所以,无论他的薪水多么丰厚,依然必须收百姓孝敬的几个铜板几个铜板的“敬意”。 这些敬意都划有各种名目,比如说叫“炭敬”、“节敬”、“年敬”——不如此,不足以体现他们对学习的刻苦! 赵兴话题再次一跳,说:“好吧,他们想钱,我就让他们一次拿个够——原本我不打算做这事,但现在看来不得不如此,乡里乡亲的,收老百姓的‘门敬’,何其容易?你把衙役都叫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衙役们听到赵兴打算给他们找点钱,纷纷赶了前来。原本杭州衙役是三班倒的,这一刻他们到的很齐全,连夜班的衙役都赶到了。 望着一个不落的衙役队伍,赵兴不得不感叹,金钱的诱惑真是无可抵挡,在宋代这种通讯状况下,那些在家不当值的衙役居然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超越恶劣的交通限制,一个不落的赶到了现场。 “诸位都听说了吧,近日我大宋四处冒出玻璃作坊,现如今,玻璃卖的很是红火,我手里有一份玻璃配方,便为大家寻找一个财路。 据我所知,密州团练里面有两个工匠师傅,会摆弄玻璃这玩意,知州大人(苏轼)还担任两浙西路兵马钤辖知杭州军事,我便动用知州大人的官印,从密州将这两个玻璃匠调到杭州,由这两位玻璃匠做师傅,开办我杭州府衙所属的玻璃作坊。 我计算了一下,开办一个中等规模的玻璃作坊大约需要一万贯,此外还需要场地、人手。场地一项,我听说杭州职分田很丰厚,每人都有数十顷,甚至上百顷。我们且拿出来十顷地盖作坊。杭州地处港口,制玻璃用的料可以直接海运,货物也可通过大运河四处销售。 所以,我们便以一万贯资金做投资,占50%的股本,杭州团练出牢城营,以杭州监牢里的健壮囚犯为劳力建设玻璃厂,算20%的股份,府衙出官田,占10%的股份。两个玻璃老师傅,每人各占一成股份。 这座玻璃坊动用官田,动用团练,总得算来,也算是府衙的官产。此事运筹在我,我出五千贯,算是掌握25%的股份。剩下的五千贯算25%股份,也就是五千贯资金,由县衙的各级官吏衙役认购。每人出多少钱,由你们自己衡量财力,一个铜板不少,一千贯钱不多。但出多少钱,我们到时候按份额分红…… 除此之外,各位的职分田都交出来吧,我打算试种一些新物种,每年但有收益,我和你们三七分账,我三你七。我的七分里还要拿出四分,分给种田人,所以最终的分账法是你我各三,总共六分,我们与种田人四六分账……” 赵兴又简略的解释了一下他刚才说的几个新词,然后留给大家去思考,自己跟高俅走到一边喝茶聊天。 他原本以为,五千贯庞大的数额会让人心存怀疑,但他没想到,玻璃的诱惑实在大,大家听说是要制造这种神奇玩意后,不一会,五千贯的额度已经认购满了,争执一番后,最终商讨的结果还是按照中国传统的方式处理——按照级别,分配股份。 玻璃这玩意在中国从来就是高科技技术,即使在现代,清澈透明的含铅玻璃也被叫做“人造水晶”,它不是以玻璃的价格出售的,而是以珠宝的价格来衡量的。 今年一年,大宋朝冒出十几个玻璃作坊,他们的产品最终还是按照珠宝的路子走高档路线,并没有像赵兴预期的那样,普及开来。所以,思前想后,赵兴觉得有必要将玻璃的暴利削薄,是它逐渐走向平民化…… 前不久,他捐献玻璃器皿的事情,曾遭到苏轼的强烈反对,也让他认清了这点,所以,他干脆利用官方的力量,把玻璃这项旧石器时代的技术彻底做廉,令它廉价到平民百姓用得起。 宋代有官窑,还没有官方玻璃坊,赵兴这里要办的就是大宋第一个官办玻璃坊,这次,他把全杭州的在职官吏都绑在了一起,形成一个紧密的利益团体。 至于玻璃坊具体股份分配问题,赵兴没有参与争论,当然,他一下子占去了25%的股份,其余的官吏也不想他过多的参与,只是因为主意是他出的、工匠是他找来的,配方是他掌握的,大家不好要求他削减。 经过一番热烈的讨论,各地属官按照职务级别划分好了出份额,由于这一企业带有浓浓的官办气氛,所以赵兴也顺理成章规定:官员一旦退职,必须强制出售自己的股份,而后给新官腾出空位…… 这其实是项“廉政公约”,通过这一官办福礼机构,他将全杭州的官员绑到了一起,使得官员贪污成本直线上升——一旦官员因贪污去职,那么强制出售的股份,很可能以地板价被后任官员接手。 杭州官员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分红方案的时候,高俅拉着赵兴悄悄走出衙门,他把赵兴领到一处农田,指着遍地的庄稼,不依不饶的继续着他刚才的问题:“离人,你说,杭州明年还会大旱吗?今年冬季会不会也像去年一样,雨雪不正常?” 田地边停放着几个龙骨水车,水车正由几个农夫踩踏着往田里灌水,旁边几个灌好水的田地里,几个农夫正推着秧马往田里播种着冬麦。 这龙骨水车赵兴知道,日本人说是苏轼发明的,并且认为龙骨是现代工业传送带的始祖,因而苏轼也应该是现代传送带之父——对日本人这一说法,中国历史学家很不自在,他们认为龙骨水车不是苏轼发明的,但因为中国专家可信度太低,所以他们的话直接被日本人无视,也被国际社会无视。 不过,在那场争论中,赵兴倒是是私下里认为,或许中国专家撒谎率高达99.99%,但关于龙骨水车这事,很可能他们说对了……但这不关赵兴的事,他没兴趣去追究。而当时的大宋,确实认定:苏东坡为了帮助杭州抗旱,划时代的发明了两项农业技术——“龙骨水车”与“秧马”。 苏轼发明的秧马并没有流传到后代,甚至连图纸都没有流传下去,只是杭州县志以及宋代的一些书本中,记录了苏轼看到杭州老百姓插秧时弓着腰,很累,所以,这位博学多才的制科状元特地了这种可以令人直着腰插秧的工具。 赵兴不知道后世关于秧马的争论,他现在看到的秧马是一个类似鸡公车似的装置:独轮,农夫推着它在秧田里走,鸡公车前方像鸡头一样的装置在泥地里一磕一磕,每次将两个尖嘴插入泥中,总在车轮两旁留下两颗秧苗。 远远的,赵兴看不清鸡公车的具体装置,他站在那里喃喃自语:“应该是轮毂式履带装置,每根轮毂里夹着一根秧苗,推动秧马,轮毂将秧苗送到两侧鸡嘴……功效并不太高,事先还要把秧苗分割好,速度甚至不如手插秧,但有了这东西,妇女儿童等弱劳力也可以整天插秧——尤其适合弯不下去腰的老头老太太。” 高俅引领赵兴来到农田,原本是想让赵兴看看杭州的复播情况,没想到赵兴冲着田里的机械装置念念有词,他赶紧打断了赵兴的走神:“离人,今年虽然天旱,但我杭州却没有饿死多少人,秋收过后,十乘十的田地都复播了,除非今冬还像去年那样雨雪不规律,否则,明春我们只要收获一季,杭州无饿警矣。 再者说,今年收成不好也没什么,苏公已经上表朝廷,请减免杭州三分之一漕粮,约有二十万石,加上你运来的粮,以工代赈疏浚西湖,这样一来,百姓可以轻松熬过这个冬天,明春无论收获多少,总够他们吃到秋末了吧?难道明年雨水还不正常?” 第一百八十七章 满肚子不合时宜 第一百八十七章 满肚子不合时宜 赵兴轻轻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你说的对,但连续两年雨雪不正常,我们怎能肯定明年就正常了呢……不对,种粮也许不是出路,你刚才提醒的对,我们应该种些更高价值的东西,让我再想想……” 大路上,程爽骑着马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向赵兴汇报:“老师,那些和尚已经把方案做出来了,师公今天中午在寿星院请客,请你过去看看。” 太守的官衙位于杭州中心,但是苏东坡却喜欢在较为富有诗意的地方办公。他往往在葛岭下面有十三间房子的寿星院办公,因为那里风光如画。看公文不在寒碧轩,就在雨奇堂。雨奇堂流传后世也是从苏东坡西湖诗“山色空漾雨亦奇”而得名的。在这里,它环以修竹,外望清溪,苏轼喜欢在此独自处理公文。 偶尔,苏轼办公的地方会更远,他会钻进离杭州城十里或十五里以外的山里。这时,他就吩咐扛着旗伞执事的衙役走钱塘门,他自己则由一两个年老的卫士跟随,从涌金门坐船,过湖面往西,到普安寺用餐。他带几个文书到冷泉亭小坐。 苏轼处理公事,其快如风,在谈笑之间便把一天的公事办完了。事情办完,他往往和同僚畅饮一番,而后在红日西落之前骑马回家。城里的人站在街道两旁,看这位不同凡响大名鼎鼎的才子。 苏东坡很豪放,这是一个才华抑制不住要往外溢的千古大才子,据说有一次他日落回家的时候,同伴是一千名妓女。这些妓女提着灯笼跟着太守回家,灯笼汇成了一片灯海,整个杭州城都给惊动了,百姓都走出家门,看着这位太守在灯海中醉醺醺的回赵兴城堡。 这时的“不携名妓携名僧”的人今天既有名妓也有名僧,而且苏东坡已经照例喝醉了,他醉醺醺的请僧人饮酒,堂上的名妓带着浓浓的脂粉香在名僧中软语轻歌,让那些和尚脸上充满尴尬。 充满尴尬的还有僧佛印,他早知道赵兴对和尚有意见,见到赵兴走进来,一边看着光头和尚,一边看着彩袖飘飘的官妓们面上的笑容意味深长,他有点心虚,所以垂下了眼帘,单手合十不看赵兴。 苏轼就喜欢捉弄和尚,和尚面前还摆着一盆东坡肉,有的和尚盆子里满满的,好像根本没动过,而僧佛印面前的红烧肉已经成了半盘,杯中的酒也空了,一名歌伎正笑着往佛印杯里继续斟酒,一边媚媚的软声劝解。 赵兴一拍大腿,冲僧佛印笑着:“和尚,你破戒了,你怎么也吃起肉来。” 赵兴本以为僧佛印的回答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那么他就要继续取笑僧佛印,身边留一个红粉骷髅算什么,没想到僧佛印板起脸,嘴唇冒着油光,一本正经的、特庄严的回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话赵兴爱听。 想当年,官人们宣传外面的世界都是万恶的,然后,那些宣传的人以大无畏的精神宣布:“我儿子不去那里谁去那里?”这叫:把“万恶”留给自己,让别人在“幸福”中煎熬。 它是一种高尚的情操。 僧佛印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是一个纯粹的人,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他有高尚的精神追求,而不是物质上的满足——在他颠倒黑白的嘴里,他喜欢去“地狱”享受,留别人在“天堂”苦熬。 人都如此诚实的招认了,赵兴还能说什么。他哈哈一笑,走到苏轼跟前。苏轼虽然醉眼朦胧,但还能看清赵兴,他一抬手,递给赵兴一份厚厚的规划书,嘴里还在嚷:“好啦,西湖三十里,来往不方便,和尚们建议从湖中间筑一道长堤,以便两岸相同,堤的位置已经画好,掘出的土刚好用来筑堤,你就分配人手吧。” 苏轼旁边的秦观也醉了,他拍着手说:“前有白堤(白居易所建),今有苏堤,恩师这一下子,不想留名千古也不成了。” 一名歌伎跪在秦观跟前,柔情蜜意的替秦观擦着脸上的酒汗,秦观这一插话,苏轼一拍桌子,长长的打了个嗝,说:“对了,今日京城来了信——太后来的:除秦观为主簿。这也是沾了你的光……为啥?太后听说你有了孩子,赏赐你银盒与小龙团、瑞脑苏荷香……太后为啥赏你这些?” 这些东西不是赏赐赵兴的,赵兴送到京城的信,是赵琴儿写的,他出海途中去了越南一趟,主持赵琴儿与李源的婚礼。李源娶了一个公主,虽然这公主身份有点不明不白,但大宋没有和亲政策,身为一个越南人,娶一个曾经有封号的县主,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李源能有啥不愿意,何况还有赵兴作保。 通过赵琴儿事件,李源借给了赵兴2000人,协助他稳定南海局势。是赵兴顺利地重夺麻逸大权。而赵琴儿新婚之后,便将自己出嫁的消息写了封信,托赵兴递交宫里。 按惯例,历朝科举榜单是以状元的名字命名的,比如苏轼当状元的那一届科举榜,就叫做“苏轼榜”,而詹邈这一届,本该叫做“詹邈榜”,但由于大宋不愿意提及这个名字,结果让赵兴这一届考生有点不尴不尬:朝廷承认他们是进士,但所有的进士名录中查不到这届考生的名字,一个都查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向宫里投递信件,就得寻找合适的机会。赵兴本不想这么早的将信件投递出去,然而由于章惇的步步紧逼,他想尽早的获得一个内援,所以便让马梦得花大力气,找到了冯世宁,将信函投入了宫中。 赵琴儿是被当代丐帮“洪七公”绑架走的,宋朝皇室对她存有一份内疚,可以想见,她有个好归宿,高太后有多么快乐。而这封信也恰到好处的解释了赵兴突然从密州离职的原因——他要去越南主持那场婚礼。 这样一来,朝廷便不能对他进行处罚,过去高太后看苏东坡的面子,让赵兴平职调遣,就有点对不起赵兴对皇室的大恩,而这种功劳又不能公开表彰,所以皇太后莫名其妙的借助赵兴生子的消息,赏赐了孩子一些吉祥玩意,赏赐的规格是对待执政的规格的。 这份赏赐有点莫名其妙,伴随赏赐而来的是秦观升任杭州主簿的任命。由于两份信函夹在一起,而对赵兴则显示出一种偏爱,所以苏轼才说秦观是沾了赵兴的光。 不过这样一来,对苏轼也是一种莫大的恩宠:杭州主簿是他的学生,通判是他的学生,另一位通判杨祖仁是他朋友的儿子,这样,杭州大大小小的重要官员都是苏轼的人,杭州也就成了铁板一块的苏家根据地。 苏轼接到高太后对赵兴的任命,思想了半天想不通,但他接着就把这当作是对他本人的奖励,自己一个得意的学生弃官来帮助他,太后为了奖赏他们师生同心,平息了杭州的灾害,所以特别降下了恩旨…… 开心的苏轼纵情畅饮,一不留神把自己灌醉了。这一刻,他非常快乐——去年杭州大旱、大涝,饿死了杭州三分之一人,他来了,也没费多少力气,卖了一千个度牒而已,就将这场灾祸平息下去,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本人太油菜了。 嗯嗯,揭枢现在要是听到苏轼现在的得意,都该哭死了。如果他能享受苏轼这份待遇,也卖上一千多个度牒,也许他不会遭遇贬官。然而,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苏轼在一位官妓的劝解下,又把一杯酒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两眼已经有点迷离,此时,赵兴正快速的翻阅了那份计划书,他看的很快速,只听见纸张哗哗响。另一边,高俅已经被秦观拉到座上,强劝了几杯酒。 在场的人中,赵兴与秦观他们属于官,有品级,是正式的科举出生。而高俅不是走科举途径,他担任的是师爷一类的角色,属于吏。他本来不可能坐在酒桌上与秦观喝酒,但因为也他住在赵兴家中,而赵兴又坚持跟他相互称呼表字,无形中抬高了他的身份,使他有资格坐在酒桌上跟文化人,诸如秦观之类的人喝酒。 不过高俅是个谨慎的人,他喝了几杯,就停杯不再饮酒。并对秦观的升职给予了热烈的恭维。原本他与秦观管的事重叠,而秦观又懒散,生性谨慎的高俅不敢触及秦观职权内的事,结果导致杭州衙门的运转有点艰涩,如今秦观一升职,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他可以回到苏轼身边做事了,而不是像现在跟在赵兴后面,更像个赵兴的师爷。 苏轼放下了酒杯,示意身边的歌伎不再添酒,他带着醉意问赵兴:“离人,没问题吧?没问题就饮酒,作诗。今天宴会,我请参寥子,他居然说要清修,罢了,等你吃完了,我们一块去,看看他念的什么经。” 赵兴合上那摞纸,看了一眼僧佛印,僧佛印立刻垂下眼帘,就手夹了一块东坡肉放进嘴里,闭目咀嚼。他知道,赵兴看他那一眼的意思是:人参寥子也是僧人,怎么他不来入这个”酒池地狱“,你僧佛印在这个“地狱”很快乐。 赵兴不知道,这个时间,苏轼的弟弟苏辙才真正处身于地狱。他以皇帝特使身份出使契丹,据说契丹人一见到他,马上问:“你是苏学士吗?是那个做了‘大江东去’的苏学士?” 苏辙郁闷到极点,他老实的回答:“那是我哥哥。” 结果,契丹人听了,以恍然大悟的神情噢的一声,说:“原来只是个小苏学士。” 随后,契丹人不顾而去,郁闷的苏辙连写了几首诗发泄…… 苏轼醉醺醺的带着他身边的官妓闯进参寥子的禅院,老远,妓女身上的脂粉味就穿进参寥子鼻中,他皱了皱眉,正想喝斥守院门的和尚——怎么放女子进入他的禅院,一抬眼,没看见别人,看见身材高大的赵兴手里拿着一根木杖,满身酒气的往院门口走。 赵兴手中的木杖他认识,这玩意现在叫“东坡杖”,据说是赵兴设计出来的,专供苏东坡出游的时候手里拿着拐杖,原本苏东坡是蓑衣竹杖,现在是木杖,木杖里面藏了一把刀,非常锋利的一把细刺刀。 赵兴这人参寥子不熟,但既然赵兴出现在他的院子里,那意味着他老师肯定也在,参寥子找了半天,才在一丛竹林边发现由妓女搀扶的苏轼,后者正对着一丛幼竹呕吐。 秦观没来,他虽然有点醉意,但觉得捉弄高僧有点不妥,因为他信佛。高俅也没有来,因为他觉得这种场面,自己的身份出现不合适,但赵兴无所谓,看到苏轼喝的站都站不稳,走路还要官妓搀扶,他便跟来保护。 苏轼呕吐完,叫那名妓女搀着坐在参寥子面前,参寥子脸色很难看,苏轼不管不顾,大声吆喝妓女唱曲。那妓女面现难色,连正眼都不敢看庄严的禅师一眼,仅敢偷偷瞄他一眼。 她虽一身是艺,在清净寺院却哪里放得开身手。 苏轼不管,他大声提议:“今儿我当场作词,也不用配乐,只用门板与门槌,离人,你来敲,我们敲敲打打唱起来。” 赵兴手握成拳头,伸到鼻尖看了看,摇头叹息:“我这双手,只会打人,敲门板,那还要学几年。” 苏轼眼睛一瞪:“怎么不会敲?你那杖鼓乐队敲的好鼓,就照那种鼓点敲,我不信你今天能把门板敲破。” 好吧,苏轼醉了,咱不能跟醉汉生气。赵兴叹了口气:“那需给我拿个大号的门槌,门槌这玩意太细小,只能用来掏耳朵。” 鼓槌拿来了,苏轼爬起来,醉醺醺的挥笔草书:“师唱谁家曲? 宗风嗣阿谁? 借君拍板与门槌。 我也逢场作戏、莫相疑。 溪女方偷眼, 山僧莫眨眉。 却愁弥勒下生迟。 不见老婆三五、少年时。” 苏轼在这里取笑“溪女方偷眼,山僧莫眨眉”,又拍下老和尚的马屁,“却愁弥勒下生迟”,他的意思是说:和尚大师啊,你要‘见美不是美’,眼前所见并非小美女,而是一位龙钟老太太年轻时候的梦幻影子。想想她仅仅是个老婆婆——“不见老婆三五、少年时。” 恭维和尚是弥勒,这是最大的赞赏,好比说一个日本美少年“英明”,好比说一个越南歌女“陶娘”,……参寥子被逗得破颜大笑起来。 妓女也在偷笑,苏轼诗写出来了,可赵兴按照爵士乐的鼓点敲出来的“门板曲”,怎么唱这首《南歌子》? 赵兴无所谓,他敲着敲着门板来了感觉,扬起嗓门唱“沧海一声笑”——这玩意就是适合拍打着唱,所以该称为“拍打乐”。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骄,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 一襟晚照。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事几多骄。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这一首歌豪情四射,颇有点庄子击缶而歌的潇洒气氛,唱完,苏东坡酒也醒了,参寥子立刻呼唤僧人:“拿笔来,拿笔来,赶快记下来。” 如此,妓女也不再成为被取笑的对象,她成了记述、目睹这件风雅事的点缀者,她嘴里默默的复述着赵兴的歌词,猛然想起一个传说中擅长做新曲的人,惊问:“遮莫是廖小小廖大家的夫婿——赵大官人?” “对了!”苏轼拍着掌回答:“这位正是小小姑娘雨夜出奔的对象,新曲大家赵离人!怎么样,今日你听了一首新曲,没白来这寺院吧?” 那妓女起身敛福行一礼,再三称谢,赵兴还在那被苏轼的话噎得直翻白眼……还雨夜出奔,这故事传着传着,瞎话也来了,都成一段爱情传奇了。他缓了口气,问那位官妓:“小姐何人也?” “奴家琴操!” 琴操,这个名字才是传奇。 原来“琴操”姑娘的名字出于此!这位琴操因苏东坡而得名,并因此演绎出无数版本的传奇,生列中国历史上十大名妓之一,周星驰在他的电影里,还给一个狐媚到极点的女子,起名“琴操”…… 然而,历史的真相却如此苍白。 不过,这一刻,赵兴可以肯定,历史改变了。他会唱的曲子虽然少,但无疑不是现代音乐的典范,光看廖小小会那么几首,已成为歌坛不可动摇的霸主,就可以知道,当琴操姑娘学唱了赵兴的这首歌,她最后的处境一定不会像传奇中那么凄凉:削发为尼,孤灯残卷渡一生。想必多年后郁达夫、林语堂和潘光旦也不用攀援辗转,寻找那条枯叶埋没的小路,凭吊小路尽头那座孤零零立着的一丘荒冢…… 局面缓和了,苏轼酒醒后也觉得再胡闹下去,即使不看参寥子的面子,也要为这佛门净地留点面子,他示意琴操搀着他,醉醉咧咧的向参寥子告辞。 就这样,原本是一场胡闹,最终演化成一件极风雅的事件。 赵兴回了家,皇太后赏赐的东西也到了家中,程阿珠产后不便起身,由陈伊伊代替她迎接了赏赐,等这些东西一一送回房内安置好,陈伊伊又问赵兴:“官人,你说太后怎么莫名其妙搞这份赏赐?” “活在中国,有两大禁忌,第一别让官人关心,第二别让贼惦记……唉,现在虽然是大宋,它或许要好过任何朝代,可甭管太后为什么赏赐我们,从今往后,我们已经让官家惦记上了,人生最大的危险莫过于此。伊伊呀,今后我们可要小心呀”,赵兴摸着下巴说,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哭是笑。 想想当年中国股市几万亿的资产,都快赶上当年的gdp产值了,原本自个儿发展的好好的,人人都乐呵呵的,可官家一关心,立马大崩盘。 万亿资产都怕官家关心,赵兴能有多少钱?这点小身家,浑不够让官家关心几次的。 原本,赵兴送信给宫中,是想引起小皇帝的注意,没想到引出了太后的注意。太后的关心是人能承受的起的吗?苏东坡最受太后的宠爱,可瞧瞧太后死后他被折磨成什么样子就知道:官人的关心有多恐怖。 其实,陈伊伊也多少知道太后赏赐的原因,陈伊伊刚才的问话,半是求证,半是想让赵兴重视她的聪明,然而,看到赵兴直接将她的话打断,她隐隐明白赵兴的意思,马上转移话题:“官人,那你看,今年的红利怎么分配?” 赵兴正打算开口,一名厢军匆匆跑来,向赵兴禀报:“通判大人,知州有事,请你过去。” 苏轼掌管着杭州军事,所以苏轼使唤的人不是衙役,而是正规的禁军人物。这名禁军赵兴也认识,他是苏轼身边的正规使唤人,名叫“李二”。赵兴跟着他一路跑进杭州府衙,他进去的时候,发现苏轼吃饱喝足了,正摸着肚子在府衙的小院里散步。 苏轼没看到赵兴进来,因为赵兴进他的院子是无需通报的。苏轼显然又喝了两盅,神态很悠然,他一边摸着肚子,一边问身边伺候的女使、小婢与朝云:“你们说,这肚里都装的啥?” 赵兴笑意盈盈的靠着门站着,因为他听过这段典故,他即将见证一个成语的诞生。 女使们有的说苏轼刚才吃的菜名,学问高一点的说一些高雅一点的话,比如夸奖他满肚子诗文,苏轼听了她们的话,频频摇头。朝云正在给苏轼缝衣服,她缝上了最后一粒扣子,回答:“学士肚里满肚子不合时宜。” 苏轼大笑——这才是他想要的回答。 等苏轼笑完,看见倚门而立的赵兴,他连忙招手:“离人,我正有事找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嘴巴的苏东坡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大嘴巴的苏东坡 赵兴与苏轼家里人熟,见到他来,苏遁首先跳了出来,他向苏轼拱手,口称:“嫡父,我想跟大大住几天,望嫡父允许。” “嫡父”或者“爹爹”是宋人对父亲的正式称呼,而“大大”不是宋代称呼。那是苏遁年纪小的时候,口齿不清,把“爹爹”误叫做“大大”,一来二去,这个称呼就成了赵兴的专用称呼,他的含义相当于现代的“义父”。 赵兴没等苏轼回答,一把抱起苏遁,一边用手帕擦着苏遁脸上的口水和汗水,一边说:“挺活泼的一个孩子,老师,看你把他教导成什么了。” 朝云不满意了,她脆声说:“叔叔,人都说遁儿最近颇懂进退,深知礼节,你怎么说这话?” 王夫人过来打圆场,她接过朝云缝制的袍子,抖开来呼唤苏轼:“都吵什么吵,来,官人,该冬天了,这身新衣赶紧试一下。说起来,这料子真不错,还得感谢离人,好几年没见过这么上好的蜀锦了。” 苏轼一边讪笑着,任由老妻给他套衣服,王夫人套上了以后,还比量着他的身材,计算一下哪里该紧一紧,哪里该松一下……其实,这种针线活早就不该由她亲自动手了,赵兴家中的衣服都是由倭女缝制,而苏轼这方面,只要他开口,成百上千个倭女会抢着给他做衣服。 嗯嗯,妻子亲手做的衣服,现代称之为“温暖牌”。苏轼一边任由老妻唠叨,一边冲赵兴无可奈何的笑了,王夫人在衣服上做了很多记号,嘴里也不闲着,回答苏遁刚才的问题:“干儿(苏遁乳名)要去离人那里,有什么不放心的,那里孩子多,让他跟着去玩,难道离人会亏待了他?” 赵兴没有亏待苏遁,苏轼的几个孩子里,苏遁的玩具最多,那时赵兴没孩子,很溺爱这个圆滚滚的胖小子,朝云知道情况,王夫人一开口,她也退让了:“离人抱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孩子顽劣,这才学了几句诗文,又……” 苏轼一摆手:“几步路的功夫,离人那里什么人都有,不亏了教导他的时间,以后你想看,只管去,孩子在离人那里玩腻了,顺路就回家了,无需挂怀。 离人,我叫你来还有点事,这眼看又到天宁节了,子由(苏辙)现在辽国,我放心不下,你能不能帮我送封信去,问问他的情况,还有,也给李廌送封信,让他别灰心,明年继续考……信稿我已经准备好了,你速速送去。” 苏轼的信放在桌上,赵兴不见外的拿起来,打开信封,里面是一首诗,序言说:“余与李廌方叔相知久矣,领贡举事而李不得第,愧甚!作诗送之: 与君相从非一日,笔势翩翩疑可识。 平时谩说古战场,过眼终迷日五色。 我惭不出君大笑,行止皆天子何责。 青袍白纻五千人,知子无怨亦无德。 买羊沽酒谢玉川,为我醉倒春风前。 归家但草凌雪赋,我相夫子非癯仙。” 赵兴一阵胆寒,这话能说吗? 科举作弊,没做成功,居然大摇大摆向对方承认自己的失误——古往今来,能把作弊的事情说的如此风雅,如此坦然,恐怕也就苏轼这个傻大胆了。 苏轼从来是个肚子里憋不住话的爽快人,他在密州的时候,曾经写过一首诗,描写他在夜里爬上密州的一座桥,看着两岸的灯火,看着天上的星星,很有感触,觉得景象很美。于是他写了一首诗……这首诗直接把密州团练使吓瘫了。 密州是防御州,苏轼跑到密州“左牵黄右擒苍”还则罢了,半夜,密州的大桥是禁止人通行的,苏轼半夜三更坐大桥上写诗,这不是直接暴露密州团练使的疏忽与失职吗?那厮可是苏轼朋友啊!他是被苏轼闹得没办法,才任由其半夜三更上桥的。没想到苏轼桥是上了,还写诗自夸这种行为。 密州团练使苦苦哀求苏轼不要发表这首诗词,苏轼倒是答应了,但第二天他又忘了,于是,这首诗还是发表出去了…… 这还不算,苏轼在贬谪黄州时,还写了一首诗,说他在徐知州家里喝酒,喝醉了,半夜三更散席,城门已经关了,他爬上城墙,看了看星星,然后翻过城墙回家。 他说自己在城墙上的感觉——很爽。 徐知州都被这首诗吓傻了,半夜三更苏轼翻城墙,当时他还是个罪官,徐知州应该是监视人,他却记录了徐知州与他喝酒喝到半夜翻城墙…… 关于这首诗,徐知州也照常央求苏轼隐瞒,苏轼答应的也很爽快,就如他答应赵兴隐瞒《刺牛》那篇文章一样—— 一样的不遵守,都发表了。 奇怪的是,无论徐知州与当时的那位密州团练,事后都没有受到处罚,大宋人把这看做一件极其风雅的事,一边看着苏轼的诗,一边偷笑这人的大胆,还欣赏的评价后者的憨厚。 这首科举舞弊诗会不会也获得相同待遇呢? 赵兴拿着诗稿,琢磨半天,百思不得其解:你说苏轼在“乌台诗案”中,什么都没写还被人诬陷折磨的困窘不堪,这几首明白的罪证诗——瞧,半夜上桥、翻城墙、宰杀耕牛、科举作弊……怎就没人找他麻烦呢? 好奇怪!? 不管了,赵兴默默的将信件折叠起来,塞进信封,回答:“我的快舟最多五日送到李廌手中。辽国那里,也不成问题,密州有一条路能通到辽国,老师想说什么话?” 苏轼想了想,提起笔来说:“写首诗吧,我写一首诗,递交子由的时候,就当作普通信函,不过,送信的人你要选好,给他带个口信,问问他的情况,问他需要帮助吗?” 苏轼能怎么帮助苏辙?赵兴苦笑一下,点头答应了苏轼的委托。 苏轼挥笔而就:“江淮流落岂关天,禁省相望亦偶然。等是新年未相见,此身应坐不归田。 白发苍颜五十三,家人强遣试春衫。朝回两袖天香满,头上银幡笑阿咸。 当年踏月走东风,坐看春闱锁醉翁。白发门生几人在,却将新句调儿童。” 啊啊,“白发苍颜五十三,家人强遣试春衫”,说的就是刚才的情景。“白发苍颜”,一个新成语诞生了。赵兴看着苏轼,忍不住轻轻摇头。 货比货的扔,人比人气死——据说今年是苏轼创作的最低潮,秦观说他自从来到杭州任上就没有看书,这一年,他总共只写了八十八首名传千古的诗,这是第八十七首。 朝云说苏轼“满肚子不合时宜”,哪里?苏轼满肚子诗心、诗肝、诗肠,随便一摇晃就是几十首诗,而赵兴拼命剽窃,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盗版了四五首诗。你说苏轼满肚子是什么? 面对这样一位大诗人,在他面前谈诗是件令人绝望的事,赵兴不想谈诗了,他说别的。 “天宁节?”由苏轼刚才的说话,赵兴倒是想起一件事,他赶紧问:“老师,听说天宁节,百官都要给天子贺寿,是吧……我们是不是给宫中送点礼物去?” 苏轼茫然的瞪大眼睛,说:“写首应制诗吗?这种应制诗可不好写,要注意避讳,讲究用词,我得好好想想……” 赵兴终于确定了:苏轼满肚子是不合时宜。 高太后对苏轼多好,揭枢要是能够得到苏轼这待遇,他也能将杭州灾情平息下去。受了别人这么大一个人情,他就想着写首诗感谢——i 服了 you! 这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一直活在自己的诗歌世界里。 赵兴无奈的摇摇头:“算了,这事交给我吧,老师只管写好一个信封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干。” 苏轼也没见外,挥笔写下了一个大信封……赵兴拿着三个信封两封信,一边叹着气,一边走出苏轼的家门。 这一天是九月三十号,霜降,亦即公元1088年10月17日,星期二。 等他回家的时候,城堡里人声鼎沸,陈伊伊正领着几名越南侍女,手足无措的吆喝着仆人,她似乎喊了许久,嗓子都沙哑了,一见到赵兴,赶紧扑进赵兴怀里,直嚷嚷:“官人,吓死我了,城堡里潜进一个贼来,你快去看看。” 赵兴望了望天空,无奈的笑了笑。刚才说不要让官人惦记,不要让贼惦记,如今这可是两件事都全了。不过赵兴这城堡看守严密,那人是怎么潜入的呢,难道他真有飞檐走壁的鼓上蚤时迁的本领? 程爽汇报:“是从码头进来的,我们码头白日里繁忙,那人是我们雇的一名装卸夫。收工的时候,他潜藏在货堆里,刚才关闭堡门,萧将军领着几条狗巡视,被狗发现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给皇帝庆祝生日 第一百八十九章 给皇帝庆祝生日 看着程爽欲言又止的神情,赵兴催促:“然后呢?” 萧峰蹲在地上,抱着头回答:“主人,怕是救不活了——那人想跑,三条大狗围上去一通咬,咬断了他的一条腿。” 赵兴笑了笑:“我可是杭州管刑律的人啊,贼钻到我的家里——这不是笑话吗?还是从码头钻进来的?他怎么有机会躲开监视钻入货堆里?嘿嘿嘿,我每常自诩学生的组织能力强,可一队搬运夫少了个人手,队头居然没报告,下班时他怎么点算人头的,可笑!” 程爽嚅嗫的说:“老师……其实今天入港的船多,我们缺人手,就临时从外面雇了百十个人,这人来人往的,一时之间乱了,那厮就是新雇的,没能看住……” 赵兴叹气:“既然人跑了一个,队头都没察觉,说明你们组织不得利,蒲易安的人管理不严谨,我可早等这一天了——撤换蒲易安的人手,送信给普纲首,就说:码头,我接管了!” 赵兴说完这句话,叹着气搀着陈伊伊往屋里走。他身后的苏遁很好奇,紧着嚷嚷:“大大,我去看看那人,他好有本事,竟然能躲过大大的……” 一名以色列人突然插嘴:“截肢,公元四世纪就已经有了截肢与异体移肢手术,我恰好学了一点。那个人腿上的肉已被咬到骨头,只能进行截肢手术。赵先生,让我们给他做截肢手术吧?” 赵兴一边点头,一边往屋里走,程爽见苏遁还在坚持,赶忙一把抱起他,强行向屋里走去。那名以色列人一看赵兴点头了,连忙呼喊同伴:“拿酒精来,赶快准备手术。” …… 那名小偷在截肢手术后,惨叫了两天,终于还是没有撑过去,因失血过多而死去了。他的死没有引起任何波澜,因为宋人不会怜悯来自己家偷窃的窃贼,赵兴也没有这习惯。 进行手术的以色列人是新近才从非洲赶来的,他原来是名外科医生,而后在阿拉伯又进修了数年。而11世纪,恰好是阿拉伯医学最鼎盛的时期,据说这时的阿拉伯,医学技术领先世界400年。 不过,这次截肢手术并不成功,但能进行这种手术已证实了以色列医生的能力。赵兴肯定了他的技术水平,赶紧给他办了一份大宋行医执照,让他在城堡里开诊所,培训学生…… 这一番忙碌过后,宋朝的另一个公众假期又到了——天宁节,也就是当今天子的生日。 去年天宁节的时候,赵兴出海去了营州,那时营州已经降下了大雪,今年也一样,北方的大雪封山,让连绵不断的宋夏战争也进入了冬眠。而今年战争虽然打的很苦,但宋朝却没吃什么大亏,战火平息后,小皇帝决定庆祝一下,刚好眼前就是他的生日,所以这场庆祝搞得更加浓重。 连绵的战争也导致宋朝国库空虚,为此,纠缠了一年的宋朝铸币计划终于推行了。首先宣布的是铸造金牌、金铤计划,金牌是一两的纯金,圆形,跟宋朝原先流行的祈福金牌一样,是圆形钱币,但它不叫“金元”,叫“金牌”。则金铤是八两金,它上面画了七道线,可以将金铤均匀分割成八份,每份一两,整个金铤重约半斤(一宋斤等于十六两)。 除此之外,朝廷试探性的铸造了一批银元,正式的称呼也不叫银元,而叫“银牌”。这种银牌不是纯正的银,其中夹杂了30%的杂质,铸造银币的方式也变为冲压方式——朝廷用的是一赐乐业人献上的希腊老古董:螺杆式压币机。 总的说来,这批银币反响还不错,由于它坚固不变形,钱币的图案也秉承了宋代一贯的精美华丽风格,使它在商人中广受欢迎,唯一的遗憾就是数量太少,导致普及率不太高……这也意味着人们的识别能力不太高,更容易仿冒。 赵兴一边欣喜的看着三级货币体系的建立,一边期待它对宋朝的商品经济产生更深远的影响。另一方面,他也指示自己的私币开始对新钱进行翻模,做好了批量仿制的准备。 这种仿制对他来说不存在技术门槛,因为朝廷得到的那个压币机还是他指示以色列人献上的,与此同时,他的私币厂已开始使用更先进的水力冲压机。所以朝廷发到各州府的母钱一到他手里,立刻通过石膏脱蜡翻模,便成了水力冲压机的模本,隆隆的冲压机一响,赵兴可以确认:自己私币厂铸造出来的钱,会比大宋的钱监铸造出来的钱更精美。 当然,苏轼不知道赵兴在背后搞得这些手脚,这几天他都正兴奋的筹划着天宁节的节目。 十月十日,天宁节。公元1088年10月26日,星期四。 连续两年的饥荒并没有影响杭州百姓过节的热情,伴随着震天的爆竹,天宁节的活动拉开序幕。由于这一天是放假日,苏轼与赵兴等人都没穿官服,他们像普通百姓一样站在杭州主街道上,看着游行队伍边歌边舞的走近。 走在队伍前面的是“竹竿子”(又称“参军色”),他相当于现在的报幕人,因手执竹竿而得名,其作用在于引舞、念口号和向观众致词。现代,乐队指挥手站在队前,手持的已不是“竹竿子”,那玩意称为“指挥棒”。 “竹竿子”走在最前面,伴奏的乐队跟在指挥后面,称“后行”。不过,这些人确是胡人打扮。共两百余名十二三岁上下的儿童参加演出,分为十队: 一为柘枝队,穿五色绣罗宽袍,系银带,戴胡帽——形状有点像现代的贝雷帽。这队边走边击鼓,演唱汉代的《柘枝曲》。 二为剑器队,穿五色绣罗襦,裹交脚幞头,戴红罗绣抹额——亦即裹头,红锦手帕包头。这些人边走边舞剑器。 三为婆罗门队,着紫罗僧衣,绯褂子。因僧人是印度过来的,故称“婆罗门队”。他们边走边诵经。 四为醉胡腾队,着红锦襦,系银,戴毡帽——也就是宋代著名的范阳帽。他们边走边翻筋斗。 五为诨臣万岁乐队,着绯绿罗宽衫,浑裹簇花幞头——京剧里小生常带的英雄巾。这队表演的是宋代戏剧内容。 六为儿童感圣乐队,穿青罗生色衫,系勒帛,总两角——宋代童子发型,梳两小辫,称总角。他们在杆子上舞着,表演赶趁。 七为玉兔浑脱队,着四色绣罗襦,系银带,戴玉兔冠。浑脱乃酒囊、皮船、口袋等——这队伍也就是现代的旱船队。 八为异域朝天队,穿锦袄,系银束带,戴夷冠——波斯胡帽,也就是现代的无沿毡帽。他们敲敲打打,表演着西域打击乐。 一为儿童解红队,着紫绯绣襦,系银带,戴花砌凤冠,绶带。解红是红色彩带,解红队也就是挥舞彩绸,边走边舞的队伍。 一为射雕回鹘队,着盘鹘锦襦,系银,射雕盘(盛箭囊)。这队全副武装,展现男子威武气。 两百多名儿童,红紫银绿,色彩斑斓,绵袄宽衫,着装多样,戴玉冠,裹幞头,舞剑器,执锦杖,捧宝盘,挎雕箭,扮外夷来朝,装异域献宝,亦庄亦谐,亦歌亦舞。那种热闹壮观的场面,无不会使人陶然而醉,乐不能禁。 这是什么?现代叫做“花车巡游”,据说是民国以后传入中国的洋玩意……嗯,现在,赵兴在宋代观看中国人的花车巡游——是的,是宋代!是中国!他心里不住琢磨:这花车巡游,焉知不是宋代传遍世界的?怎么到最后,它成了彻底的洋玩意?郁闷! 宋代城市惯兴以儿童来祝福、来祈祷、来欢乐的风尚,尤其重大的社会活动,都要让儿童来参加以烘托气氛。像熙宁年间东京久旱不雨,皇帝就下令东京的儿童着青衣,围绕着各坊巷贮满水、插柳、浮蜥蜴的大瓮,呼喊着:“蜥蜴蜥蜴,兴云吐雾。降雨滂沱,放汝归去!” 这种庆祝方式,宋代称之为“小儿队舞”。 有了儿童起舞寄托吉祥,驱灾降福,即使是久旱不雨,人们也会将此当成赏心乐事。因为在享乐主义盛行的北宋,人们不太在于具体内容,“但贵其姱丽之容,是取悦于众目”。而皇帝生日动用“小儿队舞”表演,也是为了使“赏心乐事”的氛围更浓……现代人看不到这场景,但可以从宋代的《百子嬉春图》来感受这场景的迷醉。 “小儿队舞”组成的花车巡游持续了一整天,巡游队伍走遍了杭州城的大街小巷……第二天,进入了团练蹴鞠表演。 苏轼还有一个官职是两浙西路兵马钤辖,原本在天宁节这天他要检阅禁军的,并在这一天组织禁军表演,以祝贺天宁节,但由于他实在分不开身,禁军表演就顺延到了第二天。 宋代大多数禁军不是用来战斗的,是用来表演的,他们每年的训练就是为了在节日里为百姓演出。汴梁城的禁军任务重,他们要在金明池开放日,以及元宵、寒食、中秋、冬至,还要在天宁节表演。而移戌外地就粮的禁军任务清闲,他们每年表演的重轴戏只是天宁节。 这天表演的是一种有球门的蹴鞠运动。 这种蹴鞠运动,较之不用球门的蹴鞠运动稍有对抗性。参加运动的人需分为两队,每队各有16人,计有球头、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两队总共32人,通常又被各自唤做“左右军”。 苏轼指着场地向赵兴介绍:“离人,你看过金明池的表演吧,那里人多场地小,一般不搞这样的比赛,但在外地,禁军在天宁节最常做的就是蹴鞠赛。” 这场比赛是在杭州校场举行,比赛对百姓开放的,往常这校场是禁止百姓出入的,现在,场外人山人海,连墙头上都蹲满了人。赵兴比量了一下场地的大小,问:“这场地有尺寸规定吗?” 苏轼好奇的瞥了一眼赵兴:“规定尺寸干嘛?人常说:有多大的场子摆多大的阵。各地校场大小不一,官家规定校场大小,反而令大家放不开手脚……嗯,倒是那球门有尺寸规定:两根高三丈二尺的木柱立在那里当作球门,木柱相距二尺八寸,网阔九尺五寸,球门上有一个大小三尺左右的‘风流眼’,作进球用……” “我不信”,赵兴一翻白眼——古人关于尺寸的东西,从来都不可信。 那门柱有三丈二尺高吗?这高度相当于两根电线杆子的高度,可宋朝没有水泥电线杆,只能用木头当作门柱。长成十米高的树干,底部该有多粗?这样的门柱竖立起来,因为十米高的柱子经常有球撞击高处,高处还挂个网,为了防止被风吹倒,所以埋入地下的部分至少需要两米。也就是说,那两根门柱必须采用十二米高度以上的巨树,那是什么树? “拿尺子来,既然有规定门柱高度,我们需按规矩来,让我量一量门柱符不符合规定”,赵兴一边说,一边嘴里嘟囔:“把球踢到十米高的风流眼,贝克汉姆能不能做到都成问题,我就不信这门柱符合要求!” “离人,休得胡闹。书上说尺寸有虚指泛指的说法,这里说三丈二尺,那是一个泛指,极言门柱之高——你怎能如此无趣,要去量一量那高度呢?”苏东坡急忙劝止。 赵兴点点头,泛指,这就对了,现代足球,球门高度也就两米四四,赵兴觉得“风流眼”竖立的高度,比现代球门高不了多少,最多有三米,怎能说有三丈呢? “公平,我只想着两球队的门柱需同样高,这才公平……等等,书上说?这门柱高度是在什么书上规定的?”赵兴问。 苏轼是老师,这时候老师的脾气发作了,耐心的教导说:“传说黄帝擒蚩尤,充其胃以为鞠,使人执之,多中者赏,此为蹴鞠之始。刘向《别录》言:‘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材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所以,至汉以来,蹴鞠就是军中之戏。至于这些门柱高度嘛,原无定例,说到这尺寸……也许是汉代《蹴鞠新书》中交代的。” 苏东坡的乱用典故可是有名的,据说他考状元的时候,曾经引用过上古时期的一个例子来说明他的观点,这个例子让博学多才的欧阳修看上了,他回家翻了好几天书,找不到相关记载,特地把苏轼叫来问一问,苏轼脸部红心不跳的回答:“那例子是我编的。” 在这种情况下,苏轼说的蹴鞠来历,赵兴不敢全信,好在他也就是想求证一下是不是自己眼神出了问题,如今知道他眼神没问题,门柱高度只是个虚指,便不再说话,拱手请苏轼宣布开球。 苏轼一挥手,蹴鞠比赛开始了。按宋太祖规定:左黄右黑。亦即左军队员穿黄袍下场,右军穿黑袍。两军在场中排好了阵型,裁判秦观敲响了铜锣,左军开球,右军转身下场。 只见左军球头将气球踢得团团转,踢过数遭,再将球传给两个次球头,次球头演示蹴鞠的二人踢法,在场中做出许多舞蹈造型,将球传来传去,引得众人齐声喝彩。而后次球头再把球传余人,最终穿给球头,球头拉开步子,先踢几个过肩球,把球踢得团团乱转,而后一个大步将球踢入“风流眼”。 “一胜!”场外轰然暴喊。秦观在台上敲一下响锣,神色淡定的裁定:“左军一胜!” 左军鞠躬下场,轮到右军上场表演了。右军接球后,依样将球踢过数遭,再传给球头,球头扬起脚,将球踢向“风流眼”,随着球偏离“风流眼”飞出,场外响起一片叹息声。 赵兴打了个哈欠。这时,场中交换了球,又开始由左军表演。这种表演性的球赛,宋人看的如痴如醉,赵兴却对这种一点没有对抗性的比赛提不起兴致。他看的昏昏欲睡,直到秦观用小锤轻轻推醒了他,他方擦着口水,朦朦瞪瞪的问:“谁赢了?” 蹴鞠表演是一种类似艺术体操一样的东西,球头将球踢得一人高,做几个造型,而后接住球,或转身踢给同伴,或继续担任表演。球踢一人高也就是三米左右,做几个造型动作最少需要花费3秒,在这三秒中的时间内,球要保持缓缓飘动状态。也就是说:蹴鞠球速每秒一米。这种飘动速度只能是“气球速度”,以此方便球员表演。 这种速度缓慢,纯粹表演的球艺,让见惯现代歌舞与艺术体操的赵兴觉得乏味。而“比赛”结果是:左右军各自踢了五球,右军居然后来居上,赢了这场球。目前左军球头正在接受“吃鞭”惩罚,苏东坡拿着一个鞭子,象征性的轻轻抽了左军球头三下,而右军球头则赢得一个银酒杯和十六匹锦缎。那些获胜的人将锦缎缠在脖子上,活像现代的绶带一样披挂起来,腆着肚子望着苏东坡。 苏东坡高喊:“点呈!” 随着这声喊,杭州现役的官妓穿的花枝招展走上台来,先冲苏东坡鞠了个躬,一类穿红大衣,戴特大髻的官妓向苏东坡唱名。宋代尚红,所以官妓中的佼佼者准许穿红衣,号为“行首”。她们首先上场向苏东坡禀报各勾栏瓦舍的点名的果。 古代中国什么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是有规定的,另两队官妓一类珠翠饰头顶,穿销金衫儿,着裙儿;一类顶冠花,着衫子裆袴;前者是普通歌舞伎,后者不插珠翠而插花,是因为她们等级高于前者,仅比行首略低,现代呼之为“当红歌手”,或者“一线歌手”。 行首把应到人数、实到人数报告完毕,苏东坡的倭仆已经牵过了高头大马,苏东坡一马当先,带领队伍出发,他身后跟的是各级官员,然后是蹴鞠比赛的胜利者。这队人身披锦绣,趾高气昂跟在官员后面,官妓们则或执花斗鼓儿,或捧龙阮琴瑟,真是衣着映照,乐器并擎;娉婷妩媚,相得益彰。而伏侍官妓的婆嫂们则乔妆成市井中的绣体浪儿,为她们牵引绣鞍宝勒骏骑。 长长的队伍出了军营不久,当地富绅举子开始捧着酒杯,托着诸色果子蜜饯向官员献酒……其实,这时候官员并不是百姓的宠儿,那些官妓才是今天的主角,青春年少的市井百姓频频向中意的“相好”劝酒,不一会,队伍逐渐拉开,官妓们越走越慢,官员们越走越快,两队人马各自找不见了。 这也是这场游行的应有之意,今天,官妓与蹴鞠比赛的获胜者才是英雄。当地官员把他(她)们领出了比赛场后,任务就算完成了,剩下的时间就由百姓们闹去,官员们只顾埋头往赵兴的城堡一溜快跑,中途没有回头。 赵兴倒是一路上回过几次头,他意犹未尽地观赏着官妓们的盛装游行,那些官妓队前,有借请来的诸司人家虞候押番为之开路,后有手擎罗扇衣笈的浮浪闲客卫护,引动得成千上万的市民密密排列街头观看,一时形成了宋时特有的“万人海”场面。这场面让赵兴有点熟悉,有点迷失…… 官妓们的队伍后面是诸军效用,他们顶着各色凉伞、舞着小银枪刀、带着诸般斗笠、手里耍着杂彩梭球、打着杂彩旗儿、敲着单皮鼓,而后团练舞着大小采莲船,敲着番鼓儿、大扁鼓、手持道扇儿、篮儿、一竹竿、竹马儿……一时间,杭州百姓空城而出闹出的巨大喧喧嚣,令人头晕目眩,目醉神迷。 今天还是官员的放假日,官员放假,意味着收税的人没有了,许多杭州百姓摇身一变,变成了行商,他们贩售着泥黄胖(儿童泥偶玩具)、糖蜜糕、灌藕、时新果子、象生花果…… 赵兴城堡口卖货的商贩里还有几个熟人,那是以色列人的家眷。杭州官员们走到这里,都停下脚步,乐呵呵地看着这群“逃税百姓”,只听那些金发碧眼、红发白肤的犹太妇女夹在队伍里面,用怪腔怪调的宋语向路人兜售着花环钗朵、箧儿头饰、销金裙、缎背心、销金帽儿、逍遥巾…… “这些狡猾的犹太人”,赵兴尴尬地轻骂一声。 第一百九十章 又一个潜入者 第一百九十章 又一个潜入者 宋朝廷对挑担走街串巷的商人征得税很低,不过,只要是商人,官府大都需要进行登记。登记无需手续费,只不过今后要列入商籍,当然,这是宋朝,你就是不登记,也不会有“人民城管”跳出来殴打你。 不过,朝廷对于沿街摆摊的政策里有一个漏洞,这漏洞源于宋朝福利好,官员的假期太多,致使一部分人专钻官员休假的空子,在节假日摆摊设点,结果连商人的身份都不用办,且也不用交税。譬如这群见缝就钻的滑头犹太人,他们显然发现了这个漏洞,立刻利用起来。 才走了几步路,赵兴就在队伍里发现越来越多的熟人面孔。犹太人显然没有中国人的“体面”意识,连俺裕等犹太四大长老也出来了,这厮每年挣上万贯的家产,居然也有模有样站在队伍里卖帽子。 赵兴的马鞭扬起指着俺裕,正准备取笑几句,后者见了赵兴,一点没有躲闪的意思,反而炫耀似的向赵兴扬着手中的帽子,叫卖:“大郎,我家娘子才做好的花帽子,你瞧,顶上镶了粒大珍珠,才卖五贯。这里唯有大郎才衬这样的帽子,你买不买?” “哈……”赵兴干笑一声,恰在此时,苏轼在呼喊他,让赵兴有理由不停脚步,他作出一个发怒的神情,冲俺裕使了个鬼脸,催马向苏轼跑去。 城堡外到处都是叫卖声,其中还夹杂了宋朝特有的“唱叫子”,苏东坡不得不扯着大嗓子跟赵兴说:“离人,你这附近怎么快变成了河渡草市,我看,是不是该设一个税关了。” 赵兴的城堡旁边有一个码头,这几年随着码头区设备越来越完善,有许多熟人借用赵兴的码头上下货,当然,他们也向赵兴支付一点租金。来往的商人多了,赵兴虽然禁止在附近摆摊设点,但城堡外稍远的地方他就管不了,目前已有些小商小贩自发的在渡口不远处摆摊设点,而城堡里的人也常在那里出售自产的货物,一来二去,竟成了自发性的市场。 这种自发性的市场,宋代称“草市”、“河渡”。大概是因为“草市”多设在河流渡口附近,所以才有了后一种称呼。 “我刚想问问,去年杭州的交易税收了多少?”赵兴赶到苏轼身边,问。 市易税方面的是由高俅负责的,他眼也不眨的回答:“杭州共有草市河渡1238处,去年总共收交易税82173贯228文,为诸州第一,属一等州。” “1238处,这么多,才收了八万贯,还是各州第一?不会吧?”赵兴难以置信,一千多个也草市河渡,收八万贯钱,每个市场每年也就是几十贯的税收,简直少的可怜。 “杭州的草市河渡不算多,还不如密州多,那里共有1834处。八万贯的税钱不少了,盐山县守着一个大盐场,每年才有37438贯426文。诸州中市易税最少的为潞城,一年只有501文。”高俅回答。 不是说宋朝税赋沉重吗?怎么居然有全年税收几百文的县出现? 赵兴难以置信的望着高俅:“那么,杭州是草市最少的州吗?” “不算少,福建路共有酒坊草市3处,广南东路有河渡3处,广南西路坊场河渡285处,这些地方都不如杭州。” “别逗了,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包含广州市舶司的两广,草市加起来才是个288?福建整个一个路才有三处,你一定是跟我开玩笑。” 苏东坡已经沉下脸来:“离人,别州的事情,休得谈论。” 赵兴明白了,那几个地方地处偏远,地方官一定向朝廷隐瞒了许多——不过,这也是赵兴想告诉苏轼的答案。 其它州县都在隐瞒各地自发性的草市,或者说他们不愿花那么多精力,去管理每年收入只有几十贯的草市河渡;或者说他们有心让百姓处于一个宽松的环境——那么,杭州官府干嘛要让百姓那么不自在? 苏轼刚才说要在赵兴这里建立一个税关,赵兴这一通反问,其实就是隐约的暗示,暗示苏东坡别花那么多心思。一个草市每年收几十贯的税,还要派衙役维持秩序、不停的巡视,弄不好,设立税关只是便宜个衙役,让衙役作威作福欺压小商户,顺便败坏官府声誉……有那精力,还不如多听听小曲,写写诗歌呢! 苏轼一想,也是这个理,那就听戏吧。他一摇头,对草市不管不顾,带着官员走进赵兴的城堡,而后直接领着官员走向半山坡的茉莉亭。嗯,每次走到茉莉亭边,苏东坡都要皱一下眉,他不是不服气蔡京写得这两个字,而是不服气蔡京的为人,不过,他不好驳了赵兴的面子,所以他每次见到茉莉这两个字,都是只皱眉不开口。 今天的宴会,官员们的家眷们比官员来的早,她们已坐在那里摇头晃脑、交头接耳,随着她们的走动,熏香的衣服发出浓艳的香气,混杂在满山的茉莉香味中,仿佛园中成了种香佛。 等苏轼他们围着石亭就座,一个年轻俊俏的小郎走上石亭,开始念道开场词:“说国贼怀奸从佞,遣愚夫等辈生嗔; 说忠臣负屈衔冤,铁心肠也须下泪。 讲鬼怪,令羽士心寒胆战; 论闺怨,遣佳人绿惨红愁。 说人头厮挺,令羽士快心; 言两阵对圆,使雄夫壮志。 谈吕相青云得路,遣才人着意群书; 演霜林白日升天,教隐士如初学道。 童发迹话,使寒门发愤; 讲负心底,令奸汉包羞。” 唱完这段腔,他唱了个肥喏,继续说:“各位客官,各位大人,今日我们为各位表演的是《碾玉观音》,请诸位大人听我慢慢道来……” 这时,陈伊伊素素净净的领着廖小小来到赵兴身边坐下,程阿珠还在坐月子,没有出现,所以伊伊就坐到了赵兴旁边,廖小小坐在赵兴后面,不过她把头凑在赵兴肩膀在,身体贴上了赵兴的后背,像挂在赵兴身上一样紧贴着。 这套戏班子是廖小小的功劳,她去京城向姐妹们炫耀;回来的时候带了这个戏班子,向杭州官员炫耀。 场上那个人在唱台词,廖小小凑在赵兴耳边,嗲声嗲气的介绍说:“这小郎名叫孔三传,今日演的《碾玉观音》还不算他最拿手的,他最拿手的是《西厢记诸宫调》,官人,要不要让他接着演一出《西厢记》?” 赵兴来不及回答,因为他看到程爽正在焦急的冲他使眼色,他不引人注意地起身踱到程爽身边,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 程爽低声回答:“京城里来了个人,说是宫里赐下了一些赏赐,给师公与老师……” 此刻,石亭内的戏开锣了,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戏台上,赵兴悄悄叫住了苏轼,与他共同迎接京城里派来的人。 高太后,或者说宫里的人这次赏赐很奇怪,首先,来的人不是太监,是一个宗室里不出名的公子哥,他见到赵兴与苏轼,什么话也没说,直接塞给两人一堆东西,不等两人谢恩,直接拱手告辞。 给苏轼的赏赐是文房四宝,虽然苏轼出宫了,还能得到天宁节的赏赐,令他略微有点惊讶,但也不奇怪,因为天宁节这天,在京的百官都会得到一份赏赐。 给赵兴的那份礼物就有点怪了,苏轼指着礼物当中一件宽口、长颈、长腹,瓶口安有开启的瓶盖,瓶侧有一个玻璃把手的玻璃瓶说:“暖水釜,这是宫里赐给出嫁的公主,怎么会给你这些玩意。” 赵兴点点头:“这不是给我的,这是给乐至公主的,她在越南嫁了,嫁的就是你见过的那位越南郡王李源。” 这么一说,苏轼全明白了。皇宫里正在努力淡化乐至公主的存在,当然不肯明白说了。可为什么不在赵琴儿出嫁前送这些东西呢? “老师,节前我用你的名义个宫里送了份礼物,其中就有部分赵琴儿送给弟弟——今上的玩物,这大概是今上赐下来的”,赵兴接着解释。 苏轼赶紧制止:“别说了,我们不再谈这个话题了,走,回去看节目。” 赵兴一抬手,说:“老师先请。” 苏轼先是一愣,马上又明白过来,他举步离开了客厅。 这名赵姓宗室子弟是搭乘赵兴的海鳅船来的,随他一同来的还有一批货物,那些货物上都贴着防水牛皮纸——就是一种用硫酸处理过的木桨做成的纸。 货箱上贴牛皮纸是海鳅船的一个特色,这一方面是为了防伪,另一方面还有点其他原因…… 其中一只箱子上贴的牛皮纸右上角画了一个黑猫造型,赵兴慢慢的走到这个箱子前,轻轻的揭下了这张牛皮纸。 牛皮纸是双层粘合在一起的,里面可以装一些货物托运人的信函,这样的牛皮纸边角都画了一些记号,比如这个画着黑猫造型的信函,那就是一份密信。 赵兴撕开信封,里面放着巴掌大的一张纸,正面只写了两个字,是个人名:贾易。 赵兴轻轻点点头,将那张纸翻过来看,背面简略的用蝇头小楷写着几句话。 那个通过省略手法,说杭州人喜欢吃东坡肉,是对苏轼恨之入骨的谏官是贾易。 杨祖仁把情况告诉赵兴过,赵兴立刻让马梦得在京城调查,现在调查结果来了。 贾易是程颐的弟子,程颐被赶出京城后,他成了洛党首领,从此不遗余力的寻找一切机会打击苏轼。起初他说老好人文彦博是苏轼的总后台,说苏轼与文彦博结党吟诗,气的文彦博请求致仕,苏轼除了京城,以躲避贾易。但贾易仍不肯甘休,他非要把这个侮辱过老师的人绳之以法,为此毁灭整个国家也在所不惜。 信纸背面写着贾易最近的动态。 贾易颠倒黑白的手法被皇帝识破后,小皇帝原本打算处理一下,但老好人吕公著认为不宜处理,他说:贾易还算是个正直的人,只不过毁谤大臣过于激烈了,这是谏官的本质工作,天子不应该过于吹毛求疵。 这段话翻译成现代语言,意思是说:“贾易颠倒黑白,还算是君子,因为他没有凭空捏造,只是对事实进行了有意识的节选而已,所以要保护。” 吕公著这一掺和,贾易没有受到贬谪。但贾易随后决定报答吕公著:他说吕公著才是苏轼恶行的总后台,而且这人年老昏聩,朝廷应该罢黜,或者贬谪,以惩戒吕公著的罪行……现在,朝堂正为这件事闹得不可开交。 赵兴看完了那几句简略的报告,随手将纸条撕成碎片,他手一扬,碎纸如残花漂落。 其实,这封密信根本不需要传递的如此鬼祟,因为里面都是些公开内容。但赵兴要求马梦得这么做,是在培养对方的情报意识,也许哪一天,他真用着传递密信时,沿途的鳅栈不至于大惊小怪。 此刻,远处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歌唱声,还有戏剧的敲锣打鼓声,赵兴慢慢的走出屋,背着手,边走边思考。 没走几步,迎头撞上金不二守在路边,这位拳师已经老了,不再跟随赵兴闯荡,他退下来,担当内院的家丁教头,而萧氏兄弟则负责外院安全。 “有什么事吗?”赵兴问。 金不二做了个揖,回答:“大郎,似乎又有毛贼进来了。前不久一名程族舍人去堡西头玩耍,听到有人从里面敲击地窖门,他吼了一嗓子,里头的声音立刻停了。” 赵兴想了一下,问:“西堡存放的是什么货物,哪天入库的?” 金不二显然知道赵兴的脾气,事先已经做好了充分的调查,他拱着手,很详尽的介绍:“西头的货物是象牙,两天前送到堡西的,那里头的货物都是不出售的,所以,自打入库后,地窖门就没有开过。昨天巡逻的人经过那里,我问过了,他说没有发现异常。 大郎,因堡西存放的都是要紧物什,那里平常不许人去的,所以到现在才发现异常。那名程姓舍人我也问过了,是从江夏来的,是江夏程族的姻亲,姓黄名兴,正跟着旺少爷监工后山上的铁炉堡修建,他看中一名当地女子,今日是想趁着大家都一心看曲,约那名女子去堡西幽会,中途听到地窖门内有砸门的声音,遂紧急报告……” 城堡的西侧是赵兴的重点防御区,那里没有住人,堡墙前被整理成一片无遮无拦的平地,这样,如果有人在那片区域走动,远远的就可以发现。这片区域专用于存放一些不容易腐烂的,需要长久保存的货物,比如非洲象牙、缅甸宝石,黄金白银等。平常禁止人走动,监视者则站在四层高的城堡墙楼平台,发现有人靠近,则出声警告,不听警告擅入者,准许当场击毙。 那位黄兴显然是个呆子,连约会的地方都不会选,选择这样一片毫无遮蔽的平地约会,到这地方,能做的最多也就是牵牵小手,还能干啥。 赵兴的八卦兴趣被金不二的话题勾起,他没有询问在地窖里被关了两天的小贼,反而兴致勃勃的问:“那厮……今日是天宁节歌舞的日子,堡里人都去围观歌舞了,他怎么会牵着人往人少的地方钻。 往人少处钻还则罢了,堡里人少的地方太多了,花丛中、树林里,哪里不能约会,跑堡西干什么……对了,他约会的那名女子是什么人,长的好看不?” 金不二一脸尴尬,他拱着手回答:“大郎去看了就知道,黄兴与那女子都在。” 黄兴是位十六七岁的娃娃,长的很壮实,个头明显比同龄人高出一截——似乎赵兴的学生都被传染了高个子,他们跟赵兴学几年,个头立马比同龄人高出一截。见到赵兴走来,黄兴拱手,口称:“侄儿给姨父问安了。” 赵兴点点头,眼睛望向他身边的那个女娘,一看对方的穿衣打扮,赵兴就明白了,这女娘不是堡内人,估计是杭州附近的农家女,她一身素白,头发用丝带扎了几个髻,脚下穿了一双新式高跟鞋,手上带了一个明晃晃的红宝石戒指。 赵兴府里的女人都受了点现代审美观的感染,当然,也许是害怕麻烦,堡里所有的女人,除了廖小小还有兴趣按照宋代的发型,将头发盘成各种花样,其余的女人大都学唐代女人的闲适——一头的披肩发,头上不戴任何首饰,但扎头发的发夹发绳都极尽华丽。 这女子还梳着发髻,身上的小饰件处处显露出城堡内部流行风尚的痕迹,可见黄兴平常没少给对方送礼物。有可能连对方身上那身绸缎都是黄兴送的——这也是城堡内男人的通病,因赵兴经营海贸,堡内的男子常搭顺风船带点私活,加上赵兴喜欢把那些品相不太好的货物随手赏赐家人,结果城堡里的男人都养成了喜欢用海外小物事讨好女人的习惯。 这个女子是外来的,城堡内虽然不禁止外来人进入,但至少应该经赵兴许可。黄兴未经许可把女子带进城堡,难怪他要往人少的地方走。 不过,这女子一点不怯场,她站在黄兴身后,虽然黄兴尽力想遮掩,她却坦然无惧的望着赵兴,在赵兴打量她时,她也不错眼珠的打量着赵兴。 “说说,怎么个情况?”赵兴问。 黄兴拱了拱手,回答:“姨父,我带着三娘来这里玩,听到里面有敲门声,我吼了一嗓子,声音立刻停了,我跟城墙上的侍卫说了,他们牵来一条狗,那狗直冲着屋里叫,这说明屋里确实有人。” 事到临头,黄兴反而不慌乱了,他坦然的回答,希望赵兴能看在他发现歹人的功劳份上,原谅他私自带人进入城堡。 黄兴的母亲是江夏程族的人,作为姻亲,他过来投靠赵兴,指望能从赵兴这里学点知识,将来混一个出身。因为同是程族的,加上年轻人大都有相同的爱好,所以守门的同伴便默许他带人进入城堡,令他有惊无险的通过了层层关卡。 赵兴对他的解说显得很平静,他轻轻点点头,答:“很好!发现异常,立刻报告,体现了自家人的觉悟——你去管家那里领五贯赏钱。” 黄兴一喜,赵兴接着说:“有功必赏,有错必罚:不经许可带外人来城堡,依律逐出城堡。凡是今天当值的人,也按这个规定,一个不落,全部逐出。” 黄兴脸色灰暗,他还想辩解,金不二一挥手,几个人已经把他架起,离开了现场。那个女孩也慌乱的跟着,路上不停向架黄兴的家丁求告。 赵兴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声对金不二吩咐:“规矩不能破,但法外有情,你跟陈支婆说一声,让她代黄兴父母向女家提亲,聘礼我出,等她嫁入堡中,立刻把这小俩口遣回江夏。另外,今天当值的人,许他带着外人进堡,不论出于何种原因,也不管有多少人,全部遣散回去,让江夏程族好好管教。” 金不二答应着,又接着指指地窖的大门,说:“大郎,这情况不对。”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台下交易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台下交易 赵兴当然知道情况不对,他的城堡看守严密,平常只有面向码头的那一面才开着,有人想潜入城堡,除非藏在货物里。自从上一个贼出现后,赵兴已经重新清理了码头工人,但现在依然不能禁绝这种现象,说明管理还未恢复正常,而这种事频繁发生,也说明他被人盯上了。 金不二又指指地窖大门,询问:“大郎,要开门看看吗?” 那扇大门说是地窖大门,其实也就是一楼楼道大门。因为杭州雨水多,为了防止雨水灌入,这门修的还比平常地面高,带有三级巨大的台阶。门内也没有地下室,地面甚至比外面还稍高一点。这层房间都被当作库房,那三阶台阶最高一阶,高度恰好与板车的车面水平,以方便板车上的货物直接搬入屋内。 因为屋里装的都是贵重货物,所以不像东侧的码头区将库房门修的很大,这里原本是当作住房修建的,楼道内是一个个小房间,每个房门都类似民居门大小。不过大门的材质非常坚硬,都是非洲乌木制作的。 通过黄兴的描述,可以推测:那些人原本是躺在货箱里混入城堡的,本打算趁夜钻出货箱,潜入城堡隐秘处躲藏起来,但没想到库房的大门实在坚固,他手里的工具能够撬开箱子,从箱子里面爬出来,但对坚固的大门却无可奈何。 赵兴站在门口,还在犹豫。 按理说只要打开大门,抓住窃贼审问一番就能弄清真相,但他心中隐隐有一份不安,这不安令他不敢轻易打开库房门。 倒不是害怕制不住里面的窃贼,实在是窃贼的身份太令人玩味了。 赵兴的货物运输是严格按照现代物流标准流程走的,谁托送的货物,从哪个鳅栈经过,各级鳅栈都要在箱子上贴的牛皮纸上做出流水标记,在这样严密的程序下,还有人频频想混入城堡,这不能不让赵兴考虑幕后人的能量。 第一次潜入是想通过码头混入,这个人钻入箱子里是需要人掩护的,至少需要一个人把箱子重新钉起来。前一个人的身份没有查清,后来赵兴将码头工人分组,进行量化管理,每个人经手的箱子都需要在箱子上打上自己的戳记,这样一来,还用旧方法从码头上潜入,就会查出谁是掩护者。所以他们改弦更张,这次他们直接从发货人那里下手了。 古代的通讯技术落后,幕后人这么快就能找见一名发货人,而后从发货人那里偷梁换柱,往一只货箱里藏一个人,再运送进赵兴的库房,而且恰好是无需在码头上验货的贵重货物——这种速度,这种反应力,能是普通人吗? 皇宫大内?不可能,在古代传统教育下,真要是朝廷做得事,不可能如此猥琐,只要一纸诏令,城堡里哪个人不会向皇权低头,对自己的陛下如实道来。而且这毕竟是宋代,朝廷不可能如此不顾脸面,连续派人潜入。 赵兴心里疑惑:我被谁盯上了? 非洲象牙的托运人肯定是海商,这些象牙有的直接在非洲海岸就已经装订成箱,箱子的四角拿有暗记的铁条封扎,直接运入库里。也有些是在南海交易的,比如越南。这一箱货物来自福州,它是别的海商向赵兴交纳的南海通行费用,事先封装前都经过验货,但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检验过的货箱里出现了一个人。 “这间屋子有没有通气口?”赵兴问。 金不二回答:“没有,这间屋子原本是按居家设计的,大小亦如一个居室,但里面没有通气道,也没有留灶台的位置,一旦关上门,蛇虫难入,因为这个原因,才把那些货物存放在这屋里。” 赵兴笑了,笑的很和蔼:“取几个炭炉来,把大门的门缝全堵上,往门缝里灌煤烟,记着,必须是青青的炉烟,别熏坏了我里头的象牙。” 里面的家伙如果是从福州登船的话,那么截止今日,他已经在货箱里躲了三天,吃喝拉撒睡都在那狭窄的箱中,光这份毅力就令人叹服,能训练出这样的人手的幕后主使不是简单人,赵兴宁愿自己不去探究。 “我们被贼惦记上了”,金不二一边布置人手往屋里灌烟,一边感慨:“大官人,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打开屋门,揪出来那个人问问,不就全清楚了?” 赵兴嘿嘿笑了:“莫慌!我们做的事很细致,他已经给我们留下了许多蛛丝马迹,只是我现在脱不开身,但我会派人手追查的,慌什么,他跑不了。” 赵兴返回去的时候,节目已经进行到秀秀、崔宁逃出王府。两人正在一处破庙交谈。台上的秀秀道:“你记得也不记得?” 崔宁叉着手,只应得喏。 赵兴刚坐下,廖小小凑近赵兴耳边,细声细气的吟唱:“你记得也不记得?” 台上的秀秀说:”当日众人都替你喝采:‘好对夫妻!’你怎地倒忘了?“ 崔宁又则应得喏。 廖小小婉转歌喉,轻声呢喃:“你怎地倒忘了?你怎地倒忘了?你怎地倒忘了?” 赵兴讶然:“忘了什么?我忘了什么?” 台上的秀秀道: “比似只管等待,何不今夜我和你先做夫妻?不知你意下何如?” 崔宁憨厚地道:“岂敢!” 廖小小一声脆骂:“呆子!”也不知道她骂的谁。 陈伊伊听了这里的悄悄话,回首问:“谁呆?看戏呢,也不消停,要闹回房里闹。” 台上的秀秀泼辣的道:“你知道不敢,我叫将起来,教坏了你,你却如何将我到家中,我明日府里去说!” 崔宁道:“告小娘子:要和崔宁做夫妻不妨;只一件,这里住不得了……” “懦夫!”陈伊伊低骂:“想当年我……”她少一停顿,看了一眼赵兴,马上闭住了嘴。 “呀——”廖小小捂住了嘴,低声说:“呀呀呀——原来你也是‘奔’来的?” “去!”陈伊伊咬牙切齿的说:“我哪像你,是个没嫁妆的人,我的嫁妆是一块封地,我可是广源郡主,广源(今越南广宁)那块全属于我。” 今天到场了许多官宦,廖小小胆气足,不怕陈伊伊让她下不来台,所以她脸贴着赵兴,带着一点仗势欺人的微笑,细声细气的说:“是不一样,官人可疼我了,我虽然没嫁妆,但官人也许我开了几个作坊,挣得几十万贯身家,今生也不愁花用,是吧?” 几十万贯的小钱陈伊伊都不拿正眼看,她已经沉静在剧情当中,才懒得跟廖小小争论呢。 陈伊伊看的入神,并不代表其他的人都看的入迷,有些官员还在四下走动,相互联络感情,赵兴身边来来去去过来了许多人,他们都想借这机会跟赵兴搭搭话,但看到廖小小那副模样,觉得不好意思过来打搅。赵兴也在借廖小小掩护,谢绝一些不速之客的拜访,但有些人他没拒绝,比如焦触。 焦触今年捐献了五百贯,买了一个承务郎的空头官衔,也算是官绅了,他最近一直在福建,这会,趁着台上歌声的掩护,他频频向赵兴示意,赵兴敲了敲椅背,廖小小坐直了身子,端庄的看着台上的表演,焦触趁机走近来,坐在赵兴身后一张空椅子上。 “昌化军传来恶消息,大官人知道了吗?”,焦触轻声问。 赵兴轻轻点头:“昌化军都巡检张宛说:新来的贬官到任了,他怕那些贬官看见了昌化军的情形,回去告发,所以打算向他们下手,我问他都有什么人,可别误害了好人。” 焦触轻声说:“我家的船新近回来,告诉我说张宛已经动手了,新去的三名贬官都已经报了病死。” 赵兴没有回头,他看着台上的表演,手在大腿上轻轻打着拍子,焦触看不见赵兴的反应,他低声说:“怎么好多贬官都起复了,张宛那群昌化军官员都不肯走,怎么办?” 赵兴头也不回,他看着表演,嘴里轻声说:“不一样的,张宛是武官,是因为战败而被贬谪的,不是因为党争,这样的人有可能终身难以回到中原……再说,他也不敢回,他知道的太多,怕离开昌化军后,我们不放过他。所以,那三个官都一样不敢回。” 焦触又低声说:“刘三的事情我听说了,张宛那些人,这几年挣得也不少了,他们会不会像刘三一样?” 赵兴答:“不会!昌化军总共几百户,能战斗的才有几十人,而我们那个船厂的工匠就上千,几千人看不牢几十人,他们就白吃饭了。 我和张宛他们有个约定,他们再干三年,我会在朝廷帮他们运动一下,给他们减免罪名,那时,就许他们带着钱回家。三年,他们都等着呢。” 焦触轻声叹了口气,又望着半山坡那座倭女宿屋,担心的问:“今天来这么多人,那间宿屋不会有事吧?” 这个,赵兴不想回答。他随着演员的表演哼唱起来,等了一会,他问廖小小:“台上的那位‘秀秀’叫什么名字?” 廖小小明白赵兴说得什么,这时,赵兴需要她靠上来,用亲密的姿态吓退其他人,所以她赶紧贴近赵兴,低声说:“她叫湛琴琴。怎么,官人看上她了,原不是怎么出色的女子……那老头已经走了。” 廖小小后一句话指的是焦触。 焦触在赵兴出海期间,曾帮着主持那做伪币场,后来他自觉的年纪大了,儿子也能干了,所以要求回到福州,在儿子身边享福。这次他来,是因为赵兴前面出海,组建南洋联盟,声势弄的很大,却没有他的事,所以他借着昌化军的事由过来探探口气,而赵兴的意思是,既然他退下来了,那么知道的越少,对他越是一种保护。 比如他那座伪币场,现在已经搬到了耽罗岛,山洞中那座工厂已经变成了火炮研究中心,专门利用洞中的潮湿环境配置火药,而这些是不能告诉焦触的。 焦触才走,杨祖仁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他不顾廖小小怎么作出一般亲热的姿态,来到赵兴身边,坐上那张空椅:“离人,我家娘子很喜欢你送的礼物,多谢了。” 赵兴听着对方没话找话,微微笑了一下,廖小小立刻坐端正了,装作全神聆听戏剧,赵兴打着哈哈:“安人喜欢就好,杨兄,感谢你送来的消息,以后我们两家还要常来往,叫你家安人多走动会。” 杨祖仁嘿嘿一笑,半晌,又讪讪的说:“我听说府尊大人还打算疏通西湖,转运司那里颇有议论,离人兄还需小心。” 赵兴隐隐听说过两浙路转运司对苏轼的行为很不满,这位苏学士用几万贯的钱,修了一个千年都不会崩溃的大堤,彻底解决了钱塘江泛滥的问题,使得后续官员从此绝了利用修堤吃回扣的路子,这种不顾官场规则的做法让两浙路官员恨得牙痒痒,但他们又确实没办法。因为苏轼没问他们要钱。 朝廷没有下拨款,他们就无法雁过拔毛,现在又听说在赵兴的运作下,苏轼疏浚两河之后打算再加漕粮二十万石,不仅要疏浚西湖,还有余力动员二十万民夫让他们整修杭州道路……这个成绩让两浙路官员彻底绝望。 古往今来,凭借十万钱、二十万石漕粮修建了一个千年西湖,唯有苏东坡一人,这样的政绩谁能超越,而且今后在两浙路附近再干这样的工程,怎么干,该申报多少钱?这简直让官员没法活了。 杨祖仁讲述的时候压根没看赵兴,他看着台上的表演,赵兴也看着舞台上的表演,左手还在膝盖上打着拍节,听完杨祖仁的讲述,他右手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件物什,塞进杨祖仁手中,然后击掌赞叹台上的演出:“唱的真好!” 杨祖仁低头看了一眼,赵兴递上来的是一把定窑白瓷茶壶。这把白瓷壶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胎白体薄,扣之做金石响,釉面有泪痕,釉薄可见刷丝痕。 杨祖仁一惊,赶忙垂下套袖,遮住了白瓷壶。 定窑白瓷是在1088年诞生的,它是宋代四大官窑之一,这种用高龄土烧出来的瓷器,瓷面均匀的像一块白玉。这种瓷壶由于技术新颖,大多数是作为贡品存在的,很少流入民间。但赵兴手里却有一个。 刚才赵兴端着这小壶,咂着壶嘴,酌着里面的茶水,那白瓷白的耀眼,杨祖仁一直想问对方怎么把这种价比黄金的白瓷弄到手的,没想到才说几句话,对方就把这茶壶塞进他手里。 这是答谢,答谢他将一些内部消息私下里告诉赵兴。他同时也是贿赂,但没有人能拒绝这种贿赂。 “听说杨兄在职方司待过,是吧?”赵兴轻轻的问:“我有点事想问问,或许,需要他们帮点小忙……” 第一百九十二章 恶霸是这样当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恶霸是这样当的 杨祖仁笑了,他低声回答:“其实,胶西县林积林县令也在职方司待过,那地方没那么神秘,就是一个花钱的地方,大家可着劲花钱,说是花钱购买情报,但这几十年来,也就十几条消息于国有用,其余的都是废话。” 赵兴又问:“杨兄接触过多少,能给我一份名单吗?因为我需要他们帮我各小忙,可靠点的!” 杨祖仁淡淡的笑了:“这壶应该有数个茶杯吧……不用了,直接送到我家中就行。说到职方司的情况,你找我算是找对了。我杨家是将门之后,而职方司历来由将门把持,文官在里头,不过是担任一些‘誊录公’而已。我回头给你写写东西,不过,看完后……” 赵兴不令人察觉的微微点头:“你放心,我明白。我对这个好奇,是因为章老子章惇,他也不是将门世家,怎么能指使动职方司人员。” 杨祖仁一边轻轻起身,一边说:“音乐声太响,你刚才说啥,我听不见……啊,唱到要关处了,我凑跟前听。谢谢你的茶壶。” 杨祖仁一走,廖小小又靠上来了,她紧着说:“相公,那套茶壶全家只有一套啊,妾身还想着把玩几天呢,你怎么……一套呀,一套呀!” 廖小小说到后面,声音抖得八高,把那个“呀”字唱得婉转百折,这已经不是在说话了,是在撒娇。陈伊伊被她打断了兴致,不满的瞥了她一眼,发现廖小小正晃着手臂,手臂上一个手链发出斑斓的闪烁,她不满的皱了皱眉头,说:“小小,你怎么把那物什带上了,那物什戴给别人看的吗,快摘下来。” 廖小小手上戴的是一串金珠手链,这串金珠手链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因为它使用了一项跨越这个时代的技术——金属管。 白色、黄色、紫金色做成的金属细管,并不是完整的光滑管壁,管子表面有无数细碎的鱼鳞状切面,这些金属管串着金珠,盘绕成旋转的三环状,随着廖小小手臂的晃动,金属管的抛面一闪一闪的,像是水面跃出的鱼,很有点波光粼粼的味道。 这些白色的金属管是白黄金,也就是黄金里夹杂了75%的银,黄色的是18k金,紫金色的就是含铜黄金,这些金属管的出现还则罢了,那几粒硕大的金色蓝珠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它实在太招灾惹祸。 廖小小袖子一垂,袖角遮住了那串珍珠,她骄傲的说:“怎地了,你不是说我没嫁妆吗,这是我相公许的,这东西买你的封地,可够数?” 这次赵兴没有帮着廖小小,他沉下脸来说:“伊伊说的对,快把那串金珠摘下来,这玩意不是戴给别人看的,谁要你戴出来的?” 廖小小嘟起嘴,手在袖子里面摸索一通,再扬起手来,胳膊上已经空了,她不满的抱怨:“相公,不是给人看的,那要它有何用?这不是‘衣锦夜行’吗?” 伊伊噗嗤笑了,她轻轻的说:“衣锦夜行,上一个说这话的刘三已经被兴哥装在箱子里沉入海底,你打算也那样吗?” 廖小小收敛了笑容,她仰脸望着赵兴,撒娇说:“官人,可不舍得啊,是吧?小小知道错了,官人不舍得,是吧?” 赵兴摇摇头,站起身来说:“你们继续看,我去阿珠那里,看看阿珠和孩子。” 程阿珠虽然从小被娇养着,但山民的体质不同于娇娇女,她早已下地活动,只是赵兴不许她走出室外而已。院子里歌舞喧闹,程阿珠却在屋里一心看着孩子。孩子刚吃饱了奶,奶娘将他交还给阿珠,阿珠看着孩子沉睡的小脸,看的入神,连赵兴进来都没有察觉。 屋里还有胡姬喀丝丽,她冲赵兴做了个揖,说:“官人,老爷子刚才来过,刚刚告辞,说是看戏去了。” 胡姬说所的“老爷子”是程老七,他跟赵兴学汉语,语言里带了很多现代意味,所以她说的宋语,也只有赵兴能听懂,好在胡姬喀丝丽深受宫廷教育,在她们那块,女人向陌生男子说话都是死罪,在这种传统思维下,她遇见别人,整个就一哑巴。 赵兴拍拍喀丝丽的肩膀,嘴里说:“这几日照顾阿珠,辛苦了,等月末阿珠就无需照顾了,你还是回自己房内睡吧。” 喀丝丽眼珠一忽闪,会说话的大眼睛向赵兴递着眼色,眉来眼去的询问他话中的含义,这期间,程阿珠没有抬头,只顾用慈爱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孩子,嘴里还在轻声支语,赵兴只听见片段,例如“这眉眼”,“这睡相”…… 赵兴没有打搅程阿珠的痴迷,他轻轻坐在阿珠身边,阿珠感觉到他的到来,她将脸贴上赵兴的脸,却没有移开眼神,继续对着孩子嘟囔一些无意义的话。 天宁节放假三天,第四天基本上无人操心公务,等他们赶到衙门,也是下午了,同事间相互见个面,拱一拱手就可以下班回家抱孩子。焦触在杭州玩了几天,了解了赵兴的意思后,他也就在这一天告辞回家。 十月十五是放告日,衙门四天不办公后,这一天一开门就迎来了无数的案件,里面竟然有一件“恶霸案”,情节狗血的简直像明清人写的宋代小说。赵兴一听这案子,兴奋了。 来宋朝多年,终于碰上了一起当街调戏——不,当街欺压百姓的“恶霸”了。赵兴一高兴,直接改变了审案顺序,将这件案子提前到上午。 宋代节日太多,放假日也太多,在衙门放假的时候,衙役们基本上也是回家抱孩子的,但节日期间虽没有人维持治安,当地的社会状况却令人发指的平静,所以遇到这件“恶霸”案,连衙役都八卦精神发作,围在大堂左右看赵兴审案。 案件也很简单,在天宁节第二天,百姓游行的时候,在某个偏僻的小巷子,某“恶霸”摸了别人屁股,结果被人大声嚷了出来,随着喊声落地,家住附近的百姓抡着棒槌与漏勺跑了出来,将“恶霸”一通蹂躏……喏,现在“恶霸”乌头肿脸,连他母亲都认不出来了。 赵兴看了看“恶霸”的惨状,很好奇,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也是穿越的?” 这话把“恶霸”问愣了,他竭力想问问啥叫穿越,可被人打裂了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兴不愿意了,他恶狠狠的抱怨:“不是穿越来的,你干嘛要在大宋当‘恶霸’?想死吗?” 赵兴这种没头没尾的审案问话让高俅直皱眉,他端着一杯茶走到赵兴跟前,将茶杯摆到桌案上,伸脚轻轻一踩赵兴的脚尖,赵兴马上明白过来,回到审案正题:“带邻居李三。” 这个案子的审案重点不在“恶霸”事件,而在邻居李三身上。 宋刑统规定:见危不救,流两年。 宋代是个宗法社会,宗法社会讲究“守望相助”,刑统贯彻了这种宗法思想。所以那位被调戏者一呼救,邻居、或者听到呼救的人都跳了出来,怎么样也要将“恶霸”揍几下子,表示自己参与了救助,而邻居李三家却毫无动静,所以他触犯了大宋的刑律,依律要被流放两年。 至于那位“恶霸”男,对他的惩罚倒很宽松,也就是听到被听到呼救声的所有人一人打了一顿,要打多下的也可以,官府鼓励这种殴打。如果被痛殴一顿之后,他还活着,地方官还要打,地方官打完之后,他依然顽强的活着,那就要叫他父母领回家去好好管教——接着打。 一个人在这种严厉的宗法体制下,竟然还百折不饶的想当街做一名“高衙内”,这不能不让赵兴怀疑这厮是穿越人,人卜庆凶名卓著,只敢在半夜、在冷僻的小巷子里使用蒙汗药迷魂药绑架人,这厮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找挨打——强,严重强。 李三叫的非常响亮:“官人,冤枉啊,当时俺全家都去看游街了,家中无人啊……不是我没有闻声出救,实在是家中无人,没人听到呼救声呀。” 赵兴摸着下巴,问:“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没有闻声出救的人家,必定是家中无人,是吧?家中不留人看房门——这是你的错还是本老爷的错?难道你因家中无人而不出来救援,便是有理了——流配,没说的,流配两年。我给你一个人情,流配的地方离你家中不远,就三百里吧,在附近三百里范围你自个挑个县城,我会按你的要求发配你去。” 李三碰见如此不讲理的官员,也无话可说。更何况赵老虎的凶名,也是很响亮的,他敢争吗?看见老虎坐在上面笑咪咪的,很和蔼的样子,他心中发冷,赶紧说:“大官人,两浙路上处处大旱,出了杭州,那不是个死吗?小的不知道该选何处,官人既然给了恩典,索性官人给我指一处吧。” 赵兴点点头,挑起大拇指夸奖:“爽快!那就去杭州下辖的临安县吧——临安,这名字我喜欢,那地方还算繁华,流放到那里,你不吃亏。” 李三仰着苦瓜脸,谢过赵兴的恩典退下,赵兴摸着下巴,看着下面那位不成人形的“恶霸”男,自言自语:“打几棍子好呢?瞧你这小身板,估计再加二十大板,就该敲死了。” “恶霸”吓得魂飞魄散,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顾冲上面拱手作揖。高俅听到赵兴的自语,赶紧又端了杯茶来,用脚尖轻轻踩踩赵兴。 宋刑统规定,诏不过十五。就是说:按皇帝的旨意,打人板子不能超过十五个数目。 北宋初期这个规定还能执行,但后期已经不很严格了,连邸报上也常有打人40大板的记载。但这种事属于“民不告,官不究”,受刑人心服口服才行。否则,就是自找倒霉,一大群御史就等着弹劾呢? 赵兴张口说二十大板,那是因为他是穿越而来的,压根没有顾忌皇帝的诏令。高俅这一踩,赵兴明白过来,他懒洋洋的提起签筒,抽了根竹签下令:“那就权打十五板子吧,便宜你了,你要是……” 赵兴原本想说:你这厮要是活在明代,少不了五十大板;要是活在清代,少不了三百大板;要是活的再晚一点,那你就幸福了,哪怕开宝马撞……算了,不说了。让他继续幸福吧,因为他活在宋代,这时代恶霸最重的刑罚是十五大板。 宋代对杖的尺寸加以严格限制,以此表示宽刑恤罪。按规定杖长三尺五寸,大头不得超过二寸,厚及小头直径不得过九分,后又规定杖重“无过十五两”——一斤十六两,一宋斤约692克,也就是杖重600克左右;杖大头不超过两寸,也就是五厘米左右;杖长三尺五寸,约合现代长度一米出头——这哪是板子,明明还不如挠痒爪吗! 对杖刑的实施部位,宋代规定为当杖者为臀部,当徒流者为背部——该“恶霸”需要打屁股。李三是流放的人,需要打脊背。 此外,宋代规定“三不打”的具体内容是:“遇夜不得行杖、老幼不及,疾孕不加” 同时还规定“妇人犯杖以下罪许赎”等。现在正好是上午,该“恶霸”又不是老幼残孕,还是个男的,所以不存在用钱赎罪的可能性——所以,打他没商量。 李三那厮也饶不了,见危不救,脊杖十五,交给衙役当场流放——宋代没有株连政策,他的家人可以继续生活在原址,不过,经过这次教训后,他家今后一定不会再度见危不救。 不过,李三的家人即使继续居住在原址,估计也没脸,杭州的衙役看着这例罕见的“见危不救”罪行,议论纷纷。有些人话里隐隐有点不满,暗示李三事出有因,不应该判罚的如此严重。但也有人认为:其实当时李三家中必定有人,曾听到了呼救声,曾走到门边,但却没有出来,因为邻居曾听到了里面的响动……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李三家中出了个人顶罪,此案已结,没必要争议了。 堂下,一个人打屁股,一个打脊背,板子打的噼啪响,赵兴端着茶杯,看别人被挠痒爪殴打,很开心。高俅在旁边奋笔疾书替赵兴写下判词,时不时的抬眼望一眼“恶霸”,嘴里还嘟囔:“这厮哪里来的,大宋衙役虽然假期多,可百余年了,放假期间宗族守望相助,甚少此类当街调戏的恶性案件,难道他是游牧人下到大宋,或者也是穿来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男人的幸福感 第一百九十三章 男人的幸福感 赵兴看着高俅嘴唇动了动,他本想说:若干年后,你的儿子高衙内也会犯下当街调戏他人的罪恶,由此,按照宋刑统,整个汴梁城的百姓成了“见危不救”的罪犯,他们都该被流放。 但赵兴才张嘴,又忽然想到,《水浒传》是明代人编撰的,编撰的那人用明代人的思维衡量宋代,他不知道恶霸在宋代其实是一名娱乐明星,它存在的目的是为了让平民百姓娱乐的,闲着没事就殴打一番,以消解生活中、房事上所遭受的怨气……总之,真实的情况是:如果汴梁城真存在一个无恶不作的高衙内,那么全汴梁城的百姓都成了“见危不救”的罪犯,依据法律,东京汴梁城的二百万人都该被流放!而水浒传作者编造一个高衙内,毛笔轻轻一转,全东京人都被他绑架。 但赵兴终究还是没开口,因为说这些毫无意义,《水浒传》本来就是本小说,拿小说情节的错误来指责他人,纯粹是闲的无聊。 望着高俅的背影,赵兴突然又联想到自己的命运,苏轼曾经历过一段被妖魔化的过程,他的文章与字帖都被毁绝,也幸亏日本人与太监、六贼之一的梁师成保留了他的著作,才使苏轼平反后,中国人能重见到这位大诗人的杰作。 高俅就是在苏轼被污蔑的时代,与苏轼一同被扭曲的。苏轼的诗词实在有魅力,以至于别人向歪曲很困难,但高俅就不一样了,这个人没有任何诗作,所以没有受到日本人的保护,所以在后来他是万恶的,是欺男霸女的,他是贪污的…… 在这种环境下,苏轼身边的其他人能幸免吗? 难说! 据赵兴所知,与苏轼关系密切的苏门六学士受到了日本人的保护,所以他们的诗作没有被埋没,而与苏轼关系稍远的潘大临,则没有几句诗留下来。除了潘大临之外,似乎参廖子也算其中之一。 他呢?他自己呢,是否在以后的岁月中被扭曲成一个无恶不作的大贪官,即使他没有无恶不作,别人也会把他写成无恶不作? 历史,有时令人胆寒。 一股怒气从赵兴心头涌上,他一拍桌子,指着下面的衙役大声喝斥:“做什么呢?怎么有气无力的,昨天没睡好吗?我说,你把那‘挠痒痒板’举得再高一点,再高一点,要带着满腔愤恨看着眼前的人,板子打下去,要像快马奔过石板,发出‘哒哒哒哒’的连串响声……” 赵兴在桌子上敲击出《轻骑兵进行曲》的调门,继续说:“要带着满腔怒火打,眼睛瞪大点,眼前这厮殴打了你的孩子,调戏了你的妻子……对,就这样,要感同身受啊。” 打板子的衙役将刑杖——也就是赵兴所说的挠痒痒板抡圆了,模仿赵兴的曲调,发出一阵细腻而响亮的啪啪脆响……但曲调进行到高潮,嘎然而止,那打板子的衙役神色扭捏的说:“签判,我忘了数数了!” 在场的人都一脸的黑线,倒是受刑的李三精神矍铄,他趴在地下,嘹亮的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喊:“大人,我记得,我数着呢,他多打了二十板。” 在场的几名官员脸立刻绿了。 在这个被人称作“弱宋”的时代里,官府不赞成严厉惩罚犯了小错的人。诏令规定了刑杖的大小长短与数目,还规定官员不能对犯人乱用刑罚,一旦乱用刑罚,超过了规定的数目,则要受到御史弹劾,而且要给伤者付“伤药费”。 也就是说,赵兴现在板子打多了,他可以不向罪犯道歉,但要付给对方养伤钱——这笔钱的数目没有明文规定,多少全凭官员与犯人商量。 想当年,卜庆横行汴梁,就是依靠手下人能捱打,他不怕官府打板子,而官府却要怕他的报复,所以连包拯都拿他没办法。 现在,主动权到了李三手里。 李三很幸运,他生活在大宋;李三很不幸,他遇到了穿越者赵兴。赵兴别的没有,铜钱他自家生产,所以他多捱了几板子,对赵兴来说无所谓。赵兴一拍桌子,大声喊:“打多了又如何?多少钱,你养伤需要多少钱,我掏了……嗯,既然给了养伤钱,轻伤也是养,重伤也是养,索性养个重伤——来人,继续打。” 大宋官员“滥刑”之后,还要受到弹劾,可在场的人谁来弹劾赵兴?即使有人弹劾,赵兴怕人弹劾吗?土生土长的大宋人,可能会顾及自己的清誉,但赵兴不怕人说。 堂下趴着的李三叫的很响亮,他中气十足的说:“不要钱,大人,我不要钱……嗯,流放之地近一点就行,最好不流放了。” 赵兴笑的很憨厚,一见他的笑容,高俅也在微笑,他怜悯的看着趴在地下被打屁股的李三,很开心。只听赵兴好奇的问:“你说多打了你十五板,这个数也只有你说出来,还有谁计数了?汝何人也,一个见危不救的罪犯!你说:你的话可信,还是衙役的话可信?” 李三脑子笨点,还没有体会到赵兴话里的陷阱,高俅已经挑起大拇指,冲堂下打板子的衙役频频使眼色。而脑子笨的李三憨厚的回答:“当然是大人说的算。” 赵兴点点头:“如此说来,你也是一个老实人啊——我老实的告诉你,打板子的衙役忘了数数,我没忘了,我刚才数了,不多不少,他恰好打了你十五板。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衙役这一下子都明白了,打板子的那位立刻响应:“谁说我没数?谁,嗯?我明明数了,不多不少,正好十五板。” 堂下被打多了板子的人不止李三,那位恶霸男也被打多了,不过这位被轮番摧残的恶霸已经彻底昏了过去,没人理会他的意见。 李三可遇到比他还无赖的人,他无话可说,只能认倒霉。处理完了这起案件,赵兴有点好奇,被这位恶霸摸了屁股的女孩究竟是一副如何的姿容……对了,他到现在还没看见原告呢。 原告被叫上堂来,她手里扯着半个手绢,遮住脸的下半部分,扭扭捏捏走上堂来,高俅一沉脸,赵兴伸出食指,勾了勾指头,示意对方放下手绢……这手绢一放下,赵兴第一个想法是找个脸盆呕吐。 天啦,这恶霸的口味可够独特的,竟然摸上了一位类似芙蓉姐姐的小娘子?! 难怪难怪,我说怎么遇上个如此罕见的当街调戏案。这成这模样的人,也许生恐不被人调戏,偶尔,像撞大运一样的撞到一位调戏男,定然要宣扬的全世界都知道。这恶霸男也是霉运当头,好不好的,在一个不怎么偏僻的巷子里,让手落到了这女娘的屁股上,活该! 其实,赵兴刚才就在奇怪,调戏应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怎么该恶霸的调戏竟然在有十几个人存在的巷子里,结果被人殴成一团鼻涕虫,现在,他全明白了。 打都打了,那有什么!这恶霸的品味,就该挨一顿胖揍。嗯,似乎刚才审案的时候,对方嘴唇拼命频频蠕动,或许是想解释……但现在完全没必要了。 衙役们看到宋代芙蓉姐姐出现,也都在偷笑,但赵兴一脸懊恼,高俅一脸沉静,让他们想笑不敢笑,等到原告被告退场之后,赵兴在公案后沉默片刻,突然憋不住嘿嘿一笑,衙役们再也憋不住了,顿时,哄堂大笑响彻公堂。 “有趣!有趣”,赵兴笑的直不起腰来。 当天上告的案件还有些类似的骚扰案,不过头一个犯人被赵兴不问原由,打的很惨,这结果一出来,其他的犯人已开始申请撤诉。他们用巨款买通了原告,将这事大事化了,小事化无。而杭州衙门在狂笑的气氛中,该处理的案件已寥寥无几。 十月十六日,天宁节过后第六天,杭州终于落下了第一场雪,这场雪的飘落,让杭州百姓高悬的心终于放回了肚里。 落雪的日子——在宋代落雪的日子,意味着发钱的日子。 天下大雪,城市百姓要享受政府发放的津贴——对于这种津贴发放,朝臣有种种争论,那些赞成的奏折,用现代语言翻译奏折的内容,就是:纳税人平常向官府纳税,下雪了,天寒地冻的,百姓都不愿意出门,窝在家里,也就没了收入与进项,为此,享受百姓供养的官府就必须在这时候回报百姓,也就是说:把饥寒交迫中的百姓供养起来。 这种思想在现代叫做“共和”,或者称之为“万恶的西化思想”,但宋代则被称为“圣贤仁道”。 汴梁城百姓在大雪飘落的日子里,每户能够得到十文钱一升米,或者干脆发二十文钱。杭州城的物价要低一点,去年下雪的日子里发七文钱,今年苏轼主持政务,他觉得杭州百姓才经过一场苦难,额外多发一文钱,以便让百姓购买炭薪。 苏东坡也就这么一说,他吩咐完赵兴,抬脚带着秦观就朝衙门外走,他需要迎接贬谪出京的钱勰,而发放钱币的具体任务就交给赵兴与高俅了。 杭州百姓原先有五万多户,也就是三十五万人左右,今年整修河道,调来了二十万人,总数达到了六十万人左右。这样庞大的人口,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一天之内把钱发完,但赵兴赶在冬季前,已经将这些人口按自己的思路重新进行了编制,设立了多级管理体制,所以他不需要给每个百姓发钱,给七个人发钱就行了。 原本杭州分为二十三个乡里,赵兴年底前又将几个相邻的乡合并成大区,每个大区再下辖几个乡,所以他只需要给大区的保甲长发钱就行了。 每户八文,一千户不过八贯钱,一万户八十贯,十万户八百贯,每天——这就是“积贫”的宋朝。整个冬天每逢下雪的日子,就要给百姓发钱,雪不停,发钱不停,钱虽少,也是官府关心百姓的一片心。 各大区的保甲长们都用箩筐装满铜钱,在衙役的护送下前往自己所在的区域,由他们再把这钱分配下去。这些人走了之后,赵兴披上蓑衣,与高俅骑马巡视四乡。 这项工作是宋朝地方官必须做到的,因为宋代很多房屋是土坯房,只有豪门富户才可以住上木板房,雪下的大了,容易压垮茅屋,所以官员们必须借分发钱币的功夫巡视四乡,见到被雪压垮的危房,要把房里的人请到专门的避难所。 忘了交代一声,古代中国第一个百姓避难所也是苏轼建的,他利用财政结余,早早办好了几座福利性质的养老院,赡养孤苦无依的老人与孤儿,大雪飘飞的时候,那些在危房居住的人正好可以去官府办理的避难所喝口热粥,生病了则可以去苏轼办理的古代中国第一所免费医疗机构获得医治。 初雪很冷,冷的钻入人的骨缝里,这样的初雪在地面上是存不住的,落到地上就化成了冰冷的雨水,让地面显得很泥泞,高俅披着裘衣,坐在马上直打哆嗦,他看着马在泥泞中跋涉,担心的说:“离人兄,这马……我听说每当气候变化,马都要病死一批,你这马没问题吧?” 赵兴望着周围的情景,心不在焉的回答:“那是他们不了解马——我告诉你吧,马的品种分为好几百种,简直不胜枚数。有南方马、有北方马、有热带马、有丛林马、有沙漠马……这马是非常娇贵的动物,想让马自己去适应气候,那是傻瓜。 在不同环境下繁育数百年的战马已经适应了不同的环境,热带马牵到北方来,一遇气候变迁,自然会不适应。比如说阿拉伯马,这种马的鼻子比较短,遇到寒冷气候,冷空气还没有加热就灌到肺里,所以一遇下雪天就会病死。 至于我们骑得马,放心,我们骑的马是北方马,它是生活在更北方的倭国海岛上培育出来的,适应寒冷而湿润的气候,这天气,反而让它如鱼得水。” 赵兴边回答边在东张西望,这时,在县衙附近的里长,房长已经开始带着衙役挨户分发炭薪钱,也有些小贩已经围拢在发钱的街巷周围,等待百姓领到钱后,用钱购买炭薪与食物。赵兴每经过一个街道,总要低头跟衙役交谈几句,并询问百姓有何困难。 这是一种作秀。 赵兴原先把自己封闭在城堡里,杭州百姓知道他的厉害,心存恐惧但敬而远之,这次赵兴正好借这个机会,拉近与杭州百姓的关系,所以他打算走遍所有的乡坊。 这一走,直走到半夜,高俅已经冻得招不住了,浑身湿透的他嘴唇冻得乌青,最终被人抬回了城堡,而赵兴却显得精神振奋。 城堡里的女人一直在等待两人的归来,她们烧好了热水,等两人一回家,就催促二人脱去湿透的外衣,将热水倾倒在大木桶里,烫好了热酒,泡好了热茶,等到两人恢复体力。 伺候两人洗浴的是倭女。论伺候人的功夫,倭女称第一,没人敢称第二,她们总是把酒杯茶杯端到人的牙齿边,令人躺在那里,毫不费事的就可以畅饮茶酒。除此之外,还有菜肴,泡在大木桶里的两人根本不用抬手,他们的目光扫向那盘菜,只要停留的时间超过三秒,倭女会立刻夹一筷子菜送到他们的唇边,而他们所需要做的唯一动作就是咀嚼。 高俅被倭女揉搓的快要呻吟出来,他连绵赞叹:“这才是享受,今日这通雪……值了。以前常听说倭女温柔,离人倒是金屋藏娇,从不肯让我享受一下,今日我才知道倭女之美。” 赵兴躺在大木桶里,闭着眼睛说:“你知道倭国怎么评价他们的倭女的——衣冠唐制度,礼乐汉君臣。倭女伺候入浴,倭人认为这是一种礼节——是汉礼。所以你不应该赞美倭女,应该赞美汉制度,汉礼乐。” 高俅悠然神往:“男人生在汉代,享福啊。” 赵兴依旧闭着眼睛,哼哼的说:“男人最幸福的时代是这个时代……” 停了一会,他又补充道:“其实,女人最幸福的也是这个时代,‘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多幸福的生活!” 赵兴还想说:“生为一个草民,生活在这个时代也是幸福的,下雪天,官府供养你,你只管躺在床上呼吸,铜板自然会掉到你的怀里,而且官府没有征收呼吸税的念头。” 这个时代叫宋朝。 远处,渺渺的音乐依旧没有平息,赵兴身上的肌肉泡软了,开始有兴趣关心旁的,他懒洋洋的问:“谁在奏乐,半夜三更,怎的还不睡?” 一名倭女趴在地上,用额头贴在地面,弓箭的回答:“是苏学士,听说他设宴欢迎京城的钱穆夫大人,秦学士也在其中,他们从下午就开始喝酒了,演唱的是京城来的那班伎乐。廖支婆作陪,长门殿,需要告诉他们停止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此处夜风似刀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此处夜风似刀 赵兴伸了个懒腰,回答:“不用了,刚好我们也泡个舒服了,正好,还能赶上半场酒宴,炎师,同去如何?” 高俅身子动了一下,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但不一会,他又说漏嘴了,沮丧的说:“罢了,我还想多泡一会。这水冷了,再添点热水。” 高俅这么说,并不是想支走赵兴,然后调戏倭女,而是因为身份限制。他是小史出生,又没有经过科举,虽然字写得不错,做事精细细致,但依然等同于家仆的身份,或者比家仆的身份略高点。 钱勰是谁?前任开封府知府,而开封是天下第一府,称“赤府”。这样的一位“赤府令”来到酒宴上,作陪的又是大宋第一学士,外加秦观与赵兴,以他的身份是无论如何没资格上席的。与其到席上自讨无趣,高俅还不如在这里享受倭女的汉式服务。 赵兴明白对方的顾忌,没有再劝,他穿好衣服,提着一盏马灯向那座苏轼宴客的房屋走去。 苏轼宴客的这栋房子就是昔日章惇住过的那栋房子,它与赵兴的小楼毗邻而居,那些被招来表演的伎乐则临时借住在小楼前排的别墅,他们来往穿梭,手里的灯将这片区域照的灯火通明。 赵兴提着马灯走进,伎乐们看到他,纷纷躬身行礼,一片灯火摇曳,一片彩衣飞舞,令雪后的夜空显得格外清朗。 这世界毕竟有了些许改变,比如由于赵兴的推动,马灯已经成了富豪们的必备物品,而大宋百姓崇尚享乐主义,富豪们的爱好立刻传播到民间,民间无法搞到原版的“明月夜”,但各地风起云涌的玻璃房填补了这个市场空白,他们专走下层路线,使得百姓们夜间出门,不再依靠灯笼与火把。 世界毕竟改变了,比如赵兴这个院子里——雪仍在下,原本这个天气出门,道路泥泞难走,但赵兴的院落里,各房屋之间用石子与水泥铺成的路面光洁如镜,使得伎乐们可以在隔壁屋子里化好妆,再进入宴席所在的房屋表演。 苏轼是个待朋友热诚的人,他对朋友心里不设防,所以自己也对朋友毫不见外,比如他宴客,放着自己家里不搞,连声招呼都不打,便跑到赵兴家中开宴。 这种脾气搁别人可能会觉得不自在,或者认为是一种冒犯,但赵兴对这个沉静在诗歌境界的人,却完全没脾气,他心里只觉得欣喜,能够亲身见到这些名传千古的大诗人,难道不高兴吗?平常他求这些人来都求不到,现在苏轼一咳嗽,这群人像哈巴狗一样跑来参加宴会,能有机会与他们同坐在一起,感受大宋的诗歌宴舞,赵兴心里满溢着幸福。 他就是带着这种幸福感踏入屋子的,走进屋内,他幸福的看到桌上铺着一张翅膀,这就是苏轼今年的第八十八首诗,也是他年度最后一首——《送钱穆父出守越州绝句》: “簿书常苦百忧集,杯酒今应一笑开。京兆从教思广汉,会稽聊喜得方回。 若耶溪水云门寺,贺监荷花空自开。我恨今犹在泥滓,劝君莫棹酒船回。” 我恨——苏轼恨什么,他恨生在凡尘吗?这厮每天小酒喝着,风景逛着,闲杂公务都扔给了赵兴与高俅,平均五天才做一首名传千古的诗,懒得不成样子了,他——还、有、什、么、可、恨、的。 钱穆夫认出赵兴来,他微笑着站起身冲赵兴拱手,苏轼那双醉眼这才看清赵兴,而陪坐的秦观秦少游的眼神全在女人身上,他怀里捧着两个女人,腿上还坐着一个,说话都大舌头,还不忘说些大舌头的情话……这厮天生就会哄女人。 没天理,汴梁城都在传赵兴是“一流的哄女人手段”,此刻相比秦观,赵兴自愧不如。 他们都瞎了眼。 不过,看到旁边笑意盈盈的廖小小,赵兴又觉得这种评价不亏。廖小小穿着一身彩羽装,似乎刚唱完曲子不久,她望见赵兴进来,带着得意的炫耀娉娉起身,像一只张开尾羽的孔雀般向赵兴作揖。 廖小小身边还有一位女娘,那就是“秀秀”的扮演者湛琴琴,这位女娘是汴梁城新捧起来的歌伎,意图用她取代廖小小,成为新的汴京“十绝”之一。 原本,这样的女人应该是廖小小的天生对头,但廖小小现在已经无心跟别人在歌技上争长短了,一首美声唱法的《君主长江头》让她在大宋奠定了不可动摇的霸主地位,而她现在的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讨好与争宠上面,所以汴梁城的老鸨在她这次入京时稍稍一哀求,她立刻答应调教湛琴琴几日……咳咳,这未尝不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炫耀。 湛琴琴依然穿着戏剧中“秀秀”穿的服装,她第一次见到赵兴,见廖小小神色中突然带上一种说不出的娇媚与讨好神情,心里马上清楚对方的身份,赶紧起身向赵兴行礼。 苏轼醉醺醺的说:“离人,钱穆夫大人你曾见过了,他要去越州当知州,恰好离杭州不远,我让他在茉莉园里住几日,回头你收拾一座院子,让他家人住下,我好与穆夫长做竟夜之饮。” 赵兴点点头,回答:“钱大人如果不闲蜗居简陋,那就住下吧……” 赵兴并不认为钱勰会住在他的城堡,钱勰是吴越王钱镠五世孙,现在身上还带着“熏上柱国,爵会稽郡开国侯”的头衔,他到别处去可能没地方住,到杭州,离赵兴家里不远就是昔日的钱王宫,那么一座大宫殿空在那,这是太祖赵匡胤赐给钱王后世孙的,钱勰不住在那里住在哪里。 果然,钱勰摇头:“子瞻,别说了,我从汴梁城过来,落脚杭州,能住别的地方吗?……算了,这事不提了,喝酒!” 喝酒!这次湛琴琴抢了个先手,她没等廖小小反应,端起一杯酒捧到赵兴面前,娇娆的拜下:“赵大人,小女子来杭州你就出海了,回来后总是操劳。小女子看着窗外赵大人的马车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总没机会敬大人一杯酒,以感谢大人的收留,今日得此机会,还请大人满饮此杯,敬谢!” 跟廖小小抢歌艺霸主的位置,廖小小并不在乎,但要跟她抢男人,抢着向自己的男人献媚,廖小小不愿意了,她一个旋身,手腕优美的滑过,从湛琴琴手中接过了酒杯,再一个转身,鸟羽裙那装饰华丽的叶片散开,将湛琴琴完全挡在身后,她躬身向赵兴递过酒杯,赵兴则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看着廖小小,轻轻接过酒杯。 湛琴琴在呲牙咧嘴,赵兴笑的就是这个,廖小小旋身的功夫,脚上的高跟鞋已踩到湛琴琴的脚面上,她那尖利的高跟踩的湛琴琴痛苦不堪,而廖小小视无所觉,她脚下还在加重力气,脸上笑的很甜蜜,手上酒杯端的稳稳。 赵兴接过酒杯,顺手轻轻一拉廖小小,廖小小会意,她若无其事的松开了脚,让湛琴琴脱离了痛苦。然而湛琴琴不能抱着脚跳,因为这是名人的宴会,她要敢抱着脚跳两下,形象全毁了,今生别吃这碗饭了。 回到酒席上坐下的时候,湛琴琴已经有点一瘸一拐。这时候别人都醉了,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而廖小小毫不在意的贴着赵兴,与赵兴挤在一把椅子上,并用警告的目光瞥了一眼湛琴琴。廖小小身边的赵兴望着湛琴琴,笑的很狡猾,似乎有点欣赏廖小小的恶作剧,又有点怜悯的望着湛琴琴。 汴京城的那伙人捧出湛琴琴来,他们错了。廖小小是个百变妖姬,她在人前端庄的像淑女,一旦她放下淑女的架子,就有一种柔媚到骨子里的娇痴,令人对她的胡闹与争宠不忍责备。在这点上,湛琴琴还欠缺火候。 这位新的歌星有点青涩,虽然论秀丽不下于廖小小,但待人接物远没有廖小小那么圆润,而廖小小那种自来熟的手段不是谁都能学会的,她有本领让才见过她一两面的人把自己当作千年老朋友,与其相处如沐春风般的和煦,湛琴琴么…… 这妮子似乎演戏演的多了,动不动就陷入秀秀姑娘的情感氛围,虽然待人接物不失泼辣不失大胆,但欠缺一点圆润。 这妮子来到杭州演出数日,目前苏轼已经给她写了一首诗,秦观也没落下,连法曹毛滂也凑了个趣,原本湛琴琴想跟赵兴搭讪,让后者也写一首诗文赞颂她的美丽,但看到廖小小像个护巢的母鸡一样,她举起酒杯,低眉顺眼的示意了一下,喝下那杯酒作为赔礼。 湛琴琴与廖小小这番动作,其他人都没注意到,除了当事人,唯有赵兴。不过赵兴才不会说,他转向钱穆夫,顺嘴问:“钱大人,京城的情况怎么样?” 钱穆夫也喝的差不多了,他叹了口气,语不成句的说:“别提了……今朝有酒,且尽欢,朝堂上的事,休!休!” 现在给大家表演的是“诨话”,也就是宋代的小品表演,一般说“诨话”的人还兼任算面先生,他已经给场中所有的人看过相,见到赵兴进来一直想搭讪,此刻见到场面有点冷,他赶紧插话:“赵大人,我也给你看个相吧。大人的面相嘛……” 赵兴立刻竖起一个指头:“打住,我命由我,无需问鬼神。你那套暂且收起,京城里头的杜七圣都不敢在我面前表演,更何况你,且退下吧。” 相面的一般都学了一点心理学,能够根据人的形体语言,猜测到对方的心里活动,赵兴提到杜七圣,就是警告对方,连催眠大师杜七圣在他面前都不敢翘辫子,所以他那套杂耍把戏不要拿出手。 其实,赵兴那句话的完整语句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在宋代,或者在中国古代,天这个字不能随便说,所以他把后半截咽了回去,只要达到警告的目的就行了。说诨话的那人显然领会到了赵兴的警告,他鞠了个躬,默不作声的退下。 苏轼虽然醉了,但还觉得惊讶:“怎么,这个看相的算的挺准的,我一生的经历他都能说出来,怎么到了离人面前一语不发。” “看相者好做大言,好出惊人之语,他们那套把戏我看不上,老师,你也不要尽信。”赵兴玩弄着手上的酒杯,缓缓的说。 苏轼过去的经历,别说算命的知道,亚洲人都知道。拿他过去经历的几件事来刺激苏轼一下,然后说出一番预测的话来,以此恐吓对方的钱包,这种手段太烂了。 赵兴此前在邸报上看到过一件事,说是某官在酒席上被人看相,说他有鹏飞之能……这事传到朝廷后,朝廷虽然没有过多斥责,但心里存下了提防的念头……也幸好他生活在宋朝,没被抄家灭族。而这种傻事,赵兴才不会干,尤其还在如此敏感时刻。 说诨话的人退下,接着上来的是百舌,钱勰突然一摆手,说:“罢了,如今已经夜深了,我们不安置,这里面的人也需要安置,让这些伎乐且退下吧。” 这是赵兴早就期待的,他竖起一根指头,才一示意,钱勰接着一指后山坡,问:“离人,你修了一座好大的石堡,一年之内便修成这样一座大石堡,好快的手脚,不如领我们上去看看。” 苏轼摸着下巴上的胡子,颇为欣赏的说:“早就说离人是二品的盖房子手段,瞧,这么一座大石屋,一年就盖起来,其他人有谁能做到?” 赵兴微微的笑着,别的他不知道,他知道拜占庭的索菲亚大教堂,那是在几百年前动工兴建的,大穹顶有二十多层楼高,跨度三十多米。这座教堂被称为“世纪杰作”,也不过用了三年时间。他盖了个小五楼,用了整整一年,这速度能叫快吗? 其实这栋房屋不止盖了五年,赵兴在海上漂泊的时候,一方面在回忆自己的知识,另一方面就在筹划盖一座自己心目中的城堡,整个城堡的修建他经过了反复的筹划,甚至具体到每一块砖石怎么运输,怎么砌到墙上。这城堡的修建也算是古代组织学的杰作,它或许略逊于索菲亚大教堂的修建,甚至略逊于开封铁塔、以及张择端最喜欢去的繁塔,但从组织学意义上来说,它是这时代的杰作。 不过,钱勰提出要求,赵兴却有点为难:“钱大人,那座塔楼只盖好了外部框架,很多房屋还没有安装好门窗,工地里堆的很乱,这夜里去塔楼,既不方便又不安全……” 钱勰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坚持:“走,扶我过去,我想看看河对岸。” 钱勰是苏轼请来的客人,他坚持,苏轼不能不作陪,但秦观就可有可无,他冲赵兴摇摇头,表示自己腿软,不适合在这样昏黑的夜里爬上塔楼。赵兴微微点头,招手示意从人掺起钱勰与苏轼,提着灯走向塔楼。 钱塘江一江之隔,江对面就是越州,越州过了就是明州,钱勰即将出任越州知州,也就是到河对岸去,他眺望着河对岸的夜空,若有所思。 河对岸是以色列人居住的村落,这一年,赵兴在码头旁边修建了两座悬索桥,又花钱整修了对面的河岸,而以色列人则自发的将河滩整理平整,并在自己居住的村落外面修建了一堵一人高的花墙,把自己的居住区围拢起来。 以色列人没有农耕意识,他们圈起的田地里头不包含农田,所以他们的小城寨做的很紧凑,全是密密麻麻的住宅,城在中心的小教堂是唯一亮着灯火的地方。灯火很明亮,在半夜里有点类似灯塔的作用。 钱勰望着赵兴码头后面的那两座悬索桥,一点没有惊讶的感觉,因为宋代正是悬索桥技术成熟的时代,甚至到了现代,仍有一两座宋代建立的悬索桥还在正常使用。赵兴隐隐约约听说过这个宋代悬索桥的传说,他建立的物流体系,相对于宋人的一大优势就是:信息通道极其畅通。 当初,许诺以色列人建桥的时候,赵兴心中就存了这个想法,等他派出人手寻找会建造悬索桥的工匠,没有多久就实现了愿望。不过,两座桥建成后,以色列人表现出他们的独霸癖性。他们修建的寨墙直接将两座桥圈禁起来,这样,这两座桥就成了他们的专属通行桥。 白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些以色列人会去教堂祈祷,等祈祷完毕则通过两座悬索桥抵达赵兴的城堡,开始一天的忙碌,等到夜晚,他们通过悬索桥回家…… 如此一来,以色列人的小村寨几乎成了赵兴城堡的附属设备,而两座悬索桥也违背了赵兴当初建桥的初衷,成了城堡内的附属建筑之一。不过这样一来,悬索桥倒脱离了军方的管制,日夜通行无忌。钱勰眺望河对岸的时候,桥上还有人提着灯行走,也有人在桥上约会。 钱勰一指对岸,问:“那里属于越州吧?” 赵兴答:“不错!那里原属于越州,不过是无人要的荒滩地,钱塘江大潮每年损毁堤岸,将那里冲刷成滩涂,海水倒灌,使得那里的井水每年有数月显得苦咸。 后来,我买下了那片荒滩,专门给伙计们居住,那里居住的是一赐乐业人的村落,稍远处,还有一些从越州与明州过来的工匠,他们也建了一片屋子,每日通过一赐乐业人的村寨上下班,不过,后一个村落包含一些农田,比一赐乐业人的村庄大的多。” 古代夜里是干不成活的,因为没有照明设备。赵兴虽然提了十几个灯笼,将塔顶的空间照的通亮,但整个塔依然像一个沉睡中的怪兽,显得沉默而安静。 钱勰望着对岸发呆了许久,突然像自言自语似的说:“现在京城里,司马相公的学生刘挚、刘安世为朔党,其中右正言刘安世绰号‘殿上虎’,他一味主张报复,认为王荆公十余年如一日,迫害侮辱,冷落老师司马相公,如今他也应该享受同样待遇。 除朔党之外,洛党贾易也主张报复,他们觉得王荆公所谓的‘三不畏’——不畏天,不畏祖宗、不畏人言,是无耻之极,治理天下居然不怕百姓议论,居然还打着‘为百姓谋福’的旗号,简直是无耻之尤,须得将那群无耻之人彻底清算。 朝政因朔党、洛党争锋,无心政务,吕公著却要做和事佬,只想不要阻塞言路,便默许两党攻忓不止——子瞻兄,你说,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苏东坡默然。赵兴一摆手,示意:“钱大人醉了,来,扶他下去。” 钱勰在往下走,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说到朝内党争执不休,其实他还忘了说蜀党,而苏轼正被蜀党奉为党首,苏轼下到地方之后,蜀党并未散去,他们围拢在会计大师苏辙周围,显得比平常更有攻击力。所以,钱勰这份对党争的牢骚,其实已经涉及到了苏轼,他话一出口已经觉得后悔,恰好赵兴说他醉了,他借酒意掩饰,顺势由着仆人搀扶下去。 苏东坡却还不想走,夜深人静,正好说话,他也学着钱勰的样子眺望江对岸,问出了钱勰刚才的问题:“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啊?” 苏轼的牢骚不是为了钱勰。钱勰不是由于党争而被赶出京城的。他是因为弄虚作假,虚报政绩而遭到弹劾。 钱勰年初上书朝廷,说开封府所有监狱都空无一人——即没有罪犯了。中书执政大臣立即弹劾钱勰虚报成绩,沽名钓誉,借机抬高自己的地位。 随后,中书责令钱勰就自己的上书作一番检讨,并命令大理寺、刑部对这一谎报政绩案进行调查处理。但太皇太后却对中书执政大臣的意见打了折扣,她批示道:开封府的罪犯从来就有休假日,钱勰等上书所谓监狱空无一人,恐怕是司法机关并未移送犯人到开封府监狱之中。钱勰等人无非是想借机教育天下百姓,有利于全国的治安秩序。如果执政大臣擅自作主,判处钱勰等人罪名恐怕有伤教化,不利于事情的顺利解决。 但中书执政大臣不依不饶,太皇太后不得不作出让步:开封府知府钱勰被贬越州(今浙江绍兴),仓部郎中范子谅知蕲州(今安徽蕲春),提点河北两路刑狱林邵知光州(今河南潢川),三人还分别被罚铜二十斤。由此,钱勰被贬出京城。 赵兴沉默许久,见到苏轼始终没有起身的意思,他只好回答苏轼的问题:“没有尽头!天下者,一人之天下也。在此等体制下,全天下都想讨好一个人,所以他们争宠献媚,只为了得到这一人的赏赐。所谓‘为国为民’的口号,那不过是一种献媚术而已,这种媚术是针对官家的,对百姓则变成诈骗术…… 哼哼,说王荆公为了百姓而变革,满天诸佛都笑了。他拿来哄官家骗百姓的东西,咱没必要上当。如今王荆公已去,现在该张荆公刘荆公吕荆公了,他们所作的、必然还是拿‘为国为民’的幌子,讨好献媚那天下第一人,顺便诈骗天下百姓的腰包。这真是一场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体制下,仅此而已,绝无例外!” “难道这一切无可改变?难道我们一点办法没有?”苏轼难以置信。 赵兴又沉默了,许久,他方说:“其实,面前的一切都不算什么,这是我们迈向商业社会的时候,与旧有的农耕文化发生的必然冲突。实在不算什么。在遥远的欧罗巴,他们已经进入商业社会三千年了,但依然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我们才进入商业社会多少年? 现在的社会问题,已经远远比过去少了许多,也好了许多,甚至有可能比以后……嗯,我是说现在的一切丑恶,原本是社会转型期间的必然曝光,只要给我们时间,终有一天,我们会灿烂的令人不可仰视……然而,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神佛还会给我们时间吗?” 苏轼已经喝多了,冷风一吹,他有点晕眩。赵兴的话里头含有很多新词,醉意朦胧的他无法弄清楚,但大概意思懂了。他把赵兴的话当作了鼓励,就在这城堡高处,拍着腿感慨:“吾将上下而求索,虽九死亦未悔——屈夫子(屈原)说的对啊。事未成,诸君要努力!” 赵兴无话可说了——诗词里总是透出“舍得”思想的苏轼,怎会如此依依不舍? 不放弃,不偏执,这就是苏轼。 赵兴心中叹息一声,答:“老师,此处夜风似刀,我们还是下去吧!” “好,下去!”苏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赵兴伸手一揽,搀着后者走下塔楼。 第一百九十五章 石头已经推下山坡 第一百九十五章 石头已经推下山坡 宋代官员都是夜猫子,钱勰爬上塔顶晃了一圈,回到房间里居然酒全醒了,他呼喊人重新端上酒菜,还催着伎乐们进行歌舞表演。而伎乐们这时已经瞌睡的招不住了,他们揉着惺忪的双眼,有气无力的唱着歌。 廖小小刚才没有随赵兴登楼,她趁着人都走了,自己跑回房子睡觉。秦观也走了,他搂着几个倭女回到自己的屋里。于是赵兴这一方,陪宴的人换成了喀丝丽。 阿拉伯人的调教很到位,廖小小自己不愿陪护,被叫醒的喀丝丽虽然睡眼朦胧,她还勉强提起精神,强作笑颜陪着客人。不过,她坐在那里,频频用手中的绿宝石戒指擦着眼睛。 用绿宝石戒指擦眼睛,是戏子们通常的习惯。古代的埃及人、罗马人、阿兹特克人就视祖母绿为无价之宝了,他们在公元前4000年前就认为绿宝石有治愈人类疾病的力量,尤其可以保持眼睛的健康与明亮。 从那时起,他们就喜欢用绿宝石来擦眼睛,相信这会让人保持清醒。现代,在剧院、电视台工作的西方演员或画家们,还保持着在聚光灯的强光照射后,用绿宝石放松眼部疲劳的习惯,他们还把休息室(化妆间)称为“绿室”、“绿区”——后来这成了全世界通用的习惯说法。 据说,绿宝石在明代才正式传入中国,成为达官贵人们的最爱,从那以后,明代的戏子与歌伎们也都喜欢用绿宝石来擦眼睛……但当满清人进入中原后,这一习惯已经消失了。 中国宝石业虽然有“逢绿必贵”的说法,但在宋代,绿宝石还不是主流产品。因为当时绿宝石的产量实在稀少,而且多数在埃及、赞比亚,津巴布韦。品质较佳的绿宝石都被欧洲与阿拉伯包销,流入中国的并不多…… 说起来,中国喜欢绿宝石的风尚还是由秦观与毛滂开始的,祖母绿一词起源于古波斯语“zumurud”,原意为“绿色之石”。在秦观之前,这个词译为“助木刺”,这两大才子联手重新修改《西厢记》时取了个更雅的译法,称“祖母绿”,于是借助西厢记的传播,“祖母绿”这个词传遍了古代中国。 现在,秦观毛滂还未重修《西厢记》——因为赵兴这里还没上演这个剧目,但喀丝丽来自阿拉伯世界,她把喜爱绿宝石的习惯带到了宋朝境内,身为胡人的她,这种爱好在胡人当中很多市场,能找见无数有共同语言的人。但廖小小她们目前却未在意,所以喀丝丽有大把的绿宝石作为装饰。 钱勰不清楚这种阿拉伯习惯,看见喀丝丽频频用绿宝石擦眼睛,他很好奇,直盯着看不休,到最后,连苏轼也有点不愿意了,他悄悄用脚尖踢了一下钱勰,示意对方注意端庄。 苏轼跟赵兴接触久了,也知道喀丝丽与赵兴之间没什么暧昧关系,但赵兴遣散了其他的阿拉伯舞姬,独留下这位,并且允许喀丝丽享受小妾的待遇,实际上已经把对方当作禁脔,唯一欠缺是采摘而已。他知道赵兴虽然对朋友很温和,很宽容,但本质上赵兴是个暴躁的人,一旦侵犯他的私有领域,赵兴的反抗会很激烈,激烈到钱勰难以承受,所以他才暗中提醒。 钱勰回过神来,表情有点寡寡的,他自觉的说:“夜深了,子瞻兄,我看夜宴进行到这里,也该散了吧。” 苏轼马上接过对方的话头,答:“如此,且安置了吧。钱兄,明日正午我再请你。” 满房子的仆人早就等这话了,钱穆夫一开口,仆人们七手八脚抬过来一张软床,把他放到软床上,一溜小跑的抬着他往客房跑。苏轼等他走后,揉着肩膀说:“离人,炭薪钱发的怎么样?” 赵兴看着苏轼的动作,关心的问:“老师,别问炭薪钱了,我办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厨房还有热水,老师泡个澡吧。” 苏轼点点头,答:“恰好可以睡在木桶里,倒要麻烦离人了。” 赵兴一招手,一群倭女迈着小碎步跑上来,七手八脚的掺着苏轼往外走,边走边在苏轼身上揉捏着,与其说按摩,不如说揩油。 今天是下雪天,苏轼自从贬谪黄州后,因为耕田时拉伤了肌肉,膀子每遇到风雪天就抬不起来,而他也正是用这个理由,请求朝廷放归外任。这个雪天,他同样膀子痛的抬不起来,等坚持送走了钱穆夫,他已经觉得那条胳膊不属于自己了。 倭女勤快,频频给苏轼换上木桶里的水,一名针灸师被叫了过来,给苏轼针灸,赵兴看苏轼安定下来,自己准备回房,这时,喀丝丽凑近赵兴身边,柔柔的问:“主人,天快亮了,你这时回房间,怕惊醒了她们,不如去我那里吧。” 赵兴愣了一下,无所谓的回答:“好!” 这一夜,其实赵兴与喀丝丽之间很清白,他在风雪夜跑了一整天,回来还要陪人喝酒,见到床就立刻倒下,清白的像个初生婴儿……然而,整个城堡里没人相信,连秦观也不相信。 苏轼与钱勰昨天都睡得晚,正午时分两人都没有起来,秦观起来了,他精神抖擞的披着黑貂裘在城堡里四处溜达,溜达到赵兴屋前,正撞见赵兴衣衫不整的从喀丝丽房间出来,一路走一路打着哈欠,而喀丝丽身穿小衣,不顾严寒,赤脚尾随着他,一边走一边替赵兴扣扣子,秦观露出恋惜与懊恼的神情,拍手说:“好一朵娇艳的胡姬花,离人,你终于下手了。” 喀丝丽看到秦观,一个转身,丢下赵兴跑回自己的房子,而赵兴还在懒洋洋的扣着扣子,仿佛没听见秦观的叹息,自顾自的说:“雪停了吗?雪停了我要去四处转转,你陪着老师,记住,老师那条胳膊可是千金难换,只要照顾好那条胳膊,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 大宋朝逢到下雪分发炭薪钱,只针对城市百姓,四乡的农民则没这份幸运,所以,按惯例,下雪的第一天官员忙着发钱,第二天则需要巡视乡里,检查有没有遭受雪灾的农民。杭州下辖好几个县,等赵兴一圈转完,十五号了。放假日。 宋朝官员每逢旬日放假,也就是初一、十五。 钱穆夫还在城堡里做客,不过这时,已经不需要赵兴出面招待了,苏轼全家都搬进了赵兴的城堡——因为宋代房屋取暖设备不是很先进,而唯独赵兴这里有点跨时代,所以他的亲近人员,比如苏轼、秦观,都搬进城堡里“偎冬”。 冬闲再遇上放假,赵兴打着巡视四乡的借口,从码头登上了一艘海船,船出港的时候,苏轼从窗口望见扬帆的船只,心里还在纳闷,怎么去各乡巡视,还需要做海船…… 海船不是巡视各乡的,他顺着钱塘江直到出海口,而后绕过江口的沙丘,趁着冬季的季风飞驶,不一日抵达了密州。 密州临海村,张用与邓御夫已经在村里等了几天,一见赵兴,张用责备的说:“你原说天宁节过来的,怎么现在都十月十五了,我们已经等了三天。天宁节你搞活动我们也搞,凭啥我们能过来,你过不来?” 赵兴跳开张用的质问,直接问:“情况如何?” 邓御夫回答:“大好,不是一般的好。今年我们从锦州换了数万匹马,还有各种兽皮,羊毛。说到羊毛,我还要夸你呢,这羊毛纺出来的线就是厚实,密州团练的户主靠这项手艺,今年挣够了钱。那些移戎的禁军到了我们这里,都不愿走了,宁肯抛去禁军的身份,也要来密州团练。 我的皮革作坊生意也不错,今年已经做了二十万张皮张……对了,这是你要的薯莨纱,工匠们不知费了多少披纱,才制备出这薯莨纱来。 这玩意好,它是黑色的,表面漆亮,虽然沙很透,但因为漆亮,穿在身上,完全看不着身体,既风雅又凉爽,实在是好。 还有你说的用薯莨做漆皮,制备雨衣,我们也试过了,用密实的锦缎染色,作出的雨衣果然不透水,这玩意好。” 邓御夫说的这些赵兴全知道,因为邓御夫与张用没有销售渠道,所有的销售都是由赵兴把持的,所以他问话的目的不是在这,他问:“火枪队怎么样了?校阅了吗?” 张用回答:“自你走后,枢密院来人了,他们把火枪队全部带走了,我听说今年天宁节本打算让火枪队演练,可是不成,据说火枪频繁炸膛,很是伤了几个人。为了防备意外,火枪队移戎河北……” 放火枪是个技术活,因为火枪里的火药燃烧以后,都是硫酸或者硝酸,这些强酸会腐蚀枪管,所以每放一枪都需要清膛,赵兴制定了严格的操作流程,但依然防备不了人的惰性,失去了他的监管,有些人可能偷工减料打马虎眼,火枪没有及时清膛,必然导致炸膛频繁。 难怪原版的突火枪要用竹管,这玩意实在是不得不的选择。赵兴努力着,但历史还是顽固的回到了它原来的轨道,这支突火枪队最终还是回到了竹管时代。 密州的其他行业也做的很不错,团练们今年种下苹果树与红薯。大多数红薯都被当作种子高价出售给周围的农民,少部分红薯则作为示范,被加工成各种食品,比如油炸薯片、红薯粉丝等等。 红薯粉丝在这里出现是作为一种快餐面条出现的,由于量少,它成了稀罕玩意,这也导致红薯的价格保持高利运行。有利润就有动力,密州的红薯种植倒没有赵兴想象的那么的困难,它几乎是在瞬间向外爆炸式扩散。 赵兴了解到情况,叹了一口气,心里暗自宽慰自己:其实,何必苛责,历史已经大大的加快了进度,突火枪原本应该在四十年后才出现,它现在已经提前了,赵兴还遗憾什么? 红薯的推广,原本需要两三百年,而它的出现也应该在两百多年以后,现在它出现了,而且推广起来毫无障碍,如此,还有什么遗憾呢? 历史的惯性有时真令人无奈,然而,它毕竟在前进。 问完密州的情况,赵兴突然笑了,他笑着问:“锦州方面怎么样?那群渤海湾的主人翁最近开心吗?” “主人翁”这个词一提,张用与邓御夫都露出会意的淫荡笑容,他们像小鸡叨米一样的点着头,回答:“他们且乐了,如今我们想搓他们圆他们就圆,想让他们方他们就方,乖得很。据说我们大肆收购羊毛,让他们很是发了点小财。辽国遍地饥荒,唯独他们吃的油头粉面,都幸福着呢。” 几名以色列人抱着账本开始会账,接下来,密州团练的各级官员三三两两的赶来临海村报到,他们有的穿着打猎服装,有的穿着走亲戚的服装,还有的人摇着折扇,仿佛在游山逛水。这些人一个个装模作样,东张西望,探头探脑,好像无意间发现了临海村的存在,打算就近吃个饭,然后一头扎进屋里,热情的向赵兴这位旧长官行拜见礼…… 当然,他们的主要意图不是要跟赵兴套近乎,等到以色列人会账完毕,年终的分配方案也出来了,那些急不可耐的军官拿了以色列人开出的飞钱票子,又悄悄溜出小村。 等到会账完毕,夜已经深了,张用还想设宴款待赵兴,赵兴却没这个兴致:“锦州方面有没有谈起辽国的情况?” 张用的回答不靠边:“官家今年八月的时候要调我走,九月的时候要让我带着火枪队回京,我都拒绝了,还是密州好,我打算安居密州。” 邓御夫有文化,知道赵兴问什么,他回答:“听说辽国饥荒,河北方面说,今年契丹人‘打草谷’的来的格外多,真定、保德、宁化、瀛洲百姓多被杀伤、财物牲畜几乎被抢光。辽人退兵时,又在沿途烧杀劫夺,城邑丘墟。 六月,上诏令‘米出塞不得过三斗’,雄州知州赵滋说:‘彼亦吾民也。’令出米无所禁,据称,边人甚德之……” “赵滋,宗室子弟,这厮胆子太大”,赵兴冷笑的说。 张用看赵兴的态度不对,好奇的问:“据说,朝廷知道了,并没有责怪赵滋随意行事,反而夸奖赵滋仁义。” 赵兴嘿嘿笑了,问:“赵滋售粮于敌,据说边人甚德之——那么,边人感激他之后,吃饱了,身上有力气了,是否没有参与‘打草谷’?” 张用被噎住了,邓御夫若有所思的说:“契丹人长的都一个模样,而且有宋以来,他们从未停过‘打草谷’,谁来谁没来,我大宋怎么能知道……莫非!” 赵兴冷笑的说:“我只问一件事,赵滋私售粮于敌之后,朝廷的禁粮令是否有名无实?” 邓御夫回答:“当然,卖给契丹人粮食,还能够获得一个仁义的名字,谁不愿意干, 大家都抢着给契丹人卖粮呢?” “这就对了。真实情况必定是:赵滋是个倒卖粮食的大贩子,在朝廷禁令下,他不方便明目张胆倒卖粮食。所以才想出这个借口,而赞扬他的人必定参与的粮食走私——世界上从来没有平白无故的爱,赵滋怎会平白无故关心契丹人的疾苦?或求名,或求利!单单求名有风险,有利可图的求名,自会有一群利益获得者帮衬!” 邓御夫纳闷了:“若如此说,倒也有可能,可是‘怀柔以德’,不是圣贤书的教导吗?” “所以我们用粮食喂饱了敌人——是遵循圣贤书的教导;等敌人有了力气,拿起刀来抢劫我们,这是他们来‘民族团结’我们,为了不影响民族关系,我们要歌颂他们对我们舞刀的行为;本来那群人已经饿的爬不上马,但现在他们有力气砍人了……你不是说,今年来‘打草谷’的人格外多么?多亏了圣贤书的教导,因我们的仁义,他们有力气来屠杀我们了。” 张用与邓御夫张了半天嘴,方结结巴巴的说:“河北那块卖粮食卖的很起劲,抢了我们许多生意,我本想跟你说呢,锦州方面抱怨说我们只卖给他们瓷器与丝绸,一粒粮食也不予。既然河北方面能卖粮,凭什么我们不卖?再这样下去,他们要改与河北方面交易了。” 赵兴摇摇头,眺望着北方,说:“我们不是天生贱种!我们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这已经连续两年气候异常了,谁知道明年会不会依旧是灾荒。锦州方面要跟河北交易,让他们去,但只要他们撇开我们,就令他们片板不能下海,我就不信,他们能把全部交易都从陆路走。” 张用还在那张着嘴惊愕,邓御夫已经想通了:“不错,陆路关卡极多。从陆路贩货,锦州方面占不了便宜,他们唯有走海陆……让他们抱怨去吧,身为主人翁,一点没被蹂躏的觉悟,我看锦州是想找死。不理他们。” 望着远处的锦州方向,赵兴突然泛起一阵无力感。 原本他策划是一场货币战争,利用奢侈品与私铸钱币逐渐的掏空辽国经济,然而现在,计划中出现了纰漏。 说起来,赵兴也不是没有卖给辽国粮食,但他出售粮食的配额是经过精确计算的,刚好可以让辽国人饿不死,却又无法储备起大量的物质进行战争,但现在,河北方面打着“仁义”的旗号,无限量给辽国人卖粮,扰乱了他的计划。 这其实也不能怪官员们的贪婪,因为资本这个玩意本身就是血淋淋的,每一个毛孔里都淌着肮脏的鲜血。赵兴在那里慢慢收紧辽国人脖子上的绞索,他用大量的奢侈品换走了辽人的生产物质。这样一来,向辽国倒卖粮食就变的利润丰厚。最终,如果不是赵滋跳出来,那也会有王滋刘滋跳出来。 这是必然的,也非人力可以阻挡。 张用与邓御夫看到赵兴沉默着,但眼珠不停的转动,知道他在盘算怎么对付河北那群官员,都静静的等待赵兴的决定,而赵兴想了一会,哑然的笑了。 其实,赵兴又何必为此忧心,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想让大宋百姓能够具备契约精神,知道尊重规则,那至少还需要数百年的功夫,而只要大宋有时间,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商业社会必将造就一个尊重契约,维护游戏规则的公平社会。因为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商业活动才能正常进行。 大宋现在只进行了不足两百年的运转,它的契约精神还远远没有深入百姓的骨髓,但它已经做得很好了,游民社会、宗法社会已经创立了很多的规则,赵兴何必对这个时代过于苛责呢? 时间,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在天灾频频的时候,辽国与宋国的反应是完全不同的,宋朝有原始的社会保障机制,政府肯出面保护自己的百姓,辽国就不一样了,在物产减少的情况下,他们对国内必将加大榨取的力度,而这原本就是真实的历史,赵兴只要在上面稍稍加把力,就如同顺着山坡推倒滚石一样,滚动的山石必将带来雪崩式的破坏力。 他现在也已做得很好了,大量奢侈品的输入使得辽国贵族为了获得更多的奢侈品,不得不拼命的诈取百姓的每一分的血汗,而随着辽国崩溃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还会有无数的秃鹫扑来,想在这具尸体上啄一块肉,所以赵滋的行为,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反而是一种帮助。 辽国有些人吃得饱死,有些人活活饿死,长久来时,对大宋都是好处。 “我听说密州最近兵器卖得很好?”赵兴若有所思的问。 邓御夫回答:“不错,高丽庭馆里长门的商人兵器卖得很火,有许多‘效用’买上兵器,驾船去辽国,碰到咱大宋官军,他们是正经的贩货商人,官兵一走,他们就窜入辽国境内四处打劫。 我听说,辽国那里马贼四起,有许多人将兵器卖给马贼,空手而回——当然,船中载满了货物。按离人的交代,对这些‘效用’的行为,我们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到现在密州几乎每家每户都备有刀枪,这些人驾船出海,说是打鱼,一晃眼,兵器也没了,船上倒是多了许多辽国的货物。 辽国方面也曾向登州方面交涉了,登州方面不予理会,或有人回说:凭啥辽国人可以来我们这里打草谷,而我们不能去他们那里?所以这样的小事,登州地方官都不屑上报——不过,登州密州方面,倒因此收了不少的税,他们按例见十抽一。现在,密州暗地里已搞得成为一个职业,很多‘效用’都在农闲时节干上一票,嘿嘿,倒让边境上你来我往的,很是热闹。 我听说,不久前辽国使节曾把这事闹到朝堂上,朝堂上也是这样回答的:你都管不住打草谷的人员,凭啥我们能管住那些小窃贼?” “妙!”赵兴拍手称绝,等了一会,他又好奇的问:“这回答是谁给的?我听说现在朝廷里都是君子,君子会对敌人如此不客气吗?” 邓御夫笑了:“杭州那里不是防御州,所以你看不到军报。密州这里倒是能够见到一些军情,这事呀,据说是刘安世说的,他正与贾易斗得厉害,哪会关心辽国是否遇盗。 据说小苏学士在辽国出使时,也曾有人这样质问他,小苏学士的回答也是一样的,他要求辽国先管束自己‘打草谷’的人员,等大宋从边境腾出军力,才能搜剿海盗。” 赵兴已经完全放开了心怀。辽国的事情已经不用他担心了,石头已经推下山坡,它自然会带着巨大的惯性向下滚动,沿途会带着更多的石头……剩下的事该是金国方向了。 “女真人那里有什么动态,他们是否准备建国了?”赵兴问。 第一百九十六章 拔掉毒瘤 第一百九十六章 拔掉毒瘤 邓御夫摇头:“你说他们会建国?他们现在弱小的一塌糊涂,怎么敢建国呢?不怕契丹人灭了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辽国虽然虚弱,可契丹人依旧不是好惹的。” “那就让他们尽早打起,女真人那方面要什么就尽量满足他们,尤其是武器,要加大出口。” 赵兴隐约记得,似乎这时候,女真人从辽国那里获得一批汉人逃奴,从而拥有了兵器冶炼技术,这使得女真人的武力逐步上升,赵兴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用海量的产品将女真人淹没,摧毁他们自身弱小的“民族工业”。 女真人拥有了冶炼技术后,开始有能力与辽国抗衡,但他们最后席卷中原,不是因为宋朝的支持与纵容,宋朝支援他们的武器远不足以让他们连续打两场战争,这伙人是在灭了辽国之后,从辽国获得养分,近而向大宋露出獠牙的。 据说,侵华战争前,日本每向中国卖出一支步枪,就等于中国帮日本制造了两只步枪,其中一只卖给中国……所以赵兴打算供给女真人足以发动一次战争的武器,让他们与辽国之间的冲突更早爆发。 此时的辽国虽然虚弱,但还是很强大,女真这颗毒瘤越早的爆发,越容易让那场战斗相持不下,以至于让两国的经济都彻底打乱。 “还有,契丹人既然喜欢打草谷,我们也应该向河北人卖兵器,争取向河北人卖一些长枪,短弓,让他们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家产……越来越有意思了,这场大搏杀纠缠越久,对大宋越有好处,当然,对我们越有好处。” 聊完了密州的事务,几个人闲了下来,邓御夫突然想起什么,淫秽的一笑,说:“对了,离人,去年那位白鬼索迪又来了,这次他带了许多身材高大的昆仑奴,好家伙,有几个昆仑奴简直像巨人,胳膊粗的像门柱,我两手都抓不住,密州的官员都已经买疯了,他说给你留了一个壮男,四名壮女,你要不要去看看?” 邓御夫这一描述,赵兴知道了,索迪这次贩售的是真正的津巴布韦黑奴,而且都是素质极高的。 “好,快叫他来,我恰好有事”,赵兴急着呼喊…… “鸵鸟呢,斯蒂尔,我要的鸵鸟在那里”,赵兴一见斯蒂尔,立刻叫嚷。 陪斯蒂尔来的是源业平,后者向赵兴抛去一个哀怨的眼神,前者尴尬地回答:“爵爷,我恐怕令你失望了,这次我带来的货物全都出手了,奴隶只剩下四五名——不过,我保证,剩下的都是素质最佳的奴隶。 至于鸵鸟,嘿嘿,鸵鸟的驯化很麻烦,我们需要让它们产下数代蛋,进行孵化。只有人工孵化出来的鸵鸟,适应了家养环境,才能进行人工繁殖。爵爷,这件事我已经着手了,我非洲的农场里正在给你孵化,我需要时间。” 赵兴笑的很憨厚:“货都出手了,哈,你打算空着船会去吗?或者,你已经在密州采购齐了货物?” 斯蒂尔冷汗下来了,忙说:“爵爷,我给你留了最好的奴隶,还有最好的非洲宝石……你瞧,我这次来密州后,大家都说你不在此任职了,所以我把……” 赵兴截断对方,问:“那么,我能提供你什么?” “丝绸、茶叶……,这些东西在密州都能买到,爵爷,这些东西在广州也能买到,价格也差不多。而我屡次远上密州,是想买一些特别的货物。爵爷,我想买糖霜,我想加入到糖霜贸易中。如果我能获得这份许可,爵爷,您需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斯蒂尔殷勤地回答。 “我需要机械”,赵兴边思索边回答:“我曾经远赴过欧罗巴,我也有自己的船队通向非洲,如你一样,普通的货物我都能搞到手,但一些设备,辗转海运实在麻烦,所以我需要一个代理人,帮我购买机械——譬如生产车床的机械、水力冲压设备,铣床镗床等等。 你可以跟我去杭州,我将杭州码头指给你,并亲自引你登岸。今后,我打算跟你在那里进行交易——那是我家自己的码头。如果你能做到我所需要的,我可以给你你所需要的,我甚至能把糖霜运到你的国度,而你只需要把糖霜装上你的货船,把你准备的货物装上我的船,剩下的,你就等着数钞票吧。” “如你所愿”,斯蒂尔把胸膛拍的咚咚响:“大人,你的意愿就是我的命令,我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我们现在就可以动身吗?” “我们现在动身,但不是去杭州,是去耽罗岛”,赵兴微笑着回答:“我从不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那座小岛是我另一个放鸡蛋的篮子。一名与我一同创业的阿拉伯人在那里帮我经营这个小岛,但现在出了点问题,我需要过去一趟,把麻烦解决。” “耽罗岛——!”斯蒂尔抽着冷气,说:“爵爷,那座小岛也是您的产业……我不得不说:你真富足!我听人说起过那座小岛,听说它现在是海上中转站,北方四国货物都在那里中转,由那里运向高丽、倭国、琉球、宋国……爵爷,你需要我与你一起出现,我有什么可以帮你!” “无需帮我”,赵兴笑得很得意:“最近耽罗岛势力崛起,耽罗星主(国王)有点不听话,为此高丽向哪里转封了几个高丽贵族。幸运的是,我因为跟高丽王太子关系密切,对高丽王室多有贡献,所以与另一名宋商薛氏同被封为‘大萨’1,准许在耽罗岛筑城。哦,‘萨’这个词跟你们公爵的‘公’是相同的发音来源,但在高丽,这个词的意思是:城主。” “恭喜您啦”,斯蒂尔连忙祝贺:“爵爷您又获得一块新领地。” 赵兴无所谓地摇摇头,讪笑说:“这块新领地带来的责任可不小。现在,耽罗岛正式收归高丽,成为耽罗郡2——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加快了历史的脚步。这位耽罗新太守是一名高丽王子,名叫王闳,封为南阳君。他的宫中‘提调’3是我的熟人朴寅光。他的女儿今年五岁,十年后,我必须跟他女儿成亲,并担任司仆4。” 斯蒂尔皱起眉头,感慨说:“爵爷,虽然一座城池的诱惑很大,但要抛弃婚姻与家庭,无论什么样的代价,都不值得。” 赵兴继续笑着,顺嘴回答:“斯蒂尔,为了一座城池的封地抛弃家庭与婚姻,是不值得。但你不了解高丽与我国的关系,我们宋人娶高丽妻子无需抛弃家妻,甚至无需把高丽妻子带回家中。换句话说:她只是一个存在的象征。” “那么,您这么做对那位高丽女子是不公正的”,斯蒂尔严肃地说。 “好吧好吧,十年后的事情,我们以后纵回想出办法的——我让你跟我同去耽罗,是因为我打算把那座城池当作我的海外生产基地,将一些紧要设备都存放在哪里。以后你在杭州找不到我,可来耽罗岛,在那座城里我会留下联络者……” “什么?”斯蒂尔惊呼出声:“杭州不是你的家吗?怎么你会不在家?” “我是官员”,赵兴一脸“服了你”的无奈:“你不了解我们的制度,我们的官员很少在家乡任职,我总有调往别处的时候,那时,耽罗岛就是我的海外总基地……” “爵爷,我不得不钦佩你的策划力,不过,我总感觉有点不安稳,这感觉是您给我的,您很不安,为什么?为什么您总在建设海外藏身地——是的,我用的是‘藏身地’这个词。”斯蒂尔好奇地问。 “这个……”赵兴眼珠转了转:“起锚吧,我们有漫长的航行时间,我慢慢跟你解释!” 赵兴这次出海,又用去了一个多月。好在这是冬天,冬天里衙门的事不多,无非是遇到下雪分发钱粮。赵兴的学生将所有的活都揽了去,即使他不在,杭州的公务并没有停顿下来。一个月后,十二月中旬,他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苏轼还没有觉出来这段时间有什么不变——杭州的各项工作他原本也没有太多的过问,大多数时候,他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具体工作完全不用操心,所以赵兴不在,他以为对方是出去巡视各县了。 赵兴带回来一名高大的像门神一样的昆仑奴,及两名与他身高相仿的黑人女奴,随船的还有一名白人,这名白人在赵兴家中停留两天后,便带着自己的船离港而去……嗯,这时,其实杭州府衙也已经无心办公了,他们都在筹备冬至节与新年。 赵兴不在的时候,高俅将他的工作全盘接管过去,能处理的小案件全部处理完毕,仅留下几件大案,赵兴花了两三日功夫处理完毕,又闲了下来,这几日他整天待在城堡里,逗弄着自己的孩子。又一场雪下后,苏轼带着钱勰赶来拜访,找看见钱勰还在,倒很纳闷:“钱大人,你还没有上任吗?” 钱勰摇摇头,答:“越州那里离这并不远,我已经送过去帖子,通知他们我到了杭州,打算过了年再去上任,这不,最近正好悠闲无事,过来你这里常常有事,听说你最近又买进来一船香料,弄了一些藩货,我来看看。” 赵兴连连摆手:“钱大人,这话可不敢乱说,我可没有参与海贸,我们家人也没有参与海贸,参与海贸的是一赐乐业人,跟我没关系。” 钱勰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你当然没有参与,不过你家人是否参与了,这就难说了。我在京城时,听到某个传闻,传闻有人弹劾过你,但太后给压制住了,这事太后不说,百官也不会说的,你明白吗?” 赵兴参加科举之后,名义上已经退出了海贸,最初是陈伊伊出面管理,最后又让以色列人接手。 宋代还没有职业经理人的概念,看到赵兴把产业全部交给以色列人打理,那些人倒不好随意攻击,而之前的攻击,又因为陈伊伊的特殊身份,被朝廷上下很暧昧的忽视了,而之后,又因为赵兴送去乐至公主的消息,皇宫里把他当成了与远嫁的乐至公主的通信桥梁,便把所有的弹劾压制下来。 原本御史还准备在这件事上掀风做浪,但乐至公主这个名字是个禁忌,有好心人提醒御史后,御史们也选择集体失语…… 不过,赵兴不愿给人丢下话柄,虽然人人都知道,但人面前,他总装作自己在海贸的事情上清清白白,清白的像一根洗干净的葱。 钱勰暗示完赵兴,看到赵兴极力表白的样子,他嘿嘿一笑,指着赵兴在手里翻动的书页,好奇的问:“这是藩书吗,我看上面的字不像是中土文字?” 赵兴扬了扬手中那几页纸,回答:“我家里前几天来了位藩商,就是那个在板桥向范金部讲述板桥三娘子故事的藩商,他是来贩运奴隶的,在密州替我留下了几件货,顺便给我送来了几本藩书。这是其中一本,书名叫:《城堡里的一天》。” 苏轼哦了一声,指了指窗外问:“你带回来的那个粗壮的汉子就是他贩来的昆仑奴?好雄壮啊,黑的吓人。” 钱勰没见过苏轼说的那几名黑奴,他好奇的催促:“叫上来,叫上来,听说河东与广南都喜欢购买昆仑奴,我倒是很少见识这样的人,叫上来。” 那一男两女两名黑奴被带上来的时候,钱勰发出嘶的一声,频频抽着冷气,赶紧用眼色示意赵兴将黑奴带下去,等到黑奴退下,他望着两名黑奴的背影,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担心的问:“好凶恶的汉子,离人,这胳膊粗的跟人妖一样,你不怕他发作起来……这样的汉子,一旦发作起来,恐怕三五十个人制不住。” 赵兴微微一笑,他还不想向解释钱勰解释,穿越时空隧道带给他一项好处,就是他的力气变的格外大,那名黑奴虽然长的很粗壮,有两米出头,整个形象像一个霍利菲尔德,但单纯比拼力气,那位黑人还不是他的对手。 “索迪贩卖黑奴可不止一两年,他自有一套调教人的办法”,赵兴淡淡的解释:“据说,被捕捉来的黑奴首先要饿上三五天,每天只给一碗水,等到他驯服之后,再送到船上。 整个贩运的过程中,还要让那些黑奴时时上甲板上透透风,让他们知道大海茫茫,无处可逃,知道自己这一去,就无法重归故里。人是群居动物,经过一整套手段的折腾,再将那些黑奴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们就会产生一种孤独,想寻找一个依靠,这时候,谁给他们饭吃就是他们的主人,他们会忠心耿耿,至死不变。” 说到这,赵兴轻轻一笑,指一指那三名黑奴的背影,又说:“这三个大块头,食量可大了,等到他们熟悉了环境,就会知道,他们这么大的食量,平常人养不起,所以他们唯有忠心于我。” 钱勰摇着头,说:“刚才我听到昆仑奴的名字,还想问你要一个,可这个大的个头,怕不是我能养的起,罢了!……对了,你手里拿得是什么,《城堡里的一天》?这些洋字弯弯曲曲,像鬼画斛一样,你能看得懂吗?” 赵兴把手上的几张纸递给钱勰,微笑的解释:“这是一个名叫‘英吉利’的岛国人写的书,我刚好学过几天这个国家的文字。它记录了一份菜谱——一份英吉利的酱油制法:首先将城堡花园里的一种植物——这个植物我翻译不出来——研磨,再加入酒、verjuice(一种未成熟的葡萄的汁)、醋、洋葱、生姜、胡椒、藏红花、丁香和桂皮…… 我刚才还在琢磨这种酱油什么味道,掺杂了如此多的配料,还能叫酱油吗?” 钱勰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文字,那是用花体字,也就是哥特体写成的文书,里面的文字他一个都不认识,而且赵兴说的话里面,有很多植物他也闻所未闻。不过,听到里面又是葱姜又是胡椒,他连品尝的兴趣都没有,他摇着头叹息说:“看来那群藩鬼不嗜美食——醋里加葱姜,再加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什么味?” 苏轼好奇的接过那几张纸,研究了一下,又问:“这么多鬼画符,就记了一个菜谱?” “不止——这里面还记载了一些鱼类,文中说:伯爵大人最喜欢吃鯔鱼、河鲱、箬鳎鱼、比目鱼、鲽、鹞鱼、鲭鱼、三文鱼、和鳟鱼。鲟鱼、鲸鱼和海豚是国王与王后的最爱,前面两种还是‘王室专用的鱼’,只有国王和王后才适合食用。而百姓只准吃狗鱼、蟹、小龙蝦、牡蛎和鳝鱼。 这里还有一份地方政府的布告,是郡长官宣布的王室命令,里面写道:‘由于国王和王后吃过八目鳗后对其他的鱼都没什么胃口了,地方长官应在其管辖范围内通过购买或其他方式尽可能多地获得八目鳗,把它们放在面包里或做成冻胶。 当国王不在这些地方的时候,把这些鱼交给国王的厨师萨顿的约翰(john of sandon),国王会差人叫他送过去的。当国王在附近的地方时,当地的地方长官应把新鲜的鱼送过去。’” 赵兴说完,指点一下那几张纸,说:“很有意思,不是吗?” 苏东坡对此事倒是兴趣盎然,因为他也是一个喜欢研究市井生活的人,曾经写了不少的诗表现宋代的生活百态,但钱勰无法理解,他瞪大眼睛,质疑:“你说那个海商千里迢迢而来,除了给你带来三名昆仑奴,就给你带了这本书,这有何意义?” “生活,你没有发觉里头的生活气息吗?至少,我读了这个书之后,知道了大宋之外的百姓是如何生活的,多有意思。”赵兴慢悠悠的回答。 钱勰依然不能理解,他摇着头,频频叹气,在他想来,花这么大的力气弄这个一无是处的几张纸,实在不值。然而,他没有想到,宋代留下了无以计数的图书,后世人最感兴趣的恰恰是记述宋代市井风情、生活点滴的那些书籍。 读着这些书,时代的气息扑向而来。 “就这些?”钱勰继续问。 “还有”,赵兴摸着下巴,回忆着货单,慢慢回答。 索迪这次是从津巴布韦航来的,除了带来一些奴隶外,他还带来大批津巴布韦绿宝石,这些绿宝石在密州卖不出什么价来,唯有赵兴识货,他将这些绿宝石全数买下,但由于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加工出数枚戒面。 钱勰眼一闪,答:“绿宝石,久不见此物事了。离人,拿出来看看。” 赵兴没想到钱勰这个钱王的子孙倒很识货,他立刻下令:“伊伊,把宝石箱拿出来,给钱大人看看。” 钱勰一见绿宝石,直接叫出了它的本来称呼:“猫儿眼,这是传说中的助母刺猫儿眼,传说这种宝石打磨成数面,会有一道绿线,在正午下,绿线就变的极细,夜晚则变的很粗,像是虎睛……此物价值几何?” ps:1而宋商济南薛氏、浙江张氏被封‘大萨’的时间,稍早或稍晚于本书中所说的时间,望读者不要计较此处的差漏……哦,可以认为这是蝴蝶效应吧——本书未提及张氏,改为赵兴代替。 2公元938年耽罗服属于高丽。1105年高丽在当地置耽罗郡,耽罗归于高丽时曾册封14“大萨”,其实相当于村级单位,所谓“城主”实际上也就是村长。 3提调、佥正、直长都是高丽内赡寺的长官名。掌管宫中各殿及朝中二品以上大臣食物,酒饮以及油等东西。还负责对日本与女真的织造与食粮贸易,隶属户曹属衙门。 4司仆:高丽武官名,闲职,隶属于世子翊卫司,后作为保卫国王、王子安全的武官。 第一百九十七章 喜欢收藏“公主”的富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喜欢收藏“公主”的富商 “七十万贯!”赵兴开出了一个合理的价格,不久前,在四川,一枚绿宝石卖出了这个价,不过,购买人的身份没有曝光。钱勰显然也听到了这个传闻,他咂着舌,遗憾的看了半天,恋恋不舍的将宝石归还给赵兴。 他买不起,当然,即使买得起他也不敢如此张扬,因为钱王子孙的身份,让他做事多了很多顾忌。 钱勰又在赵兴府里游玩了一会儿,等吃过晚饭后,起身告辞,期间也尝了尝赵兴新弄到手的几件新式菜肴,等他们走后,程老七畏畏缩缩的走上前来,拱手招呼赵兴:“姐夫,眼瞧着快年底了,今年江夏祭祖,姐夫是不是要带着孩儿回去一趟?” 赵兴赶忙起身,冲程老七拱手。程老七生性懦弱,他说这番话是想让赵兴带上孩子回江夏,名列族谱,以便让江夏程族承认赵兴姻亲的资格,但赵兴想到天寒地冻,带孩子旅行实在不安全,有苏遁的前车之鉴,他宁愿再晚一年回去祭祖,所以他客气的回答: “岳丈,如今外面天寒地冻的,阿珠产后虚弱,孩子幼小,怎能跋涉千里呢,且待明年吧。” 程老七是个懦弱的人,赵兴不答应,他咂了咂嘴,回答:“姐夫说得有理,既然如此,我就如此回信了。” 赵兴不打算回去,但江夏程族,加上黄州程族派在他这里的族人都要返乡,这几日正是出发的日子,正好让他们带回去信件。 赵兴虽然不回去,但礼数尽到了,年礼年进一样没落下,带回去的礼物足足装了三艘船,等这些人走后,城堡空了,冬至节又到了。 今年的杭州冬至,因为有了苏轼的存在,显得格外浓重。祭奠先师的典礼上,赵兴也出足了份子,三牲三祭给的分量很足,有苏轼与钱勰联袂主祭,杭州城的读书人过了一个油腻而肥硕的冬至节。 冬至的几天假期一过,就到了正旦。现在,城堡里除了金不二、萧氏父子以及那些廓尔喀武士外,只剩下一赐乐业人,人手缺乏使得开城堡大门的事情都需要赵兴亲自动手。正旦那天,赵兴打开大门,心里还在感慨:“我错了,修这么大的一个院子,太不应该。这么长的院墙,真要防守起来,需要多少人手,这不是大而无当么?” 在场的人当中,唯有金不二说的上话,因为他曾是赵兴的唐手道师傅,所以能说的上话,他一边帮赵兴拉滑轮,一边说:“大郎这话倒有点意思,这么一座城墙,要想守下来,怎的也需要一万人,不过墙面高,攀爬不易,所以人少一点,五千人也够了。” 赵兴其实也就是发发牢骚,他知道数百年后十字军最后一场东征的那场末日之战,当时,战胜了蒙古南征大军的埃及穆巴拉克士兵围攻最后的十字军,六十万大军攻打面积数倍于赵兴的小城堡,城堡里当时防守的人,男女老幼加起来才三万人,这六十万大军硬是攻打了数年之久,直到对方弹尽粮绝。 也就是说,这座小城无需太多的人防守,真要到了被人围攻的地步,赵兴还不如从码头坐船逃离……这话当然不好跟金不二说,他讪笑着与金不二一起拽着滑轮的绳索。 城堡顶门的是两根不倒翁,用滑轮吊起不倒翁头上的石帽,两根不倒翁自动立起,而后赵兴一层层的打开了石堡大门,几名廓尔喀士兵穿着厚厚的皮裘,扛着床椅来到石堡大门口,摆出守门的姿态,城堡高处,一名一赐乐业人敲响了铜钟,通知对岸的一赐乐业人可以过桥。 而后,城堡里恢复了生气,对岸的以色列人赶着很有特色的马车从桥上进入城堡,他们在城堡里也有自己的歇脚点,家人们进到堡墙的房屋里生火,烘热房屋,而青壮劳力着赶着满载的马车去街市上做生意。 金不二望着以色列人的马车,有点不屑的说:“这群一赐乐业人,永远没有挣够钱的意思,但凡有挣钱的机会,绝不放过,他们挣得钱还不够吗,还要这般丢人现眼。” 赵兴笑了,金不二来自高丽,他还没有宋人的觉悟,其实,大多数宋人也像以色列人一样,他们不以经商为耻,总是抓紧所有的机会赚钱。 说起来,这群以色列人的年收入已经不低了,今年赵兴他们的银行已经初具规模,这群以色列人光是银行的薪水与分红,就足以让他们过上宋代小资生活,然而犹太佬对金钱的欲望近乎本能,即使他们当中的首领俺裕等人,也不放弃摆摊设点的机会,几乎是抓紧一切时间挣钱。 相对来说,金不二的薪水不如这群以色列人,他除了一份赵兴发给的薪水外,也就是几个徒弟在杭州郊外买的几倾地,然而,就这些收入已经让金不二很满足了,他现在以一个宋人自豪,逢人便说“其实俺是汉唐后裔”等等,谁敢稍露质疑,他就敢用拳头说话。 金不二最近娶了妻,处处用宋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比较起来,赵兴似乎更不像个宋人,比如大年初一,金不二开了城堡门以后,就着急的回家祭祖,而赵兴却还有闲心到街上晃一晃,感受一下宋代杭州的年味。 大年初一是没有啥年味的,各家成年人都在着急的祭祖,孩子们在街上高兴的燃放爆竹,赵兴溜了一圈,除了见到一群围着他要糖的孩子,没见到一个成年人,不一会,他摸着鼻子走回城堡。 天色渐亮,城堡里人来人往,守门的廓尔喀武士懒洋洋的,摆出守门的姿态,却只顾酌着小酒。其实,它确实是一个摆设,赵兴的城堡里,有权出入的人太多了,除了以色列人,就是那数千盖房子的工人。 在门口与那名廓尔喀武士聊了几句,赵兴背着手一路踱回自己的房子,程阿珠这时正带着陈伊伊与廖小小忙着竖牌位,乳母抱着孩子跟在她屁股后头,寸步不离。见到赵兴进来,阿珠扬起手帕,打了个招呼,又专注着屋里的工作。 如今,程阿珠是体会到这栋小楼的好处了。原本,坐月子的她只能躺在床上,偶尔下地走一走,也就在床与门之前散步。但这栋小楼则不同,她可以挨个房间四处乱转,楼上楼下的跑个不停,闲不住的山里妹子程阿珠这种大运动量的活动使她产后恢复的很快,基本上一个月后她已经可以自己上下楼了,但规则的力量实在大,她依然保持着三月不出门的习惯,足不出小楼。 新年里,赵兴替孩子办了百啐礼,正式给孩子取名“义”,乳名“小宝”。一番忙碌过后,眨眼到了元宵节。 今年的元宵节,程阿珠理直气壮指挥家人在城堡门口挂上一盏灯笼。虽然灯笼只有一盏,但造的硕大无棚,里面是十八支蜡烛做成的一个烛山,外罩一个红色的玻璃罩,让城堡门口显得通亮。 挂完了这盏灯,程阿珠抱着孩子,在城堡门口满意的望着孩子的胖脸,自责的说:“妾身也为赵家尽了力了,今后就要看你们的了,小小姑娘,你怎么还没有动静?” 程阿珠这纯粹是宣扬主母的权力,廖小小羞得说不出话来,陈伊伊在赵兴身后直拿食指捅人,嘴里嘟囔:“十八了,我十八了。” 喀丝丽则一脸无所谓的神态,装作听不懂汉话,茫然的望着那盏灯笼,嘴里说着胡语:“不知今日街上,该是怎样的情景?” 远处,传来了一声爆喊,火光照亮了半个夜空,那是城隍庙所在,那些人喊的是“龙灯上山了!” “龙灯上山了”,城堡里的人也在齐声呼喊,无论是中国以色列人,还是高丽人、倭国人,都随着这声呐喊,将手里提的灯挂上沿途,而后一起拍手呐喊:“龙灯上山了!” 唐代的元宵只持续三日,到了宋朝则延长至五天,正月十四试灯、十五闹灯、十八落灯。然而杭州的元宵节比其他城市多两天,成了十二上灯,十八落灯。这多出来的两天狂欢时间是钱王归宋后进钱买来的。此后,这两天又成了宋代杭州独有的“祭钱王”礼俗。 初十二日,杭州人会将新做的龙灯抬至城隍山龙庙,拜供后,以墨汁点其睛,称为“开光”,当龙灯开光的那一刹那,全城百姓齐呼“龙灯上山”,并开始悬挂自家的灯笼。 然后是煮汤圆。上灯圆子落灯糕,挂上灯笼的那一刻,主妇们开始煮汤圆,宋时,元宵由糯米制成,或实心,或带馅。馅有豆沙、白糖、山楂、各类果料等,食用时煮、煎、蒸、炸皆可。起初,人们把这种食物叫“浮圆子”,后来又叫“汤团”或“汤圆 ”,这些名称“团圆”字音相近,取团圆之意,象征全家人团团圆圆,和睦幸福,人们也以此怀念离别的亲人,寄托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愿望。 正月十二,几颗汤圆下肚后,晃晃悠悠走出巷口就可以看到满街的灯火,赶一回古代的花灯会——这日子真叫幸福。 大约就是吃完汤圆的时间,苏迨带着妻子欧阳氏,苏过带着妻子范氏一起过来了,听他们兄弟说,吃完元宵,苏轼牵着老妻的手,秦观也带着老婆,两伙人一起去找钱勰,以及晁补之的父亲晁端友,这些文人扎堆一起,沿街扫荡元宵灯谜,剩下几个小辈无处去,便来找赵兴游玩。 相当于杭州来说,密州只是一座小城,赵兴早有心看看朱淑真描写过的杭州元宵节,苏轼兄弟一怂恿,他心里也蠢蠢欲动,遂转身询问程阿珠:“阿珠,同去,如何?” 程阿珠至生下孩子后,全副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她望了望外面,摇头说:“不了,天冷,我怕孩子冻着。” 陈伊伊与廖小小耐不住性子,早已经跳到赵兴身边,渴望的望着赵兴,喀丝丽则一副乖巧的神态,摇头指指孩子,表示自己要陪程阿珠,赵兴略想了想,点头说:“反正赏灯又不止一日,喀丝丽今日不去,便后日去吧,咱们走。” 今天是上灯日,所谓上灯就是搭建灯棚的日子。出了城堡,一路走来,无数的豪门大户正在指挥家人搭设灯海灯山,这其中,以府衙门口搭建的灯山最宏伟。那里扎大型彩灯时称“山棚”,用竹架子搭成一节一节的台阶,台阶上密密麻麻的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灯笼,衙役们登高爬低将一盏盏灯点亮,见到赵兴来,一边热情的打招呼,一边手里不停。 指挥搭建灯棚的是高俅。程族的学生虽然不在了,但高俅做得也很有头绪,几班工人轮流操作,灯山逐渐成型,不一会,工作进行到了尾声,衙役们开始爬着梯子往最高处悬挂灯笼。 高俅忙的脚不点地,赵兴看了片刻,决定不打搅对方,他领着苏迨兄弟沿着西湖走,马车跟在他们后面缓缓而行。走了几步,赵兴好奇的问:“干儿呢,怎么没见到干儿出来凑热闹?” 苏迨回答:“四弟最近又病了,支婆请他看了医生,正打算明天白天再叫一赐乐业的郎中再来看看呢。” 赵兴点点头,他眼睛盯着向湖边的一组客人,这组客人恰好抢占了保俶塔前方的好地段,正在搭建灯棚,那伙人赵兴个个都认识,为首的是周邦式,在他身后的是仰充,仰充旁边的是唐棣(di),字丘山。 周邦式自从去见过章惇后,再没有来拜访赵兴,此刻道左相逢,他表现的若无其事,拱手向赵兴调侃:“离人兄,此刻杭州家家都动了起来,怎么没见到你家搭的棚子?人都说离人兄喜欢摆弄精巧玩意,你所造的明月夜,如今也是各家常备的照明物什,我们都说呢,若是离人兄也搭个灯棚,放上百十盏琉璃灯,一定能大大出彩。” 仰充与唐棣频频点头。这两人不敢多说,因为赵兴实在凶名在外,这几年,赵兴在京城打杀丐帮人员的事情逐渐口口相传,传到了杭州。杭州人联想到赵兴祭雨的时候砍断龙王角的事情,均觉得此人不愧是东京汴梁城的净街虎,宋代的顶级恶霸,连卜庆那样的人也敢追杀不停,实在是惹不得。 这两人没有周邦式那样与赵兴熟络,见面顶多是个点头之交,所以周邦式可以开赵兴玩笑,这两人只要点头的份。赵兴哈哈笑着,先与仰充见过礼,再正是向唐棣见礼,口称:“五驸马,怎么你没有带那五位夫人出来,哈哈,我可早就想见见五位‘夫人’了。” 唐棣得意的笑着,回答:“离人兄说笑了说笑了,别人不知道我,你还不知道吗,惭愧惭愧。” 这位唐棣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是个收藏者,喜欢收藏公主。正宗的公主他收藏不上,只好收藏宗室女。 宋代嫁女是昂贵的,有些不怎么重要的宗室嫁不起女儿,而稍微显赫一点的宗室王爷甚至借钱嫁女儿。由此,就产生了一个独特的现象,原本不吃香的宗室庶女反而最为畅销,大富商最喜欢娶这样的宗室女,哪怕不要嫁妆,倒贴也肯干,而唐棣就是其中一个。 这厮也是一位海商,从祖父开始经营海贸,算起来家资以千万计,有时候,赵兴面对对方的三世积累,都有点自愧不如。 凭借着雄厚的家资,唐棣一连娶了五位宗室女,这些没有封号的宗室女实际上并不是公主,但民间不管这些,就把他称之为“五驸马”,意思是五位公主的驸马。这事是唐棣最自豪的,他虽然不怎么向外面炫耀,但别人提起,总能让他乐个不停。 唐棣还不是这时代最牛叉的“公主收藏者”,最牛叉的“公主收藏者”在福建,福建有位海商收藏了十一位“宗室女”,民间称之为“十一驸马”。 唐棣是大富之人,原本周邦式凑不到这样的人身边,但最近周邦式拉上仰充,专门经营杭州至庐州的商路,同时参股赵兴的海外贸易,家财逐渐丰厚起来,也能跟富豪们说上话了。保俶塔面前的这座灯海就是他与唐棣、仰充三人赞助的,悬挂的灯千变万化,琳琅满目。 这座灯海也是唐棣的骄傲之一,原本他跟赵兴搭不上话,如今见到赵兴主动示好,他热情的邀请赵兴进入灯棚,就近观赏。 不愧是富商搭建的灯棚,富丽堂皇的令人发指,灯棚上有用五色珍珠结成网,做成的“(珍)珠子灯”,镞镂精巧的五色染成的“皮灯”,五色蜡纸糊与的旋转如飞的“戏马灯”,还有引人注目的新安产“无骨灯”。这种无骨灯制作特殊,是用绢囊贮粟为胎,因之烧缀,及烧成硬壳,去粟,则混然如玻璃球也。景物巧夺,前无其比。 宋代的花灯其实是一个政治讽刺工具,花灯上“多画人物,时寓讥笑,藏头隐语,及旧京诨语,戏弄行人。” 赵兴浏览了几个灯上的人物,发现周邦式最近以来似乎政治立场松动,上面的讽刺话不再频频攻击旧党人物了,反而更关注于民情、风俗。倒是对朝堂上的争执不偏不依,说的让赵兴都觉得在理。 看到赵兴点头,唐棣很开心,他一声呼喊,五位夫人齐齐迎出,向赵兴行礼,这五位夫人都没有命名,唐棣按顺序给她们取名做“淑芳娴静懿”,这厮憋了一口气,娶呀娶,娶到第五名宗室女。估计宗室里也害怕了,生恐他向那个福建人学习,所以干脆赐了他一个寄禄官——修职郎,这个官是文官第三十六阶,也就是倒数第二阶。 得到修职郎官阶之后,唐棣倒是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娶下去,这个修职郎从九品,比迪功郎高一品,因这个从九品官衔,他的五名夫人倒是有了正式的官诰,所以赵兴还不敢轻易接受五名夫人的行礼,他侧过身去,恭敬的还了对方五个礼,这场景落在唐棣眼里,令他很开心。 唐棣这家伙就喜欢拿自己的老婆来捉弄别人,他是个大商人,没错,而且头上只要一个倒数第二的官阶虚衔,但他的五个老婆实在牛,她们虽没有公主的称号的,但个个有“一品夫人”的身份,每每遇到看不起他的人,唐棣就喜欢把他的五个夫人一起叫出来,向对方行礼,看不礼貌死别人。 别人常常被唐棣这种过分的礼貌弄的非常窘迫,但赵兴见过更牛叉的赵琴儿,所以他的回礼中规中矩,浑没让别人挑出毛病来。 行完礼过后,唐棣咧着嘴,咚咚的拍着圆滚滚的肚子,像擂鼓一样,他得意的眯起眼睛,说:“我听说赵兄最近进了一批海货,可惜价太高,一时半时不易出手,我听钱大人说,其中有一些绿宝石,很是值钱,赵兄,不如买些给我吧,我这五位夫人可都是花钱货,人身份放到那里,我总不能亏待了她们。” “哦,钱大人与你关系不错嘛?”赵兴反问。 唐棣满意的看了一下他的五位夫人,答:“然也!” “然”个屁,要不是你那五名宗室女,钱勰都不会正眼瞧你。赵兴心里直撇嘴,脸上笑着,笑的很开心。 赵兴能不笑吗,他终于逮到一个大肥羊,看着唐棣简直像看着一堆金砖,很殷勤的解释:“不错,都是中理国与白衣大食(埃及)的绿宝石,天竺工匠打磨的,十多个刻面,做工极精致。每粒宝石都宛若梨花,啧啧,简直是美丽到极致。” 周邦式好奇到极点,紧着问:“多少钱?”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执拗的潜入者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执拗的潜入者 仰充也竖起耳朵侧耳倾听。但唐棣显然是个识货的人,他含笑伸出手来,与赵兴两手相握,两人在袖里打着手势,讨论起价格。 二百万贯,这是双方最终商定好的价格,唐棣用六折的价格买下八枚绿宝石,他打算给五名夫人每人配一个绿宝石首饰,自己挑选最大的一颗镶在帽子上,另外给孩子留两颗。这厮不愧是财大气粗。 这个价格听起来吓人,然而这些绿宝石的原价不过就是半船瓷器,唐棣要是知道他花二百万贯只买了半船瓷器的价值,估计该吐血而亡……然而,赵兴不会让唐棣知道的。 近年来,随着巴勒斯坦局势越来越严峻,东西方的贸易已经彻底中断,海商们最多航行到越南,然后通过越南中转,而过了印度洋就是阿拉伯商人的天下。原本的历史应该是这样的,但赵兴的出现使历史有了一点改变,现在,一个类似东印度公司的南洋联盟组建起来,它现在或许还很弱小,但高额的利润,必将使它像一头怪兽一样快速成长,最终,甚至可能独霸东西方商贸。 唐棣三代积累,到了这小子身上,他一门心思主要在“收藏公主”上,再加上海贸的萎缩,使他只能去越南导倒货,这样不出印度洋的海商是不在赵兴眼里的,再加上赵兴的有意隐瞒,使南洋联盟没有在杭州吸纳一位客商,所以唐棣并不知道赵兴正是南洋商会的头目。 他家没有亲身经营海贸多年了,加上绿宝石本身就是稀罕玩意,99%的货物被欧洲包销,所以他不认为自己买的这些宝石出了冤枉价,在你情我愿中,唐棣与赵兴握了握手,达成了这笔天价交易,旁边的周邦式与仰充看的一头雾水,不过,这两人已经隐约猜出这笔交易的数额十分巨大。 他们不敢问价,因为自己那点财富在这两名巨人面前,实在算不上份量,等两人握完手,周邦式与仰充有意识的将目光避开,聊起了当晚的月色。 仰充问:“南伯兄,当此美景,有没有什么新诗?” 周邦式很配合的回答:“呀呀,我正在斟酌,且等一会,仰兄有什么佳句?” 唐棣一挥袖子,豪气逼人的插嘴说:“谈完了正事,再谈谈小事吧,离人兄,我听说你那里有象牙刀,雕刻的百子千孙图,来几十把,我去当作年礼送人。” 这是小钱啊,赵兴也没有理会周邦式与仰充,他笑着回答唐棣:“丘山兄是大客户,给你个朋友价,一万贯一柄,这价格应该没啥说的吧?” 周邦式打了个哆嗦,望着仰充一眼,两人一起摇头。赵兴身后的苏迨兄弟也打了个哆嗦,他们下意识的摸摸腰间,都没有说话。 所谓象牙刀,其实就是海豹牙骨刀。赵兴引进了海豹牙的概念,这几年,宋代工匠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力,做出了千奇百怪,连赵兴看了都叹为观止的“摆设”,比如刚才唐棣所说的百子千孙图,就是一种祈福挂件,它已经脱离了骨刀的概念,刀鞘被镂空雕刻出一百多个童子,手里舞着各式彩铃绸缎与仙桃,刀鞘背面则是一个寿星公——整个一副宋代的祝寿图。 除了做雕饰件外,这种裁剪公文的骨刀在应用上也有发展,有些人嫌它不够锋利,还在刀刃部、刀脊镶嵌上两截加钢条,以增加它的锋利程度。更有人嫌它不华丽,在刀鞘刀柄上镶嵌上许多珠宝……结果,这骨刀已经彻底成了奢侈品。 苏轼兄弟及周邦式以前都接受过赵兴的赠送,家里有几柄骨刀,如今他们听说自家小兄弟玩的玩具竟然优惠价也是每柄一万贯,不禁暗自为孩子们糟蹋的东西感到可惜,但唐棣的回答就更让他们震惊了,这厮大口一张,满不在乎的说:“且来二十四柄吧,我有好多朋友要送。” 苏轼兄弟被唐棣的口气震撼的说不出话来,回家的路上,他们憋了半天,才问出口:“离人,这位唐棣算得上杭州首富吗?” 赵兴淡淡的笑着:“这位唐棣,在杭州排不上前十名,据我所知,杭州首富是曹家,回头我领你们去曹家拜访,让你们瞧一瞧曹家的豪奢。” 苏轼兄弟出身于宋代,竟然也被宋代这种豪富之家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们的震惊还不算什么,赵兴当初知道曹家的豪富时,那种震惊才真是难以想象。这个传说中积贫的宋代,民间的富豪竟然如此难以想象,而同时代,所谓的世界首富有多少钱,讲起来笑死人。 11世纪还存在一位地球第一富翁,他名叫阿兰.鲁弗斯,是英国诺曼底王朝创建人——“征服者威廉公爵一世”的侄子。鲁弗斯53岁辞世时,留下遗产1.1万英镑。这笔钱在当时相当于英国全国7%的年收入。他拥有资产价值以现在的标准衡量,约为813亿英镑(约合1626亿美元)。这一数字是经济危机前,世界首富比尔.盖茨名下财富的3倍。 然而,在实行金本位制时,按黄金价格计算,一英镑的含金量是7.32238克(纯金),也就是相当于……忽略算吧,相当于2贯,他的遗产约为3万贯——如果只按黄金折算,不考虑两国货币的购买率差距,这笔钱只够蔡京吃半年。 这就是宋人与世界各国的财富差异,换句现代话说,也算是人民富裕程度差距、gdp差距。 赵兴更这几个人聊完财富,几个人边聊边往城堡里走,眼看快要入城了,堡门口突然窜过来一个瘦弱的身影,他冲到赵兴马前,立刻跪了下来,也幸亏今天赵兴骑的是一匹驯良的母马,否则任凭他力气再大,也勒不住金马。 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那女孩竟然不怕马蹄擦身而过,只顾在地上频频叩头,口称:“大官人,救救我吧,求您救救我吧!” 赵兴带着怒意回答:“小娘子,你想找死不成,你找死也不要拖累他人,怎么能突然跳在马前呢?要命!” 城堡里守门的廓尔喀士兵看到这情景,一溜小跑的迎了出来,他们一手拎起小女孩,把那女孩从马前拖来,那女孩在半空中腿仍蜷着,保留着跪姿,门口明亮的灯火下,赵兴发现对方右手上一个淡淡的字迹:“庆州!” “且慢!”赵兴急忙阻止廓尔喀士兵。 “庆州?”赵兴若有所思的自语,接着又问:“你才几岁?” 神宗熙宁四年(1071),庆州发生的兵变,距今年已经有17年了,这女孩就是在庆州兵变后刚出生,如今也该有十七岁了,她手上怎么会刺有“庆州”二字? 那女孩频频叩头,口称:“奴家名寇怜儿,年方十八。” 赵兴恍然的哦了一声,城堡里的守卫看到赵兴在问话,他们将女孩放在地上,那女孩顺势跪在冰凉的地上,咚咚的叩着头,哀求说:“大官人救命啊,救救奴家吧!” 赵兴看了一眼身后的苏轼兄弟,一边慢慢的摇着头,一边说:“你求我免除贱奴的身份吗,朝廷法令所在,我岂能违背?!再说,我如果可怜你,特地赦免了你,那么庆州的十万冤魂谁来可怜?” 按现代说法,庆州兵变的起因是那些士兵不愿镇压起义的益州百姓,所以他们向没起义的庆州百姓挥起了刀,大屠杀过后,那些士兵原本打算占山为王,但遗憾的是,宋朝庭反应的太快,调集重兵围困了这群起义的暴徒,然后残酷镇压了这次屠杀农民的农民起义。 这些人值得可怜吗,据记载,庆州原先有二十多万百姓,加上附属的县乡,总人口超过四十万,但他们起义之后,整个庆州只剩下五万多残存的人,直接死于他们刀下的人不下十万,也难怪朝廷最后暴怒之下,发出了两宋以来最严厉的惩罚令。 那女孩还在叩头,额头碰在冰冷而坚硬的地上,已经流出了血迹,她带着哀声哭诉:“大官人不记得我,总该记得我母,那日我母伺候学士,是大官人看到我母手上的刺字,将我母驱逐出堡。大官人,求您慈悲啊,我母自离开城堡后,四处找不到活,如今天寒地冻,家里已经断炊多日,大官人一句话可以使我等生,一句话可以使我等死,请大官人慈悲。” 苏迨脸上露出不忍,他叹息的说:“原来如此,离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正值元宵,且让她家也添点喜庆吧。” 赵兴犹豫未决,那女子急着喊:“大官人,我知道谁想频频潜入城堡,我知道啊。” 赵兴一惊,他左右望了望,发现这刻停留,城堡大门口已经围了几个人。好在这是元宵假期,围的人多是几名以色列人,看到赵兴四处打量,其中一名以色列长者站了出来,回答:“大郎,我们知道轻重,你放心,不该说的秘密,决不会从我们嘴里流淌而出。” 赵兴跳下马来,一边将马缰绳递给守门的卫兵,一边招手向寇怜儿说:“可怜儿,休要高声,近前来说话。” 寇怜儿这个名字取得可能有点感怀身世,听起来发音类似“可怜儿”,赵兴直接用后者称呼,他一边招呼那小女孩爬起身来,一边埋头向城堡里走。 苏轼兄弟见到赵兴跳下马,他们也下了马,将马缰绳递给从人,尾随着赵兴往城堡里头走。苏过年纪小,肚里憋不住话,他一边走一边感慨:“支婆说你心硬如铁,我原本不信,今天才知道,这么一个‘可怜儿’跪在马前哀求,你竟能忍得住,确实心比铁硬。” 苏过所说的支婆指的是朝云。朝云是当初在京城时,看了赵兴对待陈伊伊的态度而发出的抱怨。 这年头,赵兴凶恶的名字越来越响亮,其他人都不敢当着赵兴的面随意指责,也唯有苏过年轻气盛,发出这样的指责。对此,赵兴表现的很淡然,他平静的回答:“我的仁义是分对象的,对自己人我从不苛责,对敌人我从不宽恕。” 苏过还想说两句,苏迨暗暗扯扯他的袖子,轻轻摇头示意他别说话。 这几年,苏迨年纪越来越大,回想起来少年时代赵兴杀牛的利索性,那副血腥的场面令他印象深刻,他渐渐体会到赵兴的生活观,这人绝对是一个内外分明的人,一旦他把你当作朋友,当作自家人,他便不会在乎你的冒犯,而一旦他认定你是敌人,在能力所及范围内,赵兴的报复会令人做噩梦。所以他不想自己的弟弟与对方冲突。 毕竟他们还算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内斗。 苏过被苏迨一拉,立刻明白过来,其实赵兴维护他们家人的利益也是不遗余力的,这么指责赵兴,有点过分,他拱了拱手,表示歉意,但赵兴却没注意,他只顾低着头走路,直到来到那栋会客的小楼。 城堡里总共有六栋独立的小楼,一间作为倭女宿屋,一间作为赵兴的收藏室,一间赵兴自己居住,还有一间是给苏轼家预留的房屋,剩下两间算做是会客楼,赵兴现在去的这栋楼平时无人居住,等赵兴进入房中,他屏退了左右,独留下苏轼兄弟与寇怜儿,这才询问:“你怎么知道我城堡里有人潜入?谁告诉你的?” 寇怜儿跪在地下,先磕了个头,然后才回答:“大官人,数月前曾来了一个人,四处询问在城堡中务工的人。大官人园子里务工的人平常都不出园子,唯独我们这些下人往来频繁,所以知道。大郎,院子出事那天,此人在码头央几个人送同伴入城堡,婢子恰好看到了,可婢子无法与大郎说话。 后来,那些进入城堡的人再无音信,这人又求到我们这些庆州下人,希望能冒名顶替,潜入城堡。我母曾受到他的询问,原本我父想答应那人,但小女子劝止住了,我听说那人后来终究还是潜入了城堡,但此后再无音信,那人也再没露面。大官人,那人脸长五寸左右,面白无须,身材精瘦,嘴唇薄削,眯眯眼,蒜头鼻,言谈文雅。婢子接触人多,觉得他身上有种味道,似乎是某贵官家的内知——不是官宦人家,养不出那种指使人的气势。” 寇怜儿知道自己掌握的内容是关键,她像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道出,赵兴对她描述的这人毫无印象,但对方能够坦诚父亲曾受到诱惑,打算帮助别人潜入,这令赵兴很满意,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答:“不错,既然你心中还存有一分忠义,我给你这个机会,从今往后你可以来我府中上班。过年了,我府中享受的年礼,你去领一份,让你父母也能过个安身年。” 寇怜儿叩头,回答:“大官人,小女子听说大官人府里规矩严,不敢让大官人犯规矩,小女子唯求一件事——听说大官人在河对岸置了几亩地,打算栽种一些新鲜果蔬,请大官人给个恩典,赐给小女子一块地,一些种子,让小女子养家糊口。” 这下子,赵兴悚然动容。 这女孩的意思是:赵兴府里规矩严,此刻正是有人竭力想潜入的时候,为了避免坏了规矩,这女孩不想请求进堡工作,因为这样一来,反而成为别人的目标,身为贱口奴隶,一旦有人威逼他们帮助潜入,他们也无法拒绝,所以干脆不要钱进入城堡工作,只要求赵兴赐给一些种子,划出一片耕地,让他们能够依靠耕作养家糊口。 宋代竟有这样独立的女子?贱口奴隶中竟有这样明智的人,赵兴肃然起敬,他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口称:“小娘子请起来,无需跪下……你要求耕地与种子,这并不难,我在城堡外给你划一片地,只是……” 那女孩口齿伶俐的回答:“那个蒜头鼻再来,小女子一定悄悄禀告金将军。” 寇怜儿口称所说的“金将军”就是内院看门人金不二。 赵兴拍手赞道:“聪明,我一直在纳闷谁想潜进来,你若能够不动声色,悄悄帮我抓住那个人,我便想法替你赎身,怎么样?” 寇怜儿叩头回答:“谢过大官人。” 其实,这会儿,赵兴对寇怜儿口中所说的家里已经困苦无依,生活无着等等借口完全不信。有这么聪明的女孩,他们家怎可能饿着。不说别的,光说这女孩所要求的物种,她口中的“新鲜果蔬”是属于程老七负责的农活。这一片恰好是赵兴在农活上最挣钱的产业。 赵兴有收集物种的癖好,他收集的蔬菜种子就不谈了,即使收集的花木种子,一旦在杭州栽培成功,也是富豪大户争先引种,装饰自己花园的最佳选择。为了获得这些新奇的花木,他们不惜一掷千金。比如赵兴从喜马拉雅山南路引种的杜鹃花种,至今每株苗木的价钱是三贯,一年往少里算也是数千贯的收入。 至于新鲜果蔬的种子,价格就更高了,它们现在不是作为水果、蔬菜卖出普通蔬菜水果价格,而是作为种子,卖出百倍的价格。寇怜儿要求栽培这些蔬菜,实际上是要求一种特权。 这种特权最先反应在赵兴院子里那家栽培茉莉花的花匠身上,那一家人在帮赵兴培育茉莉花的同时,出售茉莉花干,将修剪下来的枝条培育出根系后,贩售到附近豪门家中,只几年功夫,在当地已经算做小康之家。而那队花匠夫妇致富之后,在赵兴园子里培植花草就成了一项恩典,只要干上这活,几年之内成为小康是不用愁的。 然而,寇怜儿的身份是贱口奴隶,即使她家再富足,也依旧是奴隶,所以财富可能打动不了这个聪明的女孩。但赵兴许诺让他们恢复平民的身份,绝对能令她动心。 寇怜儿千恩万谢的退下,苏过望着她的背影,又憋不住话,问:“这小娘子,你也不多嘱咐几句。怎的就这么让她走了?” 苏迨替赵兴回答:“聪明人无需点拨,这小娘子是个聪明人,伶俐的让人惊叹。” 顿了顿,苏迨望着沉思的赵兴,又问:“我还不知道有人频频潜入园内,会是谁?谁对这园子如此感兴趣?” 苏过撇撇嘴,说:“哥哥刚才跟唐棣交易,一出手就是几十万贯的交易,听到的人必定会想,那些货物存放在哪里——不用猜,一定在院墙的房子里。人必定在想,整个墙楼那么多库房,里面存了多少东西,无论如何,抢一把都值!” 赵兴摇着头,回答:“那些人不是冲着园子里的财富来的,我这园子,怎么说也住着数千工匠,一般人不敢动打劫的念头。再说,第一次潜进堡的人钻进了库房里,却没有取走库房里的东西,只想趁夜在园子里四处查看,他想看什么,很值得人深思。 第二波闯进园子的人有三个,我已经查清了,是一名广州海商干的,他从广州发来一船货物,其中几个货箱当作抵押品,抵偿我的运费,货箱从福州发向我的院子,那一批货物总共二十三个箱子,其中三个箱子里装着活人。 原本那些货箱是在福州查验过一次,但不知他运用什么手段,将查验过的货物调包,三个活人钻进了箱子里,箱里还放着足够的食物与水。那三个人在箱子里一动不动憋了两天,进入我城堡,然后利用箱子里的工具撬开木箱,爬了出来。 可他们没想到,我存放货物的库房都是厚厚的乌檀木门,他们箱子里的空间太小,带的工具也小,能撬开木箱,却撬不开我的库房大门…… 我一直在纳闷,这两拨人有没有联系,他们想到我城堡里找什么东西,如此前仆后继,不遗余力的派人潜入?好奇怪?” 苏迨起身望了望园子,纳闷的说:“兴哥,其实,你这园子里面有什么神秘之处,这里的一砖一木对杭州官员来说,都不是秘密,他们想进来找什么?” 第一百九十九章 火烛银花触目红 第一百九十九章 火烛银花触目红 苏迨说的不错,由于赵兴城堡里设施太齐全了,苏轼已经喜欢把宴客的地点设在赵兴的城堡,所以,半夜三更时酒宴结束,园子里面到处都是醉醺醺的欣赏景色,或者准备作诗的官员,如果那人真想了解什么,完全可以假扮官员的随从,混入城堡,怎么对方偏爱找下人呢。 赵兴百思不解的也正是这个,起初遇到城堡潜入事件,他首先想到的是官府,以为是朝廷方面有了什么心思,但朝廷方面如果真相调查他,太简单了,派一名御史来就行,除非赵兴想立刻谋反,否则他只能任凭御史四处查看。现在,弄清了对方只是在下人层次里寻找帮助,赵兴已经可以八成肯定,这番坚持不懈的潜入,不是来自官方要求……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正月十三,经过一整天的筹备,杭州城全城亮起了灯火,这灯火意味着:古代中国的狂欢节开始了。 南至龙山,北至北新桥,四十里灯火不绝。 跟随苏东坡的脚步,你可以看到“飞火乱星球,浅黛横波翠欲流”;“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这是苏东坡眼中的“灯火钱塘三五夜”。此刻,元宵节的氛围不仅在舌苔上缭绕,还会在你的鼻翼上温存。“帐底吹笙香吐麝,更无一点尘随马。”那香会在我们的心底萦回,让心灵如化冻的河流。 跟随王安石的脚步,你可以猜一猜灯谜,会看见一大户人家高悬走马灯,灯下悬一上联,联曰:“走马灯,灯走马,灯熄马停步。”你答不出不要紧,答出了就会被招为快婿,那就少了王安石的一段传奇。你只需默默地品味着下联“飞虎旗,旗飞虎,旗卷虎藏身”,然后感慨那时的学问真值钱,不像现代随房价的上涨不断贬值。 还是让我们品味一下宋代约会狂朱淑真的《元夜》词,这女孩写得正是杭州的元宵,这一天她又有了新欢,所以写道:“火烛银花触目红,揭天吹鼓闹春风。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 欧阳修是个朴实人,他也说:“去年元夜时, 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 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 泪湿春衫袖。” 辛弃疾是个豪迈派,他豪迈地说:“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风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脚步随着人流来到保俶塔下面,“五驸马”唐棣正领着他那花枝招展的五位夫人站在灯棚下,一边有节奏的拍着肚子,一边满意的看着来欣赏他家花灯的杭州百姓。站在他身边的周邦式看到赵兴走过来,连忙打了个招呼——他是用象牙骨刀打招呼的。 今天杭州百姓几乎空城而出,赵兴也带着全家老少走出门来,但因为心悬城堡里的安全,八名廓尔喀武士被他留在城堡里,身边只站着新来的非洲大汉,与两名非洲女仆妇。这名非洲大汉被赵兴恶趣的起名做“泰森”,那两名非洲女仆则一个名叫“莲妲”,一个名叫“辛迪亚”。 周邦式的全家老小也在,两名非洲女仆人护着程阿珠,廖小小自来熟的揽上周邦式的浑家,两人低声聊了几句。周邦式的老婆也是个喜欢时髦的人,如今家境富了,她脸上也贴着金箔做成的面花儿,在灯光下金光灿灿,令人不可逼视。 仰充的进士出身,他老婆也是官宦人家,跟廖小小这样的花魁正谈得来,没一会,三个女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程阿珠远远的冲这三个人点点头,抱着孩子欣赏着灯火。陈伊伊寸步不离赵兴,不停的用小指头搓搓赵兴,说着这几天她的口头禅:“十八了。” 出城堡的时候,苏轼、秦观两家人还与赵兴走在一起,人潮涌涌的,苏轼这厮又太受欢迎,没走几步就让人拽着去吟诗去了,而高俅与杨祖仁则忙着带领衙役与湘军维持元宵节的秩序,他们两人是没心情欣赏这杭州元宵,结果走了一会,只剩下赵兴一家子单独行动了。 周邦式、仰充的家人跟赵兴家眷寒暄完毕,唐棣拉着赵兴猜灯谜,他家的灯谜由周邦式与仰充这两位大才子出题,深奥的一塌糊涂,赵兴在这方面本来就是弱项,听见唐棣的拉拢,连忙摆手。 今天人多,一拨拨的人潮涌来,赵兴与唐棣等人没交谈几句,新的人流涌来,又将他们分隔开,隔着无数的人头,赵兴冲那几位拱拱手,继续前行。 走不久,又看见他城堡里的那群以色列人,这群以色列人也开始学着宋人的模样,挂起了花灯,不过这些人不脱犹太人本色,竟然在灯下摆摊设点,好像那灯不是主要的目的,卖货才是正经。 今天他们主要卖的货物是玩具,福州泥娃,这是一种儿童玩具,用泥捏成形态各异的小孩,有的小孩翻跟头,有的小孩在撒尿,有的小孩坐地下打滚……据说这些小孩有三百六十个形象,他们用泥捏好后,经过轻轻烧制,烧成陶制,外面涂上油彩,成为一个个身穿宋代时装的可爱玩具,让小孩拿来玩耍。 这些小陶人如果放到现代,个个都是天价,据说现代只能凑齐六十多个小孩形象,而国内只有十六尊,这十六个宋代陶人每尊的拍卖价格在千万美金,而在宋代,每个价值三文钱。 “贵了!”赵兴坚持说。犹太佬真是骨头里也要榨出油来,据赵兴所知,这些杭州泥人,别处也就卖一文钱一个,赵兴这个城堡堡主拉下架子来跟这群犹太佬讲价,那犹太佬竟然每个陶人卖三文钱。 真是气死人。 程阿珠捏着几个陶人,爱不释手。她将其中一个陶人递到孩子身边,这孩子立刻捏在手里往嘴里塞,赵兴看的一阵心惊肉跳,但他才把泥人从孩子嘴边移开,那家伙闭着眼睛大哭起来。 犹太佬压根不肯降价,他从灯棚上摘下一盏灯来,塞进赵兴手里,嘴里说:“领主,这个价格没法商量,你买的多,我可以优惠你一盏灯笼。” 陈伊伊不愿意了,她瞪着犹太佬说:“我家产的——这灯笼我家产的。” 犹太佬脸部红心不跳的回答:“少母,这东西是你家产的,可我不是白拿的,我是真金白银买来的。” 陈伊伊继续争辩:“这琉璃灯,铜架子,琉璃,包括里面的蜡烛,成本只有四百文,你从我家拿,内知最多卖你五百文——好像你就是做账的人。” 犹太佬笑得很开心:“少母,别跟我谈成本,这东西在夜市上卖五贯,五贯呀!你买三百个陶俑,不足一贯,我却送你价值五贯的灯笼,算一算,我亏本了。” 陈伊伊怒了:“什么一贯?你刚才不是说装桃人的箱子要卖一贯,桃人全套的,格外难得,要卖两贯?还有,我还买了梳子,发簪,林林总总的物事,你总算我十贯钱,你一个鞑子还知道叫我少母,也不让价,岂有此理。” 那犹太佬摊开手,耸耸肩,作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转向赵兴说:“领主大人,你如果需要礼物——这些全拿去,一个钱不用掏。你如果需要交易,十贯钱,一文不能少,我额外赠送你一盏你家自产的琉璃灯。” 陈伊伊被这犹太佬气乐了,眼角瞥见赵兴已失去了讨价还价的兴趣,准备起身离开,她愤愤不平的丢下一句:“打包,送到我家,给你,你这吝啬的一赐乐业人。” 犹太佬捡起陈伊伊丢下的那枚金币,在周围犹太人欣赏的目光下,欢快的喊道:“谢谢,慷慨的少母大人。” 赵兴心悬城堡的安危,晃了一圈就匆匆坐上马车带人回家,而其他人直逛了一个通宵,等到天亮才回到城堡。 正月十五,宋代狂欢节的顶峰,苏轼早早的准备好午宴,款待他的那些同僚,众人都打算趁元宵节出游,这顿酒席吃的寡寡的,大家鸡鸣叫来官妓,也无心听取赵兴家中的歌舞,太阳一落山,宴席则匆匆结束,苏轼带着人呼啸而去,赵兴则借口照看孩子,留在了城堡里。 酒喝得多了,赵兴摇摇晃晃的走向厕所,一名倭女女侍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边照料,行到门口,赵兴止住了脚步,诧异的指着门联上挂的一个桃木人,问那倭女:“谁干的?” 倭女仰脸看了看桃木人,噗嗤笑了,那桃木人四肢俱全,脸上没有五官,写了两个蝇头小楷“赵兴”,胸口则写了一个大号的“验”字。 那倭女捂着嘴小声笑了一会,低声说:“还能有谁,一定是陈少母。” 赵兴闷闷的点点头,随口说:“守在门边!” 而后,他低着头,颇为郁闷的走进厕所。 厕所门上悬挂桃木人,是一种唐代的“迷魂术”。据说唐代妇女如果得不到丈夫的爱,就在每月的初一,一大早起来向东南方向走,遇到的第一棵桃木砍去桃木的枝条做成一个桃人,上面写上丈夫的名字,胸口写上“验”字,初十五挂在厕所上面——据说这样就能够使丈夫回心转意。 赵兴从厕所出来的时候,那么倭女正在搓怀纸,她将怀纸搓成两个棍,塞进鼻孔里,看见赵兴出来,立即提起厕所旁边的木桶,拎着刷子进厕所。赵兴只听见厕所里水声哗啦啦响个不停,情不自禁的嘟囔:“要节约用水啊!” 那倭女耳朵很尖,听见赵兴说话,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好奇的问:“节约水,为什么?为了过上猪圈生活?这么臭,节什么水?” 那倭女一边说,一边使着媚眼,语气似乎是质疑,更像是调情。这话将赵兴噎得直翻白眼,他一拍大腿,喝斥道:“拿梯子来。” 那倭女赶紧忙完手里工作,一溜小跑跑回厕所门前,就地蹲下身子,埋着头,作出一副挨揍的姿态,看的赵兴直想打人。 “长门殿,上来吧,我能撑得住”,倭女拍拍自己的肩膀,呼喊道。 赵兴抬了抬脚,一咬牙,踩上了那倭女的脊背。倭女的身材并不高大,扛起赵兴这个壮汉,竟然很稳,等赵兴爬到门上,揪下了那个桃人,而后跳到地面,那倭女鞠着躬说:“长门殿,请先走一步,我还要再刷刷茅厕。” 赵兴将桃木人揣进怀里,背着手向自己屋里走去。远远的看见屋门口蹲着个人影,正拿着养花用的袖珍铲子铲门前的土,并将铲出来的土细心的装入一个布袋中,赵兴摇着头嘟囔:“一个也不安生。” 那门口蹲的是喀丝丽,她现在干的事跟陈伊伊一样,是一种阿拉伯“迷魂术”。 据说,阿拉伯女人认为自己的家就是丈夫表现尊严的地方,而丈夫踏上家门口,意味着他开始执行领主权,所以门槛下的泥土带有一种魔力,妻子如果将门槛下的泥土装入小袋中,压在枕头下,那么丈夫的爱就会重新回来,他会频频光顾妻子的床榻,实践自己的领权。 “你胡闹什么”,赵兴走到喀丝丽身边,叹着气说。 喀丝丽享受妾室待遇,不是因为赵兴对她有觊觎之心,而是因为《天圣令》的效果。这名女奴已经服役两年了,眼看一年服役期满,然后她将重获自由身。 以女奴的身份重获自由,喀丝丽重新嫁人的选择面并不广。赵兴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声,这样她会嫁一个家境好一点的年轻人,使晚年过的更幸福一点。 不过,喀丝丽的想法似乎还不能适应宋代关于妻妾的服役限制,她空享妾室的名声,感觉赵兴对她并不亲昵,所以才有了另外的念头。对于赵兴的责问,她仰起脸来,什么话也没说,只举了举装满泥土的布袋,然后将它贴在胸前,泪如雨下。 赵兴长叹一声,举步走进屋里。屋内程阿珠抱着孩子,满脸的满足感,头也不抬的问:“那胡女闹什么,最近老心事重重的,官人也不管管。” “好”,赵兴答应的非常爽快:“等着,我今晚就把她们都揍一顿。” 阿珠横了赵兴一眼,犹豫的说:“官人,妾身也就是抱怨一下,你只需问一问她们为甚做事颠三倒四,也就行了,何至于要殴打一顿。” 赵兴咧嘴一笑,没有回答程阿珠,他抱过孩子,逗弄起来。 程阿珠的全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赵兴一跟孩子玩耍,她的脑海里就不存在其他事情,连忙陪着赵兴与孩子玩耍。 这可是夜里,孩子也就是夜里醒来要吃奶,睁了几分钟眼睛,吃饱喝足了已经酣酣睡着,程阿珠不舍,抱着孩子满地乱走,其实孩子早已睡得酣熟。 可孩子即使未醒,赵兴与程阿珠看着孩子睡像也百看不厌,他们一起谈论着孩子的眉眼,话题无休无止,咋说都是兴致。 第二天,天亮时分,赵兴还在酣睡,唐棣已经精神抖擞的带着他那五名宗室女跑来拜访,他是来取货的,随身带着一张以色列票行划出的飞票,看着赵兴的妻妾手忙脚乱的向自己五名夫人行礼,他满意的拍着肚子,故作豪爽的将飞票递给赵兴,口里说:“赵大人,我知这家票行与你有关系,想必你也熟知票行的真假,验验,两百二十四万贯,一文不少。” 赵兴接过飞票,认真的验过飞票上的暗花,点头将飞票递给陈伊伊,同时招手叫仆人献上准备好的货物:“丘山兄,请验货,八粒宝石,二十四柄豹牙骨刀,请验一下,若有不满意处,我给你换货。” 唐棣一摆手,示意他那五名夫人上前检验,自己继续盯着赵兴,一边拍着肚子一边问:“赵大人,我听南伯兄(周邦式)说,你府中有首饰的图样,能不能让我看看?也好订做几件。” 对于这样的大客户提的小要求,赵兴毫不犹豫的回答:“自然要给丘山兄看看,只是,恐丘山兄一天看不完。” 仆人们忙着去搬书,赵兴陪唐棣聊着天,他那五位夫人跟廖小小聊的火热,这几人都来自京城,遇到一个京城有名会打扮的人物,加上大家都是有钱有闲阶级,顿时聊的热火朝天。几名夫人询问廖小小的意见,并让廖小小帮她们挑选绿宝石,一起讨论适合打制的首饰……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一群鸭,六个女人聊起来,那简直是世界末日。 另一边,程阿珠对这样的话题搭不上话,喀丝丽很小心的陪在她身边,故意用生硬的汉语跟程阿珠聊了一些育儿知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程阿珠已经知道了,喀丝丽患的是“需要性语言障碍”,她可以根据需要,随时掌握宋语,然后又随时随地的听不懂一个字的汉话。所以喀丝丽虽然怪腔怪调,但程阿珠却不觉得两人之间有理解障碍。 这两人低声聊得开心,陈伊伊在两人身边转了一圈,又绕到赵兴身后,先向赵兴询问了一下飞票的处置,然后用食指搓着赵兴,低声说:“十八,十八了。” 赵兴已经被陈伊伊的话拖疲了,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唐棣聊着天,一边用眼角不时的扫着唐棣那五名宗室女。 第二百章 人世真局促 第二百章 人世真局促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宋代,有才华的人当上驸马反而都不快乐,唯有猪头猪脑的人当上驸马以后,觉得幸福无边无涯。比如王诜,这家伙诗写的不错,绘画也很有水平,在当时顶尖的诗人文豪中很受尊敬,但他当了驸马之后,整个一生全毁了。因为在宋代,按祖宗之法,驸马这辈子唯一的官职就是驸马,不管此人多有才华,他必须以驸马当作终身职业,讨好公主是他这辈子的唯一目的。 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有才华的人都开始自暴自弃,而王诜是其中最恶劣的,他气的蜀国公主郁郁而终,临死的时候,神宗亲自端汤送药,并询问她有什么愿望,公主只是说:“感谢皇兄复了驸马的官职。”第二日公主便即去世,年三十岁。神宗得知噩耗,未曾用膳即催驾前往,还只看见公主府第大门就伤心哭泣,后来为之辍朝五日。 公主死后,她的乳母为公主感到愤愤不平,将王诜嫖妓的事情全部揭发出来,神宗正为同胞妹妹的亡故不胜伤痛,听说之后自然大为震怒,把王诜的八个小妾大打扳子,并将她们分配给士兵做老婆。于是在葬礼之后,神宗便再将王诜贬到均州,一直到宋神宗死后才被放还。 神宗死后,高太后又复还了王诜的驸马之职,他从贬所南还,在汝阴道上,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歌声,他说:“这是啭春莺啊!”寻访之下,果然是当年故人,但佳人已别属,只有怅然相别,写了一首《蝶恋花》: “小雨初睛迴晚照。金翠楼台,倒影芙蓉沼。杨柳垂垂风袅袅。嫩荷无数青钿小。 似此园林无限好。流落归来,到了心情少。坐到黄昏人悄悄。更应添得朱颜老。” 当时,王诜还颇具感慨的感叹道:“佳人已属沙吒利,义士曾无古押衙”——他是在慨叹手中没有一名黑奴(昆仑奴古押衙),帮他劫走佳人。 驸马这个职位是个双刃剑,它既毁了蜀国公主一生,也毁了王诜的所有政治报复,在这场婚姻中,无论王诜与蜀国公主,都是受害人。 王诜的遭遇并不是个例,赵兴知道王诜的遭遇后,曾特地研究了与王诜同时代,以及比王诜稍早时代的驸马,发现凡是有驸马头衔的人,几乎生活的都不愉快。他甚至发现了一个统计数据,截止他所在的年代,大宋朝有三分之一的公主终身未嫁。 然而,民间称谓上的“驸马”却生活很快乐,比如唐棣这厮,原本只是一个小人物,娶得也不是有正式头衔的公主,只是几名宗室女,但仗着五位宗室女的威风,他交往的圈子居然是周邦式这样的才子,甚至到赵兴这里登堂入室。要知道,自冬至节过后,赵兴这里已经成了杭州才子心目中的圣地,因为这里居住的是当代文忠苏轼,婉约词派顶尖人物秦观,加上苏轼宴请的客人非名妓则名僧,再加上一名歌坛圣首廖小小,零零总总算起来,可说:论高雅,整个杭州城再找不出第二个场所。 唐棣显然也知道赵兴这座房子意味着什么,他一边拍着肚子跟赵兴搭话,一边频频张望窗外,期待着偶尔走过一位名震天下的大诗人,以便凑巧结识,成就一段佳话。可赵兴的仆人动作很快,不一会,就从库房里提来唐棣所要的货物,呈递给赵兴。 一个长扁形的木盒子里面装着三十多粒宝石,称在白丝绸上的绿宝石个个都很漂亮,赵兴将盒子推给唐棣,他那五位夫人围上来,啧啧惊叹,却没有人伸手。 宋代的贵妇都非常守规矩,知道购买宝石时顾客应该遵行的原则,那就是手决不能碰触宝石。唐棣在夫人的指使下,拿起一个长长的镊子,按夫人的指点挑出了五粒宝石,有素面的猫儿眼,有切割成橄榄状的粒形宝石、方形宝石…… 等他挑选完毕,赵兴合上了宝石盒,左手一引——堆在唐棣面前的是一座书山,一共一百二十册文稿,收录了一万三千九百余幅首饰图样,全是宋代出现的各类首饰图本。 其中,光头上戴的头面就有六千余种,项链一千余种的花样,臂钏六百余种,戒指、耳环、腰佩……不一而足。 唐棣张着嘴,愣了半天,拱了拱手结结巴巴的说:“怎的如此多?……赵兄,你收集这么多图样干啥?我只需要镶嵌六粒宝石而已,你给我这么多书,我何时看的完?” 赵兴对自己的收藏很满意,他站起身来,走到拉书册的小车前,一边拍着那高高一车书册,一边自得的说:“这就是生活,我大宋的生活!收集这些图册,花了我一年多时间,一边收集一边雕版,如今才雕完了三分之一版面,还没完,全大宋的首饰图样我仅收集了三分之一左右,应该还有更多,但恐怕来不及了。 你问我收集这些图样干什么,哈哈,我家的小小姑娘名下有一个印书坊,我打算将这些全部印成书籍,每个图谱上面都有编号,凡是觉得花样合适,可以将编号告诉我,因为我这里还有一座模具厂,专门制作石膏模具。只要告诉我编号,就可以从我这采购到图谱上的模具花样。 这些都是什么,是文化。是文明。文明就是对艺术的鉴赏力,这是大宋的文明,可不要让它失传了……” 赵兴说到后来神情有点恍惚,唐棣对此深表理解,他感慨的说:“是呀,我从唐画里见到许多首饰花样……不说首饰了,光说那瓷器吧,我家有一尊唐三彩,那瓷尊可是绚丽多彩,可如今怎么也烧不出来了,若是当时也有一个如赵兄般的有心人,何至于令这项绝艺成为绝传。” 赵兴听了这话,脸上却没有任何自豪的表情,因为这时代出版业极其发达,世界第一百科全书也就出在宋代,它叫《锦绣万花谷》,这套书最全的版本保存在日本,也仅仅是大半套,一百四十余册而已,而国内只发现了一套,约八十余册。 相比《锦绣万花谷》所涉及的层面之多,赵兴这套书只是单方面的知识,所以他面对宋人所创造的辉煌,他充满了谦逊:“这本书只是代表了现在的成就——大宋现在的成就,但我相信,有了足够的信息交流,我大宋匠人们会创造出更多的样子。我希望这本书仅仅是个台阶,能够让首饰匠人从这些图谱里了解足够的信息,激发自己的想象力,让思想插上翅膀。” 赵兴像抚摸宝贝一样的抚摸着那一车书,唐棣觉得,刚才对方将那匣子宝石递给他时,态度也没有如此尊重。他顺手从车上抽出一本书,上面写着“天字甲二十四:戒指目”。 面对这些足够装满一车的厚重图谱,唐棣觉得被里面的文化气息压的喘不过气来,他翻了几页手中的书,小心翼翼的轻声说:“啊,赵兄,我其实觉得祖母绿做戒指,衬不上宝石的光辉,是不是该做的显眼点,比如簪子、步摇……” 唐棣五个夫人也说不出话来,呆呆的看着赵兴从车上翻出三十来本书,塞给自己的丈夫。赵兴接着说:“抱歉,这些图谱还没有出书,所以无法让你带回家去看……哪,这三十多本都是最流行的发簪图样,你看一看。” 这时,仆人们已经从库房提出来象牙骨刀,唐棣已经无心一个一个查看骨刀的形状,他招呼自己的五名夫人,一人分了六七本书,挑选自己心爱的样子。 趁着唐棣与他的夫人全神在图谱上,赵兴借入厕的理由逃出会客室,廖小小看到他的样子,身体动了动,打算追出来,但被淑夫人拽住,只有陈伊伊脚快,她一头撞了出来,紧紧的拽着赵兴的袖子,一溜小跑,边走边说:“兴哥,给我一个话啊,给我一个话啊。” 赵兴摸了摸怀里,怀袋里陈伊伊做的小桃人搁的慌,他掏出小桃人,塞进陈伊伊手里,拍拍陈伊伊的脸,笑着说:“总得有了理由吧——这样吧,今年秋天,我们背后的那座大城堡就装修完毕,那时,借着搬进新屋的功夫,我就正式迎娶你。” 陈伊伊止住了脚步,眺望着半山坡上的城堡,咬着手指说:“不行,他们太慢了,我需从越国封地再调来三千工匠,嗯,你放心,敢怠工的,我将他剥皮抽筋点天灯,决不让他好死。” 赵兴笑着拍拍陈伊伊的小脸:“小小的人儿,说话怎么如此凶恶,行,你催着点,争取今年我们住上大房子。” 屋里那一头,直到日落时分,唐棣才挑好了首饰花样,临告辞时,他直恨自己买的宝石少,因为他已经挑花了眼,觉得非有三十多颗宝石才能把他中意的簪子都制备齐整,可惜他的财产不允许。 此后的日子一天天度过,正月的狂欢过后,上到官员,下到百姓,整个国度的情绪都懒洋洋的。二月,陕西地震,这么大的灾难都没让人打起精神,除了在苦难中煎熬的陕西百姓外,其他人都在懒洋洋的过着日子。 其实,这一年,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在焦灼不安中数着日子,元宵节辉煌的太平灯没有给百姓带来应有的喜庆。这一年,不出赵兴所料,又是一个灾年,阴历三月二十日,亦即公元五月四日,立夏过后第五天,杭州依旧大雪飘飘。在这一天,苏轼写下了他在元祐四年的第一首诗《送钱穆父知越州雪中作诗见及三月二十日》: 雪知我出已全消,花待君来未敢飘。 行避门生时小饮,忽逢骑吏有嘉招。 鱼龙绝技来千里,斑白遗民数四朝。 知有黄公酒垆在,苍颜华发自相遥。 与此同时,苏辙出使辽国四月后,返回宋国,他这样描述途经科尔沁的见闻:“奚田可耕凿,辽土直沙漠,蓬棘不复生,条干何由作,兹山亦沙阜,短短见丛薄。” 辽人没有在意自己的气候变迁,所以后代历史学家以苏辙这首诗作为依据,认为从1089年开始,科尔沁草原的生态环境从森林草原、疏林草原、草甸草原相间的自然景观退化为半荒漠化的疏林草原。 其他人看到苏辙这首诗,对诗中所透露出的情报并没有感觉,这首诗是苏辙回京后,回复给苏轼的,赵兴看了惊出一身冷汗。 北方脆弱的生态环境在经过连续两年的大旱后,已经显露出加速恶化,这也意味着:战乱又将来临了。 丧钟已经敲响,哭泣的有几人? 没人,大家都忙于党争。 赵兴看不到其他人的动作,只看到苏轼埋头于实事。伴随着春天的来到,苏轼开始召集团练效用整修西湖,他命人用湖泥葑草筑堤,后人称之为“苏堤”。“苏堤十里柳丝垂”,堤上筑六桥,自南而北六桥名为:映波、锁澜、望山、压堤、东浦、跨虹。故而有“六桥烟柳”一景。 苏轼在湖中最深处立三塔,做水线标志,此后被人称之为“三潭映月”。为防西湖淤塞,还规定三塔之内不得种植菱藕。元代时三塔被毁,明朝万历年间在现在位置上重建。 若干年后,陈公川在越南西贡也仿建了苏堤六桥,六桥原名照搬,其中的跨虹桥边有座小丘,丘上有座笔形小塔直指蓝天,塔上着有“写青天”三个汉字…… 苏轼是个风雅的人,他手下有两员能干的大将,一个是高俅,一个是赵兴。高俅处事精细,他会把苏轼需要的文书与档案整理的井井有条,而赵兴的强项在于组织。原本的历史上,高俅负责后勤,苏轼马不停蹄、事无巨细的指挥人手进行疏浚工程,但现在有了赵兴,他连具体指挥工作也可以撒手了,只需要在大方向上加以指导就行。这让他有时间继续风花雪月。 这一年,苏遁也长大了,五六岁的孩子正是最活跃的时候,加上苏轼有心让他跟着赵兴以便能够照顾他多病的身体,所以苏遁跟着赵兴跑前跑后,太阳底下倒晒的很健壮。 因为有了赵兴的组织,原本需要五个月完工的疏浚工程,现在三个月完工了,当然,剩下的时间赵兴也没让厢军闲着,本着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原则,赵兴让他们在自家城堡也挖了个小池塘。这座池塘学习明州走马塘的式样开凿。 据赵兴所知,明州走马塘始建于一百年前(端拱年间、公元988年),当时陈矜任明州(今宁波)知府,死后葬于明州南郊茅山。其子陈轩为父守墓,带着家眷定居墓边,筑“走马塘”。“走马塘”也是个堡垒式建筑,村内居住有630户人家,约1600余人。在此后一千年间,这座“生态水城”屡遭围攻仍屹立不倒,一直保存到现代。 有“走马塘”前例在先,赵兴自然也把自家城堡修的固若金汤。水塘平时可当作蓄水池,在城堡被围困的时候则可提供水源,还可为水钟提供水源,浆洗饮用、防火灭灾、增添堡内景色……明州陈家能在古代想出如此绝妙的主意,真令人钦佩。 由于人手充足,赵兴修完池塘后又顺手在池边修建了一座露天式戏剧院。湖水、绿荫、樱花、垂柳、哥特(北魏)式石亭、圆形戏台、加上巨大的城墙倒影,让城堡显得美不胜收…… 夏末,厢丁们在苏堤上做最后的修缮工作,赵兴从工地赶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苏遁,还有那个黑人侍卫:铁塔泰森。 苏轼正在品今年新下的茶叶,今年三月还在下雪,严寒冻坏了许多茶苗,这一年,黄河以北的竹林全部冻死,连杭州的梅树也冻死了很多,所以新茶很是罕见,以至于价格高的惊人。 陪同苏轼品茶的是秦观与杨祖仁,还有一大堆官绅,其中,赵兴最熟悉的是杭州法曹毛滂,字泽民。这厮与赵兴合作最多,最近正紧着巴结苏轼,打算也列于苏轼门墙。苏轼最近倒是称赞他:其词 “情韵特胜”。 此外还有唐棣,他透过赵兴总算接触到苏轼这样的文宗级人物,于是他闻叫必到,这样的场面必定少不了他。 周邦式这小子也在场,他最近已经缓和了态度,跟秦观走的很近,两人诗风很类似,凑在一起倒是如鱼得水。不过周邦式不像他兄长,他性格稳重,虽然也逛勾栏瓦舍,但从不做出格的事情,有他陪伴秦观,倒让赵兴省了很多心。 杨祖仁是个“职业小报告”,他做官的主要任务就是不停向朝廷打小报告,因为有赵兴这层关系,他现在的小报告主要是风月事,而矛头也不是苏轼了,是赵兴——这是两人预先商量好的。 如今,杨祖仁每隔几天,都描写出一段非常苟且的赵兴泡马子的情节,在他笔下杭州有名的官妓都曾与赵兴发生过零距离接触,其情节之缠绵,让赵兴一定怀疑,这厮到了现代准是个年轻小说高手。 当然这里面还有赵兴的功劳,杨祖仁写好故事梗概后,都会将信函不封口的交给赵兴,然后任由赵兴润色,回头他再誊录一边,然后通过赵兴的鳅栈发往京城。这里面很多精彩的段落是赵兴添加的,他经过现代文化的熏陶,论起编造苟且细节来,连杨祖仁看了都自觉想象力贫乏。 嗯,如今阅读并誊录赵兴改过的小报告,已经成了杨祖仁夫妇俩最大的乐趣。宋代娱乐项目虽然多,但按杨祖仁的身份,他又不能处处与苏轼打成一片,所以只好待在家里,眼巴巴的期待赵兴送回来的信函,嘴里整天嚷着:“更新啊,快更新啊。怎么还不更?” 这样的人,今天都出现在堤岸上,一起品尝新茶,可见新茶的魅力。 苏轼品茶,怎能没有诗呢,在座的都是熟人,他的诗却是写给不在场的周安孺,长诗,乌鸦鸦一片字,赵兴只看清最后几句话:“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 意爽飘欲仙,头轻快如沐。 昔人固多癖,我癖良可赎。 为问刘伯伦,胡然枕糟曲。” 这场面,毛滂是马屁界的快枪手,别人说不出的话,他马不停蹄的拍着响亮的马屁:“醍醐灌顶——醍、醐、灌、顶、呀!” 这也是赵兴的心里话,他原本也想说这个词,没想到毛滂比他的手脚快。这厮的马屁拍到了点子上,他一说完,满场全是上下晃动的脑袋。 赵兴品味着那两句诗:“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这是绝妙好词,确如醍醐灌顶。” 唐宋人饮茶,以茶汤多沫为佳,沫白如乳,所以常用“香乳”、“细乳”来指代茶汤,“乳瓯”就是盛茶的茶器。这两句诗的意思可以理解为:茶器里的茶汤可以注到十分满,人生在世却有种种欠缺,不可能这样圆满了。或者,更进一步:满是茶汤的小小茶杯真是广大,杯外的人世反而狭小局促。 但是,细细咀嚼这首诗,“乳瓯十分满,人世真局促”的涵义似乎远不止这些。它的意味说不清但能体会到,真是——醍、醐、灌、顶。 在场的歌伎湛琴琴拍着手,没等诸位招呼,便清唱起来:“明月几时有……” 歌声婉转,站在苏堤上欣赏苏词,眼看着西湖景色晴日娇媚,雨天幻奇,六桥弥漫于云水之间。两岸垂柳如少女长发如丝,路旁樟木也厚重如云,远处三潭在雾雾霭中隐约可见……简直美不胜收。 苏轼是个肚里藏不住话的直爽人,他有才,而且知道自己有才,也得意于自己的才华,周围人的吹捧让他沾沾自喜,湛琴琴吟唱的苏词更让他熏熏欲醉,等湛琴琴唱完,他得意的问:“我词与柳学士何如?” 第二百零一章 始乱终弃 第二百零一章 始乱终弃 对苏东坡的问题,湛琴琴低头浅笑,答:“其间亦有别。” 苏东坡惊问:“为何?” 湛琴琴曰:“公词,须用丈二将军,铜琵琶,铁绰板,唱相公的‘大江东去浪千迭’。柳学士却只用十五六小女郎,唱他的‘杨柳岸晓风残月’可也。” 苏东坡鼓掌大笑曰:“如卿言,柳自胜我也。” 周邦式这厮不给面子,他拍着手吟诵道:“优人词组具褒弹,柳永填词胜子瞻。一曲大江东去也,不如杨柳晓风残。” 众皆苦笑。 苏东坡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此,在场都是望着他取笑的人,但谁的笑声都没有他响亮。他自豪的笑声最爽朗。 如果被取笑的人是陈伊伊,估计她会恨死你,指使学生整死你,找尽机会骂死你;如果是贾易、刘安世……但苏东坡笑着,他指着周邦式哈哈大笑。 苏遁不解,在众人的笑声中,他好奇的问:“嫡父,你笑什么,笑的这么开心?” “别人笑我,我笑自己”,苏东坡笑罢,一把捞起苏遁,顶着太阳往堤尽头走,边走边笑,笑的全无忧虑。 在场的其他人不动,他们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若无其事的品尝着新茶,赵兴本来准备跟着苏轼,但看到苏轼那洒脱的背影,他止住了脚步,满心喜悦的走出了亭子,看着秀美的西湖,心里充满满足。 今年仍是一个灾年,感谢苏东坡,杭州百姓有了轮毂水车,可以抽取地下水抗旱,而去年节余的粮草的还算充足,所以杭州虽然遭遇了连续第三个灾年,西湖岸边穿梭的百姓脸上却全是安详。 凉亭里歌声再起,演唱的是杭州官妓的头牌白楚楚,这妮子在杭州绰号“九尾妖狐”,赵兴看了白楚楚的媚态,几乎怀疑潘金莲是按照白楚楚的形象描绘出来的。 如果用现代人的目光分析白楚楚,可以说白楚楚是个非常擅长形体语言的人,她会用她的身体作出各种媚态,那些媚态含而不露,令人觉得高雅当中,如细雨般潜移默化的被吸引,不,严格的说是被勾引,不知不觉中,你会觉得这女子可爱到了极点,像一个珍宝一般,只想捧在手里呵护,又想贴近她,溶化在她身体里,恨不能两个人并做一个人。 白楚楚的歌声比起廖小小来,演唱技法相差十万八千里,但她那略带低沉而沙哑的嗓门,像块吸铁石一样,将人耳朵吸住,令人生怕漏了一个字,担心听错了美人的表达。亭子里的人已经神不守舍,只有赵兴这样,见识过叶玉卿、叶子楣的歌声的人,才能把持的住,他半只耳朵倾听着歌声,另外一只半耳朵在倾听堤上的杨柳声。 不知什么时候,湛琴琴走出亭外,冲赵兴做了个揖,口称:“大官人,你怎的不进去?” 赵兴望着这位扮演“秀秀”的演员,心里充满温柔,随口问:“你们带来的那几场剧,我已经看遍了,什么时候演《西厢记》,我可很期待看到崔莺莺。” 湛琴琴还没有答话,秦观端着一杯茶悠悠闲闲的钻出亭子,听到了赵兴说的后半句话,他得意的一口饮尽杯子里的茶水,说:“没问题,离人不是说过七月七演《西厢》,绝无问题,七月七必定能让你看到《西厢》。” 宋代最流行的戏剧就是《宦门弟子立错身》与《西厢记》、《辗玉观音》。廖小小从京城带回来这个戏班子,原本她们最拿手的就是后两个戏剧,但赵兴一直没让他们表现《西厢记》,是因为他从其他渠道得知,这时候的《西厢记》基本上还在沿用唐代元稹的小说《会真记》(又名《莺莺传》)。 《莺莺传》原作是一个男子负心,始乱终弃,给女子带来侮辱伤害的故事。这是一个“才子佳人”的恋爱,张生与莺莺一度相爱,终于负心背弃。张生是一个玩弄女性而毫无羞愧的儒士,他对莺莺始乱终弃,完全符合儒学的礼仪道德,甚至被歌颂为改过自新,重新恢复道德礼教。 唐代的《莺莺传》到了宋代,已经不符合宋代的道德基础,宋代人极其看不惯对始乱终弃的歌颂,已经有不少人着手修改《莺莺传》,但这些版本的修改由于文学水平的限制,或者说由于他们自小受的“都都平丈我”的教育,他们的改编依然脱不了不经过父母之命私定终生的谴责。他们竭力想转圜这个话题,但情节转换很生硬。 赵兴有时候纳闷,论理说,廖小小在别人也是个私奔的,她怎么会喜欢这样一场谩骂私奔的戏剧,他阻止了戏班演唱《西厢记》,没想到秦观对他的行为大加赞成。 当时,秦观是喝醉了,他带着醉意,怒气勃发的说:“我早八年前写过一本《调笑转踏》,鄙视那个始乱终弃的张生。做人怎么能这样,莺莺姑娘因为信任,相信了张生的情意,反而要被人指责,而张生那厮,背信弃义反而受到一片叫好。 元稹这家伙就是个始乱终弃的人,他写这本传奇,是颠倒黑白,为他的无信无义行为辩解,世人不知,竟然把始乱终弃当作宝,大恨。” 当时毛滂也在场,他好像发现了知音一样,立刻对秦观说:“秦学士也写过《调笑转踏》鄙夷张生啊,这事我也干过。” 这话一说,两个狗男女立刻勾搭在一起,越说越热络,最后,竟然决定两人联手,修改出一个全新版本的《崔莺莺传》来。 赵兴当时在旁边听到,立刻大声附和,为表支持秦观的工作,他决定将秦观该干的活全部包揽下来。此后秦观与毛滂两人便开始全力以赴修改《西厢记》,而赵兴带着一种篡改历史的恶趣不停的引导两人对《西厢记》的修改,每当两人完成一段新曲,他心里总是充满了成就感。 可惜,他不知道,他这么做只是遵循了历史。真实的历史上,对《西厢记》开始动刀子的也正是秦观与毛滂两人。自他们之后,无数大才子投身于其中,他们前前后后修改了一百年,终于把《西厢记》修改成现代人所见到的版本。 秦观是多情派诗人,而毛滂最终开创的是宋代潇洒派诗词,多情加潇洒,两人这一联手,修改出的新剧本已经有了八成现代的感觉。这就够了,宋代人的观念虽然很开放,但在长久的愚民教育下,他们脑海中还是有一些固有的戒律,这些戒律不可能仅仅在几个月的时间超越,所以赵兴见到秦观与毛滂的改稿后,已经认可了两人的修改,剩下的就是排练了。 秦观与毛滂修改的戏剧总共有三千多首词唱,其中还夹杂着坐念唱法,总共分十五个折子,十五段场景,在古代中国,这样多的场景转换已经是个巨作了,从当年年初开始,湛琴琴她们已经开始排练,如今听秦观的话,估计新戏已排练成熟,就等进行磨合了。 赵兴与秦观低声交流了戏剧的排演,湛琴琴在一旁时不时的轻声小唱一段,以为助兴,毛滂听到熟悉的曲调,在亭子里也坐不住了,他提了一个热水瓶,钻出亭外,假意给两人续水,插话说:“我听说赵大人正找人绘制布景,我们可就等大人的布景了,什么时候大人的布景好了,我们就开演。” 苏堤尽头,一队很明艳的倭女打着竹伞,提着饭食,木屐声清脆的向这里走来,她们走过的路上,一些正干活的厢兵扯起嗓子唱起宋代情歌,哥哥妹妹的喊的声嘶力竭,那些倭女笑声清脆,一边回应歌声,一边脚下加快速度。 原本苏堤上都是夯土制作的地面,有赵兴参与,这段路改成了石板路,木屐踏在石板上,那种宋代的风韵让赵兴停住了交谈,他带着欣赏的微笑看着这队倭女娉娉走来。 秦观随时不忘向女人展示魅力,这队青春靓丽、活泼开朗的倭女队伍立刻引起他的注意,他一转身,从腰后抽出金丝折扇,哗的一声打开扇面,将扇子摇的像一个辛勤的小蜜蜂,呼呼直响,顺带着摆出最英俊的姿态,微笑的向倭女们亮相,果然引起倭女们的一片尖叫。 毛滂下手完了,风头都让秦观抢去,他叹了口气,自觉自愿的退后一步,摇着头,半褒半贬的说:“天下间怎会有男人抢去秦观在女人面前的风头,我认输,赵兄你上。” 赵兴耸耸肩,摊开手承认:“我也抢不过秦观这厮。” 赵兴说错了,那些妇女虽然在冲秦观尖叫,有些人甚至胳膊发软,弃了撑着的竹伞,但她们的脚下并没有停,用直线距离向赵兴走去。 秦观不忿,他摇着扇子说:“你们是给我家赵贤弟来送午饭的吧,有我一份吗?” 倭女们七嘴八舌的答应道:“当然有,我们怎么会落下了秦学士?” 秦观笑问:“今日吃的什么饭?” “黄雀鲊、香芋鲊、鲈鱼鲊,还有几味生鱼片,学士快来,今日的饭里我们最满意的就是黄雀鲊,可惜数量不多,学士可要好好抢啊。” 赵兴听了今日的饭食,他皱了皱眉头,草亭里已经钻出一群人,唐棣扯着嗓门问:“有金葵吗?有辣椒吗?有芥末吗?还有酱油,别忘了酱油。” 那群倭女摊开几张草席,就在堤岸上打开食盒,她们首先一样取出一份,单独摆放在一个越南红木漆盒里,然后由一名倭女提着,跪在赵兴面前,举案齐眉的将食盒顶在头顶,等待赵兴进食,而其他人则围在倭女的身边,抢夺剩下的鲊食。 鲊又称脯鲊,也作“鮨”。在古代是指以盐与米粉腌制的鱼或其他食品。及至宋代,则演化为糟腌肉类。《中馈录》载录了脯鲊、制蔬和甜食三个部分,共有菜点制作方法80多种。其中以宋时金华、衢州一带民间家庭最喜欢食用。 传说,汉代的时候,海边渔民将这种酸酿米团当作出海时食用的食品,因为这种食品便于保鲜。自三国大移民时,这种食物的制作方法已经传入日本,成为华族喜欢的吃法。到了宋代,这种食物开始普及到了民间。 最初,“鲊”传入民间的时候,日本人不知道这个字的念法,他们吃一口饭团,就会大呼“好酸”。这话是用宋语说的,宋代“好酸”用现代拉丁拼音注解,就是“susi”或称“sushi”,如果用汉字注解,就是“寿司”。久而久之,“鲊”在日语里就读作“好酸”,在汉语里称作“寿司”。 “鲊”这种菜在宋代并不知名,因为宋代的名菜实在太多了,把“鲊”淹没了。正因为如此,赵兴每次吃到“鲊”的时候,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现代小资吃日本“好酸”中国“寿司”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特有文化,特有品味…… 嗯,他承认,他们这种感觉对了,这玩意确实有文化,不过是一千年的宋文化,一千两百多年的唐文化,两千多年的汉文化培育出来的普通食物……可这些他们知道吗? 现代,寿司的吃法依旧保持宋代的食物风格——也就是食物制作的时候不加盐,吃的时候要蘸着酱油或调料吃。赵兴按记忆中的吃法,捏起一团黄雀鲊,蘸一点金葵,拿一片蘸过酱油与芥末的生鱼片裹起这个米团,整个放在嘴里,然后闭上嘴,慢慢咀嚼,他现在的样子仿佛回到现代茶餐厅…… 宋代认为吃菜时啃咬不雅,菜必须完全放在嘴里,合上嘴咀嚼,而且不能发出咀嚼声,不能让人看到牙齿,这是宋代的餐桌礼仪,也是现代吃寿司时所需要的礼仪。至于抓起一段菜团,像啃羊蹄一样的一段段撕咬,那是胡人带来的传统。而宋人,总显得那么温文尔雅。 是的,温文尔雅,宴席刚开始的时候,稍稍有点斟酌的气氛,等大家都盘坐在草席上,现场只剩下一片咀嚼声。 在场的都是官员与乡绅,在这个文化人聚会的场所,每个人都深怕自己有失仪态。要知道,苏轼的大嘴巴名闻亚洲,秦观的莽撞比苏轼轻不了多少,若一不小心露了怯,这两人大笔一挥,写到诗词里,那可就臭名一千年了。 几名倭女如穿花蝴蝶般在席间腾挪,她们用深具汉唐风韵的宫廷礼仪给官员们斟酒倒茶。宋人是讲究食不语前不言的,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喝酒的时候才斗酒诗百篇。现在是吃饭时间,所以大家只顾吃了。赵兴哖了几个米团,略略填好了肚子,他不放心苏轼赶紧向堤尾部走。 原本堤岸该完工了,但苏轼过度追求完美,他又嫌两岸的柳树栽植的不对称,石板铺的不平整,所以让人返工。好在杭州修缮的资金充足,只要有钱赚,厢兵们也不在乎,他们才不在乎返工几次,反正工钱是按天算的。 杭州这里算是好的,是以工代赈,干活是给钱的,要搁别的地方,这是他们的劳役,不仅免费干活,还要自带工具与干粮,在这种情况下,厢军们巴不得整个夏天都有活干。 苏轼正在大堤的尾段,他蹲在地里跟一个老农聊天,那老农一边干活,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苏轼介绍着今年的收成,粮食的产量,苏遁则蹲在苏轼脚边,好奇的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老农那粗糙的脚板。 趁着苏轼问话的间歇,苏遁突然插嘴,口齿不清的问:“嫡父,他为什么不穿袜子,我看大大家,无论男女老幼,没有光脚的。大大说脚底光着,容易受凉拉肚子。” 苏轼还没有回答,那老农哈哈的笑着:“小舍人,那是大富人家的习气,我能跟杭州赵老虎家比吗?我六十岁了,六十年冬天都不穿袜子,也没见得拉过肚子。告诉你吧,人是个夯货,有多大的福,过什么样的生活,否则就是折寿,小老儿……” 老头说话嘎然而止,他赶紧低下头一言不发的挖坑。 第二百零二章 配方泄露 第二百零二章 配方泄露 苏轼没抬头就知道是赵兴来了,他高兴的招呼赵兴:“离人,我刚与这位老农聊了今年的今年的农活,还做了一首词《浣溪纱》,你听听怎样: 麻叶层层檾叶光。 谁家煮茧一村香。 隔篱娇语络丝娘, 垂白杖藜抬醉眼。 捋青捣麨欠饥肠, 问言豆叶几时黄。” 赵兴心里哀叹:我终于搞明白苏轼仕途不顺的原因了!你想想,他竟然亲自去调查农民“豆叶几时黄”,说农民“捋青捣麨欠饥肠”,这岂不是扰乱官场潜规则、自找罪受么? 那些通过数字游戏升官发达的人们,毫无疑问会对苏轼恨之入骨、往死里整了:人都上交了“亩产上万斤”、“全年无安全事故”、“公司业绩良好”、“形势一派大好”报告,皇帝那里也通过了。苏轼你脑子有病,“一肚子不合适宜”,还要来一番实地考察,让他们怎地下台? 苏轼没有觉察赵兴的抱怨,依旧兴致勃勃,笑的像个孩子:“老农还说,今年天旱,幸赖龙骨水车,他家的秧苗都保住了。我顺便做了首龙骨水车的诗,你听听:‘翻翻联联衔尾鸦,荦荦确确蜕骨蛇。分畴翠浪走云阵,刺水绿针抽稻芽。洞庭五月欲飞沙,鼍鸣窟中如打衙。天公不见老翁泣,唤取阿香推雷车。’ 嗯,我还做了一首《秧马歌序》,你要不要听?” 赵兴摇摇头,招手让跟着身边的倭女替苏东坡撑开竹伞,自己弯腰抱起苏遁,说:“老师,我们走吧,我在这里,那老翁连大气也不敢出,所以我们还是快走为妙。” 苏轼哈哈大笑,站起身来,背着手向回走——他的官衙在堤的另一方。 苏轼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一个厚道的法官,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大文豪,一个创意画家,一个酒仙,一个小丑,但这不足以道出他的全部……”。 忙忙碌碌中,日子过的很快。二十万厢军手脚很快,等干完整修西湖的活,赵兴又把他们分成二十四队,让自己的二十四名学生带队,开始修缮由杭州县城通向四方的道路。 需要修缮的道路实在太多了,赵兴不敢要求所有的道路都用水泥浇筑,因为那会是一个天文数字般的水泥需求量,放在宋代远远不现实。甚至杭州城内的道路也不能全部铺设成水泥路面,他只把几条主干道铺设成水泥大道。 这项修缮完成后,倒产生一个副作用,由于参加工程的厢军太多,工程完工后,水泥的配方也泄露出去了,这倒促使各地纷纷上马小石灰窑,连带着,大宋的石灰产量直线上升,价格居高不下。 幸好赵兴手脚快,再加上黄州的石灰窑又是他家族产业,所以他赶在涨价风到来钱,如期的完成了自己的城堡修建。完成的这一天正是七月七。是赵兴搬入新城堡的日子,也是预定他与陈伊伊圆房的日子。 陈伊伊身份在那里,有些事不适合张扬,但女人天性决定了她不愿这样一辈子的大喜事像小偷进村一样悄悄进行,所以正好打着城堡完工的借口,让整个城堡的窗户贴满了窗花,城里挂满了彩带。 七月七,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据说也是中国式情人节,在这个诱人犯罪的日子里,传说牛郎看中了富家女、或者说贵族之女织女,他偷去了织女的衣服,借礼教的大道理恐吓织女,而顺势绑架了织女,然后进行了诱奸与骗奸,并哄骗织女利用自己的纺织技术与自己的主人打下了一个危险的赌,然后顺势使自己摆脱了奴隶的身份,从此开始了一段美好的生活。 这事还没完,就在他们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时候,织女的母亲、也就是王母娘娘来解救被拐卖的未成年少年,他错了,这位王母娘娘是万恶的,她万恶的把自己的女儿从牛郎身边夺走,为此牛郎破釜沉舟,杀了自己家里的耕牛,以此表示日子过不下去了,他披上血淋淋的牛皮,担着两个织女生下的孩子打到王母娘娘家去,声言王母娘娘如果不把她的女儿交给自己,他就当场摔死两个孩子。 最终,王母娘娘迫于无奈,准许两人每年见一面,见面的日子选在七月七,从此成就了一段被歌颂千古、缠绵悱恻的爱情。 七月七,情人节、绑架日,在这一天,赵兴的城堡举行了盛大的歌舞,水榭上,新版的《西厢记》正式上演,两大才子联手,将整个剧中三千多首诗词塑造的美哉仑央,赵兴不惜工本制作的舞台场景,让表演者如在画中,仿佛是神仙中人。 今天的女主角是陈伊伊,程阿珠按规矩回避了今天的盛宴,她带着孩子提前搬进了半山坡上的那座小楼堡——这座城堡终究没有被命名成“铁炉堡”,苏轼嫌这个名字太俗,他起了一个更雅一点的名叫“青瓦台”。 赵兴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眼睛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但一转念,他决定了:没有什么名字比这个更合适了。 整座城堡用大青石建成,外表浑然一体的青色,五层高的塔楼像个矮人地精的炼钢炉,但叫做“青瓦台”,似乎更风雅。 水榭里的歌舞表演在如雷的掌声中结束,苏轼凑近赵兴的耳边,指一指那座青瓦台,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扯着嗓子说:“离人,你那台子上什么时候也来场表演?” 苏轼指的是楼顶平台,那楼顶平台上被赵兴布置了一个蹴鞠场,附带一座小舞池,可以让人环坐平台周围看中央舞池中的表演。 自打青瓦台建成,苏轼就嚷嚷着要在楼顶平台举行夜宴,此外,廖小小这一年很少公开演唱,苏轼还想着在楼顶平台上举行小范围内的夜宴,能再度聆听廖小小的歌唱。 廖小小对这种要求非常欢迎,她是个习惯了被万众举目的人,最近这段子家居生活,让她觉得有点落寞,所以她一直盯着苏东坡,见到苏东坡跟赵兴说话,还指着上面的平台,她赶紧凑了过来,清脆的说:“学士,我早想着请你呢,湛琴琴再有几日就要回京城,我打算请班子里的几位小唱,在中秋节尽歌一曲,做告别宴。 学士有心,不如我们就定下日子吧,学士的‘千里共婵娟’传遍大江南北,中秋时分,登高赏月,惟愿学士再赋新词。” 廖小小太有主角意识,今天的主角本来是陈伊伊,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裙,头上戴着全套的唐人郡主头饰,还剃了眉头,像唐人一样画上短而粗的“叠山眉”,两腮涂满了燕支(胭脂)……要不是赵兴阻止,她会按照唐代的习惯,将牙齿染成纯黑,完全重现唐代艺伎、现代日本歌伎、宋代越南新妇妆的模样…… 今日在场的官员,大多数对陈伊伊的身份心知肚明……咳咳,陈伊伊的身份与乐至县主的身份一样,在当时都是个禁忌话题,大宋朝很多官员心知肚明,他们对本国一名普通官员娶了越南郡主的事情颇为自豪,但这事不好宣扬,毕竟按照儒学观念,对待四夷的态度要高于本国国民,这样一个外藩驸马,拿他做一个小官是不符合传统的。想当初如果不是苏轼罩着赵兴,估计群臣会将这项隐秘揭开。 但现在,这项隐秘已经成为一个禁忌。乐至县主的事情已经与陈伊伊的身份交织在一起,太皇太后在那里瞪着眼睛,似乎小皇帝在频频收到自己姐姐的礼物之后,也倾向于保持这项秘密,所以,群臣也不约而同地对这件事选择了无视。所以,陈伊伊今天的打扮,虽然有点逾制,甚至有点僭越,但大家都假装没看到,专心致志的欣赏《西厢记》。 别人没看到,苏轼不能对陈伊伊那嘟着的嘴视而不见,廖小小虽然竭力抢镜头,苏轼只能不置可否的笑着,转而问陈伊伊:“弟妹觉得这提议怎样?” 论规矩,陈伊伊不应该被称为“弟妹”,可论规矩,陈伊伊一个妾室的身份,也不应该穿上华丽等同于郡王的服饰,既然后者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苏轼的称呼提高了一个档次,称伊伊为“弟妹”。陈伊伊没有领会到苏轼称呼上的尊敬,她刚才生完气,如今已经气消了,正躺在赵兴的怀里,完全没有听到苏轼的问话,一边对着指头,一边唱着赵兴教给的新歌:“今天我要嫁给你了……”,唱腔中充满了幸福。 宋代关于歌词有俗雅之争,柳永代表的是俗词,或者说是通俗唱法,苏轼代表的是雅词,一番争论过后,苏轼胜利了,词学走向了大雅,而俗词走向了市井。陈伊伊现在唱的都是用俚语谱的歌,这在宋代属于俚歌。并且陈伊伊也没学会几句,翻来覆去就是几句词,但苏轼却不敢小看,因为歌词婉转,倾泻出那种出嫁女的忐忑心境。 苏轼听了一会儿,试探的问:“怎么这歌只有半阙,后半阙呢?” 陈伊伊这才如梦方醒,一边玩着两个指头,一边幸福的说:“后半阙歌词我不喜,怎么她嫁了一人,还想念着别人的好,所以我把后半阙忘了,学士大才,能为我补上后半阙吗?” 苏轼被呛着了,他转过脸去,继续欣赏《西厢记》。陈伊伊犹在那里嘟囔:“秦学士将这《莺莺传》改成这模样,听着美极了,老师若无空,我找秦叔叔。” 陈伊伊前面一次开口,还把苏轼当作平等人看待,接下来开口,已经认同了赵兴的身份,用赵兴妻妾的口吻称呼苏轼与秦观。稍作停顿,她才想起来回答苏轼的问题:“八月十五啊,兴哥,八月十五之前我们是不是要来一歌舞伎,如此,不如就定在八月十五——中秋夜宴,这名字听起来雅的很。” 廖小小很会察言观色,陈伊伊开口的时候,她没有插话,等到陈伊伊决定了,她马上添油加醋:“楼顶平台能够容纳二百人,每家十口,楼上能容二十家,其余的就在院子里,再让班子里其余的人散布于四处,也算是中秋同乐,相公看如何?” 赵兴仰脸看了看背后的青瓦台,再环顾一遍周围的院落,点头同意了廖小小的建议:“这得请一些熟人,请帖提前散发出去,核定人数,再根据人数规划场地,小小,这事你办吧。” 小小响亮的答应下来:“中秋时分,让他们培育好樱花,到时候樱花开放,茉莉飘香,再加上满院的杜鹃玫瑰,好好筹划一下,定能让这园子口口相传……相公需给我几个人,这筹划的事情,还是那群孩子在行。” 赵兴这座城堡里面圈了60顷地。宋代每顷地约为66666.66平方。这样大的住宅用现在标准来衡量,简直是千万富翁的标准,但在宋代,它有可能是政府救济的对象。 宋代标准的中户为十口之家,而宋代第三等户在政府眼中以“十口百亩(实际统计为105亩)之家”为“自足”,其言“足食足用”者,这标准也就是现代所说的“温饱水平”。而宋代50亩为一顷。也就是说:十口之家有两顷地则为温饱。 赵兴这院子圈了60顷地,只要园里住了三十户人家,他就勉强接近了宋代的救济标准,然而,他这座大院子不止住了三十户,甚至住了一百户不止。所以按宋代居住标准计算,他拥有的地产应该归于赤贫户,需要被政府救济。然而,这么做太丢人,赵兴想一想都觉得难堪。 救济标准是什么呢?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四月十八日司马光言:“臣意以为十口之家,岁收百硕足供日用,月掠十五贯足供日用。”司马光这意思是说,如果宋代的十口之家,家庭月收入与县长的月薪15贯相等,也就是人均收入一贯五百文,就属于救济标准范围。 怎么救济?《开庆四明志》卷4《广惠院.规式》中载:“特不过矮屋三数间”,则“以省务酒额并归库,遂行修葺”,这意思是说:假使百姓穷到只拥有个位数的房间(三数间屋),无论每间屋子有多少平米,都从当地酒物税支取款项对百姓房屋进行修缮,然后“每一大口,月给米六斗,钱十一贯;小口五岁以上,月给米四斗,钱七贯;十五岁以上为大口,余则为中口……” 当然,这一救济标准高了,宋代政府称这标准为“足食额”。如果灾荒持续过久,受灾面积大的话,这样配额政府“难可以久行”,只能减半,以“保命额”进行救济。 现在,伴随着青瓦台完工,标志着赵兴这座庄园经过数年的修建,正式竣工。院子里数千工人将随之通过悬索桥到河对岸,帮赵兴在对岸建设一圈宋式的砖瓦房。那些工人走后,赵兴这座城堡里虽然不再有闲杂人员,但无论怎么算,里面的剩余人口也会将“人均占有土地面积”拉过救济线。 对比苏轼在常州的庄园,也就一个中户的标准,足共三百顷,已十倍于赵兴这园子。 但如果按司马光的标准,以月收入为衡量,赵兴又不应该被救济,因为他的月收入,或者说他的日收入都远远超过十五贯,再加上他还是现职官员,而现职官员从未进入救济范畴,所以赵兴真想拿到政府救济,只有辞官之后,成为老百姓,然后通过隐瞒收入的手法,才能获得政府救济。 所以,总而言之,统而言之,赵兴这块将近数百万平方的大院子,在现代社会看来,是超越比尔盖茨的标准,但在宋人看来,只有两个字:局促。 “这小院子,如果分做几处唱戏,恐怕腾挪不开”,苏轼遗憾的说,停顿了一下,他建议:“楼上只能坐二十户啊,二十户也够了,叫一些相称的官员,官绅,水榭这边也能容纳二十户,两者加起来,总共四十户,便是杭州官员一网打尽,也足够了,无需设更多的点。” “甚好!就这么定了,楼上的十户由我来发帖,剩下的一半由老师做主,楼下的,这水榭便让兄弟们玩耍,如此甚好”,赵兴点头。 台上的《西厢记》已经唱完了三个折子。宋代这样的戏剧,由于功效不高,舞台布景速度缓慢,所以每天只唱两三个折子,整本的《西厢记》需要唱五天,就像长篇小说一样,每天不断更新。而许多长剧甚至要唱一个月,戏剧唱完,轮到几个乡间老农打扮的诨话依次上台,他们轮流演唱歌颂主人的歌。 一个人扮作老翁,一步一喘的走上台,他清了清嗓门,扬声唱道:“我田我地,我桑我梓,只知百里,不知千里。我饥有粮,我渴有水。百里之官,得人生死。孤儿寡妇,一张白纸,入著县门,冤者有理。上官不嗔,民即欢欣;上官不富,民免辛苦,生我父母,养我明府。苗稼萋萋,曷东曷西?父母之乡,天子马啼。” 这首宋代民谣诞生于雍熙三年(公元986年)七月,自王安石变法之后,百姓已经快将这首歌遗忘了,今天这个戏班子假扮百姓,重新唱出这首歌,还有什么马屁比这令苏轼更兴奋,还有什么马屁比这令杭州官员更兴奋?! 歌唱到半阙的时候,杭州官员已拍着手,齐声合唱…… 此刻,月上正中,织女星系与牛郎星系在天空中格外明亮,在场的妇女们纷纷掏出随身的针线包,掷在戏台上,齐声唱着七月七的歌。 宋代,七月七这个绑架节还不是中国情人节,当时的中国情人节是元宵节,宋人约会,情人确定百年好合的日子都在元宵灯下,而七月七只是乞巧节。据说在这一天,献上自己亲手绣的针线包,会让自己心灵手巧,一世无穷。 妇女们原本应该焚香祷告,在自家的香案上献上针线包,但宋代歌舞伎们是大家的青春偶像,当时的习俗除了向这些偶像投掷水果外,还可以投掷香囊,所以贵妇按照习俗向台上投掷香包。 杨祖仁的浑家则是一边起身,一边拿手帕擦着眼角,低声向杨祖仁要求:“官人,这出戏前三折只是铺垫,明天才是戏骨,明天你还带我来……这‘秀秀’姑娘演的真好!” 赵兴听了,满脸的微笑,秦观、毛滂听了一脸的得意,赵兴冲后面两位拱手,脸上全是夸奖的神态。唐棣带着他那五位夫人一溜小跑跑进赵兴身边,急不可耐的问:“赵兄,明天该演《待月西厢下》了吧?” 第二百零三章 盗匪来袭 第二百零三章 盗匪来袭 不等赵兴回答,秦观把头一扬,回答:“明天演四折,最后一折正是《西厢约会》,要来趁早。” 唐棣用尽全身力气,把头点的像挥舞的榔头:“一定,一定!《待月西厢下》,家人苦等候,就盼着这一天呢。” 唐棣那“淑芳娴静懿”五个夫人刚才看到陈伊伊的装扮,曾经四处打探,这会功夫,她们已经隐约探知了真相,在陈伊伊这个藩国郡主面前,这些宗室庶女还保持着一定的骄傲,她们向伊伊行了个平礼,因为不知道怎么开口称呼,所以行礼过后,讪讪的寻找话题。 陈伊伊此时已经软在赵兴怀里,她小胳膊勾着赵兴的脖子,不愿起身,对五位夫人的行礼,她只挥了挥手算做答礼,不过仆人递上的礼物丰厚,那五位夫人也不好责怪,等她们收起来了礼物,三夫人娴做了个揖,干巴巴的说:“恭喜恭喜……嗯,恭喜恭喜……” 娴夫人的问候开了闸门,其他几位夫人立刻涌上来,拉起伊伊,低声询问着一些女人话题,苏轼还在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湛琴琴穿着戏装,走下台来询问秦观的意见,苏轼就这样懒洋洋的听着。 其他人依据关系的远近,有的向赵兴告辞,有的则由仆人陪伴,在园子里闲逛,欣赏风景。不一会,水榭里只剩下收拾戏台的伎乐,客人也只剩下了周邦式、仰充、唐棣。 仰充今天也带了一位夫人,唐棣那五位夫人对仰充的浑家态度很恭敬,恭敬的超出常理。看见其他的人的注意力在讨论《西厢记》上面,赵兴轻轻一拉唐棣,两人避到一边窃窃私语。 “仰兄很低调的一个人,你们怎么会对他的浑家那么恭敬,唐兄,这中间有何秘密?”赵兴很八卦的问。 其实赵兴这是没话找话,吟诗作对,他插不上嘴,那些女人们扎堆谈话他也插不上嘴,现场中唯一可以插上话的,就是唐棣这位也不怎么偏好诗文的富商了,两人总得交谈几句,才显得不被冷落。 唐棣对这样的八卦的话题也兴致勃勃,他精神抖擞的说:“你不知道?仰充那老婆也不简单啊!” “老婆”这个词正是出现在宋代,起初它是两浙路一带丈夫称呼妻子的,与之相对应的“老公”这个词一直到现在才出现,大概它是从“相公”一词演化过来的,唐棣用这词称呼仰充的浑家,倒显得很粗俗。 可唐棣就是一个俗人,赵兴也没责备,他反问:“有多不简单?” 唐棣笑了:“你难道没有听说过,熙宁年间,有两位宗室女被京城丐帮绑架,一名宗室女被人卖到杭州妓院,一名宗室女卖到了杭州,被某富商买去做妾……” 赵兴听说过这事,这是包拯包龙图当开封府尹的时候发生的事,事后,包拯在整个任期里,没有碰丐帮一个人。 赵兴是在赵琴儿事件后,努力去了解丐帮的事迹,由此发现了这两桩丑闻。说起来这也是宋室软弱的象征,皇家女被绑架,诱拐,皇室居然还要遵循法律,严格走法律途径,包拯如判,皇帝佬竟然不屠杀千里显示自己的英明,实在令人叹息。 宋史记录了这段丑闻,但对那两位宗室女的遭遇却只字不提。 “仰充那位浑家?……”赵兴躲躲闪闪的问。 唐棣压低了嗓门,补充说:“是杭州那位,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仰充的浑家。” 赵兴明白了。 赵宋皇室虽然不肯承认自己家的女儿被人绑架了,但事后肯定会如赵琴儿,或者唐棣那五位夫人一样,给予便向补偿,所以仰充的浑家虽然没有正式身份,但赵宋皇室却承认她的血脉。 难怪仰充这厮没听说过有什么诗才,却能敲开任何一位大诗人的大门,连周邦式请陪客陪伴章惇,章惇那一方面都不觉得仰充的身份掉价。 原来,大宋朝都是明白人,只有赵兴这人糊涂,交朋友从来不在乎对方的身份,苏轼他敢揪住成老师,唐棣这样的商人他敢称兄弟。 赵兴与唐棣两人聊完仰充的话题,接着又聊起了珍奇百木。唐棣是个顽主,谈起这话题,简直可以当所有人的老师,他如数家珍的聊起夜宴所上的菜品,每种菜品对应的盘子,每道菜喝什么酒,听得赵兴目瞪口呆。 赵兴在现代学的那些餐桌礼仪都来自西式礼仪,通过廖小小,他知道一部分宋代礼仪,但廖小小还没有了解到富豪级的礼仪有什么细节。唐棣刚才似乎偷听到了这里的聊天,主动聊起夜宴的形式,聊的兴致勃勃,一边说,一边用眼神威胁赵兴,期望自己能获得一个坐席。 “啪啪啪”,赵兴拍起了巴掌:“太精彩了,原来这里还有如此雅致的礼节……嗯,到时候你一定来,我让你看看我家的礼节。” 唐棣一把抓住赵兴的袖子,神色微微一变,赶紧又故作从容,淡淡的说:“你是在邀请我吗,嗯,我家的内知正好有空,我给你调一二百个来,也帮你操持。” 赵兴心领神会的一笑,唐棣也笑了,两人笑的都心领神会。 正在此时,码头附近突然响起了一声霹雳,霹雳响出,一团黑烟与火光腾上半空,院里的妇女吓的惊声尖叫,唐棣吓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在场的人当中,唯独赵兴显得很镇定,苏东坡显得跃跃欲试,其他人则张皇失措,紧接着,码头区响起了警钟声,那里的人齐声喊道:“敌袭,敌袭。” 赵兴看着那爆炸腾起的烟,非常纳闷,他好奇的望了一眼苏轼,而后又望了一眼杭州法曹毛滂,惊愕的问:“竟有这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这事?有没有搞错?” 由于过度惊诧,赵兴说话间都有点口齿不清了。 苏轼有点性急,他一边催促别人给他拿来盔甲,一边不屑的说:“这一定是草市河渡盗贼,你可听说,有三年未遇盗的草市,上次看到你门口的草市,我就想提醒你了,可惜事情一多,我给忘了,果然,他们来了。” 大宋朝的草市是自由贸易,由于每个市场每年也只收几贯的税,所以地方官员也无心派遣过多的人手维持治安,因为朝廷的草市太多了,如果四处派遣人驻扎,行政费用就会高起不下。 因为草市这种自由贸易状态,所以就成了窃贼的肥肉,而大多数草市都设在交通便利的渡口,乡县要道,也便于抢劫后逃逸,所以,基本上大宋境内的草市,没有连续三年未遭抢劫的。 苏轼一边向赵兴解释,一边催促仆人们为他披甲,赵兴挺清楚原由后,彻底放下心来:“这事哪用到老师出马,十几个毛贼而已,我这里……” 赵兴话说一半,赶紧闭嘴。他原本想说:“我这里是按军事要塞建的,敢来我这里打劫,那不是找死吗。”但这话过于犯忌讳,他话说一半,假意咳嗽,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城堡里已经开始疏散,除了通向码头的堡门没有关闭外,其他的几个大门都已经关闭了,那些喧闹的人,惊吓的人都被仆人们一个个领去安置,赵兴的学生则带着一队队仆人分赴个个守卫点。陈伊伊拉着那五位夫人兴高采烈的跑向城堡,边走边喊:“到楼顶……站的高看的远,我们到楼顶看戏。” 青瓦台楼梯口,程阿珠提着一张猎弓出现,她一边指挥妇女进入城堡,一边向赵兴打着手势,赵兴冲她挥挥手,两名学生架起苏轼,招呼苏轼家的老幼妇女往城堡里走,六七名倭女一溜小跑的捧来赵兴的弓箭铠甲与武器,两名倭人马童牵着两匹披挂好的战马,小跑的向这里跑来。 事件发生的时候,唐棣正在跟赵兴交谈,所以大家都没拉着他走,唐棣神色苍白,但说话的嗓音没有发抖,他指了指码头区的大门,催促:“赵兄,怎么不关上那个门?” 话音才落,十名仆人每人牵着六七条壮狗出现在城堡门边,城堡里的以色列男人也都拿着刀剑在城堡门口站卫。唐棣看到这情景,闭住了嘴。 金不二、萧氏兄弟与他们的父亲萧山、黑人泰森与两名黑人妇女也穿好了盔甲,跑到赵兴的身边,站在赵兴左右。此时,倭女正忙着将赵兴盔甲上最后一根带子系上。 等这根带子系完后,一个倭女用巴掌挨个拍打盔甲上的部件,检查盔甲的牢固性,这阵密集的巴掌响过后,那些倭女齐齐跪在地下,向赵兴磕头,口称:“长门殿,祝武运长久,旗开得胜!” 公元1089年8月15日,农历蛇年七月初七,辽道宗(耶律洪基) 大安5年、宋哲宗(赵煦)元祐4年,中国历己巳年壬申月乙亥日,星期三。杭州匪患,群匪围攻茉莉园。 赵兴施施然的向靠近码头的城堡大门走去,在他行进的时候,城堡里的人来来去去,紧张有序的忙着疏散。倭女宿屋的大门也打开了,黄大黄二黄三三兄弟拎着个小箱子,向城门口小跑。与此同时城门口处,两伙人正从门口的小屋里推出两个巨大的柜子,他们将柜子推到大门口,仅仅留下了一个小缝,让人通过。 水边码头上时不时的还响起零星的爆炸声,不过相比刚才的那声巨响,爆炸声音轻了很多,也显得很凌乱。不过,浓烟滚滚的,仿佛在焚烧着什么。 以色列人白樵带着一群拎十字弩的一赐乐业人迎了上来,赵兴顺手接过白樵手中的十字弩,语气轻松的笑着说:“白先生,让你们这么宝贵的脑袋指挥手去战斗,我可舍不得。你们的长处在大脑,且回去吧。” 白樵笑着摊开了手,没等他回答,旁边一个声音响起:“予顷年在海州,人家穿地得一弩机,其望山上面刻有尺度,甚长,望山之侧为小矩,如尺之有分寸。啊,这把弩上也有望山,惜乎失于精确。” 赵兴脚下闪了一下,他向着说话处望去,发现了一身读书人打扮的沈括,他带着抑郁症患者那种专注的目光盯着赵兴手中的弩,自言自语:“予尝设三经三纬,以镞注之发矢,亦十得七八。所以啊,这望山刻度越精细越好。” 沈括说话的时候,几名程族男子已经悄悄向他身后摸去,但沈括完全没察觉,他一边小跑着追逐赵兴的脚步,一边紧紧盯着那把手弩。 赵兴原本阴沉着脸,用目光催促那几个程族男子加快脚步,但听完沈括的说话后,他猛地一挥手,那几名程族男子停下了脚步,赵兴就势把手伸向了沈括,执着他的手,温和的问:“梦溪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沈括还在望着赵兴手里的弩,眼也不抬的回答:“听说离人这里唱大戏,我恰好遇到子霞夫人,便请她带我入院子,如此,才得以观赏这场盛典。” 子霞是朝云的字,这个字是苏轼给朝云取的,除了与苏家关系亲密的人,别人不知道。唯一的例外就是沈括。 沈括是说,他听说这场筹划很久的戏剧表演后,特地在路边等到了朝云,央求她带自己进入院子。 原本守门人早被吩咐阻止沈括的拜访,但由于是朝云带进来的,守门人不好阻拦。而赵兴也想通了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刚才陈伊伊腻在自己身边,与此同时,仆人们搬家的搬家,照顾演出的照顾演出,谁都没得闲,所以这消息没有及时通知自己。而沈括与朝云寸步不离,也让仆人们没法下手驱赶。 爆炸发生后,院子里更是一片混乱,仆人们光顾护着官眷们退入青瓦台,把沈括给落下了,无处可去的他便黏上了赵兴。 “你瞧瞧,这把弩比你家中的弩如何?”沈括说他在自己家中也制作了一个弩的望山,进行实地检测,赵兴看他盯着自己手中的弩不放,便顺手将弩递给了沈括。 赵兴这把弩是钢臂弩,他按照记忆中弩的模样,对这把宋代弩进行了改装,上弦的地方安上了棘轮,还安上了一组滑轮,减轻拉弓时所用的力量。沈括是个喜欢研究的人,丢官之后,他的主要乐趣也在于此,看到以色列人手上这把明显不同于中土的弩,他的目光被紧紧吸住了,以至于走到大门边,他都忘了这是战场。 守门口的是程旺。赵兴赶到的时候,程爽正领着一群人抬着两个大箱子赶来,他看见了沈括,用目光询问赵兴的意思,赵兴轻轻点点头,程爽立刻打开了箱盖,露出了满箱子的火药箭,然后向两辆大车上、蜂巢似的洞孔里塞去。 水门这一方的守门人是金不二,他领着几个徒弟向赵兴迎来,赵兴劈头就问:“怎么回事?” 赵兴的问话声惊动了沈括,他抬起眼来,又发现眼前的新玩意,连忙指着那堵门的蜂巢车问:“这是何物?塞城门的不应该是刀车吗?” 赵兴暗中一挑大拇指。经过了与西夏大战的沈括内行,知道一点军事,知道塞门刀车,但眼前的这东西却不是塞门刀车,因为赵兴不需要堵门。 金不二躬身回答:“从上游过来六艘船,约三十人,没有号旗便要强行靠岸,码头上的人拦了一下,他们突然点燃了坐船,那坐船上立刻发生了爆炸,似乎是火药的爆炸,接着那些人开始冲击堡门,塔楼里放箭射翻了三个人,如今他们正躲在滑车后面,与我们相持。” “上游漂来的,这些人脑子灌铅了,抢劫完后怎么逃?逆水往上游走?他们还炸了自己的船,是吧?匪夷所思?” 沈括一边好奇的打量着蜂巢车,一边心不在焉的回答:“上游来的,一定是湖洑山盗贼,富阳湖洑山:其山幽邃,重叠险远,每时有扰攘,人皆逃避于此……据说,最近天旱,有许多人为了躲避差役与赋税,聚众为盗,啸聚湖洑山。” 沈括一边自言自语的嘟囔,一边围着蜂巢车转个不停,期间,他的走动屡屡妨碍程爽的工作,程爽脸色很难看,但因为赵兴对他和颜悦色,他才没有喝斥出口。 赵兴这座码头等于私家码头,唯有与他有生意来往的人,才可以使用这座码头,当然,装卸费用是要照收的。 每艘允许停泊的船只上,都有赵兴特地发给的信号旗,进港的时候,船必须挂上信号旗,然后按指点停靠在泊位上,没有悬挂信号旗的船只,接近码头时会受到警告,如果强行冲岸,也不是不行,不过u字口的码头区本身就是个陷阱,一旦进入这块区域,就会受到三面火力的夹击。 按金不二的介绍,这伙盗贼强行冲入码头后,受到塔楼的警告,便抢先点燃了船上的火药,火药的爆炸使停泊在码头上的船只受损严重,这些人见到无法冲入城堡,便在码头区布设了拦截阵地,开始打捞码头沉船的财物…… “爆炸,火药,他们怎么会有火药呢?”赵兴看程爽即将完工,他挥挥手命令众人做好出城准备,并顺手拿起一张盾牌竖在身前。 沈括的目光还停留在蜂巢车上,他继续自言自语的嘟囔:“湖洑山那里有座硝洞,当地百姓都会熬药制作药发傀儡,他们有火药,不足为奇。离人,这是什么车?” 赵兴一使眼色,几个程族人拿着盾牌掩护在沈括面前,另一些人开始推动火弩车向城门洞走去,程爽用法烛点着了火把,四五个人举着火把躲在蜂巢车后面,一步步的向前冲去。 等出了城洞,到了码头区,沈括还在追问:“赵兄,这是什么车?我大略猜到了一点,能不能请赵兄为我解惑?” 赵兴点点头,透过蜂巢车的缝隙观察着前方,嘴里向沈括解释:“这是根据药发傀儡的原理,研究出来的火弩车,一车装一百枚火药箭,一旦点着药线,譬如这样……” 在火药线的嘶嘶燃烧声中,赵兴补充说:“就会火箭群发,所以又可称为‘一窝蜂’,或者‘百虎齐奔’。” 赵兴话音刚落,第一支火箭窜出了火弩车,带着响亮的怪叫与长长的尾焰扑向了码头边那群盗匪,紧接着,凄厉的如同鬼叫般的啸音一声接一声响起,火箭纷纷窜出火弩车,尖尖的锥体扎在匪徒们当作掩体的木箱后,紧接着,一声声爆炸接二连三的响起来。浓浓的硝烟味呛得人嗓子发痒。 火弩车是压制性的武器,当第一支火箭带着火焰窜出后,程爽指挥着兄弟们将火弩车向两边推开,露出了中间的大道,与此同时,火箭继续往外窜,接着爆炸着火光,码头上那群盗匪的声音映入眼帘,在连续的爆炸中,部分盗匪被炸伤,正捂着伤口凄厉惨叫,没受伤的人则转身向码头窜去,企图登船而走。 沈括深深的吸了口气,浓浓的硝烟对他似乎没有影响,他沙哑着嗓子说:“三十多口,足足有三十个盗匪。” 第二百零四章 令人头痛的偏执者 第二百零四章 令人头痛的偏执者 这数目也让赵兴吃了一惊。 在宋代做盗匪不容易,优裕的生活导致普通百姓都不愿从事高风险的抢劫工作。传说中横行整个山东的水浒梁山盗匪,真实的情况也就是三十六个大盗而已。但眼前这伙人的数目已经接近了梁山大盗的数量,在宋朝,这可是一个横行的州县数量。因为像杭州这样的大城,除去禁军与厢军外,全部的武装力量只有十五名步弓手。 遇到这样武装力量超过州县的情况,按规定要随即上报,由朝廷另派兵马镇压。从赵兴这里将消息传递到京城枢密院,通过走公文将消息递达相关人员,在调兵遣将到杭州,运气好的话需要三个月。三个月后赵兴这座城堡……所以一般情况下,盗匪们直接面对的就是那十五名步弓手。 在这种情况下,宋代想横行天下,凑齐三十多个大盗就已经够了。然而,找到三十多个齐心做盗贼的人,在这个追求享受的时代,也不容易。 赵兴这里跟沈括在思考,城堡大门口,火弩车射空了整车的火弩。黄大三兄弟赶紧添加上新的弩箭,不久,赵兴与黑人泰森并排持盾牌站在路中,领先进发。火弩车在路两边,随着他们的行动齐齐推进,另有50名堡丁手里拿着弩弓紧紧跟在车后。队伍走空后,沈括站在堡门口犹豫了一下,终于跟上了赵兴的脚步。 穿过那片火弩释放的硝烟,码头区已经清晰在望,刚才的爆炸使码头停靠的几艘小船七零八落的飘散在水里,沉船区,散乱的货物飘满了水面,心急离开的盗匪们正在拼命推开那些漂浮物,与此同时,码头区那艘最大的货船上还有零星的火枪声,时不时有人从船上跳入水中。 沈括再度深深吸了口气,他望着大船周围的浮尸,嘴唇蠕动,稍停,又说:“竟然不是三十人,竟然有半百之数?!离人,这定不是一股盗匪,是多股盗匪合流。” 说话间,终于有一艘盗匪的船只闯出了码头,顺着江水向下游飘去,其他的船只奋力跟上,赵兴一挥手,他身边那些孩子闯过他的身影,端起弩与船上对射起来。 机械的力量永远胜过人工,船上的小弓对孩子们几乎没威胁,在孩子们密集的射击下,大多数盗匪纷纷落水,唯有最先的三艘船幸运的逃出了弩箭的射程,窜向下游。 沈括跺着脚,连声说:“离人兄,快拦截呀,这距离火弩车够得上,让火弩车对着小船轰。” 赵兴咧嘴一笑:“今天可是七号啊!” 孩子们听到这个,均发出会心的微笑。 他们分出部分人手来,拎上钩矛,驾着小船出去捕捞受伤的盗匪,全不管那些逃脱的盗匪船。 沈括跺跺脚,说:“刚才赵兄曾言,这些人抢劫过后不可能逆水上行,看来他们是打算顺江漂浮出海口,赵兄,下游他们一定有接应的人,一旦鱼入大海,就不好办了。” 赵兴脚下纹丝未动,他冲金不二点点头,金不二立刻取出几枚药发傀儡点着,随着咚咚咚三声炸响,三个绿色的信号弹窜上了半空,旋即,金不二又点上了两枚黄色信号弹。 患上抑郁症的人都陷于偏执状态,赵兴没有回答沈括,沈括便一直问个不停,频频要求赵兴操纵码头上那艘大船,出海追杀,这功夫不停的有受伤的俘虏被押回岸上,赵兴来不及审问,只好先应付沈括。 “沈兄,梦溪先生,每月七号我的货船进港,今天特殊,我的船一直在海口处等我的信号,刚才我已经发了信号了。那伙盗贼往下游走,真不幸,甭管他们接应的有多少人,都撞不破我的大网。” 沈括明白了,他哦了一声,马上又盯着那群盗匪不放:“他们是湖洑山的吗?赶紧问问,这么大股的盗匪可要审个清楚。” 沈括话音刚落,下游处响起了几声轰响,响声停顿了一下,又是两三声轰响,接着一切平静,沈括急得跳脚,他频频催促,赵兴只好勉为其难的当着沈括的面开始审问盗贼:“你等来自何方?” “贼厮鸟,爷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混江龙’陆南山是也!汝有何种手段,快快使来,爷爷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一个小头目模样的盗匪慷慨激昂的叫嚷着。 “啐!你本来就不是好汉,只是个盗匪而已,称什么英雄?”赵兴从靴带里摸出一把匕首,微笑的打量着陆南山的额头,兴致勃勃的说:“你刚才说什么,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我刚好对你的眉头很感兴趣。 据说,有一种古法,就是用小刀在眉头上割个口子,然后把人半埋在地上,从伤口里灌入水泥。此后人会觉得头很痒,痒的实在难受,可双手被埋在土里,无法抓痒,人就拼命想钻出土里。这一用劲,你猜会发生什么?这一用劲,人会从土里钻出来,但人皮却留在土中…… 想想看,浑身上下没有皮,全是鲜红的肉,风吹在肉上,更痒更痛……你刚才说什么,不会皱眉头是吧——来人,立刻为我准备埋人坑。” 陆南山脸色变了,他嘴唇哆嗦的说不出话来。程爽走到他跟前,好奇的打量了一番后,郑重其事的说:“老师,他两腿被射穿了,肩膀上的皮也被射了个洞,我们需要多准备点水银,免得都从那三处破口子里漏出去。” 沈括在旁边专注的解释:“这是一种古刑法,传说是桀纣用的,离人,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古刑法?” 陆南山再也憋不住了,他瘫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喊:“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赵兴晃动着小刀,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先向沈括致了一声歉,说:“梦溪先生,这人要招了,看来今天我向你演不成这个刑法了。” 而后,他又转向陆南山,问:“陆南山是吧,你今天最好做个‘有一说一的严守一’,我问你,你们可是来自湖洑山?” “没错!”沈括在旁边喋喋不休:“湖洑山陆氏,侯景之乱时进入山中,筑石城族居。我修建梦溪园的时候,曾雇了一个人,就是湖洑山陆氏。听说那片地区是太湖匪盗的窝点,附近最大的匪患都出自于湖洑山。” 沈括没有把这话说全,完整的话是:这位陆氏还随着他来赵兴城堡一趟,此后,这位陆氏辞工,回了自己家。 对面的陆南山赶紧将沈括遗漏的部分补充上,他躺在地上,软弱的补充:“……我家那个陆兄弟正在第一艘船上。我们打探了,这里每月七日靠上大船,而后在不远处的草市开始交易。 原本我们是想到草市去抢一把,但没想到今天明明是七号,却左等船不来右等船不来,兄弟们等的无奈,只好抢先动手了,没想到……” 在赵兴的逼问下,陆南山细细的交代:那位跟随沈括来城堡的陆氏兄弟回去后,介绍了城堡内的富足,还介绍了城堡附近草市的繁荣。尤其让人垂涎的是,城堡附近这个草市还是游离于官府之外的,既然它不向官府纳税,那么被抢之后它连告状的地方都没有。 巨大的利益让湖洑山的盗匪非常动心,但赵兴这座城堡带给人太多的压迫感,于是他们便派遣数拨探子过来探查,并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他们打算等赵兴码头上的货轮进港后,穿越码头去抢劫草市,然后顺江飘下,进入大海,再随便找个地方靠岸。以此逃脱追捕。 但他们派出的第一位探子一时起了贪念,打算混入城堡,趁着堡里人来来往往,人多眼杂的,可以顺便偷几件东西……没想到他的行踪被金不二的狗发现…… 这个码头探子失踪后,码头哪些准备接应的盗匪们猜出了他可能潜入城堡,于是派遣第二批人手进入城中,打探同伴的消息,结果被人发现了,堵在地下室里被赵兴拿煤烟熏死…… 盗匪们唯恐打草惊蛇,商议之后决定硬干。在他们想来,自己人多势众,城堡里的人必不敢追击,而赵兴码头上的大船如果起锚追赶……只要他们手脚快,可能不等大船追上,坐船已冲出江口。 可惜,计划虽然美丽,但赵兴这座码头的实情又岂是走马观花所能了解的。首先,码头附近过往的船只虽然多,但每只过往的船只都有默契,自己人的船不会受到任何拦阻,直接靠岸,而不是自家船,熟悉这条航路的人都会自发的行驶在江心,以腾开江左航道便于赵兴进出港,否则,这样的船只会受到严厉盘查,甚至撞沉。 江上行船不比陆地上走路,一旦起锚,船就如渴马奔泉一样顺江漂流,刹都刹不住。盗匪们原本在上游等待消息,左等右等不见货船进港,有位性急的盗匪看到码头上停着一艘大船,以为是货船早已进港,他便发出了信号,上游的盗匪启程后,等驶进茉莉院,发现情况不对,已经来不及调头了。 原本他们打算悄悄的绕过码头区,到下游草市登岸,但这几艘船过于陌生,江上的人随口一问,他们慌了,便开始执行第二套计划。 第二套计划是用船上带的火药炸塌堡门,让城堡里的人出不来,便于他们抢劫码头与下面的草市。但由于此前两拨探子的逝世,湖洑山的人唯恐打草惊蛇,在没有摸清楚码头地形的情况下,便匆匆发动进攻,等他们的船靠上码头,这才发现他们的船太小,干舷太低,码头区的堤岸太高,他们在低处根本无法攀爬上去。 迫不得已,有匪徒引爆了炸药船…… 随后的情况就是一团乱麻。盗匪的计划全落空了,他们不得不泥足深陷的继续堵住城门,顺便抢劫码头上被炸沉的船,以免空手而归。在一片混乱中,他们遭遇了难以想象的反击,结果整个行动彻底失败。 陆南山刚刚交代完,赵兴的码头上又来船了,三艘大船放了自家信号缓缓靠近码头,他们的船身后拖着那些被俘的小舢板,在码头上引导下依次靠上泊位。 这一回,匪徒们端端正正的踢到了铁板上。 正在下游守候的货船不是一艘,是三艘,罕见的三艘货船同时进港。这些船上装运的主要货物是士兵,赵兴那群久未露面的马木留客奴隶兵也赶到了,另外还有四十名廓尔喀奴隶兵。 赵兴也没预料到有三艘船入港,三艘船中有两艘货船是与赵兴约定好的:一艘货船从昌化军发出,装载他留在海南的部分武力;一艘货船从越南发出,装载陈伊伊的陪嫁武士与侍女。而多余出来的那艘货船是从倭国来的,等它亮出旗号,赵兴也呆了一呆。 赵兴这座城堡太大了,工人撤出后,他也感到人手不足,所以就从南洋调了一些人手过来加强防卫。由于船上装运的是比较敏感的武装人员,所以他预先命令船只守在入海口,等到夜深时分,待城堡里放出焰火,他们再悄悄靠近码头……这一等,正好迎上了逃窜的匪徒。 那艘倭船上下来的居然是源业平,他披散着头发,衣服上带着大团大团的血迹,拎着武士刀,他快步跳下船来,鲜血染红的手撩过秀美的脸,将几粒头发撩在耳后,那神态说不出的凄美。一见赵兴,他松了口气,身体也似乎软了,拄着刀喘了几口气,才开口淡淡的说:“离人兄无事,好了,这就好了。” 赵兴摸摸鼻子,学着沈括的样子自言自语:“今天都是意外,一连串的意外。幸好,这些意外构成了一个幸运。” 此刻,天色已经有点暗了。 刚才那场战斗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用现代时间衡量,也就一个小时,从落日开始交火,到现在,暮色苍茫。 仆人们点起火把,两艘大船上新下来的武士们在城堡学生的配合下,开始整理码头上的残骸,赵兴望了一眼略显残破的码头,心疼的说:“可惜了,我花了五年时间建成这座码头,竟然……” 源业平喘息结束,直起身来打量了一遍码头,安慰说:“赵兄无需担心,我看这码头还能用,刚才那火药也就炸伤了点边梢,人安全就好。” 沈括已经爬到火弩车上研究开来,他从火弩车的蜂巢里拽出一枚火箭,翻来覆去的看着,嘴里还在嘟囔:“好奇怪,这箭头怎么是椎尖的,造的浑圆,这等工艺,太奇妙了。” 赵兴挥了挥手,仆人们开始抬那些受伤的盗匪押入城堡。想起青瓦台里的官员,赵兴担心那些关切他的妻妾,赶紧拉着沈括,招呼上源业平往城堡里走,至于码头区的事情就留给程爽操持了。 沈括走的时候,没有把他手里的火药箭放回去的意思,他一边走,一边端详着掌中的火药箭,嘴里嘟囔着,似乎是在推敲它的制作。推敲了一会儿,他仰脸,晃着火药箭问赵兴:“离人,这东西怎么造出来的?里面沙沙的响,怎么火药装的如此不实在?” 赵兴刚才在于源业平说话,沈括不管不顾直接开口询问。迫使赵兴不得不扭过脸来面对沈括。 沈括这家伙实在太执着了,如果他提的问题你不回答,他便会反复问。看在对方那个大年纪,还如此专注的份上,赵兴一时心软,也顾不得对方那种告密性格,坦白说:“这种椎尖有两种做法,一种是用石膏代替沙石范做模具,铸造出来的椎尖非常规范,另一种就是用冲压法,冲压出一个椎筒……啊,石膏,也就是寒水石啊。” 沈括长长的哦了一声,继续翻来覆去的打量手中的火药箭,直走到青瓦台大厅门口,赵兴才找见机会从沈括手里夺下火药箭,嘴里打着哈哈:“梦溪先生,厅里到处是火烛,这玩意拿进大厅,实在危险。” 沈括呆了一下,恋恋不舍的问:“我可以再看看它吗?明天白天的时候,我想再看看……模具,你是说石膏模具么,这东西我知道,我还想看看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赵兴愣了一下,勉强说:“好吧,明天我等你!” 可沈括没有走的意思,他站在门边等赵兴开门,赵兴疼苦地推开厚重的堡门,等看到城堡里的情景,顿时呆住了。 宋代可真是太具有享乐精神了,码头上的喧闹声平息了许久,城堡里竟没有一个人想出去看看,他们聚在一起,竟然又乐了起来。 大厅的中央,廖小小正披着一身彩衣,在那里唱《佳人曲》,她神采飞扬的将这首“北方有佳人”唱了一遍又一遍,当然这首歌也是赵兴教她的,采用苏曼演唱的版本。 这首歌作词是李延年,曲子的作者是日本著名作曲家梅林茂,这位大师完全采用了宋代的乐器,作出这首宋韵十足的歌曲。主旋律是奚琴(二胡),外加如泣如诉的弹拨乐,轻声提醒的铃声,哀怨的令人心软: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在顾倾人国。 宁不知, 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在得。” 廖小小唱得忘情,正对大门处,陈伊伊兴奋的拍着巴掌,似乎廖小小这首歌是献给她的,但赵兴却察觉,廖小小唱这首歌时,脸上充满了自恋。源业平一直没来得及向赵兴解释他怎么会回杭州,这会功夫他更没有机会解释,一见到大厅内的那些天朝名家,他开始流口水了,马上像哈巴狗似地跑到苏轼跟前,望着后者流口水,还不停望望秦观,望望毛滂,似乎看到了一大堆美味。赵兴知道,这会儿你就是问他老娘是谁,他也记不得了,哪能谈正事。顾垂涎欲滴的望着苏轼,望着秦观, 沈括站在大门口,却别人都没敢向他打招呼,大家对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沈括丝毫不觉难堪,他先是扫了一遍大厅,嘴里嘟囔一声:“回音太好了”,而后低头观察地面。观察了片刻,他竟然毫不顾及形象地趴在地上,敲击起瓷砖来。 青瓦台里的地面是用大块的高温瓷砖铺出来的,瓷砖面积很大,上面装饰着淡淡的花纹,一楼大厅中心铺成圆形图案,圆心是传统的云龙纹,沈括趴到了地上,用指头叩击着瓷砖,倾听瓷砖发出的空洞音,纳闷的望向赵兴,问:“空的?瓷砖下面是空的?怎么做到的?” 赵兴进来的时候,开门的声响已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但大家看见队伍里有沈括,马上向火灼一样移开目光,装作完全没有发现这队人的进来,只有场中心的廖小小冲赵兴甩了个媚眼,然后继续专注地唱歌。 陈伊伊听的也很专注,完全没有发现赵兴的进来,她一边听一边拍手。 大家都装的一本正经没听见沈括的问话,赵兴只好应付勉强应付,他笑了笑,答:“梦溪先生,整个青瓦台的所有走廊、还有两间房间与这个大厅一样,都采用这种建筑技巧。这瓷砖下面也不是完全空的,每块瓷砖下面用九宫格的方式,放了九只浅青铜盅,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增加回声。” 沈括的博学不是赵兴能糊弄过去的,他点点头,立刻回答:“这是依据古法造成的鼓厅鼓廊,古之君王建造这样的鼓厅鼓廊是用来防刺杀的,传说这样的廊道与大厅,可以把轻微的脚步声变成洪钟巨响,令潜入的刺客无以遁形。” 赵兴勉强笑一笑,回答:“我有什么需要防刺杀的……就像你说的,这叫做鼓厅鼓廊,但它是用来欣赏歌舞的,在这样的地方奏乐,你不觉得音乐格外悦耳,歌声尤其宛转悠扬……你瞧,廖小小姑娘唱得多么迷醉,多么动听?” 沈括利索的爬了起来,连身上的土也不掸一掸,神情专注的盯着赵兴问:“离人说还有两座大厅也是如此布置,在哪里?我去看看。” 赵兴眼珠转了转,满脸苦相地招过黑女奴辛迪亚,用胡语吩咐:“领他去天籁厅,然后领他去书房由他翻书,盯着他,记下他翻阅的每本书,每一页……可以允许他抄录,但不允许他随意出门。必要时可以使用武力阻止。还有,天字柜里的书禁止他翻阅。” 辛迪亚用胡语答应着,一把拎起沈括,悄悄离开。等沈括走后,赵兴似乎听到场中的人齐声松了一口气。本来人喘气声很微小,平常难以听到,但在这个特殊的大厅里,许多人一同喘气,声音就像一声大喊一样响亮,甚至盖住了廖小小的歌唱。 这下子,陈伊伊终于发现了返回的赵兴,她拍着手抢先说出大家都想说的话:“瞧,我早知道我夫君没事,几个小毛贼而已,夫君一出门,他们就只会想逃。官人,抓住了几个?哪里来的毛贼?我们的人伤着了没有?” 法曹毛滂挤到赵兴跟前,还没开口,苏轼走过来了,他连忙一侧身让开苏轼。苏轼还没开口,杨祖仁也窜了过来,苏轼又一侧身,让杨祖仁先行,杨祖仁看着赵兴满身的铠甲,羡慕的说:“恨不能重新披挂……离人,外面的都什么人?有多少匪徒?” 赵兴回答:“大约有五十多个。” “嘶”,满场都是吸气声。 赵兴接着说:“抓住了一些伤者,有人招认是上游湖洑山来的,还有一些,没来得及审问,看装束,似乎是几伙盗匪合股,据他们招认,原本他们想打劫渡口附近的草市,结果被拦在渡口。” 法曹毛滂坐不住了,他拱了拱手,向赵兴示意:“赵兄,你看……?” “自然是你去审——我今天离不开”,赵兴狡猾的回答。 第二百零五章 疯狂的舞蹈 第二百零五章 疯狂的舞蹈 “如此……”毛滂眼巴巴的望着赵兴,欲言又止。 赵兴一挥手:“顺便帮我把报告写好,还怎么写由你——不过,犯人一个也不能带走!” “好说好说!”毛滂笑的眼眯成一条缝。 杭州官员都知道赵兴不太在意功绩、官声。去年他远到海外,源源不断的为苏轼运来以工代赈的粮草,年底的时候,苏轼想提他的功绩,但赵兴却阻止了。这样一位不愿意抢功、宁愿躲在幕后的人当作同事,是杭州官员的快乐。毛滂刚才问的也就是这意思,最终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袭击事件发生的时候,毛滂在现场,赵兴又让他写报告,那么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劳。 这等美事凭空落在头上,毛滂连接下来的表演都无心看了,他匆匆跑出房子,向码头跑去。临出门的时候,恰好一队胡姬,一队倭女往城堡方向走,毛滂与她们交错而过,他脚下顿了顿,早听过倭女的温柔,毛滂想去瞧一瞧,但好奇心挡不住升官发财的心理,他顿了顿脚,继续向码头区跑去,边走边念叨:“快快,我得快快结束审讯,才赶得上胡姬表演。” 毛滂走出去的时候,杨祖仁脚下动了动,但他马上醒悟过来,站定了,讪讪笑道:“原本经蒲公宗孟积年扫荡,杭州该没了窃贼踪迹,没想到这才几年,湖洑山又缓过气来……离人兄,既然确定是湖洑山的山匪,不如趁消息被泄露,兵贵神速,打他个措手不及。” 杨祖仁说的蒲宗孟曾出任过豪州、杭州、郓州知府。他的杭州任期恰好在揭枢前。蒲宗孟在杭州时,严厉打击盗匪,甚至派兵跨境到了湖洑山,终于把杭州附近盗匪治理得差不多了。但蒲宗孟的措施太残忍了一些,即使是一些小偷小摸的人,只要被抓住了也要将其脚筋割断,有时候也有没把情况完全弄清楚,冤枉好人的时候。因此,史书上批评他“为政惨酷”。 宋朝学士在官服上佩戴金鱼的风尚是从蒲宗孟开始的。蒲宗孟给神宗皇帝当翰林学士期间,神宗曾对蒲宗孟说:“翰林学士的职务很清高,又很接近君主,不是其他官员能比的。”于是赏赐蒲宗孟官服上佩戴金鱼。此后,大宋学士都带金鱼袋。 这位蒲宗孟去年死于郓州(水泊梁山所在地)任所。 赵兴知道蒲宗孟这个人,杨祖仁的提议很好,至少比他老爹的军事能力强,但赵兴却不打算执行,他摇摇脑袋,答:“那群山匪熟悉山区情况,每一个山坳里,每一棵树下都会射出冷箭,以我杭州有限的兵力,去跟数百个熟悉地理的盗匪在山区打游击……哈哈!” 杨祖仁脸一红,悄悄一指苏轼。 他在提醒赵兴,苏轼现在是党政军一把手,他有调动军队的权力,调集一百名以下数目的士兵,只需要事后补报而已。 杨祖仁这是强辩,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拿苏轼说话只是没话找话。因为一百名民士兵前去搜山,兵力明显不足,而递奏章去枢密院请示,要就说不上突袭的问题了。 此时,毛滂见过的那队胡姬与倭女正在鱼贯进入城堡,陈伊伊邀请众人进入城堡的天籁厅。这间舞厅头顶上,四壁墙上镶满玻璃镜。在镜厅旁边的房间里,梅三娘、钱婉儿正挽起袖子,整理着各种脍炙,几名倭女与越南女仆也在那屋里,收拾着各种水果拼盘。 天籁厅很大,足以让一百多人坐下,天籁厅两侧各有一扇大门通向旁边的厢房,一侧厢房里仆人进进出出,为大家端来水果与食物,另一侧厢房里是休息室,摆着无数张卧榻(沙发椅),可以让大家休息一下。 赵兴进入休息室后,看杨祖仁跟在他身边还没有告辞的意思。赵兴知道对方是想挽回面子,期待他对后面的建议给一个评价,他赶紧回答:“其实,我还有一个妙计,便是一百人也够了,足以给他们一个教训。” 杨祖仁好奇的问:“有何妙计?” “焚山!”赵兴咬着牙说:“敢惹我赵老虎的人,我一定让他后悔。一百多人攻山是不够,但四处放火足够了。现在正是天干物燥,一把火放过去,看那些盗匪怎么藏身。” “不可!”周邦式在旁边听了,出声阻止:“南唐后主李煜墓在山上,怎能放火焚山呢?离人,你要这么干了,千古骂名可是少不了。” “哦!”李煜的词赵兴很喜欢,但李煜不是被赵匡胤俘虏了吗,怎么会葬在湖洑山? “李煜墓在山上,你确信?”赵兴紧着追问了一句。 杨祖仁马上回答:“这事钱公穆夫应该知道,李后主死后初葬洛阳邙山,其后四年,乞恩归柩于富阳,传闻迁葬于湖洑山。故有两个墓志铭,前一个是南唐旧臣徐弦所撰,而后一个为钱俶所撰。钱家与李家是姻亲,其主既然为李煜立碑,一定知道他葬在何处。” 赵兴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可怜一代词皇,坟边住了一群盗贼,一百多年过去了,他坟里还会剩下什么?谁愿意为后主之墓被盗负责,哪个地方官敢接这样的案子,所以,我估计……” “那也不能烧!不管怎么样,山在那里,烧山就是恶名,想当年蒲宗孟都不敢烧山,离人不要一意孤行。”周邦式竭力劝解,希望赵兴打消这主意。 赵兴摸着下巴,想了片刻,点点头:“不烧,我原本也没打算烧山,不过是吓唬一下他们,然,敢袭击我这的庄园,总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今日是不成了,明天吧。准备出击的事,可不是说做就能做到的。” 此际,看到赵兴这里没什么节目了,杭州府属吏已经开始三三两两告辞,唐棣、仰充、曹端勇也带着人靠过来,打算向主人辞行,正在这时,陈伊伊趾高气昂的带着一队胡姬闯进镜厅,似乎打算继续歌舞。仰充等人便停下脚,彼此寒暄着。 几年了,好不容易成为宴会的主角,陈伊伊只想着欢乐无穷无尽,这场盛宴能无休无止的进行下去,问过刚才的那群胡姬有什么技艺后,她马上觉得应该让欢乐继续,让歌舞常伴。 经过短暂的休息,胡姬们已经恢复了精神,她们怀里抱着鲁特琴——也就是中国“琵琶”、日本“biwa”、西班牙“吉他”的共同祖先——进入房间,或者席地而坐,或者找一把椅子坐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胡姬拿着腰鼓,铃圈,沙锤。 乐声重新弹奏起来,喀丝丽穿着一席肥大的百褶裙,铃声叮铛的领着两个胡姬走进来,她莲步轻移,妩媚妖娆,步履间显得既性感又娇羞。她那一身用绯基尼红染出来的鲜艳丝裙飘动着,红色的绸缎将她装扮的宛若一朵怒放的红玫瑰。而她身后两个阿拉伯胡姬则穿一身白缎裙,缎角绣着几朵淡淡的花做装扮,素雅的衬托着火焰般的喀丝丽。 那套裙子腰身很高,紧束的腰身几乎延伸到胸部,衬托着她的身材高挺而诱人。她一头秀发编成小辫披散在身后,樱唇娇艳,丰润俏丽;香腮柔美,玉颈微曲;皓月般的肩头纤瘦圆润,雪藕似的玉臂凝白娇软;伴随着手上的银铃,臂钏上缀满的小铃铛,头上戴着金属片编织成的鱼鳞面纱,喀丝丽走动起来就像一曲美妙的音乐,让脚步化为一首舞曲,柳腰轻摆宛若轻舞飞扬的精灵!叮叮的响声在屋内连绵不断。 赵兴眼前一亮,喀丝丽现在的穿着几乎与现代长袖裙没什么两样,看着那肥大的裙摆,他隐隐猜到了喀丝丽想表演什么节目,只见喀丝丽伸展葱白修长的纤纤十指,柔若无骨地伸了个懒腰,一刹那,胸前高耸的圣洁玉峰随着躯体的微微动作汹涌起伏。令人目眩神迷。 等那波涛平息,喀丝丽象牙雕就般的玉洁双腿从群内伸出,温软细腻、白皙修长,那晶莹剔透的大腿、白璧无瑕的小腿、赤着白嫩娇小的莲足,脚下一双银底靴子,亮出整块银板浇铸而成的鞋底,这鞋底打磨的镜子般明亮,而她的长裙只及到脚面,走动之间,鞋底一闪一闪,像淘气的小精灵在眨眼。 两名新来的女奴面向赵兴跪下,行“五体投地”大礼,她们的双手伸展,将自己的身材完全展示出来,额头紧紧贴在地面。紧接着,喀丝丽也向赵兴弯下了腰,她扭动的向蛇一样,浑身的铃铛发出有韵律的响声,活像一只云雀在枝头跳跃。 喀丝丽的腰越俯越低,不一会儿,她的腰腰像是能折叠一样,竟然完全的折了下去,额头贴近了地面,唯剩两只手舞在空中,像蛇一样跳动着,以人力难以想象的不可思议,波浪起伏着,扭动着。 赵兴点了点头,躬身行了一个弯腰礼,喀丝丽额头一寸寸离开地面,她的手继续娇娆的舞动,肩部耸动,脖子颤动,唯独脑袋不动,与此同时,她的腰扭的更匪夷所思,令人眼花缭乱。 仰充在旁边充内行,他低声解释:“这是‘大食蛇舞’,我在泉州胡商那里看到他们的家伎表演,听说这舞极其勾魂摄魄,看过的人都不愿对外解说,所以民间都私下悄悄传闻,说什么的都有。比如明州那里把它称作‘姹女天魔舞’,听说京师胡人馆也有这种舞蹈表演,被称作‘千手大喜乐’。 近年,偶有观赏者将之传于外,他们记载:舞者‘身被缨络、大红绡金长短裙、金杂袄、云肩、合袖天衣、绶带鞋韈。内一人执铃杵奏乐’……这玩意,诱惑啊。” 仰充不知道,现代,这舞蹈还被称之为“肚皮舞”。 喀丝丽一寸寸抬起头来,她的身子直了起来,但腰姿还在扭,脚下纹丝不动,脑袋保持原位,腰扭的像风中百合,而她的手势、肩部的动作更让人叹为观止……人的一双手怎么能作出如此多的动作,那双胳膊仿佛没有了骨头,任意处都可以弯曲、折叠。 猛然间,一声脆响,这是喀丝丽跺了一下脚,紧接着,乐声响起,她身后的两名胡姬也开始抬起头来,额头离开了地面,慢慢的直起身来。 紧接着,喀丝丽发出连续的跺脚声,众人眼前一花,喀丝丽抖动的裙子旋转起来,两名胡姬也跟在她后面转动,一边转一边舞蹈着,场中是一片急促的银铃声,还有响亮、急促而清脆的跺脚声。 这已经转换成“弗拉明戈舞”了,它也称“西班牙大摆裙舞”,后来从这种舞蹈演化出踢踏舞…… 喀丝丽穿了一双银底鞋,跺脚声清脆的像鞭炮,又像是鼓掌……舞到憨处,喀丝丽一边拍着巴掌,一边清脆的喊着节奏,那充满“3”、“4”音符的音乐,让人坐不住,只想随着音乐摇摆。 场中的众人坐不住了,现在的场面活像一个迪斯科舞厅,观众们身体有节奏的摇晃着,随着舞蹈者喀丝丽的掌声、脚步声,拍掌跺脚。到最后,他们嘴里也像喀丝丽一样,呼呼哈哈的,状若疯狂的叫个不停…… “弗拉明戈舞”就是这么富有感染力。 “弗拉明戈”一词源自阿拉伯文的“逃亡的农民”一词。它的起源众说纷纭,比较接受的说法是吉普赛人从北印度出发,几经跋涉在9世纪(唐代)来到西班牙南部,带来了一种混杂的音乐。这种乐舞融合了印度、阿拉伯、犹太,乃至于拜占庭的元素,后来又注入西班牙南部摩尔人的养分,而居住在西班牙安达鲁西亚的吉普赛人(又称弗拉明戈人),使其定型并扬名。 “弗拉明戈”这个词,现代也被用来形容一种人生态度。早先的中国字典里解释为一类追求享乐,不事生产,放荡不羁,并经常生活在法律边缘的人。但后来采用国际通行说法称:“弗拉明戈”代表着一种慷慨、狂热、豪放和不受拘束的生活方式。这似乎正是以苏轼为代表的豪放派诗人所追求的雅致生活:慷慨、狂热、豪放而不受拘束。 一曲跳罢,喀丝丽重新趴在地面上,等赵兴表态。陈伊伊只觉得气氛热烈,看到赵兴冲喀丝丽走去,手伸向喀丝丽的面纱,她陡然想起赵兴曾经给她说过的“胡姬献身礼”,立刻发出一声尖叫,企图阻止赵兴揭开胡姬面纱。 第二百零六章 专业的提醒 第二百零六章 专业的提醒 可惜,刚才的舞蹈当中,尖叫的人太多了。陈伊伊小孩心境,只觉得自己这样嫁了才叫荣耀,所以刚才她叫的最响,现在,她这一声尖叫淹没在一片嘈杂声中,浑没引起众人的注意。等陈伊伊跳起来,赵兴已经伸手摘下了喀丝丽的面纱。 一张充满希腊雕塑版的脸暴露在大家面前,高挺的鼻梁,眼窝深陷,皮肤白的如玉,嫩的像刚蒸出的鸡蛋清。雪骨冰肌,玉肤凝脂;曲线柔美,起伏圆滑;肌肤柔嫩,光洁细腻;梦幻般迷人的秀靥白皙娇嫩,不施粉黛的面容凸现那嫣红亮丽的樱唇,清水出芙蓉的艳姿奕奕生光, 拥有塞尔柱血统的喀丝丽,在相貌上既带有阿拉伯人的特色,也带有一点汉人的痕迹。她皮肤上的汗毛像汉人一样稀疏、光滑,白净却如同一个白人。两只眼珠是淡灰色的,充满了妖媚感,哪怕是漠然的瞪着某个人,也会让人心跳加速。 陈伊伊跑的快,赵兴刚把喀丝丽拉起来,她已经窜到了赵兴身边,看到对喀丝丽的事已经无可挽回,她一回身,拽住趴在喀丝丽后面的两个阿拉伯胡姬,就往厅外拖。她人小,没拖动两个坚持的阿拉伯舞姬,便立刻停下手来,跳着脚召唤两名黑人女奴:“拖出去,快拖出去,以后这两人不准单独出现在兴哥面前,都给我盯紧了。” 众人愕然的看着陈伊伊发脾气,苏东坡坐在软榻上,正跟满脸巴结的源业平交谈着,看到大厅内一片死寂,他哈哈一笑,轻声说:“不意又闻河东狮子吼!” 现场一片爆笑。 等众人回味过来,又怪怪的望向苏轼,心里不禁暗自纳闷:这位大文豪怎么竟结交些怕老婆的朋友,陈季常是一位,那位出卖他的沈括也是家有“河东狮”的,如今这位赵兴,也似乎离前二人的境界也不远了。 搁别人遇到这事会觉得很丢脸,但赵兴皮厚……嗯,文雅点说,就是他学了三分苏轼的洒脱,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他哈哈一笑,若无其事的招呼:“上茶,上酒,好酒好菜都上来。” 陈伊伊将那两名胡姬拖了出去,又搓着手走进房子,看到大家见她进来似笑非笑,她赶紧跑到赵兴身边撒娇:“什么呀,兴哥,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怪呢?陈伊伊一国郡主,甘愿没名没份的追随赵兴,今天是她的出嫁日,赵兴怎会在这日子责骂她,他伸手擦去伊伊额头上的几粒汗珠,轻声说:“你累了,快回去,洗干净等我。” 陈伊伊兴奋的挥了挥小拳头,一溜烟跑的没影。 娶妾不同于娶妻,大多数人娶妾都是摆桌酒亲戚朋友私下里庆祝一下而已,陈伊伊这场婚礼已经超出了妾的规则,虽然赵兴没有提到陈伊伊的真实身份,但大家都是明白人,也不觉得愚智。 再喝几杯茶,客人们开始告辞。苏东坡也不想打搅赵兴的好事,带着妻儿一同告辞。等客人们走后,程爽开始安排新来的女仆,赵兴将源业平叫到书房内,交谈起来。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密州有变吗?”赵兴平静的问。 源业平嘟着嘴,非常女性化的抱怨:“密州那里倒没什么变化,我来是为了其他的事,一个是给你送新的侍女,另外给你说说最近外藩的一些变化。” 源业平现在也把倭国称作外藩了,说明现在这厮也完全以宋人自居。 赵兴哦的一声,又问:“可这跟你来杭州有什么关系?送侍女差个人就行了,何至于让你自己跑一趟。” 源业平委屈的回答:“密州又换知州了,那里待不下去了……我是说,那里的官不好当,生意上,我们倒是把持的很严,外人插不上手。” 王巩是那年春天到密州的,待了六个月,又转任知海州,新任官员待的更短,只待了四个月,第二年春天就被夺官。密州知州更换频繁,也意味着那个地方油水实在太丰厚,以至于每一届官员都频繁更换。 虽然张用这几年稳坐密州,但像源业平这样的小属官就难办了,所以他才趁着倭国来船,找个机会也学着赵兴,爬上船开溜了。当然,源业平这位得力助手的离开,也意味着张用的屁股该挪一挪了。 “外藩那里有什么事,先说耽罗岛?”赵兴问。 “如你所说,耽罗岛现在往大和附近捕捞鲸鱼海豹,新获得的大量肉食已经可以养活我们的院子了,蒲易安现在已经担任耽罗国大院公,负责给管理国王的钱袋了,我们的人在那里过的倒也开心。高丽国已经来征询耽罗国的意见,蒲易安已经跟耽罗国国王商量好了,作为蜀国,并入高丽,也没什么,反正一不纳税,二不住居,不过是给高丽交点钱而已,蒲易安想来问问你的意思,如果你也同意,他就给高丽回复了。” 赵兴点头:“本该如此,耽罗国小,夹在高丽与倭国之间,左右逢源才是道理,发钱买个平安,值。” 源业平接着说:“五月,从辽国得到一条信息:‘甲戌,以上京、南京饥,诏许良人自鬻’。我的意思……” “鬻”的意思是“卖”,成语“卖儿鬻女”也。这说明辽国已被持续三年的饥荒拖的受不了,准许契丹人,普通自由民卖身为奴,以此养活自己。 赵兴笑了。 辽国的统治基础开始经崩溃了,自由民向往做奴隶,或者说,自由民不得不做奴隶以生存下去,它的统治基础已经动摇,从此辽国没有想负责人的人。 “你的想法很对,赶快到辽国去,购买熟练的工匠,凡有一技之长的都买下来,往耽罗送,往长门送,有多少买多少,哪怕将密州海贸的钱全部贴上,都值。” 源业平点头记下,又犹豫的说:“离人,倭国那里传来消息,藤原清衡任陆奥押领使,领有奥六郡,他传来话,希望您能前去祝贺。” 赵兴哦了一声,自言自语的说:“‘后三年之役’结束了?” “是的,战争结束了。藤原清衡得到源义家的帮助消灭了藤原家衡。” “可他怎么会要求我们去祝贺呢?” 陆奥在本州岛最北方,与北海道隔海相望,赵兴的长门在日本本州岛最南端,长门北方与高丽隔海相望,西方与耽罗岛隔海,南方是亚洲最大的硫磺产地——北九州。陆奥与长门,二者一南一北,藤原清衡怎么会点明要求赵兴前去祝贺呢? “不知道,其中或有玄奥。或许是关东……我源家想试探您的态度,或者,我听说最近‘朱二周,陈孙李’很活跃,也可能他们运作的结果?但我认为:我们最好派个人去祝贺一下,也好了解对方怎么想的。长门殿的意思呢?” 源业平突然用“长门殿”来称呼赵兴,是在提醒赵兴他的另一个身份。 “朱二周,陈孙李”是指经常赴日贸易的宋商朱仁聪,周文德周文裔两兄弟,以及陈文佑、孙忠、李充等人,在原本的历史中,这六个人是宋代把持日本海贸的大豪商。 赵兴突然插入,他以经营日本航线起家,但最后却以在日本扎下根来建设交易码头与货栈,走出了一条别开生面的经营之路,这六人虽然与赵兴的经营并不冲突,甚至在很多方面还要借助赵兴的码头与货栈进行经营,但巨额利润下,想必他们对赵兴这个外来者也充满了嫉恨。 赵兴深深的叹了口气。疲倦的回答:“日本现在不能乱,从去年开始,我大宋每个月都在打仗,上一个战争还没有结束,新的战争又开始了! 日本的硫磺不能断,一旦中断,我大宋要不了几个月就要亡国——亡国呀。” 源业平点头赞同,他悉数宋日之间的贸易:“自元丰七年开始,大宋每年从倭国采购的硫磺都在百万石左右,平均每个月有十万石。一旦运硫磺的海船有一个月不到达,前线的将士就要吃大败仗,无论如何,倭国不能乱。因为那条硫磺商路,是大宋的生命线。” 什么叫投鼠忌器,这就是。 赵兴继续补充:“后三年之役平息了,这对大宋是个好事,因为硫磺的开采量将要上升,我也认为,不管藤原氏想什么,不管那六个海商怎么想,只要不影响硫磺的开采,暂时,我们什么都可以忍。” 听到这里,源业平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副海图,在那幅海图上,长门正好屏护在北九州的上方,而耽罗岛则遮蔽在北九州的西方,这两块领地像一个夹子,一左一右挡住了辽国、高丽,与日本本岛的所有进袭路线,他犹豫一下,眼前豁然开朗。 “我明白了!长门殿,请放心,我来安排合适的人手,只要长门还在我们手中,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让燕肃去,这家伙原来是营州知州,这个职位足以表达我们的重视了……对了,这三位营州俘虏最近干的怎样?” “原县尉张卓为被涂先生借去,燕先生现在倒是做的很出色,我们有巨大的商贸税撑着,现在的宋城被修建的很华丽……”,顿了顿,源业平补充说:“也很强大。清一色石头筑的山城,火炮布满城墙,依我看,比你这茉莉园更家易守难攻。” 源业平是在说那场码头上的攻防战,赵兴所展示的武器,远远不及他在海上展示的凶猛犀利,他这一提醒,赵兴倒是想起沈括来,赶紧领着源业平去他的藏书阁。 赵兴这座书房只是个会客的地方。他的藏书房里收藏了许多宋代书籍,也有一部分是从海外收集来的。这座藏书房内,仅仅《太平圣惠方》就有100卷,收录中药处方16834个。此外还有《圣济录》200卷,这是本医学上的一部百科全书,收集了诊断、处方、审脉、用药、针灸等各方面的理论和实践成果。《政和本草》共介绍各种药材1558种,可以说是一部完备的药物学著作。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机械图书,有中国,有外国,沈括的兴趣显然很杂,他什么书都看,他看过的书扔满了案头地下,那位黑人泰森抱着拳躲在墙角,黑暗中,一不留神就会把黑皮肤的他完全忽略过去。 赵兴先冲泰森点点头,吩咐:“夜深了,你吩咐人给沈先生安排住所,准备休息,顺便让人送点酒水来。” 沈括回答:“赵兄无需操心我了,这里有软榻,我累了躺一会就行。” 赵兴一摇头,笑着说:“梦溪先生无需称呼我为‘赵兄’,你的学识赢得我的尊重,你可以呼我为小赵,或者离人。您老先生呼我为兄,我可当不起。” 沈括谦让一番,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几名仆人抬着一副新软榻走进屋里,赵兴指着两名倭女,吩咐:“你们留下,伺候梦溪先生。梦溪先生看书看的入神,你们帮他照顾灯火。” 沈括也是个精明人,赵兴既然特地来找他,他马上明白了赵兴的目的,反问:“离人,你是来问我望山的事情吧?” 赵兴答:“梦溪先生刚才说,你也在家里试制了一把弩,自己也在研究望山上的刻度,我想知道一下,这望山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括眼睛跳了跳,反问:“离人兄造的弩上,原本就有望山,难道你不会用?” 赵兴尴尬的笑了笑,回答:“我意外看过一份图谱,仅凭记忆复原了那张弩,我知道那望山的原理,但却不知道具体怎么操作,常常要凭经验。沈先生能为我说说吗?” 沈括得意的回答:“此乃勾股之法也。我推测它的用意,是用眼睛瞄准箭头,再用望山的刻度校准它,来确定箭头的高低,这正是使用了算家所说的勾股之法。《太甲》上记载说:‘射箭时先检查箭括,合于度再放箭。’估计就是这种刻度。 后来,我实际检测了一下,古人之言,诚不虚也!” “用望山的刻度校准箭头,来确定箭头的高低……我明白了,原来是望山刻度与箭头并用的”,赵兴忘了一眼源业平,后者脸上也全是欣喜。赵兴继续说:“勾股之法,原来用勾股之法就可以确定弹道,无需实地检测,无需用抛物线方程……我明白了。” 沈括很纳闷:“抛物线方程,何解?” “啊啊啊”,赵兴记不得这时代抛物线方程是否被计算出来,他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转移话题:“梦溪先生,这两个侍女就伺候你,让她们在走廊里设两张软榻,你有什么就招呼她们,每隔一个时辰,院子里的大钟敲响后,她们会来查问一下你有什么需要……” 沈括打断赵兴的介绍,执着的问:“抛物线方程,何解?” 第二百零七章 迟来的报复 第二百零七章 迟来的报复 赵兴犹豫了一下,含糊其词的回答:“今日我家小妾入门……梦溪先生,我家小妾等很久了,抛物线的事以后再谈,我现在需要的是抱人而不是抛,咱回头再聊,如何?” 沈括脸上出现一丝僵硬的笑容,他用行动代替回答——扭头脸去,沈括呼喊那两个倭女:“灯来,靠近点。” 沈括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赵兴松了口气,他冲源业平使了个颜色,两人一言不发的退出了房间。 才一出门,源业平脱口而出:“我说怎么……” 走廊里巨大的回声吓了源业平一跳,他本是随口用平常语调说出来的话,但在走廊里却显得像一声呐喊。发现失误后,源业平紧紧闭住了嘴,等与赵兴走进另一间会客室,他轻轻吐了口气,用儿语般的声音轻声哼哼:“我说怎么我们的炮老打不准,原来瞄准的时候还有这个道理——望山要与枪口齐平,而不是枪口准星。” 赵兴摇头:“你这就说错了,它绝对是望山与准星之间的瞄准,只不过准星与望山之间的数学模式我们选错了,所以我们测算的不准……刚才沈括那番话,让我明白了:我们错了,准心的高度不应该从枪管口度量,因为管壁有厚薄,所以,这样作出的准星与望山之间形不成‘等差’,而因为青铜成分的差异导致收缩率不同,进而导致每根枪管的管壁厚薄都不一样,所以我们无法做到望山的标准化。 这种情况放在枪上倒不成问题,因为枪毕竟打不远,放在炮上就成了大问题,望山上差‘一丝’,炮弹打出去可能相差一百米,这就是原因。现在我明白了,他的话让我彻底明白了望山与准星的关系。这让我们的望山刻度一下子摆脱了经验主义……很好,这可是个宝贝啊。” 源业平明白赵兴的意思,马上回答:“我会给你盯紧他。” 赵兴苦笑了一下,摸着额头说:“我好像没有答应你回来,你回来了,密州怎么办?” 源业平笑了,笑的很娇媚,他半掩着嘴,笑的花枝烂灿:“密州那里还用操心吗,你那套……‘股份制公司运作方法’——对,是这个名字。你那套‘股份制公司运作方法’严谨的针都插不进去。密州的商户看到好处,生恐执行过程中出现失误,让别人钻了空子,进而影响到自己的收入,他们对那套规则的维护可自觉了,浑不用你我操心。” 商业文明就这点好处,它的交易原则是公平的,只要确立了一个框架,框架内的人会拼尽全力发掘出体系的最大效益。一旦框架内的商人开始崛起,想要撼动这一框架,已经不是一两个人所能做到的。 源业平说的就是这个道理。赵兴无奈,他摊了摊手,回答:“我这才搬房子,各处人手都没有空缺,你今天恐怕要凑合一晚上了,等明天你在城堡下任选一栋房子安置。另外,经过此事后,我打算训练一批庄丁——从淮南黄州征召,人都说淮人悍勇,你帮我训练出五百庄丁来,剿匪的事,你就不插手了。” 源业平站起身来,向外轰赵兴,他幽怨的说:“去吧去吧,跟你的小妾玩去吧。此地甚好,让人拿个毯子来,我便在这屋里凑合一晚。” 赵兴出了门,那两名黑人女子提着灯站在楼道里,躬身向他行礼,她们用阿拉伯语向赵兴汇报:“老爷,我们已经巡视了个个楼层,整个大楼已经陷入了沉睡,您需要再看一遍吗?” 赵兴笑了笑,摆摆手吩咐:“放出狗与猫,吩咐院子里关门勒索,你们也休息吧。” 这座大楼里的楼道就是个巨大的回音廊,赵兴脱下鞋子,手里拧着鞋,悄无声息的走着,推开了陈伊伊的婚房,屋内三名侍女向赵兴鞠躬,床头还坐着一名侍女,见到赵兴进来,她抬手要推床上的陈伊伊,赵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手命令她们退下。 陈伊伊竟然睡了,这个小孩子兴奋了好几天,整个婚礼上她都在欢笑,等她坐在自己房子里安静下来,竟然不由自主的沉睡过去,连身上的婚衣都没脱去。 赵兴坐在床头,盯着那张在睡梦中微笑的小脸,凝望了片刻,他轻手轻脚的替陈伊伊脱去外衣,拿一床蚕丝被盖上,自己叹了口气,在地毯上找了块地方,躺下睡着了。 清晨时分,赵兴被一声尖叫惊醒,抬眼一看,只见陈伊伊睡眼朦胧的坐在床上,连声问:“几时了,天哪,我要伺候夫君,夫君呢,怎么……” 赵兴躺在床边的地毯上,悠然的提醒:“我在这。” 陈伊伊揉了揉眼睛,眼珠转了转,欣喜的扑了上来,兴奋的喊叫着:“地毯上,你喜欢在地毯上吗,太好了。” 她说完,掀开赵兴的被子钻了进来,然后紧紧的,一脸幸福的抱着赵兴不肯撒手…… 正午时分,赵兴才下到楼下的餐厅,餐厅里只剩下了苏轼与高俅,苏轼翻着一份邸报,高俅看见赵兴进来,笑着说:“昨天的审讯结果来了,离人要看看吗?” 赵兴坐在餐桌上,一边吩咐仆人端来午餐,嗯,也许是早餐,一边说:“匪徒总共来了多少,确定是来自富阳吗?” 高俅喝了口茶清了清嘴,翻动着手边一堆卷宗,叹息的回答:“毛滂毛大人昨天可是忙了整晚,审出来了:这伙匪徒竟然来自九个地方,最大的一伙有十人,主要是湖洑山的陆家,他们几次想探听城堡的情况,由于城堡里的情景弄不清楚,所以他们只好广招人手…… 整个计划筹划了一年,九伙匪徒人数总共有57人,搜罗了十一条船只……没有想到啊,湖洑山竟然大宋南方最大的盗贼首领,而且经营了一百余年。按盗匪的交代,百年前他们成立一个宗社联盟,原是打算在遭遇胡人入侵的时候守望相助,而后渐渐蜕变。 我皇宋立朝以后,他们便已打家劫舍为生,附近州县沿江的草市河渡都未曾逃出他们手心,昔日,蒲宗孟大人曾经发现了一点征兆,但随着蒲大人的调任,这是不了了之……” 赵兴咽下嘴里的食物,毫不介意的说:“毛大人如此辛苦,回头报告里要多写上几笔。” 高俅撇撇嘴,回答:“那个马屁精……好吧,既然离人不愿居功,那么功劳就是我跟他的,顺便也加上杨祖仁一笔。但湖洑山的事,你准备怎么样,其余的匪徒都是湖洑山陆家从富阳附近邀请来的,以离人的性格,我猜你不会放过他们。” 桌上的苏轼放下了邸报,叹了口气说:“问翁大庾岭头住,曾见南迁几个回?蔡确完了!可怜!” 赵兴好奇的问:“蔡确已经到了岭南?” 约莫在赵兴初次进入汴京的时候,也就是那年二月,蔡确做了几首诗,咏哦“车盖亭”。这首诗落入了他的好朋友吴处厚手里。吴处厚与蔡确亦师亦友,蔡确早年曾从处厚学赋,有师生之谊。后来蔡确位极宰辅,吴处厚欲以故交攀附,遭蔡确拒绝,并屡次排挤,吴因此对蔡确心怀忌恨。 得到蔡确的赠诗之后,吴处厚花了两年时间寻找诗的漏洞,并寻找机会诬告,今年四月,他以车盖亭诗中用唐上元年间郝处俊谏高宗传位于武后事影射高太后,诬为讪谤。旧党梁焘、刘安世等赞成此说。高太后大怒,决定将其流放新州(今广东新兴)。 范纯仁、王存二人认为不能再贬蔡确,蔡确事件只可作为教训引以为戒,但不能开启流放大臣的端倪。又以蔡确母亲年老,岭南路远,主张改迁他处,高太后却说:“山可移,此州不可移。” 蔡确被贬时,范纯仁对吕大防说:“岭南之路长满荆棘七八十年矣,今日重开,日后我们难免有此下场。”他还请哲宗向高太后求情,但哲宗依旧以沉默相抗议。随后,事件扩大化,开始无限上纲上线进行株连,蔡确心腹兵部尚户李常被贬知邓州,中书舍人彭汝砺贬知徐州(今江苏徐州),中书舍人曾肇贬知颍州(今安徽阜阳)。 李常与苏辙是大宋当时数一数二的会计师,他的被贬,意味着赵兴原先建议的铸造新币,开通胶州大运河的事件正式搁浅…… 苏轼看的邸报上,有一份蔡确的消息。蔡确被贬新州时,只有一个叫琵琶的爱妾相随,另外还养了一只鹦鹉。这个鹦鹉能学人语,每当蔡确呼唤琵琶时,只要敲一下小钟,鹦鹉就会呼唤琵琶的名字。 但他们抵达不久,爱妾琵琶因水土不服而死,从此蔡确再没敲过小钟。一天,蔡确因事误将小钟击响,鹦鹉闻声,又呼琵琶名字。蔡确触景生情,大感悲怆,赋诗一首:“鹦鹉声犹在,琵琶事已非。堪伤江汉水,同去不同归。” 苏轼极不赞成朝廷对蔡确的处置,他放下了邸报,还在为蔡确哀叹不止,大概他是回想到自己在黄州的经历。 赵兴拿过那张邸报,看了半天,冷冷的一笑:“你也有今天!” 说罢,他随手将邸报扔回了桌上。 高俅早已经看过邸报,他瞥了一眼赵兴扔下的报纸,诧异的问:“你是说蔡确还是说章惇?” 赵兴回答:“两个人都是!我是说:所有的剥夺和罪恶,生活都不会忘记。这叫做‘因果律’,人的行为决定了他的命运,你种下蒺藜就别期待收获玫瑰。” “怎么说?”高俅反问。 苏轼已经开始闷闷不乐的吃起午饭,赵兴望了一眼苏轼,回答:“当日‘乌台诗案’由蔡确主持,他不遗余力的迫害老师,如今自己也遭遇了‘车盖亭诗案’,这不是一报还一报吗?” 苏轼在那里摇头,赵兴却又石破天惊的补充说:“但是,今日处置蔡确的人,难道他们期待以后自己会有好结果吗,我恐怕他们今后想获得蔡确的待遇,亦不可得。” 高俅不赞成赵兴的说法:“不至于吧,王安石变法,常平、免役二法皆成蔡确之手。如今朝堂上新法旧法争执不下,让人全干不成正事,蔡确一去,我们不是正可以好好干一场吗。” 赵兴笑的有点瘆人:“蔡确在,朝堂上有两个声音嘈杂,蔡确一走,朝堂上一百个人会有一百个声音。这叫做‘思维惯性’。所以,今后的朝堂,没有最乱,只有更乱。” 苏轼张嘴想说什么,赵兴连忙摇头:“老师,休说,现在不是开口说话的时候,风头之上,沉默是金。” 高俅摇了摇头,笑着,半是劝解,半是自嘲:“治一地,当保一境平安与富足,我们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大人,此际若胡乱开口,恐怕连治一地的机会也会丧失。” 赵兴容不得苏轼细想,把话题越岔越远:“对了!保一境平安,我们刚刚可遭到一次袭击啊,让我来完成后面的工作吧。” 高俅急忙说:“你可不能把那十名步弓手都带走啊,经过昨天的事,我已经发现,剩下那五名步弓手都是废材,全指望不上。” 高俅说的是那十名由程族子弟组成的步弓手。赵兴这里弓箭质量上乘,练习的场地大,器械多,所以那十名程族步弓手在昨天遇袭时,表现出的战斗力大大高出杭州原先的那五名步弓手。由于袭击事件,毛滂走的时候已经带走一半的程族步弓手,保护他的安全,高俅担心再发生意外,所以不准赵兴调走那十名程族弟子。 苏轼终于被赵兴引开了注意力,他马上招呼人拿笔墨来,说:“我马上给你签署一份命令,你可以调一个都的厢军随你去,另外的人手……我看你这里也不缺人,就用你的人补上吧。” 顿了顿,苏轼马上又说:“炎师也去,我让泽民(毛滂)发一封海捕文书,炎师去富阳投递,以免引起误会。” 苏轼、高俅、赵兴三个人都在,几乎可以决定杭州城80%的事情,三个人凑在一起,不一会儿,把该补办的文件补齐,赵兴随即派人去厢军那里挑选人手,至于自己城堡里的人,则早已准备齐全。 周邦式早已经等候在码头上,他显得欲言又止,赵兴叹了口气:“章老子的事情,我帮不上忙,你来找我,找错了。” 周邦式苦笑了一下,答:“我也知道必然如此,只是事情发生,我有点六神无主,依离人看,还会有什么后续?” 周邦式与赵兴交谈的内容就是赵兴刚才在邸报上看到的关于章惇的一件事。那份邸报上同时记录了朝廷对章惇与蔡确的惩罚。章惇是由于在乡里强行低价购买二十一户乡民的土地,然后对乡民实施了一点暴力拆迁的手段,乡民们告到县里,县里官员却不敢接状子,只是使用拖延战术。 原本乡民们还要告到州里,但那些乡民中途改了主意,他们直接上京城“越级信访”去了。 宋代没有打击“越级进京信访”的先例,这几个乡民居然告倒了前国防部长。 这下子捅了马蜂窝,听到章惇这位前国防部长回乡仗势欺辱草根百姓,强制购买庶民的房子搞暴力拆迁,整个朝廷沸腾了,所有御史无论党派一致要求严惩章惇……但高太后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只判罚退还百姓田产,对章惇罚铜十斤。 由于这判罚太轻,所以朝堂上叫嚷“重处章惇”的呼声一直不绝,而章惇那方依旧气焰嚣张,他按照朝廷的要求退还了农民的土地,爽快的缴纳了罚铜,却对那些乡民出口威胁,使得乡民惶惶不安。 就是这种情况,章惇依然觉得别人都辜负了他,这世界唯一正确的就是他自己。于是,他派周邦式来找赵兴,是因为赵兴的打手泰森实在太有名了,章惇希望赵兴依靠自己的交友广阔,雇几个类似泰森的人来,替他教育一下那些乡民。 周邦式心中毕竟还有道德在,他自己都觉得这要求过分了,所以不好意思开口,听到赵兴的拒绝,他也没有继续要求,只是皱着眉头提醒赵兴:“离人,章老子那里……你知道,这个人,唉,我怎么对你说?你有力气跨境剿匪,却没有人手帮帮章老子,我怕你今后会被他嫉恨的。” 哼哼,经过这次事件,章惇的气焰已彻底被打下去,他在乡间还有什么作为……更何况,赵兴一直怀疑“潜入事件”不那么简单,他怀疑此事件背后有章惇的影子,可惜他没证据。当然,即使有证据,赵兴也只能装不知道。 他现在需要做的是,离章惇越远越好,那人不是一个可交往的人,因为他把别人的付出视作天经地义,把偶尔的拒绝当作侮辱。这样的人…… 赵兴摊开手,叹了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事你也知道,我家遭了袭击,还有匪徒漏网,我总不能放下这件事吧,何况这事还惊动了法曹、厢军,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职责所在,我怎能不先对付这群匪徒呢?” 赵兴说完,单手一搀周邦式,搀着他向跳板上走,边走边说:“更何况,章老子那里三千佃户,他要找人,哪里找到数百个人手,还用我出手吗?” 不知不觉中,周邦式随着赵兴走到船上,等到赵兴大喊开船的时候,他才如梦方醒,惊叫:“离人这就出海吗,快放下跳板,我家中还有事,不能随离人去了。” “小事!”赵兴眯着眼睛观察着午后的太阳,回答:“剿匪只是件小事,我们今晚到达富阳,明天早晨解决战斗。” 赵兴的人手乘坐了五艘大海鳅船,海鳅船的轮曳在水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眨眼间便脱离了码头向着上游飞驰,周邦式看到这情景,腿有点哆嗦,可看到舱里出来的高俅,他腿不抖了。 小史出生的高俅在一身官袍外披着一件日本甲,倭女们将他打扮的又威风又英俊,他拄着唐刀,站在甲板上,冲周邦式撇着嘴,周邦式看到这情景,顿时来了勇气,要求:“给我也披身甲,我瞅着这盔甲煞是漂亮,让我也来一身。” 书生骨子里都有一种挥斥挥斥方遒的渴望,他们以为战争就是出个主意,所以战斗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旅游。周邦式被高俅的装扮激起了乐趣,马上忘了自己来赵兴这做什么。等他披上甲,也找了一根木棍,意气昂扬的站在赵兴身边,慷慨激昂的说:“我早有心游览一下湖洑山,可惜群盗盘踞……啊,我记起来了,离人昨天说要烧山,我可得盯着你,剿匪可以,山上的一草一木可不要随意毁坏了。” 海鳅船走的很快,傍晚时分抵达富阳,高俅去城里县衙投递了文书,回到船上歇下,第二天天一蒙蒙亮,赵兴便派人去富阳城里大肆征集车马。可惜富阳城内车马并不多,等到赵兴从茉莉园里运来战马,天已经黑了,大家不得不继续在船上待一天。 周邦式有点不解,他在中午时分便质疑赵兴的做法:“赵兄,兵法云:兵贵神速,你怎么宣扬的尽人皆知,却又迟迟不进军。” 第二百零八章 赵老虎的礼物 第二百零八章 赵老虎的礼物 高俅也在旁边劝解:“离人,根据审讯结果,富阳附近有好几伙人参与了袭击,你如此大张旗鼓,岂不闹得尽人皆知。此地民风凶悍,你看,连县令都躲起来不见人,我怕……” 赵兴笑而不答。 第二天天一亮,赵兴动了,他行动的很迅速,战马套上一种很奇怪的两轮车,带上两名士兵,驮上部分军械,快速的杀向湖洑山,身后还拖着长长的大队,那是他从富阳城中雇来的五百名民夫。 五十名厢军,加上五十名庄丁,在正午时分赶到了湖洑山下,此时,湖洑山一片静悄悄的,看来山上早已做好了准备。 周邦式与高俅都在跟着赵兴行动,两人见到这寂静的山林,有点胆怯了,周邦式跺着脚说:“看来他们早有准备,离人兄,不如在这里扎下营来,四处派人侦探一下。” 周邦式还能说话,高俅已经抖成了一团,因为他知道赵兴的脾气,知道赵兴会毫不犹豫的挥军进山,他望着身边这单薄的一百名士兵,只剩下哆嗦了。 赵兴依旧神态轻松:“南伯兄,无妨,比这更险恶的战斗我都见过,这战斗的事情交给我吧,你只管看风景,好好多做几首诗。” 不等周邦式回答,赵兴招手叫过厢军都头,吩咐:“张都头,你的任务就是压住阵脚,冲锋的事情用不着你,让你的士兵站的雄壮一点,我们把这段路走完,也就够了。” 张都头连声答应着。这厮不知道情况,原想着这是个巴结的机会,没想到富阳县不肯出兵赞助,而赵兴也没有要求对方出兵的意思。 凭借一百个人,想围攻一座久负盛名的匪巢,张都头还没有吃多,他现在最期望的就是拔脚跑路,但他不敢。 五名廓尔喀士兵自动组成尖刀峰队,向前方走去,紧接着他们身后,又是两组搜索小队,而后赵兴催促张都头带厢军上路,自己押后,一边走,他还有兴致跟周邦式开玩笑:“你说,如果湖洑山的人听说我赵老虎来了,会怎么样?” 高俅被两个人搀着,慢慢前行,他脑子还管用,插嘴说:“离人,你后面的辎重队也就十来个庄丁看守,万一被人抄了后路,恐怕那十个人护不住整个辎重队。” 赵兴笑的很淡然:“我希望他们夺取后队,我那辎重队没驮别的东西,驮的全是火药,我已经吩咐那十名庄丁,但有人攫夺,无需争抢,点着了火药快跑。” 正说着,后面响起一片喊杀声,接着几个庄丁扛着小木桶,气喘吁吁的跑来,那木桶似乎漏了,在他们身后拖下数道黑色的火药线。 赵兴一见他们,劈头就问:“怎么样?” 十名庄丁一起点头:“按大郎的吩咐,我们分做十队,遇袭的时候尽量把车推在一起,农夫都散了,正在四处跑路。” 赵兴不容拖延,立刻下令:“点火。” 几个火把立刻凑到庄丁留下的火药线上,火药哧哧地快速向远处燃烧过去。只一眨眼功夫,溃散的厢军也跑来了,张都头跑的面色苍白,跑到赵兴身边才止住脚步,他一边歪着头看那条向远处延伸过去的火药线,一边问:“签判大人,我们被抄了后路,怎么办?” 随着张都头立住脚,那些厢军知道后路被堵,他们也不跑了,纷纷立住脚,焦灼的望向赵兴,赵兴看着十道火线奔向小路尽头。在稍远处,巨大的喧闹一直响个不停,这种战斗方式被称为“鼓噪”。打了胜仗的士兵用呐喊嘲笑敌人,以此降低敌方的势气,希望能把敌人惊走。 小路的尽头被重重林木所遮盖,赵兴这里望不见匪徒的人影,但听一片巨大的“鼓噪”声。这说明那伙匪徒离他们并不远,大约也就是五六百米的距离。此时,战马都已经被拴在树上,庄丁们还在手忙脚乱的塞马耳朵,对于张都头的提问,赵兴的回答是:“堵住耳朵,张开嘴!蹲下身子!” 赵兴这样说,马上自己也这样做了。张都头不知所以然,犹豫地学着照做着,一些厢军犹犹豫豫,不知道是否该学庄丁们的模样。但就在他们犹豫当中,他们跑来的地方陡然发出了巨大的爆炸。爆炸声之大,不亚于一次山崩海啸。紧接着,地动山摇,无数个木桶被炸到半空中。那些木桶在空中接着爆炸,飞舞的木片将周围的树木打的噼啪作响,躲在树下的赵兴他们没受伤害,一些依旧站在道路中间的厢丁们可惨了,他们被爆炸波晃得站不住脚,来不及闪避,受碎片波及,顿时,现场一片惨叫…… 许久,大地的摇晃平息,惨叫声尚未平息,大路上尽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厢丁,受伤者达到二十三人,几乎接近半数伤亡了。 赵兴下令给厢军简单包扎伤口,然后,他头也没回,指着前方下令:“前进,继续前进。今日的伤者以重伤抚恤,我额外加赏十贯,不,五十贯。厢军们,裹伤前进,前方就是他们的老巢,而他们的主力已被我们干掉了!快速前进!” 空中爆炸的小木桶炸出的都是些小木片,黑火药的爆炸力有限,隔着这么远,即使受伤也都是一些轻伤者。这些轻伤者每人都分到了一壶白酒,用来清洗伤口,他们大多数人没舍得把酒都倒在伤口上,而是直接灌入肚里,随后,这些伤兵带着酒意,伤也不裹了,反比那些完好的士兵更勇猛的冲向队伍前方。 湖洑山石堡下,吊桥已经预先悬起。这座自五代时期为躲避战乱修建的石堡经历了无数战火,但谁能想到当初躲避战乱的人,随着时过境迁,自己反而成为匪徒。 城堡里的人昨天接到了赵兴来报复的消息,当日参与袭击的匪徒亲属已经聚集起来,老弱们撤入堡内,一些青壮则被埋伏在山脚下,准备开始沿途袭扰……这种袭扰战术曾经使无数剿匪的官军无可奈何,只是他们没想到,赵兴竟然采用了一种他们闻所未闻的战法,那支队伍居然毫不耽搁地冲到城堡下。 陆堡主在城堡墙上分明看到,经过了山脚下的战斗,这支队伍并不算完好,有四分之一的人手裹着伤,但那些伤病却最为活跃,他们指着自己的伤口大骂城堡里的人,好像这些伤都是城堡里的匪徒造成的,他们发誓攻破城堡后,要让城堡里鸡犬不留…… 陆堡主纳闷:这伙人明明是经过惨烈战斗才到城堡下的,怎么外面的队伍一点没动静,刚才那些连续的爆炸声,陆堡主也听到了,作为一个玩过火药的人,陆堡主知道袭扰的人一定遭到剧烈的抵抗,因为刚才那爆炸声,绝不是来自于他们制作出的火药。 赵兴站在城堡下,在弓箭射程之外插着手冲城堡喊:“陆堡主,你的人给我送去几船火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今天来还礼了,刚才我的火药怎么样?你在堡里没看见也不要紧,我这里还有一些,你打算试试吗?…… 不过,这事已经由不得你了,我千里迢迢过来,可不是你一句两句话就哄回去的,今天无论如何也得让你见识一下我赵老虎回敬的火药。” 陆堡主苦笑了一下,没等他答话,厢军队伍里走出三十人来,十个人站成一排,用支棍支起了一个长长的管状物体,这十个人身后,有两个人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七八杆相同式样的长管——这是火枪,而且这是燧石火枪,只不过它是铜管的,枪管粗的像小炮。 紧接着,又十个人举着一人多高的大盾跑到是个火枪手身边,立起盾牌遮掩着火枪兵,另有十个人背着背篓,蹲在火枪手身后,他们点起了十只火把,将火把插在地上,从背篓里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铁疙瘩——这是类似于大宋制式武器霹雳火球的玩意,赵兴给它取了个名字叫“掌心雷”,现代称为“山寨版手榴弹”。 十名火枪手瞄好了城墙,厢军们列好队伍,蹲在庄丁队伍后面,摆出随时冲锋的架势,随着赵兴一挥手,火枪响了,巨大的铁丸打的城头碎石飞舞,城堡墙上的庄丁低头躲避,恰在此时,在火枪的压制,掷弹兵跳步上前,投出了手中冒烟的掌心雷。 巨大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三名庄丁背着一个大包裹,手里举着长木杆冲近吊桥,这时,掷弹兵动作稍稍停顿,那三个人将木杆搭在吊桥上,其中一个人顺着木杆向吊桥另一端爬上去。这时,掷弹兵的投掷又开始了,这次,他们把手雷尽量扔进城堡里,让爆炸延伸至城堡里头。 城头上的人发现了这三人的举动,他们声嘶力竭的催促同伴向下投掷石块,霹雳火球,在城堡内的竭力反击下,三名庄丁倒下了两个,终于有一人接近了城门,他点着了背上的包裹,并将包裹扔出,而后自己连滚带爬的躲到壕沟边,翻身跳入壕内。 巨大的爆炸接着响起,这爆炸似乎点燃了一个大礼花弹,石堡墙头冒出了朵朵礼花,在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中、火焰飞舞中,石堡大门轰然倒下…… 没等赵兴发出命令,那伙厢军发一声喊,挥舞着手里的刀剑向城堡冲去。 这场战斗对赵兴来说已经结束了。赵兴的庄丁们上了城墙,开始警戒,厢丁则在城堡里大肆劫掠。这场杀戮盛宴直到日落时分,张都头才满意的找见端坐城头的赵兴,他讪笑的命令随从递上几个包裹:“签判,这是你的那份。” 高俅显然早就跟赵兴商量过了,他阴着脸,拿出一份供状说:“这上面有几个人的名单,我们需要拘捕归案,张都头,让你的人四处找找,把他们找来。” ”明白明白“,张都头扔下包裹,兴冲冲地带人而去。 傍晚时分,湖洑山石堡里点起了无数的火炬,赵兴命令将城堡外围的房子全部点着,当作火把照明,唯独留下堡中心的祠堂,就在祠堂前的广场,审判工作紧张的进行着,场中一个单调的声音不断重读着:“下一个。” 伴随着这个声音,是一片哀求声,但紧接着是一声惨叫。于是,那单调的嗓音继续喊:“下一个!” 晚饭后,赵兴需要甄别的人员已经全部挑选出来。广场上的刽子手趟着满地血泊过来报告:根据审讯结果,这伙人袭击各地草市的行为,已经成功进行了许多年,今年气候不好,在这个饥荒时代,杭州城是附近唯一尚有余粮的县城,于是匪徒们便将目标盯上了杭州。 在杭州上千个草市当中,赵兴府邸旁边的茉莉园最为富足,那里交易量很大,常常有一些藩外传来的新鲜玩意,这些东西即使在草市上用市价购买,再拿到其他地方,一倒手也能赚上个数倍价钱。 唯一感觉到不方便的是:赵兴立在草市边的城堡给人太多的压迫感,为了谨慎起见,他们连续派出数拨人手,潜入城堡,想侦查城堡的实力。 陆家石堡有两百年做盗贼的习惯,长久以来养成的谨慎作风,使他们在那么漫长的岁月里,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正是源于他们一贯的谨慎。别的盗匪在行动前打探工作马马虎虎,陆家石堡却用了足足一年的功夫。 最终,在他们获悉赵兴城堡完工,工人们完全撤出了堡外,于是认为:这个时间段,恰好是城堡罕见的虚弱时刻。他们迫不及待的动手了,但没有想到,陆家堡计划周密的突击行动却踢到了一块铁板上。 此前,出于谨慎,陆堡主在行动前曾经广邀同伙。在他看来,近六十人的盗贼团伙已经够大的了,这伙盗贼行进的时候,足以让路过的州县关门闭户,不敢干涉他们的行动。所以在码头上,窃贼曾有狂妄的冲击石堡的举动……没想到,一切都源于他们没想到,赵兴的反击会如此强硬。 袭击失败后,参与行动的匪徒毫无消息,只有望风的匪徒幸存下来,他们将消息传回了石堡,紧接着,赵兴大张旗鼓的来到富阳。 陆堡主也曾经想聚集所有人手,拼死顽抗。听望风的人回来讲述战斗的场景,陆堡主知道药发傀儡居然也能如此使用,他对这场胜利充满信心——药发傀儡的事,我这里太多了,看我也还击你一个“守城之战”,为我在城堡口丧生的陆家子弟报仇。 不过,事情最终的结果依然是“没想到”。 陆堡主没想到赵兴如此狠毒,用几车炸药将他派去袭扰的人包了饺子,而“守城之战”也受到了赵兴火枪的压制,没等他点燃自己的药发傀儡,赵兴的掷弹兵已经上来了,引发了他墙头火药的爆炸…… 陆堡主见到赵兴时,一脸的沮丧,他还想与赵兴交谈几句,说句软话,讨个饶,但他依旧没想到,没想到赵兴看完证供,压根不与他交谈,只转脸询问高俅:“附近最近的巡检司在哪里?” 陆堡主一喜。看赵兴的意思是想把他交给官府。如此一来他就有了活路。陆堡主相信,自己豁尽家财上下打点一番后,定能减轻罪责。当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条老命算是保不住了,然而孩子们或有几个逃脱。 只要陆族还在,总有翻身的那一天。 高俅答:“我在富阳县已经询问过了,原本山之西南有东梓巡检司,如今已经废弃,这里变成毫无管制。” 大屠杀开始的时候,周邦式并没有露面,他现在出来了,拱手说:“恭喜赵兄,百年匪巢一举拔除……” “不对劲”,赵兴在那里摇着头回答:“这场战斗跟我想象的不一样,虽然我用的武器稍稍超出他们的想象,但这场战斗也超出我的想象——超出我想象的轻松!” 赵兴没有明说的是,虽然抢匪也有踩盘子,摸情况的惯例,但匪徒几次执拗的潜入,显得过于专业,专业的不像是为了抢劫,而是为了刺探情报。 赵兴城堡里有什么?虽然城堡里穿梭的官员从不知道,但赵兴清楚,他城堡里隐藏着一个铸币场、一座火药调配实验场,一座火器研究所。 有谁会知道城堡里隐藏着重要秘密,非得如此执拗的探查?拥有这么专业的潜入技术,以至于屡次突破了他的严密防守? 而这样一座百年积匪隐藏的基地,会如此轻松被他攻破? 第二百零九章 大宋朝的同行 第二百零九章 大宋朝的同行 赵兴摸着下巴,脸上看不出表情的说:“炎师,你是说这伙人都没有登记入籍,也没有向官府纳税。也就是说从官府哪里查不到他们的数量与姓名,那么城堡里有没有名册?” 高俅一声轻笑:“这伙人,他们不惹事官府已求之不得了,哪敢向他们征税,至于陆家堡里都是有些蹊跷,衙役们发现几座铸私钱的炉子,猜测这里可能是铸私钱的场子,但……” 高俅两手一摊,指指这片火场:“你瞧瞧,这里还能剩下什么?嘿嘿,你在队尾搞了那样一个大爆炸,多少人都叫你炸碎了,怎么清点……便是能轻点,我们又敢清点吗?离人,可不是谁人都能铸私钱的,这时牵扯实在太广,我看,我们就如此算了吧,把手脚打扫干净,尽快撤走。” 明白了!全明白了。 宋朝有四大钱监,离湖洑山最近的是四大钱监之一的池州钱监。宋朝的私钱铸造,其实都是钱监、铜场官吏内外勾结,联手做出来的。赵兴的城堡私钱出货量极大,瞒过了别人瞒不过同行,持续而执拗的潜入是想寻找证据,寻找赵兴的铸钱炉,只是他们没想到赵兴铸私钱是无需生炉子熔化铜钱的…… 一座私钱铸造场至少需要千余人,那么,湖洑山里的私钱铸造工人都去了哪里? 继续审问?不对,不能审下去,审下去,掀开的内幕不是赵兴所能控制的,弄不好要把自己栽进去。 赵兴把目光转向石堡内,此时张都头微笑着走进来,向赵兴报告:“签判大人,陆家堡搜出了许多赃物,目前已经发现登记在案的失物一百一十三件,还有一些财宝,签判大人看如何处置?” 张都头这是在胡扯,这时代也没有计算机,怎么能如此快确定失物数量。但赵兴现在也不是官场菜鸟了,他明白张都头的意思,顺嘴回答:“这一百一十三件物品登记报官,另外再选出大约同等数量的物品,送于富阳县,让富阳县入山清点,另外,明日一早你先带人去码头,通知我的船派人来搬运。 这样记录吧:陆家石堡有丁口十七户,在与我方打斗过程中,青壮尽亡,妇孺点着房屋自焚,是不是?” 陆堡主一下慌了,他哆嗦着说:“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 赵兴像是自言自语:“你这句话自己听过没有?曾经有多少人向你说这句恳求的话?你可曾饶过他们?……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你现在,也必须承担你自己的恶果。我饶了你,那是对别人的不公正!” 张都头也在打哆嗦,宋朝人还没有杀良冒功的意识,宋军即使攻入敌人的国度,也对西夏人、青唐人很仁慈,而赵兴现在说的是斩尽杀绝。 周邦式还能说话,他连忙劝解:“离人,杀俘不详,杀妇孺……” “妇孺我不会杀的,不过她们已经没有资格居住在这片土地,我会把她们送上船,流放海外。这里的青壮则不同,凡是手上沾血的人,他们也必须流血——”赵兴狠狠地说。 陆堡主抓住了,反而成了一块烫手物事,带他回去审讯,要暴露赵兴越界追捕的事情。而湖洑山处于外县,审讯他的权力不在赵兴,在富阳县。如果富阳县动手脚释放、或者令陆堡主潜逃,那么,以后的隐患更大,没下的仇恨更深。所以,唯有杀人立威了! 人死了,许多庇护者才能袖手,而后真相才会逐渐浮出水面。 陆家堡有铸钱铜炉,说明当地雇了不止一千人,赵兴这里只遭遇了一点点抵抗,或许大多数人都流窜在外,为了今后家园的安静,赵兴唯有举起刀…… 他转向张都头,继续说:“我给你三天时间——这里的战利品六成由团练取走,剩下的归我。三天后,你在当地雇农夫搬运石堡里的一切,务必把这座石堡的每一个桌椅板凳、砖瓦石块全搬走,搬不走的,给我一把火烧了,寸草不留——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冒犯我的下场!” 张都头乐了:参战以来他啥事不干,站着看戏也能得到六成收获,这种巨大收益使张都头忘了对屠杀表示反对,他生恐赵兴反悔,答应一声,立刻跑的没影。 深夜时分,陆家堡幸存的袭扰人员三三两两开始返回,他们有的还想冲击石堡,有的则干脆来到堡门,向赵兴投降。然而,他们无一例外遭到“正法”。天亮时分,团练们开始埋藏尸体。然而,哪怕所有的尸体都已经掩埋,整个城堡还是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 富阳县知县是在第三天才赶到陆家堡的,赵兴第一船货物发运回去的时候,富阳县还在半信半疑,因为第一船都是俘虏的家眷。等到码头上开始搬运陆家堡的家具时,富阳县这才醒悟过来,匆匆点齐人手,赶往陆家堡。 双方一会面,赵兴劈头就给他一张单子,这张单子上面列了约三百件物品,另有一万贯左右的浮财。而后赵兴带着厚道的笑容,指着单子解释:“这是城堡里搜到的,我县都头说其中很有些是赃物,请富阳县点验。” 这还有啥说的,一万贯钱财,说少不少,说多不多,却是三户中产之家的家产之和。有了这笔钱,再加上三百件物品,知县啥话也不说了。 富阳县眉开眼笑的带着心花怒放的富阳衙役赶去检查自己的收获,那些所谓的赃物,都是些妇女首饰,瓷瓶瓷画,少量的金银器,但赵兴只粗粗在单子上列了物品数目,却没有详细描述物品的样子,这是方便富阳县做手脚。富阳县接受了这份好意,立刻殷勤起来,发动衙役组织当地乡民帮赵兴搬运东西。 陆家堡做了二百年盗贼,这样一个盗贼家族的积累远远超出赵兴的想象。赵兴给富阳县的赃物只相当赃物总量的十分之一,那些小件的珍奇珠宝,他已经赶在富阳县到来之前,让船运走,剩下的都是些大件——木床木椅,铜钟铜幅等物。 赵兴的搬运工程进行了五天,直到确定陆家堡除了石头,什么都没剩下,他才意兴阑珊地坐船离开。而在此期间,除了潜进山林的陆家堡成员不断投降,他竟然没受到半半点骚扰,令赵兴更为纳闷了。 出了山林,周邦式看赵兴情绪不好,他兴致勃勃地建议:“离人,你扫平了湖洑山,不如我陪你游览一下李后主墓吧。以前这里匪患深重,旁人都不敢来,现在好了,什么时候都可以来!” 赵兴闷闷地叹了口气,答:“我担心匪患根除不了,我们走后,又会有新的土匪在山中立寨……” 赵兴说到半截,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这就是大宋!在社会转型期间,许多矛盾的现象同时存在。既有城里那夜不闭户的治安状况,也有乡林间盗匪盘踞的痼疾,在京师天子脚下也敢绑架公主;他既有邻里之间温良敦睦的相处,也有草市上鸣枪明夺的存在;……这一切,构成了全方位的大宋。 高俅不知道赵兴在感慨什么,他倒是若有所思地调侃:“湖洑山能隐藏盗匪两百年——如此说来,这倒是个藏兵的好地方。离人不妨向富阳县买下这片山区,修建自己的堡寨。这样,以后离人就不怕盗匪东山再起了!” 赵兴心中一动,但马上又若无其事的将目光转向江面…… 剿匪结束后,随同赵兴出战的都头以及厢军彻底发财了。因为陆家堡很多家具都是用越南红木制成,这些木器雕饰的十分精细,厢兵各自分到了一部分,他们许多人家中用不上,又懒得搬运,便直接在码头附近的草市上折价出售。 这些人倒没有忌讳,直接说是来打劫草市的盗匪家中赃物。没想到如此一来反而使那些赃物很抢手,许多来草市交易的百姓都愿意买一件回去当纪念品。几天后,消息越传越广,也越穿越离谱,附近曾遭遇过打劫的富商不断前来草市,辨认是否有自家的物品存在……随后,杭州州府辖区各大草市的发案率直线下降,许多盗贼视杭州为畏途。 1089年的夏秋就这样过了。这一年的夏秋,赵兴忙着整修杭州道路,二十万民工与厢兵分成一百多个小组,开始了乡县通公路的工程。闲暇时刻,与苏轼等文人喝喝酒,看看歌舞,等到赵兴醒过神来,又是一年年底了。 今年的冬天来的不早也不晚,这种正常的气候让杭州百姓稍稍松了一口气,他们期盼着明年会更好,当然,由于今年水车的大面积推广,杭州百姓的生活并没有比平时降低多少。 今年里,杭州官员是最富裕的,年初的时候,他们将所有的职分田交给赵兴经营,赵兴将这些职分田里种上了新式菜种、花种,这些新式蔬菜与鲜花都当作种子高价卖出,使官员们的职分田,获得了超出种粮二十倍的收入,有了这份收入,官员们在这个冬天,酒会举办的更加频繁起来。 赵兴对于这样的酒会,总是不认真,因为酒会上难免作诗作词,他一个现代人跟宋人比诗词水平,那是寿星公吃砒霜,纯粹找死,所以即便他到场,也总是看完了歌舞表演,等到正席一开,立马开溜。 随着赵兴城堡的完工,他城堡里的奢华生活也越来越引发了杭州官员的向往,随之而来的是水泥石料式的建筑手段开始得以推广。 如今天下的泥瓦匠心中的两个圣地,一个是黄州,一个是杭州,他们多数自带干粮,来到两地做学徒帮工,等到满师后,便开始回乡扯起一支建筑队帮乡人修建新式住房。 这年冬,别处的情况不知道,但杭州已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很有点改革开放初年的味道。豪绅们纷纷推倒自己的旧房子,修建拥有厚厚石墙,保暖保温的新式石屋。这倒让黄州的石灰销量直线上升,以至于供不应求。随后,影响也波及到了密州石膏窑,各地也开始悄悄煅烧石灰与石膏。 奇怪的是,赵兴这座大石堡的建筑格局并没有带给杭州更多的拜占庭、巴洛克思想,杭州富豪新建的砖瓦房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传统式样”,这所谓的传统式样竟然与后来明清时代的苏州园林有八成相似。赵兴惊愕的发现历史竟然提前到来,不过,想到明清时代的苏州园林原本源于宋代庭院风格,他也就释然了。 在此期间,有很多熟识的朋友希望能进入赵兴这座城堡参观,但他们参观完后,却过桥去以色列人居住区,把以色列人新建的村落当作了建筑样板。在那里,赵兴也跟风盖了一个类似明清时代苏州园林的八进大院落,那座未完工的庭院布满小桥流水,古木怪石,曲径通幽处豁然开朗,砖石木梁处处雕琢精美,可以说把精致做到了每一个细节。 宋代杭州富豪们对这种建筑风格立刻产生共鸣,此后,他们络绎不绝的带着工匠前去实地考察,并指点工匠进行模仿。结果,此类建筑立刻遍地开花,甚至成为宋代富人民居的典范。你要是没有一座这样的宅院,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与此同时,经历了袭击事件后,赵兴这座城堡的门禁更森严了,他学着走马塘、陆家堡的样子,在城堡外挖了一条宽大的壕沟,灌入江水,将城堡平地部分用护城河保护起来。城堡墙头也开始布置人站岗放哨。 赵兴这里门禁森严后,平常人想要进出城堡就变的有点难度了。官员当中,唯有苏轼、高俅、秦观可以无需通报进入,其他的人光等通报,就要等一个小时左右。这样一来,城堡里的活动就更显得神秘,比如最近城堡中零零总总来了四十多人,甚至有周边诸国的藩商,而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包括经常往来院中的苏轼等官员,也没有察觉。 其实,这是一次宋代银行家的年终聚会——如果这时候有“银行家”这个称呼的话。 今天到场的有七家汴梁城的大票行,还有陈伊伊名下的三间银行管事。除了丰隆行外,伊伊名下另两间银行名字怪异,但明白人一看就知道,它又出自于赵兴的恶趣,比如:一家银行名叫花旗票行;一家名叫南洋票行。 花旗票行是负责国内飞票物业的,它现在在四处地方设有点,分别是汴梁、扬州、杭州、密州。外人了解到的是,花旗票行是几名以色列人合资兴建的,它依托赵兴的鳅栈而建立的,主要负责承兑与鳅栈生意往来的银钱货币。由于票行承兑的飞票背面印有一个大海鳅,海鳅底部是复杂的浪花,上部是繁复的各种花朵,所以外人也就认可了花旗的名字。 南洋票行是负责海外交易的,据说它是由十几家跑南洋的大豪商合股兴建的,故名南洋票行。而该票行最著名的业务一在倭国,一在交趾。在倭国的票行能用倭国金沙与银冠兑换宋钱,使得倭国商人非常愿意用这家票行进行结算。而在交趾的票行则负责给宋商兑换各种外币,包括波斯银币、埃及金币等等。所以深受宋商欢迎。 南洋票行与花旗票行之间的汇票是通兑的,这就让经营海贸的人非常愿意与这两家票行打交道,所以两家票行成立一年多,已经揽下了很大的业务,尤其是海外承兑那块。 目前,朝廷虽然不再刻意禁止宋钱的外流,但能在海外搞到大量的宋钱兑换,这就是一大优势。宋商常常在海外将货物抵押给票行,然后从南洋票行里兑换出足够的宋钱,与当地进行交易。货物的利润再加上钱息,让宋商们赚的更加丰足。而在海外的销售收入,也不必全部带回国,开一张飞票带在身上,回国后直接找花旗票行兑换,付一点手续费,便能在国内收取现钱,这等便利,也使得南洋票行虽然只在杭州设点,却包揽了大部分外汇业务。 这次会议没有在青瓦台里举行,因为众人所商议的东西实在骇人听闻,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在城堡西区的墙楼里秘密召开,这里本是存放贵重物品的禁区,用来开小会,恰到好处。 现在会上发言的是海商、杭州第一富豪曹麟,这家伙据说与开国功臣将门曹家有亲戚关系,还是曹皇后的远亲,因为宋朝有官员不能从事海贸的禁令,所以曹家将他特意从宗谱里除名。不过,这厮显然有帮助曹氏宗族敛财的任务,只看他行走各处,通行无阻,就知道这家伙是个通天人物。 以前,赵兴跟曹麟没有交集,因为曹麟的船只航行到交趾,但今年曹家不知怎么,也搞到了铁龙骨船的建造方法,开始往印度洋试探,于是他与南洋票行发生联系了。 曹麟正在说,他手里叮铛作响的抛着几枚银币与金币:“南洋票行发行的这种钱,我看很好,你瞧,这枚鹅眼银币含一分银,恰好值十枚铜板,这枚‘当十银’含一钱银子,恰好值十枚鹅眼银币、一百枚铜板,这种方法很好,只是这金币的价值太高,怎么一下子跳到一贯多了,中间的差别太大。花起来尤不方便。” 大海商周文德——这家伙是经营日本航线的六大海商之一,他摇着头说:“钱息啊!我们若是铸造这个钱,钱息在哪呢?我看,人都说这鹅眼银币里头含一分银子,我以为不见得。鹅眼钱虽小,但这么厚的钱,怎么也得三四分吧。怎可能……” 他的兄弟周文裔在旁边嘟囔:“大哥,别说了,只要这钱拿来,花旗票行敢兑换,别说他们说里头含有一分银子,哪怕他们说含有一钱,只要肯按一钱兑换,那它就是‘当一钱’。” 赵兴拍着手,啪啪啪,巴掌声在石头大厅里显得格外响亮:“文裔老丈说对了!哦,在座的都是前辈,原本我这个后辈不该插话,可这事我家小妾说不清楚,所以我就来给诸位说说。” 赵兴的话引起众人一阵撇嘴,在场的人那表情都可以读出来:得了吧,你别打你家小妾的旗号了,我们都清楚,你家背后主事的人还是你。 “文裔老丈刚才说出了一个事实:只要票行敢兑付,那么我们兑付多少,哪怕是一片纸,它也值我们兑付的价——纸,这就是我今天想说的关键。” 海商朱仁聪瞪大了眼睛,抢先说:“纸,莫非你想发行飞钞?” 这句话使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赵兴平静的点点头,他从怀中掏出一摞子飞票,一一摊在桌上,然后指点着那些飞票回答:“我知道,各家票行里都有自己的防伪手段,称之为‘暗花’。是真是假,票行的人一看暗花是否正确,就能知道。 我这么说吧,不管诸位的意见如何,明年南洋票行与花旗票行将发行一种通兑飞票,飞票分为三种面额,一种为一贯,一种为五贯,一种十贯。这种‘贯钞’将由这南洋与花旗两家票行负责承兑……此外,我们还要发行一部分金属货币,重新拟订各货币的兑换率。 我不勉强诸位参与,在座的有豪商,也有票行掌柜,各位可以把这消息传递回去,愿意加入这个计划的,我们可以成立联号,各家票行之间通兑通存,不愿意加入者,也不勉强。 现在是腊月,南洋票行与花旗票行将在明年五月推出这个计划,愿意加入的,请在三月初一之前,带你们主事的人来与我商议。” 赵兴讲完,大厅里已经闹成一锅粥,众人都在私下讨论票行的利弊。 第二百零十章 大鳄诞生了 第二百零十章 大鳄诞生了 大宋朝的铸钱业务是由各地钱监负责的,民间铸造的钱称之为“私钱”,一般是不能曝光的,但印制飞票却没有禁止。所以赵兴这项建议,等于半是合法的,半是非法。因为听他的意思,他所铸造的新钱将不拘泥于贵金属的含量,只当做一种金属票据,作为同业间交易的流通。 不过,开银行的利润太高。这年头钱存银行不仅要付利息,还收手续费与保管费,光是这笔收入就令人眼红,这等于坐着收钱嘛,谁不动心。 终究还是由曹麟首先开口,他问:“赵小官人,但不知这飞票如何防伪?” 赵兴莞尔一笑:“这几年我一直在探索印刷手艺,曹老伯,你也知道我家小妾手上有一个印书坊,到时我会用特殊的纸,特殊的油墨印出非常难以仿制的飞钞,但现在,具体的防伪手段我不能说,我要等到参加人员确定了才说。” 下面依旧乱哄哄一片,曹麟瞥了一眼下面议论的人,说:“赵小官人,能否回避一下,且容我们商议?” 赵兴坦然的站起身来,走出大厅。门关上了,陈伊伊端了个茶杯站在门边,正把耳朵竖的老长,看见赵兴出来,急问:“兴哥,你说他们会答应吗?” “会答应的,这些人眼里见不得银子,一定会答应的。” 陈伊伊高兴的蹦着:“太好了,这样,我们今后就可以完全脱离海贸,而通过票行控制货物,以后御史再也找不见它了,兴哥就能做更大的官了。还是兴哥有办法。” 顿了顿,陈伊伊又担心的问:“你说,我们把法子给他们说了,他们会不会自己联合起来,把我们撇到一边?” 赵兴笑着摸摸陈伊伊那白净光滑的脸:“不会,他们不敢撇下我们。因为通兑通存的利益虽然丰厚,但我并没有告诉他们具体的操作方法,而唯有我家,拥有一座铜山,才能支付起飞票的兑换,他们敢撇下我,我们就用钱砸,让他们兑换不起。” “好咧”,陈伊伊欢呼完毕,身子已经挂到赵兴的身上,媚眼如丝的说:“兴哥,让他们去商议去吧。我们去泡个澡如何?我身上燥得很……” “嗯嗯”,赵兴腿软了,赶紧拉着陈伊伊往城堡里跑。两人正鬼鬼祟祟向城堡摸去,迎面撞上了程爽,他脸上有点不高兴,不顾礼仪的拦住赵兴,态度非常恭敬的回答:“老师,京城传来的消息,老师还是看一看吧?” 说罢,程爽不满的塞过一大堆纸,就站在原地,抱着胳膊等待赵兴翻阅。 其实,这叠文件并不是十分重要、十分紧急的东西,他拿这叠文件拦住赵兴,是不想看见大白天老师就跟支婆勾搭在一起。另一方面说,程阿珠自从生下孩子后,便把全副心思转移在孩子身上,无形中,她与赵兴渐走渐远,甚至相互间展开了冷战。这让程族子弟程爽很不爽,于是他开始寻找一切机会,暗示赵兴。 文件是京城里的程夏发送来的。如今京城里斗的不可开交,继李常之后,范锷也给贬谪出京,而范锷带过去的程夏却凭着他优秀的计算才能,在户部的金部扎下脚跟。 程夏作为一名小官吏,不牵扯大臣之间的争斗。那份官职虽然俸禄不高,但在京城过一个白领生活,已经足够了。 作为程族族长的长子,程族的产业每年要给程夏一份分红。如今程族的生意火爆,程夏额外的收入自然高涨。有家族的支持,他便在京城安下心来,住进了赵兴在京城里留下的那座小院,并把妻子接过去,安安稳稳的开始在京城上班。 马梦得也住在那座院内,他负责在京城替赵兴收集情报,久而久之,程夏作为程族的一份子,也开始主动参与这项工作。这次他搞到的是一份马梦得搞不到的情报:全本的水运仪象台图纸。 赵兴才翻了几页,便被图纸上复杂的结构绕晕了,他眨着眼睛,努力回想起记忆中对水运仪象台的评价,似乎说这座水钟综合了天文观象作用,它里面的机械传动设备,代表了古代中国机械水平的巅峰,一直到二十世纪末,苏州科学部门才在外国仪器的帮助下,复原了这座宋代机械装置。 赵兴虽然看不懂图谱,但他已经完全被手中的图纸吸引了,完全不顾陈伊伊在背后频频拿指头搓他,他忍着疼痛说:“光有图纸可不行,这图纸连我看的都眼晕,还有谁能看懂?” 程爽一指城堡里,赵兴一拍脑门:“阿也,沈括,梦溪先生,我竟然把他忘了。对了,他竟然还在城堡?” 程爽回答:“那日老师把他安置在书房,随后老师出去剿匪,再回来又忙着修路,回到家已经晚了,梦溪先生足不出户,一直在书房里翻动老师的藏书,只是偶尔找个一赐乐业人帮他翻译图书。 他最近与一赐乐业人的大祭司走的很近,据说那祭司一边努力学习宋语,一边着手翻译一赐乐业图书。老师的藏书都被他看了个遍,目前梦溪先生整日与大祭司待在一起,两人天天谈论一些我们听不懂的东西。 不过,梦溪先生倒真博学,弟子们有时向他请教问题,他什么问题都能找见出处,令兄弟们十分佩服。” 沈括当然博学了,要修水运仪象台还真得依靠此人。因为此人正是水运仪象台仪器研制的发起人, 熙宁七年沈括对旧浑仪进行改造,取消白道环,校正浑仪轴。取得很大进步,但熙宁八年颁行的《寿元历》也不尽人意;沈括上书解释,要求制作精密观测仪器。 随后,由苏颂、韩公廉等人,总结历代名家的优点,制作设计一个既能带动青铜浑仪和天象球,又能打鼓敲钟示牌的巨型时钟,这就是闻名世界的“水运仪象台”。 沈括既然能指出旧有仪器的缺点,并对旧仪器作出改造,一定能复制出来新仪器,赵兴摸着下巴在那里沉思:“嗯,不知道这座仪器复杂不复杂,若是不太复杂,你说,我们组织人生产出来,出售给需要的富商,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陈伊伊看到怎么掐赵兴都没有反应,而赵兴显然沉迷于眼前的画图,她恨恨一跺脚,自己走了。 程爽目不斜视,拱手回答赵兴的问题:“恐怕不易!我看了夏哥的信,他说那水运仪象台高十二米,光铸铜件就用了两万多斤铜材。既要解决水动力能源,时间显示精度,又要准确调整与天体运行同步。全靠手工制作、装配,难度太大。 可是,老师,我们要这玩意干什么,虽然我朝不禁这样的仪器修建,可如此大的物件恐怕会引起朝官侧目。” 中国人对天常常感到畏缩,而皇帝常常自称天之子,天子,所以观察天文,研究天文是皇室的特权,连带着,修建天文仪器也是件犯忌的事情,程爽所说的不禁止是指朝廷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研究天文毕竟很危险。 赵兴眺望着码头区,背着手叹息一声:“你不懂,我复制这个,一个是想通过研究这物件,搞清楚那些传动装置,有可能的话,尽量普及这些机械传动知识。 另一方面,海运离不开天文观测,我们的海船出去必须运用潜行术,必须知道纬度。” 宋朝的时候,人们其实已经发现了纬度问题,只是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比如这座水运仪象台的命运,恰好揭示了宋人对纬度的了解。金人攻入汴梁后,仪象台等天文仪器被金兵缴获。后来金把仪象台迁运燕京想重新装配使用,但因开封和燕京地纬度不同,地势差异,从望筒中窥极星,要下移4度才能见到。加上由于经过长途搬运,一些零件已遭损坏或散失,故而,拆毁的水运仪象台再也无法复原。 这里所说的“从望筒中窥极星,要下移4度”就是对纬度的观测。 赵兴站在那里思索一阵,又问:“梦溪先生近日情绪怎样?” 程爽秉承他一贯精细的态度,事无遗漏的回答:“梦溪先生住进来后,情绪已经好了很多,两名倭女伺候的也很细致,偶尔还给他弹唱一段歌舞……” 程爽咧嘴一笑,继续补充:“咱这里伙食好,梦溪先生聊天的人也多,这几日他已经胖了很多,再也不是那副瘦骨嶙嶙的模样。不过,其妻张氏曾来找过梦溪先生……” 程爽略做停顿,看赵兴没有表情,又接着说:“学生没有让张氏接走梦溪先生。事后学生前去打听了一下,传闻这位张氏非常凶悍,经常用掌掴梦溪先生的脸,扇的梦溪先生鼻青脸肿。 还有一次,她揪住梦溪先生的胡子,连下巴的皮都已经揪掉,打的梦溪先生鲜血淋漓。 我还听说,这位张氏是梦溪先生的第二任夫人,她驱赶梦溪先生的原配子出门,每年都要巡查状告那位嫡长子,当地官府不甚其扰,连她的亲生孩子也看不过眼,常常哭着跪求母亲手下留情。” 赵兴长长的哦了一声,明白了,沈括是在绝对孤独的情况下,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而他那位夫人则患上了躁狂症,在这种情况下,沈括当然期望有一片宁静之地。城堡里那位大祭司跟他没有丝毫利益牵扯,两人聊起天来毫不提防,孩子们佩服沈括的学识,时常请教,这让沈括感觉到温暖,所以他就不想回了,愈发沉静在书海里。 赵兴接着一拍脑门,说:“说起来,是我这个老师失职了,名义上是你们的老师,但除了在山里那几年,尽没有教你们识多少字,实在遗憾。” 说到这,程爽脸上展现出回忆的神情,他嘴角露着微笑,说:“是呀,回想起那段日子,实在无邪……可老师无需过度自责,你带给我们的是一个更广大的世界,我从中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嗯,我最近也准备写本书,把我跟老师几年的海外经历写出来,还有那海外的一草一木,风土人情,到时老师不要笑我幼稚。” 赵兴欣慰的频频点头:“好啊,你如今也20岁了,该成家了。古人云:立言、立身、立德。你现在也开始著书立说了,如此说来,你可以成家了。” 程爽恭敬的冲赵兴行了个大礼,赵兴坦然受之。等他行完礼,师徒两人携手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西墙楼处的会议仍在进行,赵兴看了看手中的图纸,说:“我有一个想法,我想把这些机械与传动的原理教授给大家,记得我在海上默写的那本书吗——那本《物理学》,对,那本书讲的就是机械物件运作的原理。有了原理指导,我相信大宋的机械水平会更加辉煌……不过,这事还需要梦溪先生帮忙,走,找他去。” 沈括现在的生活过的很滋润,他躺在卧榻上,两名倭女一个揉头,一个揉脚,他手里端着一杯香茶,旁边摆着一堆各色点心,另一手拿着本书,一边看一边招呼:“凑近点,把灯再凑近点。” 赵兴走进来的时候,听到这话,吩咐:“多点几盏灯,咱家不缺蜡烛。” 赵兴家确实不缺蜡烛,去年开始,他的新式铁龙骨大船连续下水,为了训练船员,以及训练船队相互配合的能力,从去年开始,他做了一项新规定:新下水的船必须经历一年的捕鲸生涯,然后才能转职为固定航班的商船。 捕鲸带来的收益是巨大的,一头鲸鱼十几吨,甚至二十吨的都有,光那些鲸皮鲸肉销售出去,都是一个很大的进项,而鲸鱼的脑蜡更是上品,一头鲸鱼能够贡献数吨的蜡,不亚于一铲子下去挑了个大金块。所以,赵兴的训练新水手计划,其收益不比商贸差多少。 仆人们拿来更多的蜡烛,沈括见到赵兴出现,情绪又陷入抑郁当中,他专注的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完全没在意赵兴的存在。 极度抑郁症患者实际上接近于自闭症。沈括现在由于极度的良心自责,他把自己封闭在书本的世界里,生怕见到外人,因为外人有可能指责他。 赵兴没客气,他摊开手中那叠图纸,塞到沈括的书上面。沈括看了两眼,立刻被图纸吸引住了,他快速的一张张翻阅,等到翻阅完了,他伸出指头,神经质的一个个数着手指:“熙宁七年……现在是元祐四年,23年了,他们终于研制出来了。” 赵兴陡然瞪大眼睛,沈括的计算能力太强悍了,竟然知道元祐四减去熙宁七等于二十三,这个答案赵兴算不出来,他需要去查书才行。 1089年,中国研制出代表古中国机械巅峰水平的水运仪象台。同年,唐代西迁的回鹘十五部建立的黑汗王朝(在阿富汗地区),被突厥塞尔柱王朝攻破都城,黑汗王朝从此成为塞尔柱附庸国。 同年,地中海三强之一的比萨人,趁着基督徒东征赚取了滚滚财富,这一年,他们掠夺来足足装满6艘货船的财宝,在感谢上帝的引领的同时,比萨人也意气风发地萌生出炫耀财势的勃勃雄心——他们决定修建一座雄伟的大教堂,那所教堂的一个附属建筑就是比萨斜塔。 沈括喃喃自语了一阵,他合上了那叠图纸,问:“要我干什么?” 此时,程爽推门进来,他手里拿着从赵兴密室里翻出来的那本赵兴笔记,书皮上用汉语拼音拼写出《初中物理》四个字。沈括看不懂这个拉丁拼音,他嘟了一下嘴,翻开书页,立刻被书中的内容吸引。 可他才翻了两页,赵兴伸手强行合上那本书,沈括这才抬起眼睛,执拗的重复他刚才的问题:“要我干什么?” 赵兴拍拍手,黑奴泰森从门口出现,赵兴吩咐:“给梦溪先生拿件皮裘来,让他随我出去一趟。” 腊月的天气有点冷,沈括紧紧裹着狐裘随赵兴踏上了那座悬索桥,向对面以色列人的村落走去,这座桥从来没有允许沈括踏上,他很好奇,边走边嘴里嘟囔:“似乎,这桥的模样在哪里看过。” 赵兴也不说话,领着沈括踏上桥对面的土地,桥头的岗楼上,两名守卫的以色列人向赵兴举了举手里的哨棍,表示敬意,赵兴点头表示回礼。领着沈括进入以色列人的村落。 以色列的村落完全再现了苏轼庭院的风格,苏样的小二楼沿街布置,五条街道将整个村落化成六个片区,村落阵中则是典型欧洲风格的尖顶教堂,教堂后面是一所学校,以色列人在这里教导他们的孩子。由于赵兴的关系,一些年幼的程族孩子也在这里读书,现在教授的是唐代韩愈的一篇散文,书声朗朗,不绝入耳。 学校并不大,只有三间房子,分三个班级而已,见到赵兴的到来,一名助祭上前躬身行礼,赵兴止住了对方的招呼,侧起耳朵,一边倾听教室里的读书声,一边观察沈括的脸色。 沈括脸上一片悠然神往的表情,他似乎回到了幼年读书时代,那时的青春朝气重现在他眼前,令他嘴角带上了微笑。 赵兴观察了沈括一会,一指这座小学,说:“这就是我需要你干的,我城堡的墙楼二楼,我打算将它腾出来,全开办学校。现在教师已经选好了,一赐乐业人给我出十名教师,还有景教的人,他们将出十二名。我需要十位本土的教师。” 赵兴一指那本物理书,再一指那叠图纸,继续说:“水运仪象台有十二米高,我要不了那么高,四米就够了,这座象台能缩小吗?我粗粗看了图纸,下面5层共有162个木人,它们各司其职:每到一定的时刻,就会有木人自行出来打钟、击鼓或敲打乐器、报告时刻、指示时辰等。 要不了那么多木人,二十四个足够了,我需要简化版的水运仪象台,只需要它一天分二十四个小时敲钟,顺带能观察星象,这就足够了。 另外,我还会建一座同样的水运仪象台,十二高的台子,不过,这座水运仪象台要屹立在海边,上面还要加个灯塔。 这本书名叫物理学,其中讲了一些机械原理,很浅显的机械原理,但可以告诉我们机械为何如此运动,我需要梦溪先生来替我教授这本书。相信复原这座水运仪象台的工作,也是对这本书的一个理解,我希望梦溪先生能把这本书里的话翻译成读书人所用的书面语言。” 那位以色列助祭现在才插上话,他有点不悦的抱怨:“大人,我听说那所学院里还讲授神学,我以色列人的信仰从不对外,我不希望孩子们受到其他宗教污染。” 赵兴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对方的话。沈括在赵兴说完话的时候,已经开始翻阅手里的书本,顿了顿,他有点为难的回答:“我正在写一本书,打算叫做‘梦溪笔谈’,如果在这里教书,恐怕没时间回去写书了。” 赵兴笑的像一个得手的小兔:“我这学校是新式学校,每年有两个假期,每个假期有一个月的时间。另外,我还可以给梦溪先生配三到五名掌书记,专门记录沈先生的笔记,另外,我还可以给沈先生提供器械、研究材料,沈先生每上五天学,就有两天假期,我负责派人把你送回家,怎么样?” 沈括犹豫了一下,答应:“如此,好吧。不过,我有一名嫡子……” 赵兴马上接过对方的话题:“我这里职位多,他可以任意选择。这村落旁边我还盖了一座庄子,足够他家人居住。梦溪先生放心,这座小村不对外开放,外人一般进不来。” 沈括脸上终于有点笑:“如此,我需要回家一趟,安顿一下家里人,还要把我的一些书稿带来。” 赵兴一指院子旁边:“好,我那院子已经盖了大半,梦溪先生可以挑一间,存放你的书稿——反正那园子平常每人居住,我是盖给我家小妾玩耍的,沈先生想住多久,只管住下去。” 赵兴返回城堡的时候,陈伊伊正急着跳脚,一见赵兴,一把揪住他便问:“你去了哪里?我到处找你,商议结果已经出来了,曹家还要看看,日本六大海商一起要求加入,还有一些泉州海商,另外扬州、广州一家票行也要求加入。就等你呢?” 赵兴重新回到那间开会的密室里,这时,不愿意加入的海商,或者说还没有决定的商人、票行,都已经离开,在座的只剩下那些愿意加入者。 赵兴首先拿出一堆表格,说:“诸位,首先我们要签署一份保密契约,诸位必须发誓,终生对票行内部经营的事情予以保密,违反者,一经查证将受到驱逐,他的股份将由其他人强制收购——以原始参股价收购。” 保密协议,这在大宋商界不算什么,众人将信将疑,签署保密契约后,赵兴命令从人当面将契约锁入一个铁箱,然后开口:“忘了我在会议开始时说的那番话吧,那番话大多数是哄人的。我们联票行打算今后开展如下业务: 第一,大额承兑业务;第二,小型票据抵值兑换业务,甚至票钞业务,也就是说,我们将发行一种内部通行的新钱。这里有份计划书,里面详细介绍我们的业务,以及针对票据采取的保密、辨识手段。诸位,这只是个粗略的计划,还有更详细的,不过那份计划需要在各位认股之后才能详细讨论。我先说一下,这个联票行打算募集两千万贯本金,所以每股定为一百万贯,诸位可以先认购,剩下的部分全由我吃下。” 在座的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现在的小票行一般有几十万贯就已经足够了,而两千万贯相当于大宋的八分之一年度赋税,这么大资本金组成的联票行,已经不是大鳄了,是一头大象。 第二百零十一章 来自非洲的礼物 第二百零十一章 来自非洲的礼物 剩下的日子里,赵兴简直是在用现代银行观念冲击那些商人,经过一个多个的商谈,这些人已经完全倾倒于这份庞大的计划。没办法,谁叫赵兴是首领,拥有一批优秀的会计师呢。原本大宋第一银行也应该由那群以色列人建立,加上赵兴现代知识的一点拨,这群犹太佬立刻将中世纪的银行更新换代为近代银行理念,这样作出的计划,当然严谨到找不出缝子来钻。 这同时也是一份严密的自我约束条约,在大框架下,每个股东都像是整台机器的一个零件,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遵守规则,然后数钱。 1090年二月,曹家曹麟终于动了,他们决定加入其中,而后又有三四家票行加入,于是,新成立的联票行便成了一个资本金三千万贯的超级大象。 新票行的名字取名为“兴业银行”,以此区分于原来的票行,它旗下有十多家票行加入,出去的业务相当于央行,只联络这些票行,进行通兑通存业务,而后慢慢的向货币发行过度,这一切都需要时间,在这方面赵兴不急。 随着兴业银行的确定,更多的以色列人来到杭州小村,加入到赵兴旗下,那座以色列村落持续扩大,并将赵兴建的小庄园包裹进去,成了一个占地面积比赵兴城堡还大的小村镇。 此时,越州知州是钱勰,一切都好商量,以色列人占据的是滩涂荒地,又能给钱勰增加丁口税,所以钱勰大笔一挥,不停的给以色列人批地。而他自己也趁着休假的日子,穿过以色列人的村落,偷偷来杭州玩耍。自然对以色列人进行政策警觉。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开春时分,杭州的道路彻底整修完毕,苏轼又开始更为雄心勃勃的设想,他觉得杭州处在江深处,从杭州过江抵达海边港口明州,走起路来实在不方便。所以他提议挖一条短小的运河,从杭州大运河开始,让运河船一直行驶至海边,这样一来,海运的货物可以直接通过运河运到京城。 别说别人,连赵兴也被这雄心勃勃的计划吓倒了,他连忙劝止:“老师,你安生点吧,三十万贯,你既整理了河道,疏浚了西湖,还整修了道路,设立的贫民医院,如今你还想开挖运河,你还让其他官员活不活?你还让人敢不敢来两浙当官?” 苏轼孩子胸襟,他玩笑的反问:“那又怎样。” 高俅明白赵兴的意思,他马上解释:“苏公,离人兄的意思是说,我们干这么多活,只花了三十万贯,二十万石米,这中间要多亏了离人的运作。 譬如这修路,在这以前,我从不知道修路还能挣钱,但离人做到了,他把路段分割出去,叫附近的人认购,谁认购,路两边任其修建歇脚的亭子与商铺。亭子可以彰名,铺子可以获利。名利双收之下,认购的人也不惜代价,甚至十几家凑份子购买通路权。 这通路权所获得钱物,除了修路外,就是购买路两边的闲地,这些闲地通了道路之后,地价上涨数倍,倒让我们资金充足。 可是苏公,外人不知道这里面的运作,太深奥了,连我现在都如在梦中,这一环套一环的,我是看不懂了,外人能看懂吗? 外人既然看不懂,就要说我们怎么这么点钱,干了这么多事,还有余钱。别人来看这个事,这点钱怎能拿下来?要的钱多了,人还不指着苏公干过的事,责其贪贿,这以后让人如何到杭州做官?” 苏轼尤不甘心,他紧着招呼高俅:“休要多言,我说你写,写个条词报上去,离人,你早做准备。春耕过后,我们就动手。” 说完,苏轼潇洒的一挥袖子,背诵起他早已打好的浮稿,高俅愁眉苦脸的捏起笔记录,赵兴愁眉苦脸的揉着额头走出官邸,迎面过来了潇潇洒洒的秦观,他闲闲的冲赵兴打了个招呼,摇摇晃晃的走进官衙,赵兴望着这厮悠闲的背影,揉额头的手更加用力了。 秦观跟在苏轼身边,简直如同废物一样,连诗歌都写的很少,每日里只顾风花雪月,而苏轼一副大包大揽的态度,任秦观胡闹,瞧的赵兴直发愁。 赵兴不知道,正常的历史上,秦观在杭州的经历也如同一个废材。苏轼太宠爱这位学生了,高俅又太能干了,结果这三个人苏轼管出主意,高俅管执行,秦观只管玩耍。 如今添了个赵兴,秦观更加恶劣了,秦观现在要钱有钱,要闲有闲,还满肚子的才华,现在简直变成一个女性杀手,从七八岁的小孩到五六十岁的老妇,他本着有杀错没放过的态度,处处体现他对女性的关切,结果…… 赵兴唉声叹气的返回自己的城堡,程阿珠正在陪着孩子玩耍,整个大楼里,陈伊伊忙着筹备银行,廖小小忙着教导新来的倭女,喀丝丽最近迷上了宗教,经常去小教堂转悠,大家都跑的没影子,程阿珠则完全清闲下来,陪着孩子玩耍。 宝儿快两岁了,已经会说话会走路,正是顽皮劲最大的时候,楼上楼下爬个不停,程阿珠则追着孩子从楼上爬到楼下,再从楼下继续攀登,脸上洋溢着幸福,一点不觉得累。赵兴闲暇无事的时候,也爱抱着这孩子玩耍,听听孩子骑在他头上指挥他走来走去,此刻正好得闲,他也跟在孩子后面,爬上爬下。 程阿珠鼻尖渗着细腻的汗珠,她见到赵兴围着孩子转,连忙推着赵兴,劝解说:“官人且去吧,这里有奴家陪着,便已经够了,官人是做大事的人,我听说又要挖运河了,还有银行,伊伊忙的脚不沾地,官人且去看看吧。” 赵兴关切的查看了一下程阿珠的脸色,确定对方这番话出于真心,才小心的问:“阿珠,最近我太忙,咱夫妻连相聚的日子都很少,你不会怪我吧?” “瞧你说的,官人何必对妾身这么客气呢,常言道夫妻一体。官人在妾身没有生子之前,坚持不与姬妾同房,这份恩情奴家怎么不能领会?如今奴有嫡子在,还愁什么,只想着与官人天长地久 ,又何必在意朝朝暮暮。” 阿珠居然也学会诗的语言,这大宋的文化气息可真是浓烈,赵兴搂抱阿珠,亲热一番,这才告辞。 等他走到楼门口,看见程爽带着微笑望着这里,源业平也带着笑意,似乎很欣慰的样子,他耸耸肩,迈步向楼外走去。 源业平在他背后娇声呼喊:“长门殿,那位藩商索迪来了,他说这会儿带回来你需要的东西,叫什么,鸵鸟。他的船正停在江口,怎样,是否让他今夜入港?” 长江口外,有一连串的沙洲,这就是现代所说的珠江三角洲。原本这些沙洲由水军驻防,那些驻防的水军属于明州。但后来,明州水军不善经营,小岛上没人愿意戌守,结果近乎于荒废。 赵兴是去年才开始在沙洲的几个小岛上修建灯塔。因为这些沙洲的存在使得洋面情况水流复杂,而赵兴的船队对这条洋面使用最频繁,所以他只得独立修建灯塔给所属的船队指路。 灯塔是一个没有产出的行业,而灯塔的维护费高昂,一般人不愿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赵兴的灯塔修建好了之后,杭州、明州附近的客商都沾光,借用灯塔的指示夜航,但赵兴的灯塔都有自己特别的灯光信号,那些不知情的人无法辨别这些灯光信号,很吃了几次亏。 随后,各地船只要求赵兴公开灯光信号的秘密,赵兴借机向各家收取了一定的灯塔维护费,便将秘密向他们公开。 这部分灯塔维护费赵兴用来替每个灯塔修建了一些附属建筑,比如坚固的石屋,蓄水池等等,然后给守灯塔的人稍稍涨了点薪水。一来二去,守灯塔成了一件白领工作。 这活虽然寂寞点,但吃穿住免费,发的薪水又花不出去,在荒岛上干几年,便能攒笔钱回家置办点小产业,于是守灯塔的人常常把家眷接在小岛上,一家几口人轮流看守灯塔。 再后来,大一点的沙洲上逐渐有了人气,住上了几十号人,甚至上百号人。岛上没有什么产出,那些人便划着小船,从附近大陆上买一些新鲜水果蔬菜,在岛上做起了饭店生意。 荒岛上开饭店开给谁,多数是些走私的货物。赵兴对此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的要紧货物也是需要停靠在沙洲上,等待夜幕降临再瞧瞧进港。 斯蒂尔的船就停在最大一处沙洲上。船员们海上航行数月,难得见到新鲜蔬菜,岛上的饭菜虽然简陋,却很受欢迎,斯蒂尔酒足饭饱,用牙签剔着牙,满意的看着太阳落山。 酒家里还有几个女侍端酒上菜,在海上漂泊许久的船员被雄性激素刺激的见不得女人,他们殷勤的冲女人们调笑,不惜献上自己最珍贵的随身物件。 斯蒂尔看着船员们吵闹,吼了一嗓子:“记住,把嘴夹紧点!” 船员们轰然回答:“船长,我们知道。” 这样的小饭馆常常是情报站,它或者属于海盗,或者属于官府,但无论属于谁,对斯蒂尔都不利。因为他这次来,没有前往就近的明州港,那里拥有市舶司,才是正式的通商口岸。 斯蒂尔要进入长江,直抵赵兴的码头卸货。所以如果叫官府抓住,对他很无好处,如果是海盗,那就更糟。 酒店老板听不懂斯蒂尔所说的藩话,但是斯蒂尔的神态他看懂了,他笑着迎上来,说:“客官无需担心,这片海域属于赵老虎所有,瞧……” 店主指着不远处海面划过的一艘巨舟与三艘海鳅船组成的船队,继续说:“客官,赵老虎的船每日巡航不断,一旦有事,只要我岛上升起烟火,半个时辰内,准有船前往救援,那群海盗不敢来的,客官只管放心。” 斯蒂尔望望店老板指的那支船队,用生硬的汉语嘟囔:“这么一艘大船老在海面走来走去,简直是浪费,这需要多少花费啊。” 斯蒂尔还没有抱怨完,海面上已经驶来一艘引水船,它向岸上打着旗号:“请跟我来,我带你们进港!” 斯蒂尔顾不得抱怨,赶紧抓起帽子戴上,并招呼船员登船。 见到赵兴时,斯蒂尔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一遍:“大人,我看到江面上时刻不断的有船队来回巡逻,这么多船什么货物也不拉,那不是浪费吗。我认为这样巡江的活,不应该由个人承担,你们的水军呢,怎么不见水军巡逻?” 水军?赵兴尴尬的笑了一下,明州水军去年时发生了兵变,由于长官苛扣太厉害,士兵们哗变后,驾船逃入大海……当然,这些人最终都冒名加入赵兴的船队。 北宋的历史上有一百多次兵变的历史,平均每两年一次。大多数兵变士兵都是逃入附近山林成为匪盗,或者投奔豪强,明州兵变后,朝廷顺势取消了明州水军的建制,现在这片海域由泉州水军监管,而泉州水军监管采取的措施是:不予监管。 原本那些沙洲上应该聚集起无数的海盗,他们借向过往船只收取保护费为生,但赵兴既然经营这条水道,当然不能容忍别人的勒索,所以他组织了一支商船武装,自发的维护当地海地安全。 可明州水军崩溃的消息没法跟斯蒂尔说,赵兴只好打马虎眼:“不亏,杭州这里连接大运河,从运河里过来的货物可以直接行驶到杭州,再搬上海船送往明州,回城带上明州的货物到杭州倒换运河船。这是一条繁忙航路,每艘船总能带上点货物。” 赵兴这话说的也有点含糊,因为他在城堡外修建的是私家码头,一般不对外开放,而杭州其他地方的码头泊位不深,不能停靠大型海船,所以运河船装载的任务是在明州实现的,明州码头将海贸货物以及南方运过来的粮食水果等等农产品在明州搬上中型船,然后直驶杭州运河码头,所以,真正的货物流转并不在他家码头上实现。海面上行驶的巡逻船是真正的空船,只是他们行驶到明州会带一点货物回杭州。 可这些经营上的事务,没必要跟索迪讲,赵兴马上把话题一跳,跳到对方这次来的目的:“斯蒂尔,你这次可算是发财了,原本只有一艘船的你,这次居然带了三艘船,船上都装了什么?” “蛋,我最大的货物就是鸟蛋,大人,鸵鸟并不好运输,我给你运来了三千枚鸵鸟蛋,每枚蛋都是人工孵化了两代的产品,保证大人孵化过后,立即能够适应本地生长。”索迪献媚似的说。 赵兴眨巴着眼睛,好奇的问:“两代啊,我记得你从密州回去不过两年多,两年你就能把鸵鸟孵化两代,你真牛!对了,第一代鸵鸟生长一年就能下蛋吗?” 索迪被呛了一下,赶紧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大人,我还给你带来三百头成年鸵鸟,可惜漫漫旅途,它们大都死于海上旅行,现在剩下的只有五十多头,保证都是成年、健康的鸵鸟。” 索迪说话的这功夫,码头上正在卸装鸵鸟的木笼子,这些鸵鸟斯蒂尔照顾的很好,看起来没有萎靡不振的样子,赵兴满意的轻轻点头,斯蒂尔赶紧补充:“大人,我还给你带来十名会饲养鸵鸟的黑奴,他们都听得懂拉丁语,你可以直接命令他们。我相信,您的鸵鸟农场会在他们的照顾下兴旺起来。” 赵兴这才有了个笑脸,他向索迪伸出手,重重的握了一下:“谢谢,你帮了我大忙。可是三千枚鸵鸟蛋,最多只占五分之一舱位,三百只鸵鸟,大概能占一艘船的空间,剩下的,你装的什么货物?” 索迪脸上出现鬼祟的笑容:“大人,我给你带来了几匹马,是阿拉伯母马与西班牙母马,海上旅行虽然使它们丧失了几名同伴,但还是有十匹马存活下来。 剩下的舱位,我装运的都是些平常货物,比如非洲木材,象牙、犀牛皮、犀牛角、非洲狮子皮毛……对了,还有你要的几名埃及工匠、阿拉伯宝石匠,都是奴隶身份,一定让你满意。” 顿了顿,斯蒂尔又补充一句:“希望大人也能让我满意。” 赵兴满口答应着:“放心,自你走后,我们的瓷器技术又取得了突破,已经生产出洁白如牛奶般的瓷器,这座瓷器厂属于黄家运用,根本不向外销售,我凑巧跟那个窑厂有点生意往来,给你组织了半船白瓷,嗯,你可以把它称为玉瓷。我保证,你是第一个经营玉瓷的海商,而且今后五十年之内,决不会有人与你竞争。” 稍作停顿,赵兴又恋恋不舍的补充:“我想,这半船货已经超出了你货物的所有价值,因为它是御用的,代表了我国瓷器水平的最高成就,我个人认为,它甚至超出了你货物的价值,远远超出……要不,我再扣除一部分。” 斯蒂尔一惊,冷汗都下来了:“大人,我可是带了三船货物,你总得让我把船装满吧,我还带了十箱子宝石,整整一船的象牙与木材,你让我只装半船瓷器回去……” 赵兴慷慨的一摆手:“那么,你剩下的舱位我就用茶叶与丝绸给你填满,不过,上品的茶叶丝绸数量很少,我怕你不会满意。” 白给的还能说什么,何况茶叶丝绸在赵兴眼里不值钱,运到西方,不比瓷器便宜多少,斯蒂尔生怕赵兴反悔,答应的非常快,他从怀里掏出货物清单,双手奉上:“大人,这是货物清单,请你盘点。” 赵兴无所谓的接过清单,随手递给身边的程旺,叹息的说:“哎呀,这次生意亏大了,亏了两船半的丝绸和茶叶,还清点啥,越清点越令我伤心。” 程旺阴着脸接过清单,斯蒂尔见势头不对,连忙鞠躬准备跑路:“大人,我去码头看看,吩咐船员装运货物的时候小心点,你放心,我亲自照看,决不让他们损坏您的货物。” 斯蒂尔跑的很快,程旺看着他的背影,很不满的抱怨:“老师,既然亏的很大,干嘛要跟他做生意呀,不如……” 赵兴笑了:“亏本,亏的大,那是冲他说的,实际上这批货物赚头巨大。你不知道,鸵鸟肉跟牛肉一个价,养一头鸵鸟两年就可以宰杀,出的肉跟一头猪差不多,但利润比猪大许多,那玩意一身都是宝,好好经营起来,简直是数钞票的事情。 至于那几匹马,我估计每匹也在十万金币上下,战马、鸵鸟足以抵偿那半船瓷器,剩下的都是我们净赚的。丝绸茶叶值几个钱,他不是还有数箱宝石吗,我们有犹太佬带来的车床磨床,还有宝石加工器械,我正愁货源不够,这十箱宝石,一箱就能赚出一船的货物,这次我们赚大了。” 程旺这才开心,捏着货单到码头上清点货物。码头上灯火通明,繁忙的卸运货物,这时,远处的江面上又有一艘船打出灯号要求进港,赵兴起初漫不经心,等看到那艘船的灯号,很诧异:“竟是密州的船——密州的船不该在这时候进港?难道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让它立刻进港,停靠在最外面的码头。”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两个探索者的远望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两个探索者的远望 赵兴这个私家码头,这一年来越来越繁忙,于是开始扩建,码头区甚至城堡向两边伸展,前方伸出一里地,后方则伸出半米去。就这样,码头区仍然不够使用。想想密州码头蜿蜒十八里,赵兴恨不得把码头区修的更大,更设施完善。但程阿珠不愿张扬的性格使她阻止了赵兴的扩大。 码头最外边的江边连着草市,如今那个草市已经变成了日夜不停交易的市场,经过盗匪袭击安然无恙后,许多商人都愿在此交易。苏轼干脆正式在市场设立税关,向商人征税。赵兴给苏轼面子,也是为了图方便,干脆将自家码头的税收向那个草市交纳,结果那个草市一跃成了杭州最肥的部门。 有钱了,草市市监也能够养活起闲人,便配了五名带刀枪的衙役维持秩序。赵兴去年年底闲下来的功夫又顺手整修了草市的路面,搭起几个固定的砖瓦棚子,道路两边还修建了路灯,结果草市也就日夜不歇息,成了杭州最大的物流中心。 索迪的船员都被分配在码头区的墙楼居住,这些在岸上焦渴很久的藩鬼,看到岸上的灯火,已经耐不住性子,三三两两的带上随身的私货赶往草市。那艘密州来的船停靠在码头时,刚好看到这样一番景象,鬼市上灯火通明,人流穿梭不断,卖货的人当中既有宋人,也有服装艳丽的倭女,还有金发碧眼的白人,皮肤熏黑的黑人。 交易的景象倒有点像现代的批发市场,洋鬼子虽然与中国人语言不通,但关于数字的手势是通用的,他们全用手势比划,比出一二三四,双方同意后,交易达成。 杭州百姓图新鲜,洋鬼子带来的货物卖的很快,许多藩鬼提早卖完货物,开始在市场上四处寻摸自己中意的物件,他们带来的货币有波斯银币、阿拉伯金币,还有欧洲各国的货币,当地人不认识,好心的指点他们前去兑换,可惜语言不通,正急的无可奈何时,密州船上下来的一个人接过了话题,向藩鬼翻译说:“这些百姓说不认识你的钱,但鬼市口有一家南洋票行开的兑换行,可以帮你们兑换成当地钱,百姓说,那家票行做生意很公平的,你尽管放心。” 那人翻译完了,又冲身边一名官员打扮的人笑着说:“邓大人,南洋票行也开到杭州来了。” 邓大人轻轻摇头,示意那名翻译不要多开口,而后他低着头一通猛走,来到码头通向城堡的大门,他拱手向守卫说:“将军,请通报一声,密州旧友邓御夫求见,来的仓促,请将军速速通报!” 赵兴正在厅里检查斯蒂尔带来的宝石,几名犹太工匠帮他进行鉴定,并顺便估价,听到通报,他也不收拾桌子,急忙招呼:“快请快请,邓兄不是外人,我们无需回避,让他来。” 邓御夫赶到的时候,被满桌宝石耀花了眼,这些宝石大都属于原石状态,外表很普通,甚至有点丑陋,偶尔有几块宝石露出光洁的表面,但就这一点点显露,已经让满桌子星光灿烂。 邓御夫赶到的时候,宝石鉴定似乎已经进入的尾声,赵兴一边向他打招呼,一边吩咐:“将那些下品都装入箱子里,你们村里有谁要,可以来我这购买。中品算是委托加工,加工费就按我们商量好的计算。上品挑选十颗出来,依旧是委托加工,我想看看加工好的上品是什么样!” 在场的一名犹太人咽了口吐沫,说:“大人,中品量最大,也应该出售一点,光是下品宝石,哪怕是加工好了也卖不出价钱。” 赵兴点头:“如你所愿。” 赵兴的姬妾都在场,收拾好的上品宝石被交到程阿珠手里,其他的姬妾赶紧在宝石堆里挑几个,委托犹太人加工,现场一片叽叽喳喳的声音,廖小小跟邓御夫关系熟,她一边挑拣着宝石,一边向后者打招呼。 赵兴搓搓手,看到这场面有点乱,他招呼说:“邓兄随我来,我们去旁边的小书房。” 小书房内,众人分宾主落下,邓御夫给赵兴介绍身边的三个人:“这位是密州最出色的舌人张平,这位是山东著名相扑手董元,这位是密州三班衙役里的高手、弓手张横。” 赵兴点点头,此时,廖小小分完了宝石,带着女仆进来向邓御夫行礼,女仆们给在座的各位端茶上水,廖小小依在赵兴身边招呼,赵兴饶有兴致的观察着那两名武者,很好奇:“从义兄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你做密州大船出海,还需要两名好手保护吗?” 邓御夫微笑着回答:“按说做密州的商船出海,确实无需保护。这几年行船出海,获利丰厚,密州差不多三成百姓都不种地了,要出海行船,密州水军被你调教的不错,附近海域海盗无法存生,连辽国水军没我们同意,也不敢出海。 可是,我这趟出来不是来找你聊诗歌的,记得你在密州时,曾说过古制《山海经》其实就是一副地理志,此外,历朝历代不乏描写海外风物的书,比如你提到的晋代李石所著《续博物志》,从那时开始,我就动了心。 后来,看到你拿来的外藩农具,我就在想,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写了大宋的农学书,是不是也该看看外藩的风物。 过去我家无余资,有这想法,恨不能亲自旅行,如今不一样了,去年家里怎么说也挣了数万贯上下,尤其是香云纱(薯莨纱)卖的很好。如今,我家娘子料理产业也顺手了,孩子也逐渐懂事,我就想着,趁还有一把力气,走的动路,也去海外看看。 我听说离人有藩船来往海外,还在海外有许多朋友,所以打算问问离人,能不能给我指一条路,以便我能尽览海外风物。” 赵兴击掌赞叹,我大宋竟然也有肯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这种行为怎能不竭力支持:“我帮你,你带的人手太少,我给你多配几个人,恰好一队一赐乐业人要回他们的故地,你可以与他们同行。这样一来,你连向导都省了。让他们陪你游览那个大陆,而且,他们最终还是要返回这里的,返回的时候,你跟他们一起走,一定很安全。到了那片大陆,有他们当地的族人照料,语言问题也不用愁,太好了,你写的书我来出版。” 赵兴没想到邓御夫动了这个念头,其实真正的汉人建立的成权,从不拒接纳外来的事物,吸收他人所长,前有汉唐,眼前有大宋,后来的明朝肯睁开眼睛看世界的人。然而,最开放的时代还是宋朝,这个时代不止有一个远赴海外,其见闻录入《元丰九域志》、《方舆胜览》、《舆地纪胜》等地理书籍…… “你这两个武士不行”,赵兴毫不客气的指点着那两名武士,说:“非洲大陆是一片燃烧战火的土地,我带着百十个最能打的战士冲过那片大陆尚且阵亡过半,这两个人随你去,估计你连尸骨都找不见。 我给你人,我手头有训练好的三十名武士,你带着他们去交趾,在交趾,我家小妾有一块封地,我给你手书,你可以从那里再带走三十名武士,然后去阿巴斯,阿巴斯那块有我一个朋友经营的一个小码头,你从码头上带走二十名阿拉伯战士,然后到非洲,非洲一个村落里有我一个熟人,就是基斯麦尤村。 从那里你可以带走五十名黑人战士,然后你让阿拉伯人引领你穿过那片大陆,到达海边,然后坐船去欧洲,在欧洲,我还有两个熟人……” 赵兴一一交代着邓御夫的行程安排,邓御夫感激不尽,连连拱手:“贤弟,如此大恩,不知道我该如何报答。” 赵兴感慨的叹了口气,说:“想当年,我闯过那片大陆时,只知道往前赶路,回头想想,也许我错过了很多东西。 我不是植物学家,不是动物学家,不是矿物学家,不是农学家,我做事的功利性太强,只知道搜罗对我有用的东西,没有细细观察那片土地。 邓兄此去,不要说感谢的话,我只请你帮一个忙,帮我采集一下沿途的种子,记录一下沿途的动物,农具,这就足够了。植物的种子浩如烟海,我不求从义兄全部给我采集回来,只要求从义兄采集一些特别的物种。 比如,当地产量最高的农作物,当地最鲜艳的,人人都喜欢的鲜花,树木……且慢,这些鲜花树木恐怕各有生长的环境,我约略记得如何观察记录植物的生长环境,从义兄且不急着走,我们交流几天,码头上还有三艘索迪的船,等他装完货后,你们结伴走。” 邓御夫船上装的货物是香云纱,这东西又轻又软,还不占体积,邓御夫装了四分之一货仓的香银纱,剩下的东西都装载补给的粮食与水。现在有了赵兴照应,沿途都会有补给点接应,就没必要装那么多粮草了。赵兴做主,卸下一半的补给,又为邓御夫装上半船的丝绸茶叶,等到打发走了邓御夫,也是这年的清明节了。 这一年清明是农历马年二月廿七、公元1090年3月30日、星期六,亦即辽道宗(耶律洪基)大安6年、宋哲宗(赵煦)元祐5年、中国历庚午年戊寅月壬戌日。经过数月的筹备,赵兴的所办的家学正式开张了,苏轼挂上了名誉山长的头衔,秦观则做了首席教授。十几名以色列人负责教授数学,沈括在里面负责教授物理,而一群景教人员则负责教授地理知识与几何学。 这一年,宋弃米脂等四寨。 熙丰时期,北宋虽有灵州、永乐之败,但却获得了广阔的疆域和葭芦、吴堡、米脂、义合、浮图、塞门等重要的军事要塞,从而有力地扼制了西夏的南犯。旧党上台后,反对一切新党所为,包括新党在对外战争中的所为。元祐四年十一月(公元1089年12月),宋哲宗曾下诏说,只要西夏将永乐城之战中俘获的将士交还宋朝,宋朝即可放弃米脂(今陕西米脂)、葭芦(今陕西佳县)、安疆(今甘肃华池东)、浮图四寨之地,将这些地方归还给西夏……1090年春,西夏不费一兵一卒收回了四寨领土。 朝堂上的得得失失没有影响赵兴,赵兴只关心眼下的学校。这座学校教授的东西都不是科考内容,但有苏轼、秦观这两尊大佛坐阵,倒也吸引了一些外人加入。总算让学校凑足了九十个人。 看着学校学生穿着新校服,背着学校配发的双肩书包,手里拎着赵兴配给的饭盒,兴高采烈的走入教室,赵兴很欣慰,旁边的陈伊伊却颇不以为然,她咯咯笑着说:“九十名学生,六十名是我们园子里的孩子和一赐乐业人的孩子,剩下的人鼠头张目,一看都不像好人,兴哥乐什么乐。” 赵兴还在乐,廖小小最近跟陈伊伊走的很近,她也脆声附和:“我看啦,这些人来上学,纯粹是冲着这座园子来的,我们茉莉园现在闭门不见外客,这里的景致外人很好奇,有花有草,四季花香不断,亭台水榭,歌舞声声,那些人哪是来上学的,我看上学期间,还有些人鼠头张目的窜到水榭里,张望侍女。” 赵兴这座家学纯粹是按照现代教育制度办的,他每小时一节课,上午四节,下午则全部是劳作与体育。许多学生贪恋赵兴园子里的景物,趁着下课时溜到园子里玩耍,这园子又太大,一旦学生跑开了,老师根本抓不住。 “那就封闭那片墙楼,整个上午禁止他们下楼玩耍,课间休息只准在楼道里,下午的劳作课,三次点名不到直接开除。”赵兴懊恼的说。 停顿片刻,赵兴又问:“梦溪先生身边的侍女安排好了吗?” 陈伊伊知道赵兴问什么,她伸出两个指头比划着:“那两个人寸步不离,保证梦溪先生不会向外面传递什么不好的消息。” 赵兴想了片刻,又补充一句:“两个不够,再加两个,要保证他不向外面传递片言只语。” 沈括这人就像一个随时要爆炸的炸弹,他那喜欢告密与栽赃陷害的习惯太可怕了,赵兴自认没什么可以被告发的,但沈括无中生有的本领让人想起来就胆寒,所以必须把他盯紧了。 陈伊伊点头记下赵兴的吩咐,廖小小突然伸手搓着赵兴,提醒:“炎师在下面喊你呢?” 赵兴低头一望,高俅夹了个卷宗在下面拼命招呼,赵兴犹豫了一下,招手让高俅上来。 赵兴所在的位置是墙楼的楼顶,这楼顶经过几年的装修,顶部布满了一些暗孔与固定螺栓,显得极不平整,平常楼顶是不允许人登上的,高俅也是第一次爬上楼顶,他顾不得观赏楼顶的风景,一上来就低声说:“离人,你被告了。梦溪先生的夫人张氏到县衙递状纸,说你囚禁了梦溪先生。还说你早有心报复梦溪先生对苏公的出卖,所以特地诱拐了他,并将他软禁起来。” “啊?!”赵兴吃了一惊:“没想到,我左防右防,还是吃了沈括一个哑巴亏。” 沈括的妻子张氏喜欢告状,这赵兴知道,但他没想到张氏翻出旧账来,要求沈括回家。这样一来,沈括就会脱离赵兴的视线了。 谁又知道沈括离开后,会说点啥? 高俅担心的问:“离人这里没啥事吧?” 赵兴慢慢的摇摇头,又问:“杨祖仁杨大人什么意思?” 高俅一笑:“张氏递状纸的时候,杨大人恰好在府衙,可他说昨夜宿醉未醒,头痛的厉害,要回去躺一会。说罢,竟自走了。” 赵兴笑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替他人做嫁衣? 第二百一十三章 替他人做嫁衣? 在杭州这片地界,苏轼算是个董事长,赵兴算ceo,高俅算行政总监,秦观那厮算是公关经理,主要通过吃喝玩乐来建立苏轼集团的企业形象,杨祖仁就是这个集团的监事,监事睡觉了,要想在杭州这片土地上,投诉以苏轼为首的执政团体,即使这在宋代,也是一个笑话。 高俅顺手将张氏的状纸递给赵兴,劝解说:“我早知道这是个灾祸,你快快让他走吧,这人留在身边,太危险了,比如你园中那些弓弩……” 赵兴接过投诉自己的状纸,乐了:“那些弓弩不算什么,沈括家中也有弓弩,他说了,他还在家中测试了弩的望山。况且我这园子里还住了十名步弓手,你忘了,杭州城大多数步弓手是由我的学生担任的。他们持有弓弩,那是合法的。我这城堡还有100名挂名‘大将’,他们持有弓弩,也是合法的,所以我不怕。” 高俅苦笑:“别惹事了,沈括那张嘴,他要随意一说,那还不是一场牢狱之灾,他家拥有的弩,你猜他还会告诉别人吗?也就你了!可他给别人说你家有弩,会顺便说自家也有吗?” 赵兴长长的吐了口气,无奈的说:“也罢,你说的对,哪怕是一场敷衍了事的调查,我也折腾不起——让他走吧。可惜,我原有很多活打算委托他干。” 正说着,下课的钟声敲响,赵兴叹了口气,邀请高俅:“走,下去看看。” 赵兴与高俅顺着楼梯走到二楼,木匠们正在二楼的楼梯旁边钉木栅栏,孩子们冲到楼梯口,看到这情景,都遗憾的堵在楼梯口观看。沈括阴沉着脸,腋下夹着一大叠卷宗走过来,驱赶孩子回教室,等孩子们散去,他将腋下的那厚厚一摞书稿递给赵兴,直愣愣的说:“我的书写完了,你给我出版。” 赵兴接过那叠书稿,扫了一眼书皮上的名字,惊奇的说:“写完了?《梦溪笔谈》写完了?这才两年时间?” 沈括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没有回答,转身就走。赵兴连忙喊住他:“梦溪先生,张夫人来这里找过你几次,最近她去府衙告了我,说我软禁你。这样一来,我这里留不住沈先生了……请见谅,我马上派人给沈先生收拾行李,今日正午就送你梦溪先生回家。” 沈括脸上的肌肉抽搐的厉害,许久,他又问:“离人想要仿制水运仪象台,到底为了什么?” 赵兴小心翼翼的回答:“传动装置,我对那上面的机械传动装置非常感兴趣,弄清了这些传动装置的作用原理,那对大宋的机械水平将是个极大的提高。” 沈括阴着脸问:“离人打算把它用在何处?” 赵兴答:“比如,纺织机械,这座水运仪象台上的传动机械远比现在的纺织机要复杂,如果弄清了它的传动效果,我们可以通过水力机械来纺纱,这样,纺纱机就会日夜不停,一两个人就可以照顾数十台这样的机械,那将是一注大财,沈先生有没有兴趣?” 沈括脸上僵硬的表情松动了一下:“好,我必会帮你完成这物事,你且等我的信。” “如此,我便再派几个人伺候沈先生,让他们帮沈先生做记录,可好?” 沈括点头,而后一言不发的走下楼梯,向城堡门口走去,两个伺候他的倭女迈着小碎步尾随到城堡门口,沈括回身交代几句,那两个倭女鞠躬送别。而后,沈括孤独一人走出了茉莉园。 赵兴站在二楼,看着沈括的身影没入城门洞,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稿,诧异的向高俅说:“两年,他罢官回家才两年,竟然写完了这部《梦溪笔谈》,简直令人震惊。” 《梦溪笔谈》是一部巨著,它涉及到大宋的各个层面,沈括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完成了,这从另一方面也反映出,罢官回乡的沈括唯一的乐趣就是书写了。 “看来,给他配几个书记员,这事真是做对了,瞧,这写作的思路,简直是快枪手。”赵兴有点自鸣得意。 赵兴是从印书想到印盘子,从水运仪想到水力棉纺机的人,有着水力棉纺机他接着又想到水磨,水力冲压机,接着,他的思绪又跳到风车,风力磨坊等等。这一切都是源于一个原理——动力传动。 水力冲压机发明出来了,如果把水利设备转换一下,转换成蒸汽冲压机,又如何呢? 想到这儿,赵兴的嘴角挂上了微笑——沈括的潜能远远没有挖掘够,需让孩子们看紧了。 孩子们没有心机,也跟沈括没有利益冲突,他们只是被沈括的博学所倾倒,在于沈括的交往当中,这位老先生的抑郁症得到稍稍缓解,或许,研究水力织布机的活还能将他的注意力专注到自己的所长上。 这一切或多或少会延长沈括的生命。 赵兴想了片刻,低声吩咐陈伊伊,让她给沈括家中送去一份契约,契约上写明他出资赞助沈括研究水力织布机,一旦研究成功,沈括可以凭借他的研究成果,占织布机械厂三成股份。 “利益是最大的诱惑,有了这份契约书,相信沈括会把嘴夹紧,而张氏看到这份契约,有钱可赚,她会对沈括的逼迫略微少点”,赵兴说。 高俅也表示赞同:“不错,有了这份契约,张氏必不会再追究沈括在堡里的那段日子,还有,送契约的人干脆就在梦溪园住下,帮沈括进行研究,顺便盯着他,别让他到处乱讲。” 陈伊伊连忙按高俅的意思去召集人手,赵兴与高俅边走边聊,两人来到院子里的水榭坐下,高俅仰望一下水榭边伫立的雕像叹息一声:“离人,恐怕我们今年要闲下来了,刚刚接到朝廷的邸报,朝廷公布了《放夫令》,今年所有的工作都需停下来。” 放夫,这里的“夫”不是指“丈夫”,是指“民夫”。 “放夫数额是多少?”赵兴问。 “十六万,十四万人属差役,二万人属雇佣。朝廷谕令:当此久旱之际,更重困民力。罢去大役,实慰群情。宣喻各州县,尽放得十六万夫,伏乞传宣催促,尽令放散。 贴黄曰:‘方今农作之时,正借人力,况农家一岁之望,正在寒食前后。今夫役以二月十二日兴工,一月了当,人夫得归。’” 《放夫令》的原由赵兴知道。正月时,由于久旱,黄河的水位降到了历史最低。宋代黄河北方是分岔的,有两条大支流。这样做原本是为了分流黄河,降低水灾。但由于持续的大旱,其中一条黄河支流在这一年干涸了。 基于此,御史中丞梁焘、谏议大夫朱光庭便建议“罢修黄河”。为此,政事堂又经过一番争吵,有人坚决反对,因为修黄河是个捞回扣的机会,梁焘等人这是断人财路,但最后争执的结果,就是这《放夫令》。 政事堂认为连年旱灾,这时候应该让百姓进行休养,以便恢复民生。 “政事堂兖兖诸公的脑能量,不比一条鲶鱼大多少”,赵兴摘下一片新发的嫩叶,在手里撵动着,嘲讽的说:“天不下雨,放百姓回家,百姓吃什么,吃泥地里的土吗?这时候正应该把百姓组织起来,给百姓一口饭吃,让百姓以工代赈干点活。可惜……” 高俅摇头苦笑。 评心而论,这不能指责政事堂的官员,他们是想让百姓休息。比如诱发这件事的主要原因是河监李伟。这人招募农夫,只给农民发二百文钱的工钱,政事堂派人调查,发现百姓做了河工,还要往里头自己补贴一百文。于是,政事堂怒了,指责李伟修黄河一年花了六千贯的巨额资金,却让一郡百姓痛苦不堪,于是才有了这道《放夫令》。 “李伟的钱太少”,赵兴评价说:“虽然修黄河只干了一个多月时间,但六千贯能做成啥事?上面拨的钱太少了。” 高俅笑着回答:“我看李伟手下是少个会经营的赵离人,我们这二十万民夫干了整整两年多,前后花了几十万贯,李伟才雇了两万人,当然他要省着花了。 不过,诏谕:夫役以二月十二日兴工,一月了当。今天是二十七,我们也只剩下十来天的功夫,以遣散民夫。离人,要早做规划。” 诏谕要求从二月十二号开始,一个月的时间把所有民夫遣散。这意味着赵兴这里只剩下十来天的时间。 宋朝遣散农夫,不是一声号令就让农夫回家的,太宗皇帝规定了,农夫遣散的时候,每人要发二百文钱,酌量给予一定的米作为补偿。二十万人挨个发钱粮,确实时间够紧的。 赵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我们可不可以做点手脚,比如《放夫令》规定的是遣散农夫,可我们干活的主力是厢兵,厢兵应该不包括其中。更何况我们杭州发的工钱足够,厢兵们干活,也算是养家糊口。真要遣散回去,他们以何为生?” 高俅劝解:“离人,这风头上,不要顶风硬上了,今年不能大兴土木,即便是由厢兵做,也是不妥的。” 赵兴满脸的遗憾:“再有两个月,再有两个月就能村村通上石板路,可惜……这是不是也意味着,老师想开挖通海运河的事情,根本不可能被批准。” 高俅也学着赵兴的样子,揪下一片嫩叶,在手里揉着回答:“当然,刚才传来的消息,苏公的奏章在两浙路就被打回来了,已有官员向我暗示,若是苏公打算绕过两浙路直接上奏,他们就要弹劾。” 赵兴扔下手里揉碎的叶片渣,叹了口气:“这也意味着,胶州大运河的事,根本不用想了。” “当然!”高俅回答的很坚决。 其实,苏轼在杭州做的事情,也就是现在所谓的“投石效应”,他先用官府投资向灾害严重的市面上投下一笔钱,利用这笔钱刺激经济的复苏,而赵兴过去提到的胶州大运河的事,也是基于这个想法。在这个灾害连连的年代,迫切需要其中一个大型投资项目。但…… 最初倡导胶州大运河的范锷已经贬官到了黄州,任黄州知州。现在李常也贬了。但胶州大运河的运作实际上并没有平息,自范锷提出这个想法后,民间资本都在测算这条大运河的可能收入……但现在,黄河一条支流干涸了,仅剩的那条支流水浅的也行不了大船,所以,许多商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而《放夫令》一发,又从官方层面堵死了胶州大运河的最后出路,这个宏伟的计划看来除了具有军事意义外,已经不具备获利空间。 “不行,杭州的道路必须完成,为山九仞,不能差在最后一筐子土上,大工程他不让搞,我们就肢解,反正还有一笔工程款,沿途的道路都已经规划好了,就让他们分包,将土地分包给个人,把修路工程化割为一小段一小段。 还有,你去找我老师,让他上奏暂缓解散厢丁,就说杭州经过大灾,人口锐减,二十万厢丁百姓不堪负担,不如依据《放夫令》,将他们遣散进入民间。奏章里还要请老师保证,遣散这群厢丁不用朝廷出一个钱,而且来年保证为朝廷增加税收。 奏章最后,还要强调:这事越快越好,现在尽快遣散厢丁,他们还能赶得上耕作,等这一季耕作完毕,这些人就能自食其力了。” 高俅愣了一下,笑着说:“明年,老师的任期可就到了,你这是替他人做嫁衣。” 赵兴指了指自己的城堡:“这是我的家乡,我是在为我的家乡谋福。” 高俅说罢,扔下手里的残叶,站起身来说:“来回公文这一耽误,我们也可以把路修好了。” “好,你去找老师些奏章,我召集杭州乡绅,讨论安置他们的问题,咱们分头行动。” 高俅匆匆而去,赵兴马上分遣人手,四处召集他熟悉的乡绅,开始商量厢丁安置问题。 其实厢丁安置问题赵兴早有准备,根据他提早测算的结果,杭州附近闲散的荒地上,还可以安置七万人左右,剩下的就需要杭州乡绅们的努力。 青瓦台最大的会议室内,赵兴在长长的会议桌中央摆上了百十张图纸,这些图纸排成长长的一条长龙,而且似乎没有尽头,赵兴还在一张一张摆,直到图纸铺满了桌子,他才回到首座上,拍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桌上的图纸大家都看了,我这里还有一些图纸摆不下,这些图纸有人看的懂,知道是干什么。但看不懂也没关系,这么多图,总有你看懂的。而那些看不懂的,我回头可以详尽解释。” 赵兴拿起一根棍子,一挥手,棍尖点在其中一张图纸上:“这张图是纺机图,它可以带动三十多个织布梭,动力可以采用水力,也可以采用风力或者蓄力。 这张图是一种新式农具——圆盘犁;这张是新式马车,这是新式风车磨坊……这些图纸是我多年收集的图谱,其中包含了大宋各个行业的机械器具。这些图谱有的出自密州邓御夫,有的出自梦溪先生沈括,但请诸位放心,我已经得到他们的许可。 这是我从几百册书中精心挑选的,选用它们将会极大的改善各位的作坊产量……诸位都知道,我杭州前邻大海,背靠运河,水资源丰富,适合发展各种作坊。尤其是纺织,各处的棉花可以通过运河汇聚于此,在销往四方,甚至运往海外。所以这便利不是别处能得到的。 今天,我在这里发起杭州商会,入会金额一个金币。条件是帮我安置十五万左右的厢丁。这些都是壮劳力,每个同意安置的人,我会向他介绍桌案上的图纸,让他利用那些闲职的劳力开办作坊谋生。 小作坊,三五个人也可以干活,在自家庭院里的闲余房间就已经足够,无论你吃下一个人手,还是一百个,桌上的图纸都任你们选择。 有人说了,放着这么好的项目,你为什么不自己干?诸位,这里有三百多个项目,总共需要雇工十几万,我一人办了,第一是没那么大精力,第二我怕御史弹劾。 不过,诸位也不能白拿走这项产出,每个开办作坊的人,我都要占一点的股份,不多,只占一成五。其中一成给我家小妾添妆,那半分……各位都知道府尊大人开办了一个免费施药的广济院,我打算把那五分给广济院,并帮广济院开办一个药厂,将经广济院验证,卓有成效的药方制成成药,微利销售。 诸位也知道,府尊明年任期就满了,所以广济院的事情我不想别人插手,我打算以后由杭州商会接管。商会里都是些杭州富绅,乡里乡亲的,总不至于亏待了乡亲吧。何况每年还有五分的红利补贴,我想如此一来,杭州百姓必然感谢诸位的恩典。 有人说拿了这些图纸,可家无余资开办作坊,没问题,你家里有空余的房间就行。我悄悄向大家吐露一个内幕消息,据说有几个大海商正在筹备建立联票行,通兑通存。各位没钱,有地方,票行可以给各位贷款。……贷款不知道?让我解释一下……” 等赵兴解释完,乡绅们已经坐不住了,他们趴在桌上,挨个研究每份图纸,甚至为某份图纸而争抢起来,赵兴再度将会议拉回正题。 “诸位,请安静一下。杭州商会成立的目的,就是统一我杭州商界的力量。为了防止商会内部的恶性竞争,商会会统一协调每个人的生产能力以及生产数额……当然,这都是商会成立后的工作了。现在,我们首先是把商会成立起来,而后投票选举执事,以后内部的事情由执事作出,而执事首先要做的是设立规章,以便我们每个人按规章执行。 很抱歉,我需要说明一下,因为凡是拿走图纸的人我都要占一成五的股份,当然,我并不是白占这份股份,因为我需要教会大家怎么操作,怎么使用机器。 所以我就不客气了,我不在执事里面担任职务,但商会的会计应该由我指派,这一点没得商量。” 大厅里的乡绅立刻坐了下来,开始拉帮结伙推举执事…… 苏轼的奏章被递到两浙路上,两浙路一点没有耽误,快速将奏章送到汴京,汴京的批复也很快,高太后对自己的偶像有求必应,立刻答应了苏轼所有的要求。等奏章传递到杭州,杭州商会也正式成立,连带着,兴业银行也正式开业。 由于有银行与商会的支持,二十万厢丁被迅速分流,五万多厢丁被分流到各处,剩下的两万人则被富绅吸收为庄丁。二十万厢丁中抽出来五百名经擅农活的人,他们住进了赵兴在以色列村附近设立的农庄,正业是与那些非洲、马来黑奴饲养鸵鸟,还要组成各个农艺小组,辅导那五万做农活的厢丁掌握农耕技术。 杭州这年的夏季在一片鼎沸中匆匆度过,十几万人洒下去,整个杭州到处是大兴土木的人,他们整齐的用砖瓦翻新了自己的住房,并在自家的园子里建设了小作坊,星罗密布的小作坊快速投产,它们生产的商品被赵兴的鳅栈迅速吸纳,而后输送到全国各处。 商业的繁荣刺激了运输业的发展,由于杭州的道路经过大力整修,即使在雨季,人推着小车运输货物,也不觉得道路艰难,所以,杭州的车马行也开始兴起,连带着,鳅栈也开始扩大。 “一片繁荣啊”,这年秋末,秦观这厮终于关注了一下政务,他举着酒杯在青瓦台的楼顶用望远镜眺望着城堡附近的码头,感慨说:“离人,你这码头又扩大了,今年一年就扩张了三倍,这码头现在前后有八里了。” 赵兴有点愁眉苦脸,他晃着酒杯抱怨:“无偿的啊,修这码头花了我一千贯,都是商会的人强逼的,他们说有这城堡照顾,盗匪不敢来打劫,所以硬是要求我扩建码头……其实这码头也不安全,每年都有大潮,大潮期间不能使用,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高俅在旁边晃着腿,回答:“他们要求,你不许就行了,可你怎么肯了?一定是拿了人钱财。” 秦观乐呵呵的说:“当然,我听说凡是新设的厂子,离人都占一成股份,拿了钱怎能不出点力。”几个人正聊着,王夫人跟廖小小爬上楼顶平台,一见这三个人,马上笑着斥责:“你们三个人怎么到这里躲清闲,政务呢,我记得今天可不是圩日,也不是什么节庆?” 赵兴与高俅跳了起来,秦观那厮还坐着,只是把姿势坐正点,高俅连忙解释:“杨祖仁杨大人在哪,今日是押钱纲起运的日子,这事由杨大人主持。” 自今年开始,大宋将税赋分为春秋两季征收,每季征收的税赋编成一纲,由各州的不管事的通判负责发运,如此一来,在押钱纲发运的日子,其他官员都需回避,这就是赵兴他们躲到楼顶晒太阳的原因。 程爽这时也爬上台来,悄悄塞给赵兴一个小纸条,王夫人没注意程爽的举动,继续问:“今年赋税情况怎样?” 赵兴将纸团捏在手心,抢着说:“不是小好,而是大好。老师上任前,杭州一年的时宜税才八万余贯,可今年半年,时宜税已经上升到十二万贯,不过,冬季到了,人们足不出户,怕是时宜税要少点。” 王夫人冲众人做了个揖,说:“这都多亏了大家的努力,尤其是离人,多谢了。” 赵兴与其他人谦虚几句,正口不应心的说着,刚才离开的程爽又匆匆返回,他凑近赵兴,有点慌乱的说:“老师,梦溪先生的夫人去世了,梦溪先生疼苦不堪,投水自杀。” 第二百一十四章 要升官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要升官了 赵兴急问:“我们的人没事吧?” 赵兴的意思是问,他派去给沈括打下手的人,是否与张夫人死亡事件有关。程爽回答:“这不关我们的事,张夫人情绪波动很大,最近以来频频发怒,老是心口痛。我详细问过来送消息的人,说是张夫人数天前与梦溪先生争吵,而后卧床不起,当日他又寻谑吵闹,没想到一口气没有续上来,晕了过去。 张夫人易怒,仆人们不敢轻易上前救援,等大夫来了,张夫人已经病逝。沈老先生随即奔出梦溪园,投水自尽,兄弟们救援的快,现今,梦溪老先生已经无碍,可是张夫人尚停尸在床。” 沈括是移居至此的,周围没有亲朋好友,沈括一迷迷糊糊,加上张氏素有凶悍之名,结果屋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种情况赵兴也不方便出面,因为张夫人曾经状告赵兴囚禁沈括,如果张夫人一去世,他就出现在梦溪园,事后沈括还跟他回城堡,那今后他有嘴也说不清了。没准这事将成为他一生的侮辱。 赵兴想了片刻,无奈的说:“看来,只有通知苏州章老子,但愿他能出面帮梦溪老先生做完这场丧事。” 赵兴是想着沈括与章惇同属新党阵营,章惇出面,哪怕是派个管家帮帮沈括,也算尽了情意。没想到章惇拒绝的很干脆。 派出去的管家当晚赶回来,回复章惇的话:“赵离人,没想到你还有求着我章老子的一天,虽然我知道你开口不容易,但这个面子不好给。沈括何人也,王荆公赏识他,提拔他,重用他,最后落井下石的也是他。我若出面,对不起王荆公,也对不起你老师。” 章惇所说的对不起王荆公,都是胡扯。他最害怕的是惹上沈括带给自己麻烦。如今他正焦头烂额,原先苏州的县官因为对他强买土地视而不见,罢官的罢官,贬谪的贬谪,新上任的官员唯恐他再惹事,将他盯得很紧。而沈括又是一位喜欢无中生有的人,章惇怕与沈括交往后,这厮再来个无中生有,那就全完了。 听到章惇的回答,赵兴久久不语。 沈括,大科学家,很有机械天分的一个人,如今竟然落到这种境地,妻子死了,门上连个吊唁的都没有。 可这怪谁呢? 赵兴是知道的,苏东坡是肯定不会出面的,因为苏轼虽然大大咧咧,但他是个性格鲜明的人,爱一个人怎么都可以容忍,一旦恨上了某人,连正眼都不愿意看一眼。 章惇跟苏轼翻脸,苏东坡并没有见到章惇就翻白眼,章惇的儿子照常来往他家,把他当师叔与老师看待,苏轼不恨章惇,但这时代,他唯一生恨的人就是沈括,赵兴可以明显感觉到苏轼对沈括的冷漠,所以让苏轼出面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苏轼比他更怕别人的非议。 赵兴在房子里转了几圈,猛然想起一个人,一拍脑门说:“快,去以色列人的小教堂,梦溪先生与他们的大祭司相处的很亲密,收葬逝者的活儿,他们专业,让那个大祭司出面,快快。” 赵兴这个要求让犹太大祭司很为难,因为他们没有收敛别族人的习惯,但赵兴开口,他又不好拒绝,想了片刻,他转而委托景教的杭州大主教出面,赶往梦溪园…… 忙碌了一整天,赵兴听到收敛尸体的人终于出发,他长长松了一口气:这样更好,让一个关系不熟的景教人员出马,在也牵涉不上我等。 平静下来,赵兴伸手摸摸兜里,那里有程爽最初递给他的那张小纸条,一直被沈括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力,赵兴居然忘了这件事。 他取出纸条,轻轻展开。那上面写的是辽国的消息:“八月庚辰,有司奏宛平、永清蝗灾;己亥,日本国遣郑元、郑心及僧应范等二十八人来贡;辛未,辽主驻跸黑龙江。女直遣使来贡。丁酉,东北路统军司设掌法官。” 赵兴比较感兴趣的是最后一条,辽国皇帝游猎到了黑龙江,女真(女直)派人来招待辽国皇帝,但辽国皇帝敏锐的发现女真人的势力逐渐强大,他就近设立“东北路统军司”,监控女真人。 此时,大厅里很安静,平常围在赵兴身边的姬妾一个都不见,她们从晚饭开始就躲在房间里叽叽喳喳,赵兴看着这个纸条,想了片刻,招手吩咐仆人叫来程爽,问:“你详细询问过北边来的人了吗?他们有什么要求?” 程爽回答:“锦州临海军赵辅义升官了,现在统辖整个锦州了,他派人来要求我们多售一点粮食。听说今年夏收不是很好,南京路发生大面积蝗灾,颗粒绝收。锦州百姓缺粮缺的厉害,所以他今年递上来的单子,只要求购买粮草。” 赵兴桌子上摊了张大地图,这是他根据记忆所及绘制的亚洲地图,随后的商队又不停的添加些细节,使得这份地图远比同时代所有的地图详尽。 赵兴指点着黑龙江一带,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征询程爽的意见:“赵辅义在胡说,蝗虫不可能飞过燕山。现在辽主到了黑龙江,女真人的情况,恐怕瞒不了,你说,我要在这烧一把火,会怎么样?” 程爽走到桌边,打量着那副地图。也用自言自语的口气说:“这几年,女真人从我们手里前后购买过不下十万件的兵器,弓箭无数。要说他们在东北算是无敌,但和契丹比,恐怕还不行。 契丹随便就能调集二十万兵马,一旦契丹拿下东北,只会越来越强势,因为辽国各处灾荒,唯东北天寒地冻,猎物丰富,受灾不大。 契丹建国时,以抢劫立国,如今他们的凶性已失,只是条会喘气的癞皮狗,一旦他们在东北磨砺了刀锋,未必是我大宋之福。” 程爽这个观点赵兴赞同。打仗不仅仅是比拼国力,比拼武器,还要比拼军官们的组织能力,女真人现在虽然强大,可他们只是一群刚刚摆脱了牧羊鞭的见习盗匪,辽国虽然虚弱,可也不是女真人能惹得起的。 赵兴在地图上盘算一会,又吩咐:“这么说,我们还要推迟几年才能发动‘涅槃计划’,不行,单单依靠女真人的奸细还不够,一旦牵扯女真人的利益,恐怕那些奸细会误导我们……最近辽民逃亡的情况怎么样?” 程爽指着营州山海关一带,说:“据我们粗粗统计,这两年大约有一百万辽民越过燕山逃入锦州,有些人还在继续向北走。从金州回来的船报告,女真人已经获得了不少铁匠,他们已经开始自己打制兵器。” 赵兴接着用手一指锦州,比划着说:“我们还能容纳多少人?” 程爽咧了下嘴:“老师心中有数啊。目前耽罗岛已经住了五万人,那个岛粮食产量不高,全靠捕鱼贩货营生,再也容纳不下太多的人,再往远,大琉球太远,小琉球烟瘴密布,当地土人非常凶悍,去的人不好立足。 总而言之,我们无法再接纳太多的人口,只能眼睁睁看女真人获得这批丁口。” 程爽还有两个地方没说,一个是赵兴经营的密州基地,一个是日本基地。但这两个地方情况特殊,山东开发过度,土地压力很大,已经容纳不下太多的外来人口,而日本最近的情况很诡异。倭皇似乎准备向关东武士团下手,在这种压抑的宁静之下,潜流奔涌,赵兴不敢作出出格行动,试探别人的底线。 “人口呀,这人口的压力可是真难以克服”,赵兴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他找不出一片土地来安置辽国汹涌的外逃人员:“一跑就是一百多万,奇怪,女真人就怎么把这么多人口一口吃下的。一百多万人啊,每年要吃多少粮食。” “萧峰家中的亲戚传来消息,女真人并没有把那一百万人全部吃下,他们只收留有技术的工匠,其余的人则赶到荒野,任其自生自灭。” 赵兴一拍脑门,说:“那就让萧峰的族人出面收罗灾民,我们出工具,组织他们垦荒种地,条件是让他们为我们通消息。” 程爽轻轻摇头:“老师,这样恐怕不行,一群百姓自己垦荒,庄稼种出来了,女真人会向他们征税,并派遣官员管理,我恐怕到时候我们真要用上这批人的时候,这批人反而会向女真人告发。” 程爽这话说的是真理。历史上,凡是逃入东北的汉民,最终都以女真国人自居,他们甚至认为自己才是中原正统,而汉人建立的南宋反而是南蛮。赵兴盯着地图想了片刻,豁然开朗,他一拍着手笑了:“阿也,我太执着了,何必如此心切呢,我们还有十年的准备时间,慢慢想,想十年,我不信想不出个办法来。” 说到这,楼道里响起了女人们的叽叽喳喳声,程爽赶忙拱手:“老师,要没有其他事,我先告辞了,锦州的事情,你看怎么办?” 赵兴咧嘴一笑:“他要粮,答应他,不过可以把粮食的价格定的很高,越离谱越好。就说我们大宋也灾害频频,运不出粮来,这粮草要从交趾购买,嗯,每石谷子按平常二十倍的价钱卖给他,我不信他肯买多少!” 程爽躬身告退,在大门口,程阿珠与他擦肩而过,程爽拱手请安:“妻姐,这么晚了还没睡呀,我有事,先告退了。” 程阿珠手牵着蹦蹦跳跳的小宝,脸上喜气洋洋,她冲程爽点个头,双方交错而过,可进入房间后,没等程阿珠开口,陈伊伊已经蹦蹦跳跳的叫嚷起来:“兴哥,我有了,我有了,嗯,郎中说阿珠也有了。” 这是个喜讯,赵兴赶忙按住陈伊伊的肩膀,嘴里嚷着:“别蹦别蹦,稳着点,都快做娘的人了,可不要乱蹦乱跳。” 说完,他随手抱起儿子小宝,欣喜的逗弄着那张胖乎乎的脸:“孩子,你娘与支婆要给你添个弟弟妹妹了。” 程阿珠摸着肚子,欣喜的说:“是个女儿最好,我已经有了宝儿,再添一个闺女,那可全了。” 陈伊伊叫嚷着:“我要的是儿子,嗯,最好多生几个,有一个让他回大越,刚好看着我的封地。” 廖小小嘟着嘴,懊恼的使劲揉肚子,喀丝丽则频频眨眼,向赵兴递着无人能看懂的眼色。 第二天,赵兴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钻进以色列人的小村,忙碌起来,连续忙碌了三天,直到程爽赶来,才将他从工作的乐趣中唤醒。 “老师,梦溪先生来了,他是跟景教长老一块过来的,他要求见你”,程爽说。赵兴看看他周围,沉思片刻,说:“把他带这来。” 沈括进来的时候,一路东张西望。这里头很多机械他没见过,看情形,这个小庄子似乎是个作坊,无数这样的房间并连成一排,隔壁的房间里还有浓浓的机器响,片刻不停。 赵兴冲沈括拱手:“梦溪先生,尊夫人安葬了吗?” 半年不见沈括显得更瘦了,他没有回答赵兴的问题,打量着赵兴的这个房间,眼神直直的问:“这个小庄子我没有见过,他也是你的吗?” 赵兴点头:“河对岸这片庄子其实是由四个庄子组成的,一赐乐业人的庄子是最初建立的,随后,我在旁边建了一座休息的园子,原打算与妾室躲到小院里躲清闲,后来一赐乐业人的庄子扩大,那个庄子就成了园中园。 后来,景教的人来了,他们在一赐乐业人的庄子外建了个自己的庄子,居于西。而我在一赐乐业人庄子东侧修建了这个农庄,这是我的养鸟场,一群昆仑奴帮我在这里饲养鸵鸟。” 沈括指指赵兴周围的那些机器,又问:“这是什么?” 赵兴一拍他正在工作的台子,回答:“这是台式钻孔机,旁边那是长轴车床,那边是轮锯,那边是磨床,那边是…… 这庄子太大,我盖了一些厂房,用来摆放这些木匠玩意,这些机械是一赐乐业人帮我收集的,他们也用这些物什来做活。这里也是我的工匠作坊,一赐乐业人在这帮我做一些小物件。” 沈括挨个机器转了一圈,嘴里一边看一边嘟囔,等把所有的机器都看完,他回到赵兴身边,一拱手说:“离人,多谢你帮我收敛妻室,我只想问问你,你那学堂还缺人吗?” 赵兴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口称:“虚位以待。” 沈括再一指这里的机械,说道:“我能用这些满意吗?我看这些玩意出活,切一个杠杆,估计半天就够了。” 赵兴答:“梦溪先生何必亲自动手,你只要画出图纸来,交给工匠,他们自然会给你做出来的,操纵这玩意,他们更熟练。” 沈括摇摇头:“你不知道,每个工匠手里的尺子都不一样,交给他们一个物件,十个工匠做出来的是十个样子,必须亲手调整才行。” 赵兴早就密切关注沈括的研究进展,他哪会不知道沈括遇到了问题,但张氏在,他不敢露面,如今张氏已逝,他没有了顾忌:“梦溪先生,别处我不敢保证,但我这里所有的工匠一定使用同样的尺子,因为我这里都是钢尺,它是通过冲压制作出来的,一万把尺子,保证都是一个精度。” 沈括目光转向赵兴桌上摆的那几件东西,他捡起一个半尺宽的袋子,仔细端详。这似乎是一个鳞甲动物的皮,做成腰带状,腰带边密密缝了一层底衬,底衬的材料不知道用什么皮革制成的,很薄,很轻软。赵兴刚才正在给鳞甲上打孔,瞧模样,他似乎在制作一条可以松紧的腰带。 “这是什么皮?”沈括问。 赵兴的回答吓了他一跳:“龙皮。这是蒲甘猪婆龙(泰国鳄鱼)的龙皮。” 沈括愣了一下,回味过来:“是周处斩蛟斩杀的那种猪婆龙吗?” 赵兴开始收拾桌案上的东西,他把那些东西叠成一团,一边收拾一边向沈括介绍:“这是非洲狮子皮,这是非洲长颈鹿皮,这是斑马皮。还有这个猪婆龙的皮,都是前不久一名叫索迪的藩商送给我的礼物。 好叫先生得知,我家妻妾同时怀孕,这眼看就要入冬了,我画几个样子,给妻妾们做几身别样的披风,还有这腰带,可以松可以紧,掉在肩上可以兜住肚子。” 沈括指指那堆兽皮,表情僵硬的问:“这些,都你亲手做的?” 赵兴拉住沈括向外面走,一名小黑女跑过来,塞给赵兴一个包裹,赵兴反手扔在肩上,边走边回答:“哪能,我只是画出样子,那些一赐乐业人帮我完成的。不过,有些图样画的不详细,需要我在场加以指点。梦溪先生,你还是住你原来的房间?” 沈括点点头,又试探的问:“翠珊、翠花还在吗?”这两个人就是原先伺候沈括的倭女,赵兴连忙回答:“那两人还在,日日把先生的房间收拾的很齐整,先生放心,她们还在你的屋里。” 沈括没有回答,他一句话不说的向自己屋里走去。 赵兴回到自己房间,发现满屋子都是人,陈伊伊似乎把她怀孕的消息宣扬的尽人皆知,屋里全是些来祝贺的官宦。 赵兴的披风获得热烈的欢迎,几个女人扯过披风在身上比划着,尤其是鹿皮与斑马皮,那别致的花纹让她们问个不停。 赵兴抽过空溜出女人聚集的地方,他将手上递的包裹塞给厨师,吩咐说:“这是鸵鸟肉,比照牛肉的做法,搞点黑胡椒,烤炙新鲜……”交代一番后,他肩上搭着几条龙皮腰带,去找那群女人的男人。 男人们聚集在楼顶,端着茶杯饮茶,廖小小左右招呼着,看到赵兴来了,赶忙闪过来,用脸庞轻轻蹭蹭赵兴的脸,而后又指挥仆人给赵兴端来一杯热茶。喀丝丽则在那里指挥胡姬奏着软绵绵的阿拉伯宫廷乐,看到赵兴进来,甩了个媚眼。 苏轼看到赵兴肩上的腰带,也很好奇:“离人,这是什么鳞甲物,瞧,骨刺凸的如此高,生前一定凶恶无比。” 赵兴回答:“老师说对了,这是猪婆龙的皮,这根腰带给老师。它是猪婆龙背上最正中的骨甲作出的腰带。” 苏轼接都不接:“龙皮啊,它该是虫蚁远避的物什,可这腰带太宽,我可没那么粗的腰。” 赵兴把那根最宽的腰带留下,将其余十几根腰带扔在桌上,说:“这里,其余的腰带宽窄不一,老师挑。” 苏轼随手拿起一根翻看着。以色列人的手艺做的很精致,皮带头是一个紫金扣袢,做成鳄鱼嘴状,嘴里伸出两个厉牙,刚好扣在腰带上打的洞里,那些洞打了不止一排,刚好可松可紧。 “这紫金扣袢上如果再镶上一粒宝石,或者珍珠,岂不更华丽?”高俅也捡起一根腰带检查。紫金扣袢上冲压着鳞片状的花纹,但却没有镶嵌任何宝石,这让高俅觉得有点美中不足。 在场的其他人也露出了相同的神情,赵兴鄙视高俅:“切,扣袢已经是紫金做的了,再镶上珍珠,那还能平常戴吗?想啥呢,这就是一根腰带,平常系到腰上,有龙气庇佑,包你能逢凶化吉,可如果它太扎眼,岂不招灾惹祸?” 这个说法获得苏轼赞同,他站起身来,将嵌满白玉的腰带解下来,围上这条鳄鱼皮带,满意的拍拍肚子,问:“你们觉得怎样?” 毛滂竖起大拇指:“英朗、神骏!” 秦观说了一句公证的话:“清爽!” 高俅抓住手里的腰带不放,眼珠上下打量苏轼,没有开口。苏轼笑着一摆手:“离人既然拿来这么多来,你们都不会落下,自己挑吧。” 唐棣抢了一条,抢先扎在腰上,左右扭动着,说:“爽气,这腰带扎在身上,仿佛身子轻了很多,嗯,龙气果然不凡!” 赵兴暗中撇嘴:“什么龙气?过去他们的腰带没有松紧装置,那腰带是掉在肚子上的,上面又镶了沉重的石头,肯定坠的难受,如今这腰带扎在腰上,松紧舒适,当然觉得身子轻松了很多——因为力由腰发,拳师的最高奖项就是金腰带奖,宽大的腰带一扎,人的胸就挺了起来,当然觉得一举一动省力。” 可这些没必要向在座的人解释,赵兴嘿嘿笑着,低头饮茶。 扎上新腰带的人重新坐下,廖小小给赵兴满上一杯茶,便赖在赵兴身边,高俅一边摸着腰带,一边说:“刚才我们正在讨论朝廷的新诏令,朝廷限定明年温州、明州一年的造船数目是六百艘,淮南、两浙各三百艘。不过,马船不在其内。” 马船是杭州新开发的船型,出自赵兴的设计,由于锦州贩马的生意越做越大,赵兴便设计了这样一种运载战马的货船。它的船舱内部比较高,一层足足有三米,可以放百十个巨大的木笼,而战马也可以从甲板,通过一个斜坡直接走入底舱。 这几年,随着辽国饥荒越来越严重,贩马的规模也越来越大,其中大多数战马又被大宋军方所征用,所以贩马的利润很高,致使马船格外受欢迎。朝廷限制其他的船只的造船数目,唯独不限制马船,恐怕也有自己的打算。 马船虽然叫运马船,但它的外形跟普通船没啥两样,除了能运马外,它也可以运送其他货物,而且这种船舱宽大的快帆船更受短途航运业的欢迎。高俅刚才的话是一种暗示,赵兴轻轻冲后者点点头,表示收到。 毛滂今天显得格外兴奋,他看到赵兴只顾喝茶,马上用夸张的口气说:“离人,你知道吗,范祖禹范大人致仕了,临走之前向朝廷推荐三个人,其中就有苏大人,恰值府尊大人任期将满,这个推荐来的太及时了。” 毛滂这是当面夸奖,是一种献媚姿态。毛滂说的这事赵兴知道,邸报上登了。范祖禹说有三个人官家必须用,第一个是苏颂,这是一个天下第一聪明人,那么复杂的水运仪象台他都能制作出来,这样的人才不可不用。 第二个是苏轼,“文章为时所宗,名重海内”,“忠义许国,遇事敢言,一心不回,无所顾望。”,这样的人在朝中是饱受攻忓的,因为木秀于林,大家都嫉妒。所以皇帝必须维护。“今有一苏轼而不能用,不知更求何者为才也?臣窃为陛下惜之。” 第三个人是赵君锡,为人严正,是做御史与司法官员的好人选。 说起来,苏轼这三年在杭州的功绩是非常大的,他把杭州整理的焕然一新,他所干的那些工程,一千年指挥仍在正常使用,以前之后的杭州,也就是苏轼整理出来的模样,在这个遍地灾害的年代,不花朝廷额外的钱,仅仅卖了几个度牒,把这一切全部完工,这功绩升官是跑不了的。恰好这时范祖禹又给出一份这样重量级的推荐信,想升的官小都很难。 苏轼很享受毛滂的恭维,这是一个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他笑着说:“这眼看也快冬闲了,府衙里也没啥大事,离人,我就搬来你这里偎冬。 啊,说到明年的去向,朝中已经有人来问过我了,大约是吏部尚书一职,高小史已经觉得跟我回京城,少游(秦观)也回去,离人,你作何打算?” 第二百一十五章 新来的奇异幕僚 第二百一十五章 新来的奇异幕僚 赵兴眼角瞥见毛滂失落的神情,他平静的说:“老师,京城不是我待的地方,加上妻妾怀孕,不能远行,我且在附近找个职位吧。实在不行,就退居林下,好好的经商,也算一种逍遥。” 苏轼笑着问:“扬州如何?” 赵兴倒忘了,苏轼预定的职位是吏部尚书,这官职是主管天下官员的,想随手给赵兴安排个职位,那还不简单,更何况皇宫里那位高太后对苏轼有求必应。 赵兴摸着下巴:“扬州,倒是个不错的地方,人都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可我的磨堪(资历)还不够做知州吧,与其到扬州跟一个不合心意的主官做下手,还不如待在家里看小妾生孩子。” 细细一数,赵兴这几年的政绩,那是一份令人瞠目结舌的成绩单。大宋努力了近二百年,全国才能凑出三万匹战马,他在密州混了一年多,前后给密州搞到的战马有两万多匹,而且这种状况还在继续。如今密州与辽国的马匹皮毛贸易越做越大,几乎每年都有上万匹战马被运回大宋。 战马贸易只是他在密州的一项功劳,算起来他还安置了密州团练十八个指挥的士兵,设立了密州石料厂,石膏厂、纺织厂,及毛皮加工业,使得密州从一个穷困的防御州,一跃而成山东纳税大户…… 在杭州这几年,他的功绩也没说的,借着整修道路的功夫,赵兴将杭州的基层政权组织重新编制了一遍。这两样事现在已经显露出功效,长远看更是了不得。 道路在人类文明史上被称为“国家锁链”,路修到哪,那片地区将会牢牢的绑在政权上,杭州道路整修完善,也意味着当地政府的执政能力大大上升,原先将一条政令传递到最偏僻的乡村,估计要一个月的时间,而现在也就是一两天而已。 而基层里县乡镇的重建与完善,表面上看这种行为加强了赵兴家族对杭州的控制力,也使杭州官员更便于掌控百姓,比如征税等政府行为的执行更加快速有力,但更深层的意义,现在还没有显露出来。 伴随着行政效率的提高,杭州的市易量也节节攀高,半年的市易税已经收了过去一年半的额度,而且看情形,这种上升趋势远没有停止。 这些功绩明摆在那,赵兴虽然不愿意居功,把这一切都归之于苏轼,但苏轼心里清楚,这一年来,他不断的给赵兴上报,要求吏部给赵兴升官,皇宫里的高太后对苏轼有求必应,大多数时候,苏轼连赵兴的具体功劳都没叙述,只递上个奏章要求给赵兴加官,吏部从没有驳回过苏轼的这种近乎于荒诞的请求。 这一年,赵兴的阶官从第三十七阶的迪功郎上升到第23阶、从七品的承议郎,职官升任正七品的宝文阁学士。他的差遣官虽然没变,还是八品通判,但这差遣已低于职官与阶官,等同于升了一品。 县令也就是八品左右,只有赤县令才是正七品,赵兴现在的官品,区区一个县令已经是以高就低,所以他才说不愿当县令。 但苏轼另有想法,他没有回答赵兴的话,只是得意的笑着,指点着秦观说:“这次,少游随我一块入京,大概要入翰林院,炎师也同去,如此一来,离人倒少一个帮手,熟悉官场送应的帮手,我给你推荐几人吧……” 苏轼就是这样一个肚子有话憋不住的人,人常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赵兴的任命还没下来,他已经筹划着担任新官后的作为——嚣张,也不能如此嚣张吧。 赵兴看着面色不欲的毛滂,插嘴打断苏轼的话:“老师,毛泽民担任法曹也满一届了,是不是也该挪挪位置?” 毛滂字泽民,他只是个正九品的法曹,这样的小官往上升迁,所需要花的时间比赵兴这样通过科举出生的人更艰难。所以,对赵兴的询问苏东坡面现为难之色,毛滂倒是丝毫不觉为难,他顺着赵兴的话,赶紧往前凑近了:“吾平生也无太高的奢求,求一县令足以。最好就在离人任职的左近,以便公务闲暇,与离人唱酬一番。” 毛滂新编《西厢记》,借秦观的大名声,他也算狠狠出了一把名,如今在诗词界也算个小有名气的词人了。但他还想更进一步,借助赵兴的资源,再好好翻新几部戏曲,奠定自己在戏曲界独一无二的地位。 有了这种想法,毛滂认为如果任职的地区与赵兴相邻,那他就能在公务之余窜来赵兴家,既能享受赵兴的美食,也能从赵兴这里获取新鲜观点,激发灵感。 这种要求对别人可能算是过分,然而苏轼是个不善于拒绝的人,他沉思片刻,点点头,答:“既如此,我还要想想办法……对了,我刚才说到哪,说到给你推荐几名随从,离人啊,你可要见见我推荐的这几名,其一名单锷,字季隐,嘉祜进士,其人不愿意做官,三十年来往于太湖,考察太湖水利,写成一本书,提出了对太湖水系的疏浚方法,离人以后若为一县一州主官,不能不用这个人。” 赵兴点点头,连人都没见,直接回答:“收了,收藏了。” 苏轼显然也不认为赵兴多养几个人是个问题,他继续向赵兴介绍:“还有一人,名帅范帅子连,形貌奇伟,膂力超人,独住南岳数十年,清廉公正,一分不贪。离人若需属吏,此人倒是个值得信赖的下属……哈哈,他倒与离人相仿,个头非常雄峻高大。” “收了,收藏了”,赵兴继续答。 “还有一人,名万俟咏(万俟读作mo qi莫齐,是复姓),字雅言,杭州本地人,以词著名。曾为小吏,官场规矩精熟,倒可以帮离人的忙。” 赵兴拍手:“这才是我需要的人,老师快请他来……杭州本地人,我怎么不认识?” 秦观在一旁撇嘴:“离人每日上班鲜衣怒马,下班缩回城堡里,人不来求见,你怎么认识他们?” 不能不佩服苏轼的交游广阔,这家伙平常宴客都是一百人一百人的请,虽然他宴客的地方经常霸占了赵兴的青瓦台,但赵兴却不怎么出席这种诗人之间的唱酬,有这种闲暇时间他喜欢跟老婆算账,计算一下自己产业的增长,比花时间作诗作词还要快乐。 赵兴如果继续当官,确实缺一个官场老手指点,因为官场文书不是他这个现代人所能应付的了,官场文书中既不能出现错别字,而且对文章中的典故也不能随意用错。在这些典故里,有许多禁忌,有时候对一个人是称颂词,却对另一个人形成辱骂。在官场逢迎这点上,廖小小知道请客送礼的习惯,却不能应付官场文书这样复杂的事情。 赵兴在密州有邓御夫帮忙,在杭州那就别提了,有高俅与秦观这两个大能人,文书上的事情他可以一概不理,只要埋头做事就行了,但如果去另一个地方担任地方长官,则官场文书就是他的瓶颈。苏轼推荐的万俟咏正对赵兴的胃口。 这三人里头帅范是最特殊的,帅姓赵兴以前没有接触过,似乎在宋以前,或者说在帅范以前,帅姓没什么出名的人物。刚才听到这个名字,赵兴差点乐了:帅范,帅的典范。 这个名字似乎充满了80后的味道,恶搞的意味很浓……但这想法只是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转眼就忘了。 随后不久,冬日来临,苏轼推荐的三个人因苏轼的邀请前来拜访赵兴,这时,苏轼大概的去向已经确定了,就等来年春天正式上任,与此同时,赵兴的职位也有了一个大概去向,他将担任扬州江都县县令、兼扬州招讨安抚使。 扬州过去是天下第二州,它的市易税排在汴梁之后,杭州之前,但现在杭州超越了它。故而它新近被称为“天下第三州”。 扬州下辖只有一个江都县,但江都县没有自己单独的治所,县令也在扬州城中办公。而扬州是天下枢纽,所以淮南东路转运司也设在这里。 招讨安抚使简称“帅司”,分管一路的民政与兵防。与之相对的,转运司称之为“漕司”,提点刑狱简称“宪司”,分掌一路财赋、狱讼。漕司、宪司、帅司合称“三司”,此外又有提举常平司称之为仓司,这四人总称地方“四大监司”。 县令是八品官,招讨安抚使是路一级官员,赵兴后一个官职等于跳过州一级官员,直接升到了六品差遣官,而赵兴的职官、阶官都在正七品,这样的资历,如果任期结束,则意味着他既有了县令资历,也有了路一级官员资历,今后可以跳过州一级官员,直接升任路一级官员。 这份官职一看就是吏部尚书的特别照顾,简直是专门让人升官的安排,但这也意味着赵兴需要聘用更多的人手,而他可以对手下属吏也可以给出更大的官衔,安置起来自由度也颇大。 苏轼介绍的三人当中,单锷是孤傲的,他比赵兴早中举,属于前辈,五十多岁的他见到赵兴这个二十多岁的后生晚辈,很有点看苏轼的面子,勉为其难的样子。赵兴恭敬的将对方请到桌子上首,闲聊几句,而后又转向万俟咏,这人身材干瘦,满脸的奸诈,颇有点现代绍兴师爷的神情…… 宋人不说绍兴师爷,也不说满脸奸诈,万俟咏那副表情,在宋人嘴里是“清癯、睿智、干练”,赵兴一见,非常满意。师爷嘛,就应该一副奸诈的样子,谁看了谁提防。 帅范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所以然来,他身材确实高大,大约有一米八的样子,显得很雄壮,那脸上的表情,赵兴想不出词来形容,此人仿佛不属于这个时代,似乎总是在居高临下俯视苍生。 这个人是怎么混到苏轼的宴席上的,赵兴对此人全无印象,他今日看了帅范才知道,原来苏轼也有收藏古怪人物的嗜好,连帅范这样怪异的人也能与他交往。 或许,这是苏轼从收藏赵兴之后,染上的新嗜好。 对着帅范琢磨半天,赵兴想不出一句欢迎词来,因为他搞不清楚帅范有什么资本可以居高临下,带一种俯视的目光看待世人,难道是因为他个子高,难道是因为他生活优越? 帅范也在等赵兴开口,他似乎比赵兴更有耐心,一直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观察着赵兴的打扮,目光在赵兴的龙皮腰带上停留了很久,嘴唇微不可察的蠕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阁下哪里人士,据我所知,南方罕见如此高大的人?”赵兴犹豫半天,问。 帅范开口了,带着一种说不出味道的口音,似乎不习惯卑躬屈膝,惯于与人平等交谈,他理直气壮地反问:“谁说南方没有雄壮人物,阁下不也是出自于黄州吗?在下出自山西林石,游学至此……” 赵兴哦了一声,他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做飞机来的?” 帅范眉毛微不可察的跳动一下,他频频眨着眼,装傻充愣的反问:“什么飞机?那是一种什么‘鸡’?” 赵兴无话可说,他一扬手:“请上座!” 赵兴一开口,廖小小赶忙招呼帅范就座,帅范一边走一边低声嘟囔着什么话,赵兴隐约听到三个词,似乎是——辛弃疾,他豁然转过身子,凝望着帅范的背影,再仔细一听,却什么也没有听到。 单锷与万俟咏的官职早已安排好了,单锷将担任孔目官,帮赵兴处理民政,万俟咏将担任掌书记,帮赵兴处理文书,至于兵事上,赵兴将带着程族孩子一起动手。在程族弟子中,程旺抽调不开,他将留下管理城堡,原先负责城堡内的程爽,与江夏程族的两名姻亲黄斌、洪通,外族子弟丁建仁将随赵兴而去。 这些人中,唯独帅范不好安置,也不知道苏轼当初推荐这个人来干什么。 看到赵兴与其他两人交流有关职位的心得,帅范忍不住插嘴:“在下懂得一点行军打仗的本事,大人前去扬州提点兵马,在下愿为大人训练一支劲旅。” 赵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朝廷的军队,自有章法训练,这练兵的事情,倒不好插手。不过,我手下有一个日本兄弟源业平,他在为我训练庄丁,子连兄不妨去看看。” 帅范顺嘴说:“南方有何劲勇……嗯,大人出生的淮南淮北一带,倒是出骁勇的淮军。” 赵兴眉毛跳了一下,淡淡的说:“淮军,这个词处于何处?” 帅范一愣,马上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此意指‘淮地之军’也。” 赵兴点点头,不再询问…… 等这三人告辞后,赵兴沉默许久,廖小小数次催促,他才回过神来,才一清醒,他马上向廖小小求证:“小小,你听到了吗,那个帅范刚才似乎说了个人名,好像是‘辛弃疾”,是这个发音吧?” 廖小小使劲回忆,却想不起来:“不记得呀,他就座的时候,似乎在嘴里嘟囔,我仿佛听得,他说相公杀伐决断,心肠坚硬,又喜欢奢侈享受,做的词豪迈大气,似乎颇像一个人……原话就是个意思,但我不记的他说过什么’辛弃疾‘。相公,这人很有名吗?” 很有名,但这个人还没有出生。这时代的人不应该知道这个响当当的名字。 赵兴没有说,他打着哈哈:“小小,安人怀孕了,伊伊也怀孕了,这时候似乎不易移动,看来你要随我去扬州了,新年里,你是不是预先去一趟扬州,在那里悄悄买一套宅子安家。不要张扬,任命还没有下来,现在只有少数人知道,你不要表露身份,找一处临水有码头的宅子,提前买下来,再找人按我们的心意装修一下。” 廖小小被这个重任提起了兴致,她赶忙答应下来:“相公,我扬州那里还有些熟悉的姐妹,不如我年前去吧。悄悄的去,悄悄的置办好。年前农闲,恰好可以招一批人手改装一下院子,三两个月的功夫就行,等相公任命下来了,保证能住进新房。” 赵兴高兴的摸摸廖小小的脑袋,夸奖:“有了小小,真让我省不少心。” 廖小小高兴的正准备出去打点行装,才一举步,她又停了下来,怀疑的问:“相公,你该不会支开我去找那个狐媚子吧?” 赵兴瞪大眼睛,很无辜的训斥:“阿珠和伊伊都说你是狐媚子,你怎么还要说别人,家里还有人比你更狐媚的吗?” 廖小小一叠声的回答:“当然,‘那小鬟、忒日煞娇劣,镇日地、倚阑干。轻吹处、樱桃的的,闲拈处、笋指纤纤。爱点猩罗,装成粉缬’……你知道我说的是谁?胡,非常胡。” 赵兴扬手给了廖小小通上一巴掌,轻斥到:“休胡闹,快去。” 廖小小咯咯笑着跑开了。不一会,程爽夹着一叠卷宗跑来,他一边递给赵兴卷宗,一边说:“老师要的邸报……老师,新来的三人已经安顿好了,那两个个子矮的正在四处浏览风景,吟诗作对,那个大个子何人也?他去了东山的演武场,待在那里不走,还频频对源业平指手画脚。 不过,他赞赏的多,批评的少。我听他话里的意思,说老师制定的训练方法很好,可惜源业平执行时走了样子,气的源业平要与他比斗。” 赵兴感兴趣的问:“结果怎样?” 程爽答:“那人不会射箭,偏要拿火枪与源业平比斗,老师,我们的火枪,外人怎么知道?又怎么会用?” 赵兴摇头,嘴里嘟囔一句:“太多的疑点……罢了。不理他,让他闹去,给他另拨五十名新丁,让他去训练。” 这年秋,文彦博致仕,刘挚升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龙图阁待制王岩叟签书枢密院事。苏辙升为尚书右丞,苏颂担任户部尚书。赵兴的朋友,探花徐师锡升任枢密院,主管(军事)诉讼。 苏颂掌管大宋钱袋子之后,对军器监的一些做法也进行了变革。赵兴找来的火枪样本因为清膛麻烦,成本高昂,还容易炸膛,所以被苏颂重新修改为竹管火枪,就此,曾经在历史上出现的突火枪提前三四十年出现了。 现在大宋人所说的火枪,都是指那种突火枪。然而帅范所说的火枪比试,显然不是指突火枪,因为那种火枪的准头还不如弓箭…… 这年秋天还有一件大事,就是才华横溢的沈括顺利研制出水利机械,这项改革的发明,意味着水力冲压机的诞生,赵兴这里可以利用水力冲压机,锻造出更薄更坚硬的板式铠甲。 水力机还带来了织布机械的变革,用水力做动力的织布机械使得杭州这里的织补作坊遍地开花。沉静于研究的沈括也似乎摆脱了抑郁症的困扰,正领着一群以色列人与程族弟子,专心将传动设备推广到更广泛的应用上,他这么一静心,随之而来的是车床等工业母机的变革。 发生在沈括身上的变化让赵兴很满意,到此时他才真正领悟到了人尽其才的意义。 沈括有告密的嗜好,也有研究的天分,但他朝什么方向发展,完全取决于赵兴怎样控制他的发展方向了。 沈括如此,帅范也一样。所以赵兴想了片刻,便把这人的事抛到了一边,低下头翻阅邸报。 程爽拿来的邸报上有几条消息赵兴很感兴趣——“庚子,拂箖国来贡。丁丑,授阿里骨男溪邦彪篯为化外庭州团练使……”,这个拂箖国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法兰克,另一种说法认为是罗马。赵兴有心想见一见这位被大宋封官的外国商人,他合上邸报,问程爽:“那位拂箖国藩商从哪里出海?” 程爽答:“没有出海,那厮是从西域走过来的,带来了数百骆驼的商品,正在京城里摆摊,听说他回去的时候,打算购置数千驼队的东西。” 从西域过来的,更像是意大利那里的商人,他会是那位传说中著名的意大利商人马可波罗吗? 第二百一十六章 同伙是大奸臣 第二百一十六章 同伙是大奸臣 赵兴摇了摇头,看见程爽,理了一遍需要交代的事情,说:“我的新任命大约在二月初就会下来,现在没几个月了,你把头绪理好了吗?” 程爽躬身行礼:“老师也不是去了天涯海角,有什么大不了的,扬州那里与我们这里水路相通,坐船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老师遇到大假就可以回家看看了,我但有不懂的直接去找老师不就行了,再说,陈支婆还在,我有啥事问她就行了。” 宋人的习俗是孕妇之间互相不见面的,因为传说中有许多孩子命相是相克的,为了避免意外,孕妇都彼此互不碰面。程阿珠与陈伊伊怀孕的消息确定后,陈伊伊搬去了河对面以色列人的村落,阿珠则居住于城堡。两人各自约定了活动的时间,在城堡里漫步时间,上午归程阿珠,下午归伊伊。 阿珠还好,这是她的第二胎,陈伊伊则紧张的不成样子,她已经连续向交趾国内发送信件,呼朋唤友的让人来照顾她。自己平常决不迈过那座悬索桥,生恐孩子出了意外。在这种情况下,别人要找她,只能跨河去。因为太不方便,连赵兴最近都去的少了。 程爽看着赵兴沉思的表情,他小心的说:“陈公子公川好像已经到了明州,昨日有快马送来信,说陈公子已经登岸了,正在卸运货物……” 陈公川不同赵兴,他是藩商,只能在市舶司登岸,所以船不能直驶赵兴的码头。因为陈公川目标太大,赵兴正值升官的日子,他也不敢像往日待索迪一样,引导陈公川大摇大摆进港,所以只能看着陈公川从陆路一寸一寸的丈量到他家。 “这消息通知伊伊了吗?” 程爽答:“陈支婆送信过去的时候,他哥哥就约好了日子,昨日明州的快信还说:陈公子听说苏公修的西湖很美,打算留到明年夏天,等把西湖四季的景色看完后,他要回大越也修几个西湖。他还说,如果真如传说中那般美丽,他打算在越南每郡修一个……据说那厮带来了一百多名画师,他在明州驻留是打算广招画师,把西湖的美丽描述下来……” “这厮……”赵兴哈哈一笑:“那就等他来吧,反正我们还有时间。” 冬至前,陈公川紧赶慢赶赶到了杭州,他混在杭州士子队伍里,一起参加了对至圣先师的祭奠,能参加苏轼主祭的活动,令他颇为自豪:“学士领先主祭,秦学士、赵学士陪祭,这荣耀,我大越国何人得享” 说这话儿时,陈公川站在西湖苏堤上,大冬日里还摇晃着折扇,神情说不出的骄傲:“不行,回去后我要立个碑,记录下这场盛况。” 赵兴含笑望着陈公川,心里说:你就显掰吧,屁大点事……等等,他刚才说赵学士,难道说的是自己? “赵学士何人也?难道……”赵兴试探的问。 陈公川上上下下将赵兴看了半天,答:“阁下难道不是宝文阁学士?……哈哈,难道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自己的名气有多响亮?” 赵兴感到难以置信:“俺这样的粗人,似乎全大宋没有比我更不懂作诗的,居然也能被人称颂……没天理!” 赵兴不知道,他最初几年打着苏轼的名头,满亚洲招摇撞骗,高丽、倭国、大越没见过苏轼,但见过这名“诗酒之赌”的苏门弟子,对他为苏轼而不惜蹈海的行为非常清楚。因为他的行为符合传统的尊师重教理念。如今,那三个国家的读书人都拿赵兴来教育自己的学生,久而久之,赵兴的名声也逐渐响亮起来。 之后,随着他在高丽的诗文传播,而越南更有陈公川、王元愚帮他鼓吹,至于倭国,抬高赵兴的形象就是抬高源业平、纪守中的形象,所以,整个日本,无论关东武士团还是公卿,对赵兴的形象铸造都不遗余力。在这种情况下,苏门七学士中,赵兴做的诗最少,但他的光彩却盖过了其他几人…… 然而赵兴自己却没有这种觉悟,许多时候,他自己浑忘了头上也顶着个学士称号。 陈公川解释完这一切,赵兴很无耻的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竟然能册身于苏门学士中……嗯,他们都是怎么夸我的,再说一遍,我格外喜欢听。” 陈公川不给面子,他摇晃着折扇,突然没头没脑的说:“苏公的性格,恐怕不适合在朝中为官。” 赵兴叹了口气:“谁说不是,我劝过他。可我家师以五品官出京任杭州知州,如今回京任二品尚书,对于读书人来说,这是大的荣耀啊,你说,我能劝得住他吗?家师还在想,坐几任尚书,而后担任宰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这可是读书人最后归宿,眼看的,通天的梯子摆在面前,谁能忍得住?” 陈公川一笑:“你便能忍得住。” 赵兴端起一杯热茶,借茶杯掩住脸,嘴里淡淡的说:“我过去忍得住,但我现在恐怕也忍不住了,因为我过去无牵无挂,而现在我有了追求与目标。” 陈公川感兴趣的问:“你的目标是什么?” 赵兴慢慢的将杯中的茶喝下去,没有回答陈公川的话。 陈公川顿了顿,望着湖光山色发了一句感慨:“好美的景色,不知道它的夏天该是一种怎样的美丽?想一想,我都激动的窒息了。” 赵兴依旧保持沉默,他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陈公川摇了几下扇子,看也不看赵兴,兀自面向湖光山色说:“我临走的时候去妹妹的封地看了,这几年那封地建设的很不错——巨型的城池、连片的炼钢厂,还有各种大型机器,光炼出的钢条有百米……我还在那里看到许多奇怪的物什,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大王让我告诉你:那片铁城就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但挑战大宋的事情,我越国决不会干。” 赵兴笑得很坦然:“我相信,伊伊的领地里,那王宫监税官做的很尽心,但必定他会发现:我其实只是做生意而已,不要多心。” 陈公川哑声笑了:“你是我陈家的女婿,我陈家与你是一体的,所以有些话我没有对大王说——你做生意,干嘛在领地里训练了五百火枪手……别糊弄我了,我知道那是火枪,我妹妹来信说过,五十名火枪手轮射,可以挡住上万大军,你那五百火枪手放在我们南洋,那可是毁国灭族的力量。” 赵兴晃着茶杯,平静的回答:“你知道就好,因为我们是一家人,所以他们没有瞒你,否则——你以为你会发现那群火枪手?不过你放心,这火枪手只是守卫力量,我打算用它守护一些东西,谋国窜位,那不是我的兴趣。” 两人说话的功夫,八名廓尔喀武士散步在周围,隔绝了行人的靠近,泰森则抱着拳斜靠在附近一棵柳树上监视。赵兴看了看四周,放下了茶杯,严肃的说:“你真以为五百人就能灭国亡族,你错了,战争打的是钱,一场小规模冲突,约计要花两千万,我那点钱根本不够花的。 所以我早想通了,如果有两千万,与其费那么大心力亡国灭族,不如把那笔钱花在人生快乐上。来大宋一趟,能够花两千万潇洒余生,也不枉人生一场,何必那么费事发动战争?你看我是那么疯狂的人吗?” 陈公川收起了折扇:“你这么说,我倒放心了。其实,父兄们讨论这事的时候,李源曾经说过:别看赵离人做事细致精密,可他的本性也就是一个懒人、一个喜欢享受的人,若有人把王位安排好了,请他来坐,没准赵离人也就坐了。但如果让他自己筚篥褴褛,亲自打下一片江山来……他准会嫌麻烦,所以无需担心。” 赵兴哈哈大笑:“知我者,李源也!” 陈公川没有回身,如果他回身就会发现,赵兴虽然笑的很爽朗,但眼神却很冰冷,冰冷的像是九幽深渊冒出来的凝视。 陈公川望了一会风景,看到来往的人走近赵兴时,认出这名签判,许多人的脚步谨慎起来,更多的人则吓了掉头往来路走,他唰的打开扇子,扇着风说:“无趣,怎么杭州百姓畏你如虎,我以后出门,你可不要跟着。” 说罢,陈公川拔腿就走,赵兴跟在后面,心里委屈的发狂:“没道理啊,我为杭州百姓修路,给的工钱格外足。安置二十万厢军,每个人都教会谋生技艺,让他们生活小康,怎么他们还如此怕我?……嗯,杭州商铺也不应该怕我,我虽然收税的手段严谨了点,可杭州百业全赖我才一片兴旺,这些人应该感激我呀,怎么个个见我如虎?” 不管赵兴如何纳闷,时光依旧过的飞快。转眼间,杭州官员都在打点行装。 二月,苏轼的任命下来了,赵兴送走了苏轼一家人,没两天,他的任命也下来了,紧接着,杭州这班官员来了个大搬家,杨祖仁调到了河北,担任知州。毛滂担任高邮军通判,其余的人则全体回京。 杭州官员本该留下一批,等待交接官印,但秦观等人走了后,新官还没有上任,赵兴也等不及了,因为廖小小年前去了扬州,一直没有回来,所以他等开春过后,将官印扔给留守的毛滂,自己找了船队,带着从人向扬州进发。 这几年,随着杭州越来越繁荣,运河南段也繁忙起来。光是运货的海鳅船几乎增加了十倍,沿岸以踩鳅为业的鳅夫也达到了十万多人。在这种情况下,大运河似乎有了一点现代的味道,长长的海鳅船组成一条船队,在运河里缓缓行驶,这些船船头连着船尾,估计如果在船上行走,能够从一条船走到另一条船,从杭州走到汴梁。 船多了,海鳅船再也不能像过去一样全速航行,这一路赵兴走了五天,好不容易才赶到了扬州。 扬州到了宋徽宗年代,有户五万六千四百八十五,口十万七千五百七十九。也就是个十万人的小城镇,然而从人口比例可以看出,扬州每户约两人,这意味着扬州大多数是些单身汉。 这是个纯商业性的城市,来往城市的人大多数都是些打工仔。而扬州的江都县是扬州唯一下辖的县城,这个县城还被叫做“依郭县”,一般被称作“依郭”的县城,它的县衙不设在县城境内,甚至县中的官员都不单任任命,而是由府城的官员兼任。 扬州还是天下枢纽,这个地方既有淮南东路的转运司,也有州级官衙,再加上江都县一套班子,可以说三套机构并存。而里面的官员也多兼任三级职务,比如赵兴,他是淮南东路的招讨安抚使,还是江都县的县令。 廖小小提早接到消息,在码头上迎接赵兴,如今她终于当家做主的资格,显得很兴奋,一见赵兴便神态亲昵的贴上来,悄声呢喃:“相公,我选了处房子,你还没看呢,房子有点小,我便把左右邻舍全买了下来,门前码头可以直接停靠官船,不如我们坐船直接去自家门前。” 扬州的码头不比赵兴家中建的码头,赵兴在杭州建的码头因为要停靠大海船,所以修建了个很大的货场,而扬州码头多是停靠一些乌篷船,所以码头离院门只有数步之遥。 这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赵兴顺着自家码头的台阶走到院门口,廖小小倚在他身边指点:“相公,这座房子是一名退任盐商的房子,他挣够了钱,回乡下买地做员外去了,这座房子便给了一名官员,后来几经转手,我见其精致,便将它买了下来,两万贯,不贵吧?” 赵兴伸着舌头,半天没有合拢嘴:“两万贯你还不嫌贵,你知道李伟去年修黄河花了多少钱,八千贯,这笔钱足以修三次黄河了。” 廖小小咯咯笑着:“我却觉得很值,官人进去看看也就知道了……” 而后,廖小小又指着旁边几座小院,补充说:“这园子有五进,不过扬州的院子显得局促,虽然五进大院,每个院子却不大。我将左右的房子都买下来,已经将院墙打通,这些院子虽小,却也精致,随你来的三位先生可以居住在左右,方便往来。” 赵兴很好奇:“什么房子价值两万,走,去看看。” 这座房子像是一座迷宫,每个院子虽然都很小,但一物一景都充满了精细的雕琢,院子里的太湖石层阑叠嶂,透漏出一种人工雕琢的精致美,院子里的池塘,走廊都显得很华丽,甚至墙砖都雕刻了不同的人物神话故事,唯一遗憾的是,大多数房子都是木板制成的,因为这种建筑材料,整个庭院又多了一种独特的防火道,那种长长的远道让赵兴仿佛走在现代的苏州水乡。 廖小小知道赵兴不喜欢住木板房,她这三个月来,紧急用砖与水泥翻新了院子里几座主要屋子,可是平民小户的屋子装修,三个月都忙不完,何况这种处处精致的深宅大院。 赵兴到来的时候,主院也只是能够居住,四处的院墙刷的粉白,但扬州潮气大,许多墙壁还带着新鲜的泥土味。 随行的单锷、万俟咏对居住环境很满意,二人选定了自己居住的院落,赶忙带着家人去收拾。帅范单身,干脆选了一座最小的独居小院,带着两名仆人住了进去。由于他没有家眷,所以以后就搭伙在赵兴家中吃饭。 等大家都去安顿了,廖小小偎入赵兴怀里,发出一声呻吟:“终于……官人,这片天是我的了。这房子是我廖小小买下来的,以后你就是这院子的当家人,你可要好好待我。” 赵兴一拍廖小小的臀部,说:“扬州的官员都调查了吗?是谁?” 廖小小将头埋入赵兴怀中,细声细气的说:“查了,知州为蔡京蔡大人,他还任江、淮、荆、浙等路发运使(漕司)。提点刑狱(宪司)名叫朱泾,为商人之后;(州)签判是刘育,嘉佑年间进士,县尉彭华彭子京,县丞吕悦吕欣然,这两人是去年新科进士。” 去年不是科举年,但年底的时候,小皇帝特地赏赐历年科考不中的九百五十七人“奏名进士出身”,这种赏赐被称为“特奏名”。意思是说,奏章上准许标注自己是“恩赏进士出身”。 能获得这种待遇的多数是考了数年进士,考成干巴老头的屡试不低书虫,基本上,赐予他们特奏名之后,这些人的人生也快走到了尽头,而后朝廷会赏他们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官,让他们可以在家谱中记上一笔:自己奋斗终生,总算做官了,这辈子也对得起列祖列宗。 这样的人多数是读书读偏了,食古不化的死心眼,生性贪鄙,做事喜欢钻牛角尖,有这样的人做下属,实在是件头痛的事。 不过更头痛的是蔡京,不知道四年过去了,蔡京还记不记得当初在运河上打劫他字帖的人…… 蔡京记得,当赵兴一脸没事人似的拜访蔡京,蔡京望着赵兴半天,猛然想起,大吼:“原来是你,你这厮……没错,你这厮这个大的个子,我不会忘记,原来是你!” 赵兴哈哈大笑:“蔡大人的手迹刻在我家庭院上,我本以为章惇章大人早就告诉你了,没想到……” 蔡京也哈哈大笑,他环顾左右,说:“你们知道吗,这赵离人就是一劫匪,昔日在运河上打劫我的字帖,倒是快手快脚,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溜了找不见了。” 赵兴拱手:“这下好了,今后我日日跟在蔡大人身边,可不愁没有打劫的了。” 众人大笑不止。许多马屁文人一边笑,一边夸:“原来当初运河上那个雅贼便是赵离人,有趣有趣,蔡大人,你可要把你的墨宝看紧了,休得让人拐了去。” 蔡京笑的眼都眯成一条缝,他拍着大腿说:“离人这会来,正好正好。你们可知,苏老坡整修西湖,疏浚两河,修建杭州道路,全是赵大人一手组织的,他此刻心急上任,岂不正好。” 旁边的官员一起点头:“正好正好!”赵兴听的直纳闷,他向蔡京拱拱手:“蔡大人有什么事让我效劳吗?” “当然有事!”蔡京含笑说:“知道扬州万花园吗?” 赵兴答:“久闻大名,听说那里万花齐放,姹紫嫣红,很是令人神往,找机会我一定去观瞻一番。” 蔡京笑着说:“我正打算在四月份举办一次‘牡丹会’,几位大人正在商议这牡丹会如何筹措,离人来了,这事就交给你办吧。” 赵兴拍手:“理当如此。” 要说这大宋谁最喜欢玩乐,而且玩的很有品味,玩的高雅,那么整个北宋两百年,蔡京可谓第一人。这家伙玩的花样百出,竟然才上任未久,便想出了牡丹会的新鲜事! 蔡京原先的官职在成都,没想到他成都府指挥的位子没有坐热,又有御史弹劾说贬官不能居于大郡。于是朝廷重新把在蜀人中颇有威望的李之纯调回成都,把蔡京调往海州。没想到蔡京在海州的位置也没坐稳,钱勰也贬官出去,这位钱王孙奔波于越州与海州之间,一刻不得闲,蔡京顺势谋求扬州的官位。 蔡京是二品官,他到了扬州,不仅担任知州,还担任江、淮、荆、浙等四路的发运使,等于整个大宋的南方财赋都通过他之手运到京城。 四路发运使就有四分官俸,再加上蔡京的字画一帖难求,所以这厮过的很富裕,富裕到有闲钱搞“牡丹会”娱乐。 “离人,我听说你在汴梁弄来许多稀奇玩意,蔬菜、鲜花,这个牡丹会能否添几件新奇物,我可全靠你了”,一番交谈过后,蔡京不再责备赵兴的打劫行为,神态里反而说不出的亲切。 赵兴摸着下巴,回答:“我听说拂箖使节不久前才朝贡过,恰好我栽种了一种拂箖花,名叫‘野悉蜜(亦即素馨花)’,叶似梅叶,四时敷荣,其花五出,白色,不结子,花若开时,遍野皆香。我们便在牡丹会上加上野悉蜜,以此宣扬吾皇赫赫圣名,示我大宋万国来朝之雄风。” 这个提议好,举行牡丹会还能拍上皇帝的马屁,赵兴这话一说,蔡京觉得面前这人更对胃口,他笑眯眯的说:“我听说离人府中歌舞不断,你还让秦少游、毛哲明编录新曲西厢,据说离人自己的曲艺造诣也不凡,一曲‘明月几时有’、‘送别’,还有你当初在江上唱的那首‘一壶浊酒喜相逢’,都不错。” 略做停顿,蔡京像见到亲人一样,亲切的对赵兴说:“我还听说,你家厨子的手艺也不错,汴梁城大多数厨子都把你当尊师,是吧?……我仿佛还听说,你能弄到许多新奇玩意,扬州许多人都在用密州石做屏风,还有人将石头切割的方方正正,铺在地面,人行走其上,如在画中游,是吧?” 赵兴拱手:“蔡大人,说到这些物什,我倒有件好东西送给你,那,这是‘招文刀’,为海豹牙制成,刃面镶一条锋利铁条,用于切割公文袋,啊,若用来当‘解手刀’,切割食物,只要食物不坚硬,也能应付,大人看看怎样?这就一个玩耍物,蔡大人若喜欢,我回头让人多送来几把。” 蔡京捧过匕首,像抚摸婴儿一样轻轻抚摸,而后遗憾的叹了口气:“以我看,离人这刀材质极好,可雕琢手法简直粗陋,真是糟蹋东西。” 赵兴瞪大眼睛,反问:“依蔡大人,该怎么动手?” 蔡京摸着刀脊,刀把,满脸的惋惜:“这刀背上应该雕上一些东西,比如百花争艳图,百子图,三元及第等等,若是雕上神佛图像,若是让寺院里的僧道再对神佛图像开光诵经,那简直再好没有了。” 赵兴嘴巴半天才合拢,他嚅嗫的回答:“蔡大人,这刀不是装饰,要干活的,切割东西,刀脊刀柄都要受力,如果雕刻上图样,或者镂空,伤了刀身,反而不结实,做不成活了!” 蔡京责备的望了赵兴一眼:“我又没有要镂空雕刻,雕刻的手法多了,再说这么贵重的物什,用来切割公文……你比我还奢侈。切公文,用菜刀就行了,还用得着骨刀?” 赵兴被蔡京的话噎得直翻白眼,蔡京看完手中的骨刀,又把目光停在赵兴的腰带上,眯着眼睛说:“好奇怪的腰带,似乎是一种鳞甲物的皮,什么东西的骨甲如此大?那骨甲怎么黑亮黑亮的,也是一种海外奇物吗?” 第二百一十七章 立志当祸水的女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立志当祸水的女人 赵兴一拍腰带,不好意思的说:“蔡大人,这是龙皮腰带,是一种猪婆龙,也就是古人称之为鼍龙、蛟龙、呼雷,其皮制作的腰带。” 蔡京一惊,连忙呼喊:“呈上来,呈上来。” 宋朝皇帝没有自诩为“龙之子”的说法,他们喜欢说自己是“天之子”,“天子”也,而龙只是天子统率万物中的一个部属,所以赵兴在民间祭龙王的时候砍下龙王的角,百姓虽然震撼,官府却没有用叛逆的名目来找茬。 然而,腰上扎根龙皮腰带,一时半时,仍让在传统教育下长大的人觉得别扭,其他官员听了赵兴的话都不敢表态,蔡京将那条腰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有点遗憾的说:“这腰带……可惜过于朴素,若是在上面嵌几块玉,缀上一些锦带,花团锦簇,才得好看。” 赵兴背地里翻了个白眼。 蔡京的见识也就这些了。鳄鱼皮腰带还需要装饰吗?那身鳞甲就是他最好的装饰。 可赵兴脸上依旧笑意盈盈,他平静的解释:“蔡大人,这龙皮坚硬非常,光是鳞甲上打那几个眼,已花了工匠数月功夫。我琢磨着,这龙甲的优势就在于它的坚韧,此外,最大的优势就是危急时刻,龙甲能当一件鞭形武器使用。但如果抠去了上面的骨甲,镶上宝石与玉器,反而让龙甲失去了坚韧性,只能做个腰带了,反失去的它最大的优势。” 蔡京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又问:“我隐约听到一个传闻,传闻赵大人腰带上常别着宝剑,有这回事吗?” 赵兴笑的很憨厚:“蔡大人,龙泉哪地方确实出产那种绕指柔的柔剑,以前我闯七海的时候,腰带上确实别着一把龙泉剑以防不测,可现在我出乘车,入骑马,随从几十个,那玩意早已用不上了。” 蔡京手里反复颠换这腰带,看了好几遍,但赵兴始终不说“赠予”的话,无奈,蔡京反手将腰带递给赵兴,又问:“这物事,很难搞到吧?” 赵兴点点头,答:“这是一条一丈长左右的成年猪婆龙,为了捕捉它,有二十多人丧身,十几人被咬断了胳膊腿,这才将这条鼍龙捉到手。据说,捕捉这条龙很费事,因为它们喜欢群居,于是交趾野人便把牛羊屠宰后,扔到河里。而后等猪婆龙吞吃。因为这东西吃饱了肚子不喜欢活动,只懒洋洋的躺在太阳底下发困,所以那时最好捕捉。可这东西食量极大,一头猪婆龙能活吞下整整一头成年猪、三只羊,所以捕捉这物事,花费极大。 不仅如此,此物异常凶猛,发怒的鼍龙能一口咬断碗口粗的铁棍,所以蒲甘、交趾、驻辇国的人每次捕捉鼍龙,都需要动用上百人,宰杀上百头牛羊……便是如此,每次捕捉也要损失三成人手。” 接着,赵兴绘声绘色的讲起了当地村民捕捉鳄鱼的惊险经历,但实际上,他讲的故事是根据《鳄鱼邓迪》电影改编的,这电影情节生动惊险,里面血淋淋的杀戮场面让人听的毛发悚然,蔡京听的喘不过气来,不知不觉中,赵兴已经从他手里抽走了腰带,重新扎回自己腰上。 一番故事讲完,蔡京也知道这种东西极其难得,他遗憾的叹了口气:“此物获取如此不易,不知……” 赵兴截断蔡京的话,装作没听出蔡京的暗示,继续说:“父母养儿不易,当地人若不是图个大价钱,轻易不会捕捉鼍龙,因为每次捕捉,村里都要损失二三十个精壮劳力,所以这玩意出钱都买不到,只有让当地国王出面下命令,再加上一笔巨款,当地人才会干。 据我所知,这龙皮只流入我皇宋一张,我将它做了十几条腰带,送给了老师与师兄,自己身边只留下了这条……宝物啊!” 赵兴说完,拍着腰带,心满意足。蔡京叹了口气,板起了脸:“离人既然已经赴任,今年牡丹会的事情还需离人出力,我看,明日你就去江都县接任吧。” 赵兴脸皮极厚,丝毫没感觉到蔡京的脸色变化,他毫不犹豫的点头:“我早早来扬州,正为此事。” 也许是内陆的原因,也许是地球的气候以逐渐恢复了正常,今年扬州的天气显得很正常,这座天下枢纽很多人都靠运输业为生,江都百姓不多,大多数都是些青壮劳力,许多人或多或少的与船运业有牵扯。 这是个物价高昂的城市,它的物价水平比汴梁还高,许多人年轻时在扬州城打拼,等挣足了钱就回到附近县城定居,以降低生活成本,这就使得这座城市显得很年轻,城里乡间都是些青壮。 这也是一座富足的城市,十贯钱在汴梁可以生活一年,在扬州这里只够生活一两个月,这里的土地也是全大宋最昂贵的,一亩地就需要十贯钱。 两个积年老秀才对能来扬州任职显然很满意,连带着,他们对上官逢迎做足了礼节,县尉彭华彭子京听说过赵兴的诗名,还想往苏轼那里凑一脚,一见赵兴,便酸溜溜的谈起来诗文:“子曰:‘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吾老矣,不意今日得见苏学士门下,幸之哉,幸之哉!” 县丞吕悦吕欣然也冲赵兴拱手:“早听的县尊大名,不意今日能生为同事,这江都县还要看大人的了。” 江都县什么都是新的,除了开拆官鞠常、客司官汪革。这两位是前任留下来的,开拆官不是宋代对百姓民居进行暴利拆迁的官,这个官员相当于县委秘书长,朝廷的公文都由他拆封,审阅画押后,交给主官处理。这是宋朝廷设立的一种对地方官员的监控手法,用于确保地方官员严格执行上面的政令。客司官则是政府接待处处长,主管驿站的管理、走过路过官员的接待。 开拆官的职位由上司任命,赵兴不能动,而客司官等其他官员,赵兴可以随意指派。不过,这位鞠常让赵兴瞧着有点脸熟,没等他反应过来,鞠常拱手向赵兴致以问候:“赵大人,在下密州高密人,原在苏学士手上受过恩惠,没想到赵大人签押密州,在下的家人也受惠良多。早有心见大人致谢一声,可惜官身不自由,今日终于有机会了,在此,敬祝大人高寿!” 赵兴热情的扶起鞠常,口称:“我说怎么瞅着你脸熟,原来我们见过面。” 鞠常叉手不离方寸,恭敬的说:“大人的记性了得,在下在密州码头见过大人,那是跟随林县令(林积)时遇到的,这几年了,大人竟还记得。” 彭华哈哈大笑,帮腔说:“信以成之。君子哉!今日大人与故人相逢,子曰: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我等今日当聚而饮之,鼓而歌之。” 赵兴瞥了一眼彭华,他已经明白这老头为什么屡试不第,瞧瞧他都说什么话,文不对题,赵兴听了半天,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不过,是想喝酒嘛,说这么复杂干嘛,赵兴犹豫半天,回答:“子曰:今天我们喝酒,江都城都什么好东西?” 宋代的扬州是一座子母城,它有三座大小不一的城市组成,这三座城市中有一座属于江都县,一座属于淮南东路,一座属于扬州州府。赵兴他们所在的这座城市属于江都县,但里面住的人既有在扬州上班的,也有在淮南东路打工的,总之,这座城里想要严格分清居民谁家属于县、州、路管辖,那是一笔糊涂账。 不过,出于官场潜规则,这座县城一般是由江都县做主的,其它两级政府一般不会到这里来指手画脚。 城里的县太爷要跟几位副手喝酒,那还用说吗,捡城里最好的馆子去,叫上城里最好的官妓,丝竹弹起来,小酒喝着,日子滋润着呢。 酒至半酣,酒楼里的头牌厨师亲自端着一盆鱼过来觐见赵兴,他是用着见师礼拜见的,态度殷勤:“赵大官人,赵师,小的在和乐楼学过艺,今日见到赵师,特地做这盘沸水鲥鱼请赵师品尝。” 酒店的老板也满脸的殷勤站在厨师身边,这厨师如能攀上赵兴,对他的酒店来说也是一种长名声的行为,他用期待的目光频频催促赵兴品尝,赵兴举起了筷子,旁边彭华也在唠叨:“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赵兴轻轻举筷夹了一筷子鱼肉,赞叹说:“长江三鲜,鲥鱼算是一味,这季节能搞到鲥鱼,即便是在扬州也不容易,你们有心了。” 老板在一旁赶紧搭腔:“赵大人,今日来我云杨楼,甚是难得,我便让人去凑齐天下三鲜,让大人一一品鉴。” 楼梯口突然传来一嗓子:“天下三鲜,今日凑齐,怎能没我?” 话音刚落,蔡京青衣小帽,手里持着一条描金小扇,潇潇洒洒的走上来:“听说离人家里吃的最讲究,汴梁城自你走后,京城无脍,今日赶上了,我也凑一份。” 赵兴走到楼口,侧过身子拱手:“京娘,你请先行。” 什么人能让蔡京侧身相让,赵兴也站起身来,等待这位京娘。 先到达的是一阵香风,做过香料生意的赵兴轻轻一吸鼻子,分辨出香味里有麝香,苏合香、龙脑香,还有一点名贵的龙娫香。这些香料无一不名贵,它们搭配在一起,香味虽然浓郁,却不让人觉得冲鼻,隐隐间,充满了华贵的意味。也让人们对来人充满期待。 彭华与鞠常等人都是老熟客,听到京娘的名字,立刻露出色与魂授的神情,赵兴带来的三个属吏还不知道京娘是什么,但这股浓郁的香味已经征服了他们,他们目光里全是期盼。 楼梯口处首先出现的是一截水袖,那水袖鹦哥绿色,接着出现的是一头银饰,而后出现的是乌黑发亮的头发,接着是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双眼睛似乎会说话,人未到,眼睛扫了一圈,人人都觉得她跟自己打过招呼。 接着传入赵兴耳中的是一句吴侬软语:“来了来了来了。” 这六个字没有廖小小那种脆声声的味道,它细声细气,语调中说不出的慵懒,然而却没有那种不耐烦的敷衍味,仿佛这天性就是个不紧不慢的人。 这嗓门首先就让人联想到床,赵兴的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个依床充睡的醉美人。 接着出现的是一个挺直的鼻梁,一张樱桃小嘴,一个线条柔和的下巴。而后,整个人不紧不慢的走上楼来,性感的猫步把她凝脂般瘦削的双肩和白皙嫩滑的乳峰完美地展示出来。晶莹如玉的胸脯是如此的丰润雪嫩,挺拔傲人的完美双峰紧凑而饱满;如同雪岭红梅,轻摇绽放,我见犹怜;平滑光洁、纤细如织的腰腹盈盈一握,随着她轻盈的步伐不停地摇曳闪耀着。 啊,这是个说不上何处美丽,然而越看越耐看的女人,她那水一样的嫩滑的肌肤,乌黑的头发,精致的五官……看起来带有一种说不出的典雅味道,似乎是上帝精雕细琢,雕出来的一件精致到细节的恩物。 赵兴在现代看过无数美人,早已经不为美女而激动,但这个女人,虽在美丽上不能让人过目难忘,却越品味越觉得对方难忘。 这是个充满女人味的美女。 她打扮的不过分华丽,满头的首饰都是银制的,但这些银饰擦拭的雪亮,衬在乌黑的头发上愈发显得黑白鲜明,令人印象深刻。 蔡京毫不见外的给诸位官员引荐,京娘用那种慵懒的嗓门一个个打着招呼,凡被她招呼过的人都觉得涌起了一股表现欲,争相向对方献媚着,连帅范也不例外,隐约间,赵兴听到对方在嘟囔:“美女美女。” 蔡京坐在上座上,毫不客气的挥手斥退店老板与首席掌厨:“还不快去准备,我今日沾离人的福,也尝尝天下三鲜。” 赵兴看老板有点尴尬,他招手唤过厨师:“我听说有一种长鱼宴的做法,总共一百零八道菜,样样精致,你会摆弄吗?” 厨师搓搓手,答:“小的在和乐楼学艺两年,倒是学过一些海鲜河鲜手段,可长鱼宴……” 长鱼,现代俗称“鳝鱼”,古代又有又有“麒麟公子、棕鳌将军”之称。长鱼宴是淮南菜系有名的大宴,108样长鱼席通常为8大碗,8小碗,16个碟子,4个点心,其中以软兜长鱼、银丝长鱼、煨脐门、炝虎尾、生炒蝴蝶片、大烧马鞍桥最为突出。不过,赵兴不记得这长鱼宴现在是否已经诞生,他还在沉吟,蔡京已经插嘴。 “看来你这厨子学艺不精……罢了,离人既然已经在江都任职,本官就许你前往离人府上学习,我记得斫蟮斩脍梅三娘钱婉儿都在赵大人府上,等她们教会你了,你再做给本官品尝。” 赵兴看蔡京不征求自己意见,就做了安排,不由的脱口而出:“两张……不,十张大字字帖,如何?” 蔡京一愣,好奇的问:“赵大人,你又来打劫本官吗?” 赵兴笑的憨憨的:“蔡大人手迹,不可错过啊,如今我家中只有蔡大人两个字——茉莉,这次好不容易遇到蔡大人,怎可不多要几个?” 不等蔡京回答,赵兴转向那厨子,学着刚才蔡京的腔调,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还不谢谢蔡大人,蔡大人做主,替你付了学费,等你满师之后,可要好好报答蔡大人。” 蔡京哭笑不得,赵兴正在得意,一双软绵绵的小手搭在他肩上,京娘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凑在赵兴面前,用外科大夫那解剖似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软语轻声的说:“原来这便是拐了廖大家的赵大官人,奴家久仰了,幸会幸会!” 赵兴被凑在鼻尖的那双大眼睛吓了一跳,没等他反应过来,京娘已转向蔡京,用嗔怪的语气说:“蔡大人,赵大官人在此,你怎不向奴家解说,让奴家丢好大一个丑。” 蔡京哈哈笑着:“此刻你不是知道了吗?京娘,可不要见了年轻才俊,便浑忘了老夫。” 京娘一声驳怒,在座的那些官员都流着口水看京娘发嗲的娇软神情,他们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原先,彭华等人叫唤来的江都县官妓充满嫉妒的看京娘表演,满屋子的女人的风采全让京娘一个人抢去了,她插科打诨,言笑盈盈,将宴席的气氛渲染的格外暧昧,令众官员忘了北在何方。 被京娘一打岔,蔡京已经忘了跟赵兴讨价还价,他宽容的笑着,向赵兴说:“既如此,我再写几幅字,离人与我多教导几个厨子如何?……” 赵兴满口答应,又转头问京娘:“京娘也认得我家小小?” 京娘刚才手还搭在蔡京身上,赵兴这一问话,她一个转身,右手多了一杯酒,左手搭上了赵兴,贴着赵兴的耳边,似乎距离近的牙齿随时咬上赵兴的耳垂,呼吸声吹进了赵兴的耳朵:“赵大人家的廖大家谁不认识,湛琴琴那妮子被廖大家调教了几个月 ,如今已经声震汴梁…… 不过,奴家可不愿意与廖大家在歌艺上一争长短,奴家平生志愿是做一个祸水,学这些技艺太辛苦,奴家宁愿去学些讨好男人的手段,那些伎艺,知道点就够了!” 京娘说完话,鲜红的小舌舔了一下嘴唇,用嫩白的手端着杯酒凑在赵兴唇边,巧笑盈盈,等待赵兴的垂顾。赵兴不由自主的俯身低头,凑到那双白玉般的小手边喝光了杯中酒,京娘细细吐了口气,那气息在赵兴耳边暖洋洋地吹着,暧昧第说:“大人赴任,不知道廖大家可随来?若有空,我去大人府上拜访,大人可不要闭门不纳——” 那声“纳”字被京娘说的婉转百折,充满了诱惑意味,蔡京看两人一副情人间偶偶细语的神态,不仅不怒,反而拍着手说:“京娘,你再凑近点,可就把赵大人吃进肚了。” 京娘舔了舔嘴,身子像蛇一样扭着,左手抬起轻轻一捶赵兴的肩膀,亲昵第说:“才不呢,赵大官人的肉有什么好吃的。我还是吃鱼吧。” 新端上来的两盘菜,其中一盘是淮扬名菜“鱼咬羊”。自古以来,人们都知道鱼与羊味道鲜美,因此两者合并而成的字为“鲜”。宋代扬州就有这么一道奇特的菜“鱼咬羊”。它是将羊肉装入鳜鱼肚里(该鱼口大鳞片细小),然后封口,烹调成菜后味道鲜美而特殊。 剩下的那道菜也是淮扬名菜,名叫“鳖咬干”,是鳖肚里塞满火腿。这两道菜一上来,众人暂时停止了交谈,埋头一通大吃,但蔡京吃了两块肉,一皱眉,停筷不再吃。 赵兴尝过这两道菜后,正在肚里评价这菜的做法与现代有何区别,看到蔡京的模样,诧异的问:“蔡大人,有何不妥?” 蔡京摇着头,一指桌上的杯子,说:“吃这菜,可不能配这种酒!这云杨楼难怪做不出名声。” 现在大家喝的是白酒,中国白酒的起源地正是扬州,也就是在赵兴出现前不久,扬州发明了白酒酿造技术,成功酿造出世界第一白酒。这次店老板特地拿出扬州特产,款待赵兴,没想到却不讨蔡京的喜欢。 赵兴可是个泡过酒吧的人,蔡京这说法让他灵机一动,立即附和:“不错,吃鱼肉应该喝白葡萄酒,吃烤肉该喝红葡萄酒,吃虾该喝甘蔗酒,吃鱼…… 这白酒,最好是吃河豚的时候喝。白酒的辛辣刚好可以漱口,配合河豚肉的那种熏熏然的感觉,简直飘飘欲仙。” 赵兴的说法让蔡京眼前一亮。 要论大宋朝第一“顽主”,蔡京当之无愧。在玩的花样上面,蔡京寂寞啊!如今一听赵兴这话,顿时有知音的感觉,他连忙说:“酒之一道,竟有这么多说法?我知道怎么品茶,却不知道品酒也有这么多说法。我听吕相公说,你在海上航行的时候,都拿酒当水饮,还听说你在黄州时,就以酿酒起家——你且给我说说这酒。” 赵兴遗憾的看了一眼桌上,鞠常有眼色,马上说:“我家离这并不远,我家中藏有一瓶密州春,可以拿来让两位大人品尝。” 彭华也唠叨:“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我家中藏有一瓶潘生酒……” 不提潘生酒还罢了,一提潘生酒,帅范乐了,他插嘴说:“彭县尉,这潘生酒是赵大人家里产的……” 赵兴晃晃脑袋,他想不出“潘生酒”跟圣人有什么关系,怎么彭华要先提“圣人”再谈酒。他一指帅范说:“子连,你跑我家一趟,取几种酒来。” 支开了多嘴的帅范,宴席在京娘的周转下,渐入高潮,众人都停盅不饮,对各种菜肴也浅尝不止,只顾一心欣赏歌舞,不一会,帅范带着几个仆人拿了二三十瓶酒来,有瓷瓶装的、有玻璃瓶装的,还有装在陶瓮中的。 顽主遇到顽主,赵兴的兴致也来了,他每种酒给大家斟上一盅,而后兴致勃勃的讲解这些酒的来历与典故,最后,他用玻璃杯中为大家展示了酒吧酒保调制鸡尾酒的手法,也顺便把所有的官员灌成了一滩泥——也包括蔡京。 京娘喝的不多,但醉态最深,她两腮粉扑扑的,两只眼睛都能滴出水来,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扶着赵兴的肩,那只手搭在赵兴肩上,还忽快忽慢,忽轻忽重的揉捏着赵兴的肩膀,嘴里娇软地说:“赵大官人把奴家灌醉鸟……奴家今日就去大官人府上耍醉拳,大官人,你可要好好顾惜奴家。” 此刻,满地醉汉,仆人们正抬蔡京下楼,赵兴顺手摸上京娘的后颈,只觉得那脖子又香又滑,实在令人爱不释手。 京娘似乎怕痒,她咯咯笑着,头直往赵兴怀里扎,这时,赵兴已经摸到了颈动脉,他手上一使劲,嘴里说:“俺家有个母老虎……” 京娘只听到这句话,接着,她头一阵晕,昏倒在地。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大奸臣交代的任务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大奸臣交代的任务 这一顿酒宴过后,赵兴算是正式上任了,官衙里,录事官由万俟咏担任,勾押官是帅范,孔目官为单锷,加上留任的开拆官鞠常、客司官汪革,整个班子搭建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地方主官,开始独当一面,首先接到的是一桩投诉案:廖小小投诉赵离人。 “你怎么就用自己的车马送柳京娘,那狐媚子可是精擅勾魂摄魄,谁沾上了都甩不脱,听说有两位良家子为她轻生,扬州皆称其为‘九尾妖狐’,你怎的就让她上了你的马车?”廖小小跺着脚,不满的抱怨。 “九尾妖狐,这绰号起的好”,赵兴轻轻拨开廖小小拽衣袖的手,好奇的问:“我就纳闷,这位九尾妖狐擅长什么?昨日我在席间没听她唱一首歌,怎么蔡京对她谦让异常?难道他俩有一腿?” 廖小小摇着头说:“我来扬州三月了,都已经打听清楚了:蔡元长蔡大人虽然人品不行,但对正妻却恭敬异常,因为这位正妻是王荆公的女儿。至于这位九尾妖狐是极擅钻营的,据说没有她哄不好的男人,所以扬州官宴唱酬,文人士子都喜欢把她请去,她虽不擅歌艺,却极擅逢迎,有她在,整个宴席倒不至于冷场。 据说有许多良家子也被她吸引,立志非她不娶,我也听说此人艳帜高悬,门前车马不断。不过,蔡京大人却从没有留宿妓馆的习惯,每日必然回家,两人之间仅限于官场唱酬……对了,我听说九尾妖狐写的一手好字,绘的一笔好画。那些文人作诗,喜欢让她当场书写,也算一件雅事。 相公,京娘乃是扬州行首,以蔡大人的身份,尚不敢随意亵玩,你可要注意了,此地位于天下枢纽,屁大点事传的很快,可不要让人寻到把柄。” 蔡京的夫人是王安石女,这事宋朝人都知道,因为这事牵扯到一个典故。据说蔡京担任开封府尹的时候,大摆酒席庆贺,一名伶人上前祝颂,说得那句话也留名千古,他当时说:“赤府(指京城知府)今日大拜,全是依靠夫人裙带!” 伶人这是讥讽蔡京现在的官职是从老婆身上得来,否则,他不可能升官如此快速。 据说伶人如此当面嘲弄,蔡大人居然也受得了。他哈哈一笑,若无其事地赏赐了伶人。 蔡京当时不惩治伶人,不是因为因为他治不了对方,当时汴梁在他这个开封府尹的管辖下,收拾一个汴梁伶人无需费事。但当时的风气是:伶人的调侃不能较真,一旦较真,那么名声更臭了。因为戏子的嘴可是挨家说话的,所以蔡京只能赏钱以图息事宁人…… 此后,汉语中多了一个成语:裙带关系。 蔡京家中有这样一名大佬女,他当然不敢随意在外包二奶了,也必不敢留宿勾栏瓦舍。 对于廖小小充满醋味的提醒,赵兴完全理解。大宋朝规定官员不可与官妓发生私情,其中唯一例外的是太学生,这群皇家最高学府的学生才百无禁忌,地方官员则没这个福分。不过,即使是太学生,与妓女走的密切了,名声也会很不好听,譬如曾经的太学生秦观。 赵兴想了片刻,随口答:“没想到,蔡京这方面倒自律性很强……既然京娘坐过那辆马车了,索性由你出面,将那辆马车送于她,如何?” 廖小小拍手称快:“太好了,如此便断了她的念想,也让人绝了物议。就这么办,反正扬州城内马车用不上。” 赵兴的马车是一架轻便旅行马车,它虽然是两轮马车,但钢架,减震弹簧等样样俱全,轻薄的马车壁用油漆刷的锃亮,四面镶上了玻璃,侧面的马车门密封的极好,关起门来,即使走在颠簸的路面上,马车里也绝听不见零件的响声。 然而,马车虽好,却如廖小小所说,扬州是座水城,河道纵横,人们最方便的旅行工具是船,而不是马车,因为街道狭窄、马车不方便回转,也无法过桥…… 廖小小把京娘坐过的马车直接送给京娘,是显示出她与京娘势不两立的态度,京娘收到马车后,笑的像一朵花:“这位廖大家呀,我听说她嫁入赵大人家中,虽然表面风光,在家里也是向正妻做低服小的,连侧室陈氏也许讨好,怎么今日对姐妹们硬气起来——浑不知同病相怜。” 老鸨顺着京娘的话感慨几句,马上又说:“我早听说赵大人是杭中巨富,如今看了他那辆马车,才知道所言不虚。京娘,听说他家马车的底盘都用轻钢制成,漆黑发亮,走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女儿你若不喜欢这车,便送给干娘吧?我也坐坐杭州赵大官人的马车,好向姐妹们炫耀一下。” 京娘抖了一下手帕,责备的说:“妈妈只看见车底盘,还没有看到车上镶的五彩琉璃窗呐,我昨天坐那车时就发现,车四壁镶嵌的五彩琉璃跟水一样透澈,隔着琉璃望出去,街景纤毫毕露,一点不变形。 我估摸着,光这四壁的琉璃也得价值千贯,妈妈也想要吗?不过,这是赵大人送于女儿的,妈妈若是坐上……嘻嘻,我听说赵大人有个绰号,人称‘净街虎’,听说他在富阳擒获了数百盗匪,一个不留全砍了头……妈妈不怕他发怒,便自个坐去。” 老鸨一撇嘴,答:“你光知道赵大人有个绰号‘净街虎’,还不知道他也叫‘惹不得’。昨夜你去撩拨这只老虎,别人打昏了抬进来,吓得娘一身汗,女儿呀,赵老虎你也敢惹,如今他家女老虎发威了,还不就坡下驴,撒手吧!” 赵兴长途奔去击破富阳陆家石堡一事,虽然那场乏味的战斗过后,他自己都将它丢在脑后,但这事却在江湖中引起很大凡向。经此一役,赵老虎成了江湖上最凶名卓著的人,四境的匪徒相戒不入杭州,使得杭州草市迅速发……。 杭州离扬州并不远,水路交通的便利将消息传递到扬州。杭州客商们每每谈起赵老虎,都语带骄傲,但消息传着传着就会走样。比如最初盗匪袭击赵兴的城堡,使得赵兴展开反击,变成了湖洑山陆家堡惹着了这名赵老虎,结果赵老虎带几个庄丁,一小撮厢军杀入百年无法攻破的陆家石堡,呼风唤雨,施展掌心雷毁灭了整个城堡…… 老鸨、京娘是低层人物,不可能获知事件的全部真相。这俩人为争这车子,你说两句我说两句,也说越恐怖。倒是老鸨最先休战,她缩了缩脖子,向往地说:“女儿,你跟赵大人说说,让他有空也常来一下我们的瓦舍,如今扬州捣子游手也闹的太厉害,索求无休无止,蔡大人也不管。可赵老虎是谁,京城的捣子窝不就是葬在他手里,你让赵大人无事来坐坐,也让那群捣子消停会儿。” “赵大人啊”,京娘毕竟还有自知之明,她指着那辆马车说:“这马车不到我手我还不知道,听送马车的人说,赵大人这次来扬州没带正妻,当家主事是廖大家。你说,廖大家如此态度,扬州城里哪位女娘敢跳腾……唉,可惜了一个好人家。我听说赵大人会写诗会作曲,家财万贯会做官,打起架来也厉害,几个妻妾都开着场坊,各个身家不薄。如此好人家,我怎么认识的晚了。” 京娘在这里谈论赵兴,赵兴那头可没有闲着,他正忙着接任安抚使的职位。 原本,扬州这里个个官衔层次分明,路有路的官员,州有州的官员,但因为有蔡京这条大鳄存在,几级政府的官衔全乱了。蔡京本身兼任四路发运使,于是,附近各路的路一级的官员建制全被打乱,不仅如此,蔡京还兼任了扬州知州,所以,州一级官员建制也被他搅乱了。 赵兴现在是正七品的江都令,这官衔欧阳修曾经担任过,但江都作为“依郭县”,品级实在太低。而赵兴正处在官场上最尴尬的时候,他担任过两任通判,按资历需要一个小县令过渡一下,才能升任知州,可扬州有蔡京这位大佬压着,所以他又获得了一个不尴不尬的招讨安抚使官衔。这个官职属于“路”一级别的,从六品。对赵兴来说等于是一种变相升迁,这意味着他已经触摸到高级官员的门槛。 五品是中国古代官员的一个槛,升上五品之后,就可以继续向更高位迈进,而且五品官与低级官员有一个很大的区别是:官员到了五品之上,再触犯法律需要“八议”,亦即只要有理由,非谋反大罪都可罚铜了事,或者酌情罪减一等;如果没有减罪理由,官员们会创造理由。 招讨安抚使是一个跨越品级的官衔,在防御州,这个官衔品级要高于知州;在非防御州,这官衔又要低于知州——这是大宋官场的一种制约机制。此外,官衔前加招讨使它偏于武职,而“弃文崇武”是大宋官员最不情愿的。 目前,全大宋也就赵兴对自己这职位的变动最不上心,他在招讨安抚使衙门漫不经心的接受了属官的拜见,顺便把帅范带入这个衙门,让其兼任判官的职务,而后漫不经心的开始“点验”杭州兵马。 “本州驻防禁军十个指挥,三千人马;另有厢军五个指挥,七千人;厢军内含水军四个指挥。大人,以上便是本州全部的兵马”,留任的兵马提辖鲁豫不动声色的向赵兴解释:“扬州这块粮草充足,本部兵马缺额不多,此外,若有大事,邻近的高邮军可以支援。” 旁边另一位提辖补充说:“所谓大事,不过是太湖匪徒骚扰,扬州此地是水运枢纽,常有些土匪自太湖而出,打劫商船。他们时聚时散,一遇大军围剿,则散入湖中,伪作良民。大军出动,靡费钱粮,加之搜缴不利,一般来说,只要土匪不太过分,商人愿意花钱买平安,我扬州水师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赵兴轻轻的点点头,扬州如此富饶的地方,养活一万两千兵马,百姓负担还不算太重。他隐约记得,似乎金兵南下后,整个北方都沦陷,唯独扬州还在抵抗,靠的就是这一万两千兵马。 扬州是个有抵抗传统的城市——不,严格的说它是个有抵抗满人侵略传统的城市。在宋时,它抵抗金兵最为勇烈,在明亡时,它抵抗后金也不遗余力,以至于遭受了“扬州十日”的大屠杀。理论上常说商人是最喜欢妥协的一类人,然而扬州这座商人之城,却狠狠的嘲笑了这种理论。 对扬州所管辖的兵马,赵兴没有插手的意图,他只略略翻翻名册,算是将扬州的兵马点校完毕,而后向几位官员拱手:“其实,大家以前跟我打过交道的,我家小妾经营了一座鳅栈,时常有土匪前来骚扰,平常还多亏各位照应,今日见面,我也就什么话也不说了。” 鲁豫眉毛跳了跳,问:“原来,那个‘迅猛兽鳅行’是大人的产业?” 接着,众官员心领神会的笑了。 赵兴的鳅栈讲究的就是货物的快速流转,为了防止土匪的骚扰,常常花钱请扬州水军护航。扬州水军都是大船,这大船不能闲着,有时候也会稍带一部分短途货物,比如从黄州向扬州运送一些小件物品。 有了这层关系,扬州水军望向赵兴的目光就亲切了许多,鲁豫还笑着说:“我扬州水军的大船实在爬的慢,倒是老受赵大人家中的埋怨,如今好了,以后他要埋怨,直接找赵大人去,因为现在开始,扬州水军也是赵大人的水军。” 众皆大笑,气氛轻松了很多。 鲁豫又接着问:“大人,我就纳闷了,你家的鳅行怎么起个‘迅猛兽’的名字,这名字虽然威风,但有点不伦不类。” 赵兴端着茶杯,微笑着看了众人一眼,发现坐在下面的帅范嘴唇无声的蠕动,他笑了笑,肚里说:“原本该叫‘迅猛龙’的,可是‘龙’这个字不好随便使用,所以……” 这些话当然不能乱说了。 帅范嘴唇动了半天,插嘴说:“扬州战船既然行动缓慢,怎么不更换呢?” 众官员脸色难堪,他们基本无视了帅范的话,鲁豫把脸转向赵兴,漫不经心的问:“听说大人要主持扬州牡丹会,不知可否有此事?” 赵兴捧着茶杯,微笑的说:“古人曰: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的三月花会可是文明数百年,能亲自组织这扬州花会,这是莫大的荣幸,还要靠在座诸位鼎力相助。” 帅范不甘心的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扬州城内水浅,我看把海鳅船的轮桨缩小一点,装在船尾,穿街入巷用手划船可比用桨划船快的多。诸位大人没想过换几艘快舟吗?” 不顾众人的脸色难堪,帅范继续说:“我知道一艘大的轮桨船,一艘大的海鳅船不过千余贯,然而战船装上轮桨,在小河沟里便可以自由穿梭,无需纤夫,桨手……诸位大人不是也稍带着运货吗,一千贯,我估计一年就可以挣回来。 扬州附近有土匪出没,必定有些商人愿意让水师的船押运货物,尤其是贵重货物,水师有这个优势,为何不利用起来?” 赵兴脸色平静,但心里已经有点不满,这帅范直爽是够直爽的,但他给别人的建议是与赵兴的鳅行进行竞争的。他摇晃着杯子,正准备找机会开口,鲁豫已经回答:“帅判官,你不知道,我水军顺路搭载一些货物,只能是一些尾货。因为水军有汛地限制,战船不能越境。而且水军战船身不由己,上头一个命令下来,便要整船调动……” 鲁豫接着望向赵兴,哈哈笑着补充说:“以前我们搭载大官人的货物,因为投送不及时,没少受大官人的埋怨,哈哈哈。” 帅范听了这话,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退到一边不再开口。 文官挂招讨使的头衔,是大宋文武相治的传统,但大多数文官并不懂军事,一般不会插手军队内部事务,赵兴也不打算破坏官场潜规则,聊了几句,仆人奉上二陈汤,军官们喝了汤,开始告辞。 等人走后,赵兴望着帅范,闲闲的责备说:“帅兄,我在官场混了几年,只学会了六个字:多干事,少说话。因为官场有许多禁忌,乱开口说话,弄不好要出乱子的。” 帅范恭敬的谢过赵兴的教诲,顿了顿,他又不甘心的问:“我听说大人在密州组建了一支‘效用军’,不知道能否在扬州也如此做。” 赵兴微笑着摇头:“两地情况不一样,密州贫瘠,组建效用军开创一番新局面,那是为密州百姓谋福。但扬州不一样,扬州这片地方成为天下枢纽已有数百年历史,自我朝建立以来,扬州每个角落可能的利润都已经被人占领。 我们是外来人,一旦插手过多,那就是从别人口中夺食,真要那么做了,恐怕我们待不长久。” 帅范想了半天,拱手漠然告退。 接下来,赵兴投入了牡丹会的筹备工作。这项工作有点招人骂,因为蔡京是强制富户奉献家中名贵牡丹品种的,虽然说牡丹大会上会评选出最佳的鲜花,让主人获得一份荣誉,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这种荣誉。 扬州牡丹以朱聪、丁俭、袁宗溪、徐瑜四家品种最多,这四个家族从北宋初年就连续把持牡丹大会的头几名,其中最富盛名的是朱家,这位世家大族有万亩的芍药园,前任江都令王观整理的《扬州芍药谱》,光收录朱家的名贵牡丹品种就有数百种。 朱丁袁徐参加芍药会,有相互斗气的成分,也是对他们财富的一种炫耀,但其他小门小户的人家参加这场芍药会就有点得不偿失了,因为前几名的荣誉与他们无关,参加这种大会反而要花上时间与人力。他们这种不情愿的态度,让赵兴很是头痛。 该怎样让参加牡丹会的人有利可图,以至于踊跃参加呢,赵兴为此费尽了心思,无奈之下,赵兴找过他的三名属下商量。 “可以卖门票”,帅范抢先建议:“让观赏牡丹会的人都掏几个大钱,扬州花会如此名声赫赫,他们一定肯的。” 万俟咏与单锷还在沉思,赵兴苦笑了一下:“大宋的园林是不收门票的,皇家金明池开放也没听说过收门票,民间的园林敢收门票,不想活了。” 万俟咏解释:“扬州杭州素有花会的习俗,富人家的园子每到春季,都会开放几天,任由人观赏,没听说过谁收门票。敢收门票,即便是官家不吭气,乡邻也会骂死。这事做不得,不够丢人的钱。” 赵兴自言自语:“参赛芍药拍卖也不行,芍药名种都在那四大家把持着,百姓参赛的花卉卖不出大价钱。那点小钱不够折腾的,难怪百姓不肯。” 看到赵兴的目光转向自己,单锷摇头说:“别问老夫,老夫只懂水利,我跟大人来,是想大人任官就在太湖附近,或许有利整修一下太湖。” “有了!”帅范一拍腿,喊道:“拍卖摊位,将摊位费补贴花农。” 赵兴轻轻点点头:“先这么筹措吧,但愿到时候我们会想出办法。” 几人商议完毕,走出官衙,顺着扬州的小巷慢慢散步。迎面一个老汉赶着一大群鸭子从赵兴面前走过,那群鸭子呱呱叫着,白毛浮在绿波上,再加一个孤舟蓑衣翁,好一幅田园景象。 万俟咏看赵兴望着出神,解释说:“他赶着这群鸭子是往京城走,每年春天,扬州这里的鸭农都这样赶鸭入湖,等到秋末,他们的鸭子赶到京城了,沿途鸭子也养肥了,正好在京城卖掉。” 赵兴嘴里嘟囔着:“鸭子,我怎么忘了鸭子……” 第二百一十九章 谁比谁更奸 第二百一十九章 谁比谁更奸 几个人又在街头溜达了片刻,依旧没有想出办法。因为拍卖摊位费,拍卖对象都是些小商小贩,过去他们进入牡丹会做生意都是免费的,因此把牡丹花当作官府的一项德政,如今要向他们收钱,恐怕让扬州百姓更加恼火。 中午时分,众人闷闷的分手,帅范不甘心,打算继续在城里转转,赵兴只好独自回家。 一进院门,赵兴连忙问廖小小:“我家的仆妇有到服役期的吗?” 廖小小一惊,她小心的问:“管家这事儿,向来都是阿珠姐与伊伊姐在着手,奴没有经手,并不清楚。官人要是问奴的作坊,奴倒是能答出个一二六来……可是,官人怎想起问这个? 赵兴问:“我记得家中有一些卖身的‘院子’,估计三年那役期到了,我准备给她们一条财路,也算不辜负她们服役一场。” 廖小小拍手赞道:“好啊,我家给的工钱本来丰厚,官人再给她们安排一条财路,剩下的人有了期盼,一定更加尽心。我这就叫她们来,不过,具体还要问问自己,把契约都找来对对。” 首先被找过来的是府内的厨师符三,赵兴先询问几个新晋学徒学艺的情况,而后和颜悦色的说:“符三,你的手艺不错,但在我府中做活,总不是个办法,我如今给你想一条财路,一个是我出面,跟云杨楼的掌柜说,许你每日去他那里帮厨半日,再挣一份薪水。另一个办法是,我给你一笔钱,你在扬州开个酒楼,你我各持一半股份,如何?” 符三扭捏了一下,答:“大郎,我出了府,还算是大郎的家人吗?” 赵兴答:“由你决定。” 符三叉手做了个揖:“大郎,虽说出去开酒楼,也是条财路,可我符三一不会算账,二来也没有经营的本领,三来,我若离开了府中,官府的税赋倒是好应付,可那些差役,我人生地不熟的,恐怕难以应付,还不如在大郎府中安生做活。说起来,大郎给的工钱足,府中又没啥大事,我每日指导一下徒弟,日子过的挺滋润的,求大郎不要赶我走。” 赵兴叹了口气,有时候,他真没有办法理解古人的思维…… 轮到了一般的仆妇,赵兴已经转换了手法。他说:“我今天在河边遇到一个鸭农,这倒让我想起扬州河叉密布,种田收益虽然丰厚,但我们外来人,立足不下,不如转手做点小生意。 我知道一些鸭的营生手段,比如高邮这里出产咸鸭蛋,不过这里的咸蛋都是装在坛子里往外运的,我知道把鸭蛋煮熟了,可以装在纸箱里,降低运输成本,还能卖个好价钱。 另外,我还知道鸭子的几种加工手段,比如鸭舌、鸭蹼,还有烤鸭的手法。此外还有鸭绒的利用…… 扬州这里是天下枢纽,鸭子贱的不值几个钱,诸位有跟我三年的,我给你们放一条财路,交给你们如何在鸭子上做文章。凡是契约已满,愿意出去做生意的人,我都给他一笔钱,许他在扬州置地购产。出去的人仍算是我的家人,我只占一成股份,不会算账的,可以委托迅猛兽货栈代管账目,有愿意的,可以去廖支婆那登记一下,然后我安排人教你们手艺。” 廖小小忙碌一天,晚上向赵兴汇报:“这次我们带来了三十名仆人,恰好都是老仆,有十七人愿意出去,还有六个已经成家立业,他们希望家生儿子能够继续在我们这里做活。我也许了。” 廖小小汇报完,看赵兴面无表情,她又小心的问:“相公,我们初来扬州,正是用人之际,你怎么让他们出去呢?” 赵兴随手画了一条长江,指点着他画的图形两端,解释说:“这是黄州,这是杭州,黄州程族这几年中了七个举人,他们已经进入杭州官衙,把持地方政务。 至于杭州那就别说了,我们的码头,鳅栈雇了数千人手,这次利用老师整修杭州道路的功夫,我们已经把杭州各乡重新梳理了一遍,让势力深入各乡。 杭州黄州分居江的两端,而扬州就是这条带子的中央,有了它的存在,这就是一串珠子,沟通汴梁的珠子,所以扬州这片,我是无论如何要扎住根的,让你在杭州置产,也是这个目的。有了这片产业,再加上码头的鳅栈,我们可以沟通整个长江,进而通过扬州将触角深入京城,这扬州就是我们产业的定盘星,是无论如何不容有失的。” 这下子廖小小懂了:“相公是想借遣散家仆的机会,让这些人散步民间,巩卫我们的产业,是吧?” 赵兴点点头:“十七个人太少,你给阿珠传话,让她把家里所有满役期的仆人全部派来扬州,我帮他们在扬州入籍,然后让他们散步在扬州各个行业。” 三月初一,筹措已久的扬州花会终于开始,万花园里满园都是各种鲜艳的牡丹,此外,藩外的素馨花、迷迭香以及杜鹃也开遍了院子,让万花园带着一股浓浓的香气。 “蒲中芍药盈千畦,三十余里荷芳菲”,赵兴闷闷的念着这首著名的扬州牡丹诗,旁边蔡京得意的笑着:“人都说赵离人长着一双点石成金手,却原来也有巧妇难做无米之炊的时候。” 确实,办这场花会是有点巧妇难做无米之炊的窘迫,赵兴想遍了各种法子,却发现这扬州花会原本是官府一项福利政策,他在其中做任何一点收费努力,都会被人当作罪孽,弄坏了一世名声。 无奈之下,他只好联合了几名商家,包揽了花会的赞助款,现在,百姓游园依旧是免费的;进园子里做生意也如往常一样,不仅免费,而且免税;花农的参展花卉也是任由他们自由买卖,官府不在其中收费,赵兴还要付给每位参展花农一笔费用,算是做租借花的租金。 唯一与往届牡丹会有区别的是,万花园里多了许多横幅广告,其中,“迅猛兽”鳅行因为出资额占据一半赞助费用,包揽了大多数广告位置,而其他几家酒店、旅店、货栈也多数是赵兴的关联企业。为此赵兴精心设计了广告词,将现代营销中的一些煽钱手段全部用上。 比如这条:“你旅途劳顿吗,到某某酒店来,这里有最好的酒菜,最娇艳的女娘,还有柔软的床铺,热腾腾的洗澡水,出万花园左拐,三个路口就可以找到你旅途中的家。” 类似大白话似的广告词倒是为广告客户赢得了大流量的顾客,使得他们并不后悔自己的赞助……然而,这笔钱赵兴花的实在肉疼。因为宋代的广告费无法摊入营销成本,这笔钱他花出去了,营业额涨了,他的税收也要涨。 算来算去,举办这次万花会,扬州官府占了大便宜,参展的花农占了点小便宜,整个扬州吃亏的只有赵兴一个人,因为他要给赞助商做榜样,出的钱未免多了点。 蔡京的调侃没有引起赵兴的回应,他好奇的瞥了一眼赵兴,问:“离人,这万花会花了多少钱?” 赵兴满脸苦笑着伸出指头,比了个六的姿势,蔡京嘶的吸了口气:“竟有这么多,离人,你是不是不了解花价,给花农许的钱多了点,六千贯,足够整修半条黄河了——还得是大半条。” 赵兴耸耸肩:“我也知道给花农给的钱多了点,那笔钱足够买下他们的花了,可没办法,原先我只打算许的钱多一点,让花农踊跃参会……没想到,扬州养花的人太多,养的花数量太大,六十万盆啊,那群村汉听说我付钱,一下送来六十万盆花。我又不能说话不算数,只好追加投资,追加投资,到最后花了六千贯。” 蔡京听了这话,倒是满意的一笑:“不错不错,我记得往年牡丹会,能有十万盆芍药参会,已经不错了,今年竟有六十万盆,难怪我觉得规模比往年大了许多,果然。” 听到蔡京话里有欣赏的意思,签判刘育刘远山马上更近:“不错不错,原先我见了今日花会的规模如此大,只以为是离人手段了得,没想到这里竟然达到了六十万盆,百年一遇啊,如此胜景,诸公当好好吟诗一番,以为留念。” 赵兴首先跳出来:“我说我说,我先来: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年年后土祠,独此琼瑶贵。” 众人笑的直不起腰来,蔡京指着赵兴,嘴唇哆嗦半天,才挤出一句来:“你这厮,这诗是你做的吗,明明是韩琦韩相公的《咏后土祠琼花》。” 赵兴笑的很憨厚,傻傻的问:“琼花呢,我记得当年隋炀帝为了看琼花,特地下扬州,以至于亡了国。怎么不见扬州琼花?” 几个官员收住笑,宪司朱泾朱然之转身凑到一株素馨花旁,一脸神往的嗅着花香,嘴里喃喃:“好香的花!” 签判刘育刘远山转身研究起一幅广告,手指虚空比划着,似乎在研究那幅广告上的书法。蔡京见众人都不愿回答,他收起笑容,干巴巴的回答:“仁宗年间,琼花移居宫中,惜水土不服,枯死了。” 赵兴哦的一声,没等他回答,蔡京也开始转移话题,问:“这些花种——就是你说的那野悉蜜,全是你家种的?” 赵兴一边点头,一边惋惜的看着他带来的那些香花,神不守舍的回答:“可惜了……这几盆花都是从我园子里移来的,为此,我那园子挖的坑坑洼洼,家妻来信责备了好几回。” 蔡京点点头,终于说了一句:“离人辛苦了,我听说离人豪富,三千贯倒不看在眼里,只是这些花折腾一番,不知要损失多少。” 蔡京误会了,赵兴不是可惜自己送来的鲜花,他是在可惜扬州琼花。 关于扬州琼花,政史上它最后一次出现就是仁宗皇帝移栽的那次经历,此后扬州琼花的命运很含糊,有人说它又被移回了扬州,但高宗南渡后,它接着被移到了杭州,最终,琼花也不适应杭州的环境,彻底枯死,致使扬州琼花彻底灭绝。 现代也有扬州琼花存在,但大多数人认为,此琼花非彼琼花,只是后人怀念琼花,而根据描述找到的相似品种。 蔡京今天的心思显然不在赏花上,他稍作停顿,又问起赵兴:“离人,我听说你的仆人最近来扬州了许多,他们都穿着一种古怪的装束,是也不是?” 赵兴扫了一眼万花园,此刻,占地数百亩的万花园里人流渐聚渐多,有卖糖果子的、有卖爆米花的,有卖油饼的,在他身后,一些官员已经开始撵着胡子,闭着眼睛琢磨诗句,赵兴目光一闪,说:“蔡大人,这里人头涌涌的,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寻个清静。” 赵兴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万花园里一座阁楼,阁楼分三层,底层是些普通读书人,二楼是些举人,三楼才是官员。一般来说,文人雅士都要眼看着这繁花胜景,作出一两个优美诗篇,现在赵兴突然说要走,蔡京犹豫了一下,答:“这酒宴尚未开……罢了,我随你去。” 走出了万花园,上了附近一条画舫,官员们纷纷扎堆自己寻找乐子,赵兴只与蔡京一伙,船上除了他两人的属吏外,没有其他人。 歌舞上来了,美酒摆上,京娘也登船随行,她先是谢过赵兴赠送马车,而后依偎在蔡京身边,神态亲热的窃窃私语。船走了片刻,稍稍停顿了一下,几名赵兴的家仆抬上来几个箱子,而后悄然退下,蔡京注意到那群家仆的举动,他故作不在意,继续与京娘交谈。 赵兴趁着酒意打开箱子,第一个箱子里面摆着一排雪白的未经雕刻的海豹牙,第二排是雕刻好的豹牙雕饰,第三排则是一些豹牙骨刀。“蔡大人,你瞧这”,赵兴随手从箱子里拿出一座牙雕玲珑佛塔,佛塔上嵌满了各色宝石,这些宝石打磨的很光亮,微一旋转,宝光瑞瑞,令人爱不释手。 “得蔡京人启发,我让工匠们雕刻了这物件,东西粗疏,请蔡大人指正。” 蔡京掂在手里,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反复旋转着看,边看边啧啧称奇:“这玩意,恐怕不便宜吧,你镶嵌了多少粒宝石……你的工匠倒也手巧,我只随口一提,他竟雕出了这玩意。” 赵兴轻轻从蔡京手上拿过宝塔,转动着,蔡京原本有点不舍,但看到赵兴转动的手法很奇怪,他一愣神,宝塔底层被赵兴悬了下来——里面还有一座小一号的宝塔。 赵兴一层一层的旋转,连最外层的宝塔,总共悬下了七座塔。最外层是象牙宝塔,紧接着两层则嵌了一些金银丝,最后四层佛塔依次为铁、铜、锡、檀香木。 “七级浮屠,这就是传说中的七级浮屠塔吗?”蔡京讶然的问。京娘已经被佛塔的奢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睁大眼睛,手悬在半空,想去抚摸又不敢。 蔡京的幕僚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的观看着佛塔,赵兴带来了三位的随从,单锷等人也看的不错眼珠。 “这宝塔外层镶嵌了一百零八粒宝石,内层没有嵌宝石,但嵌金嵌银……总共用了七十多道镶嵌手法”,赵兴慢慢的说:“这座佛塔是这箱东西里最贵的,其他还有一些小物件,比如香料、手镯,配饰,等等不一而足,我想请蔡大人欣赏一下。我听说蔡大人是当今国手,我希望蔡大人想到什么物件,把图谱画下来,也让我能改进工艺。” 蔡京眼睛顿时蹦出一丝火花,他紧紧盯着那七座佛塔,眼角撇着箱子里那些物件,看着赵兴从箱子里取出古匕,分赠在场的人,蔡京心中一阵阵肉疼。 京娘也分到了三把古匕,她欢喜的跳了起来,连声感谢赵兴。在京娘的谢声中,蔡京摸着外层宝塔上的宝石,嘴里缓缓的说:“家母崇佛,这座七级浮屠,我正好拿回家去,令家母看看……” 赵兴随手从箱子里摸出一份帖子,递给蔡京:“蔡大人,这里列了箱中的物品,那些没有雕刻的象牙,蔡大人可以找几个工匠雕琢一番,剩下的那些雕好的物件,希望蔡大人都给点意见。” 蔡京脸色一沉,他翻开帖子,越看脸上越笑开了花,因为帖子上虽然罗列了很多物件,但独独没有列上这座七级浮屠。 蔡京啪的一声把帖子合上,连继续逛花船的兴致都没有了,急急催促:“来人,快快将箱子搬回我府中……本官有些急不可耐了,离人,我这就回府,细细研究一番,告辞了。” 蔡京要走,他那些属员也坐不住了,连京娘也不得不告辞,好在他们人人都有了收获,所以急着回家把东西藏起来。等蔡京的人下船后赵兴的人手接管了画舫,船继续在河岸中行驶着,只是相较过往歌声不断的画舫,这条船显得有点静悄悄。 等周围静下来,单锷皱着眉头说:“东主,蔡元长乃大奸大恶之人,这一箱东西价值不菲,给了他,他岂能还回来?” 赵兴笑的淡淡的:“正要他不还回来。蔡京是什么人,他的画意极工,对这些豪奢的东西,他有着天生的敏感。这箱东西他还不回来,就得用一箱设计稿填满这个箱子。 先不说蔡京的画,光他亲自设计的东西,也值这一箱子财宝了,所以我不亏。” 单锷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万俟咏是师爷,他全程参与了给蔡京送礼的筹划,甚至箱中那份礼单也是他书写的,看单锷的脸色不对,他解释:“蔡京喜欢这些东西,与其让他的心思琢磨如何害人,还不如让他把精力放在鼓捣这些东西上。 东翁的意思是,他最近打算巡视一下整个扬州,若蔡元长不插手,东翁打算疏浚几条河流,令运河段船只能在附近分流,顺便也把湖匪围剿一番,这离不了蔡元长的支持。” 单锷脸色这才缓下来,帅范终于找见插嘴的机会,他赶紧补充:“蔡京蔡大人喜欢享受,也喜欢摆弄这些玩意,东翁借此机会跟他搞好关系,今后或可借其力……” 帅范还想说下去,被赵兴逼视的目光把剩下的话堵了回去。等他收声,赵兴一指帅范:“我听说你最喜欢仿效古之游侠儿,有人曾写诗赞你:‘蚤知吴下多奇士,身许先生嫡子行。他日略容追李杜,斯文何敢望班扬。’在我茉莉园中,你曾自夸擅长练兵,蔡京稳定之后,我打算从扬州抽调一个指挥的水军,一个指挥的马军由你编练,我给你一年时间,今年年底你必须编练出来。” 帅范摇头:“水军一个指挥,远远不够,至少需要两到三个指挥,马军一个指挥也太少,至少需要两个指挥。我打听了,这里一个指挥不过三百多人,扬州水路纵横,水军至少需要三个指挥,而马军也需要两个指挥才行。” 赵兴摇头:“一个指挥,以一艘中级战船带九艘快舟,作为一个战斗群。我庄丁来了五十人,这些庄丁训练有素,可以随时作为军头(士官),加入战斗,他们无论水军,马军,都能战斗。另外,毛滂马上要去高邮军赴任,陆地缺少的兵力,可以在高邮军整编,那里还有两万军队,挑出五百号人来,应该不难。” 帅范继续摇头:“扬州厢军我已经看了,一百人里很难挑出一两个合格的,恐怕我们挑不满一个指挥的兵马。再说,扬州虽然富饶,但你总不能让士兵自己配马,配铠甲吧。这笔钱哪里出,你打算自己掏腰包?” 万俟咏捏着山羊胡,插嘴说:“本来东翁还为这事发愁,可最近朝廷帮东翁解决了,上月二十二日,朝廷诏令卖放各地坊场,扬州一地有百余座坊场放归民间。东翁的意思是将这些坊场挑拣一下,有用的都买下来。” “卖放坊场”用现在话说,也就是拍卖国企。宋朝廷在各地建了许多官办坊场,结果由于产权不明晰,使得“酬不如所费”——获利还不如开办费用。于是朝廷决定大规模裁撤各地官办坊场,“收其赢入常平,以禄役人及助敛散,公私皆便”。 宋朝庭对这些坊场也规定了一个最低销售额:十二万贯,恰好赵兴也要在扬州安置一批仆人,这件事等于瞌睡遇到枕头。 “卖放坊场,关键还要看蔡京,他若在其中加码,此事不得行也,若其放手,东翁便可筹划以养马钱折算,自坊场划一块红利于马军,如此,必能使人奋勇当先。” 大宋朝开办官办坊场,其实是为各地官员谋福利的,“从本司随宜经画,资助岁用”,坊场的收入等于官员与地方政府的小金库,所以这种坊场入不敷出也是理所当然的。但坊场里有这时代最熟练的工匠,还有最先进的机器,本不应该不赚钱。而坊场的卖放,也是针对官员的,大多数官员都会从自己宦囊中挤出点钱,买下来作为家资。 所以,如果赵兴打着给马军养马的名义,反而可以用堂堂正正的理由,尽量多占据最优秀的资源,只要蔡京点头,这一切都不成问题。 帅范与单锷都是官场菜鸟,其实连赵兴也是。万俟咏一番解释后,众人恍然大悟,单锷摸摸口袋,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而后又迟疑的问:“本就是卖放坊场,东翁再以养马费的名义,占据坊场股份,那它跟过去有何区别?难道它会忽然之间变的盈利了?” 第二百二十章 不拿“人才”当个宝 第二百二十章 不拿“人才”当个宝 这点帅范似乎有点经验,他虽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事,但说到了点子上:“坊场以前之所以入不敷出,乃是官吏不顾恤财力,只管提钱花销,却不知道坊场运营,也需要钱财流转,东翁只要清楚这一点,虽然分给他们红利,却是固定份额的红利,经营上面不让他们插手就行。” 万俟咏得意的回答:“这点东翁早已想到了,那些人干拿红利,他们的股金从购买坊场的价格中扣除,官府只要少收点,就等于那帮马军出资了。 除此之外,日常经营由我们的家仆出面,账目由鳅栈的一赐乐业人监管,那群一赐乐业人并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让账目混乱的。” 万俟咏在那得意的解释,赵兴向着单锷说:“这恐怕是我们在扬州最大的活儿了,上面有蔡京压着,今年我们干不成别的,单先生今年且随我四处查看一下吧。” 单锷一拍肚子:“无需查看,我在附近转了三十年,扬州每一条枝杈我都知道,前几日我查看了县库,扬州虽富,县里却没几个钱,没钱,啥事也干不成,今年我们且小打小闹一下,我知道几条小河,稍稍疏浚一下,花不了几百贯,不如我们今年先试试手。” 赵兴叹息的说:“扬州这片繁华的地方,仅仅只有十万多户,你说人都到哪去了,以我看,现在春耕尚未开始,不如我们上书朝廷,从山东一带移民几万,单夫子挑一块地方,我们让百姓移囤,如何?” 单锷高兴的很:“如此,甚好。” 万俟咏听说,连忙又建议:“不能从山东一地移民,我听说秦凤路战火不断,其地百姓流离失所,但那里百姓经擅养马,养牛,也需从那里移民,大人可以把奏章写的婉转一点,令多路输送,这样才能尽快迁移足够的流民。” “三万,三万就够了”,单锷兴奋的拍着膝盖,多年积累,如今正可以大展宏图,他兴奋的语不成句:“扬州户籍虽然只有十万,但城中百姓务工的,经商的,不下五六十万。如果移来与本地户籍相当的人口,恐怕会引起宗族冲突。 万俟兄刚才的想法好,从各地移送来百姓,依托这条大运河,人少则转运的快,大约三四个月三万人就能到齐,等他们耕作完毕,收获一季之后,明年投亲靠友的都来了,我们只管拓地就行了。” 赵兴继续说:“春耕稍晚点也不怕,这几年我在密州引种麻薯,这东西产量高,土地贫瘠也不怕,而且长的疯快,两三个月就有成熟的。只要百姓挨过了两三个月,他们就能落地生根……” 万俟咏也很兴奋,他原本以为做赵兴的幕僚只是处理一些杂务,没想到这一下子竟然要干这么大的事,这份奏章送到朝廷,今后别人问起谁经手的,他万俟咏岂不光彩了。 蔡京动作很快,没两天,他已经拿着一叠图纸来找赵兴,进到赵兴这院子,他又几乎忘了自己来的目的,只顾盯着院里的仆人,眼珠转个不停。 赵兴连声呼唤,总算把他的魂叫了回来,他看了看手中的图册,立刻注意力回到了正事上:“离人,你送我的那箱物件我可算好好研究了一番,先不说七级浮屠,说镜子吧,你箱中有几件玻璃镜,照人千毫毕露,一点不变型,我遍阅古书,从古文中找出一百余种古镜式样,此外,我亦琢磨出百余种新样,你瞧瞧,这是汉镜款式,龙凤镜、铜雀镜……这是晋代铜镜模样……;这是唐镜…… 此外,我还找了一些金石图录,翻出各个时代匈奴、突厥、柔然鲜卑古镜模样,做了删改,别发籍枢,作出约五百种镜样,离人看看,这些镜子怎么样?中意否?” 赵兴翻了几页,仰天叹了口气。 要说这大宋谁能是第一产品设计师,非蔡京莫属。赵兴箱子里只放了三张玻璃银镜,竟能触发蔡京的灵感,两天之内画出三百多种古今铜镜款式,每种款式都稍作改动,让它既古朴,又颇有新意,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这还不止,蔡京不光做了镜子款式的追溯,他对赵兴箱中的其他杂物多有设计,比方说玻璃仿造的古玉器,古摆件,零零总总,两天的时间,蔡京居然画出了一千幅画,这种创作速度,估计连范思哲来了也要摇头叹息。 赵兴还不知道,蔡京当了丞相之后,开始怂恿宋徽宗开设官办造假渠,专门仿造历朝历代古玉器,从蔡京之后,在中国制作假古董骗人,不再是一桩罪恶,而是一件文化雅事,据说现代有人统计过,蔡京一辈子伙同宋徽宗,制作了不下十万件假冒产品,在整个地球来说,他都是古今中外造假第一人。 赵兴张嘴结舌看了蔡京半天,蔡京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相反,在这场造假筹划中,他充分显示了对古文化历史的渊博知识,如今,他牛刀小试,自我感觉有一种平身所学终于能一展所长的快乐,面对赵兴这个知音,他越看越顺眼:“扬州码头上也有黄州程族的人来往,我听说赵离人看了苏学士的雪屋,突然迸发灵感,竟然想出了把字画印到盘子上的妙招,哈哈,你我二人都是触类旁通的人,可是我胜你多一点。 不过,我可以理解离人,因为你毕竟生在黄州,长在山野之中,苏学士所学甚杂,但要说到对古今典籍的精通,大宋除我之外,不做二人也。这是什么,这就是学识,我自幼饱读诗书,古今典籍未尝有遗漏,这古今器物……苏学士读书虽杂,不如我远矣。 离人也无需过度惊愕,此乃小试牛刀也,且待我再花点功夫,细细研究一下,定让那七级浮屠塔古今无双。” 蔡京误会了,他以为赵兴是惊愕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设计出如此多的铜镜花样,但赵兴对此只是一闪念,他更加惊愕的是,身为四路转运使,扬州主官,蔡京把心思全花在这些小玩意上,那么民政呢,兵事呢,税赋呢,蔡京还有精力处理日常杂务吗? 可这些不正是赵兴所期待的吗,他张了半天嘴,只觉得嘴巴发干,费了老大力气才合拢了发木的嘴唇,咽了口吐沫,赵兴伸出手,招呼仆人:“拿合同来,蔡大人,我要和你签约,放心,我会给你vip待遇。” 蔡京不懂,但赵兴懂,赵兴拿来的合同秉承了他在密州任上与团练签署的弯弯绕风格的协议,那协议的条款一层套一层,蔡京一文化人,哪能搞懂那么复杂的算术公式,他摸着合同封皮,犹豫半天,反问:“我这合同也是与李公麟、米芾一样的合同?” 赵兴才一点头,蔡京已经翻开了合同的尾页,提起笔,边签名边说:“我听说过了,离人在密州与团练签的合同,没人能看得懂,此事已经成为官场奇闻,但三年过去了,密州百姓无一人觉得吃亏,十万密州百姓都不怕,李公麟、米芾他们都不怕,我怕什么,离人总不会让人吃亏吧。” 赵兴摸着下巴,他满肚子的得意不敢显露在脸上,心里却直在佩服自己:原来有信誉的人,诈骗成本就是低廉。嗯,别说诈骗了,就是正常商业运营,成本也会大大降低。 蔡京签完合同,赵兴一把夺过,立即吩咐从人前往江都县县衙存档。等万俟咏兴冲冲的捧着合同夺门而出,蔡京才来得及问:“离人,这契约上写的什么,你简单与我说一下?” 赵兴笑的很开心:“简单,就是蔡大人每月帮我设计十来项画稿,我把这些图画汇集成册,雕版出书,书名就叫《精神图谱》。此外,蔡大人每月尚需书写一份字帖,多少字不拘…… 蔡大人完成合约,我照价付费,刊行的书版权在于蔡大人,我只取其中五成红利。不过,完不成,总有个制约吧,嘿嘿,蔡大人可要倒找我钱。” 赵兴是带着嬉笑的神情说出最后几句话的,蔡京何人也,这点任务量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他压根没听进去赵兴所说的苛刻条件,恰好此时一名仆人端着几盆水果进来,蔡京这才想起他才到赵兴府上那一刹那的失神,便指着仆人问:“离人,这仆人穿的衣服,布料怎如此怪异?款式也如此妖异?” “服妖”是宋代的说法,现代则称为“奇装异服”。 赵兴得意的晃着二郎腿,笑着说:“蔡大人博闻,你猜猜他们的布料是什么东西?” 这个反问对蔡京来说不是谜题,蔡京一笑,答:“听说一赐乐业人曾向太祖献过藩布(帆布),离人手下有许多一赐乐业人,这该不会是藩布吧?” 赵兴及皆赞成:“谁都没有蔡大人睿智,通博、广闻,这果然是藩布(帆布)。我在密州任上时,曾召集团练家眷,试用新型织布机纺织藩布,这藩布做船帆最好,密州船舶业近年来爆炸式发展,这藩布供不应求,以至于民间不得与闻。然而,好东西毕竟是好东西,密州团练曾偶尔发现,这东西渗了水之后,堪同纸甲,若两层布缝制在一起,能挡普通的箭击与刺击。 近年来,已经有些效用——密州效用私下里购买藩布布头,用它制成随身甲衣,套在外袍内当作贴身铠甲,我的仆人现在穿的就是密州研究出来的一种贴身布甲,我将它命名为‘甲(夹)克衫’。 夹克衫上的铜扣是我发明的,这扣子挡在心脏与胸前数大要穴附近,可以防止致命伤,至于他们肩上的铜星,那是一种级别。在我这里,一等仆妇肩上缀一颗星,做工满一年添上一颗星,成为二等仆妇,经过考核,优异者可以再添一颗星,成为三星仆妇。 三年期满,还有些识文断字的仆妇,则升任内知(管家)级别,她们会在肩上加一道杠,依照级别称为一杠一星、一杠两星……至于他们袖边的徽章,我称为‘技能条’,一把铲子代表园丁,铲子边加一颗星代表二等园丁,再添一颗星则称为上等园丁。 此外,菜刀图形代表厨师,依此类推……” 蔡京不是傻蛋,论聪明大宋没几个人比得过他,赵兴一番近乎炫耀的话没把他绕晕,他指着这名端水果进来的仆人问:“菜刀、铲子,这我倒没注意,但我看这名仆人臂章上怎么有一匹马,还有一张弓,那张弓上带了一个横条,上面缀了两颗星,按你的说法,这位应该是上等弓手,如此人物,怎么让他端茶送水。” 赵兴似乎被水果呛了一下,他激烈的咳嗽起来,咳嗽半天,才说:“这个张三啊,曾经随我去过南洋,他是特等弓手,这不错,可如今年纪大了,退下来做点家务。” 年纪大了?!蔡京看着面前这位二十多岁,满身肌肉的年轻人,心里直纳闷,他还想再问下去,但一眨眼,他改变了主意:“离人,如此人物,我看他胳膊上挂了不止一个技能条,怎么,端茶送水也需要弓手出面吗?那你可太糟蹋人了。” 赵兴一笑,目光一闪,语气平静的回答:“我在船上跑惯了海,喜欢有组织有纪律的生活方式,这些家仆喜欢学什么本领,我并不禁止。不管学什么,对他们总有用处。而我只管发钱。” 赵兴指点着仆人肩上的技能条,继续说:“想当初,富阳盗匪跨江袭击我的庄园,就是这些人打退了盗匪的袭击,所以他们喜欢学什么,我都支持。会一项技能,我发一分钱。比如这人,他会射箭,就拿一份弓箭手的薪水,此外,这厮做菜的手艺也有点,所以还拿一份厨师薪水。他的弓箭水平是特等,所以拿特等弓箭手的薪水。拿中等厨师的薪水,此外,这还有一只舵轮,他会操船,还要拿船夫的薪水,会骑马,骑马水平为上等,拿上等骑手的薪水。 他现在只是一个门童,我或许用不上他其他的技能,但他既然拥有那些技能,我就给他发钱,总有一天,我会用上那些技能的。比如骑马,我有急信,可以让他传送出去……” 赵兴不厌其烦的解释了一下自己对仆人的管理,蔡京点头赞赏:“如此一来,离人府上的仆人一进门来,就会自发的学习各项技能,因为技能越多,拿的钱越多,是不是这样?” 赵兴心里暗自吃惊,脸上却很平淡:“不错不错。我是这样想的,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不可能把凡事都照顾到,我的优势就在于我的钱财,既然如此,我便用钱财鼓励别人为我做事,如此,则人人奋勇,我啥心也不操,只管发钱就行了。紧要时刻,便是盗匪来袭,自会有人拿起武器,表现一番。” 蔡京沉默片刻,又问:“我听说离人准备让家中仆人买下坊场,在扬州落地生根,可有此事?” 谢天谢地,蔡京终于把话题转向了赵兴期待的,他赶紧顺竿爬:“不错,这些家仆在我家中三年,也学会了许多技能,如今三年役期满,我正打算放一批人出去,顺便也做点有利于民的事……” 赵兴接着用极其煽动的语言向蔡京描述了他与部属的筹划:用精锐团友参股的方式在扬州建立起一批可以快速反应的部队——骑军,顺便建立一支快船,清剿附近不太猖獗的匪患。除此之外,利用这支强有力的机动武装,速袭盘踞在山林中的流窜匪帮,接着吸纳流民,在扬州附近开发囤民…… “此乃不世之功也!”蔡京立刻发现其中的好处,他马上表态:“奏章有我领先,我具名上奏,帮助离人推此事一把,整肃扬州环境,扬州的赋税便会上去,此外,朝廷历年灾害不断,我等身为朝廷官员,当为朝廷分忧——三万民夫,这还不够,至少要十万,我来写奏章!” 赵兴连忙劝止:“蔡大人,我们已经核算过了,最多吸纳三万流民,再多,我怕流民不服管教,反而四处为患——三万,绝不能多了。” 蔡京细致的又问一遍:“你说的是三万户还是三万口?” “三万口,这是极限!”赵兴回答的毫不犹豫:“我等本不想惊扰蔡大人……咳咳,蔡大人若是为流民安置的问题劳心劳力,那么图谱的事情怎么办?字帖的事情呢?” 蔡京回答很干脆:“昔年王荆公变法的时候,我也曾主持过汴梁变法事宜,这组织劳工的事情,我手下也有能人,不过,离人既然如此热切,便由离人出面,如何?” 蔡京这是让了赵兴一步,赵兴能不识趣吗,他赶紧回答:“蔡大人,我为官数年,这奏章上的事情还不熟悉,以前向来都是高俅负责。蔡大人既然愿意相助,这奏章就由蔡大人来写,我还是按杭州的办法当官,别人出主意我来干,别人写奏章,我具名。” 蔡京很满意,赵兴这么说,等于把话语权交给他,由着他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但蔡京连续受赵兴那么大的恩惠,他自然也不会做的过分,怎么样也要把赵兴的功劳表一表…… 蔡京的动作很快,三月中,他与赵兴联名上书,声称扬州尚有许多荒地,听说朝廷各地受灾不断,扬州愿为朝廷分忧,今年接纳三万流民垦荒,整个过程无需朝廷花费一文钱,只需朝廷允许把扬州坊场买卖的钱,允许扬州官府使用一年。 大宋朝已经持续三年灾荒了,这份奏章递上去,朝廷的答复也很快,既然不花朝廷一分钱,朝廷下旨,大大的褒奖了蔡京与赵兴。随后将各地抓捕的流民拼命往杭州遣送。 紧接着,赵兴与蔡京的第二道奏章上来了,他俩要求朝廷破例允许扬州雇用民夫与厢丁修建大工程,主要是为流民的屯垦点修建道路……朝廷爽快的同意了。 朝廷之所以同意的如此爽快,是因为赵兴虽然不声不响,但他在朝中却有一套双保险策略。一是时任吏部尚书的苏轼,这位大才子能够把奏章直接送到自己的粉丝高太后那里,高太后对偶像的要求是有求必应,从不打半点折扣。 另一项保险措施是一赐乐业人,苏轼在杭州三年,跟一赐乐业人接触频繁,大家都是住一个城堡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充分领略到一赐乐业人会计能力后,苏轼回京,也主动寻求一赐乐业人的帮助。熟人找熟人,那些一赐乐业人在吏部尚书苏轼的大力帮助下,迅速进入中央各个部位,凭借自己出色的会计与组织能力,迅速成为各部门骨干。 这时,宋朝庭的官员虽然没有像忽必烈一样称赞这群以色列人——“他们无所不能”,但部门里有一群曾经做惯了奴隶,非常听话且各项本领出色、又任劳任怨的基层干部,由不得部门官员不重用。 有了这群以色列人,赵兴可以保证,自己署名的奏章哪怕隔着墙扔进哪个部门的院子里,也会有人捡起来,清理干净后,呈递给自己的主官——而且优先级别满高。 蔡京的奏章,他自己写的前半部分,是一篇词藻华美的诗篇,狠狠的夸奖了一下灾荒遍地的大宋,而后预先夸奖了扬州垦荒完成后的场面,赵兴则在奏章后面按现代企划案的格式,附上了一份详尽的预算案。 当然,这份预算案一般人看不懂,以色列人便成了征询对象,他们的答复丝毫没拖延,第二天便给出了详尽的解释……这解释大多数官员们依旧看不懂,但大宋第一聪明人苏颂看懂了,他对奏章大加赞赏……可惜,他赞赏的话别人也听不懂。 于是,晕头胀脑的大宋朝稀里糊涂的给出了许可,大多数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情看待赵兴的建议的。比如贾易,他就在私下里说:“人都说赵离人写的契约没人看得懂,我看他老师也看不懂,这奏章刚呈上的时候,苏子瞻哗啦哗啦翻弄着,仿佛轻风拂过书页,这速度是看懂的速度吗。我觉得他也就是睁睁眼睛点头而已。 呲,不花朝廷一分钱,只要求延迟交纳买卖坊场的资金,这钱到期他还要交,一个大子都少不了,我就不信,这钱存放在他说的那个银行里……是兴业银行吧,还能自己生钱了?!钱又不是妇人,会下小崽!我看赵离人这是狂妄了。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他!” 第二百二十一章 初战湖匪 第二百二十一章 初战湖匪 朝廷的答复异乎寻常的快,让蔡京也有点忐忑,他知道自己在朝廷树敌过多,现在朝廷的许可来的如此快,倒让他以为这是个陷阱。犹豫半天,他将公文转给赵兴,赶紧表态:“离人,此事由你具体筹划,我就不管啦……嗯,这月的图画与字帖我还没写呐,以后公事上你就多操心,我还要回府思索设计。” 赵兴笑的很憨厚,他知道,万事开头易。开始的时候,人有激情,有灵感,有多年以来的积累,所以创作欲强烈,但等到经过井喷式喷发之后,人的灵感就会逐渐萎缩,于是创造就成了一种苦难的、周期似的、例行公务似的折磨。蔡京现在正处于枯水期,便是每月十幅创作稿,就已经要了蔡京半条命。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妙,我竟然劫持了大宋第一权臣,大宋第一“顽主”,让他每日愁眉苦脸,替我完成规定的设计任务……这简直太可乐了。 蔡京没有想到,在扬州他与赵兴联手做下的事情,是他平生唯一光辉的政绩。这位权臣擅长劫持别人的思想,巅峰时期,他连皇帝的想法也能左右,但他这辈子最自豪的就是身在扬州的那段日子,这段日子里,他被赵兴劫持了,一任主官,成了赵兴这个下属的橡皮头章……他还自己不觉得。 四月,第一批流民抵达扬州后,赵兴迅速把买卖坊场的钱存入兴业银行,按“存一贷三”的比例,大肆贷款购买荒地,然后免费发放农种与农具,将荒地租赁给灾民垦荒。约定秋收后,灾民将垦荒后的熟田归还官府,而地里的出产全归灾民。 从朝廷借来的那数万厢军,在这一年里也基本有了着落,赵兴用贷款支付了厢丁的薪水,借助数万劳力,疏通了几条支流,将运河的运输分流,已解决运河拥堵问题。剩下的时间,则用来修路,要求移民的屯垦点实现“村村通道路”,当然,这种道路畅通的田产,也会让它卖到了更高的价钱。 这年初秋,帅范的水军也训练完毕了,赵兴将民政这一块交给了属官,带着帅范的水军四处收罗湖匪的踪迹。 湖匪之所以难以剿灭,是因为官军与湖匪之间的船速相差不大,官军的巡逻船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湖匪抢劫之后快速逃离,等官军获得消息,追逐过来的时候,湖匪已经与发案地拉开好大一段距离,并向附近的太湖、鄱阳湖逃逸。 事后,即使官军追查到湖匪扔在岸边的船,那些提前登岸的湖匪,也会以村民的姿态,非常纯洁的迎接官军的到来,并十分卖力的帮助官军寻找线索,当然,他们找来的都是些错误线索。 赵兴出港的时候,正好是一艘船报案,有三艘湖匪船实行打劫,事后,几乎搬空了商船的货物,而后一路逃命。 经过一年的训练,正在擦拳磨掌的帅范立刻要求带兵出击,赵兴却不慌不忙的召集了二十名家丁,这才慢悠悠的登船。 这次,扬州水军调动了三十艘快帆船,其中一个指挥就是赵兴新建的精锐水军,它有一艘风帆与轮桨混合动力的大帆船,携带十艘小型的平顶冲锋快舟组成,这些冲锋快舟尾部都配备了小型的轮桨,采用脚踏式作为动力,每艘船上坐一什士兵,组成一个战斗单位,这一指挥精锐士兵被赵兴别有用心的命名为“第九师”,因为都是新船,他们速度很快,快速的驶入江心,并通过询问渔船,捕捉到了湖匪的踪迹。 帅范报告:“船民相传,湖匪每次打劫都会在太湖附近的沙洲上分赃,而后四散而去,太湖芦苇挡着,深不可见人,我等清军而入,心里实在没底,不如等一等,等后续船队来。” 赵兴别有意味的看着帅范,这个人平常做事莽撞,说话不注意,没想到临战时还能如此冷静,他笑着夸奖道:“子连,不错啊,你居然知道轻重缓急了……可我们的船胜在速度快,不要紧,留下一艘快舟相互呼应,等待后续船队,其余的船加快行驶,追上湖匪的尾巴,我倒要看看他们去了哪片沙洲。” 帅范还在犹豫,赵兴又问:“你说,盗匪们在沙洲上分赃,会离自己的家门有多远?” 帅范一拍大腿:“对了,盗匪们肯定在家门口附近寻找沙洲,隐藏船只,如果太远,他们就会无法联络,我们带来了门犬,完全可以顺着味道追踪,所以只要看见他们在哪片沙洲分赃就行了,大不了我们把附近飞渔村全翻一遍。一旦我们找见货物,容不得他们抵赖。” 帅范想通了,他亲自拿起鼓槌,坐在指挥船上,指挥船队向湖匪逃窜的方向杀气重重的追去。 在太湖与长江的交汇处,赵兴追上了湖匪的渔船,见到官军出现,湖匪们不慌不忙,呼哨一声转向附近的一个沙洲,拐了两拐,消失在芦苇荡中。 赵兴一招手,士兵们已经呈上一张太湖水文地质图——这就是有单锷的好处。单锷为了治理太湖水患,沿太湖一带水系考察了三十年,太湖每一条河岔的水文状况他都熟悉。 单锷加上赵兴会发生什么变化,那就是质的飞变,单锷一心想要治理太湖水患,每一条河沟的水深状况,水流状况他都心中有数,可谓一本太湖的活字典,唯一遗憾的是,单锷没有体系概念,许多有用的资料都保存在他的脑海里,没有整理成有规则的图谱。但加上赵兴就不一样了。 赵兴这一年来,边与单锷一起疏浚附近的河流,开荒扩地,同时还要求单锷边回忆边记录,绘制了一份太湖水系的详细水文图。这对扬州水军来说,是最大的财富。 湖匪依仗的是他们熟悉地理,但在单锷与赵兴的联手下,他们的优势不复存在,因为湖匪的地理知识是感性的,属于经验主义,而单锷加上赵兴,扬州水军对太湖的地理知识就是知性的,是有体系脉络的。 如果是平常,扬州水军追逐到附近沙洲,就会进行徘徊,不敢前进,因为他们担心水浅,悍然进入,船只搁浅就会困在沙洲,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赵兴选择出击的日子是十三号(阴历),阴历十三正是开始涨潮的日子,这时河道的水位最高,而且这一现象一直会持续到十八号(阴历),然后才开始逐步降低。算起来前后有六天时间,这样,即使单锷的记忆有误,也能保证很高的保险系数。 扬州水军没有在航道外停留多久,三艘冲锋快舟当先冲过河道口,进入了芦苇丛,赵兴的指挥舟速度稍慢,等他赶到,所有的冲锋舟已涌入芦苇深处,赵兴只好命令坐舟横在河岔口,等待里面传来的消息。不一会,一艘冲锋舟单独返回报告:湖匪们用渔网阻塞河道,先期冲入河岔的头一条冲锋舟一不小心,轮桨被渔网缠住,陷在里面,其他的船不敢前进,等在河岔外。 赵兴大怒:“湖匪只有三艘船,每艘船上能有多少张渔网,封锁一个河岔,最少也要用去一张渔网,既然已经冲近,该拼着陷落五艘冲锋舟追上湖匪?怎地先前冒进,现在又迟迟不进,谁在指挥前船?” 被斥责的冲锋舟默然无语,这些都是帅范训练的兵,坐舟上的帅范不好意思,跳起来说:“我去指挥。” 赵兴盯着帅范,恨恨的说:“论起来,我们的轮桨船转舵灵活,远远胜过硬帆船,在这样的河岔里,正是我们占优势的时候,但一张渔网就吓住他们了吗。 我听说,人心是最难攻克的,有了坚定的战斗欲望,平坦的大道上,几十个人守卫的小屋子也能成为难以逾越的险关。没有拼死的战斗欲望,百万人守卫的都城也像是一座鸡舍任人闯入宰割。你说,我花费一年的时间,好吃好喝养着这群人,难道九艘冲锋快舟便被一张渔网吓倒了吗?” 帅范脸涨的通红,他唱了个大回喏:“大人,前锋没有指挥,让我去,我来指挥他们。” 赵兴点着头,说:“九艘冲锋快舟,我们的数量比人家多,操作还灵活;我们的装备也比人家好,怎么就不敢战斗了呢,你去,凡临阵退缩者,皆斩。” 帅范一言不发跳进先遣的冲锋舟,向着芦苇深处驶去。赵兴的坐舟大,不敢驶入芦苇深处,只好在外焦灼的等待。不一会,兵马提辖鲁豫带着其余的船只赶到了。此时,芦苇深处响起连串的爆炸声,不久,一股股黑烟冒上来,紧接着,芦苇深处燃起了大火。 鲁豫的指挥船靠近赵兴的坐舟,他顺着船的踏板跳了过来,神色焦急的问:“招讨,里面响的一个劲,要不要进去接应……这大火一起,我担心小船转折不易,困在火海里。” 赵兴显得悠悠闲闲,船上的厨师已经开始为他泡制醉虾河蟹,他端着一杯酒招呼鲁豫:“鲁大人,何必如此焦急。湖匪使用的是弓箭钢刀,我们使用的是霹雳火球与霹雳弹;湖匪驾的是方头硬帆船,我们的冲锋舟是尖头缩型轮桨船,如果这还打不过,要他们有何用?” 赵兴没告诉别人的是,他用的或要是改装版,是现代科技认可的最佳配方。多亏了古代信息传播不畅的好处,鲁豫一点没查觉其中的差异,想当然人为赵兴使用的就是军中制式火药。 赵兴还在笑,他一拍椅子扶手,笑的很阴冷:“我这船上载了三百石火油,如果那群人战败了,我便放火烧湖,决不让湖匪夺去轮桨船。” 鲁豫愣了一下,凑近赵兴轻声说:“我听说还海鳅船最怕被河里的水草与杂物纠缠,此地属于河岔,船闯进去,会不会陷在里头?” 赵兴完事无忧的捧着热茶,这时,厨师端上了新从河里打捞上来的鱼虾,赵兴热情的招呼鲁豫:“提辖,来,吃醉虾,瞧这船上局促的,我原本想让厨师做蟹酿成,可惜时间不够。” 鲁豫犹豫了一下,豁然之间,他仿佛想通了,马上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询问:“招讨今日备了什么酒,蟹黄时分,正当饮美酒,品河蟹,招讨今日可要酒管够……” 芦苇丛中的浓烟越来越大了,不一会,帅范引着六艘船冒烟吐火的闯了出来,一见赵兴,便大声喊叫:“招讨,成了。” 鲁豫嘴里正咂着一条螃蟹腿,听完这话,他舍不得吐掉嘴中的螃蟹肉,可心中又很急切,只好含着满嘴的食物,含含糊糊的问:“判官,什么成了?” 帅范叉手不离方寸,回答:“招讨、提辖,我们毁去了两艘匪船,还有一艘重伤逃逸,两名弟兄已经追下去了……” 赵兴也在含着螃蟹,但他稳得住,慢条斯理的把满嘴的螃蟹肉咽下去,还仰着脸回味片刻,方回答:“好吧,你带着其余的船队追下去,我与鲁提辖再办点事,且待片刻再尾随你们。” 帅范愣了一下,他迟迟疑疑不肯走,许久方说:“招讨,不至于如此吧,这片芦苇好歹也是众鸟栖息之地,还请招讨手下留情。” 鲁豫还在纳闷,却见船员们用船上的滑车吊起一个个木桶,他们抡起大榔头在木桶后面猛烈一锤,木桶的桶塞直接蹦出,里面的猛火油流淌出来,淌了一甲板。紧接着,那些流淌猛火油的木桶被水手抛入江中,一桶接一桶,不一会,满江散发着浓烈的猛火油味道。 帅范见自己劝解无效,只好叹了口气,冲继续啃吃螃蟹的赵兴拱了拱手,顺着大船的绳梯爬上了冲锋舟,而后命令:“快走,再不走就走不脱了。” 赵兴船上的人手脚很快,不一会,河道中便飘满了木桶,水面也堆了一层厚厚的油脂,帅范的冲锋舟启动后,赵兴的船也开始慢慢拖动,一边退一边往江中抛掷着木桶,等退出航道外,数只火箭射向了堆满油桶的航道,“轰”——猛火油发生了猛烈的爆炸,一条蜿蜒的火线顺着油迹向赵兴的坐舟烧来,赵兴的坐舟陡然加快了速度,当船快速旋转了个圈后,油迹被搅乱,而后赵兴的坐舟一边慌慌张张的绕着沙洲航行,一边不停的扔下油桶。 傍晚时分,沙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柱,它照亮了整个洞庭湖,过往的船只见了这火柱,有的拍手称快,有的心底忐忑不安。 湖匪们总共来了三艘船,两艘被击沉,许多湖匪跳水逃生,帅范并没有严格追杀,那些跳水的湖匪有的爬上了幸存的匪船,有的躲入芦苇中,等待事后逃生,现在,躲入芦苇中的湖匪都成了烧烤,那些幸运逃生的人望着湖中的火柱直在庆幸。 可惜,他们的庆幸没有保持多久,当夜,登岸的水军包围了湖匪藏身的村落,他们打劫的赃物还没来得及分散藏入各家,便被赵兴他们堵截在船上。 天亮时分,帅范领着人报告:“大人,湖匪们弃船逃生,船上的货物已经缴获,另外从船上发现了湖匪遗留的几件衣物。” 帅范汇报的时候,当地的里正带着三名壮汉急匆匆的赶来迎接官军,这位里正是一名雄壮的大汉,他手里持着一杆朴刀,三名随从则拎着哨棍,神态恭敬:“招讨,常州府下横林镇观察林某,特来大人军前效力,请问大人来常州有何军务?可有枢密院军令?” 赵兴嘿嘿笑着,扫了一眼身边的铁塔泰森,泰森一声怪叫,抡起手里的大棍冲里正当头一棒。匆忙中,里正横刀遮挡,当的一声巨响,刀断、人亡!泰森硕大的体重将对方连人带棍打折。 三位随从急忙跳开,抡起手里的哨棍摆了个架势,可他们看了看手里的木棍,再望望泰森手中粗壮的狼牙棒,叹了口气扔下了棍子:“招讨,你扬州的官来到常州地界,我们观察问一句,你何必打杀了他呢?” 对面的几个人还能侃侃而谈,赵兴一龇牙,嘲讽的说:“荒间小村,村里有几个人数都数的过来,我就不信,你们不知道村里来了盗匪?……不用狡辩了,我沿途追寻盗匪来此,不可能追错——你知道我原来是做什么的吗,我原来是猎户!牵狗追踪猎物最在行儿。牵狗来,让他们看看能不能在我面前瞒过去。” 不用狗,那几个随从听到赵兴这话,转身想逃窜。他们快,快不过泰森,这黑汉怪叫一声,扔出狼牙棒砸到一个人,而后抢步上前,一拳一个,将剩下的两人打倒。 鲁豫本来有点胆怯,带兵越境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是族诛大罪,虽说事后可以补报,但赵兴一上来连当地官员也打杀,令他吓软了腿,但三名随从一心虚逃窜,他立马腰不酸了,腿不痛了,精神倍棒,活像补了钙一样。 “吓死我也,招讨,你怎么一见面就能肯定他们是湖匪?”鲁豫惊魂未定的问。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与蔡京共同“贪污”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与蔡京共同“贪污” 赵兴正在反身看着自己的坐舟,坐舟上正吊起一个大箱子,放到旁边的冲锋舟上,不一会,冲锋舟载着那大木箱冲上小村码头,六七个壮汉上前将木箱抬上岸来。 木箱打开了,三头小牛犊大小的獒犬窜了下来,帅范拿过匪徒们扔下的衣物,让那三头狗嗅一嗅,赵兴看对方忙不完,转身回答鲁豫:“信息决定判断!我恰好多知道一些信息,一般来说,黑社会是相对于‘白社会’的,没有正常社会官员之庇护,决不可能有黑社会存在——这是简单的真理。 查探、情报、抢劫、销赃……这是一整套儿活,湖匪能瞒过我们巡逻官员,绝瞒不过地方小吏,没有地方官员的包庇纵容,他们不可能长久逍遥。所以事实必定是:当地胥吏才是劫匪的头子,那群劫匪是在地方官员眼皮底下组织起来的——这个结论无限接近于事实。” 村落里响起了喊杀声,赵兴打了个哈欠,遗憾的说:“原本想借湖匪练兵,没想到这湖匪如此不堪一击,太令人失望了。” 历史在这一刻改变了,原本太湖湖匪直到岳飞起军后才遇到正式的剿杀,但现在用不着岳飞出马了。 历史也极其相似,太湖湖匪鼎盛时期,据称有十万之众,甚至自己制作了海鳅船,与官军进行战斗,但岳飞只动用了两个指挥,一千人,就将十万湖匪赶尽杀绝,今日也是如此。赵兴参战的人员也有一千人,可惜湖匪没有十万人,这一千人剿杀一小股湖匪,简直是牛刀杀鸡,大锤砸鸡蛋。 此战过后,小村的盗匪被斩杀殆尽,除了留下两三个匪徒作为人证以外,小村其余的居民全被赵兴以通匪名义俘虏,整个村落则被付之一炬。 赵兴的严苛震动了整个太湖两岸,而赵兴上报的匪情也震动了朝廷。有那两个活口作证,朝廷这才知道原来太湖沿岸一些小村落已经变成了“强盗村”,村中不论男女老幼都不清白,都曾或多或少的参与到了抢劫与掩护盗匪的事件当中,甚至当地一些里长本身就是强盗头子,朝廷随即下诏,严厉整顿湖岸村落的治安状况…… 此战过后,赵兴又在太湖两岸寻找战机——也就是找茬,他坐着战船挨个拜访了可疑的村落,四处宣扬自己的战绩,用尽了恐吓、威胁、讹诈等种种手段,但遗憾的是,那些可疑村落里的人乖的像绵羊,无论赵兴怎么逼迫,都没有反抗之心。 九月,朝廷下诏嘉奖赵兴,顺便也斥责了赵兴四处惹事的行为,严厉要求赵兴立即返回,意兴阑珊的赵兴这才驾船赶回扬州,沿途,他颇闷闷不乐。 同月,鞑靼国(今青海西北)听说梁乙逋主力军队进入河东地区,与宋朝对抗。于是率领本国人马偷袭贺兰山,攻入罗博监军,劫杀西夏一千余户人口,掳掠牛羊数以万计。梁乙逋知道这一消息后,急忙从前线退师,救援为鞑靼国所围困之地方。但当他率军快要到达目的地时,鞑靼早已主动退兵。 帅范在战斗初始的时候,表现不佳,看到赵兴肚子里邪火旺盛,他早早的躲在冲锋舟上,压根不露面。鲁豫无处可躲,只好言不由衷的劝解:“招讨,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初战过后,沿途水盗再无一例劫案,河运畅通,朝廷已经明令嘉奖,招讨为何仍闷闷不乐?” 鲁豫其实在肚里腹诽:“得了吧,赵离人,我算认清你了,还苏门七学士之一呢,据说还是个大诗人,可我瞅着就一好战分子。 没错,他就是好战分子,初战:一次焚烧了整个沙洲,让沙洲变成火把整整烧了三日,过往的船只谁不知道。再战,屠灭了整个村的青壮,俘虏塞满了牢城营,这样的人不好战,谁好战?你说你都心狠手硬成了这样,谁还敢抢,真盗匪到你面前也要装良民。你还打什么打?” 鲁豫估错了赵兴的心思,赵兴闷闷不乐的原因不是因为没有仗打,他是想起了教科书对岳飞的评价。 金人南下后,北方所有城市沦陷,唯有扬州尚坚持抗金,而扬州通向杭州的水运线是北方抗敌前线的生命线,太湖匪荒却已经打劫这个生命线为生。 岳飞要抗金,必须打通这条生命线,可教科书上怎么说的,赵兴记得上面说岳飞消灭了这群劫匪,是他平生最大的污点,因为他镇压了“起义军”。 “若干年后,人们会怎么看待我们?”赵兴情不自禁轻声嘟囔。 鲁豫更纳闷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身为朝廷官员,维护一境平安,虽然杀戮重了点,可他们也是罪有应得啊,那群湖匪,每人身上至少担着十条人命,如果杀他们是错的话,那么死在劫匪手下的百姓何辜?他们天生该死吗?离人放心,奏章之上我必为招讨辩解。” 鲁豫又误会了,赵兴一咧嘴,说:“提辖错了,我们无需担心有人为匪徒伸冤,奏章上写的是匪徒力战而死——我们不杀他们,难道伸着脖子等他们来杀才对?” 古人太纯朴了,鲁豫没经历过如此明显的颠倒黑白,他张着嘴,心里还在想:“力战而死?不对呀,明明是匪徒稍加抵抗,便放下了兵刃,而后招讨下令不留活口,怎么成了力战而死。啊,我明白了,确实,如此一来,我们追杀湖匪来到村落,也没有错处,而后格杀湖匪,谁能指责……一来二去,倒是省了许多事。” 宋人以文治武,交战情况全凭一张嘴,而掌握话语权的是文人,文人说战况如何,史书上就做如此记录,鲁豫在初战后,被赵兴指挥的团团转,他还不知道赵兴已经将战况报告递了上去。 沉默了片刻,鲁豫哼哼唧唧的问:“赵大人,不知这场战事,我可对大人有所助益。” 赵兴一招手,仆人们已经递上走奏章的底稿,他指着那底稿说:“这次大战,主要功劳是你与帅判官的,我只是从中赞划,出了些许微力而已。” 鲁豫脸上抑制不住的狂喜,他这次出战,就是想着能趁机捞点功劳,没想到赵兴将所有的功劳归结在他与帅范身上,这令他喜出往外,赶紧表示:“瞧大人说的,在下只是跟随鞍前马后,辛苦了一番而已,何能担起如此大功。” 鲁豫是提辖,官衔在帅范之上,如果赵兴让出首功,那么他这个跑腿的人就会顺理成章接过赵兴不要的首功,具体指挥这场战役的帅范反而成了听差,这让鲁豫颇不好意思。 谦虚一番过后,鲁豫勉为其难的谢过了赵兴的好意,又扭捏的问:“招讨,这情况可曾知会过帅大人?” 赵兴拍拍鲁豫的肩膀:“这事你无需多问,我的人,我自会赏赐,今后你只要与帅大人多亲近些,也就成了。” 蔡京在码头上带领各级官员浓重迎接了赵兴,他满脸兴奋的称颂说:“赵招讨一出港,群匪绝迹,此一番战斗,借赵大人的虎威,扬州航路或许能有三年安静,沿途商人必然对赵大人此举感激不尽,且听我写诗一首……” 蔡京写完诗,其余的人也轮番而上,一人诌几句称颂诗,趁着别人在那搜肚刮肠的想诗句时,蔡京一把拉过赵兴,低声说:“离人,今年开垦出来的熟地也该收回了吧,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赵兴一转念,明白了蔡京的意思:“蔡大人,扬州官员的‘职分田’老不够数……” 蔡京不耐烦的说:“扬州富饶,职分田向来是折现银发给官员的,扬州官员不缺钱,也不缺那点地。” 赵兴又说:“扬州建立了一个指挥的马军,需要养马钱。还有,此次出战只打了一场,搜获的赃物要上交,兵丁们毫无所获。” 用田产补填士兵养马,这相当于王安石的“保马法”,蔡京虽然是新法干将,但在这个敏感时期他也不愿惹事,于是,蔡京一摇头,含糊地说:“一千名士兵,用二十万亩熟田奉赏,这太过分了,不如折四,十五万亩土地以常平价出售,剩下的五万亩……” 赵兴整理出来的熟地不应该用常价出售,因为扬州这里雨水充足,再加上有单锷这位水利专家存在,整理出来的那些熟田,灌溉与排水系统修的非常完善,许多地势稍高的田地,旁边还架设了风力水车,专门汲水灌溉。这样的田产属于良田,而且是最优质的水田,是非常抢手的,一般人买上,决不会出手,只会当作子孙田传承。 赵兴当初在杭州就是从农产品深加工起步的,对农产品的综合开发深有经验,扬州田间为了蓄水挖设的水塘,也被他全力利用起来,种上莲花,养上鱼,螃蟹、虾,进行综合养殖,经他如此统筹安排,那些流民开垦出来的荒地,单位面积的产出数倍于普通农户。 所以这种土地用平常价格出售,已经是贱卖了。 赵兴看到躲不过去,也爽快的回答:“不错,十万亩,这个数目刚刚好。蔡大人想的周全,这数目分一分,决不惹起御史公害……就这样,扬州官员上下努力了这一年,辛苦了,那些熟田就以常平价分售给官员,以酬谢官员对流民垦荒一事的支持。” 蔡京满意的点点头,神色平淡的补充说:“我有一家仆,最近也服役期瞒了,我打算学离人那样,替他在扬州置办一些产业,让他能养家糊口,他看中了靠近青浦河的那三千亩土地,回头我让他去找你。” 三千亩,听数目蔡京还不算贪,十万亩熟田里他只挑了三千亩。然而,扬州是天下转运中心,这里的官员数目格外多,在这个三级政府所在地,扔一块石头出去能砸中两名官员,到了城里,这个比例更高了。 可这有什么办法,赵兴一边点头,一边说:“既如此,便由蔡大人召集官员,私下里宣布此事。” 蔡京意犹未尽的咂巴了一下嘴,说:“流民只垦了一年地,平白获得一年的出产不说,第二年开垦的土地便归自己,实在太便宜他们了,应该让他们再开一年荒。” 赵兴笑了:“蔡大人,秦凤一带流民不下百万,我们其实还能继续招用流民啊,有这些流民的前例在先,我们会吸引更多的人。” 蔡京点点头,说:“也是,扬州这个大埠,自汉唐时期就有开荒,怎么一州之中,丁口只要十万有余——这不够,我记得唐时扬州就是二十万丁口的城市,我大宋开国百余年,竟还赶不上唐时,太不应该。我们至少还可以迁移十万人!离人你说是不是?” 扬州为什么人口这么少,赵兴刚来的时候也曾为此惊讶,他私下里请教过蔡京,蔡京的回答是:因为扬州是天下枢纽,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国时代魏、吴在此争锋百年,除了士兵,百姓不敢在这片土地立足。 好不容易太平时代来了,晋代才太平了不久,扬州稍稍恢复元气,紧接着五胡乱华时代开始了,这里又经过了将近一千年的大屠杀,结果树木长的比人多。虽然大宋承平百余年,但那些生长数百年的大树,不是个人力量就能砍伐的,于是森林占据了土地,要将这片森林便成桑田,除非组织大规模的人手。 赵兴这次迁移流民,正好聚集起了大量的人手,群策群力的开发荒地,每一片新开的荒地都进行了整修道路,疏浚河渠,使得屯垦点周围变的适宜生存,而扬州的气候条件决定了,只要开发出的土地,那就是上好的良田。毕竟数百年前,它们原本就是良田,所以一经恢复,立刻产量惊人。 未开垦的田地称之为“生地”,开垦后称之为“熟地”。生地与熟地之间价格相差数倍,乃至数十倍。这一倒手,官府垦荒就成了项大出产,扬州富人多,有田地不愁卖不出去…… 蔡京是个聪明人,别人还看不出赵兴的运作手段,他已经发现了其中的奥秘。扬州这里号称“雨水之乡”,只要能够开垦出来的荒地,一定是良田;只要扬州官府能够持续不断的坚持垦荒,蔡京的名声必将因扬州这项德政而声名远扬,即使他在当中稍微贪一下,也无人计较。这样既落名声,又有丰厚收益的事情,怎么不干? 不过,蔡京这番话违反了两个原则。其一是政府信用。赵兴答应流民垦荒一年,再收回。流民是今年春季开始垦荒的,应该到明年春季垦荒截止,现在蔡京要提前收回土地,政府信用何在? 其二则要涉及到土地价格问题,仅仅垦荒半年,虽然赵兴已经尽力了,但大多数土地还没有整修的尽善尽美,有些屯垦点的道路交通只是粗粗整修,要想进一步完善,还需要一个冬天的时间。现在提前发售土地,有许多土地必然卖不出好价钱。而剩下的冬季里,厢军还要继续修路,这份活等于厢军替那些新地主干的。因为通了路后,地价会持续上涨,这些好处全归新地主了,垦荒农民与当地官府什么也没得到。 看到赵兴犹豫未定,蔡京继续加码:“扬州公田(无主田地)甚多,有些地方地处偏远,分与官员做职分田,官员都不愿去,反而宁愿折算铜钱。离人要继续垦荒,咱也不能让流民受罪,收回的土地就近置换成职分田,远处的荒地,官府可以给一些补贴,比如职分田用常平价卖给官府,官府也将那些荒地用常平价出售,如此可好?” 蔡京这断话又涉及到国有资产流失。但赵兴想了片刻,决定还是不与官场潜规则作对,他犹豫了一下,爽快的说:“原本卖放坊场的钱该补贴给扬州官员,剩下的部分才入库。如今那笔钱被我挪用一年,为此扬州官员也勒了一年的裤腰带,不如借这个机会,给官员们一点补贴。我便将贴补官员的钱折换成田亩数,分给官员,蔡大人以为如何?” 这是利益均占,将当初官员们的贴补钱折算成常平价的土地,官员们自己耕作也好,哪怕是转手倒卖,其中也能获得数倍利润…… 蔡京见赵兴如此上路,马上点头:“甚好,如此,那田产分配的活儿……” “今年流民大约垦荒三十万亩,十五万亩由蔡大人分配,其余一半由我来,你看如何?” 蔡京讶然:“竟有三十万亩?我原以为也就是二十万出头的样子。” 赵兴马上又推翻自己的论断:“蔡大人以为是二十万亩,咱就按这个数目办,你一半我一半,各自十万亩,拿去分配。” 赵兴这么说,也就是同意拿出三分之一的田亩数,任由高级官员私下分赃。蔡京赶忙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我听说离人府上的家丁满役了,正在四处置办田产,离人需要多少?三万亩?” 路一级的部门有三名主官,蔡京拿走两万亩,如果赵兴再拿三万亩,加上宪司拿走三万亩,剩下的官员还有东西分吗? 赵兴不能不拿这份土地,既然涉及到私下分赃,所有在场的官员都要拿一份,否则别人以为你一心想告密,也不敢动手。如此,也就挡了别人的财路的“官场公敌”。 树敌过多的事情赵兴不干,但太过分的事情他也不干,所以他马上眼也不眨的回答:“怎敢与蔡大人等同,我折半了,拿个一万五千亩已经满足了,便是有一万出头,我也自甘心。” 蔡京乐了,这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三万亩良田倒手了,而且是他该得的,是名声清廉的廉价购卖到的垦荒田,得意的蔡京不免有点失态,脱口说:“不错不错,章子厚(章惇)强卖民田,不过才买了几千亩,惹得朝廷专旨切责,我们这一下,几万亩良田装到口袋里,朝廷上下谁敢说个不字?” 说完这话,蔡京顿觉失言,他隐隐听说面前这个赵兴与章惇私交不错,这番话如果传到章惇那个小心眼的耳朵里,蔡京没有好日子过,一想到这,他出了一身冷汗,小心的看了看赵兴。 赵兴恍若未觉,他有意识的引导说:“区别就在于做事:我们安置了数万灾民,开垦了几万亩的荒地,官员一番辛苦,找一点从手指缝里漏下的汤汤水水,也不为过。我们干了那么多活儿,那么辛苦,谁敢说我们有错,错在哪里?错在安置流民?错在开垦荒地?谁说的?” 蔡京眼睛一闪,马上理直气壮,气势汹汹地质问:“不错,我等错在哪里?” 赵兴还想蔡京聊几句贪污心得,看到程爽在不远处冲他直招手,心知可能是家里有事,他连忙打个哈哈,匆匆告别蔡京,走向程爽。 “胡娘来了,带来了家里的消息,老师快回家吧”,程爽赶紧汇报。 第二百二十三章 给蔡京壮阳 第二百二十三章 给蔡京壮阳 胡娘是程氏弟子对喀丝丽的称呼,喀丝丽现在身份不明,妾不妾婢不婢,原来的胡人名姓又比较绕口,所以学生们干脆用“胡娘”来称呼,一来二去,赵兴也就默认了这称呼。 喀丝丽一见赵兴,连忙扑入对方怀中,这动作恨的廖小小咬牙切齿,但不等她做出反应,喀丝丽已口齿伶俐的汇报起来:“主人,两位夫人都很好,家里也很好,程娘娘已经出来管家了,家中无事,我带着几个仆人来了,主人这些日子还好吗?” 说着,喀丝丽伸手抚摸赵兴的脸:“主人一定很操劳,瞧你,都晒黑了,也累瘦了。” 廖小小见不得别人说赵兴黑瘦了,因为在扬州主持家务的就她,说赵兴黑瘦,等于指责她没照顾好夫君,她重重的哼了一声,狠狠的瞪了喀丝丽几眼。 喀丝丽是带着家里的口信来的,在宋代这个宗法社会里,这意味着在她将家中情况交待完之前,她代表的是祖母程阿珠,所以廖小小虽然不满,却不敢跳起来斥责。 赵兴在一边已经惊讶的扬起了眉毛,喀丝丽这次来,显然心境已经不一样了,她是带着争长短的心思来扬州的,所以在廖小小面前寸步不让。 深受阿拉伯教育的胡姬受过系统化讨好男人的教育,与廖小小这个宋代著名歌伎争斗起来,一定精彩无比,可身在局中,味道不一定好受。他赶紧打住喀丝丽,问:“阿珠与伊伊都好,小公子与丫头怎么样了?” 程阿珠与陈伊伊是在夏天生下孩子的,陈伊伊生的是个儿子,伊伊生产不久,陈公川赶回了大越,而后越国的封赏传来了,他继承了母亲陈伊伊的广宁郡,所以有了正式的“公子”称号,城堡里知情的仆人都用“小公子”称呼那孩子。 程阿珠生下个女儿,这正如她所愿,生孩子之后,两个人暂时还不能移动,所以就守在家中。原本喀丝丽留在家中伺候那两人,如今她们两人产后已经能活动了,喀丝丽也就过来了。 喋喋的将家中情况介绍完,喀丝丽一挥手,叫上来几名仆人,向赵兴介绍:“主人,我带来了几个仆人,阿珠姐姐说,那两个黑女也回头给你送过来,这是几个养鸵鸟的。我们的鸵鸟已经培植成功,我还带来了几只活的鸵鸟,还有埃及神油,主人今天想试试吗?” 喀丝丽最后说的话充满挑逗意味,她一边说,一边在赵兴身上扭来扭去。 赵兴在养殖鸵鸟后才清楚,原来所谓的印度神油与藏红花、阿拉伯数字一样,都是中国人的误解。这印度的神油最先是阿拉伯人研究出来的,因为通过印度传入我国,所以遭遇了与藏红花相同的待遇,被误称为“印度神油”。 喀丝丽受过阿拉伯后宫教育,如何制备这玩意乃是宫妃之间的秘密,所以第一批鸵鸟脂生产出来后,喀丝丽立刻出来主持鸵鸟与油的制备,不过,以前制备的这种神油都还没来得及对外发售。 “这是紫苏油,油里面加了紫苏、麝香,苏荷香,橘皮、桂花……主人,你看,这油像娇嫩的肌肤一样,紫中透红,涂抹在身上,会像清晨、玫瑰花上的露水一样娇艳;这是龙虎神油,里面加了点薄荷,加了点其他的神秘玩意,它像勇士的鲜血一样红艳,你瞧怎么样?” 喀丝丽的解说里,故意忽略了两种油中的主要成分——鸵鸟油。这玩意是组织修复剂,用于女性,是很多防衰老化妆品中的必备配方,还是丰乳霜的主要成分,用于男性…… 两瓶油都装在玻璃瓶中,用石膏做模具后,玻璃的形状变的丰富多彩起来,石膏模具作出的三十六瓣玻璃瓶,棱角鲜明,经过精工打磨后,光洁明亮的像一块水晶,透过水晶瓶,看见里面荡漾着形如琥珀的香油,令人爱不释手。 赵兴也不傻,喀丝丽如此隆重介绍,他自然清楚喀丝丽心中的想法,如今家中仆妇役期满了,都能在赵兴的支持下获得一定产业,而身为妻妾的所获得的产业尤其丰厚。程阿珠与陈伊伊且不说了,光廖小小名下就有一间镜子作坊,专门制作各种吧化妆镜与玻璃窗。唯独喀丝丽两手空空。 赵兴顺势一拧喀丝丽那香滑的小脸,应许说:“好,今后这神油作坊就由你主持,回头从家中支点钱,我许你在扬州开场。” 廖小小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喀丝丽,她充满嫉妒的打岔:“喀丝丽,原来你这妮子会宋语,怎么以前我跟你说话,你老装作听不懂。” 赵兴哈哈笑了起来。 对喀丝丽玩的小把戏,他向来心知肚明,可从不揭破。喀丝丽是谁,这是一个语言天才,她精通数十种语言,如今在大宋待了三五年,若是还学不会宋语,便辜负了自己的语言天赋。 廖小小是想借这个来挑刺,但赵兴早有默契的一笑,让她发作不起来,她正犹豫着怎么找台阶下,蔡京一头汗水的跑进来,见到赵兴,劈头就说:“离人,我们刚才在码头商量了一下,那些额外土地还是趁早分配,你有名册吗?” 廖小小趁机向蔡京施礼,喀丝丽连忙鞠躬告退,赵兴挥手让喀丝丽带来的仆人退下,但眼睛一闪,他发现女仆堆里有个熟悉的人,是那位庆州女奴寇怜儿。 赵兴轻咦了一声,但马上挥挥手,让众人退下。他那番惊叹没引起蔡京的注意,因为蔡京此刻的注意力,已全部被喀丝丽留下的两个玻璃樽中吸引。他首先指着那瓶紫色的玻璃樽问:“这是什么东西?” 那个紫色瓶形状像一个单柄葫芦,瓶身有三十二条棱角,表面光亮如镜,稍一转动,镜面反射出形如水晶般的光亮,蔡京边看边在那儿嘟囔:“水晶?!不对,这个大块水晶怎么雕成瓶子的,应该是南海玻璃吧?对,是南海琉璃瓶。如此贵重的瓶子,里面装的什么?” “油,神油!”赵兴将蔡京拉到一边,俯耳窃窃私语一阵,而后直起身子,满脸的意味深长:“如此,你明白吗?” 蔡京两只眼睛亮的像灯泡,他指了指旁边的瓶子,又问:“这东西,价值几何?” 男用的龙虎油立在刚才的玻璃瓶边,这瓶子的形状像一个春秋的方形鼎,方方正正的,一看就充满了权力欲望。但这玩意的用途,是男人见了都有点扭捏,不过扭捏过后,也总是想占为己有,蔡京也不例外。 赵兴随手将瓶子放在桌上的一具天枰上,自言自语说:“这玩意搞起来复杂……啊,许多名贵香料,泡制的时候还有秘法,需要经过一年的酿制,才能出来,不易呀。蔡大人以为这样的东西,价值几何?” 蔡京犹豫了一下,伸出两个指头,赵兴脸露出鄙视,蔡京连忙说:“金子,我说的是金子,一两油二两金。” 赵兴轻轻点点头:“这价钱还算合理,虽然便宜了一点。” 赵兴咂巴了半天嘴,随手将那具方樽塞给蔡京:“此物全大宋只有一瓶,蔡大人拿去玩吧。我家小妾已经联系到了南洋的供货商,不久之后,可能纷纷上市……不过,此物产量不多,恐怕千金难求。” 这东西必然会千金难求,在有伟哥的时代,用现代生产力衡量,大多数人也没几个见过这东西,因为鸵鸟油实在太供不应求了,高档的化妆品已经占用了太多资源,因此价高难求。 蔡京是个贪心不足的人,方樽到手后,他又转向那瓶葫芦樽,嘴里嘀咕:“这玩意,宫中最用的上,嫔妃们可舍得花钱,平民百姓恐怕用不起……” 赵兴马上转移蔡京的注意力:“刚才蔡大人进门的时候,说那些田产需要赶紧分配,也是,垦荒土地若是正式发售,就要登记造册,那时再给官员们分配,未免太显眼了……我这就给你拿册子,这三两日间就安置。 我们可以先给官员契约,让官员们别去土地上点收,等到垦荒土地全体发售完了,趁着各地重新调整土地,再让官员悄无声的去接收,这样处理蔡大人以为如何?” 赵兴跳开话题,那是不想把紫苏油也送人,蔡京可惜了一会,马上回到了赵兴的话题:“契约上的日期要早填,可以填在今年年初,就说是分给官员的职分田,只是招纳流民耕作而已,离人,这册子我拿去,明日便将那些田土分配完毕,明日午后,离人可以派一个内知来府衙取契约。” 赵兴拱拱手,说:“蔡大人既然决定发售了,还有一事,我希望把明年开垦的田地提前划出来,流民有地在手,才不至于闹腾。还有,我扬州消化了数万流民,可扬州下辖仅有一个县,这不妥。三千户已经算是一个大县了,我们应该上奏朝廷,请求在扬州多设几个里镇,甚至增设一县,大人以为如何?” 蔡京怀里揣着那瓶龙虎油,手里拿着田土册子,心思已经不在赵兴这里了,他含糊的回答:“再议再议!” 说罢,蔡京起身,一溜烟的跑了。 蔡京退下,喀丝丽重新出来,望着仅剩的那瓶紫苏油,遗憾的说:“那一瓶大约半升,主人也不觉得可惜,怎的随手就送人了。” 赵兴笑着答:“新东西出来,总要花点市场开拓费,广告宣传费,让蔡京拿去,这厮交友的都是些狐朋狗友,用后必然感觉到什么样,不用我们说,他们必然会摸上门来…… 蔡京刚才订的价格好,一两油二两金,就按这个价格发售,另外瓶子要小,这玩意毕竟不是炒菜油,要换成小包装,才能卖的红火。” 廖小小刚才一直没有说上话,现在赶紧插嘴:“小玻璃瓶的制备,就交给妾身吧。妾身今年的工坊扩大了,正愁做什么新物件呢,这样子正好,小瓶,学徒也可做得。” 赵兴转而好奇的问:“怎么说,你的玻璃坊也成立两年了吧,怎么说你那些配方也卖出去三四年了吧,怎么蔡京还不知道密州玻璃瓶的名声,还要用南海玻璃瓶还称呼。” 廖小小轻啐一声:“相公,你浑不关切妾身,密州玻璃坊的事,要不是张用护着,早叫人夺去一百回了。你问那几家买去配方的作坊,他们也都发了财,但向外贩售,竟不约而同用南海玻璃的名字。 不过,那几家做的玻璃能跟我们比吗?那几家玻璃坊,一百个师傅有一百杆秤,作出的玻璃浑浊不堪不说,也只能做一点小物件,哪能像我家玻璃一样,又大又清澈。现如今,我家玻璃哪用的向外售卖,人都等在作坊边,等着提货呢,要不是相公不许我降价,那几家玻璃坊哪有活路。 蔡大人不知密州玻璃,是因为他压根没过长江,再加上,便是那四五家作坊联合起来,又能有多大产量,卖出的玻璃连做暖水瓶、镜子,供应汴梁、倭国、高丽都供不上,平常哪有人知?” 不要说蔡京不知道,赵兴这个身边人,也不是很清楚廖小小玻璃作坊的运作。这是个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的时代,赵兴身在局中,身边二里地外发生的事情,如果没人亲口告诉他,他也不知道。 赵兴不知道不算奇怪,因为他一直忙的四脚朝天,早出晚归的,在大宋朝这个追求享乐的风雅朝代,当官当成他这样,已经算罕见。可蔡京不知道,这就有点奇怪了。蔡京这人非常喜欢新奇玩意,玻璃作为一种堪比水晶的新奇货,他的扩展怎么就如此缓慢呢? “玻璃作坊出了问题,你的配方还在吗?是不是凡是卖了配方的人,都联手封锁了配方。这不行,你再派几个人去南方,去北方,将配方多卖几份,至少要卖出一百份来,这样才行。” 第二百二十四章 别人做不到 第二百二十四章 别人做不到 廖小小一拍手,脆声脆气的说:“卖不得呀,官人,那几份配方卖出去,碱面的价格都涨了数倍,再卖,便是有人买了去,想开玻璃坊,也买不到碱面,连我家的玻璃坊也要受影响,卖不得呀。” 喀丝丽本来还在嫉妒,听了这话,马上眼一闪,触类旁通的说:“官人,我家的鸵鸟要向外卖,是不是我们也卖几份配方,让人知道这秘密。” 赵兴一拍腿:“对,我怎么把鸵鸟忘了。我家的鸵鸟想扩大养殖,非得让人求购起来,嗯,你私下里找几个胡人,悄悄卖几份配方,自己也挣一点闲钱。” 喀丝丽欣喜的跳了起来,连忙转身去布置。赵兴本想问问寇怜儿怎么会跟喀丝丽来到这里,但喀丝丽行色匆匆,赵兴忍了忍,又把话题压下。 寇怜儿曾经跟赵兴约定将打听城堡详情的人指认出来,但后一次袭击她没来得及接到情报,而随后事态的发展似乎表明,这一事件已经了解了。从此赵兴再没有见过寇怜儿。 现在,寇怜儿突然出现在扬州家中,而赵兴的因为受过袭击事件,仆人都是精挑细选,身家绝对经得起考验,寇怜儿显然不属于此类。 喀丝丽带来的仆人不多,六七个人一座小院就安置了,赵兴太忙,转眼又把这事丢在脑后,等他发售完扬州土地,已经是十月中了。他的奏章送到京城,群臣大哗。 吕大防拿着那份奏章,喃喃自语:“原来钱真能生钱,他做到了,他竟然做到了,苏老坡收的好弟子。” 刘挚连忙问:“怎么做到的?” 吕大防扬了扬奏章,答:“蔡京跟他将卖放坊场的钱存入兴业银行,贷出一笔钱来购置了荒地,这些荒地一开垦,转手变为熟田,卖出了数倍价钱……” 吕大防低头看看奏章,继续说:“奏章上说,他们挣了平均3.4倍的钱。其中一成二还了票行贷款,一成用于购置新田,剩下的八分用来支付厢丁修路的费用,还有四分用来奉养各官,养活扬州马军。” 刘安世大怒:“官府贷款垦荒——这是新苗法;留下闲田养马——这是保马法;雇用厢丁修路——这是免役法。诸君难道看不出吗?这种奏章处处都是新法,只不过改头换面,令人不可察觉而已。 蔡京那厮果然其心恶毒,现在搭上了赵离人,我听说离人非常擅于做工程,什么工程到他手里,都完成的又快又省钱,不行,不能这样让他们两个凑在一起,弹劾。这两人所行,虽没有新法证明,却有新法之实,要弹劾!定要弹劾!” 刘安世踌躇满志,刘挚犹豫不定,吕大防意图做和事佬,政事堂对此事下不了定论,闹到殿上。殿上虎刘安世冲高太后一通咆哮,不依不饶的要求太后重处扬州群官,小皇帝赵煦神色木然,看不出表情。高太后眼睛一瞥,看见苏轼神色尴尬,顿时发怒了。 “众卿且住,我想问:今年各地收成如何?” 苏颂掌管户部,他满脸晦气的出列回答:“不好,今年北方大旱,又遭了蝗灾,南方大涝,春雪降的不合季节,各州收成都有减少,唯独密州、杭州、扬州,外加几个很少的州县无需赈济,其余各州都需要官府出面放粮,臣预计,各地常平仓存粮严重不足,尚需自海外购粮。” 说到杭州,又说到从海外购粮,高太后欣赏的望了苏轼一眼。海外购粮赈济是苏轼开放的,具体的实施是赵兴。自那里以后,大宋朝庭也学聪明了。以前国内粮草不够,粮价飞涨,朝廷无可奈何,但现在粮草不够,朝廷就加紧铸造一批新钱,委托商行去海外购买一批粮草回来,以充实府库。所以大宋现在不为粮食发愁,只担心铜不够,铸不成新钱。 苏轼在那里依旧神色尴尬,因为事情涉及到赵兴,而赵兴用的很多手法也是杭州用过的,所以他暂时不好开口……嗯,反正一切都有高太后。 高太后有点好奇,她开口问:“杭州情况好,这我知道,听说苏卿在杭州整修了两河,疏浚了西湖,临走时府库里还留下二十万余钱,所以杭州今年境况好,倒是理所当然,可密州是怎么回事?那地方不是十年九旱吗?” 苏颂继续回答,他像挤牙膏一样的哼哼说:“赵离人,其在密州任上从麻逸引进了麻薯,又四处广栽平婆果,这两样东西都耐旱。今年麻薯的产量惊人,密州倒没有缺粮的忧虑。今年秋,平婆果开始结果,据说离人的小妾陈氏还惦记着这事,遣人去密州交人利用平婆果制作果酱、果汁,还有酿酒,所以天虽大旱,密州农民尚算温饱。” 枢密使刘挚撵着胡子,淡笑的说:“还有密州效用。赵离人曾经在密州团练上建立一支效用军,全领‘大将’衔,这群大将主要护航商队,自辽国从事贩马贸易。今年密州供应朝廷三万战马,禁军六军已经全部装备了战马。因这贩马生意利润丰厚,我听说密州现在半成都是大将,按赵离人的话:扔了转头出去,能砸到六个大将,四个普通人。 职方司报告,因这麻薯与平婆果好养,无需人看护,所以密州连童子都在学驾船,人人贩马,自然收入不菲,所以密州税赋今年涨了好几成,也不足为奇。” 刘挚这么一说,刘安世还争什么,高太后看了一眼苏轼,苏轼已经满脸振奋,嘴唇蠕动,似乎憋了一肚子反驳的话准备喷涌而出,但高太后却不愿苏轼出面,她一摆手,止住众人争论,说:“如此,扬州今年的赋税又如何?” 苏颂答的有气无力:“赵离人……今年迁移了五万流民,这五万人虽然免税,但扬州疏浚了几条运河支流,使通船量增加数倍,结果,全年商税上升一成五,这数万丁口明年继续垦荒,预计后年他们开始纳税,那么赋税翻一翻,也是可以预期的。” 高太后显得更加理直气壮,她一边摆手,一边说:“赵离人,他待过的地方赋税都在上涨,不是吗?如今天下灾荒不断,正该有这样的官员替朝廷分忧,众卿还争什么?诏:蔡京、赵兴勤恳为国,赵兴赴任兴建密州,赏陈氏一品诰命;二人所奏打算继续开荒,许。众卿家,趁着冬闲,赶紧赛选流民,往扬州转送,此事邸报与闻。诏:各地官员细细思考扬州范例,各州县有荒地,也可以如扬州般,试行垦荒,与朝廷分忧。” 官员们不再说话了,但几个执政官员还在纳闷,高太后怎么一边摆手,一边说这话。他们满肚纳闷的退了下去,起草诏书。 他们不知道,高太后摆手,并不是对她的话的否定,她是在示意苏轼这个破捅子别说话,免得引起别人的攻击。群臣退下,高太后独留下苏轼,和颜悦色的问:“卿家最近有何新词?” 苏轼拱手:“圣人,臣最近忙碌,未谱新词。” 高太后遗憾的摇摇头,小皇帝赵煦仍如木偶般端坐在躺椅上,频频冲苏轼的背影翻白眼。 高太后又问:“卿家,天下灾荒不断,赵离人频频替朝廷分忧,卿思量,赵离人的法子可否推广天下?” 苏轼摇头:“臣在杭州时,就发现许多事离人做的到,别人做不到。扬州垦荒,离人可以不花朝廷一个钱做到,但别人去了,未必可行,弄不好又成扰民之政。” “那是为何,卿细细道来。” “臣启奏:赵离人擅长指挥人手,臣在杭州时,疏浚两河,挖通西湖,外加整修道路,全是赵离人经手的。据臣所识,赵离人手下光是计算的人手都有上百号。 臣每制定一项工程,离人便会与他的学生进行计算,安排哪几段路分段施工,还有数部轮作,每支队伍需要走几步路都计算到尺,每天供应的伙食都计算到两,民夫们劳作的时间都计算到时辰。臣之小史高俅曾看过离人的账簿,说是看不懂。 臣也不懂,但臣观察了,臣之所以用那么少的钱,连做了数件大事,与赵离人的指挥调配密不可分。臣自忖:同样的活,让臣来做,花费数倍不止,耗时数倍不止。 赵离人有一项本领,他能够用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同样的事别人来做——比如这扬州垦荒的事,若是它县来做,花费数倍不止,而且官员上下齐手,稍有贪渎,则流民垦荒一年,不仅一无所得,还要卖儿卖女,最终不堪忍受,逃入山林为匪…… 除此之外,离人家财万贯,原不指着这点俸禄为生,故此,万贯钱财过手,离人能一毫不取,且离人非不通情理之人,事后总能从指缝露点残羹剩饭,与人分肥,让官属从吏乐而从之。 这后一项本领,把握起来颇为困难,原本离人擅于省钱,然,既为群官分肥,分得多了则成了不省,反陷入贪渎误事,而群官满意,百姓满意之间颇难把握,但凡有一点私心,不免沦于贪贿。故此,太后所言推广一事,臣细思之,大忧。” 高太后望着苏轼的目光更亲切了:“你说离人擅于小钱办大事,省下的部分钱,在不伤官体的情况下,也与同僚一些,一边同僚更相互支应,然,此事稍稍越界一分,则为贪渎,是吧?——史官,此话无需记录。删去。人言,你这名弟子一生所学皆出于你所授,都说你在黄州苦了数年,教出一名好弟子,不如你将这身所学也教教官家吧。” 苏轼肚子里直叫屈,但他无法否认,因为赵兴向来如此的宣扬,以前他都沾沾自喜的承认了。所以他此刻无法否认。 更何况,赵兴的学识里还牵扯一个秘密,苏轼曾听程氏弟子隐约谈到赵兴学的是武侯遗学,传说中那位诸葛亮也是位组织学大师,军中十板子以上的刑法他都亲自决定,可以想见诸葛亮所建立的行政体系是如何严密。 从这个方面来说,赵兴表现出来的倒是正符合学生的介绍,加上赵兴偶尔还说几句四川话,讲述四川景致很靠谱,这些都说明赵兴武侯传人的说法颇为可信。 但这门学问历来被君王所忌,所以苏轼提都不敢提,他只有满头大汗的退朝下来,坐卧不安的熬到回家,赶紧偷偷写一封信,送给赵兴。 赵兴还不知道朝堂里的争执,这天,杭州土地发售完了,季节又进入冬天,官府的运作迟缓下来,他也有空蹲在家里散散心。喀丝丽带过来几件鸵鸟羽头饰,一米多长的鸵鸟羽毛编织成项链模样,戴在脖子上,长长的羽毛高出头顶一米,整个人活像一个开屏的孔雀一样炫耀。喀丝丽在官员宴席上戴过一回,头戴着这羽冠,跳了一曲佛拉名戈舞,廖小小立刻看上了,闹的也要一顶。 赵兴被她吵的不安生,这几日正琢磨着是不是去鸵鸟尾巴上拔几根毛,现在闲下来,他背着双手,悄悄窜进了养鸵鸟的院子。 一人多高的鸵鸟不怕人,据说它脚一蹬的力量有两吨,这种蹬踏力量使它成了动物中的奔跑健将,向来只有它欺负人,没有人欺负它的份儿,所以它见人就往跟前蹭,嘎嘎叫着索要喂食,敢不喂它,叨你。 这几年,虽然赵兴也培养了一些饲养鸵鸟的,但因为鸵鸟这份热情,饲养员中频频有受伤者,使得饲养主力还是那些非洲雇来的黑奴。 小院子门关着,里头一个女声正在呼喊着喂鸟,说的是宋语,看来是位罕见的宋朝饲养员。赵兴叩了叩门,里面的声音停止,紧接着一个男声嚷了起来:“谁叫你停下的,我没说停,你怎么敢停?” 紧接着,便是一阵拳拳到肉的声音,那个被打的女人没有呼救,只是一阵压低嗓门的痛哼声。 赵兴大怒:“开门,我院子里怎么也有这样的恶仆?打女人,实在可恨。” 门内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门打开了,露出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容,她恭敬的向赵兴施了个礼,然后倒退着,迈着小碎步退到门边,同时向院里喊:“官人,老爷来了。” 赵兴愣了一下,琢磨了半天才从对方手上纹的字上分辨出,眼前这张猪头脸属于寇怜儿,因为她手上纹着两个字:庆州。 门口传来一阵板凳响,不一会,一个长相瘦小而白净的男子一只手握着拳,一只手张着,不知道放什么地方。那只握拳的手还努力往背后隐藏。 那个男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眉清目秀,赵兴认得这孩子,他是杭州本地人,在盗匪突袭赵兴城堡时,他与数个码头上的民夫一起协助庄丁关闭城堡大门,借这个机会,他从码头工人升职为庄丁,进了赵兴的内院。 这个人名叫伍三,进了城堡后,被改名称之为“伍信”——宋代家仆都是“忠义仁智勇信,礼义廉耻孝悌”等名字命名的。 这家伙识字,曾经在码头上跟人学习算术,会一些基本的记账法,又聪明伶俐,非常有眼色,所以跟在一群程氏子弟后面,干些盘点货仓的活,赵兴想不到,平常那么温顺的人,竟然也有凶恶的一面。 赵兴平常待府里的人很和煦,但仆人们都知道,这个主人一旦发怒起来是很可怕的,许多跟随赵兴久的仆人都在私下里传说赵兴闯荡七海的勇猛,也谈到那段时间的杀戮,所以赵兴虽然整天一张笑脸,但仆人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尤其是近日来,赵兴又屠了一村的土匪,使得仆人们对赵兴的杀气极为恐惧,现在,那张平时挂满温和的笑容的面庞布满了寒霜,伍信吓的,哆嗦的如同风中残荷。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家中的仆人也有这样凶恶的人,打起女人来像殴打千古仇人一样,也对,你虽然文弱,但见了盗匪都能不慌,还知道关闭门户,胆子自然不小。 看来你不仅有打女人的本事,还有胆气直面盗匪,可盗匪不是女人,在我家里,把女人打的这样,别人看了会怎么说,会不会以为这是我打的? 我赵离人是打女人的人吗?我赵离人是对家仆苛刻的人吗?我赵离人什么时候对女人动过一个小指头?你手痒痒了,为何不去练武场找那些武人较量,却在这里打女人练你的力气?混蛋!恶棍!” 赵兴怒火万丈,心里正琢磨着如何处置那伍信,此时,伍信已被他的怒火吓的瘫倒在地,那只努力藏在背后的手也松开了,手里捏的一只袜子掉落在地上,躺倒的他露出了衣衫内的脚,果然,这厮一只脚穿了袜子,另一只脚光着。看来赵兴敲门敲的急,这厮着急着穿袜子,只来得及穿上一只。 望了望刚才伍信待过的地方,一只凳子横倒在地,凳前有一张踏椅,从现场的情形推断,刚才这两人关起门来,寇怜儿正在给伍信捏脚,而伍信一边享受,一边随手殴打着寇怜儿。 赵兴作出如上推断,只不过花了数秒时间,没等他开口说出对伍信的惩罚,寇怜儿突然跪倒在赵兴面前,将头在地上磕的咚咚响,嘴里喊道:“老爷,饶了我家夫君吧,夫君近日心情不好,冒犯了老爷虎威,请老爷高抬贵手,可怜可怜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绝对的赏罚分明 第二百二十五章 绝对的赏罚分明 赵兴真恨不得踹寇怜儿一脚,他心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懊恼,怒火使他说不出话来,他怕自己再站在院中,会拔刀相上,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庭院里,廖小小正在与喀丝丽做家务,廖小小缝的是一件官袍,喀丝丽则在那里用金银丝编织一个扇面,见到赵兴空手返回,神态怒气冲冲,两人赶紧停下手里的活,廖小小首先问:“官人,怎么没见鸵鸟羽?” 赵兴摇着头,忍着气回答:“一只鸵鸟仅有三五根长羽,家里的鸵鸟做不成一件羽饰,别着急,……喀丝丽,伍信与寇怜儿是怎么回事?” 喀丝丽站起身来,黏在了赵兴身边,轻声说:“那个小女孩挺勤奋,官人,我还想告诉你,我们院中移栽的密州乌桃已经成功了,其中,寇怜儿出了很大的力。这女孩年初的时候与伍信好上了,我来扬州,也带来了几株乌桃,所以就将伍信送去学养鸵鸟,以便他们夫妇能住在一起。怎么了,他俩惹老爷生气了?赶走就是。” 屋外传来一阵阵争吵声,门口的丫鬟似乎在拦一个人,嘴里叫嚷着“禁止闯入”一类的话,接着就是一阵撕扯声,似乎扭打起来。 赵兴本来就一肚子火,见此情景,一声低吼:“外面吵什么?” 外面的声音顿时平息,紧接着,随着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寇怜儿闯了进来,见到赵兴纳头就拜,口称:“老爷息怒,奴才的夫君与贱奴争吵了几句,不合冲撞了老爷,老爷有什么责罚,贱奴愿一身担之,还请老爷高抬贵手,容贱奴夫妇有个存生之处。” 赵兴忍了又忍,勉强平定了怒火,缓缓的问:“怎么,他经常打你吗?这样的男子,你如何还要嫁?” 寇怜儿只是频频磕头,额头已经青紫一片,犹不停息。 赵兴忍住气,又问:“你家夫君不是挺有勇气的吗,怎么闹出这么大事,不是他来赔罪,反而让你这小女子出面,他打老婆的勇气呢?” 寇怜儿叩头答:“老爷,我家夫郎吓坏了,他本要给老爷赔罪的,但现在起不了身,夫为妻纲,天字出头就是夫,老爷要责罚贱奴的夫主,贱奴愿一身担之。” 赵兴冷笑着说:“看来你不了解大宋律,宋刑统规定,女人属于‘三不打’范围,家中女人犯了错,出嫁前板子打在父亲头上;出嫁后板子打在丈夫头上。大宋还没有丈夫犯错,板子打在女娘身上的道理。你求我,求错了,我若应许,那就是触犯了宋刑统。” 廖小小过来轻轻一拽赵兴衣袖,转身对寇怜儿说:“我记得你是去年编入我家籍丁的,我还记得你是我家薪水最低的仆人,娘娘(指程阿珠)说你有眼色,一天到晚忙不停,做事乖巧,口风很严,所以让你出入内宅。这是特恩,是吧? 我还记得,杭州一地有庆州奴,约五千人,然而我家中只接纳了一个庆州奴,那就是你。按我家中的规矩,你虽然薪水少,可养老钱一分不缺,等你老了,做不动活了,我家官人会给你一笔退职金,让你安享晚年。是吧? 我怎就搞不懂,伍信那厮就是一个巨嘴葫芦,虽然聪明伶俐,但我看他好堵好嫖,不是个人物,你怎么就看上那一滩烂泥,我听说这还是你自己做主,是吧? 往日我们管不上你,今日大官人既然撞上了,不如就借这个由头,开脱了你吧,官人做主,给你再寻一门亲事,如何?” 寇怜儿摇摇头:“老爷恩典,贱奴感激不尽,但贱奴已经身嫁夫君,此生已为夫君所有,还望老爷能原谅夫君冒失。” 喀丝丽皱皱眉,挥挥手:“行了,多大点事,退下吧。告诉你家夫君,以后别在院子里折腾,小夫妻吵架,回自己屋里闹,别人没话说。” 喀丝丽这样说,是基于阿拉伯文化,因为阿拉伯文化,妻子就是丈夫的财产,不仅可以任意打骂,还可以随意转卖。但这种习俗符合明清时代的法律,不符合宋代法律。廖小小听不惯了,马上说:“怎么能这么说呢?打老婆,虽然是私事,可在我家院子里不许,既然做了,就该责罚,吩咐内知,唤过来打伍信十大板,罚俸三个月,以示警醒。” 寇怜儿生恐赵兴改变主意,没等赵兴发话,连忙磕头拜谢,堵得赵兴说不出话来。等寇怜儿退下,赵兴郁闷的问喀丝丽:“你怎么把这女的带来了,堡里的人手不够吗?” 喀丝丽笑了一下,歉意的解释:“娘娘与支婆产后体弱,最近又分出大批役满的仆人,许他们自立产业。堡里的仆人不够,我又用不惯倭女、越女,恰好这两个人识文断字,我就要上了,听说官人在扬州遣散仆妇,奴也是想着,杭州一地都知道他们的身世,不如带他们来扬州,等官人任满,也给他们二人一个出身。” 喀丝丽一边说,一边用手轻抚着赵兴的胸膛替他顺气,赵兴被那双小手揉的没有脾气,恨恨的说:“怎么好好一个女孩,手脚勤快的一塌糊涂,却看上伍信这团鼻涕。” 廖小小对城堡里的人最熟悉,因为她整天闲着没事,就喜欢在城堡里练嗓子,她的地位又低,所以与下层仆妇很熟悉,而程阿珠不怎么管事,陈伊伊主要通过管家指挥仆人,所以她们对下等仆人不太熟悉。这会儿,廖小小如数家珍的介绍。 “去年年底,寇怜儿与伍信的事,闹的院子里众人皆知,这伍信是家中老三,在码头上收入虽丰,但听说有点钱都花在喝花酒,出入瓦舍间。平常最喜欢与堡中的女侍搭讪,听说他是个见了女侍迈不动腿的人物。寇怜儿原先在堡外负责花木,去年底,因为她饲养的花木长的好,娘娘把她叫到城堡,让她驯养乌桃,还赏了她一套衣服。 就是这套衣服惹的祸,那日寇怜儿生辰,穿上这套新衣,在花房自恋身世,唱着小曲。这伍信撞见了,大概说了几句哄人的话。以后两人就滚在一起了。 年初时,支婆发现了端倪,怕惹出事来,便做主让伍信娶了寇怜儿,还给寇怜儿一份赠嫁。不过,支婆恨伍信太猥琐,从此不许他进院子,把他使到鸵鸟园做三等内知(管家)。 唉,没想到寇怜儿如此死心眼,我听说她的父母都是效用,母亲还是大家闺秀,从小也是识文断字,怎么看上这么一个不出息的。” 喀丝丽摇着头,像是否定廖小小的话,她扭到赵兴耳边,细细的吹着气,说:“爱情,就是如此不可思议。理智与爱情无关,老爷,我跟她们说这话,他们不会懂得,就你懂。” 赵兴心中隐隐猜到了一点原因,但他不愿破坏这一段美好,所以他含含糊糊的说:“好好,要不,我们回屋里去,好好讨论一下这段感情。” 廖小小眼波一横,马上掺和:“相公,我也要。” 第二天,赵兴接到了朝廷的答复,他看着朝廷的恩赏,有点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事,我才七品,伊伊却给了个一品夫人,这么一来,我今后岂不要向伊伊行礼?” 赵兴这是玩笑话,宋朝官员妻子的品级比官员本人还要高,这种现象并不是赵兴所特有的,比如范锷,这厮家中两位一品夫人,自己却只做到了五品官,也没见范锷多么畏妻如虎。 赵兴这是抱怨,陈伊伊的品级高过阿珠,这让家中尊卑的次序似乎乱了套,廖小小对官场这一套比较清楚,她马上说:“相公,一定是朝廷早就知道了伊伊的身份,想着借个由头补偿。相公放心,朝廷马上也会奖赏娘娘的,我猜是打算等官人处理好了今年垦荒的事情,朝廷的恩赏就会下来。” “不对”,喀丝丽虽然不知道官场那一套,但她也有自己的主见,插嘴说:“是那位公主(指赵琴儿)带来的福气,原本这位公主要隐名埋姓一生,现在老爷替她选了个好夫婿,每年借老爷之手,还不停的送些稀罕玩意进入宫中,宫里赏赐支婆,是想着支婆的家乡能够善待公主,老爷,你要赶紧把这事告诉那位公主,让越国的人也能对公主好点。” 赵兴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文诰,说:“你们说的都对,既然朝廷的决定下来了,我该对剿匪之战论功行赏了。” 剿匪之战没有什么收益,穷渔民打劫的东西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吃光花尽了,所以缴获很少。赵兴留了一部分田产,打算用这批田产犒赏有功之臣,但朝廷不点头,他有点担心官员私分土地的事被人揪住小辫子,所以预留了一部分土地,在手里作为急用。 有功迟迟不赏,这搁别人可能要闹出乱子来,但赵兴信誉一向很高,再加上扬州群官都得了实惠,所以军士们也就耐心等待下去。 赵兴出了府邸,在侧院叫上单锷与万俟咏,两人一起坐船赶往军营,三位幕僚当中,帅范已被赵兴派遣到临近的高邮军,帮毛滂训练水军,剩下的两人已经夹在杭州群官当中,提前分得了自己那份土地。其中,单锷因为整修水利,功劳最大,得到一千亩水田的奖赏,万俟咏稍稍次之,得到七百亩,但他分得的水田靠近运河,交通便利,所以也没什么遗憾,心情很好的这两位幕僚一路上有说有笑,进入军营的时候还有闲心与鲁豫打招呼。 不一会,水军将士都聚齐了,他们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奖励,一通奖赏过后,开始盘点战果,对此战违反军令的人进行处罚。 第一个处罚的是水军三艘冲锋舟,它追入河岔时,因为没有察觉湖匪们丢下的渔网,致使船只陷在网里,堵塞了航路,延误了后续船队的追击。 这三艘冲锋舟上的士兵也是这次战斗中最勇猛的,他们为了将功赎罪,在后续的战斗中表现的格外勇猛,使得自己获得了双份奖励。 赵兴言笑吟吟的给这三艘冲锋舟的人分发了第二份奖赏,而后后退一步,挺直了身子赞赏道:“我要感谢你们的英勇,是你们最先冲进村子,打消了湖匪的反抗,为此,你们获得双份奖赏,理所当然,来,诸位,一起为他们的英勇喝彩。” 众军齐声欢呼,赵兴退后一步,接过了万俟咏递过来的军功册,翻开册子说:“此战,你们三个快舟不查明敌情,轻军冒进,延误军机,依军律……” 几名冲锋舟的士兵带着讨好的笑望着赵兴,但他们马上神色变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赵兴继续说:“依军律第七条、第二十三条、第三十一条,斩。” 一名士兵半天才回过味来,憨笑着,结结巴巴的说:“大人,我们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赵兴叹了口气:“没有下次了……诸军,还愣着干啥,还不动手。” 三艘船上,三十多名士兵这才明白过来,三名都头齐声哭喊:“大人,我们立功了,我们立功了呀。” 赵兴脸板的很严肃:“你们的功劳,我已经给了奖赏,这奖赏你们不满意?” 其中一名都头连忙喊:“将功折罪呀,大人,我把这份奖赏还给你,还给你。我不要还不行吗。” 赵兴挥手让那些犹豫的士兵上前按住那三十名军士,三艘冲锋舟的军士还在半信半疑间,丝毫生不起反抗的欲望,赵兴挥手让人将他们拖下,嘴里解释:“我这里没有将功赎罪,工地上,过必罚,如此而已,简单吧!” 鲁豫愣了半天,这时才知道赵兴是认真的,他赶忙站起来求情:“大人,八议,八议啊!议功,当将功赎罪,大人要是气不过,再狠狠打他们几板子也就是了,怎么真动手。” 三艘冲锋舟的士兵已经被拖了出去,赵兴面沉如水:“我家的庄丁向来采用此法管束,此前我闯荡七海,靠的是有令必行,谁也不能有特权挑战我的命令,此战,出发前我们已经说了,对湖匪只是追逐,他们却贪功冒入,虽然侥幸胜了,但我不期望这种侥幸一直伴随我军,我不要侥幸,我要实打实的证明。 这一战没有任何收益,便出于他们的冒进,扬州水路存在一天,湖匪还将死灰复燃,我不希望下次我们还要靠侥幸而胜。这次我们是从百官嘴里挤出田地犒赏三军的,下次我不在扬州,蔡大人不在扬州,我们还能指望百官从嘴里吐出肉吗?” 鲁豫所说的“八议”是一种法律,是允许一部分人依仗特权践踏法律的法律,也是“刑不上大夫”的具体体现。 “八议”最早源于西周的八辟,在曹魏的《新律》中首次入律,以后历代沿革。具体内容是:议亲,即皇帝的亲戚;议故,即皇帝的故旧;议贤,即德行出众的人;议能,即有大才干的人;议功,即对国家有大功劳的人;议贵,即三品以上的官员和有一品爵位的人;议勤,即特别勤于政务的人;议宾,即前朝国君的后裔被尊为国宾的; 古代中国法律规定,上述八种人犯了死罪时,司法机关不能直接审判,要先禀报皇帝,说明他们犯的罪行,以及应议的种类,然后请求大臣商议处罚方案,然后交皇帝决定批准。如果犯的是“流”罪以下,就不必再议,照惯例减一等处理。 因为“八议”中有“议功”的说法,所以才有“将功赎罪”的说法,意思是只要立了小许功劳,就可以蔑视军令,蔑视法律,战斗时不听指挥,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赵兴不希望扬州军队是一个散漫的军队,他希望任何人都不能无视军令,所以才故意将军队的封赏问题拖延到年底,借助朝廷的诏令,轻轻的绕过“八议”的说法,以打造一支令行禁止的铁军。 鲁豫还在哀求,军中其他官员都已经站起来了,一些人擦着冷汗,哀声求告,想当初不是那三艘冲锋舟堵塞了航路,估计剩下的人都要奋勇追上去,现在这三艘船的人等于做了替罪羊,剩下的军官们想一想就后怕,所以他们言词恳切的哀求赵兴手下留人。 搁别人看到这样群情汹汹的场面,早已经妥协了,一边的单锷与万俟咏频频向赵兴使眼色,赵兴却面不改色,端着茶碗悠然的品着茶水,不一会,三十多颗血淋淋的脑袋呈上来了,军官们的求情戛然而止。 赵兴放下了茶碗,慢条斯理的理着官袍,说:“我们这支精军,从年初就开始选拔,我各方挪用款项,发给你们数倍薪水,原想让你们走精兵路线,训练出一支无敌铁军,你们拿着同僚数倍的薪俸,可表现让我失望。 这次我们打的只是一群湖匪而已,最先进的船只,军中最精锐的勇士、数倍的薪水,数倍的训练费用,训练出来一群什么——不听话的游兵散勇。打仗,不是靠勇敢就能行的,还要靠组织协调。 想想你们当日,你们的快舟走的轻快,没等我赶到河岔口,所有的快舟都追进沙洲,只剩下我的大船堵在河口,我说我们这场仗赢得侥幸,你们还不服气,如果那时候匪徒弃舟登岸,从岸边攻击我的大船会怎么样? 河道水浅,大船转动不易,我船上又装的全是火油,万一不小心,我的大船沉在那里,就堵塞了河道,你们钻入芦苇丛的小船一个也别想出来,一把火就可以烧的你们全军覆没。你们今日能坐在这里领赏,全亏了我们的运气,是我们运气好,是匪徒贪恋所劫的货物,不忍舍弃,所以没有弃舟登岸。 令行禁止,你们的勇气是够了,可惜没做到令行禁止,本来一场轻轻松松的追逐战,打成一场窝囊仗,连活下来都是侥幸,你们何德何能,竟敢开口求情?” 其实,当日的追逐战不能全怪扬州水军,其中帅范也要担负一半的责任,原本他应该派几艘快舟堵在河道口,剩下的船绕着沙洲游动,驱赶湖匪的船突围,可惜他过于深入,造成了这场灾难。 但现在帅范不在,他已经被赵兴派往了高邮军,现在这群官员能怪上谁?他们被赵兴一说,想起当日的情景,冷汗都淌下来了。 是啊,如果湖匪有壮士断案的心态,当时自沉坐船一艘,堵塞去路,而后从芦苇丛中袭击赵兴的坐舟,在场的扬州水军全成了瓮中之鳖,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赵兴说话的功夫,已经想到韩世忠打的那场著名的“黄天荡之战”,那场战斗具体的情形他不记的,而他了解的多是些小说情节。只记得金兀术被追杀躲进湖里,原本无路,但最后组织士兵挖通了一条水路,逃出了重围。据说韩世忠原本也布置了巡逻船,但水军官员散漫,麻痹大意,原本有个葬尽金国精兵的机会,就这样丧失了。 而事后,那些士兵也是依靠将功赎罪,用过去的功劳作为抵偿,轻轻的滑过了惩罚——当然了,将金军堵入黄天荡,每个士兵头上都积累了不少功劳,使得他们有资格依照“八议”法律无视军令。挖通水道多大动静,但凡他们有一汤勺责任心,历史就不一样了。 “今儿我就在这立个规矩:扬州水军这支队伍不存在将功赎罪的说法,功必赏,过必罚;闻鼓而进,闻金而退;闻炮则聚,摇旗而散,但有违反军中五十二律者,一律处罚。 诸位退下吧,赏赐那三艘冲锋舟的,将赏赐转赐其家人,而后这些人员全体除名,另择精勇补入军中,填补缺额。自今日起,水军开始分段巡逻,诸军不得懈怠。”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人言”的力量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人言”的力量 残酷的杀戮下,幸存的团练士兵嘘若寒蝉,他们齐声回答:“喏!” 单凭口号唬不倒赵兴,赵兴知道没有严格的律条,士兵们答应的好好的,转脸就会在背后做手脚,即使有严格的律条,也无法保证人亡政息。所以赵兴接下来公布的是一套军功计算方法,这一套军功计算是严格用数字计量的,比如值勤一个白天算一分,夜晚算一分半,遇敌战斗则算三分…… 怎么判断巡逻船完成了执行,赵兴也有办法,他要求巡逻船早晨出发前从鳅栈拿一份货单与扬州物价表,传递到目的地后,从目的地带回来当日该鳅栈的财务报表与当地物价表。如此一来,水军巡逻也等于完成了鳅栈信息互通的目的。 接下来是信息共享,鳅栈会把附近水军巡逻范围内的物价情况,商品信息整理成报表,收费提供给相熟的客商,并从这份收益中,取出一部分付给水军巡逻船。这样一来,水军履行完巡逻任务后,还有额外的劳动报酬,即使赵兴走了,他们也会维持这种巡逻。而赵兴设立的计算方法严格体现了公平原则,所有的任务量都可以用数字表示,每个人每月的收益自己都可以计算出来,如此一来,别人要改动这项规定,就要冒着触犯众怒的危险…… 赵兴的苦心经营果然在不久后取得了回报,他提供的附近几个州县的商品情况,让收费领取情报的相关客商能迅速对物价的波动作出反应,此后,鳅栈情报的发行量越来越大,并随着运输业的发展,逐渐单独出来,成为一张与邸报相当的报纸。随后,大宋商人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广告意识,在鳅报上炒作起来,最终,在赵兴有意的引导下,这张鳅报成了报导运河两岸人情世态,商品信息的商业类周报。 鳅报的发展也使扬州水军的训练收益固定下来,一日航程内的鳅报送达工作全由扬州水军承担,扬州水军也开始随着鳅报的发行量扩张,逐步更换新船,增加水军力量…… 这些都是后话了。 赵兴将自己的军功奖惩条例向扬州水军讲解一遍,为了让扬州水军每个士兵都明白,还让万俟咏誊录十份布告,张贴于扬州水军各个营房,这份与利益捆绑在一起的条例获得士兵们热烈的欢迎,而赵兴相信,那些利益获得者绝不肯轻易放弃这份利益,如此一来,二三十年内,扬州这支精锐水军便能一直保持战斗力。 当然,以后运河沿线的军队最需要抱怨的就是赵兴这条规定,因为这条规定一下,扬州水军越勤勉,挣的外快越多,于是他们就竭力扩张,一日航程内的所有沿江城市都被他们强行囊括其中,压制的沿线水军看着那份丰厚的利润直咽吐沫。自然也对当初制定这条规定的赵兴充满了抱怨。 条例公布后,士兵们都在热烈讨论,赵兴带上两位属官,悠悠闲闲的出了军营。这份条例也压制了他力行军令的反对声,因为今后再加入扬州水军,成了一份油水充足的活,你不愿意,外头有大堆的人哭着喊着,要求享受这份严苛。 三人并肩走出军营,万俟咏望了望左右,见左右没有闲人,苦笑了一下,说:“大人,你今日严处团练,帅判官还能再入军营吗?我怕他一怒之下,辞官而去。” 赵兴眯着眼睛望着初冬的扬州街道,扬州是个水城,在气候变换时,整个天空显得水蒙蒙的,人称烟雨江蒙,半笼青烟半笼山,在这种水气蒙蒙的天色里,城市显得格外宁静,因为空气中水分大,声音传导的远,所以大家都压低了嗓门,这倒使远处的人声充满了悄悄话的意味。 “轻军而入,不怪帅范,他训练水军,劳苦功高,我已经给他准备了额外的赏赐——水田一千亩。等他回来,事情已经凉下去了,谁还指责他。” 单锷伸出手掌放在空气里,感受着空气的湿润,笑眯眯的说:“按朝廷的意思,明年我们还要继续垦荒,可是垦荒易,修路费工,许多河岔上还要修桥,光石料就是个头疼事,离人有什么想法?” “拍卖!”赵兴笑眯眯的回答:“走,闲来无事,我们就这样走回州衙。……你刚才问修桥怎么办,这就需要大佛出面,佛曰:修桥铺路,善莫大焉。我准备让扬州寺庙出面,给每一个修桥的人在桥上祈福,宣传:千人渡,千人福。你把需要建桥的地方都选出来,我向那些富商兜售,允许他们自己命名自家的修的桥,而后刻碑留念,高声为之祈福。 杭州富商有多少,大约也有千余户吧,我们需要建的石桥有多少,估计最多百十座,数量不多,欲购从速,由不得他们不抢。” 单锷听了,马上接话:“我家新封一千亩水田,那些家人要在扬州安身,也需为扬州做点好事,我先订一座桥吧,一座桥不足百贯,也就十亩水田的价格,这钱我出。” 万俟咏一听,也急了:“季隐先生,你家在苏州有百余顷地,原不指望扬州这份田地,我在杭州可没有多少地,最近我已经把杭州的地全处理了,打算在扬州安家,这八百亩土地就是我的立身之所,所以你也得给我留一座桥,最好靠近我家水田,也便于我今后修缮。” 单锷连连点头:“当然,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将桥的数量扩大一倍,每五米一桥,让扬州成为千桥之城,但凡有心修桥的,都让他修一座,如何?” 顿了顿,单锷又说:“雅言小弟,扬州物价腾贵,八百亩田地养活一家人,可是不够,你打算把家搬到此地,可要细细思量?人都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十万贯家私不够扬州几年的花销,八百亩水田只够做一个乡居翁,你行吗?” 万俟咏咧嘴一笑:“你不是明年还开荒吗,明年荒地多,我再买点。此外,我昨日从赵大人那里拿了份水磨图,听说这是梦溪先生新近研究出来的水运铁磨,我那块地刚好靠近一条河,借修桥的活,我打算按你所说的,抬高河段水位,建个水磨磨坊,以后家里磨磨面粉,炸炸香油,也算一个长流不断的进项。” 单锷击掌赞叹:“好主意,八百亩水田,拿出靠河的五十亩田地,建个磨坊,自家居住在后院,水磨坊靠近河边,进货出货都通过水运而出,实在是个好主意。 只是,离人那的图纸我也看了,那些图纸中最有价值的还是纺机,听说杭州那里纺机开成了片,一日之内一个小作坊可以织出上百丈布来。扬州这里是天下枢纽,棉花运送方便,在此地开织布厂,更有出息。” 赵兴背着手,欣欣然的听着两名属官商议挣钱大业,他穿的是龙血树做鞋底的木鞋,坚硬的木底踏在青石板路上,在薄薄的雾气中,脚步声清脆而悦耳,活像一个人在不停鼓掌。 万俟咏在那里摇头:“小门小户的,开不起织布厂。我听说杭州那里百余名织工的作坊都是小厂,还有千人以上的大作坊,每日产出哪用丈量,听说每日织出的布要用船量,能装满好几只船。 我家中一子,尚未成年,家妻没有陈支婆那样计算的手段,所以学不得离人,还是开个小作坊,守着这作坊教书育子,也算一种逍遥。” 单锷调侃说:“多收了三五斗,何不娶一个会算账的小妾,像赵大人那样打点家务。” 赵兴走了几步,听到后面聊的热烈,他头也不回的说:“季隐先生,家师前不久来信说,如今朝廷又许了动用民夫,黄河修缮工作也提上日程,他已经上奏朝廷,希望你能主持水利。若季隐先生打算走,还望早日对扬州垦荒事宜做个规划,也好让我们在你走后继续。” 单锷笑着,随着赵兴穿过小巷,一边顺着河岸走,一边说:“蔡大人太心急了,其实扬州垦荒事宜,厢军们只管修路就行了,先期垦荒的流民安定下来,自会招朋唤友,将那些无主荒地慢慢开垦,强求反而不免。 扬州能有多少荒地,许多荒地实际上是有主的,田地的主人不指着地里的出产,所以任田地荒芜。今年还好,还能有一些田地垦荒,明年呢? 蔡大人急功好利,到第三个年头的时候,无主的荒地垦完了,必然要重新看地,其中不乏巧取豪夺的手段,离人呀,我们再垦荒一年,收手吧。继续下去,就不是有利于民了。” 赵兴的垦荒实际上不是主要目的,因为朝廷不允许动用民夫,而要疏浚河流,又必须动用大量的劳动力,所以赵兴才打着垦荒、安置流民的旗号,向朝廷申请调用厢军。如果垦荒终止,则意味着厢军也不能无理由调动了。 “若再干一年,能把扬州附近的河流疏浚完善吗?”赵兴问。 赵兴这一点,单锷明白了,他叹了口气:“疏浚扬州附近河流,那可是个大工程,非得十年之工不可,我们现在只是绕着运河做点小手脚,算不上大工程……唉,现在,我只能说,明年结束后,扬州附近、扬州城内可以整理一新。如此罢了。”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吾愿足矣,何必强求。”赵兴慨叹道。有时候,他真捉摸不透单锷这个人,人世间真有如此单纯的人,不为名,不为利,只是一心想将太湖水系疏浚。 太湖水系疏浚了,干卿何事?单锷居然为了这个单纯的目的,花了整整三十年时间,若说他的目的是为了做官,赵兴也就认了,但刚才他提及苏轼的推荐,单锷却不支口。 为了一个单纯的目的,耗上自己三十年的生命,这让凡事追求效益最大化的赵兴感觉极不可思议,但同时,他也对单锷产生了深深的敬佩。 “这世界,只有偏执狂才能成功”,赵兴嘟囔一声:“扬州天下枢纽,我们为官一任,也可能做不到使扬州百年无水患,但能让这座城市畅通,能让它坚不可摧,我已经很满意了,这样吧,明年再干一年,我们便请旨,就说扬州不堪承受人口压力,请求朝廷暂缓安置流民,而后罢了垦荒这事。” 单锷点头:“正该如此!……你跟子瞻兄说一声,就说老朽熟悉的是太湖水系,对黄河并不熟,疏浚黄河的事情,还是让别人干吧。” 赵兴摇摇头,其实他心里清楚,苏轼的推荐根本不起作用,现在朝廷吵成一团,蜀党看似势力庞大,但洛党的攻击无日不休,他们根本不会允许苏轼再招揽人手壮大自己,所以,苏轼不提单锷,单锷他又有希望凭政绩升入工部,从事水利工程,苏轼一提,单锷今生反而要以这种小官郁郁一生。 可这些话不能明白告诉了单锷,这位单纯的老头不懂官场倾轧。万俟咏懂,但单锷是苏轼介绍给赵兴的,赵兴待单锷非常恭敬,平常都以师礼迎送。赵兴不肯揭穿,万俟咏也不愿做恶人,他笑了笑,转移话题:“不如单先生也转来扬州,你我二人比邻而居,如何?” 单锷笑了,他没听出万俟咏话中的意味,开心的说:“一年相处,倒是主宾相得,若是离人也迁来扬州,……” 单锷话没说完,旁边一个小巷子里传来一声喝骂,那是用吴侬软语进行的斥骂,语声娇软的不像是谩骂,像是对情郎的抱怨:“打死你个拗相公,打死你个拗相公,吃了睡睡了吃,光打呼噜不长膘,连小崽子都不会照顾,打死你,打死你。” 赵兴停住了脚步,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单锷苦笑的摇着头,万俟咏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拗相公”是人们昔日对王安石的称呼,这乡中民妇居然敢言称“打死拗相公”,这是毁谤,严重的毁谤,难道她不怕被人民衙役抓起来? 赵兴抬了抬脚,准备向声音传来处走去,亲眼看一看这胆大包天的妇人,单锷与万俟咏不约而同的伸出手,轻轻拉住了赵兴的衣袖,万俟咏首先开口:“江浙一地,呼彘为拗相公!此民妇是在训猪。” 那民妇唠唠叨叨的骂着,从她嘴里的话听出,她家的母猪生了几个小猪,但那母猪太懒,翻身时压死了一头幼猪,那民妇气不过,就拿着竹枝狠狠的教训了该母猪一番。 赵兴轻轻叹了口气,说:“王荆公也是清平自守,把猪称作拗相公,这太过分了,还是过去阻止一下吧。” 单锷摇头,万俟咏笑了笑说:“大人,阻止不了,江浙一地不下百万户,人人家里皆呼猪为‘拗相公’,我等怎么阻止的了?” “百万人皆呼猪为‘拗相公’?”赵兴难以置信的喃喃:“怎么会这样?” 单锷点头附和:“离人看来是不曾与民间交流,不仅民妇呼猪为‘拗相公’,我听说最近出的几本书里,已有人将此事公之于众,书中,他们也直呼猪为‘拗相公’。” 赵兴叹了口气:“王荆公生前常说‘三不畏’,其中就有人言不可畏。不知道他死后有知,获悉百姓如此称呼,该是个什么心情?” 单锷撇撇嘴,有点放肆的说:“王荆公才不在乎呢,人言不足畏嘛!” 万俟咏是大约知道赵兴的政治立场,他跟苏轼一样,是个中立调和派,所以才如此大胆的说王安石的坏话,单锷却要老诚着,他嘘了一声,看了看静霭的街头,低声说:“噤声,荆公的坏话岂是当街讲得,快走快走。” 赵兴也知道被人认出来很麻烦,他招了招手,让一直随在身边的小船靠了岸,赶紧领着那两人跳上船,躲进船舱里,小船快速驶离这片是非之地。 随着季节进入冬季,百姓的活动迟缓下来,官员们的刑侦量也大为降低,而年底恰好是蔡京最忙碌的时候,他要一船船点算各地送来的赋税,而后转运京师,这倒让官员之间的宴会也消停下来,赵兴开始悠闲的在府中调戏小妾,抱抱胡姬,日子过的轻松而舒适。 公元1091年12月16日,亦即元祐6年十一月初四,中国历辛未年庚子月己丑日,星期二,冬至。蔡京主持了扬州的祭孔活动,有了这位文章大家坐阵,再加上扬州繁华不亚于杭州,这次“释菜先师”活动搞得浓重而热烈。 扬州今年财政丰厚,蔡京这人在政务上是个胆大包天的人,他自己贪污了,也不肯让别人站在干净地方,今年冬至日,他做主,给每个参加“释菜先师”活动的读书人发五百文到十贯不等的纸墨钱——这笔钱花去了扬州财政储备的三万贯。 蔡京乐呵呵的接受士子们的拜谢,趁回礼的间歇,他凑到赵兴耳边,低声问:“我听说你跟苏学士离任的时候,给扬州府库留下二十万贯的闲钱,是吧?” 赵兴点头:“总数约有二十三万贯七百一十三文。” 蔡京奸笑着,顺嘴问:“这些钱哪去了?” 赵兴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听说新任知州用了一大笔钱整收驿亭,迎来送往又花了一笔,剩下的钱要修缮佛塔,在西湖沿岸建歇脚的亭子……” 蔡京冷冷的笑着,阴狠的说:“我才不把府库里的钱留给后任呢。” 赵兴没有说话,向对方递过询问的目光,蔡京接着补充:“京中有消息传来,说你我二人不得同地任官,我估计,明年‘县召’的时候,你我二人必有一人调离,或者我们两个都调开。有消息说,接任者是你家老师。” 赵兴无语,蔡京横了一眼前者,继续冷笑:“朝堂之上,既然不许我与你同地任官,难道会允许你与老师同地任官吗?若是你老师来了,我看你的面子,给他留一半,若是别人来了,我一个钱不剩,全花了。” 赵兴反问:“为什么他们不许你我二人同地任官?” 蔡京以问代答:“你说呢?”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该省略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不该省略的 这番交谈过后,赵兴与蔡京再没有交流。 当晚,蔡京将自己这一年创作的设计图送到赵兴府上时,赵兴正在按照冬至节惯例,询问学生的学习进度。 程爽首先回答:“老师,这一年我比较感兴趣故欧阳太守(前扬州太守欧阳修)的诗文。听说《醉翁亭记》就是在扬州写的,我还在学习欧阳太守惜字如金的本事……” 欧阳修惜字如金的故事,沈括在《梦溪笔谈》里也记载过,他记述说:欧阳修在翰林院任职时,一次,与同院三个下属出游,见路旁有匹飞驰的马踩死了一只狗。欧阳修提议:“请你们分别来记叙一下此事。” 当中一人率先说道:“有黄犬卧于道,马惊,奔逸而来,蹄而死之” 另一人接着说:“有黄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 最后第三人说:“有犬卧于通衢,卧犬遭之而毙。” 欧阳修听后笑道:“像你们这样修史,一万卷也写不完。” 那三人于是连忙请教:“那你如何说呢?” 欧阳修道:“‘逸马杀犬于道’,六字足矣!” 三人听后脸红地相互笑了起来,比照自己的冗赘,深为欧阳修为文的简洁所折服。 然而,赵兴记得后人评价这段记述时说,欧阳修的简略,远不如沈括在描述这件事情时,无意中用的描述语句:“有奔马践死一犬”。 程爽说这番话时充满自叹不如的崇拜语气,引得程氏弟子纷纷附和。此时,赵兴翻着蔡京的手稿,心不在焉的听着程爽的话,见到众学生的态度,他遗憾的摇了摇头,问:“简洁——便是真的好吗?要知道:省略的真相不是真相,节选的事实不是事实。 比如,我昨日在朝廷邸报上见到这样一份军情:十月十三日,锦州临海军水路齐出,忽律带为帅,共出马军一万,步军三万,水军战船六百艘,渡海向登州而来——这事,你们试着用省略法描述一下?” 程爽琢磨了片刻,答:“我想到了四个字:兵出锦州。老师看这四个字好不好?” 赵兴轻轻合上蔡京的画稿,答:“狗屁!这样的军报传递到军官手里,只会茫然无绪。这段军情写到史书上,更是一团乱麻。何时、何地、何人、何事……事物的几大要素你们都没有表现出来。 你说‘兵出锦州’——谁的兵?唐朝的兵?汉朝的兵?还是宋朝的兵?辽国的兵、西夏的兵,契丹的兵,他们出动的目的是什么/谁为帅?兵种分配如何?行军路线是什么?军队可能的目标何在?全没有!按这份情报打仗,想不败都难,想不亡国都难。 好吧,再让我们说说那句‘逸马杀犬于道’。据说:这句话的争论起源在于:欧阳太守认为记录史书要言简意赅。然而‘言简意赅’,大多数时候等同于‘罔顾事实’。比如‘逸马杀犬于道’这话,如果没有说明发生时间,你怎么知道这事情发生在那个朝代、那个年代、哪个月份——如果没有时间记录,那么记载这句话有何意义? 例如:‘逸马杀犬于道’,唐朝的‘逸马’杀‘宋犬’于道,那是穿越故事;一匹‘逸马’杀群犬于道,那是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恶霸的‘逸马’杀贫民的‘犬’于道,那是‘社会实录’…… 还有,这‘逸马’上面骑人了没有?骑得又是什么人?如果骑的是传递军情的快脚急足,那么我们要问问:狗是怎么的?如果是饿极逃窜,那只是普通事件,普通的像每天太阳必然升起一样;但如果这狗是某人有意放出来,以惊扰军情‘逸马’的,那就属于间谍故事…… 可是从这句‘逸马杀犬于道’,你能看出来什么? 什么也看不出来! 还有,这句话是灰暗的,它没有任何颜色。比如:什么颜色的‘逸马’,什么颜色‘犬’,这事发生在什么季节?…… 所有的这些要素,‘逸马杀犬于道’都没有表达出来,这句话呈现给你的是个没有颜色的世界——所以,别去学什么省略,要学简明扼要。一句话,把我刚才说的事物要素全交代清楚,避免引起别人的歧义,这才是最重要的。” 欧阳修是谁,苏东坡的老师。 赵兴这番话让程爽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赵兴看对方张嘴结舌的样子,笑着解释:“欧阳太守没有错,昔日人们都使用简牍文字,在竹片上刻文字,既麻烦又费功夫,而且一片竹子写不下多少字,因而古人说话力求简略。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接触的信息越来越多。一个有效信息,就必须尽量交代完善。 而欧阳太守在此只是做个文字游戏,他以简牍文字的心态看待这个印刷时代,在这个印刷时代里,惜字如金反而是错误的。欧阳太守没有感觉到这种时代的变化,他这里强调的是古人的传统。然而,时代变了,我们应该顺应这个时代,调整自己的知识,这才能随着时代的大潮前进。 这事儿,欧阳太守没有错,你要把他的想法放在那个时代来衡量。而我的反驳也没错,你要把我的反驳放在当今的时代,这就叫:时过境迁,与时俱进。” 赵兴这样解释,程爽理解了,他拱拱手:“多谢老师教诲,我明白了,军情传递,越详细越好……嗯,好像商情传递也是这样,大宗货单,每省略一个铜板的记叙,全年加起来就是上下十万贯差误。” 顿了顿,程爽又说:“老师说的对,似乎家中事务也不能随意省略,若过日子大而化之,便过不上好日子。比如我们程家坳,不就是因为精打细算吗。想当初,我们就是将那些平常吃不下,要扔掉的山货,收拢在一块加工泡制,而后详细计算每个人的劳动量,这才使得人人勤奋,也使得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 若是我们当初忽略那些生活细节,也便走不出程家坳来……可见:人生‘省略’不得,该详尽的时候,必得详尽。” 赵兴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人生不能省略,这话说的好。没想到我家爽舍人竟然成了一个哲学家。” 程爽反问:“老师,什么是哲学?” “哲学嘛”,赵兴打着马虎眼说:“它本应该是一门思辨的学问,但稍不小心,就能变成一门诈骗的学问……这事我们不提了,你只需要记住:真理无需省略,省略的真理就是诈骗。所以,当你记述事情的时候,给出的信息量越全越好。当你了解事情的时候,获得的信息越是详细而全面,越能防止别人的有意欺瞒与诈骗。” 赵兴这话只是有感而发,没想到他一语成谶。他才与学生交流完,提到军事情报要力图详尽,紧接着朝堂内部的以色列人传来了消息:他有可能调往西夏前线。 传消息的人是晁补之,他在“秋司”中被任命为扬州通判。接任时他感觉到京城情况不妙,一接到任命就提前出京,预先赶到扬州做准备。 蔡京与晁补之这样的小辈似乎不怎么对付,晁补之的接官宴举行的很草率,他举杯敬了一杯酒,便转入后堂。而扬州主官不在,其余的人也失去了兴趣,大家都意兴阑珊的喝了几杯酒,宴席便匆匆散了。 晁补之在扬州没有产业,不过有赵兴照顾,他也不发愁,宴席的冷落没让他感觉不自在,他与赵兴并肩走出官衙,还笑着说:“正好,吾酒瘾恰好提起,就去离人府上续饮。” 一名都虞追在赵兴身后,悄悄递上一张纸条,晁补之认出这都虞是蔡京身边的伴当,他微笑着看赵兴接过纸条,还有心情调侃:“人都言蔡京难相处,不意离人与他相处的如此相得。瞧,你俩有话都不当面说,还要私下递纸条。” 那都虞望了晁补之一眼,默然告退,赵兴冲晁补之扬了扬手中的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预作筹划!” 稍后,赵兴爱惜的将那张纸条折叠好,塞入怀中,晁补之看了赵兴这谨慎样,忽然想起一事,说:“你让老师写的《赤壁赋》与《大江东去》一词,老师已经写好了,在我行囊中,正好去你家取出来。” 赵兴招了招手,叫过一艘小船,载着他们二人向江都县走去。沿途的场面有点沉闷,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好站在船头看着沿途的风景,晁补之看了半天,赞叹一声:“都说离人走过的土地会生金子,如今一看,果不其然,这才一年,扬州百业兴旺,过往的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了,似乎对明年的日子满心期望。” 赵兴呲的一声冷笑一下:“明年的垦荒活已经分配下去了,等垦荒好了,熟地的发售便由着别人了……哼,好大一块肥肉,不知道落在谁口里。” 晁补之拍着手说:“还能有谁?我和老师啊。你放心,明年我们一定按你定下的章程运作,管保不令百姓吃亏。” 稍后,晁补之又低低的问:“京城传言,这次垦荒,扬州百官私分了八万亩土地,据说蔡京那厮就分得了三万,有这事吧?” 赵兴竖起一根手指,闷闷的说:“师兄问话,我就给你说个总数吧。我名下便分得了一万亩,其中三千亩拿来赏赐属官,怎么了,御史不是来过了吗?” 晁补之嘿嘿笑了:“朝野都传言有这事,可扬州群官没有一个上奏的报闻的,朝廷御史闻风来往几趟查探,也没查出个什么……所以这次陛下决定:将扬州官员全部撤换。 你算是好的,分到了一个知州,升任正六品,其余的官员还是原品调动,他们分到的都是一些恶州。得了,离人,别哭丧着脸了,你把七千亩土地装到兜里,弄得扬州官员铁板一块,上下同贪——若是别人如此作为,早被贬谪了。” 赵兴咬咬牙,答:“这事都怪蔡京!原本这事是百姓高兴的、官员们高兴、大家你好我好的事情,可他非要进行重新堪地,搞得扬州地主惶惶不安,这才闹出事来。这厮……” 赵兴顿了顿,马上跳过这个话题,明知故问的反问:“老师做吏部尚书,做的好好的,干嘛要出京?” “贾易!”,晁补之解释:“老师从杭州知州离任赴京,刚到京城,贾易便升任侍御使……” 赵兴一直在密切关注苏轼的动态。苏轼回京后发现贾易的存在,鉴于从前与程颐的纠葛,便立即上书说贾易是程颐的死党,曾多次公报私仇,尤其怨恨我们苏氏兄弟,怕留在京城遭殃,恳求太皇太后赐予自己一郡职务,以免遭人暗算。此种内容的奏札一共七次,但宣仁太后坚决不同意苏轼外任的要求。 八月初二日,贾易果然发难了,他伙同御使中丞赵君锡联名上章弹劾苏轼,其主要罪名是苏轼题写在扬州上方竹西寺的一首小诗,“此生已觉都无事,今岁仍逢大有年,山寺归来闻好语,野花啼鸟亦欣然。”贾易等人弹劾说,苏轼此诗写于宋神宗去世之时,当时,我们的英明领袖去世了,全国人民都悲痛万分,唯独苏轼有这份闲情雅致,看见山花山寺景色竟然觉得美好,简直是罪大恶极…… 竹西寺诗案犹未了结,侍御史贾易又再加努力,上书弹劾苏轼离间台谏官之间的关系,并认为秦观任秘书省正宗、王遹任翰林学士完全是苏轼一手提拔起来的。苏轼此举有朋党嫌疑。而秦观流连花丛,行为不检…… 此后,高太后让执政大臣讨论贾易弹劾苏轼文字,执政们当然要看高太后脸色,齐声说贾易奏章前后矛盾,漏洞百出,其目的无非是为了动摇执政大臣,发泄其私愤而已。而吕大防迫于舆论压力,提出一个折衷方案:苏轼、贾易一起解职。 太皇太后批准了这一建议。于是侍御使贾易守本官知庐州(今安徽合肥),后改知宜州;翰林学士承旨苏轼知颍州(今安徽阜阳);秦观罢正字,依旧留京校对‘黄本书籍(皇家藏书)’。 “不过,圣人(太后)事后将老师唤入宫中,告诉老师说,颍州只是暂任,事后还将给老师换个职务,圣人说,你在扬州垦荒的事必须继续下去,扬州垦荒能一年安置三五万流民,且不费朝廷一个钱,这事让别人接手,恐怕反而成为祸民之举,唯有老师来主持,她才放心。 圣人还说,朝廷的物议太大,你们扬州这批官都要换掉,离人恐怕也待不住,所以问老师,他打算带那名弟子去扬州,老师提了我,太后便提前把我派来,替老师打前战。” 在宋代以前,担任颍州太守,那是一种莫大的荣誉。因为颍川一带曾是古中国的人文中心,文明发源地,无数文坛巨将与才子、学者尽出于此。欧阳修、范仲淹生前都哭着闹着要在颍州定居,便是出于此原因。 除此之外,北宋还有南人与北人之辩。由于南方人历来性格懦弱,体魄不强劲,所以宋朝军队中明文规定不许使用南人士兵。除此之外,太祖也曾有“南人不可为相”的祖训,而好不容易出了几个南方相爷,比如王安石、吕惠卿,结果这几个人都把事情搞坏了。 由于以上原因,元祐年间可说是歧视南人的顶峰,而苏轼也学着欧阳修的样子,虽然出生于南方,但终生却喜欢以北人自诩,死后还要求葬在颍川。颍川靠近京城,这个职位从来就是大宋的荣誉职位,许多人都是在此过渡一下,马上升官,所以苏轼出任颍州太守,这也意味着新的升职任命眨眼就能到。 赵兴兴冲冲地跟晁补之讨论了一下颍州太守这个职位的意义,慨叹道:”颍州人口大州,几千万人口,人多地少,守土而已,没想到居然是任官大热门,我却不喜欢那里,若有可能,我宁愿选择沿海贫瘠州……” 晁补之仰脸哈哈一笑,似乎在笑赵兴的狂妄,他笑罢,接着透露:“这次,你的新任命其实已经到了政事堂,只是政事堂还没有‘贴黄’,我估计正式任命下达该在明年二月,等老师的任命下来,你的任命会同时发布。 据说,你这一任命还是陛下亲口点选——这几年西夏闹的不停,九月西夏兵退,陛下就曾言:必得一虎贲镇守西县。十一月,秋司查点京官,谈及你在密州、杭州、扬州的功绩,陛下突然说:庆州屡经兵火,民不安生,既然赵离人号称‘点金手’,何不让他去庆州经营一番。 此语一出,政事堂诸相齐声称善。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离人需早做准备。” 赵兴点点头:“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我会早早着手,准备行囊……对了,我分得七千亩土地,便在这些土地上,给你和老师一人盖座园子如何?” 晁补之一摆手,乐呵呵答:“别人许我的,我还要谦让一番,离人送我的东西,我就不客气了。哈哈,扬州的园子我不需要了,你这里将水路整理的很畅通,我家在杭州,来往方便,倒不需在扬州另置产业,你替我在城内买一栋房子吧,我听说你家小妾的印书坊开的很不错,便替我买一套前店后屋的房子,我打算将来老了,在扬州开一间书店,守着书屋看春来秋去,也是一件雅事。” 赵兴点头答应:“恰好,袁氏打算明年承办牡丹花会,应许我两套房子。这两套房子比邻而居,你与老师恰好一人一套……我明天就把它买下来。” 晁补之看了看赵兴,随口说:“袁氏是在贿赂你吧,离人,你有贪污啦——明年不会有牡丹会了,老师曾说这事劳民伤财,应该废止。等老师当了知州,恐怕就要废止这牡丹万花会。” 赵兴怒气冲冲反驳:“怎么是劳民伤财呢,今年在牡丹花会上做广告的客栈、运输行、旅社都已经赚得盆满破满,别的不说,我家参展的野悉蜜花每株都卖到一百贯。可是赚了个够。现如今,朱徐袁陆等四大家族都抢着承办花会,明年的花会都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 你回头跟老师说一声,这扬州花会的历史渊源流长,从汉武隋唐时代都有无数诗词赞颂,可不能葬在老师手里。” “咦!”晁补之诧异的问:“承办花会也能挣钱?……四大家族抢着要承办?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说。” “广告——广而告之也!一般来说,卖货的人就怕别人不知道。而扬州花会万民齐来观看,这是一个让别人知道的好机会……可惜万花园地方有限,广告贴的多了,又让人注意力分散,所以我在去年限定:万花会只准做一百条广告,而花农为自家花做的广告,不许超过花棚大小,还要摆在花盆跟前。 如此一来,广告位置就成了一种稀缺资源,而稀缺资源是可以换钱的。承办花会的人可以拿这个稀缺资源卖钱,卖得的钱,一部分补贴花农,一部分自己装到兜里,作为筹办花会的费用……这可是很大一笔钱。” 晁补之击掌赞叹:“人都说离人是点金手,果不其然,原本一项扰民的活动,也让你生出钱来,我再确认一下:观花的人不要付费?进花园做生意的人不要付费?百姓看中了花农的鲜花,当场买走,也不要交税?……” 赵兴一一否认,而后意味深长的说:“这就叫做‘会展经济’——开会,很挣钱的。万花园免费提供场地,但有一项不免费,万花园里几座阁楼可以任由士子登楼赋诗,但要在楼上开宴席,酒食要付费,在楼上卖酒食的酒家,也要付费租场地。万花园里四十座楼台,可以容纳四十座酒楼同时竞争,扬州花会开一个月,他们能有一个月的生意,来往者都是名人,这些人题一句诗,酒楼的身家顿时非同凡响…… 今年我办的花会只是试水,试水过后,扬州各业已经醒悟过来。你知道万花园里一个楼一个月的租金是多少,现在的价格是一百贯——四十多座楼,这一月就是四千贯收入,你想想,这是笔多大收益,那四大家族还不打破头。” 晁补之偷笑着,追问一句:“所以那袁氏就送你两套房子。” “不是送,是‘转让’,我付过钱的,而且是‘按时价付款’。你知道,今年扬州安排了三万流民,说是三万,实际上有五万,其余两万妇孺儿童已经进入扬州,在扬州学做工、务农。现在扬州开作坊成风,官家又卖放了百十座坊场,所以扬州一地难求,有点闲钱的人都在自家园子里开起了小坊场,现在扬州是有钱也卖不到地。 那四大家族久居扬州,手里拽着大把空闲府邸,若不是这次他有求于我,必不会出让那两块房屋,毕竟,只是租给别人开作坊,一年也能有不少的收入。” 晁补之微微皱起眉头:“照你这么说,扬州的一处房产,怎么也得千贯上下,他一年收益也要百余贯吧。若抢下办花会的活,一次不挣个一千贯,他肯卖你房子吗?” 两人说话的功夫,小船已经驶进江都县,赵兴跳上自家门口的码头,亲手将船系在门口的地牛上,一边伸手搀扶晁补之登岸,一边回答:“一千贯——不止,办这场花会最大的收益在于:主办者把握了一年的话语权。扬州各行各业的人,在这一时刻,都得求上主办人,只要主办人世故一点,这一年内,他做生意便是无往而不利。这才是争主办人最大的收益。” 晁补之一边登岸,一边回答:“照这么说,扬州花会也不算扰民。回头我跟老师说说……” 第二百二十八章 前线的召唤 第二百二十八章 前线的召唤 晁补之来的匆忙,他的家眷还没有离京,一身轻松的晁补之便安顿在赵兴家中,他随着赵兴游玩过整套园子,而后一声叹息:“可惜了你这房子,可惜了你这一屋子家具,嗯,我比较喜欢你这张桌子,回头记得给我留下来。哈哈,我也喜欢这张椅子,好的很,离人,你这家具打算怎么处理?” 赵兴得意的回答:“别想了,我这园子不打算出售,扬州恰好在黄州与杭州的中间,我程族需要一个落脚点,这栋房子随后要交由族中经管……这张桌子可以给你,还有椅子,其余的,你想都别想。” 古代交通状况不佳,所以古人搬家,很少把家具再搬运到新家。一般来说,古人一旦决定迁居,除了一些可以随身携带的东西,其它的都要在当地出售,除非主人实在喜爱的物品,才不惜工本带在身边——因为那确实是不惜工本,长途运输花的运费钱,比在当地购买四五套新家具还要贵。 晁补之本想趁火打劫一番,听到赵兴这话,他遗憾的走到博物架前,拍拍博物架,说:“我甚爱这个架子,还有,你卧室的床也很出色,离人,你真不打算出让吗?” 赵兴家中的家具没有像大多数宋人一样,镶嵌着金丝与贝壳,然后刷上漆。他房子中的家具只简单的将木面打磨光滑,而后刷上一层漆,保持光亮。他刷的那层漆现代国际上称之为“宋漆”,或“中国漆”。这种漆光亮如镜,刷在木器上,可以保持漆面一千年仍明亮如镜——现代很多出土的宋代漆盘证明了这点。 但现代,这种漆的配方已经在中国失传,日本人抢先以“中国漆”的名字注册了国际专利,这种漆是现代社会最华贵,最高档的油漆,它无毒无副作用,用这种漆刷出来的家具,价格一般都在百万元之上,哪怕是一只小凳子。 赵兴的桌子有点类似现代的“大班桌”,它带有一个长长的拖柜,桌面很大,可以铺开几尺长的卷轴让人写字作画,这桌子是用越南红木制成的,与现代大班桌稍有区别的是,它继承了宋代喜欢精细雕琢的风格,桌四面支架都是镂空雕花,做的很细致很精美,再刷上光亮的宋漆,整张桌子红彤彤的,像一只熟透的大苹果。 赵兴的椅子也是仿大班椅做成的,椅子底部有个弹簧,可以让人坐在椅子上轻轻摇晃,椅背很高,采用类似航空座舱椅的设计,靠背上包了厚厚的天然海绵,坐上去很舒服。 赵兴拍了拍那张大书桌,略有点肉疼的说:“这张大桌子,大椅子送给你,你还不满意,别贪心不足……来,老师写了《前赤壁赋》,你也给我留下一副字帖吧,就《后赤壁赋》吧,若有时间,再写几首拿手的诗词,权当抵偿了桌子钱。” 晁补之拍拍桌子,又摆弄一下赵兴书桌上的笔墨砚台,笑着说:“那你可吃亏了,我的字可没有老师的值钱,也不如黄庭坚的,甚至还不如秦观的,眼前放着蔡京这个大家,你怎么还要我的字?” 赵兴乐了:“你怎么知道我没让蔡京抄经文诗赋,我敢说,如今整个大宋朝,谁收藏的蔡京字帖也没我多……行了,快写,写完了我让人把桌子椅子送你家里——你的新家。” 晁补之一听,精神来了,他大呼:“好,来樽酒,再来两‘《绿色xiao说网》’、研墨,等我写完了,把你的博物架也送把我。” 赵兴笑着答应,他转身走出书房,安排下人去袁氏家拿房契,吩咐人伺候晁补之写书。正忙乱间,程爽进来报告:“老师,阿珠姐已经动身了,今日晚间抵达扬州。” 赵兴皱皱眉,叹了口气,吩咐程爽:“赶快把房间收拾好,另外我回头给你写张单子,你去筹划一下,我可能要调任了,去庆州,路途遥远,须得尽快准备行囊,安排随行人员。” 程爽愣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老师,扬州这……庆州那儿,战乱不断……” 赵兴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表示。 当晚,阿珠带着赵兴的长子赵义赶到了扬州,她新生的丫头贝贝被留在杭州,交由陈伊伊照顾。原本她不该产后没多久就出门,但陈伊伊生了儿子赵洋,如此一来,赵义嫡子的身份就需尽快确认,所以她才冒着严寒赶来了扬州。 夫妻久别重逢,自然有一番体贴与温柔,赵兴早早让人将卧室烧的暖暖和和,程阿珠洗去旅尘,当晚入睡,第二天,廖小小与喀丝丽拜会了主母后,程阿珠当着妻妾的面问:“官人,听说你要调往庆州?” 赵兴不想隐瞒:“听说政事堂已经议决了,只是没有贴黄,等到明年开春贴黄下来,我就动身。庆州战乱,你就不去了,小小也不要去,我只带喀丝丽去。” 阿珠摇摇头,坚决的说:“官人,出嫁从夫。官人要去庆州,妾身定要随从。小小姑娘不跟去也是对的,兵荒马乱的,让她留在家中,随伊伊照顾家里。” 廖小小听到这,急了,跳出来向赵兴与程阿珠行礼,恳求说:“官人,娘娘,小小也是一妇人,也曾听说过出嫁从夫,夫为妻纲的道理。庆州战乱,小舍人年幼,娘娘正该留在家中,抚育舍人成长,奴家无牵无挂,与官人生愿同修,死愿同枕,庆州,我是非要去的。官人、娘娘不许,小小死给你们看。” 赵兴截断妻妾的争吵,欣慰的笑着说:“有什么可吵的,庆州,别人视作龙潭虎穴,我却不以为然。都别争了,阿珠今后就留在扬州,照顾这片产业。” 十一月,刘挚罢相,苏颂被任命为集禧观使,解除了宰相职务。这月,皇帝赵煦成亲,在皇帝婚礼上首次奏响了音乐,此后,中国式婚礼开始准许奏乐。 腊月初一,赵兴带着阿珠与嫡子赵义回程家坳,事隔多年,望着他最初踏上大宋的初始地,赵兴有点百感交集。 赵兴这次回宗族的身份是尴尬的,他娶了程族的女人,按程族辈分排序,他要比族长程不同低一辈,但他又是程族孩子的老师,也是程族壮大的大工厂,还是黄州程族既定的族中监庙,所以程族最后含糊地将赵义的辈分定为与程爽等同。这样一来,赵兴便顶了程老七的位置,被程族孩子称为“七叔”,而程老七则用一个更含糊的名词“七太爷”称呼。 腊月二日,祭祖完毕,赵兴领着程族新生诞的孩子来到浠水边,他当初遇到苏轼的地方。这片地方附近的石壁已经预先打磨平整,赵兴拿出苏轼的《赤壁赋》与《大江东去》词,递给工匠。工匠们躬身接过,爬上石壁开始凿刻字迹。 这项凿刻工程因为要完全印刻苏轼的笔画,前后估计要半年的时间,所以工匠们举起凿子,在石壁上刻了个头,便算典礼完毕,赵兴便带着孩子们告退,剩下的便是工匠的活了。 这是赵兴作出的一项努力,他仿佛记得,现代,苏轼字迹都被毁坏,其中苏轼手书的《醉翁亭记》与《丰乐亭记》,它们躲过了蒙古铁骑、躲过了满金人的文字狱,却毁在红色党卫兵手里,所以他想把苏轼的手迹藏在深山中,希望它能成为唯一一副幸存下来的苏轼原帖。然而,赵兴错了,在真实的历史上,黄州也拥有一份苏轼手迹的摩崖石刻,也正是藏于深山中,但它依然没有躲过红色党卫兵的“破四旧”…… 程不同等在宗族祠堂内,赵兴按规矩一板一眼的上了一炷香,孩子赵义跟在身边,虽然不明白父亲行为的意图,但学样子学的很快,上完香后,程不同拱手请赵兴坐下,开口问:“去庆州,夫子打算带多少兵?” 程不同问的是赵兴打算带走的宗丁数目。 宗法社会下,三大权力并存,分别是:皇权、神权,宗权。而皇权第一。但在宋代这个特殊的朝代,宗权的权力也很大,宗族甚至有时候可以拥有自己的武装。比如《水浒传》中祝家庄、扈家庄等三个庄园,就拥有自己的武装庄丁。而宋代对宗族的权力并不是一味的打压,有时还颇为容忍,比如“蓝田公约”改为“吕氏乡约”后,朝廷再也无话可说,再比如赵兴要去的环庆路,朝廷反而强制地方武装以宗族为单位,协助朝廷抵御入侵,等等。 程不同现在是里长,还是族长,在黄州这个蛮州,他从官方角度来说,有权拥有自己的武装维持地方秩序;从宗法角度来说,他也需要一支武装来捍卫族权。种种因素凑在一起,黄州程家坳也就成了赵兴的存兵处。程族人负责从乡里、山里招收健壮的猎户,在程家坳经过简单的训练,再送到杭州茉莉园进行更严格的军事技巧操练,组织管理训练,而后才开始分流。一部分人被分配到海船上充当武装护卫,一部分则返回黄州,继续在程家坳里操练,以维持体能。 这次,赵兴要去庆州,终于用上这些人了,他很期待历史上著名的淮勇能在大宋再现他们勇烈的战斗风格,所以他特地返回程家坳,想来调点兵支援前线。 “我估算了一下,前后大约需要一百名团丁。先期五十人,我只要体格健壮的,能打,能射箭就行。后期五十人,我需要头目一级的,需要把他们送到海外训练半年,以后作为带兵官,训练下面的士卒,这批人需要识文断字,族长替我准备一下。”赵兴开口要求。 程不同拈着胡子回答:“我程家坳现有五百名庄丁,能打的步弓手有一百五十人,夫子需要,可以全部拿走,我这里乡间没啥事,有几十号人吓唬吓唬小贼,也就够了。” 赵兴摇头:“环庆路上处处是勇悍之士,我在当地现招人,朝廷反而没有疑义。带自己人多了,不好。族长这里还是继续招人,要让附近四乡县的人都接受我们的军训……即使家里养不了那么多人,先发给他们一笔钱遣散回乡,或者许他们优先进入程族产业,也算一项恩典。等必要时登高一呼,周围就能拉起一支大军来,这才是我的目的。” …… 正旦过后,赵兴私下里再度征求幕僚们的意见,从高邮军返回的帅范摩拳擦掌,坚决要求随行。万俟咏考虑半天,表示也愿意随赵兴前去庆州搏三年。单锷考虑半天,想着自己年纪大了,再加上一直生活在南方,有可能不适应河东路一带的恶劣气候,决定不随行了。 赵兴表示理解这位老先生的决定,毕竟庆州那里没什么水利需要修建,即使这位水利专家跟去,也没什么大的助益。所以赵兴连忙给苏轼写信,要求苏轼帮助安排单锷。 此后,准备离京的苏轼用出了他最后的能量,替单锷安排了一个广陵县令的官职,这广陵县是扬州今年新近增设的县,由于扬州户籍因屯垦而增多,朝廷又再扬州增设了两个县,并将23个囤民点则全部设为里。单锷本身是进士出身,这次跳过辅官的历练直接担任一县之长,也是因为扬州屯垦的政绩太显著。如此一来,倒让单锷轻松的踏入仕途。 接着,赵兴开始安排随行的家人。 眼看着孩子大了,他真想带在身边教育,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但庆州实在不是孩子成长的好地方,犹豫再三,他终于作罢。 经过一番劝说,程阿珠与陈伊伊也同意留在扬州与杭州,等赵兴安定了再决定行止。而在廖小小的坚持下,她终于列入随行名单,不过,她将与喀丝丽一起作为后队人马,慢慢地前往庆州。 廖小小的坚持是因为按照大宋法律,她已经在赵兴身边待够了年限,这时,如果她要走谁都拦不住。在她心里是不愿意走的,但三年里她没有生下一个孩子,让她心中有点慌乱,担心自己年老色衰后失宠,这才决定无论如何要跟在赵兴身边,希望在庆州这三年,能够给自己带来一个孩子,同时也给赵兴留下一段共患难的情谊。 至于扬州的家仆,赵兴已提前做了安排,大多数有手艺的仆人赵兴已开始分遣出去,资助他们在扬州开店,而那些受过军事训练的、又愿意随赵兴前往庆州的家仆则安排分批随行……等一切整顿好,赵兴的家中忙乱起来,但这种忙乱是有秩序的。 仆人们都在打点行装,整理随身物品,一直没有得到安排的寇怜儿急了,连忙请见赵兴,一见面就叩头在地,口称:“愿随老爷回乡。” 赵兴笑了,他望着寇怜儿手上的刺字摇摇头:“你怎么回乡——庆州百姓养育了你们,你们却向他们挥起了刀,屠杀了他们。如今,每个活着的庆州人都是你们的生死大仇,只要你一踏上庆州,露出手上的刺字,庆州百姓就能活吃了你们。你怎么敢回乡?” 寇怜儿执拗的继续磕头:“愿葬在故乡。” 赵兴冷笑:“先不说你能否回乡,先说你吧,你是朝廷管制的贱口奴隶,我家喀丝丽带你离开杭州,已经是违反了规定——私离监守地。怎么可能让你再离开扬州呢。即便你能够离开两浙监地,我又怎么把你带入庆州?庆州百姓若知道了我随身带了位你这样的人,该怎么想我? 行了,休得过分。我之前容你,乃是看你自强不息的份上。你若过分强求,不如我一棍子打死你。官府那头也不过是通知一声而已。” 寇怜儿再次磕头:“奴不敢冒犯老爷,只是可当初发生那事(指庆州兵变)时,奴还在襁褓中,庆州罪孽该与奴无关。奴自出生一来就做牛做马,该赎的罪都赎了。现如今,奴的父母老了,一直念叨着埋骨故乡。而奴自生下来没见过故乡的山水,情愿随老爷回故乡看一眼。哪怕看过一眼就死,也值了。” 赵兴摇头——国人的乡土观念实在令现代人难以理喻,罢了,既做人情,那就做到底吧:“你在庆州有熟人吗?” “没有,奴在庆州不可能有熟人!” “好吧,我找点药水消去你的刺字,另外再向官府通融一下,消去你的贱籍……至于你父母,我管不着,生死由天吧。” 寇怜儿千恩万谢退下,廖小小在一旁一直未开口,等寇怜儿退下才开口问:“相公,她明知道去庆州生不如死,怎么还要去?你怎么还要答应。” 赵兴嘿嘿一笑:“你以为她傻?她一点不傻!你走了,喀丝丽走了,她怎么办?阿珠一直想做个合格的主母,结果把自己的性子弄拘谨了,我一走,她肯定不会容庆州罪婢待在府中。寇怜儿看清了这点,所以才要求去庆州搏一把,因为与其在新主人那里苦熬,朝不保夕、生不如死,还不如跟我去庆州……罢了,他父亲总算做过庆州军官,也许熟悉地理,或许对我有用。就让他跟去吧。若他父亲真有赎罪之心,对我也是助力。” 廖小小仰脸瞄了眼天色,媚笑着说:“相公,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去屋里说话……” 屋里,太好了,赵兴乐呵呵地说:“叫她们到洗澡水,鸳鸯浴,才美。” 廖小小媚眼如丝:“奴奴听相公的……” 元祐七年一月初,蔡京的任命下来了,好笑的是,这位大贪官原本是因为御史弹劾,当不成成都知府,现在御史们居然有了新的理由,他的新官职就是成都知府。而原成都府李之纯则被调回京,担任开封府尹。 一个大贪官走了,扬州百姓居然含泪送别。这是因为蔡京这位大贪官,最近变现的实在太可爱了。从年终开始,他就想尽办法、找各种理由给杭州百姓发钱。原本朝廷只在下雪的时候给百姓发放炭薪钱,但蔡京疯了,大夏天逢着下雨天他也发炭薪钱。有时候刮风他也发钱,但发的不叫炭薪钱,叫“房屋修缮费”。似乎一点小风小雨过后,老百姓的房子也需要整修一番。 原本因为蔡京垦荒行动牵来了大量外来人口,还声称要盘点当地地主的田产,使得扬州土著居民对这位大贪官非常抵触。但蔡京临走这次疯狂撒钱行动,让扬州百姓对这位有点贪财、也有点心黑,但经常给他们发钱的知州颇为留恋,因为他这一任,扬州普通百姓的利益没被触动;对于扬州大家族的利益,蔡京倒是想做番手脚,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调任,最终反给大家发了一堆钱……这样的贪官,扬州百姓恨不得对来上几个。 蔡京发下去的是笔巨款。赵兴向朝廷报告垦荒所得是3.4倍收益,但实际上这个数目他瞒报了一半,因为修路后的水田价格,是不通公路的荒地价格的十余倍。结果,平均起来垦荒的总收益该在投资的7倍以上。 赵兴隐瞒了一部分,是因为他打算预留为新一年垦荒的运作基金,现在,蔡京不过日子了,这笔巨款被他花的一干二净,等苏轼从颍州转任扬州知州时,府库里只剩下3120贯零3文钱——这还是蔡京看在赵兴的面子上留下来的,如果来的不是苏轼,蔡京只会留下那3文钱的零头,其余的全部花光。 蔡京前脚孤零零地走了,送行的只有赵兴。苏轼后脚来了,此时,赵兴已成为扬州留守的最高官员,他代表扬州同僚迎接了苏轼。 这次迎接也是一个特例。按理说应该是赵兴这位下级官员先走,留下蔡京这位最高长官办交接,但估计是苏轼与蔡京极其不对付,所以高太后破例让蔡京先走,留下赵兴这位学生办交接。 有先期抵达的晁补之作陪,赵兴的交接办的很顺利,况且师生之间没啥好隐瞒的,赵兴将杭州垦荒的具体运作交代一番,便向苏轼解释:“老师,府库里虽然没啥钱,但也不用忧心,因为近期该花的钱都花出去了,剩下的都是进项。比如3月扬州花会,等2月25日,承办人就会缴纳5000的承办费。 到了3月,茶监、盐监、各路转运司会交来一部分‘例支钱’,所以只要熬过了2月,官府的进项便会接踵而至……垦荒的事也不用愁,我已把今年流民要开垦的荒地备下了。这月雇佣厢丁修路、疏浚河流的经费我也预付了,老师且拿那三千贯支撑一个月,一个月后的事就是‘现收现支’——扬州富裕,收益应该比支出大。” 苏轼很满意:“离人安排的妥当,我还用干啥,坐等收钱而已。我就坐在收钱太守,学欧阳公‘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山水之间’就行。哈哈,恰好有时间,待我将欧阳老师的《醉翁亭记书》写一遍,刻字立碑。” 顿了顿,苏轼从怀中摸出一封官诰,递给赵兴:“这是你的官身:守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权庆阳节度使(知州)、庆阳团练使——正六品的官,等于给你升官两级。离人,庆州那里无月不战,我觉得你应该跟陈季常联系一下,他父亲陈弼曾任凤翔府太守,他儿子陈不群不是曾在你手下学习过么,我知道陈季常身边还有几个凤翔府的老兵,你可以向他借用一下。” 庆州在熙宁后不久改名为庆阳,属“镇州”。所谓“镇”州,意味着前线的边防州。此类州县长官,军政通管,不称“知州”,称“节度使”,民间称之为“太守”。 赵兴的三个新官职当中:庆阳团练使是正六品官,庆阳节度使是从五品,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是个正五品官,赵兴以低官品担任前两个官职,前面要加“权”、“守”。 而庆阳团练使前面不加“权”、“守”,表示朝廷认可了他在扬州的功绩,正式升他为符合团练使品级的正六品——等于跃升两级……不过,这种跃升估计没人羡慕,因为团练使偏于武官,赵兴又是去前线担任此类官职。 赵兴向老师拱手拜谢,口称:“原该如此的,只是任命没下来,我不好大肆声张。可现在来不及了,我打算明日上路。” 苏轼吃了一惊:“这么快,何必如此急呢?” 赵兴回答:“不能不急,一年之计在于春,每年春耕时分最为紧要,我必须赶在春耕前赶到庆州,才好筹划一年的攻守大计,老师,明日我要动身,今日便不相陪了。” 苏轼犹豫片刻,答:“也好,我刚来,也许整理一下家务……离人,谢谢你给我买的房子,我很满意。你去忙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长歌入环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长歌入环庆 第二天,苏轼赶来送行,只见赵兴带着整整一百名壮汉鱼贯登船,这百名壮汉都一身紧身打扮,如果有个现代人在场的话,他会发现那一身服装其实相当于现代的作训服。帆布制作的紧身夹克浑身缝了无数的口袋,锃亮的铜扣将衣服衬的奢华而有派头。 仿照宋朝军服的颜色,这身衣物上衣夹克是红色,裤子是黑色,然而那红色比一般军服要鲜艳,黑色也显得更加醇和。配上范阳帽,显得又威风又牛叉。 送赵兴登上运河船,晁补之向苏轼介绍:“去年我来的时候,悄悄告诉了离人转任的消息,从那时起,离人就开始招募义勇。据说他开出的条件是:一年四季每季两身衣服;需要的铠甲与武器都由他免费提供;战利品完全归自己,每月有十贯的薪俸。 这身布甲就是战具配置,听说凡是加入者,一人获得两身。有许多人就是冲着这布甲去的。听说有人做了实验,这布甲渗透水以后,剑刺攒射难伤,有人说,这布甲恐怕拿到市面上,要卖百贯不止。这仅仅是一项,听说他们背囊里也尽是好物事,见过的人都说,那些物事可稀罕了。” 听晁补之这么一说,苏轼倒是回忆起来那些士兵登船时,背的一人多高的大行囊——其实那就是现代大号的驴客背囊——里面装的鼓鼓囊囊,让苏轼看了直担心,长途旅行背这么大的包裹,能受得了么。 晁补之也有相同的忧虑,他补充说:“说起来离人在密州算是最得人心,招募令一出之后,密州来了200多号人,而杭州那里也就是二三十人而已,倒是那群一赐乐业人仗义,一下子出了20名会计,打算跟着离人去庆州。至于扬州这儿……纸醉金迷,早已酥软了扬州人的筋骨,这么好的条件,这么威风的衣服,只来了十几个报名者。 刚才登船的都是经过选拔的,据说离人将他们培训了一个多月,身体最强壮的一百个人留了下来,其余的都坐着运河船先期赶往汴梁。听说还有一支货船船队,已经提前赶到了汴口,在那里将船上的货物倒换成马车,正在往庆州转运。这些人算是能走路的,但不知道能不能走完这段路。此去庆州,远着呢!” 苏轼晁补之在码头上送别赵兴,第二天,陈不群带着几个家丁赶到了,听到赵兴一走,连忙搭乘运河船一路追赶,无奈,赵兴选择的都是快舟,陈不群不仅没有赶上,双方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 庆州的路是很遥远,赵兴带的队伍不打算进入汴梁,因为这支队伍太惹眼,他害怕汴梁城那群闲官又来找麻烦,所以在南京应天府(今商丘)下了船,而后开始了徒步。 能在大宋再次重温驴客生涯,赵兴感觉到很惬意,领着这群队伍嚣张的穿街过巷,走出了大名府城,来到了城外。赵兴召集那100名精挑细选出来的效用,指着前方的路说:“此去庆州,我们要一路走着去了,诸位当中有打过仗的,有从没上过战场的,今日我们就开始行军生涯,谁能告诉我行军三件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一名密州来的效用回答:“斥候!” 程爽回答:“向导!” 帅范回答:“我认为是司南(指南针)与地图、向导!” 帅范出现在队伍里是个意外,原本他应该跟随万俟咏一起,随同运送物资的商队慢悠悠的前往庆州,但他听说此行要穿过中原大地,沿途浏览无数的风光便坚持要随同大家一起走路。 帅范也是个罕见的大个子,体格比一般宋人要健壮,他坚持要步行,赵兴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 “游客旅行,可能不需要斥候,但行军是一定需要,你们说的都对,但还有一样没说:热茶。从今日起,我们就将这段路当作一个课堂,学习如何行军。先说斥候:程爽,你今日带一个伍前行作为全军斥候,打算怎么安排行程?” 程爽想了片刻,回答:“先从当地雇个向导,而后引着全军前行,估摸行程,大约全军走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寻找路边小食店,为全军安排食宿……老师看有什么补充。” “想的很细,我补充几点,先说向导。我们不能单依靠一名向导,因为一个向导有可能指错路,所以向导至少要双份,最好3名。这时代每个人都不见得出过很远的路,所以向导要采用分段制。以一个行军段为一个向导,从早晨到中午,从中午到晚上。这样分段雇佣向导,向导引完路当天可以返回家,所以要的价格一定不高。而他指引的又是家门口的路,也不存在失误。 再说沿途安排,我们人手有一张地图,但体图上不可能把小路标的很详细,所以每到一个岔路口,斥候的责任就是留下指路者。岔路太多,斥候人数不够怎么办,雇当地人,写一个纸牌子,让当地人举着,等后对大人跟上来,给举牌子的人付钱。这样,前队后对相距不过半日,举牌子的人也无需守候太久,而后对的人有了指引,就省去了许多打听道路的时间。 再有,我们后面的人有100多,个个都是成年壮汉,走了半天的路,饭量一定很大,所以要找一家大饭馆,让他提前准备好热茶与热饭。记住,一定是热茶,长途旅行最怕水土不服,而一杯热茶就可以解决这所有的问题…… 暂时我只想到了这些,帅判官,你有什么补充。” 帅范装模做样沉思片刻,回答:“地图,指南针,虽说现在的地图标注不详尽,但几千里路走下来,总得让大家学点什么,我建议每个路口大家都拿出地图来核对,学会用地图指南针辨别方向。” 赵兴点头附和:“不错,以后我们经过每个路口,都学着在地图上做标记,这3000里路走下来,我们当中人人都需要学会识别地图……来,先给你们发钱,这笔钱是路费,凡有掉队者,自己休养几天,跟在后面慢慢赶,往自家赶还是追赶我们,随便。” 这一群人肆无忌惮的在路边讨论行军事宜,装束打扮又格外怪异,早以引起大名府衙役的注意,赵兴耽搁的太久,衙役们已经呼来了大队人马,战战兢兢的围上来。 所谓大部队人马也就是30名弓手,他们小心翼翼的靠近赵兴这一百人,为首的衙役刚刚清了清嗓子,赵兴已经提前掏出官诰,展示给衙役班头:“宝文阁学士、承议郎、守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权庆阳节度使(知州)、庆阳团练使赵某赵某赴任途中,还望诸位通容。” 衙役班头拿着那份官诰反复的看了看,好奇的问:“大人为什么不去驿站,官员往来,住进驿站还有一份常例……” 衙役们说的是官场规则,赴任官员上任期间,经过某地,当地地方官都要送一份旅费,并设宴招待一番,但赵兴这一路却没有去任何驿所登记,如今他的口气还蛮大:“你说什么?我是赵兴赵离人,你打听一下,我是缺钱的人么。” 说罢,赵兴一招手,引领着众人扬长而去。这地方实在待不住了。 衙役们望着赵兴的背影,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班头嘟囔到:“这位大人确实不是缺钱人,这一身装备,怎么也要百十贯上下,一百个随从——啧啧该有一万贯。赵离人,何人也?” 另一位都头凑上来,好奇的问:“赵离人,该不会是苏学士的弟子,那位写过《送别》,‘人生若只如初见’,很是谱过几个名曲的赵离人?!” 这么一说那班头倒是醒悟过来,他大叫一声:“阿也,莫不是拐了京城十绝廖小小的赵离人……如果是他,到真的能配的起如此奢华的随从……奇怪,廖大家怎么不在队伍里,莫非……” 班头们以为赵兴只花了几万贯装备他的部队,他错了,如果他看到赵兴队伍进入河东路的场面,估计他会惊愕的下巴都掉下来。进入河东路,时间已经到了3月,初春的气温很适合人们出来踏青,经过一个多月连续的行军,赵兴的队伍只剩下81人,但剩下的81个人各个都是千锤百炼的勇士。 西夏这几年的攻势就是河东路与永兴军路,进入河东路时等于已经进入了战区,才进入这片战区不久,赵兴的队伍就发现一支商队,他们警惕的望着赵兴这支队伍靠近。 大宋朝对百姓实行弓箭管制,但边境各州例外,比如河东路靠近边境几个州、永兴军路、秦凤路则强制乡民持有弓箭,弓弩的价格比较昂贵,朝廷规定上等户家中必须持有一弩,而三等户以下的弩弓则有朝廷配发。家中每持有一弩,朝廷每年给减税两千文,也就是两贯钱。所以进入这片区域,则意味着人们可以合法佩戴刀剑弓弩。 因为朝廷这个的规定,所以在这片土地上,走路不带弓箭与武器的人基本上都是平民或者贱奴,腰上不别个弩弓出门,彼此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对面的商队,人人都持有刀枪棍棒,许多人还很是炫耀的舞弄着手中的弩弓——这是上等户的标志,在这年头手中挥舞弩弓,简直就跟现代女白领手里挥舞真品lv皮包一样,是顶级炫耀。 程爽作为斥候领队,拍马走进这群武装商人,大声向对方解释:“宝文阁学士、承议郎、守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权庆阳节度使、庆阳团练使赵某赴任途中,诸位无需惊慌,大路朝天,各走一路,请诸位让开道路。” 进入河东路后,赵兴的队伍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战争给黎明百姓带来的灾难,这几年西夏每年都来一次例行抢劫——不,按教科书的说法,是例行的民族大融合,给河东大地留下了满目疮痍的景象,当地百姓已经无心耕作,应为耕作一年,最终的收获可能被西夏人“融合”了,还有可能把自己劫持到西夏做奴隶,所以沿途的田地都是荒芜的,走在路上,所有的行人的表情都是警惕的。 这里雇不到马,因为所有的马都被军方拉去,因而斥候队的速度慢下来。这支商队没有经过吃后队的提前交涉,所以他们很谨慎,始终没有垂下弓箭。 赵兴挥了挥手,只简单的说出两个字:“披甲!” 这声命令过后,81名宋代背囊客从肩上放下背囊,然后伸手在背囊里掏东西,有几个人则簇拥在赵兴身边,替他披挂铠甲,等这支队伍披甲完毕,商队的人不约而同的深吸冷气,发出长长的一声嘶。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支豪华军团,当先的3名身材最高大者披挂着全套青唐甲(板式金属硬甲),其中两名身材高大的还是一个宋人模样,剩下的一个最高大者身高高的离谱,胳膊比人大腿还粗,一手都抓不过来,但那人却黑的像炭团,宛若地狱里出来的魔鬼,只有呲牙的时候让人看见白的瘆人的牙齿。 剩下的人都是一身唐貔甲——也就是水浒传里金枪将徐宁祖传的那种金属软甲,现代称为连环锁子甲。他们头上还戴着一顶无缝的锅型头盔——现代人称俄罗斯禁卫军鹰盔…… 还不止这些,这些人继续从背囊里掏东西,不一会,武装带、短佩剑、短弓、手弩都出现在他们手边,这些人将东西一个个摊在面前,然后开始装配腰刀——目丁、刀镡、刀柄……一眨眼间,人人手上都出现一柄腰刀。 而后这些人开始整理背囊,不一会,满地的物事被他们收进背囊,背囊又被扔回肩上,一片金属的海洋出现在众人面前,为首的3个壮汉一身银亮的板式甲,头戴造型漂亮的头盔,腰上挂一把长刀;其余的人一水的锁子甲,整个脑袋都包在金属中,只有脸部露在外面…… 面前的商队频频抽着冷气,许久,商队的保镖头目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感慨:“天爷,这是支什么军队!” 赵兴也眯着眼睛打量着这支军队,心里在盘算:老子来到这地盘上那么久了,平常都在装孙子,如今要去前线,可装不得孙子,一定要让人人都知道我来了,哪怕不能像范仲淹那样,动用宣传工具,代表西夏人说:西夏人很怕。也要让后方那群人不要捣鬼。 等这支队伍收拾完毕,赵兴招手叫来向导,摊开地图与几名军官比划了一下,说:“前面20里就到补给点,来,诸位加把劲,到了补给点就可以歇歇了。” 对面那支商队还在目瞪口呆的望着这里,但他们手里的弓弩已经垂下来。这时,程爽颇有感触的说:“七叔,人都说不能纸上谈兵,可我们几千里路走下来,日日都在图上比划,算不算得纸上谈兵。” 赵兴大笑的解释:“自古以来,谈兵从来在纸上,不经过仔细计算,一拍脑门就去谈兵,那叫自杀者。记住,今后我们到了前线,每一次谈论兵事,都需要经过仔细的计算,一定要把纸上谈兵进行到底,才能做决定。” 这话说完,赵兴收起地图,招呼说:“启程!” 这片金属的海洋带着一片哗啦啦的金属抖动声,从商队面前大摇大摆的走过。赵兴这一路都没有像经过的州县打招呼,但他这一队武装到牙齿的精锐家丁队伍还是引起了许多人注意,有御史曾打算进行弹劾,但考虑到庆州一带每月都在战斗,一年更换了4、5任太守,这时有人肯去庆州已经是幸事,人召几个壮汉保护自己,总不是大错吧。再说,现在弹劾赵兴,是不是可以令对方得偿所愿呢弃官而走,而后到苏轼身边帮忙。 这可不行,无论如何不行。 所以,御史们都心情复杂的注视着赵兴这次武装大游行,贾易一语道破天机:“他在闹情绪,我知道他在耍性子。我知道他怎么想:他肯定想,我在扬州安置了30000流民,开垦了20万亩荒地,使扬州财赋增加了一倍,原本苏老坡去了还可以大干,没想到却把我丢到了前线。我不高兴,快来弹劾我吧,我等着罢官呢。哼哼,我偏不如他愿。这事谁也不许说,他胡闹咱权当没看见,谁敢说出来,我绝饶不了他。” 此后,整个大宋朝对赵兴的行为集体失语。他们没想到,赵兴这一路耀武扬威走来,朝廷的不管不顾恰好使他的行为在民间赢得了极大的声誉,等他进入河东军,人们对他的胜利颇有点万众期待的意味。 赵兴在河东的第一次亮相也赢得了一个满堂彩,河东也是“镇州”,当地人对军械装备鉴赏力颇高,等这支队伍过去,商队头目冯宁喃喃的说:“天爷啊,装备这支队伍该花多少钱,每人浑身上下不得3000贯左右,一百个人,至少……30万贯,嘶——” 3000贯是河东一地的价格,水浒传里徐宁的唐貔甲,有人出到3000贯,可徐宁不舍得卖,因为这是他的传家之宝…… 保镖头目伶俐,立刻怂恿:“员外,我听说庆州方向西夏人又打进来了,这一路上盗匪丛生,不如我们跟上这支队伍,也好图个安全。” 商队纲首马上醒悟,一叠声喊:“跟上去,跟上去!” 赵兴这支队伍像是一块大海绵,走了没多久,沿途的商队全被吸引在他们身后,漫长的商队绵延数里路,掀起的烟尘直向云霄,数里外都望得见。没走多久,几匹哨探的快马冲进商队,见到实际情况,长长的松了口气,此后快马频繁往来,胆子小的县令甚至燃起了烽火。 不久,一匹快马冲进商队,他在一个山坡上停住脚,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金筒,凑在眼前打量这支队伍,赵兴一见对方的动作,便频频冲着对方招呼:“快下来,臭小子,这一路上还能有谁穿的起这样的铠甲。” 这年头,能从怀里能摸出一副望远镜的,当然是赵兴的人,而能凑齐一百副金属甲的当然也是赵兴,对面的骑士还在仔细确认,这说明赵兴的调教总算成功了,士兵不再相信主观判断,只相信眼睛。 那位斥候看清了赵兴的队伍,欢呼一声,催马冲下山岗,边走边大叫:“七哥,我可算不得小子。” 这人确实算不得小子,他的辈分很大,甚至族长程不同见了也得喊一声叔,但赵兴的身份复杂,此人年纪虽小,赵兴见了,也称呼不了小子。 按程家坳新定的族规,辈分比赵兴高的,一律按年龄大小与赵兴论交,所以他以七哥呼之。此人是先期从水路赶来的先前人员,提前赶到这片地方,为赵兴的队伍搜集补给物资,他冲下山坡,没等赵兴说话便喋喋的喊:“七哥,本地的战马没有多少,我动用了你的名号,跟当地官府协商,才搜购到了十一匹战马,二十多头骡子,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赵兴笑着答:“不言,你起这个名字真是糟蹋了行情,怎么是‘不言’呢,你的话比谁的都多。” 程爽走过来,仰脸看着骑在马上的程不言,悄声提醒:“九爷,军情不得泄于路上,休得大声!” 程不言恍悟,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程爽,蹦蹦跳跳的来到赵兴面前,说:“可闷死爷了,爷提前一个月来到这,这里人嗜烈酒如命,我好不容易才存下一些烈酒给你们留着……” 第二百三十章 谁敢动手,一律打倒 第二百三十章 谁敢动手,一律打倒 赵兴当初一接到晁补之的消息,立刻向河东一带派出数支商队,让他们打着经商的名义,在当地开设货栈,储存物资。他们随身带了大量的扬州白酒,这些白酒是赵兴做燃料用的,没有想到当地人实在喜欢这种烈酒,程不言遇到的情况,各支商队都有遇到蜂拥而来的求购者让他们应接不暇,只勉强保存了最低补给限额留给这支队伍。 程不言选择的补给点也是一个小城堡,名叫祁家堡,这是一个300户左右的小城堡,程不言雇佣堡丁在城堡里修建了大型货栈,这让他在城堡中地位崇高。人人都希望程不言的入住,能给祁家堡带来转机,让他们在这个战乱频繁的时代有一口饱饭吃。 当这支烟尘弥天的队伍赶到祁家堡时,祁家堡堡主的心情像过年一样,祁堡主的儿子祁虎祁彪对祁堡主的兴奋有点不解,皱着眉头不耐烦的说:“嫡父,这支队伍大约有千余人,我们堡中储存的食物哪够他们吃的,不如闭门不纳……” “蠢货!”祁堡主喝斥到:“我听说程员外来这里是为他家族兄打前站的,他家族兄要出任庆州节度使,今后这里就是替他家族兄传递消息的货栈。你俩兄弟懂什么,蠢材。 方今战乱,商人们都不敢进入,便是有些大胆的商人,带来的货物也只是平常玩意,黄州程族是干什么的,你打听过没有,他们肯来我们这里设立货栈,那是平白送我们一项大富贵,今后我族不要劳作,光是待在家里给过往的人提供住房与热水,也能混个温饱,说不定有朝一日,我祁家堡还能发展成大市集,那我们以后就更不用愁了。 来的人多怕什么,走南闯北的人谁不带着干粮,我们光提供歇脚的地方与热水就足够了,快去,通知大家家家烧热水,每锅热水不要多,只要十文钱,快去。” 两个傻小子这才明白过来,祁堡主眼角都不扫两个儿子的背影,他望着商队的歇脚处,自语:“盖房子!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在那片空地上多盖些房子,那可都是钱啊!” 商队的人,祁堡主没有容许他们进城堡,他只容许赵兴他们一百人进入堡中歇息,剩余的商人则聚集在城堡边的空地上,自发的结伙成堆,凑在一起简单就食。 进入城堡的赵兴等人也没闲着,他们刚吃完饭便进入程不言的库房,那里架着一个组装好的车床与钳床,赵兴开始指挥人手组装钢弩与弓箭,程不言在旁边介绍:“时间短促,我们送过来的东西不多。火药那玩意七哥心中有数,一千支雷火箭、五百颗掌心雷,喏,一个不少都在这。 镔铁弓臂我们这里有两百根,还有两千根钢丝……这都是七哥给的东西,数目你都清楚,都在这里了。 七哥前面送来的十几头大马3日前才运到此处,我看他们还需要恢复几日,才可骑乘。还有五十辆武纲车,都装备好了,车上的东西也都捆扎完毕,请七哥点验。” 赵兴在程族没收了他初始创业的作坊当作族产,他开始本着亲兄弟明算账的态度将自己的产业一笔笔的与程族算清,久而久之,程族内部也开始本着这种商业契约精神对待兄弟间的事情,程爽一丝不苟的拿出一份名单,带着几个同伴认真的盘点起货物,不一会,程爽清点完毕,那边钢弩的制备尚未完成,赵兴下令:“就在这里歇一日吧,我们明天早上走。” 第二天,有许多商人已经接获了环庆路发生战争的消息,有些商人打算跟着新知州继续前进,但大部分商人都已经决定将货物转卖给他人。祁家堡坐镇着一位程族大款,他不缺钱,缺物资,不愿继续前行的商人们纷纷把货物抛售给程不言,程不言这个动作让祁堡主脸上笑开花:“建房子,在城堡外再建一片房子,我要盖出连片的大场屋……” 早已得到赵兴吩咐的程不言插入:“我知道一种方法,可以建造钢铁石堡,祁堡主若容许,我买下堡外那片平地……” 祁堡主马上接嘴:“我送你——我是说,堡外那片地我送给你,你把修石堡的方子交给我就成,还有,修石堡需要的劳力……” 程不言马上回答:“就由堡主负责招募!” 各取所需的一对奸商笑地很开心,他们勾肩搭背,像兄弟般走下堡墙,去内屋商议具体事宜,大路上,赵兴的队伍继续行进。 元祐七年春,获得充足补给后,赵兴的队伍依然再用两条腿走路,他们身后跟着五十辆武纲车,上面装满了补给物资,比如帐篷、野外行军炉、睡袋等等。 武纲车是北宋灭亡前夕,丞相李纲发明的一种专门对付骑兵的偏厢车,因为是李纲发明的,所以被命名为武纲车。这两轮车类似与春秋时代的罗马战车,车上最多只能乘坐两人,一边的车厢有防箭挡板,故名偏厢车。 偏厢车不大,不可能将单兵装备全部拉上,赵兴只得拣选最紧要的东西装在车上,他一路走,一路回头自己的队伍,叹息说:“战争根本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这才多少人,装备这些队伍可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帅范跟上来,也在感慨:“我大宋可谓四面皆敌,北有辽、西有夏、吐蕃、南有交趾,还有诸土司叛乱,自立国以来,我等无年不战,可我们依然存国近二百年。二百年来,我大宋土地不断扩张,凡对外交战七胜三败,而有唐一代,也不过是五胜五负;有汉一代,七负三胜也。” 帅范说的是一个统计结果,统计标明,大宋在一万人次的对外战争中,胜利远远高过汉唐时代。 赵兴奇怪的望了帅范一眼,若有所思的说:“我们缺一场大胜!汉唐虽然对外交战屡战屡败,但结果是好的,最后一场大胜掩去了所有的失败,从此四境安定。而我们独缺一场大胜,我们没有一场大胜来慑服四境。” 帅范回身望望队伍,豪情万状的说:“如此,就由你我开始!” 赵兴的队伍确实令人满意,按说在披挂状态下是不适合进行长途跋涉的,但这些人船上这一身铠甲,简直就像现代男人穿了一身顶级世界名牌一样,骄傲的忘乎所以,他们虽然气喘吁吁,虽然汗流浃背,但走的情绪高昂。 赵兴望着走过面前的家丁,轻轻的摇摇头。 帅范错了,先不说一个人、或者几百个家丁是否能够挽救世界,如果真的成功了,对个人来说未必是件好事,前有狄青后有岳飞,这些立下大功的人结局都很悲惨。 赵兴再度望了望前方,眼神很茫然,帅范依然在他的旁边讲述着雄心勃勃的计划,赵兴一句也没听进去,过了一会,他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他望着远方下令:“今夜就宿在野外,我们练一练野外露营。” 数日后,赵兴抵达第二个补给点,他的队伍更庞大起来,二三百名雇来的当地民夫跟在他身后赶着大车随行,在后面,是十数支大大小小的商队赶着马车亦步亦趋。 又过了几天,队伍进入永兴军路,正在交战的永兴军路出于紧急状态,这支队伍进入立刻引起了当地军方的注意,当地官府确认了赵兴的身份后,坚持派送人马护送,赵兴却要求:“送我去鄜延路,我要见折殿帅。” 赵兴说的是“鄜延路经略司准备、披带班殿侍折克适”,由于折克适有“披带班殿侍”,所以人俗称殿帅。 带班管军肃然起敬,叉手不离方寸,恭敬的回答:“殿帅正在集结兵力,学士去了正好。请随我来。” 一回头,那位管军冲身边的士兵欣慰嘀咕:“太好了,朝廷终于派来一位傻大胆的学士,以前那些软脚虾一听前面正在打仗,立刻病的走不动路,这官居然要去见殿帅,快带他去。” 这位管军的欣喜是有道理的,赵兴一见折克适,马上就明白管军欢喜的原因,折克适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赵兴的队伍,立刻欣喜的回答:“好,我正愁铠甲缺乏,这81副铠甲来的太及时了。赵太守,你放心待到我这,战后的功劳我一样也少不了你的。” 原来他以为我是来送铠甲的,赵兴冲折克适怒目而视:这厮以为我跟他很熟么,30万贯的铠甲,一个谢字都没有就要占去。 这月,朝廷复以苏颂为右相,苏辙为门下侍郎,钱勰升任户部侍郎。并起用梁焘、刘安世等。时朋党之说甚盛大,朝廷大臣相互攻忓不断。此际,西夏兵攻环州,双方相持不下。苏辙是王巩的举荐人,王巩每到一地比大贪特贪,屡屡被人举报,苏辙不久前因为王巩贪污事发,按宋代规矩罢官,但只隔了几个月,朝廷再度任命苏辙为兵部尚书。 同月,吕大临《考古图》成书,这是中国最早较有系统之古器物图录。吕大临字与叔,吕大防弟,是蓝田乡约发起人,又治理学,为二程弟子,现仍居蓝田。与此同时,辽生女真部节度使劾里钵死。劾里钵时初建官属,官长均称勃极烈。他死后,弟颇剌淑袭节度使职。 折克适说了这话,他身边那些将相欢喜的一声怪叫奔向赵兴的家丁,他们已经急不可耐的准备从人身上扒铠甲,赵兴阴沉着脸,一推身边的泰森,泰森才提起身边的西瓜锤,帅范已经一声怪叫,下令:“揍扁他们,谁敢动手,一律打倒。” 现场立刻变成了斗殴场,打斗激烈地令人不忍目睹,冲过来的都是沙场悍将,打斗场面一开始让他们占了上风,帅范一蹦三尺高,大嚷:“死人!团队——训练的时候讲的东西你们都忘了,组成团队打,每伍一组,一组防守抵抗,一组支援,一组诱敌,剩下两组围住一个人,给我往死里打,要打的他母亲都认不出来。” 帅范的跳腾引起了鄜延路军官的注意,三四个军官冲帅范扑来,赵兴突然嚷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藩语,此时,六七个人正在抱住泰森。而泰森腿上拖着两个人,腰上还带着两个人,手里提着两个人正在抡圈子,听到赵兴的话,他怪叫一声,奋力一挣,抱着他的那几人飞了出去,而后泰森提了西瓜锤站在帅范身边,将那几个扑来的军官一个个打到。 有泰森保护,帅范专心指挥,不一会,赵兴的队伍取得了压倒性优势,超过八成的鄜延路军官被打到在地,剩下六名最厉害的还在负隅顽抗。 折克适眯起眼睛打量着战斗场面,等到看出了结果,他叹口气,转而打量赵兴,说:“我本以为这是一群少爷兵,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能打,那黑奴好骁勇,好一名勇将。” 赵兴也眯着眼睛打量折克适,这名中年人今年正好四十、处于人生最美好的年龄阶段。他是由前任鄜延帅郭逵的推荐继任,原本是党项折克氏人,因为历代娶宋人为妻,他相貌充满了混血儿的俊美,风霜与战火将他的脸庞雕刻的充满了男人味。 折克适观察完赵兴,满意的点点头:“我听说过你,河东路已经派快马来我这里,听说你自苏学士抵达扬州时动身,只一个月,便如插翅般来带永兴军,好,果然宛若神兵。 听说你为了学士曾闯荡过七海,我原不信,如今看了你的动作,我信你果然闯过七海。 我打听了一下,传言密州团练使张用对你很是推崇,枢密院那帮将门子弟也都说你能打,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永兴军或许因你得福。” 折克适一声喊,赵兴这里也一挥手,场中的斗殴停止了,双方各自分开,折克适摊开双手,说:“借我50副甲,我战后还你,如何?” 赵兴摇头,折克适略显失望之态,赵兴又说:“我带来了制作青唐甲的匠师,他们在后面,大约夏天才能到。” 折克适目光一闪,说:“我可付不起钱。” “无妨”,赵兴摆摆手:“我需要你说通经略使大人联名上奏,就说永兴军路战事紧张,希望朝廷能把我在环庆路上多留几年——我要求不高,只要让我这一任三年任满也就罢了。” 永兴军路由于连年战事,为了便于进行战争,朝廷便把永兴军路分裂成三部分,一部分为环庆路,统庆州、环州、邠州、宁州、乾州共五州。其后废除乾州,改名为定边军。这五州由环庆路经略使章楶统辖,而赵兴官职为守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权庆阳节度使(知州)、庆阳团练使,主要管理环庆路民政与预备役,同时负责管制庆州军队。 永兴军剩下一半前线州县则由鄜延军路经略司负责,主官是鄜延路经略使范育,面前这位英俊的混血儿统领名为“鄜延路准备”,亦即鄜延路军马统领,经略使副手,主管军事的最高武官。 环庆军路与鄜延军路之上还有一名文臣担任永兴军路主官,坐镇京兆府(西安),协调两路的行动,官名为“知永兴军府事兼京兆府路经略安抚使”。这个职位有很多名臣担任过,比如司马光、范仲淹等等…… 现在这位官员是范仲淹之子范纯粹、字德儒。 环庆军路与鄜延军路虽然也称为“路”,但它俩却不设立转运司与提举刑狱,这两方面有永兴军统一管辖。目前转运使衙门于永兴军(京兆府)、提点刑狱于(鄜延军路)河中府置司。而永兴军路又是和秦凤军路合并在一起,通称陕西路的,所以环庆军路与鄜延军路只能算是三级“路”。“路”属官职比平常“路”级官员低两品。 朝廷对于环庆路与鄜延路是这样规定的:由于战争实在消耗民力,朝廷规定由两路分别作战,今年轮到环庆路进行防御,鄜延路负责进攻,次年则双方攻守轮换。 折克适大手一摆,赵兴发现那双手上布满了老茧,与他那俊美的长相不相符。这位殿帅一抱拳说:“承情了,那我可占了大便宜。听说赵兄要来环庆路,我可打听了下,听说赵兄每治一地则则富裕一方,赵兄能在环庆路上留足三年,只怕赵兄走后那一年,也刚好轮到我进攻。想必那时环庆路上物资充足,白便宜我一场大功劳。哈哈,走,我领你去见范经略。” 当晚,折克适大摆筵席款待赵兴,听说赵兴缺马,他慷慨的命令部下挤出多余的马匹任赵兴挑选。 赵兴在鄜延路停留了三五天,四处拜会官员。期间,折克适向赵兴介绍当地的情况以及战况…… 数日后,临别时分,赵兴指着延州,说:“我听说梦溪先生在永兴军路做过官,他说延安府出产一种石脂,点着火以后大风也吹不息。我需要大量的石脂,折兄说鄜延路没钱,守着这么个大油矿,怎么会穷呢。你帮我采集石脂,我来收购。” 折克适面色一冷,马上又说:“这话要不是赵兄问,我当场就要把他抓起来。延州石脂是做猛火油用的,想必沈先生也不敢明白说。这东西不向别人卖,全由枢密院拿去。” 赵兴神态轻松的挥一挥马鞭:“枢密院需要的料一定不到,还有剩余,剩余的都交给我……折兄,不说别的,枢密院作出的猛火油那是垃圾,你以后向我采购,准保你满意。” 折克适稍一沉吟,马上又问:“这价钱……” “回头跟我的师爷谈”,赵兴一挥马鞭,催马赶上了队伍。 折克适望着赵兴的背影,直到后者的队伍消失在地平线,他回头冲从人说:“赵帅的东西都需要我们护送,回头他的每样东西你都要查验下,列出个单子。态度要恭敬,不得轻易冒犯,也无需索要。 我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一定有了打算,秘密就在他带的行李里,要查看清楚,回头我们慢慢冲对方讨要……还有,加派人手护住延州那口油井,命令厢军多多采油,储存起来。这玩意能换钱,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出了延安府,赵兴才走了一日,后面便赶来一队斥候,他远远的看见赵兴这支队伍毫不停顿的冲了过来,一路高喊:“紧急军情,紧急军情,赵大人,慢走!” 由于前线战事紧张,折克适不能抽调过多兵力护送赵兴,他只抽出了一个不满编的都,大约20人沿途护送。不过折克适很慷慨,赵兴这队人全部换上了战马,其中军官一人还有两匹战马。所以队伍走的很快,现在已经进入鄜州。 赵兴的队伍警觉性很高,来人虽然一路吆喝,表示要汇报军情,但眨眼之间,帅范已指挥四个伍的士兵前突,组成了防御圈,他们端起了手中的弩弓对准奔来的人,大声喝止:“来人止步,胆敢冲击队列,格杀勿论!” 在前突的四个伍背后,其余的士兵已经跳下马,将马匹围成一个圈,缰绳串起来组成了一个临时马阵,阵中士兵将腰刀接续上长木柄,形成一个大号朴刀,另一些人则取出长弓,全身戒备。 来人在赵兴马阵外兜了个圈子,一声赞叹:“好快的手脚,好精锐的勇士……大人,在下乃环庆路都头吴庆,奉上命追赶大人,通报紧急军情。” 第二百三十一章 难以想象的困窘 第二百三十一章 难以想象的困窘 来人说罢,随手丢出一块金牌。 古代以铜为“金”,这块金牌是用青铜制成,背面雕刻了复杂的花纹,正面铸了两行字,这两行文字一看就是出自苏轼的手迹,上面写着:“环庆路勇敢、第三十二哨队。” 赵兴对大宋官场的东西是个菜鸟,尤其是军方的金牌,他装模作样的验看了一番,将金牌递给帅范,说:“子连,你瞧瞧,我在密州,手下也有许多勇敢效用,可都忘了给他们颁发随身金牌。不过,扬州军官的‘官职牌’是我铸造的,但我忘了把它叫‘金牌’,随意取了个名字叫‘巡检牌’。你帮我瞧瞧,环庆路上的金牌是不是这样。” 帅范看了看,摇摇头回答:“我也看不懂,这物事万俟咏熟悉,可惜他在后队……” 听到赵兴说话,对面这名“勇敢”已经满头黑线,再听到帅范的补充,那人实在忍不住了,一指鄜延路派来的那名陪同军官,郁闷地说:“大人,我环庆路与鄜延路经常并肩作战,我是何人,那厮也认识,嗯,他还欠我一顿酒钱。” 赵兴一脸严肃的将金牌掷还给吴庆,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本官不管债务纠纷!……吴庆,哨探最重要的是不要相信判断,只相信眼睛!你远远的就向我们冲来,难道不怕我们是契丹人么?” 吴庆尴尬的向赵兴行礼,拼命解释:“大人,这一路上有谁能凑得起八十多副唐貔甲,除了你,满西夏也找不出一个人。” “胡说!”赵兴板起脸训斥:“这种甲也叫大食甲、波斯甲,在两千年前的希波战争里,黑衣大食(波斯)装备穿如此铠甲的军队有20万人,我这里80多号人算什么?” 吴庆咋舌不已:“20万人全披这样的甲,那大食该有多富裕?” 赵兴摇摇头,若有所思地说:“也没多富裕,只要金属拉丝机普及了,编织这东西也就是妇女儿童的活……我已经许给折殿帅50副甲,你好好干,等立了战功,我也赏你一副。” 吴庆连忙拜谢,等他直起腰来,赵兴板着脸又问:“你怎么找见本官的?” 吴庆叉手回答:“大人,您老从扬州一路赴任,铠甲叮当,耀武扬威……这事闹的尽人皆知,谁不知道大人好大手笔,能凑齐100号‘全甲家丁’。自大人进入河东路后,我等环庆路百姓都在期待大人赶快赴任。 嗯,在下刚刚从京兆府出发,临走的时候,范经略要求我见到大人,立即转告:请大人无须去京兆府报到,直接去庆州赴任。在下走的时候,范经略已离开京兆,去了庆州。范经略说,他将在庆州接见大人。 在下刚才从延安府回来,折殿帅告诉了大人大人的情况,在下一路追赶,远远看见大人的队伍,想来这路上除了大人,没人会披甲走路。” 吴庆这等于委婉向赵兴解释了刚才的举动,那名延州军官也上前解释:“赵大人,这贼死鸟确实是环庆路军官,但小的不欠他的酒钱……” 赵兴马上打断对方的话:“本官说过,不管债务纠纷……吴庆,有什么紧急军情?” 吴庆连忙回答:“安抚大人,夏军已破安定堡、刘泾原(泾原路经略使)卒于道,泾原军群龙无首,范经略已上书朝廷,要求由皇城使、康州刺史訾虎统帅接任泾原路军帅,并催促折殿帅尽早出兵,还请大人直接去庆州赴任。” 赵兴与帅范相互看了眼,帅范叹口气:“大人,前线形势严峻,骑兵演练回头再搞吧,我们直接去庆州。” 赵兴一摇头:“我们这一百个人去了庆州,无补与大局。战争不是一两百个人的事情。也罢,既然催促的急,我们调整方向,直接去庆州。但沿途的骑兵演练正常进行,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把时间光浪费在走路上,要边走路边操练。” 对此,帅范也没有异议,队伍随后调整方向,转道去庆州。 陕西路原本包含秦凤路与永兴军路,也是因为战争的原因,陕西的管辖权一分为二,分别成为秦凤路与永兴军路。随后,其中的秦凤路也像永兴军路一样一分为二:分别是秦凤军路与泾原军路。泾原军路与环庆路毗邻,治所渭州与庆州毗邻。 环庆路遭到西夏攻击,想必宋军的战略是:环庆路就地坚守防御,由泾原路与鄜延路左右呼应发动钳形攻势——但现在泾原路主帅病死在路上,宋军攻势的一条腿断了。 形式严峻一塌糊涂,等赵兴不紧不慢的赶到庆州,范纯粹已经急的头上白发又生了几根——假如这60岁的老人还有黑头发的话。 范纯粹长得有点像他父亲范仲淹,一副饱学儒士那种修身养性的气度,虽然性情焦急,两眼通红的仿佛连续几天没睡觉,他依然温文尔雅的接过赵兴递来的官诰,细细的查看了一番,不慌不忙的点了点头。他这一点头,旁边窜出一个官来,他抱着一堆账簿,账簿上压着一个银绶,不由分说塞给了赵兴,嘴里喊道:“本官,环庆路招讨安抚、庆阳节度使康识,今日交任。” 交银绶与账簿,原本是师爷干的活儿,这位康识居然自己跳了出来,赵兴的师爷万俟咏还没赶到,赵兴要是不接银绶也说得过去,但旁边另一位白发苍苍的官员发话了,他亲热地说:“离人,本官作保,环庆账簿上但有纰漏,定然追究前任……如今环庆路正在交战,想必康大人卸任也不会走,等到战事了结,离人还有时间查验账簿。” 对方将“战事”两个字咬的特别重,这是在提醒赵兴,如果账簿真的有问题,可以把那笔烂账打入战争费用,而他绝对支持赵兴这么干。范纯粹听了这话儿,也对那人的话频频点头,并用充满期待的目光望着赵兴。 赵兴冲说话的那位老人拱了拱手,恭敬的回答:“长者命,不敢辞。‘柳花先生’说话了,小子敢不从命!” 赵兴这句话等于钉死了对方,若有责任,对方不能抽身。至于他称对方为“柳花先生”,那是因为对方作的一首描述柳花的诗:“燕忙莺懒芳残, 正堤上、柳花飘坠。 轻飞乱舞, 点画青林, 全无才思。 闲趁游丝, 静临深院, 日长门闭。 傍珠帘散漫, 垂垂欲下, 依前被、风扶起。 兰帐玉人睡觉, 怪春衣、雪沾琼缀。 绣床旋满, 香球无数, 才圆却碎。 时见蜂儿, 仰粘轻粉, 鱼吞池水。 望章台路杳, 金鞍游荡, 有盈盈泪。——《水龙吟》” 这首词被誉为“柳花第一”,而苏轼跟他关系密切,他唱和的那首柳花诗也被誉为“观之止”。意思是前有“柳花第一”,后有苏轼的唱和,这两人已经把柳花(柳絮)写绝了,后人不再用琢磨着写柳花,有那功夫,还是写点别的吧。 这人就是环庆路经略使章楶(楶音:杰)章质夫、今年65岁,后人将他誉为“中国的马基雅维里”,因为这位文学大匠用兵战术反对一味“坚壁清野”,主张“筑垒加浅攻”的进攻。战略上要求‘兵以利动’,即要求战争为国家利益服务——这是中国上下三千年,唯一自觉的提出“战争为国家利益服务”的学者,而其他人只是翻译了马基雅维的话,鹦鹉学舌而已。 章楶与苏轼关系密切,所以他发话了,赵兴作为苏轼弟子,不能不听。他这一接过官印,康识激动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但赵兴顾不得与对方寒暄,急忙把官印与账簿向帅范怀里一堆,以师礼向章楶拜见:“柳花先生,弟子临行前,家师曾托我问候,并祝章老长寿安康……喏,这是家师写的信。” 章楶也没客气,他把信塞进怀里,摇晃着白发苍苍的脑袋,说:“离人既然接任了,你我先谈公事,再叙私谊。” 赵兴转向“知永兴军府事、兼京兆府路经略安抚使”范纯粹,拱手报名:“宝文阁学士、承议郎、庆阳团练使、守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权庆阳节度使赵某,参见经略使大人。” 一屋子官员大笑起来,连躲在一边的康识也在偷笑,等他们实在笑不动了,范纯粹指着赵兴,笑眯眯的说:“前不久,贾易弹劾苏老坡喜欢鼓捣奇淫巧技,不学无术。好笑苏老坡还辩解的振振有词,你瞧他怎么教出的学生,天底下有你这么报名的么?” 赵兴看了看帅范,发现对方也是雾水——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帅范也是一个官场菜青虫,什么也不懂。 赵兴又郁闷着望着章楶,章楶赶忙出面解围:”离人,报名参见的规则是‘学士第一’,你那‘宝文阁学士’的头衔品级虽低,却是最清贵的一个头衔,所以要放在首位。而后面跟的官衔,应该是剩下官衔中品级最高的,但你却把阶官‘承议郎’放在后面了,笑死个人。 你应该这样报名:宝文阁学士、守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权庆阳节度使(知州)、庆阳团练使、承议郎赵某,报名参见。” 赵兴既然漏了怯,他决定不在这上面纠缠,马上跳过去问:“范大人,军情如何?” 范纯粹点着满头白发,长长吐了口气,说:“赵大人为官多年,居然还保持一份纯朴,我等再纠缠这事,未免气量狭小,罢了!苏老坡教的好学生,我听说他在杭州任上,公事全由你与高俅打点,他只管吟诗作赋。如今你来到环庆,但愿你也让我今后只操心宴客喝酒。 好了,谈正事吧:夏军入侵,步军副都指挥使、徐州观察使、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知渭州刘舜卿领兵出战,宿卫于道,卒。顺宁寨将官刘安报告:西夏将领髯耍已率军攻破安定堡,正在拆毁增子、土门两堡。” 赵兴再问:“我军情况如何?” 章楶回答:“本路第六将、皇城使李仪,副将、东作坊副使许兴故违诏旨,及不遵帅司节制,乘夜出兵入界,与夏贼战殁。环庆路都监张存、第二将张诚、第三将蓝羽正在引兵出战,现今唯有本路第七将、内园使张诚还在城中。” 赵兴纳闷:“等等,柳花先生,我刚才好像听到第二将名叫张诚,怎么第七将也叫张诚?” 章楶笑着回答:“第二将张诚是皇城使张诚,第七将是内园使张诚,这两个人不是一个人。说起来,皇城使张诚与你还有点关系,他是密州团练张用的哥哥,也算是将门子弟。” 所谓“第二将”与“第七将”,都是有“都监”官衔的“正将”,宋朝军制是由“正将”率领军队作战,这个官衔类似于营长,每一“正将”带领的军队是有限额的。一般来说,某一地区官衔最高的“正将”不是第一将,而是排名最后一位将,而这位将经常作为预备队留在节帅手边,必要时打出去。比如现在,那位待在环庆的第七将,就是整个环庆路最勇猛的战将,他带领的是第战略总预备队。 至于皇城使、内园使都是荣誉称号,这一称号意味着该武将获得皇帝的信任,有资格替皇帝守卫皇宫与内园。 形势居然如此严峻,赵兴抽了口冷气,连忙问:“我军兵力如何?” 章楶回答:“环庆路有镇、砦二十八座,强人三万一千七百二十三,壮马三千四百九十五,总一千一百八十二队。见管土军(‘见’等同于‘现’,土军指本土军队)、客军六千余人,邠、宁、耀州下‘藩人兵’共四千人。若除去留守各州县的守御部队,我环庆的机动兵力不满五千人。若要出战,能动用的兵力最多三四千人。吾累奏乞添一两将军马,至今未蒙朝廷施行。” 范纯粹摇头,满脸的遗憾:“若朝廷容许沿边将领分抽出战人马,外层城寨减兵坚守,内线屯重兵于帅府,汇集各路人马随时应援……我们尚不至于如此窘迫。” 章楶摇晃着满头白发,开心地说:“哈哈,今后这事该由离人操心了,我老了,也该过几天苏老坡过的日子。” 范纯粹一愣,也立刻摇着一头白发神态轻松的大笑起来。连躲在一边的康识也摇着白发偷笑。 赵兴看着一屋子白发,从心里叹了口气:难怪泾原路经略安抚使、知渭州刘舜卿死在路上,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要应对高强度、频繁发生的战争,能支撑下来就是强悍。 这个地方,催人老啊。 一屋子老人开心的笑了半天,章楶再问:“离人,你有什么办法?” 赵兴与帅范相互看了一眼,发愁的问:“怎么兵力如此窘迫,整个环庆路上只有强人三万一千七百二十三,机动兵力不满五千人……怎么成了这样?” 康识终于壮起胆子插话:“这还是去年的统计,刚才军报,契丹人攻破了三个寨子,我军损失两员正将,百姓被掳去一万多人,这就是西夏人说的‘打草谷’。环庆路上年年如此啊!打了一百多年,环庆路上家家都与西夏人有血仇,如今我们能剩下这么多人,还算是坚坚韧不拔的……百姓苦啊。” 赵兴想了片刻,再问:“府库情况如何,物资情况如何。‘ 康识苦涩的笑了笑:“没有!什么都没有,环庆路已经打空了,我们三年里没有缴纳一份财赋。去年十一月,朝廷有恩旨,许秦凤路与永兴军免除赋税,特批50万贯补贴,这笔钱听说已经到了河东转运司。赵大人有能力,便遣人运回来,否则的话,这个月,环庆百官的薪俸都发不下去了。如今我还走不了,是还想等着那笔钱到了,赵大人给赠送点程仪呢。” 章楶摊开双手,无奈地笑着说:“我环庆路就是这样,田地已经完全荒了,敢在夏天去田里耕作的人,一不小心就要被西夏人掳去。可不耕作吃什么,如今春耕已经开始,夏人这么一来,今年的收成又没有了。离人,这无米之炊,无兵之战,你需好好筹划一番,我环庆真的需要一双点金手。” 赵兴在过去的书中只看到:大宋横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但对大宋遭受的侵略战争提都不提的,因为这属于“民族大融合的丰功伟绩”,他从不知道战争对老百姓造成的灾难有这么大,从不知道战争期间老百姓不仅不缴纳赋税,还能享受政府的财政补贴。 50万贯补贴,听起来数目不大。可是,想一想朝庭雇佣数万农夫、厢丁整修了一年的黄河,才发了8000贯,就可以知道这是何等一笔巨款。 原本陕西是财赋重地,在唐代还被称为“天府之国”,现在只剩下一片荒漠,这还是莫大的“丰功伟绩”!想到这儿,赵兴觉得浑身发冷。 屋内的气氛沉重,赵兴思考了片刻,摇摇头说:“无论有什么想法,总得等西夏人退兵了再说,陕西地处内陆,有什么想法,今年也来不及实施了。这种情况下,我等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范纯粹与章楶一起叹了口气,许久,范纯粹又说:“我听说鄜延路经略范育与折殿帅一起上奏,要求离人任满三年,这样吧,我两个老头子也豁出这份脸面,具名上奏。无论如何,离人来环庆总好过让蔡元长来吧。毕竟,离人是我大宋唯一的民政高手,我等向找个超出离人的,也寻不到。就他了。” 赵兴冲两人拱手感谢。 在大宋做举荐人是一项风险投资,前不久苏辙就因此受害,这两位老人只见赵兴一面,就肯出头承担责任,他们是出于病急乱投医,对此,赵兴心中充满感激。 鄜延路的奏章先到朝廷,环庆路紧接着上奏,因为这两路正在发生战斗,奏章走的是军情通道,所以传送的挺快,朝廷没两日就接到了奏章,刚开始朝廷挺犯难,因为这两路要求赵兴任满一任,也就是要求朝廷把赵兴“权庆阳节度使”前面的“权”字去掉。庆阳节度使是从五品官,这意味着朝廷刚刚提拔完赵兴,又得给对方升官,这种局面让朝廷很为难。 五品官是一道槛,许多人终生没有迈过去,现在两路在军情紧张的时候先后上奏,让朝廷又无法拒绝,真正是左右为难。 最后是高太后一锤定音,她问:“赵离人之才,足以守庆州吗?” 苏颂、苏辙、钱勰这几位上书对赵兴是满意的,现任枢密使王岩叟在西园的时候见过赵兴,对赵兴的印象很好,从心里也不想反对,但赵兴的老师苏轼与御史们极端不和,而赵兴身上的蜀党标签让他这位洛党不愿轻易表态,只好把眼光撇向御史们。 刘安世跳出来,说:“今年县召,虽然没有明令喻示,但赵离人以前的功劳都已经磨堪过了,已经升任他为正六品,如今骤然提拔,恐怕坏了规矩。” 高太后答:“国事艰难,安得猛士兮,替我赵家守境。赵离人不行,众卿家举荐何人也?” 苏辙憋了许久,他原先担心别人攻击他朋党,现在看到高太后的话让大家哑口无言,他跳了出来,口称:“范育……” 顿了顿,苏辙继续补充:“范育范巽之领衔,首举赵离人;章质夫(章楶)、范德儒(范纯粹)接踵上奏,臣以为,这三人都曾面见赵离人,必然是赵离人说过一番筹划,使众人叹服。奈何事关军情,无法在军递上详解。圣人,臣以为,不妨使之。” 苏辙这一跳出来,范焘心里一肚子火:我就知道你要第一个跳出来,赵离人是谁,你们蜀党的钱袋子,逢年过节大车大车的礼品往你们家里送,平常我看他不惹事,不居功,不愿弹劾,你这一跳出来,我还不能轻饶了他。 范焘一斗衣袖,正准备跳出来谩骂,刘安世一踩他的脚尖,微微摇头。范焘一犹豫,高太后发话了,看她满脸的兴奋劲,估计早就等着出来赞同:“子瞻教得好学生,既然众卿想不出另外的举荐人,苏卿的兵部又表示赞同,枢密院怎么说?” 怎么说?王岩叟肚里腹诽:太后都这样问话了,话里的倾向性如此明显,当我白痴啊,能听不出来么? 王岩叟哼哼两声,答:“赵离人……人皆传他杀戮过重,传言湖洑山百年盗匪,被他砍得一个不剩,算起来赵离人也算知兵,或许环庆路能借他的杀气,缓和一两年……嗯嗯,我听说他随身带了百名家丁,只用了一个多月就从扬州走到庆州,或许,如此精锐之士去了,西夏能有所顾忌。” 苏辙特别强调那位范育,这是一位关学大家,是张载的首徒,洛学从地域上来说属于关学一派,甚至可以说脱胎于关学。苏辙特别点出是范育首倡,再加上范纯粹与章楶,一个是范仲淹的儿子,范门子弟遍布天下,也不好惹。章楶则作为军事大家,在军队中很有影响力,这两人加在范育后面,谁想反对都要考虑一下。王岩叟作为洛党成员,当然不会反对范育的主张,所以他只好含含糊糊,但倾向性分明的说出这番话。 苏颂是中国第一会计,钱勰正在管理户部,两人一起哼哼:“圣人,臣等看过赵离人的计财手段,密州杭州且不说了,扬州的手段简直是匪夷所思,臣等见了结果后,才想明白其中的奥妙,奥妙就在筑路上,筑好了路的田产数倍于荒僻生地……此种手段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陕西路贫瘠,本不所出产什么,便是赵离人折腾不出来什么东西,朝廷也无所损失,顶多补贴再多点,可现在补贴不多吗。所以,臣等的意思是:不如由他折腾吧。” 高太后决定了:“众卿方才说赵离人知兵,今后他还要统领环庆路军马,索性将恩典一次给个够,先给他加一份军职。诏:赐宝文阁学士赵离人为宣正郎、除庆阳节度使(知州)、阶官升朝奉大夫,正妻赐一品夫人。下旨勉励赵兴,管家甚重他,须得替国家守好庆州,但有差池,从重论处。官家,汝意为何?” 赵煦坐在椅子上一直像个木头,听到这问话,看到朝臣们连屁股都没转过来,他眼珠也不转,呆呆地回答:“赵离人,那个大个子,好,好!很好!” 事情就这么定了,梁焘退下来后,责备刘安世:“枉费你也称作殿上虎,今日我本要出班反对,你为何要阻止我?” 第二百三十二章 草木皆兵计划(上) 第二百三十二章 草木皆兵计划(上) 刘安世望着梁焘,伸出四根指头问:“去年一年,陕西一路换了几位知州?” 梁焘望着刘安世伸出的指头,回答:“陕西一路去年换了四个安抚使,不说别的,仅仅环庆路上,去年一年就死了两个知州,六名因兵事获罪。仅仅庆州一地:前任知庆州是李清臣,康识是今年第二任,赵兴就是今年里的第三任……我记得那康识刚才也被罢官了。” 刘安世笑了:“庆州,焉知不是死地?赵离人升得快,岂知他不会死在庆州。” 梁焘一想,也对啊,他立刻换上笑容:“还是‘殿上虎’深谋远虑,走,我与你去和乐楼喝两盅预作庆祝。” 朝廷的诏书沿着军情通道很快送到环庆路——嗯,现在赵兴的官职表述为:宝文阁学士、守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除庆阳节度使(知州)、行庆阳团练使、朝奉大夫、宣正郎。 赵兴把玩着手上的银绶,有点得意洋洋:“俺总算会正确表达官衔了,是吧?俺的顺序对吧?让我数数,一二……六,六份官职,这意味着我可以拿六份薪水,美得很。” 万俟咏这时已经赶到了庆州,他附和说:“如此一来,苏门七学士中,除黄庭坚、张耒(lěi)外,唯独大人升的最快。” 赵兴欣赏着手中的官印,频频点头:“这五品官就是好,连官印都是银的,我总算告别了铜绶。” “不止这些”,万俟咏说:“大人今后的官袍就是朱紫衣,从此不用穿绿袍了。而且大人的长子可以恩荫,连进士都不用考,现成的一个官。” 帅范小心的说:“但大人此举,未免有挟持朝廷的意思,如果做不出成绩,我怕朝廷的处罚更重。” 赵兴点头:“雅言先生(万俟咏)赶紧写一道谢表——给官家不是给圣人的谢表,感谢官家的封赏。还有,立即召集各镇、砦头领来庆州开会,子连,你赶紧动身,去把朝廷的那50万贯运回来。” 两人正答应,吴庆举着一份表章,一路上高喊着闯了进来:“急报,紧急军报。” 赵兴跳了起来,急问道:“战况如何?” 吴庆回答:“大胜!鄜延路殿帅折可适统兵八千九百余人入生界,讨荡韦州监军司贼众,斩首七十级,生禽(擒)四人,获马、牛、羊、骆驼等凡二千一百三十余口。” “大胜?!”赵兴纳闷的寻求确认:“你说的是大胜吗?我记得前不久的军报是:西夏军攻破我安定堡,拆毁增子、土门两堡。杀生民五千余人,掳去丁口三千四百一十二人。你确信这是一场大胜——斩首七十级,生禽(擒)四人的大胜?” 吴庆理所当然的回答:“当然,招讨,我们击退了西夏军,这难道不是大胜吗?还斩首七十级!” 客军跨境作战,战功是翻倍的,斩首七十级意味着折克适带领九千雄兵追上了西夏人撤退的尾巴,杀了对方三十五个人。赵兴嘴里砸吧着这个战绩,转向帅范,喃喃的说:“我们还能承受几次这样的胜利?” 帅范黯然的垂下眼睛:“我军全是步兵,追的紧了,恐怕西夏人的骑兵回头一击,反而惹来大败。现在能追上一个尾巴,震慑一下西夏人,已经是不错了,招讨大人何必苛责。” 赵兴茫然的摇着头,自言自语:“我们被杀了五千余人,掳去三千人,出动了九千大军,斩杀了跑的慢的三十五个西夏废柴,活捉了四个走路没有方向感的西夏白痴——这算大胜吗?” 帅范频频向赵兴使眼色,吴庆不解的反问:“大人,近年来我们月月与西夏交手,大多数州县都恐惧西夏兵,夏人来了都采取坚守不出的手段,坐看西夏人与城下来往,这是近年来首次出战,折殿帅敢开城出击,这是何等的勇气?” 赵兴看到帅范的动作,恍然大悟,他连忙换上笑脸,连声说:“是胜利!来,吴庆,你报了喜讯,有赏……” 赵兴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摸索出一副小巧玲珑的紫金单筒望远镜,随手递给吴庆,口称:“身为斥候,最重要的是看得远,这副千里眼送给你,可以让你看得更远。” 紫金壳的小望远镜,这副望远镜赵兴经常把玩,磨得光光亮亮,吴庆接到手里已经晕了,喃喃说:“金的,好多钱……大人不愧是……这赏赐,恐怕小的受不起。” 赵兴假意没听到对方的唠叨,追问:“章经略与范京兆什么时候回来?” 吴庆答:“范京兆范大人已经从定边军回转,章经略要去环州,还有一阵子。” 环庆路属于“镇州”,这样的边防州要时刻保留一个人坐镇州衙。按约定,章楶领兵在外的时候,赵兴坐镇州衙全盘负责环庆路的文武事宜。赵兴原本不希望章楶这位六十五岁的老人奔波在外,风餐露宿的辛苦,但章楶以赵兴新来,不熟悉军务,并且赵兴的长项并不在军事上为由,坚持带兵出外征战,独留赵兴在府衙。 赵兴心里很急,西夏人乘春耕时分出兵,这样一来整个环庆路一年的收成全毁了。百姓渡不过这个灾荒,他今年的精力将浪费在赈灾上,更别提备战了。 “州衙的情况怎么样?”赵兴挥手示意吴庆退下,但吴庆刚抬脚又被赵兴叫住,他扭脸询问万俟咏。 万俟咏回答的颇为得意:“衙役们都很配合,说起来,他们都听说大人带着一支铠甲齐全的家兵队进入庆州,有好事者一打听,发现大人以前的政绩,都对大人深表敬仰,目前那些孩子们陆续也到达了。小吏们很配合,就等大人出手,解救庆州。” 赵兴一指吴庆说:“给他一支军令,让他去延边怀威寨、威边寨、胜羌寨,召集这三个寨的寨长立刻来我这里,对了,让他们赶着大车来。” 帅范跳了起来,抱拳说:“我跟他同走一趟,沿途勘查一下地形。” 赵兴一拍脑门说:“我记得梦溪先生曾经制作了木雕的《天下州县图》,杭州有几个喜欢玩泥巴的孩子曾用沙土仿制过,那几个孩子到了吗?让他们跟你们去,告诉他们,沿路要仔细观察,回来后,给我制作一幅地形沙盘。” 帅范做了个揖,带着吴庆匆匆而去,赵兴又吩咐万俟咏:“雅言兄,你近日操劳一下,把庆州百官的职份田全部收回来,都种上我带来的麻薯种子,还有,让密州继续往这里运麻薯苗,尽量在今年内播种三十万亩,明年要播种三百万亩。” 万俟咏叹着气。说:“麻薯也不是便宜的东西,从密州那里千里迢迢运来环庆,都快赶上金子价了……” 赵兴感慨:“从数据上看:打草谷真是项投资小、风险小、利润大的买卖,难怪西夏人、契丹人乐此不疲!” 万俟咏正色回答:“大人,帅范刚才的提醒是对的,气可鼓不可泄,积小胜为大胜。大人啊,敢出寨而站,已经是不易了!大人不可再加指责!” 赵兴慢慢点头,万俟咏那头发感慨归感慨,手脚很快,等他出了府衙,立刻召集衙役行动起来。帅范、吴庆带着临边山寨的寨主赶到庆州时,庆州附近农田里已经到处是耕作的百姓,连妇女儿童也动员起来,挥汗如雨的在田地里劳作。 怀威寨、威边寨、胜羌寨三位寨主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隔几块田地都有一个骑马的儿童来回奔驰,偶尔他还跳下马来,钻进田里训斥几声,手把手的栽种几棵麻薯的薯苗,那些被训的农民一脸憨憨的笑,到没有什么不耐烦的表情。 这三位寨主赶到府衙的时候,赵兴正在召集商人开会,帅范随便惯了,也没在外面等候,直接带着三位寨主闯进了会议室。 幸好会上也没在讨论什么,赵兴正在跟商人们拉家常,见到帅范进来,他抬了抬手说:“且坐下。” 三位寨主进来的时候,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发言,这人叫冯从义,当年王韶“开拓河湟,建镇洮军”时,也采取了今日赵兴采取的手段——“招置商贾以实其地”,他用公款借给商人银钱,“令出息以佐军需”,让商人们自己运作以增加军费——按现在的话就是军队走私。 当时,这个京城里来的冯从义“所请数十万”款项,不到一年,“偿公给私,裕然有余”,没有一分钱欠款,从此他也就留在本地,找当地人结婚,生孩子建立家业。 帅范只听见冯从义拍着胸脯说:“老夫的儿子冯宁曾在路上见到过招讨大人,哈哈,老夫常年从扬州进货,也约略听到过大人生财的手段……什么话也不说了。大人既然来到这庆州,需要用钱的地方尽管开口……咦吁兮,当年熙宁开边的时候,王大人曾在此地留下百余名商人,如今剩下的不多了,老夫现在只看见了二三十位熟人,其余的或者回乡,或者故去,或者被夏人掳去,想起来令人吁嘘。” “王大人当初做得对”,赵兴笑容满面的说:“战争,拼的就是物资。陕西一地贫瘠,若没有诸位商人鼎力相助,这战争也打不下去。 冯老先生既然知道我的底细,我想诸位商人也或多或少有所了解。我从杭州、扬州、密州一带招来了一千余名工匠,按约定他们将服役三年,当然,诸位如果能将他们留在此地落地生根,我也不反对。 各位也知道,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的工匠,况且本人官身在此,也不好与民争利。这样吧,回头我的掌书记那里有一份名单表格,记录了工匠们的特长,诸位若有心开作坊,可以去与那些工匠签订两到三年的雇佣合同——我把他们的雇佣合同转让给你们。这三年里,这些师傅负责给你们培训学徒,所以工钱是高了点,但我也不亏你们,因为他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头三年都由官府包购。 比如,我手头有一种风力的水车。陕西这里风大,这种水车可以利用风力将水提升到高地,浇灌田地。逢到雨季或冬季,农田不灌溉的时候,这种风力水车也不会闲着,它可以改装成磨坊、榨油坊……等等。现在我手头会制造安装风力水车的工匠,一共有十个人,我打算在你们当中选择三家,同时开三座坊场,便于大量生产风车。 各位的坊场开办的头三年,我环庆官府定额采购,利用朝廷补贴的钱购买这些风力水车,给庆州百姓建磨坊与小水坝——我也不客气了,因为提供图纸的是我,提供工匠的也是我,所以这些图纸有两种办法处理:一种是一次买断。你掏一笔钱把图纸买下,而后雇佣我的工匠——必须我定的价钱雇佣工匠,这薪水稍高了点,由你们给他发。等三年任满,工匠愿意离开,你们不得阻拦。至于如何笼络住工匠,那是你们的事,我就不多说了。 另一种办法是你们无需掏钱,只管生产,但是官府采购的时候会半价采购,没有支付的那部分图纸钱就由官府支付,所以官府采购时只掏半价,直到图纸钱付清才恢复原价——这种方法适合本小的商人,也算是官府的一种德政。等图纸的钱抵偿干净,作坊归你,图纸归你,官府继续采购。 需要说明的是,这些工匠,官府也会给他们一份补偿。这你们就无需干涉了。他们肯来到这战火横飞之地,一方面是看我的面子,另一方面是因为薪水高。所以别看你们给的薪水高,但你们负担的那份只是一半薪酬,而另一半由官府补贴。工匠们三年期间保证教会你们的徒工,但他们一旦离开,绝不会在环庆路停留,所以你们无须担心他们会在当地开场,撬你们的墙角——这一点是官府作保的。” 冯从义眼也不眨的强先说:“大人,除了风车还有什么,我们能不能独家买断一份图纸,不许别家生产。” 赵兴自顾自地说下去:“除了风车图纸,我还有一种拉丝机、钳床……其他的我就不细说了,拉丝机可以把铁器拉成细丝,用于编织唐貔甲,还可以用在珠宝上,将金银拉成细丝——可是宝贝。 至于钳床,那是制作弓箭的东西,说到这里,我再补充一句:凡是可以当做军用的机械,一律要接受军队管制,这些坊场出售多少货物,官府不干涉,但出售给谁,官府要进行审查。 冯老刚才问的问题,我可以这样回答:独家购买图纸是不行的,一是因为官府采购的量大,一家作坊可能满足不了采购量;二是因为我这一任官只任期三年,三年后,你们也偿还了我的图纸钱。下一任官员来了,若继续由官府购买军资的话,你们总得给人家货比三家的机会吧。所以三家生产一个物事,至少三家。每样图纸,我都要卖三份,不够数的,我会找其他地方的商人,比如鄜延路商人,补上缺额。 你们放心,我待过三个州,认识的商人不下一万,只要我去个信,告诉他们这里有好买卖,相信他们跑的贼快。所以缺额部分,我定能销出去,现在,就看你们能吃下多少。” 众商人哈哈大笑起来。 刚才进来的三位寨主听出了蹊跷,怀威寨寨主石敢急忙插话:“我怀威寨可以参加否?我们那个寨子有强人二百一十三,虽然余钱不多,但乡亲们凑一凑,也能凑出点,剩下的……还有朝廷补贴不是,我听说朝廷给我陕西五十万贯,才进城的时候,我已经听说环庆路上的十三万贯补贴,足额不少的全运进了府库。” 怀威寨石敢的说法引得另两位寨主嘿嘿奸笑,他们齐声说:“朝廷既有补贴,我们也不要粮了,那些钱折换成物事吧,大人看我们三个寨子该做什么好,只管说。” 原来这三位寨主是来赵兴这里空手套白狼的。 赵兴一挥衣袖示意万俟咏上前。后者上前对商人们做了个揖,说:“各位大客商,下面招讨大人要商议军情了,我们去偏厅说话吧,偏厅里有一些图纸,我会把每样机械的用途都给大家介绍一下,愿意购买的,我们直接去偏厅签协议。” 冯从义不满的站起身来,嘟囔道:“想当年,我随王大人熙宁开边的时候,可是立下功劳的,怎么军情我听不得?” 冯从义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脚下的动的很快,生怕动的晚了,好东西被别人抢去,其他的商人见状立马反应过来,也争先恐后的跑去了偏厅。 等这间屋子恢复了安静,赵兴摊开一叠卷宗,叹了口气说:“不到庆州不知道形势严峻,我环庆路镇、砦二十八,总共十五个州,强人才有三万一千七百二十三,除去各州府驻守的军队,每个镇、砦剩下的强人不足五百,惨啊!” 三位寨主黯然神伤。 石敢的怀威寨在最前方,其他两个寨子都在它身后,他最有资格发言,垂着泪说:“哪有啊,大人,庆州府城五千留守,几个大城还有一些驻军,每城约千余人,轮到我们边境上,有三百强人已经算是强寨了——五百,我们寨中历年战死的十倍于此数,还能剩下多少。 范仲淹范大人当环庆路经略那会儿,搜刮了各处能拿起枪的男丁,不过一万八千人,熙宁开边后,我们算缓了口气,可要再打下去,估计再打五年,我们连一千人都凑不出来了。” 说到激动处,三位寨主嚎啕大哭。 赵兴等他们哭完,平静下来,才说:“请原谅,你们三位寨主地处前线,所以我什么东西都不能给你们,因为我担心给了你们机械,会被西夏人缴获,进而仿制。 你们的困难,我能理解,我左思右想想了个办法,现在我们先谈谈经费的问题,朝廷给整个环庆路拨了十三万贯,赖朝廷大臣心念国事,这笔钱一文不缺,足额拨到位了。 对这笔钱,我有三种处置方法任你们选择,第一种:一半发下去,另一半由官府采购一些物资分送给你们;第二种:一文钱不发,全由我采购东西配发你们;第三种:发个零头,也就是一万贯,剩下的一打、十二万贯留作物资采购。 你们三位寨主可以任意选择,也不一定都选一样的。如果你们选择发钱,无论第一种还是第三种,我都会把你们该得的份额发给你们,怎么样?” 石敢失望的咂咂嘴,说:“一万贯虽少,也总是闻个钱腥——我选第三种。” 另两位寨主低声商议了一下,答:“今年战事主要发生在环州,但我们估计今年秋西夏会主攻庆州,我们两个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秋季战事,便选第二种,一切全凭大人安排。” 赵兴啪的合上卷宗,说:“你们听说过‘草木皆兵’吗?” 石敢嘴角浮出一丝微笑,回答:“‘八公山上。草木皆兵’,这话我听说过。可大人难道会法术,能驱动草木为兵?” 石敢常年在外打仗,为人未免有点桀骜,刚才两位寨主异口同声绝对信任赵兴,任由赵兴分配朝廷补贴。反过来彰显他要钱的行为格外村,他心里有了火气,说话特别冲。 赵兴神色郑重,不像是开玩笑:“不错,我没有法术,驱赶不了草木,但草木确实可以为兵——我这个计划就叫做‘草木为兵’…… 这次我带来了两万石草籽,其余的草籽陆续还在继续往这里运。我以环庆路安抚司的名义下了一个五十万石草籽的定单。就动用朝廷补贴的钱购买,你们三个寨子可按照分得的草籽数量领回去,我的人会教你们播种——你们不是误了春耕吗,赶紧把这些草籽撒下去,或许能够补偿一年收入。至于粮食,你们不用发愁,我给你们运,保证你们今年不饿肚子。” 另两位寨主齐声答谢,他们的答谢是冲着赵兴的后半句话:“大人保证我们不饿肚子,这话我信,大人有这本事。” 石敢问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招讨,莫非这些草籽就是武器?” 赵兴点点头:“它们是武器,很厉害的武器。让我给你介绍一下,你怀威寨在最前线,我给你准备的是一种非洲草籽,名叫苏丹草。这种草每亩撒播两斤草籽,收获青草200石以上(一石约59.2公斤,苏丹草亩产12吨左右)。” “200石——!”这个数字让三位寨主深深吸了口冷气。平常的地亩产10石左右已经是高产,这种草居然能产200石,简直是神话啊。 听到这儿,石敢狠狠一敲自己的额头,心中只后悔:“我真是钱迷了眼,刚才要钱干啥,全要草籽就行了。” 赵兴接着解释:“这种草虽然产量高,但你要注意,它在青幼的时候是有毒的,只有长到一尺高的草,割下来才没有毒害,而且刈割后需稍加晾晒,最好与其他的草拌着喂牲口,可避免家畜中毒——这其中还有一些技巧,回头我派人去教你。” 石敢连声说:“没问题,大人,这草长得这么高大,便是牲口不吃,晒干了当柴火也不亏。” 赵兴严厉的看了一眼三位寨主,说:“今日我给你们说的都是机密,你们回去一定守口如瓶,紧要处只让亲近子侄知道就行。石寨主,这种草,第一茬要长到四尺高才能刈割,第二茬则要在一尺之上才可刈割。用来养殖牲畜,最好是养马和牛。马可以骑乘,可以用来战斗;牛可以耕作,牛肉可以吃牛皮可以做铠甲。 牛马都行,但是最好全养马,回头我让官府采购一批马拉圆盘犁发给你们,这玩意儿耕作起来比牛耕快…… 西夏人来了,你一定记住,田地里的草不要割干净,留下短茬。在此之前,一定要把自家的牲畜看紧,不要让它们跑到割过草的田地里啃草茬吃。西夏人的牛马放进田里,只管让他们啃草,但必须是短茬苏丹草,看这草毒不死他们。被毒死的牛马鸡鸭猪也不用怕,肉还可以吃——但这一点千万别告诉西夏人。” 三位寨主嘿嘿笑起来,石寨主笑到最后,表情狰狞起来:“不错,西夏的骑兵冲到我们寨跟前,向来喜欢把战马驱赶到我们的田里,这次就让他们吃,吃个死。” 停了一下,石敢贪心不足的问:“大人刚才说‘草木皆兵’,‘草’我是知道了,‘木’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 草木皆兵计划(下) 第二百三十三章 草木皆兵计划(下) 赵兴笑着摇头:“‘草’你还没有见识完。我跟你们说吧,苏丹草产量如此高,但极其消耗地力,连续栽种两年以上,毒素累积会导致那片土地,地上再种什么都养不活,算是彻底废了。所以,第二年春天,第一茬子的草割完后,你还需要重新锄地,赶紧栽一遍豆子。 记住,这是绝对的机密。第二年,我给你的草种有多种样子,你需要混种……这些明年再说,今年你带着苏丹草走,明年开春,记得向我要新草籽。” 石敢笑的更加狰狞了:“那更好——我割过草的田,连清都不用清,西夏人要来捡草籽,便由他捡去,我在一边偷着笑就行了……可是‘木’呢?大人,为了防备西夏人砍伐我们的树木制作攻城武器,我们已经把野外砍秃了,连盖房子都找不见大木头。大人给我们找的‘木’有什么稀奇?” 赵兴接着说:“我给你们的这种木头,敌人绝对不可能用来打造攻城武器,因为这种木头太脆,遇到撞击很容易碎裂,而且极其容易燃烧。西夏人要砍这种树做梯子,只管让他们砍,到时候一块大石头、一根火把,准保让他们后悔砍了你们的树。 嗯,你们知道密州苹果树吗?我说的就是密州苹果树。我在密州定了三十万棵苹果苗,都送给你们,你把山的阳坡全种上这种苹果树。” 石敢砸吧着嘴,口水横流的说:“密州乌桃我听说过,听说是仙人的玩意儿,每年进到宫里,平常人见都见不到。密州苹果……我倒听说过密州频婆果,听说那种果子酸涩,但榨出来的汁、酿出来的酒非常甘美……” 赵兴打断了对方的唠叨:“频婆果就是苹果,还有那乌桃,都是我发现、我引进栽培的,别人吃不上,但我家里多的是。你想吃了,秋天的时候记得来我家。 频婆果榨汁的手段我教给你,但这频婆树三年才结果,我这任是见不到果实了。不过,频婆果的枝条因为发脆,倒是做投枪与箭杆的好材料,这三年里,你们可以挑选长而直的枝条修剪下来。用苹果枝条做的投枪与箭杆,落在地上就碎了,西夏人想捡了扔回来也做不到。等三年后,苹果树长得高大了,我再教你榨汁酿酒的技法——以后这些就是你寨中的出产。 刚才我会见的那群商人见了吗?榨汁的机械、酿酒的材料,我都教给他们了,以后不怕你苹果产的少,自会有大把的人来收购,今后这玩意儿就是你寨中的生钱机器,种完树后你只管坐着数钱吧!” 石敢立刻懊恼的跳了起来,拱手说:“大人,刚才……朝廷的补贴钱我不要了,不如我采购那酿酒器物吧。” 赵兴骂道:“你这贼厮,还有三年你才能用的上酿酒设备,你急什么?” 石敢尴尬的坐下来,笑了。另两位寨主继续充满期待的望着赵兴。 赵兴接着说:“你们两位寨主,依据怀威寨的办法同样处理,不过胜羌寨在最内线,法子稍微变一变,你需要栽种麻薯,这东西生长快,现在赶紧再补种一季,能保证今年不饿肚子——这东西亩产约在200石左右。胜羌寨种下去,足够你们三个寨子一起吃了。我打算今后把你们三个寨子打造成一个‘经济联合体’……这词你们不知道,没关系,你们无须知道。 因为战事一起,后方向前线运送粮草恐怕会引来西夏人截粮,所以我的计划是:怀威、威边两寨专心种草、养马,胜羌寨一边种麻薯,一边种苹果,战事一起,由胜羌寨供应前方粮食——这叫‘共济体’,回头我会派我的学生到你们那里给你们立规矩,建立各寨收支考量办法,恒定你们每寨的付出与收益,年底按这个算账,计算收益,分配利润……” 赵兴详细的介绍了一遍三寨联盟共济体的运作方式,他是把现代的“部门核算”、‘自负盈亏‘那一套全用上了,三名宋人听得头晕晕的,还是怀威寨石寨主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招讨大人,俺们粗人,记那些干啥,招讨大人还能亏了我们吗?俺听说密州也没一个人能看懂大人的算账法,连朝廷也无人能搞懂,可大人离开密州三年,全密州没人说大人留下的法子不公平——俺相信大人,大人只管做就行了。” 赵兴笑道,他表白说:“这里头的原理很复杂,使用了一些现代数学原理,跟你们解释也解释不通,不过,你说密州三年没有一个人学会这套法子,你错了,密州这三年培养出来的会计不下千人,朝廷里至少有两个人知道为啥要这样算账。” 三位寨主一口齐声回答:“我等不管那些,听大人的安排就是了。” “好吧,现在已经误了春耕,我就不再耽误你们了,你们去我的掌书记万俟咏,凭我的条子领取你们该得的物品”,赵兴提起笔来,在纸上划拉几张字条,三位寨主见到赵兴的字迹,皱了皱两眉头,可他们没有表示出来。 赵兴把条子递给他们,再度叮咛说:“这事事关机密,几位知道就行了,我看经略大人那里也无需说了。因为我怕西夏奸细打听清楚,知道如何规避我们的计划。至于朝廷拨下来13万贯……我环庆路上计有28个寨,除了一部分预留外,每个村寨拨款额度1500贯到两2000贯,你们三个村寨都在最前线,我按最高限额给你们拨。你们领完东西就动身吧,我太忙,就不送了。” 三人走出了赵兴的官衙,石敢那厮撇撇嘴:“招讨大人还是苏学士的弟子,写得那手字连我也不如,刘寨主,恐怕也不如你吧?” 刘寨主呲的一声,鄙夷的说:“你字写的好有什么用,人家大人是把练字的功夫全用在琢磨心思上,你字写得再好,也想不出这种‘草木皆兵’的计策。” 石敢倒也谦逊,他点头说:“是也是呀,好笑我还笑话招讨大人……人都有一个脑子,咱家的脑袋被驴踢破了头,也想不出如此狠绝的毒计——够毒!够狠!够阴险……我喜欢!” 赵兴那笔字是独一无二的,万俟咏一看那个字条,不由分说便盖上了章子,而后转头与商人们谈判,三位寨主见到偏厅讨论的热火朝天,有点迈不动腿,石敢喃喃的说:“三年,三年后我们还能在这注生意上插进脚嘛?不行,我得尽快回寨子,把这事和寨里的人说说。” 另两位寨主也有同感,他们举着盖了章的纸条,一溜小跑跑向庆州府库,府库的衙役对赵兴的字迹也深有同感,一见这字条,连盘问的心思也绝了,立刻打开府库,指挥衙役们往库外搬物资:“招讨大人纸条上写着:给你们每家一大一小两副铁锹、一副锄头、一副耙子、十具马拉犁……其他的东西都好说,马拉犁现在还是铁片与铁管,等领上东西回去,你们还要再去府衙,叫上一个工匠去你们的寨里组装。” 石敢心急的问:“草籽呢?招讨大人说有草籽与树苗,这铁锹与锄头,我们家里都有,我情愿多换一些草籽与树苗。” 另两位寨主也异口同声做了相同表示,那衙役颇为心动,犹豫半天勉强说:“招讨大人为人严厉,你们要换东西,我可不敢乱做主,不过话要讲明白,这可是你们自己肯的。我倒是愿意私下里换给你们,不过你们事后不准来抱怨。” 衙役这么一说,几位寨主提起心来,石敢小心翼翼的问:“官人,那铁锹锄头都啥样,我们可以看看吗?” 衙役爽快:“也罢,不让你们看看,你们回头会抱怨,来,取小铲过来。” 这小铲不大,铲头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尖头、一侧磨得锋利,一侧做成锯齿……如果有现代人在场,一定会认出这是一个折叠式单兵铲,一柄铲子可做多个用处,铲面立起来可以做锄头。 铲子保养的很好,上面涂了厚厚一层油脂防锈,擦净油脂,露出黑色的金属表面。石敢试了试铲子一面的锋刃,敲了敲金属,突然心中一动,抽出腰刀砍向铲面,叮的一声,铲面出现了一个米粒大的缺口,石敢手中腰刀却段成两半。 嘶——这种结果让三位寨主直抽冷气,石敢惋惜的说:“我的腰刀,这宝刀随我十几年,斩杀过无数西夏人,它怎么就砍不过这把破铲子呢?” 这把刀已经用了十几年,早已经过了金属疲劳极限,不要说铁铲能砍断它,只要是超微好一点的铁棍与铁条,都能将这把刀砸断,只是这道理石敢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 而赵兴早已养成了用工具钢制作工具的习惯,这柄铲子,以及其它的农具,都是用越南广宁优质铁矿冶炼出的工具钢制作的,砍断石敢这把旧刀自然不成问题……但这点石敢不会知道。 刘寨主一把抱住铲子,直嚷嚷:“可不敢这么说,能够砍断你的宝刀,那还是破铲子嘛——宝铲,绝对是宝铲。官差大人,承您的厚情,这铲子我私下里换给你一把,其余的,你可要给我给够数目。” 官差犹豫了一下,答:“数目上面你无需操心,安抚使大人说了,在他任下不准克扣,若能做到这点,年底他自有重赏,保管比克扣百姓挣的多——我们已经打听了,招讨大人这方面素有盛名,密州、杭州、扬州,凡是听他话的人都发了大财。三位寨主,过去的事不提了,今后兄弟要有得罪,只管找兄弟来说,哪怕指着鼻子骂也无妨,可不要告到招讨大人那里。 喏,农具草籽、树苗一样不缺,都是足额,三位寨主请在这里签个字认可。刘寨主,你许我的铁锹可是咱俩私下的情意,不记在账上,回头,你可不要再招讨大人那里告状。” 衙役千叮咛万嘱咐,三位寨主深恐停留过久再遭人打劫,他们带来的马车不够,便临时从城里雇佣马车,连夜赶回村寨。等他们回寨以后,华池以南的各位寨主也陆续赶往庆州,接受赵兴的“草木皆兵”计划……此后,整个庆州,自华池以南全部行动起来,干的热火朝天。 庆州西角的横山寨、通塞寨、淮安镇三个城寨见到赵兴迟迟没有召唤他们,坐不住了,他们毗邻定边军,战事一起,范纯粹便坐镇定边军,那三个寨子跟赵兴不熟,赶忙找范纯粹,希望他出面说说,让那位“点石成金”的赵大人不要忽视他们。 范纯粹觉得韦州西夏人已经退了,战事已经平息,他继续待在定边军也没有用,便带着三名寨主赶回庆州。一见赵兴,范纯粹劈头就问:“离人,我听说你在怀威寨至胜羌寨的东线号召人种草,在华池以南要求人种草养鸟,有这事吧?” 赵兴眼一眨,含含糊糊的说:“范大人,如今春耕已过,种粮食是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种草,我要求东线三寨种草养马,以马换粮,应付今年的饥馑;要求华池以南,种草养鸟以为战争储备物资。如今这两个地方都动了起来,我还在等章经略从环州回来,然后去环州看看。” 范纯粹身边,那西线三寨眼巴巴的望着范纯粹,指望京兆大人为自己做主。而赵兴不想告诉范纯粹详情,是因为这时代文人都没有保密意识。比如朝廷起先七路攻夏,文人们竟然提前一年在邸报上刊登了这个消息,并挥斥方遒地大肆讨论攻夏方略,结果导致西夏人提前一年做好准备,随后,宋军永乐城大败。20万士兵或战死或被俘,从此陕西元气大伤。朝廷也第一次意识到邸报管制,开始禁止私人办报纸。 赵兴现在不想让官员们对他的计划指手画脚,所以抱定“打死也不说”的策略。但现在看来,国人的保密意识还是不强,甚至可以说压根没有。虽然赵兴千叮咛万嘱咐,但还是有一些知情寨主,忍不住将这一惊人计划向同伴们炫耀,结果,现在来的西线三寨主已经完全了解了这一计划。 了解归了解,不过,所有告诉他们的人都将赵兴的保密要求重复一遍,他们心里知道内容,却不敢给范纯粹说,而范纯粹对于种草计划不以为然,虽然那三位寨主频频催促,他决定还是采取雅致一点的说话方式——也就是兜着圈子说话:“我在定边军的时候,还听说离人在召集商人,将朝廷补贴的钱购买了一些机械与图纸,让商人生产,那都是些啥玩意。有用吗?” 赵兴恭敬的回答:“大人,朝廷拨到我环庆路上的款项只有13万贯,这点钱远远不够,为了让这些钱生息,我便买了一些机械,雇佣了一些匠人,转手倒腾给商人,赚一点小钱生利——这是其一。 此外,那些机械确实有用,比如说钳床——没有钳床的时代,工匠们只能弯曲很细弱的枝条做成弓箭,这种弓做出来比较软,射出的箭杀伤力不够,为了增加杀伤力,工匠们只好用火烤、胶粘等等的方式制作复合弓。胶粘之后要阴干,耗时日久,我听说这样一张弓制备出来,前后要花两年半的时间。 但有了钳床就不一样了,它可以利用机械牵引的力量,在一个时辰之内弯曲好一根较粗的木棍,制作出一张弓力强劲的木弓。原本一个做工的良匠需要花两年的时间制作一张弓,这张弓的价格就应该相当于那位良匠两年的薪水与花销。但现在有了钳床,一个手艺不怎么样的工匠每天工作四个时辰(8小时),可以制作四张弓,两年的时间至少可以制作3000张弓,如此一来,弓的价格就会降低到原来的3000分之一——这就是机械的力量。 有了钳床,当我们再与西夏人作战的时候,西夏人拿着比我们昂贵3000倍的弓再跟我们打。看我们耗不死他。这就叫做‘创造力战胜蒙昧’。大人,我如此处理,官府既能得钱,又能增加我环庆路的战争潜力,应该不算错吧。” 朝廷的赈济款项有严格的监控措施,范仲淹问清楚这笔款项的花销,嚅嗫的说:“离人这么做,有益于国,可这也是光明正大的事,为什么不向朝廷明说呢。朝廷赈灾款,不告而取,恐怕不好。” 第二百三十四章 奉旨“横行” 第二百三十四章 奉旨“横行” 赵兴望着范纯粹,回答的很快:“我环庆路已经误了春耕,再公文往来,等到朝廷许可了,估计也该下雪了。” 范纯粹默然不语,赵兴赶紧强调:“范大人,这种赈济方式百姓愿意、官府方便……朝廷方面,干脆就不必详细解释了。” 范纯粹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问:“除了你说的那个……钳床,还有什么?” 赵兴答:“还有风车。这是一种引水灌溉的设备,原本干旱时候,农夫要人拉肩扛挑水浇地,官府在农田的时候,也要组织人力修建水渠,但有了这个东西就不用了,只要再靠河的地方,升一根管子到江中,风车会将水吸入高坡上,农夫可以省下灌溉的时间,用来训练杀敌本领。 除此之外还用马拉犁,这种犁有三个犁头,一趟过去可以开三个垄,马的速度原本就是牛的二十倍,有这三个犁头,用马耕田比牛快六十倍。今后我们浇水不用人力,耕田比西夏人少用六十倍的时间,剩下的时间都用来训练搏斗技巧。 嘿嘿,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贾易,那人说我老是喜欢摆弄奇淫巧技,罪莫大焉!我不得不诚实的说:那是个白痴!他不知道机械的力量有多么厉害,不知道改变世界面貌的唯有机械。自从动物学会使用工具,它就不叫动物了,叫做‘人类’。 我们人类与禽兽的区别就是我们会使用工具,那个白痴居然想让我们回到禽兽时代,还说这是‘圣人教诲’,这次,我要让他,让西夏人知道机械的力量。我就不信,西夏人今后还敢来我环庆路纵横。” 前有一个三千倍工效,这又出现一个六十倍工效,三位寨主已经被这一连串数字绕的两眼发光。范纯粹也被赵兴描述的前景激动的说不出什么,完全忘了赵兴对朝廷大臣的攻击。许久,他含糊的回答:“抚民讨贼,是你招讨安抚使的工作,本大人今后只管坐镇京兆府,耐心等你环庆路上的捷报。” 赵兴看了一眼那三位寨主,答:“从十年前朝廷与西夏重新开战以来,朝廷花的钱有多少,大约有3万万贯吧。现在我要花300万贯,给大宋买个十年边境安定,朝廷肯不肯?多廉价的买卖,三十分之一的价格,就能让西夏安定十年,朝廷以反手还能从陕西重新收税。难道朝廷不是占了大便宜?” 范纯粹坚定的摇摇头:“这封奏章我不会帮你写的,不过我可以再向朝廷要50万贯,算是多给你一年补贴,剩下的事你不用提了……喏,这是西边的三个寨主,你在各处开展赈济,独独落了他们。今年环州遇袭,他们三个寨主毗邻环州,受灾最重,你赶快讨论一下他们吧。另外,定边城你也去一趟,哪里的将士也期待你过去。” 范纯粹说罢,像躲避灾祸一样头也不回的逃出赵兴的官衙,出了门,他也不去驿站了,直接催促从人走路:“快走快走,我们连夜回京兆。天哪,我才在他的州衙待了这一会,就被敲去了50万贯与一批粮草,若再待一天,恐怕连靴子都要赔给他了。” 范纯粹的书记官听了这话,胆寒的看了看自己脚下,立刻驱赶士兵:“快走,听范大人说了吗,不想光着脚走回京兆吧,现在就动身,快,快。” 范纯粹带着随从狼奔豕突地窜出庆州,等离了州府,他一拍额头懊恼的大叫:“阿也,忘了告诉他,章质夫召他了……不管了,快给章质夫送个信,就说:快70的人了,还在外头跑什么,让赵兴这年轻人跑腿去,请他尽快回庆州坐镇。” 章质夫接到消息,连夜往庆州赶,第二天天亮,等他进城的时候,看到一个规模浩大的商队也在进城,商队有几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许多服饰奢华的婢女跟在车边步行进城。庆州战火烽飞,难得有这样打扮艳丽,长相明媚的女子进城,连章质夫一时之间也看痴了,他站在一边,看着车队进城。 队伍的尾部是一队鄜(音fū)延路的禁军护送,章楶认识带队军官,他连忙招手,询问:“刚才进城的女眷是何人家眷?” 那军官叉手回答:“章大人,这是赵招讨大人的家眷,这商队也是招讨大人的……错了,是他家小妾的。据说他家小妾担心招讨大人在庆州过的不舒服,特地雇了些人,将招讨大人的家具搬到庆州……这长路迢迢的,家具搬到这里,那还不比金子还值钱。” 那位鄜延路军官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旁边正在进门的一名男仆打扮的人鄙夷地一笑:“胡说!此物哪是家具,这是车床。铁木车床。你懂什么?车床用的木头必须结实,否则车出来的物事就会不精确,平常那车床都是用铁器打制的。后来我家大郎采用上铁木,图的就是它坚逾铁石。庆州这里哪有这种结实木头,这木头是我家大郎从南洋的阿非利亚大陆,万里迢迢运来的,金子那玩意可比这黑铁木便宜。” 章楶绝倒。 鄜延路军官所说的那位“小妾”章楶知道,其实她的身份不是秘密。大宋高官都在私下里谈论这位小妾的身份,这都拜苏轼那个大嘴巴所赐。章楶作为苏轼的朋友,比朝廷还提早知道那位越南的广陵郡主,现在朝廷封赏的“宁国夫人”的来历,他连忙纠正那位军官:“胡说!谁是小妾,要称‘宁国夫人’。” 章楶说罢,摇着头感慨:“那位宁国夫人据说富可敌国,在越南封地有一座煤山、一座铁山,这点小钱,人不在意……” 章楶没有返回自己的府邸,他追着那队香车赶往赵兴的府邸,赵兴在庆州没有按照往常的习惯置办产业,他就住在官衙后面,由朝廷提供的官舍里。因为庆州属于战区,赵兴算是军政一把手,许多附属官员都没有任命,所以那片官舍足够大,住起来倒也宽敞。 程爽正站在台阶上指挥仆人搬运行李,从香车里下来几个胡人打扮的女子,为首的女子一头红发,长着一双碧蓝的眼睛,程爽见到她,行了个礼,接着打扮极其夸张的廖小小跳下车子,她用歌唱的调门吐出一连串的命令,声音清脆而急促,但每个字都像在玉盘上滚动的珍珠一般,圆润而清晰。 章楶在京城待过,认识这位“京城十绝”,他笑着向廖小小打招呼:“是廖大家吗?老夫章质夫,廖大家还记得吗?” 廖小小急忙向章楶行礼,章楶扫了一眼正在进门的胡女,问:“这次来的是哪位‘夫人’,庆州兵荒马乱的,廖大家肯穿过战火,千里迢迢的来到这,这份情谊,离人该感动的哭了吧。” 廖小小清脆的笑着,娇嗔的答:“瞧您说的,这次娘娘都没来,就我与胡女喀喀丝丽了……” 赵兴此时已闻声迎了出来,他向章楶行礼:“经略大人得胜归来,可喜可贺。” 章楶一摆手,对四周向他行礼的仆人说:“你们忙去吧,我与离人还有军情商议。” 进入客厅,两人落座后,章楶问:“朝廷最近有什么动态?” 万俟咏拿了一叠卷宗来递给赵兴,赵兴接过来在传递给章楶,口称:“老大人一路辛苦了,不如我们歇歇再谈。” 章楶一挥手:“先公后私,朝廷方面对我庆州有何喻示?” 赵兴逐项汇报:“枢密院言:「近泾原、环庆路经略司以边事未宁,乞增置部、队将。已降指挥,每将权各增一员,部将令经略司奏差,队将令吏部选候,边事息日罢。」从之。鄜延、秦凤、熙河兰岷路准此。” 环庆路上兵力分配出自于范仲淹之手,他将环庆路上的州兵一万八分成六部。分别由六个“正将”统领,每个正将挂“都监”衔,经过一年战争,环庆路上又增加一个正将编制,但州兵总兵力已经只有5000人了。章楶这次要编制,朝廷同意增加一个正将,每个正将可以多设一员副将,这意味着环庆路上可以增加3000兵力。 然而,环庆路上原本兵力缺额严重,与其讨要官衔编制,还不如补足现有的七个正将的缺额……但赵兴只敢在肚里腹诽这一决定,连续的征战,也导致一个现象,无数有功的人等待赏赐,增加正将编制也意味着可以提供一堆官衔。 章楶听了这个消息,长长的松了口气:“朝廷终于肯了,我从去年就上书,如今五月天了,答复终于下来了,好!还有什么?” 赵兴接着补充:“继任泾原路经略使的人选也定了,是谢麟。听说他已经启程赴任。还有,折可适的赏赐也下来了,加衔皇城使。此外,西夏人退兵的原因我也找到了:四月,河东、折克适同族叔叔折克行出师抢占葭芦川(保德西南),斩敌400余人,招降1000多户,获马畜上万匹。朝廷论功行赏,升其为知府州、加衔皇城使、象州防御使。” 章楶叹口气,赵兴也跟着叹口气,两人什么话也没有说。 相比折克行的功绩,折可适的功劳像是小孩过家家酒,令人提不起兴致。 章楶沉默了片刻,忽然笑着说:“我在前线听说你也升官了,是吧?” 赵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惭愧惭愧,我坐在家里也能升官,颇有点不好意思见前线将士……我现在是:宝文阁学士、守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除庆阳节度使(知州)、行庆阳团练使、朝奉大夫、宣正郎——这次我说对了吧。按朝廷旨意:我的阶官由23阶的承议郎升为从六品、19阶的朝奉大夫。加武衔——‘宣正郎’。” 章楶笑着说:“如今你也是横行副使了!” 赵兴不好意思的大笑起来。 “横行”这个词作为官名,首先出现在宋代。宋代武官官阶自上而下有分为:太尉以下十四阶为“横行十四阶”,武功大夫以下八阶为“诸司正使八阶”,正侍郎、宣正郎以下十二阶为“横行副使十二阶”,再下面是“诸司副使八阶”……在这里,所谓“横行”阶官意思是:由于太尉以下“横行十四阶”都是高级统军将领,因为军情传递的关系,朝廷容许他们在京城闹市骑马奔驰,并容许他们带两三个护卫。而太尉一阶可以带两名护卫上殿,其他人带护卫上殿则要获得皇帝许可。 至于“横行副使”,一般赐予属于前线带兵将领,他们没有资格在京城闹事骑马奔驰,但除了京城之外,天下各大郡县他们都可以骑着马,把街道当赛马场。 由于“横行”这个待遇太特殊了,所以后来才有了“横行霸道”这个词。 武官中“诸司使”这一阶官员虽然有可能高于“横行副使”,但他们都属于衙门里的后勤文职人员,所以没有闹市中骑马奔驰的资格,这让比他们稍低的横行副使官衔显得又威风又霸道。章楶带兵一生,也没捞到个“横行”的资格,这样他有点嫉妒,过儿出言调侃。 两人笑罢,赵兴赶紧解释:“朝廷要封赏章老大人,怎么也是个‘横行十四阶’,我这‘副使’算什么。” 章楶大笑,他伸了伸腿说:“没用啊,你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跑得动吗?范德儒说的对,是该让你们年轻人跑跑了。我听说庆州东线西线已经安定了,你先去定边军一趟吧,然后去环州,朝廷的赈济要赶紧发下去,我估计西夏人秋天还要来,得赶紧做好准备。环州现在疲弱,需要尽快赈济。” 赵兴赶紧起身相送:“老大人放心歇息,我明天一早就走。我家掌书记留下,老大人有什么不熟悉的尽管问他。” 章楶起身告辞,正在此刻,一头大鸟嘎嘎叫着向这里跑来,后面紧跟着一个人,一路追逐,那鸟灵活的在人群中东躲西闪,轻轻一跳跳过门槛,冲赵兴与章楶窜过来。 屋里突然从黑影中窜出一个铁塔般雄壮的黑汉子,这人章楶见过,赵兴初进城时,这名黑人侍卫就紧跟在赵兴身后,这人实在太黑了,坐在黑暗里,章楶把他当作了一团阴影,等到这人窜出来,迎上那只大鸟,章楶才发现他的存在。 “小心!”章楶惊呼出声。 泰森很高大,足足有两米高。那鸵鸟比他更高,有两米七五高;泰森长得很壮实,一条小胳膊比平常人的大腿还粗,体重大约在120公斤左右,但那鸵鸟比他更健壮,它体重在150公斤左右。 这是一只成年雄性鸵鸟。 后面追赶鸵鸟的人也跑进了屋里,他神色有点慌乱,但赵兴发觉那种慌乱的神情太假。这人就是伍信。 他故意的,这厮故意驱赶鸵鸟来赵兴面前晃一圈,提醒赵兴注意到他,但这家伙的行为太令人可气了,他忘了,一旦鸵鸟控制不住,很可能危害到屋里的人。 赵兴本人倒无所谓,他有一身强悍的力量,灵活的身手,但屋里还有一个章楶,他已经65岁了,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 泰森已经撑开了手,摆出搏斗的姿态迎向那只鸵鸟,赵兴发觉泰森一人似乎应付不了,他心中一急,一手扯下官袍,跳了过去与泰森左右夹击,那鸵鸟一低头,似乎想从两人当中的缝隙中硬挤过去,赵兴与泰森几乎同时出手,不约而同的抓向鸵鸟的脖子。 鸵鸟一个转身,准备向屋外冲,身后跟的伍信一扬手,将手里的套杆套向鸵鸟脖子。 鸵鸟一犹豫,赵兴与泰森已经扑了上去,两人同时握住鸵鸟的脖子,一使劲将鸵鸟按倒在地,泰森手脚麻利,使出非洲草原捆绑奔马的利落劲,快速的将鸵鸟两腿捆绑起来。 虚惊一场,赵兴跳起来,阴着脸注视着伍信,身后章楶打量着地上、忽闪着翅膀嘎嘎叫的鸵鸟,若有所思的说:“这就是鸵鸟么?晋郭义恭《广志》载‘安息国贡大雀。雁身驼蹄,苍色,举头高七八尺,张翅丈余,食大麦,其卵如瓮,其名驼鸟。’ 《唐书.吐火罗传》也载‘吐火罗,永徵元年献大鸟,高七尺,黑色,足类骆驼,鼓翅而行,日三百里,能噉铁,俗谓驼鸟。’……我早听说你在养鸵鸟,传言蔡元长去年从你那里弄到了一些鸟羽冠与什么‘神油’,在京里大肆行贿,才去了成都。原来,世上真有这种奇怪的大鸟…… 离人,我听说你在密州曾今讲解过《山海经》,难道《山海经》里讲解的不是神怪,只是一篇地理志?” 赵兴点头:“《山海经》当然不是神怪志异,它只是一篇上古时期炎黄人的游记而已,这本书的神奇不在于里面一些古怪动物的描写,它的神奇在于,这人讲述的动物确实存在。他在书中的称呼法与当地人的发音极其相似,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上古时期,在我们的先民连青铜器都不知道的时候,竟有一位先民亲自到非洲旅行过,记录下所见所闻。这才是匪夷所思的——他用什么东西制作出来的船?用石片?他怎么确定的方向,航行到了非洲?这一路他又走了多久? 既然这本书在我华夏流传,说明他动身去非洲前是识字的,也曾饱览了群书,所以《山海经》里才有那么多的比喻。更说明他旅行完后,又回到了中原,还有时间写下这本游记——想想看,在先民使用石块当唯一武器的时候,这种旅行的艰难程度岂不令人震惊?” 赵兴这是跑题了,原本鸵鸟抓住后,他应该揭穿伍信名为追赶,实为驱赶的行为,但章楶在场,他不好斥责自己的家仆——家丑不可外扬么。所以他就调转话题谈《山海经》。 章楶对这番话却另有感触,他蹲下身来,细细打量一番鸵鸟,而后失望的回答:“原来那些海外奇兽不是仙家宝贝,也不可用来修炼成仙。” 大宋当时很崇道,大多数文人都有一个道号,比如东坡就是一个道号,而苏门六学士也人人都有道号。这年头文化人没有一个道号,简直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 道教是一种拜物崇拜,山经海怪都是他们宗教的一部分,《山海经》更是道教著名的神怪来源。现在赵兴说它是一本游记,这让从小接受《山海经》是神怪志异说法的章楶简直无法理解,他就好像万丈高楼一脚踏空一样,心中空落落的。 赵兴笑吟吟的补充:“当然,‘共工之台’旁的斯芬克斯(狮身人面像)绝不是仙家宝贝,也不可能拿来修炼成仙,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不仅如此,徂蜡(长颈鹿)也绝不是仙人坐骑,饲养它的不是神仙,只可能是动物园饲养员而已,这一点我也可以保证。” 章楶难以置信的晃着脑袋,赵兴挥手让人把鸵鸟抬走,继续说:“老大人,上古时代人能旅行到非洲,记录下非洲的动物植物,现在人也能,密州邓御夫正在做这项工作,我搜集过来的草籽,还多亏了邓御夫帮忙,他现在正在非洲,沿着那片黑色的土地向北行走,打算一直看看狮身人面像。” 章楶立刻正色回答:“可是曾任密州推官的邓御夫,好,若正是他,等环庆路战事平息,老夫一定上表,为其表功。” 章楶走后,赵兴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寇怜儿已经匆匆赶至,为她的夫君请罪,事实果然如赵兴所料,生在鱼米之乡的伍信随寇怜儿来到庆州这战火纷飞的地方极不适应,他借这次驱赶鸵鸟的机会,打算向赵兴求情,准许放他回杭州,但事情闹大了,站在赵兴面前,赵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寇怜儿是贱口奴隶,她的婚姻是需要主人批准的,就如同现代人结婚,怎么也需要管制机构开一封介绍信一样,这是奴隶待遇的惯例。寇怜儿结婚是赵兴批准的,在官府备了档。 伍信却是自由民,自由民结婚无需通过上级批准,也无需监管机构开介绍信,但因为寇怜儿拖累,他也在官府备案记档,估计这种羞辱让他很不适应,这次他冒险来找赵兴,大概是想乘机脱出牢笼,没想到赵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赵兴阴着脸,听寇怜儿陈述完毕,这位寇怜儿依旧是一张鼻青脸肿的脸,赵兴沉默片刻,阴阴的说:“何不求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打劫”的暴利 第二百三十五章 “打劫”的暴利 寇怜儿低头,半晌不说话,廖小小看不过去了,逼问了一句:“这日日挨打的日子,该怎么捱呀,小丫头,与其这样,还不如求个解脱——我家官人主管环庆,你递个诉状,一切都解决了。” 寇怜儿仰起脸,那张变形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她只说了几个字:“我、家、官、人、是个自由民。” 自由——这两个词值得用平生力气大声喊出。 寇怜儿是贱口奴隶,她的子孙后代要想不再当奴隶,只有嫁给一个自由民,这是寇怜儿作出的选择。 赵兴彻底无语了。 停了一会,喀丝丽插话了:“要不,让我主人去教训你官人一顿。” 寇怜儿摇摇头,坚决的拒绝:“老爷,我家相公虽然对奴恶了点,但我知道他心里很苦,他有苦不能向外撒。奴是他的身边人,他不向奴撒气,还能向谁。我知道每次他打完奴,心里也不开心,常常抱着奴哭到天明——老爷,请不要责罚他,求您了。” 赵兴一言不发,扭头向屋里走,廖小小一声叹息:“冤家,真是一对冤家……罢了,相公的规矩严,他出手,伍信那厮不得脱一层皮,这次就由我来做主吧——家中规矩不能破,伍信冒犯客人,罚责五板子,下去吧。” 廖小小与喀丝丽来到庆州,原本是一场久别重逢的相聚,这下子让伍信全毁了,大家心情都不好,各自闷闷的吃晚饭,上床安歇后,廖小小悄声汇报:“官人,折殿帅送来了五百车的石脂,说是跟你说好的,要换五十具铠甲。这价格可不对。妾身原就告诉他,五百车石脂太廉,不可能换到五十具铠甲。但他说,你已经许了,他还指望着那铠甲去奖赏此次战功呢?” 赵兴翻了个身,答:“我只说换五十副铠甲,可没说500车油就能换给他50付甲……罢了,给他吧。我有个法子,是土法炼煤油柴油的,这两样东西可以点灯,也可以当火油使,你明天找群工匠给我建个炉子,帮我炼油——这玩意可危险的紧,你让工匠去弄就行了,自己别去坊场。” 所谓土法炼油,实际上就是现代山寨版的土炼油厂,此种方法炼出的汽油煤油柴油标号极低,属于不合格产品,其环境污染极大,且生产方式带有极大安全隐患……嗯,好在这时代没人拿这种油品烧汽车,但用来放火,这种油的品质绰绰有余了。 廖小小身家也不少了,搁别人也许一辈子满足了,但跟赵兴身边的女人比,她年龄最大,钱包最瘪,此刻听到赵兴又交代她一条发财之路,欢喜地频频用淑乳蹭赵兴,媚眼如丝地说:“官人,一别多日,想不想我呀,想不想?” “想!门没关呀……啊,你弄得我火起,咱别管门了,来”,赵兴被廖小小一通娇语,弄得身上什么东西都是软的,只有一个地方坚硬如铁,他一把搂过廖小小,嘟囔说:“明天我还要去巡视环庆……咱速战速决,快点,来!” 廖小小立刻轻声歌唱起来…… 廖小小她刚唱到高亢处,喀丝丽身轻如燕地闪进屋里,蛇一样地滑进被窝里,哼哼:“老爷,奴婢也想你,快来疼爱一下奴婢呀。” 赵兴如斯响应:“狐媚子,你就把《芳香园》、《欲经》里的手段都使出来,今日我要尽情领教。” 廖小小躺在一边有气无力的说:“官人,你明天不是还要出远门吗?” “俺不过日子了”,赵兴催促喀丝丽:“再扭扭,扭得再快点……妙,妙不可言!” 一通剧烈运动后,舒服了,赵兴身边俩妾已身软如泥,他还记得朦胧地嘟囔一句:“俺明天还要出远门的……” 第二天一早,赵兴带着队伍赶往定边城。 这时候的定边城跟后来的定边城不一样,现在的定边城只是庆阳的“倚郭”,也就是傍庆阳而居,自己没有单独的县治。这座城寨在庆阳北三十里,本身类似一个军营,里面驻扎的全是州兵及其家眷。因为军事机构里没有其它的闲事,所以朝廷什么官员也没安置,一切行政全由庆阳州府代管。 环庆路都监张存带领第二将张诚等人出城相迎,等张存介绍第二将张诚后,赵兴冲后者拱拱手。他虽然与张诚虽没见过面,但因为张用的关系,两人算作是通家世好,所以赵兴的礼节是通家礼。行完礼后,赵兴顺势打量了一下张诚。这厮长得有点像张用,但一脸憨厚的表情,明显混的不如弟弟,可能不如弟弟会来事。如今张用已经做到五品的团练使了,这厮还在正将这个八品位置上混日子。 大宋军制中,排名最末尾的将领才是宋军主力战将,而排名第一的被称为“先锋将”,也就是冲锋在前的战将——搁现在的说法就是“炮灰将”,有事你先顶上,逃跑你走最后的那种替死鬼。张诚排名第二,说明张存死后,他将顺延,顶上“炮灰”的位置。 “炮灰”张存拱手说:“我家张管军与赵大人熟识,彼此就不用多说了。赵大人经营密州,使密州强兵强将,一年之内,使密州百姓喜欢荷剑而行……其他的话我们不说了,赵大人来到庆州,我庆州上下只有欢喜的份,有什么吩咐招讨大人只管说,我等敢不从命。” 赵兴一边与张存携手进城,一边问:“朝廷新进许了我庆州增加一员‘正将’,你们这里除了缺兵、缺将,还缺什么?” 张存冲第二将张诚使眼色,张诚上前回答:“什么都缺,庆州连年战乱,我们从一万八千人打到现在的5000人,前后累积补充兵员不下十万,但现在只剩下这5000人……离人,城里还有十万遗孤,将士们都盼着这场战事能早日了结。 我们缺兵——别处将领吃‘额存’,但我们这里谁敢吃,光朝廷下拨的款项都不够。招讨,十万遗孤啊,孤儿寡母都张着嘴,朝廷下拨一万的军饷,哪够养活这些人。” 赵兴诧异的问:“我记得朝廷对阵亡士兵有抚恤,怎么……?” 张存苦笑的答:“大人,能上战场的都是一家的顶梁柱,他们在战场上阵亡,朝廷补贴的那点钱还不是坐吃山空,再说朝廷补贴的那钱虽然不少,但每次大战后,粮价飞涨,那点钱能够吃饱,她们能捱到现在已经是军中同僚照顾,可现在哪个同僚不养家,5000在役士卒照顾十万人遗孤,哪里够吃啊。” 第七将、内园使张诚跳了出来,回答:“哪止十万人,十万士卒阵亡,留下的是十万家,家中上有老下有小,有把子力气的人,只要还走得动都逃亡了,家中只剩下干不动活的……这日子,苦啊!” 赵兴摆了摆手,制止大家带他去官衙的举动,要求:“带我去看看,我看看他们过的什么日子。” 眼前的惨象怎一个“惨”字了结。那些阵亡战士家中常常只剩下女人和孩子,大多数老人已经自发的走向荒野,宁愿在外饿死也不拖累家庭。剩下的女人照顾着唯一的根苗,为了养育孩子,她们能出卖任何可以出卖的——包括身体。 赵兴记得眼前这一切,这西夏人对汉民犯下的恶,我们是用汉语讴歌为“名族大融合的丰功伟绩”,但没想到这种“功劳”如此悲惨…… “馒头会有的,战刀会有的,章经略跟我说,如果我能给他缓一口气,他从明年开始就推行深垒加浅攻的战略——不等西夏人进攻我们,我们去他们地盘上打,让他们也尝尝我们的‘大融合’……长城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需要时间。相信我,我会用这一年的时间帮庆州缓过元气,而后就是我们的反攻了。” 张存坚定的摇摇头:“相信大人会做到的。” 赵兴一摆手,指着城里那些瘦骨伶仃的小孩,说:“把那些孩子都给我,我来养。子连,你帮我组织一个童子营,让孩子们在营里学习操练,读书识字,我需要那些对西夏充满仇恨的人,最好是刻骨仇恨。” 七名将领上前一捶胸膛:“这里全是对西夏刻骨铭心的人,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无尽的血仇,大人只管挑。” 赵兴看到眼前还有七名将领,很是纳闷。 不是说有两员正将阵亡了吗?怎么还有七个人? 看来,咱大宋缺的不是官! 帅范皱着眉头:“大人,十万家眷,孩子怕没有两三万吧,这么多的人,怎么养。” 张存连忙解释:“没有那么多,军中同僚但有能力,都回收养一两个,大人只管捡那些真正孤苦无依的,只要大人能让庆州缓过气来,同僚们手中宽裕了,多养几个孩子无所谓。” 赵兴摸着下巴,思索着说:“需要给他们找点事,对了,此处军营有空房吗?” 张存回答:“大人,这座城市就是一个大军营,原本能容纳十万士兵,现在只有我们5000人,大人想要营房,这城里到处都是。” 赵兴马上点头:“能住下就好,你帮我腾出一座能容纳一万人的大营房,然后选拔一万名十七岁至二十岁的孩子——凡附和年龄的全部选拔入营。不管他父母是否健在,有孩子入营的人家,也好腾出粮食养些孤儿——记住,孩子入的是童子营,不是军队,不要给孩子刺字,他们今后还要进坊场、还要结婚育子的。 张都监,你还需要帮我抽调200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帮我一起训练这群孩子。子连(帅范),剩下的事就是你的,你从京兆府雇佣200名村秀才,先教孩子们识字,而后教孩子一门手艺,教孩子习武防身。 今后我准备对商队进行武装护送,防止山贼抢劫。这活儿就包给童子军。子连,你每天拉一队学生出去,一边拉练,一边护送商队,我需要你用这一年的时间,让孩子们知道队列和基本的军事知识,至于读书识字,反而可以慢慢来。 一年后,密州各项产业都开了起来,需要大量的劳工,这些经过简单训练的孩子就可送往各个坊场,童子营里只留下最合格的士兵,我需要把这座军营变成一座斯巴达训练营……” 赵兴掰着指头,细细解说一番他的计划,帅范答应一声,立刻兴奋的去组织人手,等帅范走后,赵兴才纳闷的回想起来:“我刚才说了个斯巴达,可帅子连居然没有问我斯巴达是什么意思,我说了吗?” 赵兴这话是询问程爽的,程爽纳闷的说:“斯巴达有什么稀奇的,我也知道。老师在茉莉园遇袭的时候,曾经讲过三百斯巴达勇士坚守温泉关,还说:没有坚定的战斗意志,再坚实的城堡也脆弱的如同纸糊的;而有了坚定的战斗意志,哪怕身在坦途,因为有了勇气,立刻能让坦途成险关。这故事同学们都知道,七叔,怎么,有什么蹊跷吗?” 赵兴放心了:“原来,这故事大家都知道……一定是你们相互谈论时被人听了,传了出去。好,我放心了。” 第二将张诚好奇的问:“什么三百勇士守卫温泉关,说说?” 程爽立刻起劲说起这个故事,而后鹦鹉学舌的总结说:“世上任何事都怕坚持,只要坚持下来就是胜利。三百人挡住20万大军,看似不可能的任务,但只要有坚定信念,也不见得就会失败。 家师常说,只要上了战场,就要抱定去死的决心,唯有这样才能活下来。自古艰难为一死,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人。想当初家师闯荡七海,就是横下一条心去寻死的,结果:但有敌手,均不愿与他拼死,让他轻易的闯过无数盗匪拦截——战斗,就如此简单。” 程爽讲故事时,七名将领已经围在他身边,听的津津有味,听完程爽的评语,环庆路上最勇猛的那位第七将张诚感同身受的嚷嚷:“不错呀!洒家每战争先,只要我横下一条心冲入敌阵,连西夏铁鹞子也不敢与洒家放对。洒家陷阵无数,连油皮也没破,那些自以为安全,待在后面的胆怯人,却一个个先洒家而死,岂不好笑。” 张诚这番话说完,七位正将有的尴尬有的赞同,有的不以为然,张存摇头说:“皇城使李仪(第六将),副将、东作坊副使许兴也不见得不如足下勇猛,可他们现在埋骨西夏了,朝廷连个赏赐都没有……唉!” 这两个人的阵亡,也就是赵兴刚入庆州时听到的那份军情。这两人进入西夏侦查敌军的动态,与敌遭遇战死。但大宋官员上上下下却不愿承担责任,反而给了个“私启边恤,不罪不罚”的待遇,当然,这两人若活着回来,是定要受惩罚的。 赵兴此刻已经与帅范商量完毕,他走过来听了一个话尾,便插嘴说:“今年我准备在庆州开放马禁,准许边民自由买卖战马。” 张存立刻跳了起来:“大人,战马军用都不够,怎么能容许私下里买卖呢?” 赵兴答:“正是因为军用不够,所以才让战马自由贸易,只有贸易活了,物转流通顺畅了,我们才可以从市面上买到足够的战马——罢了,这种商业观念你不懂,以后你只管收税就行了,马市我就设在定边城,你帮我看好了。” 张存胆战心惊的说:“大人,若是有西夏人伪装商人来买马,怎么办?他们把我们的马买去了,我们骑什么?” 赵兴笑的很憨厚:“只管卖给他们,怕什么。我准备下一步加强关卡,绝不容许片马流出庆州——你们只管卖,我边境上的人只管扣押,让西夏人花了钱、还给我们马市交了税,却两手空空回去,美得很!” 在庆州要想把好关卡,堵塞战马向西夏输出,是很容易做到的。因为庆州面对西夏方面是连绵的大山,只有几条河谷可以通行。战马长途移动需要饮水,在古代环境下,行军路线离不开河谷,只要卡住河谷出口,夏人想牵着马翻山越岭都做不到,除非他想让战马渴死在群山中。 赵兴不等张存回味过来,马上伸出一个指头补充说:“下一步我打算提高战马价格与交易税,朝廷不是有一笔补贴款吗?官府采购最大的特点是一文钱的东西,官府只要横下心来,愿意花十文钱买。我打算动用官府采购的权力,撬动战马的价格,每匹战马售价抬高到一千贯!” 说完,赵兴意味深长的挑逗说:“说起来,河东折克行那场胜利才是油水厚啊,斩敌多少且不说,招降1000多户——完全可以让他们挖煤窑;获马畜上万匹——每匹马价值一千贯的话,这可是一场上千万贯的胜利。有了这笔钱,别说养十万人了,再养十万也足够了。” 环庆路上诸将听出了赵兴的暗示,瞪大眼睛盯着赵兴,半响,第二将张诚仗着与赵兴关系熟,鼓足勇气问:“大人,你是说开放马市,马市又设在定边城中,还要进行官府采购,可官府有那么多钱吗。” 赵兴两手一摊,回答:“官府有多少钱,这你们无需管。只要官府肯出一千贯采购马匹,哪怕每月只采购十匹马,那么,其它的战马交易也掉不下价来,不是吗?” 张存见到有人开口,他小心翼翼的兜着圈子说:“大人,李仪、许兴可是担了罪责的,私入敌境,可是大罪。” 赵兴瞪着眼睛,轻斥道:“那是两个蠢材,私入敌境——谁投诉的?西夏人可曾向我庆州府投诉过?” 这下子,连第七将张诚这个混人也明白过来了,他一拍大腿,直接把大家羞羞答答不肯说的内容嚷嚷出来:“着呀!洒家找三两个人偷偷潜入西夏境内,抢两匹马回来,但遇反抗,尽皆杀之,西夏人找谁哭诉去?向我庆州官府投递诉状吗?投诉什么?私入敌境?他敢来,看我庆州百姓不撕碎他…… 这买卖好,去西夏境内抢两匹马,栓在马鞍后面,一路就跑回来了,西夏人想追都追不着,回来后在马市上以卖,若卖给招讨大人,那就两千贯到手了,若卖给其他人,每匹怎的卖不到八百贯。十几年的薪水,也就几匹马的费用,死了也值。” 第七将张诚的鲁莽让众人都显得很尴尬,张存不好意思的扭过脸去,一副我不认识此人的模样。其他将开始研究地面,似乎地面上突然冒出什么东西,值得大家仔细观察。唯独赵兴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去,背着双手慢慢离开。 过了一会,第二将张诚醒悟过来,他赶紧跳起来拉住赵兴的手,亲热的攀起了家常:“赵老弟,离人兄,我弟弟跟我说……去年的时候还来信说他在与你合伙做生意,说离人老弟家里藏了好多好刀、好马、好铠甲,不如我写个欠条,从老弟家中预支几副武胄,咱家没钱,由我兄弟偿还,如何?” 其他人也明白过来,张存先打量着赵兴的随从,煽风点火:“我听说赵大人入庆州的时候,随从们可是豪华,人人都是一副全身甲,如今我看这些兄弟们也没穿甲,想必赵大人平时也用不上那些武胄,借我们使使,我们用马抵偿。” 赵兴缓缓的点以点头,庄严的回答:“可!” 众将大喜,纷纷找纸笔书写借条,赵兴好像无意识的顺嘴说:“俘虏也值钱啊,如果开个小煤窑,让他们都去挖煤去,每个俘虏也能值个百十贯。” 第二将张诚最快,马上说:“环州有现成的煤窑,还有一座火硝洞,都由我州兵监管!” 赵兴点点头:“索性就把这座煤窑收归官办,官府与煤窑窑主合股,由军方提供挖窑贱口奴隶,官府从收益中补贴军方。” 张存以听这话,狠狠的踢了第二将张诚以脚,连声喝骂:“呆子,还不找吴庆来,领大人到煤窑看看……不,带上你的人,与大人同去,沿途保护大人的安全。” 张诚兴冲冲跑去召集士兵,赵兴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下,先去了横山寨、通塞寨、淮安镇沿线,他指点着这片山区,向三位寨主说:“你们三个寨子恰好在洛川、归德川之间,出了你们的寨子就是连片的群山。 西夏人要来,只有三条路,一条是白马川,一条是洛川,再然后是归德川。洛川那里有怀威堡、威边寨、胜羌寨,怀威堡石敢那里我已经打造了一条‘草木皆兵’防线。你们这三个城堡总体上是安全的,设立你们这三座寨子的目的,就是监控翻山过来的西夏兵。若无意外,西夏人一般不会到这来。 所以我计划把你们打造成前线补给中心,你们这里除了给我种草养马、种麻薯囤积粮草外,还要给我学会制造甲胄,我在庆州城正在组织人手,制作金属拉丝机,这种拉丝机可以把金属拉成铁丝,长的铁丝可以制作出铁刺网,马是一种胆小的动物,看到铁刺决不会冲撞上去,所以以到铁刺网就能阻止骑兵。另外,铁丝还可以制作金丝锁子甲,一套锁子甲可以卖到三千贯,制作的人多了,这价格也许会降,但两三年内大概还能维持千贯的价格。 用铁丝编织锁子甲,老娘们都会干的活,无论你们寨中生产的铁丝还是锁子甲,我都会动用官府采购的力量替你们报销,所以今年你们别操心粮食,有了钱怎么换不来粮食,今后你们的任务就是:种草养马、编铠甲。” 三位寨主大喜过望,频频用眼色交换着目光,赵兴又询问了当地种草情况,三位寨主连忙答应:“招讨,小民们蠢笨,大人拿来的新鲜物不敢轻易处置,我现在就去,让他们把田里的苗都拔出来,全种上草。” 赵兴重重的哼了一声,神色阴沉的翻身上马,三位寨主紧跟几步,着急的询问:“招讨,那拉丝机官府补贴多少,什么时候能够生产出来?” 赵兴一句话也不说,催马前行,帅范落到后面,恐吓说:“招讨大人怒了,你得赶快去州府赔罪,种植计划需要尽快动手……” 恐吓一番后,帅范跟上了赵新的队伍,笑着解释:“大人,民以食为天,我们却让百姓种草,百姓心里惶恐,也是可以谅解的。” 赵兴点头:“我没怪他们,乡民无识,误了春耕不补种草,种什么粮食呢,来得及吗?” 正聊着,赵兴突然驻足,扬鞭指着附近一出山坳,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我是说那片白白的岩石是什么?” 吴庆窜出几步查看了一下:“此处已至环州,前面不远是甜水堡,那处岩石沟应该是白石沟,山里的石头是白色片石,有点晶晶发亮,孩子们都喜欢捡石头玩,可这种石头太脆,即建不成屋子,也无法打磨成器物,所以就荒废了。” “过去看看”,赵兴晃着马鞭催促。 那是片石英岩,裸露在地面的石英矿,纯度很高,从岩石的表面看,似乎还含有少量长石、云母、绿帘石、角闪石、榍石等……作为一个现代人,具备这些知识无需专业学习,只要常在旅游点买点假玉就行了。但要具体分析出各组分含量,就需专业学习了。 “附近还有什么特殊的石头”,赵兴急忙问。 “这个……”张诚看了看吴庆,吴庆回答的很快:“昔日沈括那懦夫(沈括曾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在延州时,曾雇佣一名环州人四处搜集古怪岩石,这人姓奇,名十三。沈安抚走后,奇十三依然在收集石头,说是总有一天沈安抚会来找他要石头。 此人正在环州城,环州附近有什么奇石怪木,他都知道。他家里还堆了不少石头,大人要想知道,去他家里一看便知。” 第二百三十六章 把你的仇恨交给我 第二百三十六章 把你的仇恨交给我 在奇十三家中,赵兴啧啧称奇的看着满院的石头:“这是石英岩、这是芒硝,还有煤炭、白云岩……啊,皮硝也有了,好,这还有石灰——环县哪里穷了,分明是一个天然宝库,有了煤炭,就近可以煅烧各种矿石。程爽,快马去庆州,召集各位商人来,就说官府有钱了,准备发放采购大单,想挣钱的跑的快点,来晚了就没有了。” 程爽跳上马,呼哨一声,带着几个兄弟冲出门去。他出门的时候,环县地方官屁滚尿流的带着当地的官员与衙役奔进院子,连连从赵兴作揖,口称:“招讨大人来环州,怎么不去州衙,怠慢怠慢了。” 环县刚刚解除战争状态,士兵们警惕性蛮高,赵兴带着大队人手进入县城,早已惊动了当地地方官。吴庆熟门熟路,带着赵兴直接摸到奇十三家中,获得消息的地方官员晚到了一步,心里惶恐的不得了。 环州这个前线,不可能有进士出身的人前来当知州,这种三等路的知州也就比知县品级高一点,这知州苗青是由当地小吏升上来的,文化人都喜欢摆弄诗词,小地方出来的人为了显示自己有文化,更是特别喜欢吟诗作对,苗青才与赵兴寒暄完毕,立马夸奖到诗词上:“学生早听过大人的诗名,春日融融之际,大人来我环州,可有什么新作,感怀一类的,令学生畅读一番。” 赵兴最不喜欢就是别人跟他谈论诗词,看到一名四十多岁老官吏对他口称学生,还最犯他忌的谈诗,赵兴板起脸,不满意的训斥说:“环州屡经战火,百姓最要不得的就是谈诗论赋,老大人也是吏员出生,以能干著名于环州,怎么见面跟我谈这些妇孺的玩意。” 赵兴这话在一个现代人看来,只是一番平平常常的劝勉话,但对一个古人来说,这是很严厉的责骂。对古人来说,是不是进士出身,身份是天壤之别的,他点出对方是由吏员一步步升迁的,自己觉得这是夸奖,但这番话却把苗青臊的满脸通红。 万俟咏不在身边,帅范又是一个愣小子,第二将张诚是个憨货,这厮要是通点人情世故,不会比他弟弟还升官慢,所以赵兴的话让环州官员无地自容,但他身边的官员只知道傻乐。还是赵兴看势头不对赶紧把话题跳过去:“苗县,这位奇十三,本大人征用了。接下来本大人要在你环州召开招商大会,你快去准备场地。本招讨借用你环州的土地,做一点活计。三年里,利润与你环州分一半。 等三年后,本官将属于环州的归还环州,至于以后你跟环庆路如何分肥,那是你跟下一任官员的事,做好了这活,本官给你考绩优等,举荐你升一升。” 这话苗青爱听,他连忙拱手请赵兴前去官舍安置,赵兴将随从安排在官舍后,自己却坐不住,他让奇十三指路带着苗青跑遍了环州附近的几个矿点,等他赶回来,环州已聚满了商人。 “环庆路今年四处在种草,现在草已经出苗了,官府奇缺飞各种牲畜——像小鸡仔、小猪崽……”时间紧迫,赵兴没空兜圈子,他开宗明义的说:“官府现在有钱了,准备大批量采购各种幼畜幼禽。时间紧迫,官府宁愿花大价钱,什么大价钱,就是按当今市面价格五倍收购,而且有多少收多少。此外还有粮食,多多益善……” 在场的商人都疯了,市面价格的五倍收购这些东西,那不是白给钱吗,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好事?! 是白给钱!赵兴这里做的就是“投石效应”,他用一笔钱撬动百业凋敝的环州,这笔钱花出去,他还要商人们交回来。 商人们在地下议论纷纷,万俟咏拿着一叠文件一溜小跑进来,他将那叠纸递给赵兴,低声说:“按大人的意思,图纸的价格已经涨了三倍,大人看可好?” 赵兴不动声色的结果那叠纸,冲商人挥了挥,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赵兴的解释:“我在庆州时召开招商大会,效果不理想,饱经战火的庆州人拿不出余钱来,现在好了,官府出钱。你们拿自家的钱去附近州县搜购我所需要的物资,官府用五倍价格收购。 挣了钱怎么办?官府这里还有一些图纸,路府、州府、团练里的都作院出人手、出技术,帮你们建立厂房,州兵、府兵免费帮你们押运,保护你们贩运货物。官府出这么大的力,却不参与具体经营,只拿五成干股的分红,怎么样,天大的便宜啊。” 底下的商人惊疑未定,赵兴看大家情绪不高,马上又用煽动的语气说:“诸位可能要问:官府拿出来的是什么产业——大买卖!做玻璃。 诸位都知道玻璃这玩意多么金贵。现在,我找到一个商人,肯三万贯出售做玻璃的方法;而环州愿意让出矿点供各位开发;团练负责替你们建厂房,并驻扎在附近帮你们保护矿眼;环庆路府调配人手,帮你们经营。你们所要做的就是把玻璃器具做出来,往京城里一卖,你们就等着数钱。简单吧!” 苗青直到此刻才知道赵兴拉着他这几天看的是什么,他又惊又喜,正想自己也出力买下一份图纸,但再一转念,想起有团练出马保护矿眼,因为团练有股份,一定不会容许别人插手矿源,他颓然的叹了口气,心中感慨:好快的手,好严密的布局…… 其他的商人刚开始也体会不到团练军队出现的意义,但一转念也想通了:原来是保证我们独享。啊,三年独享,只要人手充足,这三年里还不狠狠赚笔钱。 想明白的商人立刻伸手向赵兴要采购单…… 从这一刻起,环州的经济全面启动。凡是出过远门的环庆人都带着自己仅剩的家当,快马加鞭的跑到附近的州县,尽其所能的购买一批物资,而后拼了命的往回赶,将这些物资交给官府换钱。官府巨量的钱花出去,百姓手里有了钱,一转手又交还给官府,从官府那里购买图纸,购买土地办场坊…… 环庆路是一个边防州,这里青壮男子的工钱很高,有钱你也雇不上,因为他们大多数都被军队雇佣。劳动力的大量缺口使得妇女儿童成为新办场坊的主要对象,因为赵兴在新场坊的图纸里使用了大量的机械,使得妇女儿童干那些活也能胜任,当商人们发现这点,环州的战争遗孤便成了抢手货,因为赵兴紧接着推出一项政策:《环庆遗孤抚育令》。 根据这项政策,在战争中为了保护百姓而阵亡的将士家属可以去官府登记,由官府发给号牌;而当地工场主只要在这几个场坊里雇佣战争遗孤超过一定比例,则予以减免税的待遇…… 赵兴推出这项政策,没有走正常程序,因为他只是交代了万俟咏,就匆匆带着其他人顺着白马川向最前线的清水关走去,万俟咏动用赵兴的印鉴,立刻发布了这项政命。章楶与远在京兆的范纯粹听到赵兴发布这项政命,不约而同的一声喝骂:“这个赵离人,这么大的事竟然不预先通知朝廷,实在胆大妄为……老夫不得不出面,给他擦擦屁股。” 范纯粹与章楶对赵兴这项计划很是欣赏,因为历年的战争给环庆路上留下了大量的战争遗孤,他们面对那些战争遗孤的眼睛,也常常觉得羞愧,赵兴出台这个办法,虽然不花朝廷一分钱,但有可能要朝廷损失税赋。 两位老大人连忙分别上表,陈述了战争给陕西带来的灾难,其中范纯粹写到动情处,诗人的脾性大发,文词哀婉,令人读之不忍泪下,而章楶写到最后,则从军事的角度,大肆鞭挞现在的保守防御政策,实在不得人心,狠狠的为自己“深垒加浅攻”的主张鼓吹一番。 奏章最后,两人不约而同的解释:反正朝廷给陕西路减税了,这笔税收本来是该环庆路收的,用于支付战争费用。现在环庆路愿意不收这份钱,以减轻百姓负担。相信以赵离人的能力,百姓即使减了税,府库也有能力应付下一次大战,所以请朝廷对这项政策予以追认。 两位大诗人写的动人,奏章传递到京城时,据说京城人读之,均怆然泪下,大臣们难得的停止了内讧。朝廷心一软,连范纯粹此前要求的追加一年补贴也爽快的同意。不过,未免开此先例让各州仿效向朝廷伸手,这五十万贯钱发放的名目是“赐永兴军官兵特支茶药”,它由押钱纲官员梁子美押运,一路向环庆路发送。 像这样专门派一名押钱纲官员押解物资,在朝廷来讲是极端罕见的,因为它意味着沿途转运司就无法向这笔钱伸手。 梁子美进入鄜延路时,鄜延路经略使范育领取了鄜延路的一份后,向梁子美抱怨:“子美,你见了赵离人,跟他说,让他管管环庆路的商人,他环庆路遭了兵灾,可也不能以邻为壑,我鄜延路也是镇州啊,他的商人满处乱窜,弄得我鄜延路的物价一日三涨,现在稻谷价格都涨了一倍了。” 梁子美在京城的时候听到一点风传,他笑着答:“你鄜延路粮价再涨一倍,环庆路的商人也能挣上钱,我听说赵离人以市价的五倍收购粮食,你的粮价再涨一倍,也不过是市价的四倍。谁让你离环庆路最近,还有一倍的差额,商人运到环庆,也能挣钱。” 范育叫苦连天:“天也!粮价再涨一倍,谁能受得了!我跟你说,那赵离人已经疯了,我都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钱,连我们的铁器也按市价五倍收购,如今鄜延路上的百姓都把自家铁锅卖了,改用瓦罐做饭了。” 梁子美微笑的回答:“这么说来,他的钱不是花在你鄜延路了吗,数倍价格买你一个铁锅,你们的百姓得了钱,再去买就行了么,你有什么可抱怨的。” “物价飞涨啊”,范育哭丧着脸回答:“我的官俸是六十贯,如今只够买一点点粮食……你说奇怪不奇怪,朝廷拨了款项,我鄜延路也分得十二万贯,那赵离人只不过比我多一万贯,怎么他的钱老使不完。我听说他的府库一日之间堆满了铜钱,但第二天又能花个精光,可第三天又堆了更多的铜钱——环庆路上这钱怎么就如流水一般,叫人看不懂。” 梁子美哈哈大笑,他却不加解释。等他与范育相聚几日后,终于发现范育的抱怨从何而来:原来,他家的厨子贪图利润高,把他家中的铁锅盗卖给了环庆人,据说卖出了三倍价钱。范育知道后恼羞成怒,正准备重处厨子,没想到眨眼之间,厨子的友人从邻县给他捎来几个平价铁锅…… 厨子这一倒手之间白得了两份铁锅钱,而后怕范育责罚,带着那笔钱辞职了。据说这厨子去了环庆路,现在在环州搞“风险投资项目”。 “你说,赵离人搜购这么多铁干嘛”,临别时刻,范育向梁子美哀叹:“我现在都神经了,每次新厨子做完饭,我都让他把锅端来看看,以确保我下顿还能吃上铁锅做的饭,而不是厨子他用瓦罐炖出的糊弄我……” “铁,我需要大量的铁!”此时此刻,赵兴正站在清水关咆哮:“西夏人毁去了我们一座城堡,我会修建十座钢铁城堡,你放心,我会用钢筋铁骨给你打造一座新城堡。” 赵兴面前是安定堡的堡主何国,他正跪在地下泣不成声:“我的城堡啊,一千四百丁口,二百三十名壮丁,如今只剩下老弱五人——夏人,我与他们势不两立。” 安定堡的堡主哭诉的时候,在清水关背面的大路上,一支长长的队伍正背着沉重的帆布行军包川流不息,他们走到城堡下,打开背包,向城堡边的一座大池子倾倒石灰,等把背包倒空,他们会从堡丁手里领取一个号牌,而后背着空包转身离开。漫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他们默默的走在路上,默默的将背包中的石灰倾倒出,而后默默的离开。 赵兴拉起了哭泣的何国,指一指山路中默默行军的背包客,说:“瞧,这就是我庆州童子军——瞧,这就是仇恨的力量。不要怕,我们没有绝望,我们还在积蓄力量,我们终有一天会杀光西夏人:我们绝不宽恕,我们有仇必报。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仇恨,这是我们整个民族的仇恨。现在,把你的苦难放下,把你的仇恨交给我,擦干眼泪,我们再建一座钢铁石堡,让西夏人从此越不过白马川半步。” 正说着,大路尽头一杆高高的旗幡出现,它先是在山路上冒出一个角,接着,整个旗身全部冒出,旗子上写着:大唐景教大祭司安……紧接着,两队身穿白袍的僧侣出现在旗下,僧侣后面是一个大轿辇,上面端坐着一位红袍人,他的袍服正面绘着一朵白色大莲花火焰,背面是个大十字架。 这队伍走到堡下,赵兴已经带着大家迎了出来,他故作姿态的向轿辇恭敬跪下,轿上的人庄严的向赵兴伸出手,虚空画了个莲花十字,威严地说:“愿主赐福你,我的羔羊。” 赵兴身边不停有人鱼贯来到这位红袍大祭司跟前,行吻手礼,城堡里原来的百姓奇怪的望着这支队伍,清水关寨主洪涛好奇的问:“招讨,这是哪国僧侣。” 赵兴像看着乡巴佬一样的看着洪涛,答:“你不知道——这曾是我大唐国教,也是你们陕西本土宗教:景教。” 何国跳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如今兰州那片还有景教寺,我听说吐蕃那里也有景教庙,不过我听说,他们在唐时被藩人赶出西域,招讨大人是从哪里找到他们的?” 赵兴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暗自说:“我就知道它应该存在,它应该在陕西一带还有影响。我记得蒙古人曾经有将近一半信仰景教,但因为信仰景教的人发动了一场叛乱,才遭到成吉思汗灭绝式屠杀的。从那以后,景教的文教典籍全部被焚毁,这景教在中国历史上才成了一个迷。但这时代,它在陕西,不应该是个陌生宗教。” 国人总是不肯轻易得罪鬼神的,哪怕他不相信,遇到神也会去拜一拜。赵兴解释完这群僧侣的来历后,几位堡主也带着家眷上前,请求大祭司安思达的赐福。等堡丁忙碌完后,赵兴将安思达请到清水关城墙上,屏退了左右,恢复了平常的随便态度,平静的问:“安主教,见到你肯来,我很欣慰,你终于做了最正确的选择——重回故地的感觉怎么样?” 安思达先是深深嗅一口空气,享受了一下河谷传来的湿润,而后回答:“回家的感觉真好。” 赵兴眺望河谷,不禁念起了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失礼恰好描写庆阳的边塞风光:“ 塞下秋来风景异。 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 千嶂里, 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 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 人不寐, 将军白发征夫泪。” 诗念罢,俩人都沉浸在诗的氛围内,许久,赵兴再问:“你决定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我需要神的力量,或者魔鬼 第二百三十七章 我需要神的力量,或者魔鬼 安思达点点头:“这三年里你跟我书信来往,我一直在思考你的话。确实,时代变了,以前人们以农耕为主,现在是少数人占有大多数土地,但百姓却没有因此流离失所,也没有大规模暴乱。如果过去有人告诉我世界会变成这样,我绝不相信,但现在,我看到了,失地的百姓都进了作坊工场…… 商业,吸纳的人力远比农业多,产生的价值也比农业大。而小农小户的耕作也远比不上大农场。所以,这时代虽然土地兼并严重,但粮食产量却比过去多,大量的失地农民,并没有像唐时的黄巢、汉时的赤眉黄巾那样,产生大规模流民暴乱,祸害朝廷。 时代在变,变革的风吹遍每一个角落,过去的很多理论都被证明是错误的——我们也要变,要变的更适应于这个商业时代。怎么变——我愿意就这个问题向你请教、我准备与你好好讨论。” 赵兴一指眼前的山川,回答:“你知道,从范仲淹开始,我们的民族意识已经开始觉醒,读书人都在谈论一个词:华夏。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年之演进,造极于我大宋。然而,我大宋却时时刻刻处于夷狄的威胁之下。现在,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土地上,我需要一个单一信念支持大家奋斗、搏杀。单一的民族,单一的信仰,这是我的选择。 我只有一个任期,而且我不能肯定这一个任期是否能任满,但我要给这一片土地留下一个信念:一种对民族、对家人、对这片土地的单一忠诚。这时候,我需要信仰的力量,我需要神的力量——当然,如果魔鬼能帮助我、帮助我们民族在这片土地站稳脚跟,我不惧与魔鬼做交易。 你能做到吗?我需要的东西你能给我吗?如果你能做到,我许诺:不仅这里,我还会在更广域的范围内支持你的发展——你知道南洋么,南洋的土人在海洋咽喉之地新建了一座新城,名叫狮子城(新加坡),同时,南洋上阿拉伯宗教正在步步入侵。我有意把那狮子城变成宋商的一个海外基地,我需要一种宗教来抵抗阿拉伯宗教的入侵。所以,我需要你表现出能力,而后,我会给你更多的机会…… 但你们的宗教现在还不能令我满意,我需要你们作出适当的变更。我曾经游历七海,正版的基督教我也见识过,我会把我所知道的各宗教优点告诉你,让你们作出相应的调整,让景教这一古老的、曾经是辉煌大唐国教的宗教再焕发新生…… 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一批优秀的医生,据说当代阿拉伯的医术领先于时代五个世纪,我刚好从那里雇佣了一批医生。嘿嘿,他们是阿拉伯人里的无信者,或者信仰袄教的异端,他们被精挑细选找出来,所以,甭管他们原来有什么信仰,现在他们都同意以你们的神职人员身份,住进你们的庙宇里。 你知道,家师苏学士曾经创立免费施药的广济院,我需要以你们的庙宇作为网点,建立全庆州的乡村医疗机构。我知道,朝廷虽然宽容,但除了道教,朝廷还不容许用官府的名义支持某种宗教。但我可以用支持广济院的方式,变相支持你们。这样一来,你们可以一手握住宗教,一手握住广济院;既治疗人身体,也治疗人思想。 相信拥有这两项武器,你们能在这片土地重新扎下根……” 安思达来环庆的时候,已经过长达四年的思考。此时,面对赵兴抛出的巨大诱惑,他毫不犹豫,伸手与赵兴相握:“我的信徒们曾经修建了泉州城,我们在建筑上别有所长,我刚才听说你要重建边境城堡,让我们来干吧,我们将设计出西夏人难以逾越的雄关,以此证明我们的能力。” 赵兴摇头:“这活不能让你们干,第一:这是做新式建筑,用的材料你们不清楚;第二:西夏人那里的情况我们两眼一抹黑,因为西夏人对宋人监视很严,即使我们的的人过去,敌境内他们也是奴隶,根本没机会四处走动。 但西夏人对僧侣却很宽容,你们在西域一带还有点影响力,我不希望你们提前暴露,我需要你们帮我去打探那里的情报……现在看来,唯有你们才可以深入西域,所以我希望你们的重建,低调而不张扬。” 稍作停顿,赵兴继续说:“我知道你们新建教堂、免费向百姓施药,都需要大量的钱财,我可以以信徒的身份捐赠你们十万贯,但我希望,捐赠名录上不要写我的名字。” 安思达双手合十,庄严的承诺:“大人,你是我景教重生的天使,请大人放心。我们将会把捐赠名录的第一页空下来,不写任何人的名姓。这一页留给你,我们将在心中永远感谢你。” 赵兴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安思达接着从身边摸索出一张纸片,上面记录着这四年里他的疑惑,他顺着纸片第一个问题开始发问:“大人,你说建筑艺术也是一种心理战手段,宏大的建筑可以让人从精神上屈服,所以泉州清净寺得以长存……这话我不懂,这是预言吗?您能否解释一下?” 赵兴笑了:“安主教,万里长城不是一天建出来的,心中的长城也不可能一天完成。心急什么,我俩只是起个头,自会有人接过这杆大旗——只是这个头要起好,要让它有自我更新机制,要让它能保证民族传承的源远流长……来,我们慢慢聊。” 此后的几天,人们常会看到这样一个奇怪的景象:红袍大祭司安思达常常与赵兴屏退众人,两人漫步河谷,漫步山梁,窃窃私语……安思达去世百年冥寿的时候,在陕西扎下根的景教隐晦的公布了一份名为《漫步集》的典籍。这部典籍用一问一答的方式,就景教的发展方向提出了很多规划与设想,景教人员没有交代这本书的作者是谁,但表示:景教人员将遵守书中的提议,继续发展。 这本书引起了很多疑问,人们纷纷猜测《漫步集》中的发问者是谁,回答者是谁……随后,这件事引发百年大讨论,而景教人员对此一直保持沉默。 这是七月,秋,梁子美抵达庆州;钤辖、知兰州种谊前后用了24天便修筑好了熙河兰岷路的定远城,朝廷明令嘉奖参与筑城的种谊、鄜延路经略使范育,副都总管王文郁。与此同时,赵兴开始调配人手,在白马川河谷修建双子堡,20日乃成。这两项连续筑城动作的完成,标志着章楶“深垒”工程正式启动,剩下的就是“浅攻”了。 赵兴兴建的白马川是一座钢筋混泥土的城堡,城堡的主楼是一座塔楼,它足有二十多米高,城堡围墙则用七米高、长700米,宽20米的裙楼,围成一块不大的空地。两座完全对称的塔楼一左一右屹立在河流两侧,建成后的堡垒依旧以安定堡命名,堡中的百姓则用环庆路上的战争遗孤填充。 城堡建成当日,章楶紧急传来消息:月初,西夏求议和;五日后,求和使才去,西夏照常发动例行“打草谷”,这次他们的主攻方向果然是怀威堡,章楶打算带领人马前去迎战,所以需要赵兴回庆州坐镇。 怀威堡与清水关直线距离并不远,但两地之间相隔的是连绵的群山,要想从清水关前去怀威堡,必须沿白马川退回到环州,而后再从环州进入洛川,沿洛川前往怀威堡。赵兴有心直接去怀威堡,以代替六十多岁的章楶,但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就尊重章楶的意思,直接回庆州看看。 漫长的跋涉刚刚结束,赵兴才走到环州,程爽已经急急迎上来了,低声说:“七叔,京城传来消息,宫中有变,传言太后已经昏厥了一次,恐怕命不久矣!” 赵兴愣了一下,他抬眼望一望天空,答非所问的说了句:“风雨就要来了!” 这句话的意思在场的人都懂,其实朝廷里的大臣也都懂,目前得意的那些大臣们甚至已在猜测新党人员会如何蛊惑皇上,他们虽然故作轻松,但实际上心里很没有底。 接下来,程爽倒是向赵兴禀报了两件好消息:“七叔,梦溪先生研究的水运冲压设备已经运到庆州,杭州过来的兄弟说,大约需要两三个月的装配时间,第一台机器装配起来费事,但因为我们都是标准件生产,以后的机器,装配起来只会越来越快。 还有,七叔,陈不群到了,他在河东路上病了两个月,病好后赶到庆州,七叔恰好去了清水关修筑安定堡,我让他暂时带着童子营训练,他现在正在横山寨、通塞寨一带,七叔要叫他来吗?” 赵兴大喜:“童子营在横山寨,太好了。有多少?” 程爽回答:“是我们精挑细选出来的那四个都,因为又起了战事,我便让陈不群提前到横山寨,以便左右支应。” 赵兴连忙纠正:“怎么是四个都,分明是四个营,千万不要叫错了。” 赵兴这个童子营不是朝廷正式的编制,朝廷不发俸禄,是他打着照顾战争遗孤的名义,建立的慈善机构。而这个童子营平常的表现也完全像个正常的难民收容所,孩子们在这里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等身体修养好了,学会了一定的技能,便会送到各个坊场里打工,借此自力更生。 几个月的时间,这个大收容所收养了数以万计的孤儿与家中困难的孩子,并向各个坊场输送了数万童工,庆州人都夸奖赵兴这项德政,认为赵兴在收养遗孤上,有乃师苏东坡的遗风。连附近的泾原路、鄜延路,也有地方政府将部分孤儿送入赵兴这座童子营,以求孩子们能够获得一项养身之技。 但实际上,这数万儿童中进进出出,其中体格最健壮、最吃苦耐劳的三千童子却沉淀在营内,他们被挑选出来,每天上午进行负重行军——名义上是武装护送环庆商队;下午则进行体能与队列训练。由于童子营来来去去的人川流不息,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队伍已经训练了几个月。少数参与训练计划的军官也压根想不到一群孩子能成事,他们常调笑地将这三千童军称为:“假儿营”。 私建军队那可是古代中国的大忌,赵兴干脆抛弃了宋军的通常军制,翻版了现代军队的称呼法,将每五百人称之为一营。这一营的兵力恰好是宋代军制的一个“都”。刚才程爽无形中的称呼,附和了这时代宋人的思维惯性,但这话绝对不能宣之于外。 程爽摸摸脑袋,他自己也知道说了错话,赶紧转移话题:“七叔,京城还传来消息,说是宣州观察使、提举明道宫、大太监李宪卒;徒弟童贯出宫,入宗室侍奉。” 赵兴轻声叹了口气。童贯这厮太性急,他应该等朝廷确定了谁是端王,再从宫里出来侍候宗室。现在端王是谁还没有确定,但愿这厮的运气好,能够与历史契合,找到真命天子,也不枉赵兴的前期投资。 想了片刻,赵兴又问:“现在,我环庆路上备战状况如何?” 程爽回答:“万俟书记还在分发物资,登记入库。如今,我们物资储备方面应该是充足的,朝廷方面拨的茶药钱已经运到了。钱上面我们不再发愁。此外,我环庆路权驻泊京东的禁军已经回防。不过,因泾原路经略司言‘西贼于镇戎、德顺军出没,乞增兵’。故第三将董敦率领禁军去了泾原路。 环庆路经略司‘准备差使’马琮已到定边军,我们各地州兵已集结起来,章老大人请你尽快回去,以便他领军出征。” 赵兴摇着头,答:“章老大人年事已高,还奔波在路途上,实在令人钦佩。不过,怀威堡接到警讯、传递到庆州,章老大人再把消息从庆州传递到清水关、我再从清水关返回……这段时间里难到西夏人没有发动攻击?怀威堡有什么后续消息?” 程爽回答:“没有,据说西夏人正在逐步增兵,但他们一直没有发动攻击,夏人根本没有踏入洛川一步。” 一直没有说话的帅范立刻插嘴:“有问题,绝对有问题,我听说西夏今年的粮食并不足,他们陈兵边境,这么久没有动手,一定是主攻方向不在庆州。” 赵兴也如此认为,他求证似的问帅范:“子连以为,西夏人的主攻方向会在哪里?” “麟州!从洛川方向进攻的有可能是西夏嘉宁军司,也可能是盐州,只要问问敌军是从虾蟆寨方向来的,还是贺兰原方向,就可以判断——我估计是嘉宁军司,因为盐州主攻的话,不可能拖延这么久。而嘉宁军司主攻,它们的主攻方向只能是盐州”,帅范拿起一根棍子,在地面上画着边境的地形图,边说边解释。 宋人在修建城堡抵挡西夏人进攻,西夏人也对应的在边境修建一系列城堡,作为侵略的前沿阵地,帅范所说的虾蚂寨与贺兰原都是西夏人修的城堡。虾蚂寨属于盐州军司,贺兰原属于嘉宁军司,两个寨子恰好一东一西,位于洛川的出口处。 赵兴神色一动,马上跟帅范商量:“帅判官可否跑一趟庆州,把我们的分析告诉章老大人,另外让一千童军准备好战马,赶紧前往怀威堡,我先带一千童军过去看看动静。” 帅范眼睛一眨,立刻明白了赵兴的意思,马上回答:“一千骑兵过去,人数太多,我们一名骑兵需要五名后勤人员,这些人过去,不是大战姿态,也是大战。招讨不妨带500骑兵过去,这点兵力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赵兴连忙赞同:“还是子连思虑得当,这样吧,我先带一千徒步童子过去,你马上向怀威堡运送后继物资,等你到了庆州,就挑选五百最精锐的马军过来,要一人配双马。还有,府库里有的武器全给他们装备上,让他们保持夜间行军,悄悄进入威边寨,而后等我命令。” 帅范拱手告别,赵兴留下程爽与环州当地官员应付,自己带着黑人侍卫泰森和几名随从,先赶往横山寨与陈不群带领的童军汇合。 横山寨寨主带领亲属隆重迎接了赵兴,赵兴没空与对方寒暄,劈头问:“物资情况如何,我让你储存的物资都备好了吗?” 横山寨寨主的儿子今年由赵兴推荐上京城参加武举,对赵兴充满感激,他拱手一五一十的说:“托大人的福,我们寨中购进了一台钳床,两台拉丝机。如今寨中已经人手三张弓,还储存了五百张弩、四千余张弓、金丝锁子甲三百多副,箭一百余万支——就是苹果树长的太小,乡民不忍多伐,储存的箭支少了点。” 赵兴直到此刻,才深切的体会到为什么战争游戏中,木头也是一种资源。一百万支箭,只够5000人的军队进行一场中等烈度的战争,但如果战争持续三天以上,箭就会不够用了。 可惜,历年的战争已经使陕西的森林被砍伐一空,而战争最大的消耗品——箭,反而受困于资源限制。这是短期里解决不了的,赵兴也无可奈何。他想了片刻,终于狠狠心,说:“开单子,你有多少箭,路府如数采购了!我给你签字,你去找万俟师爷领钱。” 横山寨寨主大喜,他寨中男女老幼齐上阵,这一年里疯狂生产了大量的物资,就等这一天了,早有准备的他立刻递上库存单,赵兴看也不看价格,直接签收。 童子军原先就配发了简易的锁子甲:一身短袖上衣、长裙裤。还有人手三把长短刀,但唯独没配弓箭。这次赵兴直接从横山寨将所有的弓弩取走,带上半数箭支,拉上一千童子军赶赴怀威堡,剩下的一千童子军则留在当地,等候程爽回来接管。 八月中秋,清晨的薄雾刚刚从河谷散开,山路的尽头便涌出一股汹涌的银色金属潮流,一千余人身披一水的锁子银甲,全副武装的向怀威堡行来,队伍中还夹杂着几个穿白袍的人,他们的白袍上前绣莲花火焰,背面绣着十字架,这是童子军配备的随军牧师,兼有随军军医的职责。 提前得到通知的怀威堡主石敢带着两名军官出迎,他激动的连连冲赵兴拱手:“招讨大人,我怀威堡才传警讯,没想到大人亲自来了,还带着这样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大人,老朽无以为谢,唯效死而已。” 奇怪的是,石敢身边出现的两名军官竟是藩人,为首者一脸大胡子,高鼻深目,头发还有点微微卷曲,肤色有点发白,眼珠是褐黄色的,从瞳孔的颜色看,该人似乎有鲜卑的血统。他向赵兴一抱拳,报名说:“洒家、环庆路经略司第四将罗信参见大人。” 这位罗信赵兴知道,他是一名归顺的藩人部族首领,原名鄂钦,赵兴刚到环庆路的时候,经略司准备马琮带领第三将、第四将前往京城移戌就粮,这家伙在京城受到官家接见,被赐名为“罗信”。 罗信身后的人也是一名归顺的藩人首领,他是从西夏来的党项人,他原名均凌凌,归顺后朝廷让他建立顺义城,赐名为朱保忠。这位朱保忠冲赵兴拱手,语气骄横:“咱家顺义城城主朱保忠,见过安抚大人。安抚大人好阔气,不过一身好铠甲穿在孩子身上,可惜了!不如分把点与我。” 赵兴脸色一沉,头也不回的喝了一声:“揍他!” 第二百三十八章 俩蕃将的远大期望 第二百三十八章 俩蕃将的远大期望 朱保忠一愣,没等他反应过来,赵兴身后已经窜出一个铁塔般高的黑炭团,他扑上去像提小鸡一样掐住朱保忠脖子,轻轻松松凌空提了起来,而后一点不在意朱保忠蜻蜓撼树般的挣扎,将朱保忠横放在膝盖上,抡起蒲扇大的手劈里啪啦一顿——打屁股。 朱保忠起初还抗议几声,挨了几下后他立刻连声求饶,罗信也急忙在一旁劝解。赵兴余怒未息的让泰森停住了手,唤过朱保忠来斥骂:“均凌凌,搞清楚你的身份,你全赖我大宋庇护,才能苟延残喘,如今竟敢在本官面前咆哮。知道本官是谁吗?杭州有名的赵老虎,京城有名的净街虎,敢在我面前咆哮的人……哼哼,你若不是个藩人的话,看在蕃人向来不知礼数的份上,我定饶不了你。” 朱保忠叩头认罪,赵兴一挥手命令:“朱保忠,交出你的部众,这一战你的部众由我指挥。” 朱保忠哪敢反抗,赶紧老实答应。陈不群站在旁边,发现那位石堡主似乎悄悄松了口气,而怀威堡的堡丁望向藩人时也悄悄挺起了腰。 罗信(鄂钦)把朱保忠拽到一边,一边打着哈哈一边从人丛中叫出一个年轻人走向赵兴。这位年轻人有着一副混血儿的俊美,他身材修长,举止显得很温文尔雅,罗信望向他的目光说不出的慈祥,他指着这名年轻人介绍:“招讨大人,这是我儿子周俊明,听说石堡主的儿子也被招讨大人推荐参加武举,我儿子非常羡慕,我看招讨大人身边少个端茶倒水的人,不如让我儿子跟随招讨大人左右,也好讨个出身。” 我倒……啥?罗信的儿子名叫周俊明,这都是什么事? 赵兴都快笑喷了,他强忍着笑意解释:“罗正将,中原的习俗子随父姓,这位是你的亲生儿子么,他怎么姓周?” 罗信父子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敏感,先是罗信脸红脖子粗的抗辩:“当然是我儿子,如假包换,亲生的!”随后,周俊明也扬声大呼:“大人,我是宋人呀——纯正的宋人,我母亲就是宋人,我血管里流淌着宋人的血,怎么叫不得周俊明?” 赵兴周围的人也在憋住笑意,连刚刚挨了打的朱保忠也在低声嘀咕,但他刚被赵兴收拾过,不敢大声,所以究竟嘀咕什么,大家都没听清楚。 赵兴笑罢,诧异的望望罗信,再望望周俊明,从这两人的相貌上倒是发现了很多相似之处,他恍然地对周俊明说:“我明白了,你母亲姓周,罗正将娶了一名周姓宋人,所以你随母姓,姓周。” 周俊明频频点头:“大人,我母亲是世家大族,她的郡望是……” 罗信很不自信的盯着赵兴问:“大人,这确实是我亲生儿子——他跟母亲姓,不过份吧!” 他还有脸问过不过份?连此时走过赵兴身边的童子们都知道这有多过分,但他们憋住笑继续鱼贯行军。陈不群已经扭过身去,背冲罗信,双肩抖动不停。 在罗信专注的目光下,赵兴只好憨厚的一笑,摸着下巴频频点头:“我中原倒是有这个说法,入赘。此举,也不为过吧。” 朱保忠听了这话已经跳了出来,他凑在赵兴身边,扭扭捏捏的,仿佛有满腔的衷情要倾诉。罗信比他更扭捏,他嚅嗫的说:“招讨大人说好啊,那就是真好!招讨大人是大苏学士的弟子,名人!做的那个什么诗来……嘿嘿,瞧我这笨脑袋,一时之间怎么想不起来了。” 还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周俊明上前一拱手,温文尔雅的说:“大人既然说这事没错,能不能把这意思也跟朝廷说说?” 赵兴纳闷的反问:“什么意思?” 石敢似乎跟罗信的关系还不错,毕竟他的城堡受困,罗信是第一支援军,所以他上前解围:“罗正将给自己孩子取名的事,惹的范京兆很不满,他给朝廷上表,弹劾罗大人,此刻朝廷的处置还没有下来,大人若有心帮助,不如也上表,向朝廷分辨一番。” “好说好说”,赵兴满口答应。 范纯粹这是多事了,虽然说朝廷赐姓不能随意更改,但人家罗信情愿拿自己当作大宋女人的上门赘婿,让儿子随母亲姓周,虽然他的目的是为了可以在今后宣称自己是纯正汉人——可这都是人家务事,满亚洲的倭人、交趾人、高丽人都哭着喊着声明自己是宋人或者宋人遗留下的种,现在加上党项人、青唐人等等,也不算多。范纯粹的干涉,纯粹是狗拿耗子。 罢了,上表向朝廷解释一番,也不费多大的事,捞个顺水人情,何乐而不为? 听到赵兴答应的爽快,朱保忠也凑了上来,一脸的媚笑:“招讨大人,一事不烦二主,我家一个小妾也是宋人,也生下一个纯正宋人的孩子,我也有意让这孩子跟随母姓,大人顺便也帮我解释一番,行不行?” 赵兴犹豫着说:“不好吧!妾生的孩子,这不好办啊!如果是正妻生的,那还有理由……” 朱保忠回答的很快:“没问题,等朝廷旨意到了,某家那小妾绝对是正妻——均索索,以后你就叫齐云。你回家一趟,拿我的令箭回去,把其余的姬妾全部杀了,只留下你母亲齐氏。再传我的命令,立齐氏为正妻,立齐氏之子齐云为嫡子……” 几个装束怪异的藩丁跑出来趴在地上,恭敬的听朱保忠说话。石敢把脸别了过去,假装没听到。赵兴听到朱保忠准备杀妻,伸出手来想劝解一下,但马上他想到一个词——这未尝不是一种“民族大融合”,咱得尊重“民族传统”,尊重主旋律,是吧。 别人的家务事,尽量少管。 一念至此,他也学石敢那样把脸转过去,假意欣赏河谷的风景。 河谷两边山梁的苏丹草长得很茂盛,看来石堡主已经按赵新的吩咐,在敌人到来前抢收了一次,现在田里都剩下十余厘米的短草茬,那短茬密密麻麻,不时的有小鸟从草茬中飞起,忽来忽去的,估计在啄食草籽。 赵兴找见了话题,他不管朱保忠在一旁怎么安排,像是没听见没看见一般,悠闲地指着两边山坡的苏丹草问:“夏军在草里放牧过了吗?” 石敢接过赵兴的话题,嘴角露出鄙夷的微笑:“他们怎么会不来放牧呢?哈哈,这短草茬锋利如刀,不啃光这些草,他们也不好纵马奔驰……再说,依西夏人的习性,他们本就喜欢在我们的闹市大街上放牧,把这当作荣誉。现在看到这么好的牧草,怎会不放牛羊来啃?即使头领发觉蹊跷,又怎能管束住下面人?” 苏丹草是一种高粱作物,田地里留下的短草茬非常锋利,在纵马奔驰的时候会划伤战马的马蹄。而青幼的苏丹草富含氢氰酸,动物啃完后会当场倒毙——这就是“草木皆兵计划”中的“趋草为兵”。 赵兴急忙从怀里摸出一个望远镜,边观察着田地边问:“怎么田里没有倒毙的战马,难道西夏人都拖了回去?” 石敢狰狞的笑着:“当然,西夏人第一次放马的时候,青天白日的,四百余头正在啃幼苗的战马突然倒下,而后许多战马窜出草林,四处乱跑,无数战马跑着跑着就倒在地上……啧啧,那场景真是壮观。 而后契丹营里出来了很多巫师,他们将那些倒毙的马全部抬了回去,我寨中人少,不敢追击。第二日,契丹人又驱赶了二十匹马前往那片草地,我按大人的吩咐,在城头上用草喂马,并大声嘲笑西夏人……从此西夏人不敢踏过那片草地半步,我在城墙上倒是不停的看见夏人的营地来来往往的,甚是慌乱。” 赵兴得意的望着这片山梁,说:“是时候了,现在该公开’草木皆兵计划‘,让西夏人草木皆兵。” 石敢一惊,罗信与朱保忠耳朵尖,惊讶的问:“‘草木皆兵’,石堡主,这怎么回事?我不是听你说,这两面山的草地都被人施了巫术吗?怎么还有这奇诡的名堂。” 石敢频频冲赵兴使眼色,赵兴淡笑着说:“无妨……西夏人以游牧为生,估计他们早晚会察觉其中的奥秘。与其这样,不如我们来抢先揭开秘密,反而让西夏人高深莫测。 你想,这苏丹草种不了几年,如果西夏人发现草里的秘密,等来年我们轮种的时候,他们就不怕了。而如果由我们揭开这‘草木皆兵计划’,他知道我们用草当武器,再遇到其他模样的草,便会万分谨慎。 可惜,那时他们再谨慎也没有用了,给我环庆路一年的时间,我们就已经缓过元气。“ 石敢对赵兴后一句话深有感触,他赞同的回答:“是呀,再有半年光景,士兵们吃饱喝足,就有力气跟西夏人打了,我们甚至能打到西夏境内去。 哈哈哈啊哈,自从环庆路有了大人坐镇后,光是几样机械的引进,就已经让弓弩的价格掉了一千倍。过去一张弓需要百余贯置办,现在差一点的弓几百文就够了…… 还有箭支,今年我们不熟悉,又恐伤了苹果树,没敢多剪枝。但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打掉顶芽,数就会多发侧枝。等明年开春的时候,我们将顶芽全部打掉,这样一来,每一根树枝就能生产一支箭——草木为兵。这才是真正的草木为兵。” 此时,童子军最后的队伍正在进入城堡,石敢突然想起一事,得意的说:“还有铠甲,原先买一副铠甲要千余贯,现在我听说八九贯就能买一副金丝甲。 就这样,听说制甲的人也赚了很丰厚,因为一斤铁不过一百一十文,十斤铁拉成铁丝,就可以编织一副铠甲,翻手就能卖八贯,五六倍的利润啊。这东西便宜了就是好,上个月我也去买了二十副,给子侄们都穿上了。” 赵兴看着石敢自鸣得意的表情,顺势扇风点火:“不止卖八贯,今年我环庆路生产的铠甲禁止售出永兴军,所以价格压得极低。等到明年就开放,准许销往整个陕西,那时,价格还要窜一窜。” 刚才石敢描述的铁甲成本,里面有虚花招,赵兴曾经看过《武经总要》记载的著名的步人甲,那副铠甲号称是人类历史上最重的铠甲,有三十九公斤重,工部军器监监造的步人甲成本也不过三贯多,却用了三十多斤铁,还有里面的衬皮,这些都算在成本里。 依此类推,锁子甲重量只有步人甲的三分之一,成本不可能超过步人甲的成本:三贯。 而石敢之所以谈到金丝甲的成本,并且神态很欢喜,是因为他最近也偷偷买了两台拉丝机,准备自力更生生产铠甲,进而对外销售。但因为怀威堡是最前线的城堡,为避免这种机器落在西夏人手里,赵兴是禁止前线持有金属拉丝机的。因而石敢不敢张扬,赵兴表示开放军械市场,他只是偷偷乐。 石敢光偷乐,他不清楚赵兴根本就知道他买下了拉丝机,若赵兴连这点都无法控制,他怎么筹划对西夏的战争? 由于拉丝机的核心设备是螺杆,只要危急时刻取下螺杆,西夏人两百年也仿造不出来,所以赵兴默许了怀威堡的私下运作,只是再这台机器安装的时候,赵兴秘密交代安装的工匠,将这螺杆秘密传授给怀威堡徒工,要求他们危急时刻卸下螺杆,挖个坑埋了,让西夏人拿去其余部件也没用。 此际石敢不说实话,赵兴也乐得装糊涂,他边跟着石敢向城堡里走,边问罗信与朱保忠:“我不记得曾发过调兵令,调你们二人来怀威堡守卫,怎会在这里遇到你们?” 罗信目光躲闪,受过教训的朱保忠汗如雨下,他身体直往后缩,石敢打圆场:“招讨大人,我听说环州开了许多矿场,又听说你鼓励大家雇佣西夏奴隶掘矿……这不,今年以来已经有千余名西夏奴隶被卖进了矿坑,您真不知道这些奴隶从哪里来。” 赵兴板起脸:“噤声!哪里有西夏奴隶,我怎么没看到,在哪?石敢,话不要乱讲。” 朱保忠急了,他直起了身子,才喊了声“大人,你可不能不认账啊……”,便被罗信一脚踹倒。周俊明麻利,跳上前捂住他的嘴。罗信随后上前两步,笑着打哈哈:“没有,确实没有西夏奴隶。我庆州真没有一个西夏奴隶。 嗯,下官才从京里回来,偶尔看到同僚们卖马、卖牲畜、卖‘两腿羊’,日子过的很滋润。恰好下官近日接到一个侦查任务,便领着孩子去对面看了看,没想到被嘉宁军司发现,紧追不舍的一路到了这里。嘿嘿,还得多谢石堡主收留。” 罗信这番话还是谎言的成分多,赵兴也不愿拆穿对方,他心领神会的从石堡主一笑,说:“石堡主最近光提供饮食,很是赚了一笔吧。” 石堡主憨憨而笑,避而不答。 自从赵兴隐晦的下达劫掠令后,又用开放马市、开放奴隶市场,变相纵容民间自发性劫掠行为,随后,环庆路上许多军官就趁休假的功夫,三五成群的窜入西夏“看风景”,看完风景顺便拐两名西夏人回来卖了,补偿旅费。这一自发性行为目前还处于启蒙阶段,而几个出川口的寨子,就成了这伙人进出西夏的补给基地。 今年下半年,赵兴大半时间待在白马川,军官们不好意思从他眼皮底下出去,于是,其他两条出川口就成了他们的必由之路,而石堡主借着给出川的人提供食宿、接脏销赃的,也偷偷赚了一笔“大融合”的钱,给自己发了点小财。 按罗信解释:这厮从京城回来后,听说了环庆路上的新规矩,看别人富的流油,自己空有藩人的优势,却穷的喝风,所以就拉扯上朱保忠这位党项人,两人合伙跑入西夏境内“看风景”,结果因为事机不密,被嘉宁军司咬了上来。 西夏兵堵在出川口,石敢不敢隐瞒,所以含糊的向上报告,而罗信与朱保忠两人也很仗义,危急时刻不肯丢下石堡主跑路,两人召集所有家丁,都压上了怀威堡,才造成了如今洛川“事实增兵”的现象。 因为没有军令调兵,大家都有点害怕,所以刚才见赵兴时,人人都显得非常胆怯,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解释了。等这些人绕着弯子向赵兴解释了事情的始末,赵兴听完,似乎没有责备大家的意思,望着西夏方向若有所思的说:“我手下的藩僧传来消息,说是西夏方面,今年备战的正是嘉宁军司。可惜,蕃僧的话向来不靠谱,而景教教徒的消息还没传过来。 如果景教教徒证实了这消息,城下的军队又确实是嘉宁军司——我们此举有可能打乱了西夏人的进攻计划。现在,你们都给我听着,打死也不要承认去过西夏。也许,我们还可以利用这次机会,给西夏人一点教训。” 罗信与朱保忠唯唯点头,石堡主一听这话,立刻眼珠充血,他咬牙切齿的说:“大人,我怀威堡庄丁二百余人,全是敢死之士,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赵兴望了望远处出川口的西夏军营,又望了望附近的山梁,问:“我记得陕西人有一种绝技——扔石头。就是放养牲畜的时候,用一个绳兜兜住一块石头,在头上甩几圈,将石头扔出去,以此调整头羊行走的方向……有这回事吧?” 石堡主犹豫了下,答:“招讨,那是羊倌的手艺,我寨中并不是人人都会。” 朱保忠、罗信凑到赵兴面前,谄笑着说:“大人,这事我等恰可以效劳。我等属下,个个会这项手艺。” 赵兴眼珠一转,马上接过话头:“好!把你们部下中会扔石头的全部挑出来,我需要他们的帮助。这事做的好,我许你们两位儿子进入杭州书院,学费我掏。还有,事成之后,每个扔石头的人,我再赏赐一贯。” 罗信大喜,他赶忙把自己的儿子拉到跟前,语重心长的叮嘱:“儿啊,快去挑选人手。这事一定要办好,跟家丁们说:事成之后不光大人有赏赐,我也亏待不了他们,我许他们每人一个姬妾,让他们成家立业,单立门户。” 朱保忠听了,唯恐落后:“大人,我亲自去办,事成之后,不光大人有赏赐,我也许家奴一个出身(意指:恢复家奴自由身),你放心,保管他们闻令则止……” 赵兴招手唤过一名童子军,示意对方将背包打开。那名童子军闻令,单膝跪在地上,从背包里掏出五枚拳头大小的铁蛋。赵兴接过其中一枚,抛给罗信:“罗正将,这次扔的不是石头,是这个铁蛋,比石头大点,也比石头重点,把你的人都叫来,我们先训练几天。” 石敢凑近一步说:“大人,如今我军援兵方到,士气正锐,不如趁夜偷袭一下。” 第二百三十九章 张五公子的信念 第二百三十九章 张五公子的信念 对石敢的提议,赵兴想了想,摇头拒绝:“我们的援兵到了,你看到了,西夏兵也会看到。援兵新至,今晚夏人们一定提高警觉,还不如歇几天,让我们熟悉一下地形,训练一下人手。” 石敢再次劝解:“大人,从来没有援兵刚刚抵达,当夜就出击的,我们今晚动手才能出其不意。” 赵兴笑:“没有把握的出击,出其不意的不是敌人而是我们自己……行了,这事无须再议,你寨里有狗吗?” 石敢一愣,下意识的回答:“大人嗜好香肉吗?我寨中有几条牧羊狗,可惜厨子水平……” “别管你们的厨子!我需要尽可能多的狗,至少要一百条,你寨里的狗不够,快去附近的城寨搜寻,从今天起把寨里的狗都拴起来,只准喂水,不准喂食,我需要一百条饥饿干渴的狗。” 石堡主满脑子问号的点点头:嘟囔道:“大人的胃口……” 赵兴又命令:“你再派两拨人出去,一拨去横山寨,将那里的军队全调到这,令他们在后方的威边寨待命;令一拨人速去鄜延路,通知‘鄜延路准备’折殿帅,就说我大约在三日后开始‘浅攻’,请他在鄜延路大张军势,呼应我这里。” 赵兴想了片刻,又叫过一名童军吩咐:“你速去威边寨,催促我们后面的骑兵上来,让他们从后方多带弩弓、火弹、炸弹,在威边寨随时保持待命。” 赵兴一系列命令发布后,整个怀威堡行动起来,对面的西夏军则保持高度戒备,但当夜,宋军却没有丝毫出击动作。 赵兴身在前线,痛切地感受到这时代信息传播速度的无奈,他不知道西夏人除了在洛川口陈兵外,对面的西夏军队可谓全线出动,因而,熙河、鄜延、环庆、河东路诸路全线告急。据称“西夏国相梁乙逋(音bū)亲统大军,分兵寇麟、府二州,纵游骑出没,语言不逊”,但他同时也派出使节,祝贺赵煦生日——天宁节。 梁乙逋一边出兵,一边还派出使节祝贺皇帝赵煦的生日,不是因为此人特别无耻,按他自己说法是:“盖利中国赐予”——图的就是中国朝廷的赏赐。一般来说,按儒家的礼仪说法,祝贺皇帝生日是对皇帝表示尊敬,仁义的朝廷需大把赏赐这种贺寿行为,以鼓励“四夷钦慕”与效仿。这份赏赐之丰厚,足以抵偿西夏人半年的赋税,也足以补偿西夏人侵略中原的军费。梁乙逋认为,有了中原朝廷这笔赏赐,西夏人可以在几个月后——也就是明年开春,再来侵略中原一次。 有钱不拿,这不是傻子吗? 在赵兴调兵遣将的当日,朝廷询问边臣的诏书传到边境各地,垂询守臣对西夏人议和的看法,范纯粹、章楶齐奏:“前后反覆,夏廷悔赖实多。” 赵兴不在,万俟咏用赵兴的官印附议了范章二人的主张,认为:西夏人的字典里没有“信用”二字,答应与西夏人议和,跟没答应一样……与此同时,万俟咏快马向赵兴报告此事,并分析说:“梁乙逋疯了,他西夏持续遭受大灾荒,去年从我大宋掠抢的东西又不多,今年年初还吃了场小败仗,秋天却又动用如此多的人手攻我大宋,我看他是真心向议和,因为他撑不下去了。 大人,最近西夏传来的消息稀少,据景教牧师从西域藩僧那打听的消息,西夏朝堂内也争斗不息,梁乙逋处境不佳,我看:若梁乙逋从我大宋空手而归,西夏将要发生巨变。所以我们耗得起,夏人耗不起,望大人仔细斟酌,勿急功近利,当步步为营。” 万俟咏的消息传递到赵兴那里,正是赵兴抵达怀威堡的第二天清晨。赵兴正站在石堡城墙,手里拿着万俟咏的报告反复看了数遍,转身对陈不群感慨:“西夏的状况连我身边的师爷都看得懂,满朝堂那些‘君子’怎么就不懂呢?” 石堡的庭院里,一群早起的景教牧师正在做晨祷,他们迎着初升的太阳大声祈祷:“天主,使我作你的工具, 在有仇恨的地方,让我播种仁爱;在有残害的地方,让我播种宽恕; 在有猜疑的地方,让我播种信任。 在有绝望的地方,让我播种希望;在有黑暗的地方,让我播种光明; 在有忧苦的地方,让我播种喜乐。 我不企求他人的安慰,只求安慰他人;我不企求他人的谅解,只求谅解他人; 我不企求他人的爱护,只求爱护他人。 因为在施舍他人时,我们接受施予;因为在宽恕他人时,我们获得施予; 因为在丧失生命时,我们生于永恒。” 陈不群等那些牧师祈祷完毕,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接着回答:“老师,你常说‘信息量决定判断’,我们接到的西夏消息,比朝堂那些官员接到的西夏消息要多要全面,当然能做出正确判断。” 赵兴摇头:“你错了,我们接到的信息量也不全,比如我们就不知道对面那支军队谁是主帅?但我们知道逻辑推理,我们用逻辑常识就可以推导出最接近正像的结论,可朝堂官员……唉!” 此刻,景教牧师们的祈祷完毕,他们迎着太阳高举起“莲花火焰十字架”,引领着童军中的信徒祈祷,那些儿童们用稚嫩的嗓音大声祈祷,声音中透露出虔诚:“上主,我们的天主,求你恩赐我们在平安中,快乐中渡过这一天;不要让我们遭受创伤;不要让我们沾染罪污。让我们克服一切烦恼的困扰,并远离罪恶的诱惑,能使我们今晚欢欣的向你讴歌赞颂。 上主、我们的天主,你是照顾万物的慈父,愿你永远受赞美。” 童军们祈祷的时候,赵兴看陈不群一直在胸前画十字,笑着问:“怎么,你也信这个,怎么不下去一起祈祷。” 陈不群答:“子不曰怪力乱神。按我嫡父的态度,对鬼神之说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对这东西也是这态度。另外,我还有个支婆出生于泉州,她信!我从她那里了解过一些祈祷的东西。不过,我常常想……老师,若有一种信仰,能给你免费的疗伤,能在你最困苦的时候免费静心听你诉说,能在你最沮丧的时候免费给你信心,你会怎样?” 赵兴笑了,他王顾左右而言他:“河东狮的儿子也有一位支婆,哈哈,陈季常也有二奶、外室——不群,你说漏嘴了,这话要传到你娘耳朵里,你父亲还想活吗。” 陈不群嘿嘿而笑,赵兴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从怀中掏出望远镜,在晨曦中观察着西夏军营。 西夏军营的早晨是混乱的,士卒们忙乱的来到河边打水,他们欺负宋军不敢出寨,肆无忌惮的在河边大声喧哗着、吵闹着,神态之嚣张,仿佛这片宋境是他家的菜园子。 此际,赵兴身后传来了喊号的声音,祈祷完毕的童军开始列队跑步。与此同时,是不是的有石块擦过城墙,飞出城堡外——那是练习投石的士兵在尽力将石块扔的更远。 赵兴不要求投石的准确性,他只要求士兵们将石头扔的尽量远,所以士兵们扔的毫无准头。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目前还没出现把石头扔到自己身后的人。 就在这个早晨,熙河诸路官员奉诏诘问西夏为何大军入境,梁乙逋回牒:对他的侵略只字不答,他大肆夸奖了宋朝廷的君子风范。话里话外的意思说:我西夏的民族传统是:对敌人的承诺无须遵守。当初我们的国主在与辽兵议和之后,趁机袭击了辽兵,这才使我西夏得以立国。所以,说话不算数是我们的立国之本,别拿这个来责备我们。因为对我们夏人来说,“说话不算数”是种夸奖。兵者,诡道也。那是夸我们有兵家大将之风。 而大宋就不一样了,皇宋对外藩向来宽厚,答应了议和总是严格遵守,我对这一点非常欣赏。所以,别管我们侵略你的事,那是我们的民族传统。议和吧,按照你大宋的民族传统,把该赏赐我们的钱币给我们,让我们带着抢来的财物与百姓满载而归,至于我们如何分配战利品,那是我们西夏人的事,你大宋管不着。 次日,哲宗——实际上是高太后,以西夏言辞傲慢,欲绝岁贡,但突闻西夏恭贺天宁节的使节已进入境内数天,即将抵达京师,朝廷只好怏怏不快地停止敌对行动……对西夏人的赏赐照给。 这日早晨,在怀威堡的赵兴下令给堡里的狗稍稍喂点食物,饥饿了两天的狗吃了点添不饱肚子的食物后,更狂躁不安了。当日下午,赵兴又下令给这批狗披上狗衣——这是一种类似婴儿服的小衣服,上面坠了四个布兜。兜里鼓鼓囊囊塞满了东西。 傍晚,赵兴下令诸军饱食,上半夜枕戈披甲入眠,下半夜,赵兴命令他的“掷弹兵”起来,开始集结。 这群掷弹兵们没有批任何铠甲,只是戴了一顶铁盔。七十名掷弹兵,每人都有三人伺候,一个人负责背装弹的篓筐,一人附近持火把,另一人则持盾刀左右照应。 在掷弹兵们与自己同伴相互熟悉的时候,赵兴的童军开始往火弹上插药焾,插好药焾的手雷弹被整齐的码放在背篓当中,而后,掷弹兵们成组的排列在一起,等待命令。 四更天,帅范带着五百骑兵摸黑赶到城堡,与此同时,第一批随赵兴来城堡的童军也准备好了弓弩。赵兴频频看着天色,等到五更天,他挥手下令:“出发。” 队伍出了城堡,并没有直奔西夏军营,他们先奔到城堡边缘,卧在十数厘米高的草丛中,等待天蒙蒙亮。 天亮时分,首先出击的是一百头饥饿的狗,西夏军营传来的膻腥味让饥饿的狗勇往直前,它们身上都冒着扑哧哧的火花,等它们窜入西夏军营不久,接二连三的爆炸响了起来。 西夏人的哨兵是警觉的,群狗窜来的时候,他们早已经发现,纷纷从藏身处站了起来,但“群狗闯营”这事他们也没经历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机灵点的已经转身奔向军营,准备叫起军官来处理,懵懂点的还站在那纳闷:“怎么,这狗身上还冒出火花来,还有嗞嗞的响声,嘻嘻,稀奇。” 五更天是人的思维最迟钝的时候,这时候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兵常常会因大脑缺氧,对事物的判断比较迟钝。见到闯营的只是一群狗,大多数士兵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里不免有不以为然的心思:“一群恶狗而已,无非是枪几块骨头,为这点小事发出警讯,等那些睡意正浓的军官发怒起来,可不好吧。” 奔跑的狗吸引了士兵大多数目光,他们没有注意到,草丛里几张踏弩正对准他们,随着西夏军营里想起的第一声爆炸,草丛里传来了一片弓弦响动,露出身子的西夏哨兵每人身上中了七八支箭,一名垂死的西夏哨兵侥幸发出警讯,但……已经来不及了。 弩是一种昂贵武器,宋朝官方规定上户家中才强制配一张弩,按这个标准,怀威堡最多拥有三五张弩……然而,弩的价格最近跌的厉害,怀威堡几本上已经做到了人手一张弩,如此一来,战争拼的不再是人力,而是机械的力量。 从草丛中站起一百名童军,他们人手持一张弩,有些人刚才动作过快,身体多处让草茬子划的鲜血直流,但他们一点不觉得疼痛,身负国仇家恨,双目赤红的他们一边给弩上弦,一边前进。在他们身后,七十名掷弹兵手里甩着绳兜,步步紧跟。 冲进西夏营寨,弓弩手开始压制惊醒的西夏兵,密如雨下的弓弩让西夏寨墙边待不住人,此时,掷弹兵身后的侍从点着了火把,另一名侍从从背篓里取出一枚手雷弹,点着引线,放进绳兜。 七十名掷弹兵的绳兜甩了起来,绳圈在头顶盘旋数圈,七十枚铁蛋飞离绳兜,七扭八歪,漫无目地的飞向西夏人的营寨,此刻,西夏人寨中爆炸声还接连不断,这批药焾极短的手弹扔过去,更让爆炸声密集的分辨不出来。 晨曦中,山谷里笼罩着一层白白的硝烟,淡淡的雾气中,怀威堡寨门大开,赵兴披着全身甲,活像一个金属铁罐头一样冲出城堡,在他身后是五百骑兵,骑兵身后是怀威堡幸存的男女老幼,他们有的持刀有的拎着一把铲子,还有的拿着粪叉,所有人都声嘶力竭的喊着两个字:“报仇!” 骑兵在掷弹兵身后停住脚,这时,掷弹兵已经开始第四轮投弹,初始的紧张消除后,他们的动作越发娴熟起来。 赵兴在他们背后跳下马,泰森也批着一身全身甲,一手持着一顶一人高的鸢形盾,一手拎着一把颇具动漫风格,造型夸张而华丽的大砍刀,紧紧跟在赵兴身侧。等掷弹兵这轮投完,赵兴站在掷弹兵身后,砸吧了一下嘴,自语说:“过年了,这爆竹声多动听!” 而后,他脸一沉,一声大喝:“步兵,前行五步。” 掷弹兵停住了手,弓弩兵上前,用覆盖射击方式对西夏人在墙边进行了一轮压制性的射击,赵兴再以挥手,五百名手持长弓的童军再越前五步,开始了急速射。长弓兵十轮箭射完,气喘吁吁。而后,掷弹兵的侍从一拉发呆的掷弹兵,再度越前五步,开始新一轮投弹。 战线逐渐向西夏营寨推进,石敢已经带着五十名最健壮的家丁冲到赵兴身边,嘴里嚷嚷着:“保护主帅,保护大人。” 罗信带着儿子周俊明也往这里赶,朱保忠的部从已经交出,他带着两三名仆人跟在石堡主的队伍里,也向赵兴奔来,这些人一奔跑起来,全乱套了。现场的混乱让赵兴的指挥有点失控,他看情势不对头,立刻用肩膀一撞泰森,当机立断大喊:“破寨!” 泰森毫不犹豫的,高举着盾牌,泼风般舞着大刀冲进倒塌的寨墙,扬手招呼后面的人跟进…… 后面跟进的是赵兴。 西夏人的营寨是木栅栏,多年的游牧习惯使他们迁移的时候都带着扎营的木棍,几根木棍用绳子一捆,一名熟练的西夏人能在半个小时之内扎好营寨。这种习惯也带入军队中,西夏营寨多数采用这种方式扎起连片的木寨墙。 由于草原上木料稀罕,所以大多数营寨木棍立的很稀疏,人钻不进去,但狗可以随便钻入。 刚才一轮爆炸已经炸毁了当面的寨墙,赵兴赶到后,他那五十名家丁也到了,泰森见赵兴赶到身边,也不停留,大吼一声向营寨深处杀去。紧接着,童军也到了,他们清理出冲锋通道,帅范带着骑兵呼啸涌入,开始杀戮起来。 怀威堡的男女老幼也到了,他们冲进营寨,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喘气的伤兵,许多伤重垂危的士兵被他们砍成一团碎肉……现场全是一片惨叫声。 西夏人的抵抗很顽强,而宋军方面,由于有堡丁庄丁的混乱,战势呈现一种微妙的局面。赵兴为了打破西夏人的组织,带着泰森连续冲锋三次,随着战事的延长,西夏人的抵抗变的越来越坚定起来。 战斗成胶着状态。石敢冲进赵兴身边,急促报告:“招讨,不对头,这是一营西夏精兵,我砍到了四名‘步跋子’,还遇到了几名‘泼喜’,对面的那群兵就是‘泼喜’……我们遇到了一块硬骨头!” “步跋子”是西夏的冲锋兵,西夏人选择最勇猛的士兵,担任击刺掩袭工作,称之为“步跋子”。而“泼喜”是炮兵,西夏人把操纵旋风炮的士兵称之为“泼喜”,每遇攻城拔寨,“陡立旋风炮于橐驼鞍,纵石如拳”。 有旋风炮,还有“步跋子”,这样的千人军队编制,绝对是西夏人的主力军队,难怪抵抗如此强悍。而赵兴的童军刚上战场不久,遇到这群官场老油子,伤亡正在直线上升。 一名身体强壮的勇士进行高强度冲锋,每次冲锋,持续时间不能超过五分钟,这也是现代拳击赛的一个回合时间。赵兴连续冲锋三次,虽然砍到了不少人,但对面的人已经逐渐组织起来,与赵兴有攻有守,使得伤亡逐渐加大。 赵兴眼一扫,恰好看见陈不群正在调动弓箭手,赵兴眼一亮:“我傻啊,干嘛跟西夏人比冷兵器,我要跟他们比知识。” “调掷弹兵来,我不信他们的盾牌能挡住炸弹,快调掷弹兵”,赵兴连声下令。 西夏兵是围着一处军帐进行战斗,赵兴这里调动人手,对面不敢轻离,几名西夏兵频频用号角召唤附近的援兵……但遗憾的是,他们不可能招到了,帅范已带领骑兵将西夏营来回犁了三四遍,除了这处军帐尚有抵抗外,其余的西夏兵,都面临童军与怀威堡老弱的追杀。 最后时刻到了,掷弹兵赶到,赵兴下令:“将药焾砍去一半,给我捡人多的地方给我扔过去……” 有绳圈做帮手,掷弹兵的投掷距离与弓箭射程差不多,然而炸弹爆炸,飞出的碎片远比弓箭溅射的远,几轮炸弹过后,泼喜军外围的盾牌阵已经破碎,帅范看见缝隙,他怪叫一声,抢先领着骑兵冲入,赵兴领着步兵立刻跟上,而后是一场大屠杀。 赵兴刚到怀威堡的时候就曾许诺:绝不宽恕。此战,没有留俘虏…… 躺着一地的血河,赵兴走进了那座华丽的军帐,泰森左挡右击的砍到了军帐内最后的抵抗,只剩下军帐帅座上的一名文士,他怀里抱着一个长相俏丽的女子,见到赵兴进来,居然还不慌不忙的搂着那位女娘,在桌案上书写着东西。 赵兴诧异的望着这两位,从相貌看,这两位都是宋人,纯正的宋人,二十出头,正是青春年少。 那位文士提起笔来,从笔尖揪下一根杂毛,满脸遗憾的叹了口气,嘟囔声:“可惜了这支笔……” 而后,那人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了最后几个字,而后轻轻举起写满字的纸,不慌不忙的吹了下墨迹。他怀中的那位女子对不断进来的宋军也没在意,只知道深情款款的凝望着眼前的情郎。 赵兴制止了其他的士兵,低声命令他们四处展开搜索,军帐中只留下石堡主与陈不群,那石堡主低声吩咐堡丁去召唤朱保忠,自己上前一步,全身戒备的。 对面那个男子吹干了墨迹,这次抬眼望一望赵兴,平静的说:“来者可是环庆路招讨安抚使赵离人大人,一定是了,大人这么高大的个子,想必环庆路上也不好找。” 赵兴微微吃惊,反问:“你怎么知道的,抱歉,我却不认识你,看来,在情报方面我输给你了。” 对面那人咧嘴一笑,得意的解释:“大人来到环庆路上已经半年了,对于大人这样一个人物,我西夏半年还不知道,岂不是小看了我西夏军民?” 赵兴皱了皱眉头,反诘:“‘我西夏’?可我看你你是个宋人,怎么也背弃了华夏?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是什么人?” 朱保忠掀起帐帘进来,看见座上的那个男子,吃了一惊,立刻咧嘴笑道:“想不到我老朱这么大面子,追上来的居然是张押队——金腰带张公子,有幸有幸!老罗,快进来,来见见张家五公子。我等小部民,平常想见张公子一面,那得看张公子的心情,没想到,今日咱无需通报,就能随意进出张公子大帐。” 石敢惊声询问:“嘉宁军司的张氏之子?” 紧接着钻进帐篷的罗信见到张公子,愣了一下,帮石堡主确认:“正是,嘉宁军司张氏的第五子张璞。” 赵兴听了这话,颇为好笑,他用考察一件古董的目光仔细观察着这位张公子,被人认出来的张公子气势一弱,先是狠狠的瞪了朱罗二人一眼,而后扬着手中那张书稿,文雅的问:“听说赵大人是苏学士的门生,诗名传颂汴梁,不知我这首绝命诗写得如何,还请大人指正。” 赵兴接过这张诗签,看也不看,三把两把撕成碎片,嘴里啐骂说:“你也配用汉字!” 这名张公子,来历颇堪玩味,他父亲是一名写入西夏与宋朝历史的著名人物,而且是一个改变历史走向的大人物。 宋朝廷以前科举的殿试是有黜落的,结果有两人两次黜落,其后这二人相约投奔了西夏,并改名李元、张昊,以犯讳的形式引起了西夏国主李元昊的注意,结果被西夏重用,此后,两人就为李元昊攻宋出谋划策。也是从这二人后,宋朝廷规定:科举殿试不再黜落。 李元、张昊到了西夏后,主持了西夏人崇佛尊儒的文化改革,李姓、张姓遂成西夏两大贵胄,而此二人也被以后的儒士尊崇为“大儒”,当然,这两人也将儒学喜欢内斗、喜欢争权夺利的习惯带入西夏。原本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此后因向西夏国主争宠,弄的势不两立。 张氏斗争失败后,去了西夏嘉宁军司,从此嘉宁军司成为张家世袭掌管的领地。而李氏则继续待在朝中,为夏主攻打自己的母国出谋划策。在金灭北宋时,李氏后裔曾经出谋划策,让西夏人趁机占了陕西大部,与女真人共同刮分了北宋黄河以北的土地。现代,这位西夏李族被人以讹传讹,比如在金庸小说中,他被误称为“汉代李陵将军遗落在西域的后代”…… 赵兴的指责并没有让这位张公子羞愧,他淡然的抚摸着怀中女子的柔嫩脸庞,平静的反驳:“子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又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又曰:‘危邦不入,乱邦不居’。 舜生于诸冯,后来搬迁到负夏,在鸣条去世,是东夷的人。周文王生于岐周,在毕郢去世,是西夷人。然而他们的志向推行于中国,非常符合圣人之道。圣人教诲,吾岂不奉行哉!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 赵兴懒懒一笑,答:“懒得理你,我问你,你张公子身份娇贵,怎么也来到这怀威堡前线?” 张璞很有风度的一笑,答:“赵安抚官衔比我还高,不是也来到怀威堡吗?” 赵兴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他眼睛一瞪,泰森狠狠的将刀扎在地上,空出手来,捏起拳头晃了晃,大步迈向张公子。张公子被他揪着衣领提起来的时候,尚且文雅的轻斥:“休得鲁莽,招讨有问,只管问来!休叫这个黑人脏了我的衣物。” 第二百四十章 赵兴的言而无信与范纯粹的愤怒 第二百四十章 赵兴的言而无信与范纯粹的愤怒 张璞有问必答——他现在的官职是嘉宁军司的押队、金腰带(荣誉称号,因战功得夏主赏赐金腰带,故名),是当晚才赶到怀威堡的,当赵兴那支全副武装的童军进入怀威堡,对面的西夏人感到诧异与恐慌,他们不知道环庆路上什么时候冒出这样一支豪华军队来,便紧急将这一军上报给嘉宁军司。嘉宁军司正忙着跟梁乙逋恐吓宋军,其他人抽不出身来,就让这位风流成性的张五公子带着侍卫赶到前线。张五公子生性风流,临走时带上了他的新婚妻子。 别看张五的祖先卖国投敌,他自己对血统却是非常讲究,历代直系弟子中娶妻非宋女不可。这名宋女就是从夏军俘获的俘虏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一般来说,西夏人对男女关系极为放纵,张五公子带妻随军,倒也没有让西夏军人惊诧。结果两人双双成了俘虏。 石敢问明情况,连忙窜出营帐,去附近查看,不一会,他又闯进帐来,低声汇报:“招讨,好险!西夏军居然运来十架旋风炮,若今日不出击,明天西夏人架起旋风炮,我们可就险了。” 赵兴此刻正在跟张公子谈论笔墨,那位张公子垂涎欲滴的问:“听说大人在黄州的时候曾为苏学士制备八卦笔,听说那种笔质量上佳,我父派人去汴梁城屡次购买,可惜都空手而归,今日见到大人……可否能让我一尝所愿。” 赵兴笑眯眯的打量张璞,活像看一块可口的点心,他笑容满面的回答:“你不配!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不配写汉字,我倒是有个职位安排你,我家小妾开了个煤窑,正缺一个挖煤的人,就你了,在朝廷旨意下来之前,你可得给我多生产出一些煤炭来。” 张璞遗憾的将细长的手伸到面前,打量片刻,叹了口气,自怜自爱地说:“这双手去挖煤——焚琴煮鹤,糟蹋东西啊!” 赵兴依旧笑眯眯的:“不糟蹋,现在这双手去挖煤,那还是好待遇,以后这双手只能用来乞讨了……朝廷知道你被俘后,定会把你要到京城监禁起来。这意味着从此以后,凡逢年过节,你必须用这双手书写一些拍马屁的诗歌,才能讨来一点残羹冷炙——啊,想想这事我就兴奋,只想搂住女人好好快乐一下。” 这位张公子依旧不慌不忙,他望了一眼怀中的美娇娘,叹着气说:“若大人能许阿红守在我身边……” 赵兴笑眯眯的截断对方的话:“这女娘不属于你了,她是我的战利品——你们西夏那疙瘩不都是这习俗么?我是个非常尊重民族传统的人,依据你们的民族传统,这女人应当是我的财产、我的物事。” 此时,石敢回答完赵兴的话后,见左右无人理他,他抱着膀子欣赏赵兴像猫戏老鼠一样挑逗这位张公子,心里直乐,浑忘了出门去清点战利品,只顾带着傻傻的笑,站在旁边看戏,心中只希望这场戏剧永无终结。 张璞叹了口气,温文尔雅的问:“要怎样,你才肯把阿红还我?” 赵兴咧嘴一笑,指一指东北方向:“贺兰原!” 张璞一惊,马上又说:“我官卑微小,恐怕调不动贺兰原的军队。” 赵兴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他继续说:“我听说西夏有个规矩,主帅被俘,仆人、部兵皆斩。你是嘉宁军司娇贵的张公子,来的都是嘉宁军司的人,所以刚才的战斗只有两三个人逃跑,其余的人则死战不退。我猜那些逃走的人至少今天不敢回贺兰原,你给我写一封信,把你身上的军符再用一下,我就向给贺兰原的人送封信。事了之后,我送你们两人去京城。” 稍停,赵兴继续循循善诱:“说起来,你也不吃亏,大宋的繁华你也看了,你能重归大宋,虽然是做个俘虏也值啊。因为大宋罪不及子。大宋以前灭国无数,那些被监禁的国王,其后代不乏高官显贵。比如钱王后代钱勰,人都做到户部尚书了。你苦这一生,后代却可以骄傲的宣称自己是个宋人。这样说起来,你被我俘虏,真是莫大的幸事。” 张璞哭笑不得,他看了看怀中的妻子,那女人一直无惊无恐的含情脉脉望着他,他叹了口气:“也罢,拿纸笔来!” 赵兴微笑的提醒:“张公子,如果你在信中留下什么暗记,那你、还有你这位女人可要吃苦头了,我有一千种手段折腾你,这可不是吓唬你,你可以打听一下——咱家绰号‘净街虎’,人称‘惹不得’,意思是我走过的路面,别人都不敢凑热闹。惹不得也!。” 张璞仔细的盯了赵兴一眼,诚恳地回答:“我要是知道你叫‘惹不得’,我才不来环庆。” 赵兴哈哈大笑:“今日过后,西夏人都会知道。” 张璞叹了口气,派头十足的呼喊一声:“笔来!” 赵兴忍住笑,招呼从人:“来,伺候张公子写书信。” 张五公子拉开了架势,开始书写他的信,下笔写了信的开头,一个称呼写完,他停了下笔,问赵兴:“赵大人,我怎么写,你需要我怎么写?” 赵兴不置可否一笑:“这……你自己想,该怎样书写,既不引起贺兰原官员的警觉,又让我们找见借口停留数天,这是你的事,为了‘你的阿红’不至于变成‘我的阿红’,你可要努力啊!” 说完后,赵兴向石敢招招手,两人一起钻出帐篷,赵兴在帐篷口悄声问:“你刚才说发现了十架旋风炮,‘役人’、‘虞人’找到了没有,有没有活口。” “役人”、“虞人”是西夏军中负责后勤的奴隶工匠,也就是人们通常说的设备维护人员。 石敢懊恼的摇摇头:“等发现旋风炮时,我才发现坏事了,赶去叫他们停手,可惜已晚了,所有人都杀了,没有活口。” 赵兴又问:“缴获如何?” 石敢脸上喜色洋溢:“大人,我们发财了,这伙士兵约有千五,但战马却有四千余匹。许多战马都很健壮,而且精神头很好,大约是那张五公子才骑来不久的……大人,你说的价格不会变吧,若一匹战马一千贯。这一仗,怕有数百万贯的收益吧。打个对折,也有一百万贯吧?哼啊……不知招讨大人需要多少帮衬(回扣)?士兵们都说,招讨大人没那么黑吧,总得给大家留点活路吧?” 赵兴不客气了:“参战的有四家士兵,属我的人最多;交战时,用的全是我的手雷火药……我谦虚点,拿走一千五百匹战马,剩下的都归你。” 西夏精锐部队的战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这样的战马拿到市面上,足值一千贯。从这个数据也可以看出——战争不是谁都能玩起的,但战争的红利也不是平常商业的利润额度。 石敢脸色一变,赶紧又补充:“大人,马在战斗中有损伤,刚才我只说了个总数……现在缴获完好的战马,也就接近两千匹。” 赵兴没有表态,他下令:“叫朱保忠、罗信来。” 两个藩人被叫到现场,赵兴把利用张璞的信函诈城的计划介绍了一遍,而后说:“我现在担心的是,张公子是嘉宁军司的贵公子,我们假扮他的从人送信,会不会被识破?有没有可能:贺兰原的人能认下张公子的每一位从人?” 朱保忠立刻回答:“没问题,大人,像张公子这样的贵人,小部民们哪敢抬头仰望,我部下原有一名‘步跋子’,还有两三个人当过‘泼喜’的负赡兵,对他们的举动和语言完全熟悉,混进贺兰原里不成问题,大人尽管放心。” 罗信在大宋待得久,心思要绵密一些,他想了一下,寻求确认:“大人,张公子的信不会留下什么暗记吧?我们进城以后又该怎样?若是人少……” “张公子的信不会有问题,其实我只要他一个信皮而已”,赵兴憨厚的笑着:“为了保险起见,我需要你们的人在日暮时分进城,最好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等他们进城之后,直接去官舍,拿出信皮来给官舍的人员看一看,就说天色已晚,打算歇息一日,第二天一早去府衙投书。 我想,张公子为人骄纵,他的部下日落时分进城,想在县城玩耍一日,这也说得过去,只要不是紧急军情,想必当地官员也就容许了。而后,就让我们潜伏的人当夜就放火——从自己的官舍开始动手纵火。等官舍乱了之后,再趁机冲出官舍,满城纵火……怎么样,这是个简单任务吧。” 罗信瞪大眼睛,射出狂热的目光,但他依然想再问个究竟:“大人,你所说的点火,还有什么特殊的方法?” 赵兴点点头,颇为欣赏的挑起大拇指,继续说:“我的士兵有两种铁蛋,一种是炸弹,一种是火弹,这火弹用起来复杂,我要求你们挑选四十五名机灵人,而我出五名指挥,让他们每个人都带上炸弹、火弹前去贺兰原。路上,我的人会教你们如何使用这些火弹。你那四十五个人则需掩护我这五个人就行。 纵火之后,不要跟城民发生打斗,遇到他们绕过去就行了,我们现在集结所有马匹,在后半夜赶到贺兰原附近,等到城中火起再择机发动突击,放火的人完成任务后,只要藏好就行,无须打开城门。” 石敢连忙附和:“这确实是个简单任务,要不是我的人装不成西夏人,这事我自己去。” 贺兰原是洛川口嘉宁军司修建的前线基地,那里面储存着大量战备物资,有贺兰原这片大肥肉,石敢也不在乎赵兴牵走了一半的战马,他赶紧唤过几个堡民,让堡中的老幼全发动起来,搬运战利品,同时下令青壮男丁立刻生火造饭,进入休整。罗信朱保忠也立刻前去挑选自己的人手。 赵兴转身,带着石堡主重新回到军帐,那位张五公子已经写好了信,他殷勤的递给赵兴,嘴里还说着客气话:“赵大人乃当世文宗弟子,你看这信写得怎么样。” 赵兴接过信函,又打量了一下地面,地面上已经扔了好几张纸,看来这位张五公子也是数易其稿。 张五在努力展示自己的文化水平,生恐让赵兴小瞧了。这信写的妙笔生花,让赵兴非常满意。嗯,信的内容主要说自己在前线过的很不舒适,请求当地官员帮自己找一些日用品来,比如:蜡烛,笔墨纸砚等等…… 赵兴看完信,又递给石敢查看一遍,嘴里问:“在西夏人嘴里,笔墨纸砚等等物品,没什么特殊寓意吧?” 石敢看完信,盯着张公子,久久不语,张公子坦然无惧,答:“赵大人,我全按你说的做了,这里面绝无隐瞒,还请赵大人不要负我。” 赵兴又将信皮研究了一番,找不出什么纰漏,便将罗信叫进来,请他再检查一遍。罗信肯定了信件的妥当,赵兴吩咐:“告诉去的人,事成之后,我手里‘效用’的官衔很多,每人给他们分一个,还容许他们在战利品中随便挑,能拿多少拿多少,直到拿不动为止!” 罗信乐呵呵的揣起书信,谄笑着说:“我家周郎聪明伶俐,这事让他亲自带队,准误不了。” 罗信窜出军帐,赵兴一指张五公子,吩咐:“来人,把他送进煤矿,把那女娘交由石堡主看守,等此战结果出来后,再由我处置。” 张五像电击一样跳了起来,他嘶声喊:“大人,你答应我们不分开的,你可是答应过的!” 赵兴诚恳的承认错误:“我撒谎了!” 张璞怒了:“大人,你可不能不讲信用,你可是朝廷命官。” 赵兴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信用——这个词西夏有吗?一个西夏人,拿西夏不存在的词汇来责备我,有这个资格吗?” 张璞还在声嘶力竭的叫着,那位丽娘也开始哭嚷,石敢都快要笑喷了,他赶紧指挥堡丁架起丽娘阿红,一个劲的往城堡跑。而张璞则由童军们捆绑起来,放置在马背上紧急送往环县。 秋九月,初,梁乙逋集兵十五万,声言攻环庆、鄜延,但他突然调转方向,一夕忽趋河东。盖知环庆、鄜延两处备御已固,故抽一军寇麟、府二州。梁乙逋攻围神木等寨,杀掠不可胜计。民间庐舍、禾稼焚荡无遗,驱虏畜产甚众。诸寨皆闭壁守,独横阳堡守将孙贵数以奇兵挠击,且开门示闲暇,夏兵惊疑,欲退。 恰在此时,突然传来一个惊天霹雳,堵住洛川的嘉宁军司被环庆路招讨安抚使赵兴围歼,而后又利用被俘的张璞军符,假扮送信人潜入贺兰原——西夏人是这样记述这场变故:夜,潜入人员四处纵火,大火水浇不灭,至第二日晨,贺兰原被焚毁大半,伤者不计其数。 第二天临晨,贺兰原百姓扶老携幼,正在废墟中抢救伤者,搜寻残存财物,环庆路大军忽至,破城…… 屋漏偏逢大雨天,梁乙逋此时骑虎难下,又传来塔坦入侵的消息。塔坦国闻乙逋将西夏的所有大军带入河东,西夏军队已经分散开来,正四处在乡间抢劫,便率所部袭贺兰山,入罗博监军司所,劫杀人户千余,掠牛羊、幼畜万计。 梁乙逋急了,他急忙向辽国派出使节,约请辽国共同参加抢劫,辽国人居然相信了梁乙逋,辽主命大将萧海里驻兵北境,准备约同梁乙逋共同出军,没想到辽兵到了,梁乙逋那“说了不算”的民族性又发作了,在与辽国沟通的时候,已经他趁机将军队收拢起来,当对面宋军调整部署应付新来的辽军时,他一转身,丢下辽国人自己撤了。 幸亏辽国人替他扛住宋军,梁乙逋才从前线撤退下来,但收拢军队、与辽国使节沟通花去了太长时间,此时塔坦兵已经深深的嵌入西夏境内,梁乙逋左思右想,认为大宋人讲仁义,即使攻破了贺兰原,对西夏经济破坏也不严重,而塔坦人却是一群蝗虫,他必须先应付这群抢劫者……可等到他回军至达结罗时,塔坦兵已退。 梁乙逋本来是去大宋抢劫的,这是他们的民族传统,没想到这世界讲传统的人不止他一个,塔坦人也非常遵守传统的来抢劫他。结果,他从大宋抢劫的东西还不够自己损失的,恼羞成怒的梁乙逋又带着十万大军扑向贺兰原,走到半路,他又听到了一个噩耗,据说赵兴突然调兵转向了静塞军司修建在洛川口的虾蚂寨,他调集三百架旋风炮,投掷火油弹将虾蚂寨烧成一片人间地狱——至此,洛川口面对宋军完全不设防了。 疯狂的梁乙逋催军追赶赵兴,等他赶到洛川口,赵兴已带着两战的缴货物,快快乐乐的退回洛川,而川口留下了一道长达数公里、封锁了这个山川的铁丝网。 梁乙逋不打算过日子了,他准备不计一切代价攻入洛川,报复一下宋军暴行。这时,噩耗接踵而至,由于赵兴的发动,加上秋末红薯、马草大丰收,使章楶比正常历史提前一年,发动了筹备已久的浅攻战略。 首先,他派遣都监、第一炮灰将张存统兵入韦州,首攻安州川、霄柏川诸处,蕃部被杀者千余人。而泾原路谢麟指挥燕达——也就是跟张用闹出锦带案后,被贬入泾原路的那位原皇宫守卫——攻入赏移口,夏军兵力空虚,不敢开城迎战,燕达便抢掳四境,劫杀人户三千余,掠牛羊、幼畜十万计,解救两万汉奴,而后缓缓而退。 梁乙逋带着十万大军气喘吁吁从河东一路跑到泾原路,已经十一月了,毛都没捞着,等他正准备进攻泾原路,报复宋军。忽然传来消息,说是章楶在修建定边城——这座位于洛川出口处的定边城是历史上真正的定边城,史载:章楶建定边,二十日乃成。 现在,这段历史有了赵兴的参与,新修建的定边城更加雄伟,他的占地面积虽然缩小了很多,但形状变成了一座完全的棱堡,堡外密布壕沟与铁丝网…… 至此,宋军与西夏之间攻守完全易位了。宋军占领了完美的出击位置,而章楶坐在定边城里面对西夏大军,招朋唤友,把整个定边军、环庆州兵、陕西弓手全拉了上来,一副“今年冬天俺跟西夏耗上了”的态度,梁乙逋忍了又忍,由于军粮不足被迫解散了军队,自己灰溜溜的返回国都。 梁乙逋之所以没有打下去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十一月份了,这个月份是大宋岁赐出关的日子,梁乙逋是想着把大宋那笔钱骗到手了再打。他没想到大宋也是有聪明人:十一月十五日,岁赐银绢抵达京兆,朝廷使臣安伦、刘穆才抵延安,经略使范纯粹大怒,称:“夏人于一年之内大兵三举,猖狂已甚。每牒宥州诘问,但云见行会勘,阳若不知。察其设心,盖外为不阙贡奉之名,以利市贩,而阴实肆其侵寇之恶也。” 发怒的范纯粹是可怕的,他立刻喝令安伦、刘穆才装病,又派人移牒照会西夏,假意询问一些岁赐交接事宜,梁乙逋这时才结束一场全年的武装大跑步,脑子正在发闷,一犯浑,他对使节有点不客气,回复的外交文书言辞简倨,不肯稍稍屈服。 这下子,范纯粹可找见发作理由了,他立即扣押朝廷赏赐西夏的岁贡,勒令安伦、刘穆才空手返京复命。梁乙逋在那里盼儿盼,盼到春天来了,百花都开了,才听说范纯粹居然把朝廷给西夏的岁赐全部分了,他分给从西夏解救过来的那些汉奴,声言是补偿西夏的恶行。 宋朝廷对范纯粹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好完全装不知道。暴怒的梁乙逋接连派出五拨使节去责问范纯粹,结果范纯粹这倔老头也执拗到底,凡是西夏来人,他一概交给赵兴严刑逼供,等探听出西夏的动静后,一律以西夏尖细的名义斩杀,手脚之快,让那些使节连说正事的时间都没有。 以上都是后话了。 章楶亲临洛川,修筑定边城,赵兴按照官场规则要赶回州府,他一路押着数千名西夏俘虏,心里像淌了蜜一般甜美。 张璞的祖先不愧是两次闯入科举殿试的人才,这家伙到了西域后,狠狠的搜集了流散在西域的汉唐典籍,许多书籍都是闻所未闻的孤本。文献价值难以想象。 这些还则罢了,贺兰原还有一支窑工队伍,这支队伍是“张氏家窑”中的一部分,张氏是一个宋人,他虽然背叛了大宋,但大宋文化已经浸透在他的骨子里。等他在西夏掌权后,他开始四处搜集窑工,烧制陶瓷。西夏的陶瓷业也因他而兴起。 张氏所在的西夏地处东西方交流地区,拜占庭文化、阿拉伯文化与原有的中原文化揉合扔在一起,发展出一种风格独特的造型艺术,它的造型结构独一无二,以至于发现者俄国人科兹洛夫最初都认为这是一种外星人烧的瓷器。因为这是“家瓷”,亦即自己家使用,不曾向外销售过,所以外界从来没有见到它的渊源流传。 现代,这些西夏瓷都是俄国、英国、法国贵族的传家之宝,也是博物馆追逐的对象。从它被发现以来,拥有者从没有拿到国际市场上出售,因为它实在太罕见,精致的令人不忍放弃,所以,凡是有幸搞到一件瓷器的人,绝没有放弃的理由……然而,如今那群窑工中的一个班组,全是赵兴的俘虏了。 赵兴捆绑俘虏的方法很别致,他是跟非洲土人学的方法,将所有的俘虏双手捆起来,脖子直接拴在一根大木棍上,十人一组捆绑在同一根木棍,在士兵的监视下慢慢行走,这群窑工总共绑了十条棍子,木头很粗,他们走的很艰难,走的满头大汗。 赵兴在马上晃着马鞭,得意的指着身边的俘虏,起劲向环庆兵马准备马琮炫耀:“知道为什么这样捆俘虏吗,这是非洲捕奴队发明的方法,十个人抬一条木杠走路,步调必须一致,久而久之,他们就会习惯与同伴一起走路,偶尔某个人脖子上捆着绳子松了,脱出了木杠,其余的人就会无所适从——后来,哪怕有机会逃跑,他也倾向于大家一起走,因为他习惯了与大家步调一致。 十个人都拴再一条杠子上,只要有一个人不出力,杠子扛起来就会很吃力。而这木杠很粗,一旦他们走累了,木杠发生倾斜,就会带倒所有的人,那么木杠上所有人都要受惩罚,或者鞭打,或者全杀光。于是,为了不至于挨鞭子,木杠上的人会自发的监视同伴,让他专心致志的跟随大家的脚步,扛着木棍走路,久而久之,他们的脑海里只剩下与众人步调一致,没时间思考逃跑的事了…… 据说,这种方法可以对付最桀骜的奴隶,几百里路走下来,所有的奴隶都顺从了。马准备,我用的这法子不错,下次你去西夏‘看风景’,我推荐你用这种方法捆你的收获品。” 马琮也是今年一个倒霉蛋,西夏方面梁乙逋跑来跑去,跑伤了心,他马琮就是宋军方面的梁乙逋。刚开始他从京城被调往泾原路增援,但不久,环庆第三将董敦替换了他,他又跑去定边军待命,可他才把军队拉到白马川口,章楶又命令张存出归德川扫荡夏军,而马琮出白马川接应。结果,等张存带着战利品跑路了,他马琮遇到了梁乙逋的报复大军…… 后来,等马琮急急退出白马川,章楶又调他去洛川口。好不容易依托定边城,与梁乙逋的大军对上了,梁乙逋却又不打了,章楶便派他帮赵兴押运俘虏……这一年他跑来跑去,一场战功没捞着,而同伴们各个赚的盆满钵满,这让他很郁闷。 “赵大人,你说梁乙逋吃了这么大亏,明年他还不老实点,我们还有出击的机会吗?”马琮闷闷的问。 第二百四十一章 纯属意外 第二百四十一章 纯属意外 “梁乙逋已经疯了,对疯子不能用常情来猜测,我听说梁乙逋去年曾经得意的炫耀的说:‘我一年三点集,每每攻入大宋,收获丰厚,嵬名家何曾有此功绩?’”赵兴笑着回答说:“嵬名家是西夏王族,据说梁乙逋这话一说,嵬名家大怒,责问梁乙逋说:‘我嵬名家需要这个功绩吗?’” 赵兴这话一说完,马琮也觉得不可思议,他连声说:“狂悖,狂悖!梁乙逋是西夏国相,怎么能说出这话来?” 赵兴接着说:“我在怀威堡的时候,接到了一些相关信息,这让我知道为什么梁乙逋今年如此疯狂。据说梁太后本打算今年亲自领兵出战,以便从我大宋身上多抢点东西,以一场战功回击梁乙逋,但她还是没有夺回军权。于是,梁乙逋统领西夏倾国之力来战,没想到他今年一无所获,反而让鞑靼人钻了空子,你说他能甘心吗……” 赵兴望了望身边的俘虏,满意的说:“他明年一定会来的,而且会比今年更疯狂。” 马琮听了这话,总算在遗憾中找到一点补偿,他羡慕的望着赵兴身边的俘虏,也望着赵兴马车上大箱小箱的财物,说:“与西夏交手这么多年,直到今年才算出这口气。招讨大人发动浅攻,扫荡洛川口两寨。章楶大人筑垒成功后,这浅攻加深垒算是完成了,明年的浅攻招讨大人可不要跟我争,咱家也去西夏逛逛,抢些战利品回来。” 赵兴笑而不答。 但是有许多问题赵兴实在没法回避,看到城门口迎接他的那群人,他就知道自己终归要面对。 城门口迎接他的首先是万俟咏,他一边向赵兴拱手说一些赞颂的话,一边借身体掩饰,频频冲赵兴使眼色。在他身边有两个熟人,一个是赵兴曾在密州接触过的职方司密探孙琮孙子枢,另一位是押钱纲官员梁子美。 梁子美赵兴认识,是因为这家伙是蔡京的女婿,这厮本来也是一个宋代剩男,其父梁适、景佑二年(1035年)进士出身,曾在知并州时,收回屈野河以西夏人盗耕土地六百里。因为父亲的功绩,梁子美以恩荫补迪功郎(水浒时代,这官衔改名为‘将仕郎’)。五年前,蔡京在开封府府尹的位置上,迪功郎梁子美娶了蔡京的女儿。 蔡京在北京城受人排挤,在地方辗转就职,到了扬州才算安定下来,在赵兴的帮助下,那家伙一次性贪污了数万亩土地,而且这次贪污一点没有受到百姓的责骂,反而一片歌颂声,那次,来扬州接收田产的就是蔡京女婿梁子美。 扬州的水田一亩能卖到十贯,数万亩土地相当于数十万贯财产。接到蔡京与赵兴将相继调任的消息后,梁子美担心这些良田拿着不安稳,低价抛售了一批,帮他数钱的也还是赵兴。所以这两人早有勾结,只是贪污的事情可不是值得大肆宣扬的,所以外人并不知道此两人是熟人。 梁子美去杭州是秘密前往的,事后靠出售良田获得的收益,他在京城上下打点,才获得了押钱纲的小官,但今天在场的押钱纲官员不止他一个,还有一位金部员外郎秦丹。 除了以上这些人外,在场的还有一位新任陕西转运使、度支员外郎井亮采。他拱拱手自我介绍:“赵大人,你们在前线打的热火朝天,朝廷却对前线情况一无所知。听范育、谢麟说,环庆路之所以在今年有余力发动浅攻,是因为你们推行了一个叫什么……草木皆兵计划。他俩要求明年环庆路也交由你统筹,全面开展这一计划。 朝廷对这计划一无所知,只好把前任权陕西转运使穆衍调回京中,迁为左司郎中,征询这一计划详情。可惜穆大人语焉不详,老夫受命来环庆路了解一下。这几日正准备去前线看看,没想到赵大人回转,正好,本官明日登门拜访,赵大人可有空闲?” 论职位,这位陕西路转运使恰好是赵兴的上级主管,他说的客气,赵兴明天就算没有时间,也要给他腾出时间来,故而赵兴满口答应:“井大人,下官怎敢劳您大驾,明日自当登门拜访。” 孙琮不客气,他抢先插话:“井大人这几日跟别的官员也聊了不少,该知道的也差不多知道了。本官有些事却要向赵大人请教,明日井大人还是让让本官吧。” 井亮采连连点头:“当然,本官的奏折迟一两日递上去,也不是什么问题,孙大人先请!” 赵兴冲孙琮拱手,身后的万俟咏借赵兴挡住别人的视线,隐蔽的冲家丁头目摆手,示意他赶快将这些战利品悄悄送回城内。 可众目睽睽之下,怎么算是“悄悄”。原本大家都假意对这支长长的战利品队伍视而不见,尽说些官场寒暄话,现在这支队伍一移动,藏都藏不住了,另一位押钱纲官员、金部员外郎秦丹眯起眼睛打量着深深的车辙,以及马车上堆的高高的笼箱,别有意味的说:“看来赵大人这趟收获不小,环庆路很富足嘛,连朝廷的封桩钱都没有用上,这就小胜西夏人一把。” “意外,意外”赵兴连声谦逊着。 秦丹押运的是“封桩钱”。这个词来自宋太祖,这位开国君主最初设立的国家所设储备库制度,凡岁终用度之余,皆封存不用,以备急需,称作“封桩库”。他曾说:“俟满五百万缗,当向契丹赎燕蓟。”但后来,这成为宋朝的一种应急贮备机制,各地皆有封桩,乃至按月而桩,称月桩钱,与初意大异。 封桩钱除了作为救灾款之外,另一个主要用途是军费开支。朝廷划给环庆路的当年战争经费就来自封桩钱。这笔经费有很多是用战争物资抵偿的,它包括十万枚火药箭、三百万支箭、20万张弓,长枪30万、大刀若干、被服、铠甲若干,等等。 北宋政府原本在军事统筹上采取官方统筹的办法,全部征发或雇用民夫来保证后勤供应,这其中没有一个民间的商业组织能给予协助,造成效率极其低下。这次在环庆路大胜的情况下,朝廷这笔钱发放的很快,它比原计划提前两个月抵达环庆,但没想到还是成了战争马后炮。 赵兴刚才说的“意外”,也是一句大实话。按大宋朝的规矩,将领出战,朝廷是要发放阵图的,前线将领要按照这个阵图排兵布阵才行。这是宋朝庭加强对武将控制的一种手段,而朝廷中央发放的那些阵图,经过百余年实战检验证明:它们的效果不如没有阵图。 赵兴是在前线遇敌的,他是文官,压根没有想起问朝廷索要阵图那回事,如果他当时按照程序一板一眼派人快马到汴梁通报军情,并所求朝廷发放的阵图,也许等朝廷将阵图送到怀威堡时,他已经用不上了,而更大的可能是:他被戴上镣铐在西夏人那里当奴隶了。 赵兴从来是个不延误反击的人,他遇敌后的一系列举动压根没向朝廷打招呼,也因为朝廷这种失控,他“意外”的获得了胜利。这是必然的“意外”。 但此后前线频频捷报,每份捷报都语焉不详。朝廷方面只知道赵兴攻破了洛川口两个城寨,扫荡了城寨周围四十里,但战利品是什么,战果如何,捷报中通通都没有表述。 这战果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如果不是章楶随后率军赶到洛川口,并成功的在洛川口修筑好定边城,百官们都不肯相信这是事实。但章楶确实不受骚扰的在洛川口筑城成功了,这说明虾蚂寨与贺兰原确实不存在。感觉到对场面失控的朝廷这才紧急撤换了陕西路转运使,并加派孙琮这名密探前来前线了解情况。 刚才初见时,万俟咏向赵兴使眼色就是提醒赵兴说话谨慎,他虽然没有机会解释清楚前因后果,但赵兴是什么人,孙琮与井亮采先后一辞让,再加上秦丹这句话,他已经明白这群人出现的原因,不过赵兴脸皮厚,向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 这几位官员又是暗示又是明示,就差向他大声呐喊了,可他脸不红心不跳,像个没事人一样扯起几名官员的袖子,乐滋滋的说:“几位大人,本官在前线半年,日日跟那群大兵混在一起,身上都长了跳蚤。现在本官急着回去洗浴。各位,等明日本官在明月楼上召开宴会,庆祝我们这次大胜……” 赵兴笑嘻嘻的说这番话时,他身后马车辚辚,许多车装的太满,需要家丁们喊着号子推着走。孙琮见识过赵兴的无耻,还不觉得惊讶,井亮采一个文化人,没见过像赵兴这样会撒赖的人,他瞪着牛眼睛盯着赵兴身后那群卖力推车的家丁,话语在唇边滚动,差一点就要喊出来。 几个环庆路军官也不好意思,他们用范阳帽遮着脸,躲躲闪闪的从几名官员面前快速跑过,忍无可忍的秦丹气不过,用哆嗦的手指着赵兴背后,尽量平静的问:“赵大人,车上装的什么?” 赵兴眼睛也不眨,回答:“我的猎物。” 这时,一队队捆绑在一起的奴隶面无表情的从赵兴背后走过,秦丹眼睛瞪的更大了,他声音提高了八度,指着那队俘虏继续问:“那又是什么?” 赵兴连头也没回,依旧用单调的嗓门回答:“我的猎物!” 井亮采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孙琮见势不妙马上接过话题:“赵大人,你连破西夏两个寨子,战果如何?战报里也不交代,这些是不是你此战解救的百姓——我瞧他们都是宋人是吧,既有缴获,何不上报朝廷?” 赵兴瞪大眼睛,诧异的反问:“攻破虾蚂寨、贺兰原,这难道不是战果吗?” 井亮采被气蒙了,他气急反笑,说:“真不知道苏学士是怎么教你的,每战杀敌多少,俘获多少,解救多少边民,俘虏多少敌方大将——这些你怎么全不提。攻破两个寨子,这算什么战报?” 赵兴脸上的诧异神色更浓了,他反问:“占地得城,这还不算功绩吗?至于杀敌多少,俘获多少,又算得了什么?这十年里,还有什么比夺占西夏两城,筑城堡于西夏人鼻尖之下更大的功绩。俘虏多少,战利品若干,这些都是细枝末节,纠缠这些干什么?将士们百战浴血,大胜之后取点自己该得的战利品,难道我还要扫他们的兴,去清点他们的战利品?” 秦丹一跺脚,指着赵兴身后吼了起来:“那些是什么,也是你的战利品?” “当然!”赵兴斩钉截铁的回答:“西夏嘉宁军司倾力来攻,我跟几个家丁困守怀威堡,身边只有百十来个堡丁,与环庆路第四将罗信身边的几名家将,我也参加战斗了,我杀了西夏将领,俘虏了西夏统帅张五,按夏人的传统:他的家产、他的家奴当然归我所有——这是西夏传统!我是个很传统的人。” 秦丹暴怒:“强词夺理!” 井亮采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他拦住秦丹,平静的说:“赵大人刚才说的也有道理,夺城占地,此十年来未尝有过的大功,至于那些小节该如何评判,朝堂之上自有公议,我等只要据实上奏就完了。” 孙琮刚才一直躲在一边看热闹。 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了。当初他在密州见赵兴时,那时赵兴是八品官,他是七品。如今赵兴从五品,他还是七品。在场的这些官员中,论品级,最低的除了梁子美就是他。而秦丹的金部员外郎属于五品,陕西路转运使属于三品,都是些大佬。平常别人尊重他的职方司职业,但这些人争吵起来,他这个小官只有靠边的份,所以他不敢开口。 稍后,看到井亮采平静下来,孙琮想及自己还欠赵兴一份人情,他连忙出面打圆场:“诸位大人,争什么争,环庆路仅仅用了一年时间便恢复元气,连朝廷的封桩钱都没用上,已经开始转入反攻,占地夺城,立下十余年来未尝有过的大功,光这一下子就给朝廷节省多少钱,井度支、秦金部,这事你们两个该清楚呀,还争什么。” 孙琮在这里提到的是那两位官员的另一个官衔——朝廷的财政职务。这话一说,两位官员立刻哑然。 孙琮这一打岔,赵兴的家丁已经跑远了,万俟咏连冲赵兴使眼色,赵兴一抱拳,脚跟都提起来了,就准备把告辞的话一说立刻拔腿开溜,但两位高级财会师拦住了他,井亮采与秦丹用目光交流了片刻,还是井亮采开口,他神色尴尬的哼唧说:“赵大人,我等还有一事,想请赵大人在范老大人那里说说……嗯,朝廷的封桩钱今年减少一半,乃是因为范老大人扣下了西夏岁赐,还有,朝廷今年不是给环庆路上拨过一百万贯吗,所以朝廷就想着减少一半封桩钱。 嗯,再怎么说,我们不是也打胜了吗?你瞧,今年你们第二笔五十万贯还没有动用,封桩钱也还没有交接,这不就已经打胜了吗?朝廷这也是财力匮乏,以至于全国禁止新建大工程,这‘放夫令’都颁布两年了,也还没个尽头……朝廷缺钱啊。可范老大人不肯体谅,坚决不肯签收这笔钱,所以,秦大人前来求告老夫。 赵大人,你看眼看快要新年了,大雪一下路就不好走了,秦大人家里有老有小,至今还滞留在庆州,实在是于情于理交代不过,赵大人,你看是不是向范老大人解释一下……我个人以为:环庆路上多了个赵离人,这比朝廷给拨个三百万贯还有用。” 井亮采马屁拍的通通响,但赵兴却不肯上道。因为无论秦丹与井亮采私人交情如何好,这事也不应该由井亮采出面求情,除非……除非这事出于朝廷授意。 封桩钱是宋太祖立下的战争费用,也就是战争的特别拨款,这笔费用数目极其庞大,陕西路上每年得到的封桩钱大约有一千万贯,减少一半就是五百万贯,这数目庞大的想起来就令人打哆嗦,赵兴自信在范老大人那里的面子还没有五百万贯,让他去说情,估计会被范纯粹骂个狗血淋头。因为明显的,朝廷是想从庞大的经费压力中缓一口气,这才授意井亮采出面说情。只要范纯粹答应了,朝廷就能按照这个先例,以后每年都将环庆路战争经费减半发放。 万俟咏在背后冲赵兴摆手,也示意赵兴不能答应,赵兴眼珠一转,打了个哈欠:“两位大人,我这才从前线回来,有些事情还需了解一下才能开口,两位大人,可先容我沐浴更衣。再聊,如何?” 第二百四十二章 喜好战争的理由 第二百四十二章 喜好战争的理由 赵兴回答的稍微缓和,话里没有拒绝的意思,两位大人轻轻松了口气,井亮采连忙一拉秦丹,让开道路,和蔼的回答:“当然当然,我等恭候赵大人的消息。” 梁子美一见这种情况,马上抢步上前,装作素不相识的拱手:“赵大人,下官押送茶药钱给陕西路,环庆路应该分得二十万贯,数目已经清点妥当,还请大人紧快用印……唉,秦大人这才来了十几天,下官都待了四个月啊,四个月。” 梁子美愁眉苦脸的叹息着。 这厮纯粹装模作样,因为赵兴的官印全在万俟咏那,他要是图省事,让万俟咏盖上官印就行。但他徘徊不走,一定有什么机密事要私下里谈。 梁子美这一诉苦,秦丹感同身受,他同情的插嘴说:“梁大人不如随赵大人去府上,茶药钱既然清点完毕,用个官印而已,不花什么功夫。” 秦丹这是不知道官印都在万俟咏那。因为万俟咏全盘掌握赵兴的官印,这在大宋朝是个特例。以前大宋朝都是些书生做官,书生不懂事,常常把自己的官印交给属吏掌管,结果常让书生们受到属吏的劫持。此后,有个好武的官员知道了,这人鼎鼎大名,名列古代中国风尘十三侠之一,名叫张乖崖,这人拔剑把属吏杀了,此后他便与虬髯客等人名列侠籍。 张乖崖官运也很亨通,他坐到了四川府知府的位置,宋军灭蜀时杀戮过甚,历任官员都平定不了川民的反抗,张乖崖去了,川民们老实了。而后李之纯这位老好人接了他的任。 从张乖崖杀了属吏后,宋朝官场便形成了一个潜规则:无论情况多么紧急,官印决不让属吏掌握,一百年过去了,首先打破这一规矩的是苏东坡,那位大文学家生性大大咧咧,又极其喜爱游山玩水,在杭州的时候他的官印是赵兴掌握,现在在扬州,官印归晁补之掌握。 赵兴继承了苏轼这一传统,他只要离开州衙,就将官印扔给属吏,以方便他们应付紧急突发事件。这习惯梁子美知道,所以他刚才的表演纯粹是做戏,但秦丹不知道,他还在一旁帮忙,将梁子美推到了赵兴身边。 有了秦丹这句话,梁子美顺水推舟,大摇大摆的跟随在赵兴身后进入赵兴府里,等赵兴洗浴过后,发现梁子美已经在他书房内就着小菜喝着小酒,舒服的哼着小曲。 桌上堆了一桌子的西夏瓷器,地上放着好几个打开的箱子。 没人在跟前,梁子美也不再装样,他转动手里的一个茶瓶,啧啧赞叹:“好精美的瓷器,离人这趟收获不小,这等独特的造型,我在别处可没见过,离人这是从哪里搞到的,难道你去了一趟西夏王宫。” 受岳父蔡京的影响,梁子美对艺术的鉴赏力也不同凡响,他刚才闲着没事,盘点了赵兴从西夏掠夺回来的瓷器,每看一样都啧啧称奇,这些瓷器精美的令他爱不释手。不知不觉已经忘了做客的禁忌,将赵兴抬到书房的箱子翻了个底朝天。 赵兴洗浴过后,浑身都透着轻松,他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懒洋洋的说:“这些可不能给你,我拿回来做样品的,那群工匠我已经俘虏了,正指望着他们给我烧出好瓷器来。你若是喜爱,回头他们做出来了,我送你一套。” 梁子美嗞的喝了一口酒,恋恋不舍的将目光从瓷器上移开,拱手回答:“那就多谢离人了……说起来,扬州那件事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呢,我听说苏学士去了扬州,看在离人的面子上,也没追究那数万亩淤田的事情,现在我家里也只留下了万亩左右,那些可都是足以传家的上好水田,这份家业还多亏离人照顾。” 赵兴哈哈大笑,他抓起一个瓷瓶,反复看了看,自我欣赏的说:“贪污的最高境界,就是你永远贪小头,让别人贪大头——这个别人是百姓。扬州拓荒三十万亩,我只取一万亩,这就是睿智,如果贪个十万亩,那就是找死了。我扬州官员一次贪了个十万亩,百姓还剩二十万亩在手,这是大头,所以我扬州官员虽然在贪污上空前绝后,可谁不夸我们清廉。这就是会贪污。” 梁子美也抓起一个瓷瓶欣赏,大笑着说:“这次赵贤弟在环庆路上也贪的不少吧,瞧这些瓷瓶,简直美的让人揪心。” 赵兴奸笑着摇头否认:“错错错!这才不叫贪污,这叫合理合法的投资回报。风险投资你懂吗?我来环庆路上,这里一穷二白,壮丁强人少的让人心酸,是我——请记住:是我进行了风险投资,垫钱购买了一批草籽,树苗,还制定了一个空前绝后的草木皆兵计划,让环庆路恢复元气,这才一举摆脱了被动挨打的局面。 所以,现在这里的一切,都是我风险投资的回报。这是我该得的,它不叫贪污,千万要记住,熟归熟,乱讲话我一样告你毁谤……” 梁子美理解赵兴的调侃,他一边欣赏手中的瓷瓶,一边兴奋的说:“你说的虽然是一套歪理,可这歪理也说得过去。好笑朝廷官员,我出京的时候他们都在纳闷,为什么环庆路上钱总花不完,我到环庆路上一瞧,可算明白了,钱如流水,流进流出如此生生不息,难怪赵贤弟的钱总花不光。” “哦?!”赵兴翻身坐起,惊奇的问:“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能理解现金流的奥妙——没错,钱如流水,流转不息才能生钱,这个道理就这么简单。我垫上一笔钱,免费赊给百姓,看似我吃亏了,但实际上百姓只要把生产出来的货物委托我销售,我获得的就是垄断利润。 官府垫钱购买我的货物,然后赊放给百姓,看似官府吃亏了,但只要市面活跃起来,官府的税收就能增长,只要就业增加了——也就是工作的人增加了,人人兜里有了钱,开支便增加了,一开一支都要向官府上税,官府收购的钱再放贷出去,每一个铜板都能获得数倍收益。 府库里钱流转不息,不停的花出去,不停的进钱来,只要百姓手里有钱,官府的钱就永远不会枯竭,因为官府有征税权,道理就如此简单!” 常人听到赵兴介绍,只会简单的按照斗争哲学的惯性思维,把这事引到新法旧法的争论上,指责赵兴这是变种的青苗法,所以赵兴不愿意详细解释,他只做不说。但没想到梁子美却能够理解,他一眼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不错不错,官府赊购你的东西,而后再赊购百姓手里的货物,百姓手里有钱,官府有信义,他们就会买官府手里的机械,开办作坊。等于把官府的钱又还给了官府,再然后,他们就是从四境挣钱来捣给你的府库,难怪周围的郡县齐声叫穷,难怪他们说你搅乱了物价,也难怪他们哭着喊着也要加入草木皆兵计划。妙,这东西一环扣一环,只要现金流转其中,百姓手里永远不缺钱,府库永远是充溢的。” 梁子美后面这番话纯粹是他自己总结出来的,蔡京家族似乎不缺乏理财的智慧,这让赵兴赶到很惊讶,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如果这道理你明白,那么苏颂苏相公也明白,苏三丈(苏辙)也会明白的,怎么京城的人还在诧异?” 赵兴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梁子美被誉为古代中国三千年史上唯一精通货币战争的人,按正常的历史,他在徽宗时任河北都转运使,听说契丹人喜欢女真人的北珠,梁子美“倾漕计以奉上,至捐缗钱三百万市北珠以进。北珠出女真,子美市于契丹,契丹嗜其利,虐女真捕海东青以求珠。两国之祸盖基于此,子美用是致位光显。” 这段记录出自于宋史,宋史对蔡京家族非常鄙视,连蔡京本人的事迹他也多有抹黑与歪曲,但唯独对梁子美笔下留情,记录了他利用货币战争引发辽国与女真人战争的事情,而这位梁子美也就是水浒传中那位“梁中书”,“十万生辰纲”就来自于契丹人购买北珠的血汗钱——他当时赚了契丹人300万。这恰好是赵兴在密州任上对契丹人使用的倾销手段。 梁子美又跟赵兴讨论了几句,转而介绍他迟迟未归的原因,他放下瓷瓶,看了看门外,轻声说:“离人府上安全吗!” 赵兴点头:“放心,能进到内院都是倭女与我族中子弟。” 梁子美放心的继续说:“年初的时候,圣人昏厥了一次,醒来后身体大不如前,虽然在勉力支撑,但世人皆知其时日不多,有朝臣已经在私下议论,或有人举荐章惇章枢相重新入朝,章枢相如今避居乡里,左右看的很紧,乡民对他满腹怨恨,生人靠近不了那里。我家岳丈说,唯赵贤弟可以自由出入他家,听说你们两家走动的也算频繁。不如由离人过去通知他一声,希望章枢相能广结同党,朝野声援,早日确定此事。” 赵兴瞪着眼睛看了梁子美片刻,微微的笑:“你跟我说这话,说明你跟你岳丈都是边缘人。你或许不知道,自程颐退下来之后,新党就组成了一个很严密的小团体,彼此呼应,彼此互通声息,你以为这次有人举荐章惇,是无缘无故突如其来的吗,他们策划很久了。” 梁子美一喜,急问:“赵贤弟既然知道有这个组织,一定能跟他们搭上话吧……” 赵兴打断了对方的话:“搭不上话,他们现在已经认定我是铁杆蜀党,怎么会找我说话呢?我知道他们,是因为这帮子书生实在没有搞阴谋诡计的才智。你知道,我杭州的家园曾经数次遇袭,从那以后我对周围的事情多了点小心,这一留神发现,那帮书生信件来往密切。而这些信件都是通过我的快运货栈投递的。 我顺手探查了一下他们,发现这帮人竟然在勾栏瓦舍里商议大事,一点不知道回避,从探听中,我约莫猜到了他们的组织情况,无非是几个头目引领一群学生,为重新执政奔波。而章惇就是他们捧起的旗帜——在这方面,你家岳丈消息迟钝了,不过,我建议你岳丈另外想办法加入其中。因为那帮人都不是成事的人,现在加入进去,有可能受灾祸波及……” 赵兴话说到这,噶然而止,他随手拿起一个茶盅,感慨说:“要知道你岳丈的设计才华那真是没说的。也不知道他见了这些东西,又该迸发怎样的设计灵感?” 赵兴转移了话题,明显的是不想再谈论此事,梁子美心中还在暗暗吃惊,他暗自提醒自己:好可怕的赵离人,新党秘密集议,我连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赵离人却能说出他们传信的方式……对,传信方式,今后我们有什么隐秘,若想避开赵离人,一定不能通过他的快运货栈。 梁子美只在心里念道,他以为赵兴刚才是无心之失,随口将自己货栈的秘密说了出来。但他没想到,赵兴刚才说的话实际上是在向他发出警告,警告对方不要在自己面前做小动作。 现如今,随着赵兴来到陕西,迅猛兽货栈已经完全摆脱了运河的拘束,开始将自己的触角伸展到陆运上,他们向西分出一条枝杈,直接延伸至陕西一带,向东则涵盖了山东河北。在这张大网的笼罩下,北方一带有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赵兴的耳目。 赵兴是在警告蔡京,在他这副货运网络没有摧毁之前,他的利益是不容触犯的,而要摧毁这副货运网络,就要承担难以想象的后果…… 梁子美不知道这些,他还在盘算着怎么躲过这副网络的监控,等他定一定神,便依着赵兴把话题转到艺术品上:“赵贤弟不妨找几个画师,将这些东西画下来,我通过自己的渠道将画稿传给家岳,让家岳欣赏一下,也好给赵贤弟出出主意。” 赵兴哈哈一笑,逐一拿起那些瓷器,请梁子美品鉴。 第二天,梁子美交接了公务,无可奈何的告辞回京。从赵兴隐约的暗示里,他已经知道那群新党人员就盘踞在西安。那个地方原本是司马光被贬官出去后,旧党盘踞的根据地,如今新党也聚集在京兆,潜伏待机。但遗憾的是,如今旧党得势,他们在寻找一切机会把别人说成是新党人员,以便打击迫害,有时候不是新党他们都要颠倒黑白把你捏造成新党。在这种情况下,梁子美只敢找个借口与赵兴私下里商谈半日,如今借口没了,他连片刻停留都不敢,眼见的新党潜伏基地就在眼前,他也只好怏怏回京。 梁子美走了,另一位押钱纲官员秦丹更着急了。从朝廷的任命上可以看到朝廷对此次削减军费寄予多大希望,原本按官制秦丹只需要向转运使井亮采交接,而后者是与秦丹一路出京的。但现在范纯粹跳的很高,这位老先生刚刚扣押了西夏岁赐,朝廷上下却只能装不知道,如今风头正盛,他挟扣押国使之威,坚决不同意朝廷减少一个铜板的拨款。有他冲锋在前,泾原路、鄜延路官员干脆借口前线战事,都跑到边境去了,唯一剩下的只剩赵兴。所以两位官员私下一商量,无可奈何的登门拜访。 赵兴这里也没闲着,参加洛川那场战斗的人员几乎都聚集在他这里,即使自己不到场,也有能做主的代表在,他们乱哄哄的吵闹着,井亮采等人还没有进入议事厅所在的院落,隔着院墙就听到吵闹了。 程爽才将两位大人安置在旁边的一座小厅,赵兴带着万俟咏匆匆而至,他向两位大人行礼过后,井亮采憋不住问:“厅里都在吵什么,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嚷‘不公平’,还说什么他当先冲入贺兰原的事情,莫非离人正在论功行赏,怎么孙琮不在?” 赵兴咧嘴一笑,很没有自觉性的回答:“论功行赏倒不至于,我们在分赃呢,有些人嫌我给的分配方法不对……” 秦丹脸色一变,才要站起来,井亮采一敲他的膝盖,插嘴说:“一场大战过后,打仗的总是朝廷的军队,朝廷方面总要有个说法!” 井亮采这是隐蔽的提醒赵兴,赵兴若有所思的反问:“大人,我知道朝廷连年为封桩钱而苦,我很想知道,西夏人有封桩钱吗?辽国人有封桩钱吗?为什么西夏人、辽国人不为战争拨一分额外费用,他们还能年年打入宋境,大肆劫掠一番,而我们,朝廷年年花的钱比他们还多,每年只能等待他们来抢劫?” 井亮采被问住了,秦丹也傻眼了,这两个人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的说:“这两国人出则为兵,入则为农,他们的士兵无需付军饷,而我大宋全是雇兵……” 赵兴紧盯着又问一句:“为什么这两国的百姓愿意‘出则为兵,入则为农’,而我大宋的士兵,让他们保卫家园,还需脸上刺字以防止他们逃亡?” 这个问题像个炸雷,炸的井亮采与秦丹坐不住。 第二百四十三章 第二百四十三章 井亮采与秦丹不觉沉迷在赵兴的疑问中:是呀,国与国,百姓为什么会有这么巨大的差别? 都说是天朝上国、圣人教化——可怎么我天朝子民一沐浴圣人教化,便无论怎么鞭打、驱使,惩罚、杀戮……也不能增加他们保卫自己家园的积极性! 这中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分赃!”赵兴用手指敲着桌面,轻描淡写的说:“刚才我们是在分赃。朝廷怜惜我们环庆路百姓的苦难,给我们拨了茶药钱,还给我们免税赋、给补贴,朝廷的恩义,我们这些地方官一一宣教给那些百姓了,百姓非常感激朝廷——这才是共和,这才是百姓的政府。但是,秦大人,井大人,即便是这样,百姓却依然不愿为保卫家园血战到底,依然需要强制征兵,需要脸上刺字。 说到那场战争,秦大人,你的封桩钱我们还没有动一个铜板,不是吗?所以,刚刚结束的那场战争——说不好听点,朝廷并没有投资一个铜板。 当时的情况是西夏人堵到我们家门口上了。任何一个平民百姓,日常生活中,绝不会愿意被人堵到家门口,挥舞拳头与刀剑咆哮。但是,我们的百姓为什么不愿出来,为自己家门口被堵而战斗,只希望躲在厚厚的石墙后面,等待夏人自己抢够了,自己撤退。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 当时我在,我不愿意被人堵住家门谩骂,所以我挑唆怀威堡百姓的情绪,煽动了在怀威堡做客的罗信朱保忠二将;所以我们跳了起来,狠狠揍了堵门恶人,顺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去把那恶人家门也堵了一次。为什么同样的百姓,战斗意识却完全不同了呢? 将士们跑那么远的路去西夏,总不能白跑吧?堵西夏人一次门,他们流了汗流了血,也不能白流。这饿了要吃、渴了要喝的,常理而已。所以我们顺手在西夏境内取了点东西,以填饱自己的肚子、解决自己的饥渴……当然,也顺便解决了将士们的贫穷问题。 那么,我们‘顺便取了’谁的东西?当然是打上我们家门的恶人,敌国之百姓也!他们的财产是从哪里来的,不都是是从我大宋百姓那里抢来的嘛,我们只是物归原主而已。咱巍巍皇宋,总不至于因我得罪敌国狠了而处罚我吧?总不至于要求我的将士在西夏境内不吃不喝、饿死、渴死、冻死才快乐吧? 如今,将士们回家了,那些缴获物,自然该是他们的战利品!当之无愧的猎获物。这是将士沙场拼命、流血流汗该得的酬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打仗不为战利品,将士们有什么动力打上西夏,反堵他的门? 两位大人别急。说起来朝廷方面也不是一无所得:我们抢回来那些奴隶,替主人挣了钱,主人还不是要为这笔收入向官府交税。而根据天圣令,那些奴隶三年后也是向官府纳税的皇宋百姓。所以官府也相当于增加了‘纳税丁口’,不算吃亏啊!更况且,朝廷不还占了那么一大块地么,我们抢夺的那块西夏土地,今后就是我大宋的土地,凡在那片地面上生活的百姓,不照样要向朝廷交税? 想当年,太祖设立封桩钱,不就是想以财帛购买契丹人的性命吗?太祖尝言:‘我以二十四绢购一契丹人首。契丹精兵不过十万人,止费二百万绢,则敌尽矣。’如今,封桩钱逐渐枯竭,而契丹依旧强大,又崛起了一个西夏。我环庆取敌人之财,赏勇士之猛——谁说这不是祖宗之法? 所以我左算又算,将战利品分给参战将士,对朝廷都是项大收益。第一:可以让朝廷减少战争费用,使百姓乐意战斗。今后朝廷不需要拨太多的钱,给我们武器就行了,剩下的事让将士们完成。只要每战缴获尽归将士,如此一来,保管将士听到杀敌,立马嗷嗷叫着冲上去。 第二:西夏人抢了我大宋这么多年,每每朝廷下诏切责,梁乙逋总是装疯卖傻,胡乱推脱。如今夏人也尝到了他们加之于环庆百姓身上的一切,朝廷官员不正好出一口恶气吗!譬如,以后西夏人来问我们攻城掠地的事——当初他们怎么对大宋官员说的,如今我们就怎么对西夏官员说。这,不用我教吧! 第三:我听说这次战事把辽人也惊动了,这意味着:今后我大宋要独抗西夏、契丹两国,想必如此一来‘封桩钱’缺口更加严重,朝廷现在需要的正是:用最少的钱激励将士们最大限度的奋勇杀敌。这恰好是我此次战事中所做的,但我为人一向低调,你们转告大臣们,也不用太夸我了,让我继续在环庆干满任期就行。 况且,取敌国之财,助我三军士气,古已有之。‘兵法云:因粮就敌’正是这个意思。所以……我建议两位大人:我这里做了不说,你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咱把这事悄悄忽略了,不行吗?要不然,你我今后必然会骂名千载——那群腐儒,可是心疼我们的敌人啊。我对敌人狠点,他们能骂我上千年。” 赵兴搬出了太祖,搬出了孙子兵法,证明他行为的合法合理性。他说的那些道理虽然违背圣人教诲,但处处符合环庆的实际情况。井亮采默然已对,秦丹思考片刻,抓住赵兴的话茬,确认一句:“‘朝廷正需要用最少的钱应付辽与西夏’——离人的意思是赞成朝廷减少对环庆拨款?” “当然!我等食君之禄,自然要替君分忧。西夏人年年抢劫成功,辽人现在看着眼馋了,所以,我们今后必然要应付两方面的敌人,当此国难时刻,一个铜板要扮成两半花,朝廷理该削减各方面开支。 我环庆路百姓在去年最疾苦的时候,幸赖朝廷拨下救济,这才喘过一口气来。如今我们缓过气来,朝廷有难,我们能不替朝廷分忧呢——请大人放心,我立刻派快马去京兆,与范大人商量,估计老大人这会儿正在气头上,等气消了,他怎么会不肯为朝廷分忧呢?” 范纯粹确实是憋了一口气,朝廷有钱给敌人,敌人拿着这笔钱年年来打劫陕西,而大臣拨钱的理由居然是“为了维护朝廷脸面”,所以岁赐不能断绝。 朝廷脸面——人家打上门来,你还故意做媚脸,频频对方塞拜年红包,此种行为是“有脸”还是“没脸”。 基于此,范纯粹才对朝廷消减军费的做法寸步不让。但等到赵兴的信送来,他看了信上的解释后,也回过神来,老先生脾气消了,不好意思过来见秦丹了,他给了赵兴一封信,信里说了大实话:“岁赐六十万贯,铜钱那些东西已经花了一半,茶叶丝绸瓷器还堆在库房里,你需要,尽管拿去。 朝廷的封桩钱是分给陕西四路的,但今年出战的是环庆路,而明年章楶的‘深垒’计划要推动,筑城的地点也选在环庆路。所以这笔军费环庆路可以取走一半,剩下的,分给其他三路。” 范纯粹那里一松口,赵兴立刻唤来秦丹,签收了秦丹的封桩钱。赵兴签收完毕,井亮采与秦丹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这也意味着:陕西四路今后的军费可以消减一半了。 两位押钱官兴奋地招呼赵兴:“赵大人,我们的任务交接了,今晚我们正好去明月楼聚聚,听说陕西这里风物不错,美食比比皆是,我等数日来坐卧不安,无暇游览,今日正好让赵大人……” 赵兴连获得巨款后,也变得神采飞扬,他哈哈一笑,答:“瞧两位大人说的,两位大人到了我的地头,怎么能让你们请客……但可惜,我正好招集了洛川参战人员,准备论功行赏。这样吧,两位大人且先去,拿我的名帖在明月楼定个位子,我办完事就去……哈哈,咱有钱了……” 赵兴说罢,狂笑着转入后堂,留下两位大人面面相觑。 后堂内,洛川参战人员都在,赵兴兴高采烈的嚷嚷:“有钱了,州府手头有了一笔大钱。今年的政府采购不用愁了,这次,所有的战利品州府包圆。诸位,别为分配战马、奴隶……那几个小钱争论了,我们拿到的可是一大笔钱。” 稍停,赵兴继续补充:“本次参战缴获的战马三分之一由官府采购,剩余的战马容许在马市出售,我相信,官府买走三分之一,剩下的那点战马更加容易脱手。” 万俟咏在一旁翻开账簿补充:“本次缴获战马三万两千余匹,牛七千余头,其中训练好的马驹约一万三千匹。这也是个大数目,官府一次吃不下,只好分三批采购,每匹战马——均价八百贯。” 这个价格人人满意。 大家都无异议,静心等待万俟咏继续说下去。万俟咏又翻过一页,补充说:“这次出战,还缴获一批马肉、羊肉、羊皮、牛皮,我们已经把能找到的所有羊都屠杀了,带不回来的扔在草原上,但带回来的肉还有六万斤。这些全部上交官府。官府决定让环庆路百姓同庆这场大胜:今年正旦,每户发十斤肉,一斤酒,同时张榜表扬参战勇士。就发那些抢来的肉,让环庆百姓也尝尝胜利的滋味。 还有,向朝廷报功的名单问题……诸位回去后,赶快报上来各家的参战人员,我家大人说了,论功行赏,只要报上来的名单,安抚司都认账。” 这是明明白白的容许大家往功劳薄里夹带私人。 这是赵兴能给予他们的最大安慰。 在这场对西夏战争中,朝廷一直对地方官员的战绩不过分奖赏,譬如今年环庆路取得重大成功,但所有的官员并没有给予额外的封赏。而朝廷奉行这种策略,是基于大宋的官场规则——大宋的官场规则是:抵御入侵是官员的本职工作,做的好叫忠于职守,做不好则撤职查办。 正因为如此,赵兴这次并未因战功而获得表彰,范纯粹、章楶等人也没有获得什么奖赏。此外,被贬谪到河东的范锷报功,还受到朝廷的训斥,朝廷答复说:捕盗乃地方官员本职,范锷以此要求朝廷“磨堪”,是忘了官员职责——再贬! 文官无赏,武将只论首功。如此一来,赵兴只好另寻办法。比如采用这种张榜公布“勇士名单”的手段,让那些无法获得朝廷封赏的将士们,在民间获得一声喝彩,以表彰他们抗敌的勇气…… 悲哀的是,仅仅这点微薄的努力,已超出参战人员的预期。 原本,将士们对上交部分战利品还有点不情愿,现在大家都唯恐自己上缴的少了,功劳被分薄。周俊明刚听完万俟咏的宣告,立刻跳了起来,大声说:“我环庆路不下十万户百姓,六万斤肉哪够分。如今冬天快到了,我家牧场还有些过不了冬的‘淘汰羊’,一并献给官府,让环庆路百姓都吃上我家的‘胜利肉’。” 胜利肉——这个说法也引起了朱保忠的同感,他也跟着跳起来,挥着拳头说:“偏你家有牧场,我家没有?某也献上所有的淘汰羊……招讨大人,你一定说清楚,这是我朱保忠的‘胜利羊’,我朱保忠可是个宋人呀,纯纯正正的宋人。打西夏人,我朱保忠也算一条好汉,骗开贺兰原,有我朱保忠大功。” 赵兴憋住笑,看了一眼万俟咏,万俟咏视而不见,继续翻他的账簿念俘虏的处置方法…… 自从在怀威堡碰面后,朱保忠得知罗信将儿子改名为周俊明的举动得到赵兴的默许,他也立刻将一个宋人小妾扶为正室,还把小妾生的儿子立为嫡子。 这厮没文化,听说汉族四大姓里有个崔,立刻将自己儿子取名为崔清。并四处宣扬他家儿子是清河崔氏血裔。 这清河崔氏是谁都能冒任的吗,看到他儿子那一头卷发,知道的人都在反问,偏这厮不觉悟,逢人便瞪着他那褐色的眼珠,反复叮咛:“俺是纯正的宋人,至少俺儿子是,他是清河崔氏。” 朱保忠喜欢一边说一边扬着拳头加强语气,听他说话的人看在他那只蒜臼大小的拳头上,只好憋着笑哼哼两声表示赞同,当然,这也许是在表示不置可否。 这次,朱保忠的发言没有获得任何质疑。只见他挽起了袖子,露出那只汗毛浓重的粗胳膊,瞪着牛眼睛听万俟咏念诵:“本次总共掳获男女老少一万三千人,其中壮丁四千,招讨大人的意思是将老弱分出两成来,呈报给朝廷——总要给朝廷一些面子,是吧。 至于青壮……啧啧,缺口很大啊,十几家矿场总共需要八千奴工,这点人不够分配的。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卖了个好价钱,每个壮丁六贯,在陕西这里可以买一亩好田。这价钱即使到扬州那里,也能买一亩旱田。 咳咳,闲话不多说了,我们的分配方案是这样的……” 万俟咏随后一一讲解战利品的分配方案。 俘虏当中技术工人稀缺,虽然他们的价格是普通人三倍以上,但遗憾的是这些人大都让赵兴挑走,剩余的数量也太少。 周俊明听完这个数据,咂巴着嘴,说:“才有壮丁四千——太少!看来西夏的男丁也快死绝了,再耗上几年,西夏人还能撑得下去吗。” 朱保忠傻大胆,他的思路跟别人不一样,周俊明这句感慨倒引起他的别样感触:“如此说来,这生意也快做不成了,招讨大人在任上还有两年,我们再抢上两年,估计西夏那头也没什么可抢的了。我琢磨着,是不是移居到河东去,那里靠近辽国,还能再抢几年……啊,离清河也近。” 周俊明也想着移居的事情,因为在陕西这片,无论他再努力,在众人眼里他还是个藩人,只有迁移到外地,头上再罩上一层官府的色彩,才能让别人真的认为他是个宋人,所以他对朱保忠的话没有反驳,还煽风点火的附和说:“恐怕我这代不行了,阿父准备给我再娶一位宋人,等她生下孩子,让孩子去参加科举,若能为官,便随他挑选任所安置,那样,我家便彻底变化了。” 朱保忠听了这话有点沮丧:“俺可不如你爹聪明,我听说你爹从小请宋人老师给你教授四书五经,我那小子错过了教导的好时期,如今只喜欢摔跤射箭,活脱脱一位草原人。真让我恨啊。” 万俟咏还在那里念名单:“成年妇女作坊里也要,如今铠甲作坊缺一些懂编织的妇女,所以我们的俘虏大多数有着落,除了一些孩子,这孩子最没用……” 赵兴插嘴:“孩子我全包了,不过,把他们养大太费钱,我就出一点象征性的钱。两位,刚才在谈孩子的教育问题么?朱保忠,你很不错,作战很勇敢,我准许你挑选两位孩子,与三到五位随侍家僮进入我的家学,我帮你把他们教育成人。周俊明,你的封赏朝廷也下来了,封为文官第三十七阶——迪功郎。” 文官啊——周俊明欢喜的跳了起来。赵兴接着又说:“怀威堡身处前线,全堡强人不过一百多口。所以我就不要求你们了,朱堡主、周迪功,你们两位需要给我一点回报——我需要一百名死士,执行我的下一个计划。这个计划必须在初雪之前实施,所以你们的人手必须紧快到位。不过,这不是必死无疑的任务,只要训练时注意按我说的方法做,也不会有什么大危险。” 分赃大会后,眨眼到了这年十月。西夏方面,由于国相梁乙逋屡遭失败,梁太后为了证明:在战争方面女人的才能远远超过男人,她便亲自带兵迎战正在洛川口筑垒的章楶——围攻十日,不下。无奈还军至洪德寨。 这次,梁太后对上的是一代名将章楶与超级贪官赵兴的联手。 贪官赵兴修建的定边城,是采用巨石与钢筋水泥浇铸,西夏的旋风炮打在墙上不过一个白点,而赵兴缴获了西夏旋风炮后,经过分解得到了它的运行原理,发现这是一种扭力投石机,原型诞生于四千年前的希腊——他记得,不久以后蒙古人会把它叫做“回回炮”,使之成为南宋的噩梦。 赵兴获得回回炮原型机后,立即用弹性钢板制作了更大型的扭力炮,在定边城头一口气架起了百十个。这种大炮居高临下,打的更远,射速更快,并且它投出去的不止是石弹,还有大号炸弹与火油弹。 梁太后在定边城下,遭遇名将章楶的铁壁守卫。章楶用贪官赵兴布置的防御设施,狠狠给了梁太后一通手雷弹与烈火弹的洗礼,梁太后被这老头打懵了,好不容易懵懵懂懂退到了洪德寨。然而,章楶这个老头似乎发情了,他咬住娇滴滴的西夏太后不依不饶,是夜,章楶在“深垒”之后接着发动了“浅攻”,一路追击到了洪德寨…… 时代变了,宋军不再只是挨打,已经开始反击了。但身在战场的梁太后依然没这个觉悟,鉴于宋军一向不敢出城交战,她大大咧咧的在金德寨扎营——当即遭到了章楶的无情突袭,大败。 其实,梁太后长的没传说中那么勾魂夺魄,她也就是一个按西夏传统一年洗一次澡的游牧女子。但章楶这个六十五岁的老头好不容易堵上“西夏第一女娘”门口,不在意她洗不洗澡,非要抓住她亲手折磨一番。当夜,西夏军中大乱,梁太后听到众宋军乱喊“活捉梁太后”,她慌了,为了保住自己的贞洁——史载:太后弃帷帐,更衣而逃,夏兵死伤甚多。 梁太后女扮男装跑了,夏军的另一位男性统帅却已经体会到时代的变化,梁乙逋开始老老实实的在归德川口附近的西夏石门峡、没烟峡筑垒。一边筑垒一边郁闷的对身边的西夏将领说:“什么时候轮到我西夏人疯狂修城,而宋人却四处深入我境劫掠,现如今,世道艰难啊。难道这就叫……那个赵狗官说啥来着——金融危机?” 第二百四十四章 烈火中的西夏人 第二百四十四章 烈火中的西夏人 赵兴现在不存在金融危机。 梁乙逋说的这句话是听贺兰原残兵说的,据说赵兴当时打算拆毁贺兰原城墙与官府院墙,连这两处的砖头瓦块都不放过,曾说了这个词,大致意思是:别看我花钱花得多,但那是赤字经济,现在赤字缺口越来越大,必须吸引外资来填补空缺,这一砖一瓦都是钱呢,正好用来缓解我的金融危机…… 赵兴说这话时,贺兰原府尊的老管家正好就在旁边,这位管家在城破的时候,换上平民衣服躲入民间。正好被赵兴招集到城主府拆转,身怀大恨的老管家生吞活剥记下了赵兴说的每一个字,而后,因为年老体弱,他并没有被当作俘虏绑回环庆,于是,这句话便传到了西夏。但夏人不知道,赵兴把这词挂在嘴边是用来唬古人的。他的本意是告诉别人:别看俺在环庆虽然大把花钱,但实际上,环庆很缺钱,缺到要利用“草木”作战的地步。 自赵兴到了环庆,并给西夏人吃了一个大亏后,夏人已经开始密切关注赵兴的一举一动。他们开始详尽地收集赵兴的资料,发现这位“狗官”自打到了环庆后,给环庆带来了许多新产业——大风车、大水车、金属铠甲、金属弩等等,伴随着环庆的大变样,赵兴所带来的许多新词也在环庆流传。现在在环庆,嘴里不说上几句安抚使大人喜欢的新词,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由于环庆加强戒备,再加上赵兴本身就是商人出身,对利用商人收集情报非常熟悉。在他的严管下,夏人现在对环庆的情况不再像以前那样洞若观火,他们越是想竭力了解环庆的一切、了解赵兴的一切,越发现,仅仅他们了解到的那些支离破碎的消息,就已经让他们对赵兴看不懂,而越了解深入,越是吓了一跳…… 于是,西夏也开始流行赵兴嘴头的那些新词,夏人觉得:只要他们搞清了赵兴那些新词的意义,就能弄清楚环庆崛起的秘密。 不过,梁乙逋在这里明显用错了词——可惜夏人不知道,他们只觉得这话太油菜了,纷纷掏出笔,记录睿智国相所说的“最高指示”。 当月,草木皆兵计划曝光——井亮采、秦丹同时上书,详细介绍他们了解的环庆路情况,正式谈到“草木为兵”的计划。而后,范纯粹也上书,详细解释这一计划的运行情况。 这像是一个超级地震,它对思维的震撼,一时之间令朝廷集体失语。 随后,秦凤路经略使吕大忠、大名府留守司刘挚上书,含含糊糊的指责说:赵兴做这事,对西夏百姓过于残暴凶毒…… 贾易也跟风,上书表示:此举屠戮千里,遗毒百年,不附和圣人教诲。而按圣人的教导,我们应该以德服人,“内修仁德以治天下”,四夷看到我们如此道德高尚,立刻回拜倒在我们脚下,于是,我们“垂拱而治”了……总之,赵离人不应该对敌人如此残暴,甚至连投毒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我们要“以德服人”。 然而,这几人软弱无力的质疑,立刻淹没在边境各守臣排山倒海的奏章里,他们在奏章里异口同声的表示:自己所在的州县不比环庆好多少,兵力物资处处窘迫,也需要实行这个“草木皆兵计划”,希望朝廷能从环庆路调派有经验的吏员,来他们那里推行此计划。 这些人振振有词的说:“环庆路连年大战,但推行这一计划仅仅一年,敌人不敢再踏入环庆境内放牧牛羊,使民力得以缓和,短短一年,环庆都有了反攻能力。臣等面对契丹人(西夏人)周期性打草谷式劫掠,恨不得在土地上撒上毒药,以阻止他们放牧。现在赵离人会种毒草,太好了,朝廷不能厚此薄彼,只让环庆路种毒草,不许我们种。这不公平,是对我不公平,是对我辖下百姓不公平,也是对我朝不公平……” 朝庭大臣没有保密意识,这番争论迅速被京城诸藩馆的使臣传播到辽国西夏,西夏人这才恍悟:我说为啥我们的牛羊过境吃了宋草,轻者大病一场,重者无故倒毙…… 也正在西夏人彼此胆寒,相戒不可轻易去宋境放牧的时候,西夏草原再起变故,四境突然燃起了大火。 冬初,草木干枯,草原牧民最害怕的就是草原大火。据报,西夏草场最近蹊跷的燃起通天大火,所有的着火点很神奇的连成一条直线,每道起火点绵延五十余里,所有的火点几乎同时燃烧。这种奇怪的现象,立刻让西夏人明白是有人故意纵火。西夏信使四出,要求各大军司在有余力的时候,努力搜寻纵火人,紧接着,西夏朝廷紧急动员各军司,投入灭火行动。 但草原大火熄而复燃,顽固的就像牛皮癣,西夏人在焦头烂额的灭火的同时,斥候遍布草原寻找纵火者,终于,他们遍地扫网的搜寻有了收获——有斥候截住了三名纵火人,这三人也是党项人,见到西夏骑兵扑近,料之逃不了,他们从纵火器中取出一根铁棍一样的东西抱在怀里,然后引燃了怀中的炸弹,将自己的尸身与铁棍炸碎。 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宋人,虽然纵火者是党项人,但这种能够产生剧烈爆炸的东西来自环庆路,恼羞成怒的西夏人试图复原纵火者所背负的纵火器,却发现因为少了那根棍子,复原后的纵火器总不能正常工作。 根据斥候的描述,纵火者肩上背着一个马鞍大小的罐子,手里拿着一根铁管,他们手一举,铁管喷出一条长长的焰流,焰流喷到哪儿,哪儿就是一片火海。 纵火者临死的自爆,常常把背的罐子炸变形,西夏人根据找到的残片推测,这是一个薄金属制成的,类似水罐的东西,里面装的是猛火油。西夏匠师猜测,一定有个什么装置将猛火油压出,使猛火油以喷雾状态喷出铁管……但可惜他们找到的残片,不足以复原这个机器,以至于他们绞尽脑汁,只想出一个接近背水罐的玩意。 十二月,大雪使草原大火逐渐熄灭,前线各部族损失惨重,过冬的粮草都被大火烧尽,牲畜大多数被烟熏火燎倒毙,稍小一点的泉眼被烈火烤干,前线的西夏军被大火逼退三百里。在这场汹涌的大火中,唯独宋军躲在三个川口,毫发无损。 西夏人立刻上表给送朝廷,指责宋军暴虐,害的西夏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份表章同时也传递到了环庆路,言词更为激烈,但据说环庆路上那位黑心肠的招讨安抚使得意洋洋的接见了西夏使者,矢口否认这事与自己有关,而后很亲切的问:“你说西夏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那么,明年他们还有力气来攻打我大宋吗?” 这样的责问还能出现在人类外交史上,也算是够荒诞的。 大宋朝廷内的大臣们随即有板有眼讨论怎么应付西夏敌人,他们本打算对赵兴略加惩处,随后,赵兴这话传到朝堂,同时传到朝堂还有范纯粹的坚决支持。 这下子,连朝廷大臣也不好意思了,枢密使王岩叟扭捏的建议:“西夏,敌国也!虽每年拜访不断,但也要看看那是一种什么性质的拜访——杀我将士,掳我臣民,占我土地,逢年过节来致一声问候,难道我们就忘了西夏血仇? 如今西夏岁赐既绝,环庆路打的顺手,不如对西夏使臣不予理会,西夏但有责问,让范纯粹范老大人去应付,他那张嘴,一定不会让西夏人讨得半分便宜……” 朝廷大臣最终议论的结果是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此次大朝会过后,朝廷下诏:密州、环庆路所栽种的苹果树都属于管制资源,禁止对外出售,禁止随意攀折,别处如要引种树苗,都需要在官府的监控下,每一株成活的苹果树都需在官府登记,私自砍伐苹果树枝条超过三根,隶属大罪。 这一法律此后被称之为:《苹果令》。 苹果令中还有关于推行牧草种植计划的法令,这也意味着环庆路上连种草都能挣钱,光向周围州县卖草籽,就可以让农民赚的盆满钵满……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赵兴关心的了,他现在关心的是如何把战利品变现。 借助朝廷拨发的茶药钱、封桩钱,赵兴大肆收购参战将士们的掳获物——嗯,这就好比左手给右手付钱,左手能亏待了右手吗? 参战将士迅速将战利品兑换成现金。手中有钱了,他们战斗欲望更加强烈——说直白点,就是去西夏境内打劫的欲望更加强烈。 去打劫没个好的装备不行,而朝廷配发的军械质量不敢恭维,于是他们开始用自己的钱购置军械战具,因为现在所有的军械坊场都有官府参股并控制,所以他们相当于反手又将朝廷赏赐得钱付给了官府。 巨量的钱流转不息,环庆路上经济活跃起来,年初开办的各个作坊到了年底都开始盈利,因为商业交易的繁荣,陕西路上的商税也直线上升——这笔钱朝廷不收,是留给陕西路做战争费用的。 有了钱的赵兴又开始忙着给环庆路百姓发钱。他决心让环庆路的百姓体会到战争给他们带来的红利,让他们知道:人世间做什么生意,都没有发动战争来得暴利。人穷不怕,去打仗,打败西夏人就能富足。 这年冬,赵兴开始带着如山的粮草与肉食巡视环庆路附近,逢人就发给几斤肉,几斤酒,一口袋粮食…… 西夏使节是在归德川口紧赶慢赶赶上赵兴的,当他在宋军的引领下,登上归德堡城墙时,在场的宋军军官正忙着将一个金色的小圆筒揣进怀里,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四处散开。 西夏使节扫了一眼墙头的宋军,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气。 如今宋军的装备已经完全不同了,秦丹上的奏章上,详细解释了环庆路的发展,并向朝廷解释环庆路上的铠甲战具价格,要比京城便宜十数倍,与其长途转运,路途损耗严重,不如今后准许环庆路上自己筹集军资。朝廷随即准了这个上奏。接着,赵兴便利用封桩钱大肆采购军械铠甲,以装备他的部队。 现在仅仅是开始,环庆路上八成的军士们已经换装。高级将领一身青唐甲(板式甲),连士兵也能穿上一身金丝软甲,连头包裹在一起。以至于西夏使者举目望过去,只看见一片金属的海洋,那些银亮的铠甲衬着日光,耀的人睁不开眼。 赵兴看见西夏使节在眯着眼观察,他知道对方想什么,笑的很和蔼,不等对方说话,拱手拜谢:“感谢夏人的连年入侵,我陕西军民终于觉悟了,他们知道战争使弱小的西夏越打越强,现在他们学会用西夏人的手段对付西夏——一旦觉醒,我们跟夏人不一样,我们背后有整个富饶的大宋支持,有一万万同胞支持,我们也将越打越强。 瞧吧,夏使,把你看到的一切回去告诉国相梁乙逋,告诉他这只是开始。我只是刚刚投了一枚小石子进水,如今正在余波荡漾,马上,鄜延路、泾原路、秦凤路都将被这股波涛波及到……从今往后,陕西这片就是我大宋的兵库,是我大宋的战争源泉。 如果你是来找我抱怨的。打住吧!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走上战场,就要准备承担战败的责任;坐在赌桌上,你就要愿赌服输。一旦被打败了,不要像个无赖一样还要讨回赌资。对我环庆人的怒火,最不该抱怨的就是夏人。我环庆路都被人欺负了数十年了,由此上朔,我们已经忍受了百年的战火。如今,轮也轮到我们坐庄了。 回去吧,把你看到的一切告诉每一个夏人,告诉他们,大宋的反击开始了。你们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拿不到。” 西夏使节听不懂赵兴所说的道理,因为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天朝上国应该泱泱大度的忍受四邻的欺负,仁义宽厚的无视周围国家对它的劫掠,等待这些国家读了圣人教诲后自己觉悟——按照圣人教诲,当地人入侵时对敌人举起刀,那就是“以暴制暴,非仁也、非义也”。 但现在赵兴的强硬打破了他的认知。 喘了几口气,西夏使节强词夺理的质问:“大人,今冬夏境的大火是否出自宋军之手?” 赵兴打了个哈欠,淡淡的一句话:“天罚,管我何事……这算是最后答复,退下吧。我实在太懒,不想多说。” 西夏使节甩袖怒气冲冲走下城楼,身后传来宋军军官的哄笑。他又气又急,正在这时,他看见一物,简直气晕了。 他看见一个堡丁模样的人,肩上背了个水罐,手里拿了个金属喷嘴正在三心二意的浇花,他手中那细细的铁管喷出雾一样的水花,喷在花瓣上,水珠仿佛露珠,简直美极了。那薄薄的水气滑落空中,还在空中留下一道绚丽的彩虹。 这位堡丁一边喷水,一边还把手伸进彩虹里,脸上含着别有意味的微笑,笑的很真诚。 西夏使节怒了:“我就知道这大火是环庆路干的,怎么不是你们环庆路?这不是纵火器吗,就是这玩意,我们抓住了三个纵火人,他们身上背的都是这种罐——骗子,环庆路上全是骗子,敢做不敢当的,不是好汉。” 城墙上,赵兴听到了西夏使节的咆哮,一脸无所谓。 归德堡堡主摇着头说:“西夏人有信义吗?没有信义的西夏人居然要求别人守信,奇怪了?!” 赵兴笑着摇摇头,调侃说:“他们敢作敢当——抢了别人敢大声炫耀。我们不敢说,是因为咱们这里儒生太多,这群腐儒对自己的同胞不见得怎么心疼,但有敌人受到损害,立马就会跳出来指责我们不仁义……所以我们只做不说。” 堡墙上大多数是武官,赵兴身为文官说这话,武官们都喜欢听,但他们不敢表态,因为在场的除了赵兴外还有一位文官:伴辽使、职方司郎中孙琮。 军官们嘿嘿而笑,孙琮皱皱眉头,说:“赵大人,你看,跟我一块来的人都走了,唯我还留在这,你说要将手雷,新式火油交给我,还说要给我掩饰,可我现在没见到新武器的一星半点,这快过年了,赵大人可不要再推脱了。” 赵兴拧着眉说:“我一直在推脱——这你都看出来了。可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在推脱。 新火药配方可以交给你,但你不能把我的工匠拿走。你说,你把这些人拿到京城干什么?环庆路上本来出产火油,出产硝石,就地加工能省不少路费。但拿到京城去,你们要把材料千里迢迢运了过去,在千里迢迢运回来,成本高昂且不说,时间呢?你耽误的起,我可耽误不起,环庆百姓也耽误不起。 敌人来了,打到门口了,我的火药不够,怎么办?打报告向你要,等你花两三个月功夫运到环庆,西夏人早带着打劫来的东西回家过年了——老兄,战争不是这么打的。” 孙琮跳着脚说:“赵大人,朝廷那里你总要给个交代吧。” “当然当然……要不这样,你带着配方走,我最多给你三五名匠师,指导京城军器监”,赵兴颇为无奈的一摊双手,继续说:“再多的,没有了,我环庆路面临战火,左近的鄜延路泾原路还频频张口问我要军械,你也看了,我自己都不够,还要应付左右两头恶狼,如果此时朝廷再抽走我的人……干脆让朝廷下令,准许我们投降西夏人,这仗不用打了,还免得他们年年来屠杀我们。” 赵兴最后是彻底耍无赖了,孙琮气的直哆嗦,但他却对赵兴无可奈何。 在宋史上,火药第一次出现在军中也是一个团练干的事,1002年,冀州团练使石普也制成了火箭、火球等火器,并做了表演。此后,火药就成了宋军的标准装备。宋军用火药喷出烟火云雾,营造出神奇迷离之效,以表演诸军马戏、以及木偶戏中的烟火杂技——以此赢得皇帝的欢心。 从这段记载可以看出:宋朝那貌似数量庞大的军队压根不是用来战斗的,他们只是一群“武装戏子”,专门表演娱乐节目,以营造那种盛世繁华的气氛。而火药就是他们最重要的道具,类似演出时的锣鼓与演员身上的戏服。 火药传入军中后,宋朝庭并没有制定严格的限制政策,按正常的途径,它需要两百年的历史才能被人真正重视,并发展出突火枪。在此期间,民间艺人也可以自己调配火药用于表演,朝廷并无禁止。 正是因为这个传统,赵兴才大肆自制火药,并向购买大白菜一样,不通过军器监,动用环庆路自己的财政储备装备各军——军器监怎么会限制军队购买大白菜呢。 但今年的战斗后,火药的威力越来越令人震撼,孙琮这次来,一个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将环庆路上配置新火药的工匠调入京城……不幸的是,这一年京兆府范纯粹做了个恶劣的榜样,他理直气壮的扣押国使,让赵兴可以底气十足的扣押环庆火药匠师,就是不调给朝廷。 孙琮刚开始以保密的理由劝解赵兴,但今非昔比的赵兴不吃他那一套,他就以运输时效来责难孙琮,眼看快过年了,赵兴的拖延让孙琮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带着哭腔恳求:“离人啊,赵大人,要不,你让我先看看那些火药兵器作坊。那些炸弹、火弹实物。我在环庆已经跑了几个月,通没有看见一枚实弹,你的作坊在哪里?你老说自己的保密工作做的好,可环庆路上谁都不知道你还有个火器坊,它在哪里?朝廷方面,你总要给个交代吧?” 赵兴打着哈哈:“我不是答应给你现场演示吗,今晚就动手,梁乙逋在没烟峡修筑赏移口、割踏寨,这两个名字我极不喜欢,今晚我们就烧了他这两个寨子。” 归德堡堡主噗嗤乐了:“大人,这两个寨子还用烧吗,草原大火一起,梁乙逋退军三百里,那寨中守军受不了烟熏火燎,水源断绝,早就撤了,只是我们没有余力取了它而已。” 赵兴伸手一指堡墙下:“我的学生今天给我送来一件新物事,据说它是梦溪先生设计的,可以在地下十米左右取水,草原上有了水源就有了一切。我们今晚就占了赏移口,花十天时间建一座石堡,而后用炮火封闭没烟峡,今后,那里就是我们出击西夏的基地……事不宜迟,动手吧。” 这场战斗没有什么悬念,三千民夫扛着柴火,在弓弩兵的掩护下逼近赏移口城堡,他们在城堡附近丢下柴草,而后由纵火兵上前把柴草点燃……赵兴采用熏马肉的方法,对赏移口留守人员一通熏烤,大火熄灭后又发动三万民夫快速筑城,并往城堡里运送储备物资…… 等这一切完成,梁乙逋只不过刚刚得到消息。 从赏移口到梁乙逋的军寨,数百里的草原余烟渺渺,见不到一个活物。不时还有火头复燃。西夏斥候好不容易绕过火场,赶到梁乙逋军营,梁乙逋得到消息,率领三千精锐赶到赏移口时,面对他的是一座雄伟的石关。 一名西夏军官观察了许久,兴奋的说:“大人,他们还没来得及修路——赏移口附近没有路,说明他们只是一支孤军。我们可以实行骚扰,让城堡中的人困守堡内,孤立无援。” 梁乙逋愣了半天,突然狂笑起来:“没用了!宋军现在有了炸弹,我们孤军上前,他拼着一个人换我们一个,我们换不起。大宋有一万万人口,我们才有多少? 再说,今年赵狗官掠去我们上万匹战马,他已经有骑兵了。这赏移口背靠洛川,他的骑兵不怕补充,我们背后是三百里的灰烬,跟他拼消耗,拼不过了。” 又有一名军官建议:“上书宋朝庭,宋朝廷讲仁义,我们只要说的凄惨点,朝廷就会撤换赵狗官。赵狗官不在环庆,以后我们抢起来就方便了。” “看看吧”,梁乙逋有气无力的回答:“不过,使节不能从陕西入境,要从河东走,但愿朝廷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结果。” 第二百四十五章 焚琴煮鹤好风雅 第二百四十五章 焚琴煮鹤好风雅 一条国境线隔着两重天地。 梁乙逋在西夏境内,面对赏移口无可奈何;而赏移口内,赵兴放下望远镜,兴高采烈的招呼从人:“来人,快把我珍藏的那条马腿拿上来,我要举行烧烤大宴。” 仆人们兴冲冲的扛来一条黑黢黢的干瘪马后腿,孙琮皱着眉头,难以置信的问:“离人,这马腿卖相可不怎么样,我听说你喜欢精致的饮食,怎么也收藏这玩意?” 赵兴像献宝一样,充满炫耀的得意:“子枢(孙琮),别看这马腿卖相不好,它的来历可不凡。这是贺兰原郡守的战马,原本那战马是白色的,骑在上面的可是为白马王子啊。当初我们攻破贺兰原时,这位白马王子就骑着这匹马指挥西夏人拼死抵抗,结果被我们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 后来,我打听了,那位白马王子是贺兰原府尊长子,为了表示纪念,我砍下了这匹马的后腿,拆了贺兰原郡守的房子,用他家的房梁将这支马腿、按金华火腿的秘法,精心烘烤成烟熏肉。 不易啊,多珍贵啊。从此西夏人没有贺兰原了,你再想找贺兰原郡守的房梁,永远不会有了……那根房梁可是纯正椴木的,多好的房梁啊,多好的战马啊,多好的白马王子——这几样东西凑在一起,多珍贵?!如此炮制出来的这块烟熏肉,那也是百年不遇的玩意,平常我都不舍得拿出给人瞧一眼,今天西夏国相在城下,我们在城上煮这条马腿吃——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风雅!” 雅,确实雅!叫赵兴这么一说,孙琮那种文人追求风雅的痴狂劲也犯了,他连声催促:“快生火,快生火。不要等国相走了,我们看着他留下的烟尘,吃肉喝酒。” 趁士兵生火的功夫,赵兴眺望着城下的西夏兵,志得意满地询问孙琮:“子枢,记得你在密州见我的时候,王定国(王巩)曾笑言我是:九品的做官水平、八品的诗文、七品郎中、六品商人、五品的治世水平、四品农夫、三品厨子、二品的盖房本领、一流的讨好女人。 现如今,我从五品、你才七品,王巩那厮屡遭贬谪,不提了……由此可见,我这‘九品的做官水平’远胜于你。嗯,也远胜与王定国——这厮走一路贪一路,贬来贬去,现在才是个从六品官,哈哈!” 孙琮翻了个白眼:就你还笑话王巩吗?据说王巩在密州看着你贪污的记录只想哭……唉,人比人气死人,同样是贪,怎么你做贪官做得如此滋润,而我现在清廉的像豆腐,也还是个七品官。看来,我做官的水品连九品都不如…… 孙琮正在感慨,赵兴已接着说道:“我最气不过的是王定国说我‘八品的诗文’、‘五品的治世水平’,我的诗差吗?首首都是千古传闻的诗呀,差在那里?还有,我治理地方的本领怎么才算到五品,我要是五品,五品之上有谁,说来听听?” 赵兴说这话,孙琮也服气,连归德堡堡主也服气,他当时正在帮赵兴生炉子,听了这话立刻说:“是呀!安抚大人只用了一年就是我环庆转守为攻……这还则罢了!使我环庆能从战争中获益,使我环庆兵勇不以拼杀为苦,人人奋勇……光这项本领,古今能有几人?” 赵兴还没有被归德堡堡主的谄媚熏晕,他端着酒杯,实事求是地说:“也不能将功劳全归与我——‘深垒浅攻’计划出自于章大人,没有我,章大人也能成事,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而环庆路恢复元气,功劳也不在我,是朝廷划拨五十万贯补贴,五十万贯茶药钱的缘由,没有我,环庆也能恢复元气,只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人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就是因人成事,将事情的演化加快了点速度而已。 至于说到‘令兵勇以征战为乐’——这我就不客气了,确实,这是我的功劳。” “啪啪啪!”孙琮击掌,赞叹说:“转守为攻,功在章经略;环庆恢复元气,功在朝廷;自言‘因人成事’——古往今来,立下如此开疆辟土大功,尚能如此清醒,不贪不骄不躁,也仅赵离人一个而已。至于你说的‘令兵勇已征战为乐’,我就不跟你争了,勉强算你的教化之功吧。” “瞧,我们多有共同观点”,赵兴笑的嘴合不拢,连声招呼:“吃肉吃肉——跟我走,绝对有肉吃!” 孙琮最不想看到的是,没想到还是遇上了。赵兴这里吃酒啃肉,对面的梁乙逋不敢停留。他穿过这三百里的火场,途中战马士兵都饥渴的喝了几次马尿,对面赏移口的虚实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环庆路上的赵狗官是个傻大胆,此刻士兵与战马又饥又渴,若在赏移口外扎营,赵狗官也会像章楶一样胆大包天,而他必然像梁太后一样“变装逃窜”。 梁太后是女的,改穿男装逃窜没人责备,他可是个男的,让他穿女装逃跑,简直是莫大的羞辱。故此,梁乙逋绕着赏移口兜了个圈子,发现赏移口城墙上升起一堆篝火,士兵们似乎在埋锅造饭——这可是出击前的征兆,他不敢停留,立刻回军! 梁乙逋走了,孙琮想看到的火药演示也看不成了,他又在赏移口待了两天,发现西夏人一去不返,他也想走了。这次,他公事上没有得到满足,只获得几个样品与三名工匠,外加一辆马车上拉个囚犯——张璞与他的妻子。但赵兴在私事上狠狠补偿了他,他走的时候可谓是两袖金风,光随身的行李装满了十辆大车…… 孙琮的离开,意味着赵兴已经搞定了朝廷,泾原路、鄜延路的官员立刻像恶狼一样扑了过来,他们对环庆路上的搜刮比西夏人还狠,铠甲、武器、火药、草籽、红薯苗……他们无所不要,当然,依赵兴的苛刻,也不能白给他们。 除了这两路官吏外,甚至远在兰州的军队也派人来打听赵兴这里的军甲行情——他们派来的录事参军是个年轻人,20来岁,名叫张叔夜,字嵇仲…… 这群人像飓风刮过庆州,事后,留下赵兴愁眉苦脸的坐在堆满铜板的库房,两手摊开对迟来的河东路、京兆府官吏哭诉:“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满房子铜钱,我庆州没剩下一粒草籽,一棵树苗,一支弓箭……你不信,自己去库房找,但凡翻出那些物事,我高价收购。” 这年十二月底,蔡确在岭南贬谪路上郁郁而终,他死后替他收集书稿的是苏轼与范纯仁。 与蔡确死亡的消息同时抵达陕西的还有迟来的夏人关于草场纵火的责问,面对这一指责,范纯粹急召赵兴回京兆。因为赵兴面临如此严厉的指控与弹劾,正在定边城忙碌的章楶也被紧急召回,以便万一赵兴遭受停职处理,章楶可以紧急代管民政——就此,被环庆路两路出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西夏人终于喘过一口气。 赵兴先赶到了京兆,范纯粹一见赵兴,劈头就问:“夏人说你在草原放火,大火燎原千里,五百里之内寸草不生,全是一堆灰烬,数十万头牲畜死于大火,数百个部族在大火熄灭后找不到踪影,数十万人死于火灾。他们说你残暴如桀纣,不顾民生,害的百姓家园全毁……你跟我说实话,这场草原大火是你放的吗?” 赵兴拱手:“老大人这一问,出于公乎?出于私乎?” 范纯粹愣了一下,已经明白了答案,他板起脸来,严肃的回答:“出于公如何——西夏人送来表章哀婉痛哭,言辞恳切,指责你在草原纵火,朝廷将表章转到了京兆,许你上章自辩。” 赵兴摇头:“根本无需自辩!西夏人说我不顾民生,他故意省略了一个关键词——我不顾谁的民生,宋人乎?夏人乎?夏人何时关心过我宋人的民生?他说我‘害的百姓家园全毁’——又是故意省略。我害的‘谁的百姓家园’我宋人乎?夏人乎?夏人何时关心过我宋人的家园? 夏人,敌国也!我宋朝官员需要为‘夏人的’民生与家园被毁自辩吗?我拿的又不是夏国的俸禄,做的又不是夏国的官,夏人的困苦,关我屁事? 老大人,我认为朝廷这要求至为可笑!谁出的主意让我为夏人的苦难自辩?是宋官乎?夏官乎?他拿的是宋朝的俸禄还是夏国的俸禄?为什么在前线激战正酣的时候,叫我宋朝官员为敌国的民政自辩?我若出声自辩,大宋脸面何在? 至于说到夏国草原大火,那更与我大宋官员没有关系。今年我大宋官员岁赐都不曾入境,那片草原上何曾有我宋人踏足?谁?说出来我听听? 老大人,这场大火燃起之前,我早就在心里疑惑:儒家常说‘天人感应’。可夏人毫无信义,年年侵我家园,掳我百姓、杀我官吏、占我家园。还年年恬着脸索要我们的岁赐,若无其事的祝贺我们的天宁节、坤成节,如此无耻之人,怎么天不罚他?我每当想起这个,常常大恨,心想:或许,天不罚,我来罚! 现在好了,如今天降怒火——好,很好!西夏人指责这是我干的,说实话,我真希望如此,可我怎敢贪天之功呢?” “好!好一个贪天之功!”范纯粹击节赞赏。他府中的幕僚也激动的直拍桌子。 范纯粹眼珠转了一下,挥手让幕僚们退下,等到左右无人,范纯粹压低了嗓门又问:“若此问出乎私谊,如何?” 赵兴沿着房子溜达了一圈,确认左右确实无人,便回到范纯粹身边,含含糊糊的说:“我环庆今年牧草大丰收,为了防止草贱伤农,庆州府决定由官府收购一批,储存在府库……” “说重点,快说重点”,范纯粹催促:“别提你的‘草’!” “草木皆兵计划之后,或有人说:冬干物燥时,若西夏的草原燃起了大火,那我们府库的草岂不更值钱了吗。于是,就有了个‘燎原计划’——因为此计过于残酷,前线各城寨寨主也将其称为‘寸草不生’计划……反正都是关乎草的,我也就不纠正了。” 赵兴从头到尾没承认是他干的,他只是含糊说有这么个计划,前线各城堡的寨主都参与了……范纯粹心知肚明,他乐呵呵的拿出西夏人的表章,指着表章上某处说:“这里,这里还需要解释一下:西夏人说曾在归德堡见过堡丁用纵火器浇花,该怎么解释?” 赵兴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诧异:“用纵火器浇花——西夏人连这理由都能想的出来,谁家的花朵喜欢用火烤,这是养花呢还是‘养火’?” 赵兴在此也施展了相同的“省略大法”,他揪住西夏人的语病,故意含糊掉喷雾器可能喷出油、也可能喷水的差别,反咬西夏人一口。西夏人说看到归德堡有人用纵火器浇花,可这世界上有人用火焰浇花吗? 这样干的人,不是傻子就是白痴,二者必居其一! 赵兴只要故意省略掉喷雾器的多种用途,于是,西夏人的指责便成了彻底的胡言乱语。 范纯粹一琢磨,马上醒悟过来,他将西夏人的表章置于地下,轻蔑的说:“不错,朝廷的人发昏了,也不想想西夏人说的还是人话么——纵火器是干什么的,当然是用来纵火的,那里面喷出的不是猛火油就是火,用纵火器浇花,谁家的院子肯让人用纵火器去浇花?他不要房子了?朝中大臣连这点都分辨不清,他们的脑子都是干什么的?” “或许他们是能分辨清的”,赵兴别有用心的煽风点火:“我与章经略这么一退,西夏人今年可以安稳过冬了。我猜,朝中某大臣这是故意如此的,至于他是不是有西夏血统,这就难说了……嗯,我听说西夏李姓张姓大族,原本是大宋过去的殿试落第生,是不是他们在我大宋境内还有亲朋好友? 这次我又抓了张五公子,他们会不会想着帮西夏人一个忙,以便张公子嘴下留生……这我就不能肯定了!” 这个说法让范纯粹怒了,他跳起身来,连声召唤幕僚:“来人,快来人,准备笔墨,老夫要写弹章。西夏人如此荒诞的表章,朝中还有人当回事,让我们召回前线将领——连老夫也上了他们一当,这事不能罢休。” 赵兴轻描淡写的说:“张五公子或许知道他父亲与朝中大臣来往的秘密,我怕会有人企图谋害。老大人如果上弹章,这事可不能通过明折奏发……” 范纯粹立刻醒悟:“不错,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朝廷的脸面何在,绝不能明折奏发……离人,你赶快加派兵将护送张五公子,不,让他们停留在大名府,刘挚那里老夫去说。等朝廷知道了这事,再派专人把他们接管。” 赵兴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让范纯粹走密折路线,是因为知道朝廷方面对这样秘密上奏会比较重视,处理会更加郑重,没想到范纯粹首先想到的是维护朝廷脸面,所以才听从赵兴的建议。 “贾易……”赵兴轻轻的说出这个名字:“我知道贾易跟我老是不对劲,喜欢无所不用其极的攻击家师,这次他把矛头对准了我,率先挑起争端……当然,我不认为他跟西夏人确实有牵扯,也不认为他的血脉中确实有西夏血统,但贾易所作所为,确实处处维护了我们的敌人。 我知道这不能怪贾易一个人,因为儒学传统教育就是这样教导的——要对我们的敌人仁爱。我担心,贾易的榜样会让许多人效仿。这厮不解决,我担心以后我在前面干活,这家伙还在背后放暗箭。因为这厮就是个私人仇怨高于国家利益的人,为此甚至不惜国家灭亡,他好顺应‘五德始终’。范老大人,你这次不打算杀鸡给猴看吗?” 赵兴这话说得恶毒,范纯粹的幕僚正在逐渐走进来,听到赵兴这句话,都自觉的止步在数米以外,范纯粹听到这话,笑了:“去掉贾易,使离人能够专心对付西夏人——以一贾易换一西夏,值。这次纵然构陷,老夫也做了。” 赵兴这是报复,他指责贾易因私怨不顾国家利益,实际上他这也是在将私怨无限放大。因为最先攻击赵兴的不是贾易,贾易不过是一个附和者,但赵兴却把攻击火力全部对准了贾易,这是“杀鸡给猴看”。因为贾易是个贬官,攻击他阻力最小,也最容易得逞。 但这个攻击不能由赵兴发起,因为贾易跟苏轼有仇,世人都知道,他攻击贾易,别人很容易联想到师生仇怨上。因为过去贾易也是因为老师受辱才出面报复苏轼的。现在赵兴以苏轼弟子的身份出面,两人之间的事就仅是普通私人仇怨而已。 如果范纯粹出面就不一样了,而且,范纯粹确实有出面的理由——他私自扣下使节,扣下西夏岁赐,满朝的攻击让他憋了一肚子火。借赵兴的由头,他义正严言的对御史发起攻击,让御史们接受教训,不敢再对他横加指责。这就是“予人方便,自己方便”的事。 范纯粹立刻招来幕僚,晃着满头的白发,在府衙里怒气冲冲的口述着弹劾文章,秉承自范仲淹的文采果然非同凡响,骂起人来都不带一个脏字,完全无愧于“含血喷人”的成语。他对西夏表章中的荒诞之处连讽刺带挖苦,并深度怀疑怂恿者拿的是谁家俸禄…… 朝廷大臣们受了这种深度羞辱后,想要寻找遮羞布,就必须找一个替罪羊,而范纯粹给他们指出了替罪羊,这不是瞌睡遇到枕头,正合适吗? 赵兴在旁边听的直乐——怪不得范纯粹扣下西夏岁赐,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范老大人那张嘴,嘿嘿…… 贾易完了!朝中那些对陕西指手画脚的大臣们也完了!背上一个西夏奸细的嫌疑,他们的仕途彻底毁了,哪怕后来调查清楚这事跟他们没关系,但有这份“曾经奸细”的名声,他们今后也别想当官了,没准回家还要受到乡人鄙视。 痛骂一番的范纯粹精神矍铄,他意犹未尽的端起茶杯,笑意盈盈的与赵兴聊天:“老夫老矣,尚能饭!我听说离人家里还珍藏有用贺兰原府尹的房梁烘烤的白马,孙子枢(孙琮)在归德堡上,面对西夏国相,煮肉喝酒,好一段雅事。这么好的东西,离人怎么没有想起老夫来,莫非以为廉颇老矣?” 赵兴连忙起身,叉手不离方寸,恭敬的回答:“老大人,那匹战马晚生只分得一条后腿,当日与孙琮孙子枢全煮到锅里……或许其他将士手中还有剩余,老大人想吃,我立刻让他们献上。” 范纯粹很好奇:“我听说张氏喜好风雅,贺兰原府尹的房梁是用上好的椴木制成的,雕梁画柱,令西夏人也叹为观止。我还听说你从贺兰原里缴获了上百匹大宛良马,但都比不上贺兰原府尹骑的那头白马——也就是你烧烤的那匹马,是不是?” 赵兴回答:“我府中有擅长养马的人,他们看了。据说缴获物里面有二十匹是大宛种良马,大食那边将这种马称之为‘顿河马’,也称‘阿赫达什’、‘阿哈尔捷金’,意思是‘宝石之眼’——我颇疑心这就是汉代所称的‘汗血宝马’。” 范纯粹一下子跳了起来,马上又缓缓坐下,说:“你居然把汗血宝马烤着吃了,可惜了那马,可惜了那段好房梁。” “是呀!”赵兴悠然神往,不知耻的咂巴着嘴,意犹未尽的补充:“那可是千载难尝的好滋味啊。” “苏老坡怎么教出你这个弟子!”范纯粹气的说不出话,许久,他又问:“都说你利用张五公子的军符诈开了贺兰原,军报中语焉不详,那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四十六章 迎战西夏第一女娘 第二百四十六章 迎战西夏第一女娘 范老大人询问赵兴最得意的事情,赵兴兴致勃勃的讲解了攻破贺兰原的经过: 利用张五公子开的介绍信,罗信等人的蕃兵假冒送信士兵混进了城,因为晚了,他们当夜未见贺兰原府主,而是夜宿贺兰原驿站,乘机上街消遣。这是张五身边人常干的,他们若送的信件不是太急,一般都会借送信的名义在城里好好娱乐一番,毕竟才从前线下来,军饷丰厚的士兵需要在女人身上发泄一番。 贺兰原府主获得张五送信的消息,听到那些士兵如此放纵,不以为然,还想着等他们自动求见再询问送信的事。没想到,那些士兵当夜从勾栏出来,乘夜深人静便在驿馆里放起火来,而后,他们又趁乱在城中四处纵火。等疲惫的西夏军人忙救火忙了一夜,天亮十分才歇息下来,赵兴的骑兵到了。他们用手雷炸开城门,扑进城来,而此时,大多数西夏人只剩下躺在地上喘气的力气。唯独城守府还有抵抗。 府尹带着家丁进行了最后的顽抗,被弓弩兵全体射杀。天亮以后,宋军步兵开进,骑兵则扑向贺兰原附近,将附近的游牧部族一扫而光,而后又利用张五公子的军符潜入虾蟆寨,如法炮制……然后就是大军扫荡了。失去城池依托的游牧部族,能战斗的壮丁大都被梁乙逋抽调,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幼…… 幸运的是,作为后勤补给基地的贺兰原,城里仅剩的青壮都是西夏的所谓的高科技人才,譬如打造旋风砲的木匠、制作正宗青唐甲(唐式明光铠)的铁匠、造刀造剑的工头、纺织、织造的匠师……这些人没被梁乙逋带上战场,全便宜了赵兴的扫荡队。 “西夏人太骄纵了,他们完全没有想到我们敢入境袭击,所以全无防备”,赵兴叹了口气,遗憾的说:“可惜我们攻势发动的太早了,导致后继力量不足,我当时也是冲动了,没抑制住手下将领的求战欲望。如果再缓上两年,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有两年的时间,朝廷连续两年给补贴,我陕西一路兵足粮足,那时再发动反击,第一战我就能打到韦州,第二战我能拿下嘉宁军司,可惜了……” 范纯粹脸色严峻:“离人做得对,我陕西年年受西夏蹂躏,各路兵不过万,将不满员。今年梁乙逋又集兵五十万,河东路陕西路多处告急,若不是离人反击成功,夏兵怎肯轻易退走。” 赵兴叹了气说:“今年只是我军一路突入夏境,但今后再想这么便宜的赚城,可就难了。张五公子一次仅仅让我骗取了两个小寨子,他的价值用的不对,我一开始就应该把目标定为韦州。” 这两人正聊着,门口传来章楶的嗓门:“好贪心的赵离人!凡事过犹不足,今年我军能取得洛川口、归德川口两个据点,已经值了。今后攻守易位。我大军藏于川中,可以任选一个川口出击,西夏人却得两头应付,这还不够吗?若你拿下韦州,我军补给线过长,即使攻下也守不住,不如以‘深垒’方式层层推进——所以张五公子这次做的事,恰到好处。” 章楶说罢,又转向范纯粹,问:“范老大人何事呼唤?朝廷方面怎么说?” 章楶的到来意味着宋军今年的攻势全面终止,因为范纯粹眼前坐的这两位,是整个陕西最胆大包天的人,而泾原路今年只能虚张声势,鄜延路折可适那里有些攻势,但他们战力微弱。这两位傻大胆一回来,其余人只能就地防守。 范纯粹也明白这点,见到章楶顿感羞愧,哪好意思详细说明朝廷的错失,只好两手一摊,若无其事的说:“没啥事,那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叫你来是眼看年关近了,想请你来叙叙旧。” 用“叙旧”的原因解释这一切解释不通。只为私人感情问题,使得国战双方的一方终止攻势,这理由太荒诞了。不过,章楶预先也听到点风声,范纯粹不说,他乐得装糊涂,便一指赵兴说:“小子,还有话说吗?没话说赶快回去,我们两个老头叙旧,你个娃娃凑跟前干什么。” 章楶这是对赵兴的保护,赵兴当然明白,他连忙起身,拱手向章楶行礼:“章大人,学生还想在京兆待几天,看一看程老夫子(程颐)的碑林……” 章楶回答:“不错,你也该歇歇了,我听说你今年一年不着家,连妻妾都冷落了,眼看就该正旦,不如唤来妻妾,在这京兆府悠游几天……只是前线战事正紧,你我二人都不在前线……” 赵兴微笑着一指地上,刚才范纯粹扔下的西夏表章正践踏在章楶脚下,他笑着回答:“朝廷这不是有话询问吗——朝廷给的福利,不要白不要。” 章楶抬起脚,看了一眼那份西夏表章,鼻子里哼了一声,连捡起来看一看的兴致都没有,爽快的说:“也对,老夫就和你且歇几日!这一年到头住在军营,也该在这京兆府流连几日了,你最想看的是什么?” “雁塔题名”,赵兴脱口而出:“能让范老大人,章老大人领着一起登雁塔题名,小子今生无憾了。” 范纯粹一听,拍着腿说:“我怎么忘了离人府上还有一尊大佛呢,早就想听一听廖大家的歌喉,近在咫尺却总不得见,离人,你金屋藏娇我不怪你,可廖大家憋在庆州那久战之地,未免太不厚道。快请廖大家来,听他唱一唱‘君住长江头’、‘无言独上西楼’、‘一江春水’,还有苏老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两个老头立刻轰出赵兴,迫不及待的命他派人去请廖小小,赵兴安排程爽做此事,自己从范纯粹衙门里借了一位熟人,一路往碑林走。 碑林门口,一位烤红薯的老汉看见身材高大的赵兴身边跟着一位同样身材高大的黑人,连忙像熟人一样的招呼:“赵大人,又来了,巧了,老汉这炉红薯刚好出炉,招讨大人来一个,又甜又糯。” 赵兴下意识的点点头,心里还在盘算,怎么是“又”,这可是我第一次来西安。那老汉已经一声吆喝,随手抛过来一个冒着热气的红薯,泰森一迈步,挥手接过,立刻被红薯烫的来回倒手,连忙递给赵兴。 赵兴满头纳闷的接过红薯,那老汉已经频频朝这里鞠躬,嘴里说:“招讨大人,您走好。” 连钱都不要了?赵兴可不是强吃强占的人,他不好意思的摸索着钱袋,但等他回过味来,已经走进碑林所在的庭院,身后,听到那老汉吆喝:“烤红薯,又香又软的烤红薯,环庆招讨大人最喜欢吃的烤红薯,快来买啊,五文钱一个!” 赵兴笑了,重新把钱袋放回怀里。身后,一个声音怯怯的问:“刚才进去的那位就是环庆路招讨使大人,果然好威风,怪不得能轻轻松松攻入西夏,连夺二寨。辛老汉,你怎么认识招讨使大人的?” 赵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鄙夷声,辛老汉得意洋洋的说:“我老汉干的什么——烤红薯啊,这麻薯就是招讨使大人引进的,这烤红薯的铁皮炉也是招讨使大人传来的方子,告诉你吧,招讨使大人可喜欢老汉我的烤红薯了,每次来西安必到老汉摊子上吃块烤红薯。” 一个怯生生的童音响起来:“辛大爷,刚才你的烤红薯还两文钱一块,怎么现在卖五文钱?” 辛老汉怒气冲冲的说:“刚才那炉烤红薯能跟这炉一样吗?这炉红薯可是招讨大人吃过的烤红薯……去去去,小孩不懂,边去。别挡着别人买红薯。” 范纯粹那幕僚也纳闷了,他小心翼翼的问:“赵大人以前来过碑林?那还要我引路干什么?” 赵兴笑:“我对你说的是实话,这是我第一次来皇宋西安,也是第一次来皇宋碑林!” 那官吏笑了,啐骂:“这辛老汉!……可他又怎么认识赵大人的呢?” 赵兴摸着下巴,答:“我长的如此形象特殊,这一年又跑遍了环庆路各个寨子,即便他没见过我,也该知道我的形象吧。” 这话说罢,几个人都笑起来。 碑林深处,无数文人学子倘羏其间,对着古今碑帖临摹,赵兴也学着文人的模样,挑选看几块碑文研究一番,并购买了几副拓片,直到日暮时分,才恋恋不舍的返回范纯粹给他准备的官舍,倒头就睡。 第二日,赵兴在朦朦胧胧中听到鼓楼敲起的五更鼓,他兴冲冲爬起床,骑着他那匹缴获的大宛马,招呼从人赶往乾陵拜阂武则天墓,沿途游山玩水,怎一个轻松了得。等他从乾陵回来,奉范纯粹召唤的廖小小也赶到了,此时,京兆府也进入了一年一度的年假,衙门开始封印——这也意味着其后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官员们可以彻底放松。 廖小小来的时候带了一幅画,那是王诜王驸马的《渔村小雪图》,廖小小展开这幅旷世名作,低声向赵兴介绍:“小王驸马说,感谢你每年送的年礼,他无以为报,便将这幅画卷送给你。希望你能帮着照顾一个孩子……我听说小王驸马病了,病的很重。他很疼爱一个宗室孩子,希望万一他有事,你能帮着照顾一二。这名宗室子还没有封号,今后恐怕谋生无着。据说,这孩子跟他一样喜欢绘画,一向跟着小王驸马学习,希望你以后多多看顾。” 赵兴微微咧嘴,他知道王诜想要照顾的那孩子就是日后的端王,也就是宋徽宗。 王诜这是多虑了,端王出生直系,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个封号,会有一份极其丰厚的奉养钱,可以保证这辈子衣食无忧。也许,王诜这是因为太疼爱这孩子,所以才做如此叮咛。 不过想一想也对,如果小皇帝亲政后,不是太过于短命,也许端王这辈子都要以一个逍遥王爷的身份度过终生。赵煦无子,宗室有封号的王爷又那么多,如果不是偶尔的幸运降落到端王身上,端王这个年幼的孩子还是要干拿着王爷那份俸禄,一辈子作画吟诗打发余生。这样的小孩子确实需要人照顾。 赵兴顺嘴询问了王诜的情况,得知王诜已经缠绵病榻三个月,他叹了口气:“小王驸马这是熬不过去了,他对蜀国公主那么薄情,宗室里面的人对他恨之入骨,病了这么久居然不闻不问,也难怪他心灰意冷,也难怪他对跟他学画的那宗室子如此偏爱……赶快给他们二人都送一份年礼吧,希望小王驸马能够再见到这份年礼。” 小王驸马终于还是熬到了第二年正月,元宵过后没几天,小王驸马病逝,皇家对此表现很冷淡。念及他的才华,看到死后这份待遇,赵兴颇为感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小王驸马这一辈子,如果不为驸马,或可为名臣,可惜了他,也可惜了蜀国郡主。” 这时候,已经是来年的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原本沈括也应带死于此时,但历史稍有变动,沈括现在在赵兴开办的杭州家学里教书,活得很滋润。 赵兴发这份感慨的时候,已回到了庆州,而廖小小被范纯粹强留到京兆,教导范府的家伎,此刻,在他身边唯有喀丝丽。喀丝丽虽然是语言大师,但她却听不懂赵兴这番感慨,只顾眨着大眼睛在赵兴怀里纳闷。 帅范已在庆州歇息了一个月,又打算冲到前线,这次他赶来问赵兴要补给,他也听不懂赵兴这番感慨。但万俟咏听得懂,万俟咏拿着小王驸马写的回信,仔细地琢磨一番,嘴里说:“东主,这份信应该是一个小孩写的,笔法稚嫩,不过已有七分王诜的模样,粗一看,还真分不清。” 赵兴笑了——赵佶是谁,那是古代中国的伪造大师,是他在登位后开始组织人手,理论化、系统化的研究伪造技术,他伪造的那些古代玉器与珍宝在古董界不被称为赝品,反而当作一件难得的艺术品。那些假东西曾经忽悠了中国人上千年。他现在还小,模仿王诜的笔触写出来的字能被万俟咏认出来,是因为这孩子伪造经验尚需学习。 “这信送到我这儿时,王诜已逝,所以,信的后半节是他的学生、宗室子赵佶代笔的”,赵兴慢慢的说。他正在看同来的另一封信,那封信是高俅写得。苏轼出京后将高俅转送小王驸马,小王驸马死后,赵佶将高俅收留,做他的玩伴与书记官。高俅给赵兴写这封信,是想问问赵兴有没有职位给他,若赵兴需要,他将赶来庆州帮忙。 “啊!赵佶?!”帅范听到赵兴的话,两眼陡然睁得很大,他与赵兴对视一眼,立刻将目光移到别处,若无其事的说:“二月了,估计西夏人又在开始点集,赵大人去年的攻击过后,我们已经重新研讨了得失,今年的童军应该能派上用场,我现在需要板甲,那种链子甲虽然方便,但不能防护箭击与重击,还是板甲好,又轻便,防护力还强。 另外,我听说新式的铁臂弩已经制成了,我需要一批铁臂弩装备……” 赵兴点点头,答:“辽东商队传来的消息,西夏人今年又向辽国求兵了,不过辽国考虑到西夏人的信誉,没有理睬夏使。但西夏人既然向辽国派出了使节,按一般规律,他们也开始点集(集结部族兵力)了,我估计,西夏人的进攻最晚在三月开始。” 帅范马上接嘴说:“我们在前线修的城堡恐怕并不牢靠,他们孤悬于夏境,我担心,西夏骑兵如果四处骚扰,切断他们与我方的联系,那些城堡的人又闭门不出,早晚补给断绝,陷入绝境。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呼应他们。” “差别就在士兵的战斗欲望”,赵兴沉思着说:“西夏人两三个小兵敢孤身游动在我们城堡的缝隙之间,为什么我们的人不敢出去抓捕?是因为他们没有战斗欲望。我打算给他们添一把柴,让他们知道,那些孤身游动的西夏人哪里是灾祸,分明是一大堆会走动的铜钱嘛。” “悬赏抓捕?!”帅范脱口而出。 “对,悬赏!”赵兴回答:“奇十三去年又探明了几个矿,我打算今年在庆州全面开矿,如此一来,环庆劳力严重不足,因此,官府准备提高矿产的收购价……” 万俟咏击掌:“对,我们不贩奴,也不鼓励蓄奴,但战争频发,环庆路物资吃紧。去年我们的储备又被周围郡县拿去,为了应付今年的战争,我们就拿钱买物资。只要矿主的利润上去了,他们还不拼命搜罗奴工,奴工的价格上去了,那些胆敢孤身窜入我大宋境内的人就是一堆活动的铜钱,为了这笔钱,总有一些人敢于出城而战。 去年,我环庆路缴获归己,朝廷已经默许了,只要赏赐上去,加上我们搞得那套荣誉措施,今年环庆兵勇必定奋勇争先——这哪是战斗,分明是抢钱吗,谁先下手谁得利,还有人敢落后吗?” “变了!”帅范莫名其妙的嘟囔一句。 帅范话音刚落,一名插着小旗的急脚冲进厅来,大喊:“急报,西夏起兵了,梁太后亲自领兵,一路前锋已至没烟峡赏移口,另一路进入白马川,目标环州。” 癸酉年甲寅月壬戌日,亦即元祐八年二月十五,公元1093年3月14日,星期一、春分,西夏梁太后统领大军入侵大宋。烽烟处处燃起,东自顺宁(保安军)、招安砦,西自归德堡、安定砦,中自定边城、九阳堡,二百里间相继不绝。 当日,赵兴带领三千勇敢效用——也就是那三千童军的官方说法、外加庆州州兵三千、强人两千、陕西路步弓手四千,出归德川口迎敌;章楶率定边军及陕西路弓手七千,出洛川口迎敌。 没烟峡、赏移口城寨西侧,一身银色诺曼甲的赵兴骑着一头枣红色大宛马屹立在平原上,一身黑色甲胄的泰森与他黑白分明的并排而站,24名倭人马僮站在他左右,其中十名全身穿着唐人甲,胸前背一块大大的护心镜,腰里长长短短插着三把刀,他们面目狰狞,目光中跳动着嗜血的光芒。 还有六名倭人或者牵着鞍鞯齐全的备用战马,或者拿着备用铠甲,散布在赵兴马后,还有几名手持弩弓的倭人,正在紧张的东张西望。 赏移口是洛川口处的大型堡垒,他们身后是洛川两边的峡谷,面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西夏人,那些西夏人正在紧张的调动人马,赵兴这里阵前排列成一溜的偏厢车,这些偏厢车之间都用锁链连接,三面偏厢车围成一个倒u字形简易防御阵,阵后的缺口处,环庆路第四将罗信正在挖壕沟,以防止西夏骑兵从背后袭击。 对面,西夏人不计其数,零零散散布满了整个草原。 环庆路第二将、皇城使张诚、第八将温溪心(青唐胡人,赐姓温)正忙着整理州兵队伍,帅范指导着三千童军列阵,追随赵兴一路步行到环庆路的那些家丁已经被当作军官分配到陕西步弓手里,管理着陕西民兵队伍。不一会儿,三名将领将队伍整理好,纷纷回到了赵兴身边等候进一步的命令。一身黑甲的泰森见他们来,侧了侧身,让开了路。 张诚看了看对面的情形,频频抽着冷气,他嚅嗫半天,开口劝说:“大人,今年轮战轮到鄜延路了,我听说知府州折殿帅(折克行)已经带领保安军上去了,敌军势大,不如我们暂避一下,坚守以待时机。” 第二百四十七章 让我们开始吧 第二百四十七章 让我们开始吧 赵兴一咧嘴,答:“我过去就常常纳闷,为什么以大宋之富饶,却打不过西夏这小国,如今我知道了,那是因为我们的战斗欲望不强烈。 每当西夏人来的时候,周围各州、周围各县,每个百姓都想着保卫自己的地盘,决不去救援他人,所以西夏人攻打哪一路,便来去自由,而我们其他各路坐看西夏人肆虐。以至于首当其锋者,以一路之力抵御西夏一国,难怪我们总是打败仗——而我,专为逆天而来,今天我要让这一切改变。” 赵兴说这话的时候,赏移口城寨里频繁派出使节,通告他们在城墙高处看得的军情,以及居高临下观察到的西夏人动态,帅范不停的跟传令兵交流着,等他回到赵兴身边时,赵兴问:“军情如何?” 帅范答:“东侧,西夏大军已经进入我保安军,前军正在围攻顺宁寨,左军已至金明寨,折殿帅打的很苦,连番催促我军赶快动作;西侧,章经略那里,夏军正在围攻定边城,章经略告诉我们,他还留有余力,但暂时无力反击;白马川口,敌军频繁攻击,马琮马准备穷于应付,也抽不出手来。 据说,静塞军司(韦州)也压得泾原路喘不过气来,谢经略那里也没有办法……” 帅范深吸了口气,补充说:“如今诸路就看我们的了!大人,敌军正锋,我们不如先忍一忍。” 赵兴微微一笑:“忍不住啊,听说梁太后那小娘皮是夏人当中难得的油光水滑,叫我怎能忍得住。” 围在赵兴身边的几位将官立刻松了口气,挤眉弄眼的笑了,张诚淫荡的谄媚:“大人,梁太后那老女人你也有兴趣,你真生就一副好胃口,不过,大人身边无论是廖大家还是客氏,那都比梁太后强太多了,怎能看上梁氏那犺发老巫婆,不如且让给末将吧。末将可不在乎她老。” 温溪心表情严肃的摇摇头,生硬的说:“不好。廖大家我不好评说,听说她在京兆一曲倾倒了满京兆的才子,好风雅的事,咱老粗无法评价。但客氏,多心善的一个人。去年过年,她领着一帮妇女在庆州派发过年的酒食,恰好我遇到了,多圣洁,简直菩萨在世。梁太后那老巫婆怎配与客氏并列……回想当日,我看到客氏那慈祥的模样,都哭了。好一个圣女,我坚决不赞同梁氏与圣女并列。” 稍停,温溪心似乎勉为其难的做了决定:“当妾室,我不赞同,不过为客氏做个洗脚的婢女,我勉强同意了!” 温溪心所说的客氏不是别人,正是胡女喀丝丽,“喀”在中原被当作姓氏时,就演化成了“客”。 温溪心看似鲁直的一番话,引得一群男人都淫荡的笑了。赵兴一指温溪心,大笑着说:“温都监,休要在我面前装粗汉,我听说你这家伙能读诗经,闲着没事还写诗,你也是个文化人,怎么没事喜欢扮军汉玩。” 温溪心嘿嘿的憨笑着,这种憨笑经常出现在赵兴身上,赵兴这样一笑,总是让别人提高警惕,但温溪心的憨笑让人感觉到那么朴实——实际上这厮在狡猾方面一点不下于赵兴。 温溪心一边憨笑着一边谦逊:“咱家一个青唐人,在大人面前怎敢自称湿人,我不湿,干干爽爽一个青唐人。” 帅范刚才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着西夏人的阵型,这时他放下望远镜,没好气的说:“大人,对面来的不是梁太后的军队,是嘉宁军司的张诺平,也就是张璞张五公子他老爹,他是找大人来算账的。梁太后在鄜延路,听说正亲自指挥攻打顺宁寨。” “可惜了!”赵兴叹了口气,满脸的不满足:“去年梁太后在我环庆路上吃了亏,被章经略一个白发老大人追着满山跑,我本想着凭我如此英俊非凡,我来追梁太后,他一定不肯换上男装逃走,没想到她不来了。” 众将一起大笑,温溪心憨憨的问:“她怎么不来,难道是我环庆路的男人过于凶猛,她怕了?” 张诚笑的眼泪都调出来了,他频频点头:“当然凶猛,连章经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人他都抵受不了,一定对我环庆路上的男人心惊肉跳。” 帅范叹了口气,说:“大人,您抓了张璞,张诺平这是来找你报仇了,我看到铁鹞子、泼喜军、强弩军……嘉宁军司的精锐全在这了,章经略那里、白马川那里只是虚张声势。” 即便是虚张声势,也来不及通知那两个地方的人了,因为环庆路地势特殊,这三条出川口蜿蜒百里,每条川之间相隔的是连绵群山,要想通知他们两个,必须退出川去,抵达环州后再进入其他的川——这一来一去,等到两家接到消息,估计西夏人早已打穿其中一条川路,兵临环州城下了。 赵兴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既然无法通知他们,那就打吧——诸军做好准备了吗?” 随着军号响过,赵兴阵地上前后左右一片军旗摇动,传令兵看着军旗,向赵兴翻译了旗语:“前军披甲完毕、左军做好准备,后军罗信报告,壕沟已经竣工,铁刺马已经安装完;右军报告,一切就绪。” 赵兴扭脸对张诚与温溪心下令:“你们回到军中吧,把你们轻松的心情带回去,告诉诸军:我本来向捉个梁太后替我暖脚,没想到来了个粗汉,可便是这样,也不能放弃啊。嘉宁军司可是富裕主,钱次兄弟们在他身上很发了一笔财,这次别人送钱上门,可不能亏了礼数,一定把他们全留下来,好好招待。” 各军官回到自己的队伍不久,环庆路第一将张存气喘吁吁的从赏移口跑了出来,他挥舞着一个诏命,气喘吁吁的报告:“大人大人,来了,阵图来了。” 赵兴一脸严肃的接过阵图,展开来仔细观察,张存在一边连声提醒:“倒了倒了!” 赵兴严肃的抬起头,低声斥责:“瞎嚷嚷什么,我早知道西夏人到了。” 张存很不好意思的提醒:“大人,我没说西夏人,我是说你把阵图拿倒了。” 赵兴听了这话,一头看了看手中的枢密院诏书,确实,他是把阵图拿倒了,难怪阵图上的几个字看的那么怪异,他接着叹了口气,一脸遗憾的说:“别嚷嚷,咱文化人,便是把阵图拿正确了,也看不懂。所以正反对我并无区别。” 赵兴这是故意的,敌军在归德川进攻,枢密院的惯例要求前线将士用云扬阵迎战,很少有变化的时候。而云扬阵的实战效果是:百战百败,无一例外。即便是没有阵形,也不可能达到云扬阵这种百分之百的失败效果,所以云扬阵在实战上来说:不如没有阵法。 赵兴早知道这个情况,但去年他冒了个险,没有枢密院的军令就发动了反击,今年他不猛能再这样干了,至少也需要让枢密院一步,比如接受枢密院出兵力,但却不按枢密院的交代,摆出注定失败的云扬阵来。他反手将那张诏命卷吧卷吧,扔给身边的倭人——他们的存在就是帮赵兴处理战利品的。 “好好收着,这可是上好的绸缎,又密又厚实”,赵兴命令倭人。那倭人一边恭敬的接过诏命,一边还嘴里嘟囔,浑身激动的发抖:“天朝的圣旨,好福气啊,守三,你可记得给我证明,我确实摸过天朝诏命。” 张存在那里满脸发绿,嘴里发苦:说布料又密又厚实,这是妇人说的话。一般妇人在端详纳鞋底的布料时,对她们满意的料子都做如此评价。 张存正想找机会劝解,罗信带着几个从人赶过来了,帅范在他耳边一嘀咕,他皱着眉头说:“云扬阵,居然又是云扬阵,朝里那帮蠢猪是西夏人派来的吗?” “这不能怪朝里的大臣们”,赵兴叹了口气说:“在愚民式教育下,如果饱读诗书的文化人智力还不如一个蒙童低下,那就是教育的失败……不过,朝里的大臣发昏,我们可不能跟着发昏,他们发昏丢的是我们的性命,所以他们不在乎;我们发昏,丢的可是自己的性命。听着:今天无论我们摆什么阵形,它都叫做‘云扬阵’。” 罗信鞠了个躬,口称:“喏!” 张存身子动了一下,但他没有附和,只是仰脸看看对面的阵形,岔话说:“大人小心,我这就回赏移口。” 张存走后,帅范望了望对面黑压压的人群,担心的问:“大人敌军数倍于我,我们出城而战,是不是过于轻率?” 赵兴深深吸了口气,答:“我不懂军事,但我想所谓战阵指挥艺术,从广义上来说不过是一道管理学难题。从管理学上来说,我们把该想到的都做到了。比如:战争是一场组织学难题。于是我们用了一年的时间建立我们的军队基层组织,每五个人为一伍,两伍为一什,一什等于一班,五个班等于一排,五个排等于一连…… 从组织学上来说,我们军队的组织远比西夏人严密,管理学说一个人最多管理7个人,我们只让他们管理五个人,有这层层指挥,严密的组织架构,想必我们的军队不可能发生‘胜则一哄而上,败则一哄而散’,‘半夜无缘无故一声梦话,都能让军队发生营啸而崩溃’的现象。 此外,军队战斗中的技巧就是‘集中’——集中优势火力、集中优势兵力,这一点我们想到也做到了,四千陕西步弓手已经每人配上了一把弩,一张弓,他们有充足的箭射击,只要我们在战斗中学会使用兵力,想必也能让西夏人吃个亏。 在这方面,我们面对西夏人也许没有优势,那群混蛋是天生就对战争敏感,但他们是经验主意,而我们却有理论体系支持,我们知道如何分析战事,每打一次我们都在前进,所以我们必将战胜西夏人,因为耗国力、耗经济,西夏人耗不起。 再比如知识,战争或许是一门专业知识,这我们不懂,但我们已经开始摸索,并教导我们下面的伍长什长学会主动参与战争,学会根据战场状况针对性的处理突发情况。在这方面我们或许不如西夏人,但我依然是那个话:他们是经验主义,我们才是科学体系。我们比他们强,因为我们有时间。 最后就是体能与装备了,装备不用说,西夏人跟我们比创造力,他不行。至于体能,这大半年的,我们正在竭力进行强化训练,或许体能有点差异,但我们已经用装备补上了这个差距。 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祈求神灵了——让安思达大祭司来,我需要点神的力量,以便让我们的士兵充满战斗欲望。” 匆匆被召来的安思达听到赵兴的要求有点不悦,驳斥说:“大人,你需要我为杀戮祈祷吗?” 安思达是被赵兴强行召集到赏移口的,他不知道赵兴早早的把他安置在这个危险的地方是什么意思,所以心里很不满,但赵兴却不管他的抱怨,指着面前这片草原,指着背后的河川口,指着积雪初化的山口,执拗的说:“安牧师,看看这片山岗,看看这片土地,看看你的羔羊。 安牧师,上帝创造这个世界花了七天,但毁灭一个人的世界需要多久:只需要七秒,将匕首插进他的胸膛就行。这说明什么?说明建设永远比破坏难,破坏是最容易的事,所以,不同种族的文明程度不可能以破坏力大小衡量。 不久,我们将遭遇到凶恶的敌人,敌人的铁蹄将踏碎这一片宁静,而你的羔羊,我的同胞们需要一点死战的勇气,无论这股勇气来自上帝还是来自魔鬼,我都需要。我需要让我的同胞们知道:上帝是保佑有创造力的民族的。我需要让他们知道:兽性不等于实力。然而,当兽性在这片大地上肆虐的时候,我们这个有创造力的民族,从不惮以最猛烈的兽性: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祈祷吧,为你的羔羊祈祷,为上帝的创造力而祈祷,为我们的民族祈祷,为我的士兵祈祷——如果此战获胜,我将在战后将这一切归之于神的荣光——你的神!” 安思达左右看了看,看着士兵充满期待的目光,他举起了手中的权杖,开始大声祈祷:“主啊!请教导您的羔羊, 在软弱时,坚强面对, 在惧怕时,勇敢自持, 在失败中,仍不气馁, 在胜利中,保持谦逊。 主啊!请祝福你的羔羊, 请不要让他们误入逸乐之途, 而将他们置于困难及挑战的磨炼之中, 使他们学习在风雨中站起来, 由此懂得同情和体谅。 主啊!请赐给他们谦诚智慧,叫他们永志不忘, 真正的智慧在虚心之中, 真正的力量在温顺之中, 真正的伟大在朴实之中。 主啊!求您赐他们一颗纯洁的心,一个高尚的目标, 让他们不忘过去,拥抱未来。 使他们面对挑战无愧的说:‘我做了我该做的’。 阿门!” 安思达大声将祷词念诵一遍,童子军当中有信仰者开始单膝点地,双手合在胸前模拟莲花火焰的盛开,其他士兵有样学样,单膝点地跪了下来,一遍诵读完后,安思达身边跑出一群身穿白袍的景教助祭,他们走到各个小队前,一句句领着大家诵祷。 祷词念完,诸军沉默在肃穆中, 赵兴等他们重新站立,跳上巢车(指挥车),大声向诸军喊话作战前动员:“诸位,斯土斯地,养育了我们也养育了我们的祖宗,华夏的血脉在我们血管里奔流,退后一步就是我们的家园,我们无处可退。高举双手我们就是奴隶,我们的妻儿要被党项人淫辱,我们不能空着手将他举起,除非这只手里握着刀枪。 我们无处可退,我们无法投降,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我们的妻儿,为了我炎黄的血脉,让我们祈祷吧,祈祷列祖列宗庇佑,让我们生于斯塟于斯,死得其所。” 身后,杖鼓乐队奏起了隆隆的秦歌:“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器械一量,同书文字。 日月所照,舟舆所载。 皆终其命,莫不得意。 应时动事,是维皇帝……” …… 在鼓声隆隆中,会唱不会唱的士兵与民夫强人扯着陕西腔声嘶力竭的怒吼:“圣智仁义,显白道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帅范在旁边点着头,欣喜的说:“士气可用!” “撤开车阵,诸军,胜利再会,或者天国再会”,赵兴挥手下令:“让我们开始吧!” 第二百四十八章 打算拼命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打算拼命了 鼓乐声中,首先迈出阵的是铁甲长枪兵,他们一身的银亮板甲,戴着铁盔,手持四米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边走边唱《秦歌》:“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对面,面对依据坚城结阵而立的宋军,张,盾阵后面隐约可见弓弩手。” “大人,宋军左右两厢都隐在车后,我军斥候数次接近,发现车后宋军弩手极多,冲进的斥候皆被密如雨下的弩箭射杀,无一幸免。” “大人,宋军川内还隐有大量旗帜,川口被铁丝网封闭,我军斥候无法进一步哨探……” 最后一名斥候带来了张诺平满意的消息:“大人宋军动了,前阵列开,宋军出动了。” 张诺平一拍大腿:“太好了!我本以为环庆路上只有章老匹夫一个胆大包天的人,没想到赵狗官也是一个狂妄之徒,命令前军冲击,试探宋军有何依仗,敢跟我野地对决!” 左右劝解说:“大人,赵狗官装备了很多弩弓,前军不过是一些苦役、刑徒,他们装备单薄,赵狗官军中多配强弩,不如调强弩军上来跟他们对射,再不如调宿卫军冲锋,最差也应该让擒生军上前去试探攻击,大人怎么让苦役、刑徒上前。” 帅范说对面军中有“铁鹞子”,实际上他说错了,满身铁甲的“铁鹞子”是西夏皇帝的侍卫军,西夏以倾国之力才凑出三千副铁甲装备成军,所以“铁鹞子”不可能来到这里,他看到的铁甲骑兵是西夏各大军司组建的,名叫宿卫军,这些人身穿铁甲要比“铁鹞子”简单点。 张诺平摇头拒绝了部下了建议:“那不行,一支箭需要七文钱,跟宋军对射,多花钱啊!调宿卫军冲阵——你以为宿卫军是不花钱装备起来的吗?还是让刑徒去吧,他们不花钱,大宋境内一抓一大批,发给一根木棍就能战斗,死后连埋都不用埋。多省钱。让他们去冲锋,看一看赵狗官那里有多少弩弓。” 西夏军队满山遍野的冲过来,赵兴下令:“射击,持续射击,争取将他们射杀在远处——箭不值钱,一根树枝长一年就能做箭杆,放在车床上一个时辰可以作出上百根箭。人就不一样了,养一个人养到能战斗,要花我十几年的时间,训练他们学会打仗,我要耗多少钱。射击,用箭雨淹没他们,这东西便宜。” 此时,宋军前军已经立住脚步放平了长枪,一队队弓手、弩手在他们身边站定,帅范在中军用鼓声敲击出节奏,宋军弓弩兵向波浪起伏的大海一样不停的翻滚着,他们直起身放完弩,而后躬身给弩弓上弦,后排弩手继而站起来射出弩箭,一排又一排,波浪起伏,中军中鼓声不停,歌声不停,鼓乐队跟着鼓声高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宋军听着这歌声,热血沸腾,军中歌手唱一段,他们便起身大声呐喊,拼力射出手中的箭,两军阵前,箭矢像热带雨季所坠落的雨点一样,密集的箭在空中发生碰撞,整个天空像被一片乌云笼罩。对面观察赵兴军队的张诺平大惊失色,急问左右:“环庆路上,上户何其多也!” 弩弓的制作是一种高科技含量的东西,他价格极其高昂,而且制作困难,有钱还不一定买的到。宋朝庭规定上户强制购一弩,张诺平来自大宋,自然知道这个规定,他惊讶的是,怎么环庆路上一夜之间富裕户如此多,赵兴这个万把人的军阵里竟有不下三千之弩。 这还不算,宋军阵中还有大型床弩。限于这时代的工艺水平,火药箭的制备不可能附和精密要求,也不能达到小型化。所以只能制备成大型的床弩箭杆,这会儿,操控床弩的州兵赶到了,他们随着号令发射出粗大的箭杆,如枪杆粗细的巨大长箭,尾部冒着浓浓的白烟飞向半空中,有的迫不及待在空中发生爆炸,将金属碎片抛洒在十米范围的空间。 还有些箭杆属于晚熟品种,它们落地时候还没有爆炸,带着巨大的冲量连续穿过数个人体,狠狠的扎在地上,而后一阵轰隆,将扎在箭杆上的人体变成一堆碎肉。 张诺平吸了口冷气,此时,战场中央都被一股浓浓的白烟笼罩,烟云翻滚着,但里面看不到活物。如此威力巨大的爆炸让曾经经历过数次火器站着的西夏兵失魂落魄,幸存的刑徒苦役们调转身子想返回西夏人的阵地,却又被西夏人冷酷射杀。 “让宿卫军冲击”,此时此刻,张诺平再也顾不得做一个守财奴,在宋军亮出这种魔鬼武器后,再让防护力单薄的刑徒前去冲锋,那就是徒劳无益的送死:“让髯耍领军,当先冲击。” 顿了顿,张诺平疯狂的喊着。“动作要快,宋军床弩射击缓慢,只要熬过前几轮射击,冲进宋军阵里,我马上让步跋子、擒生军跟上” 马蹄声像无数铁球滚过铁板,发出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嘉宁军司宿卫军出动了,没烟峡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与此同时,范纯粹弹劾表章也抵达朝廷,在西夏人大举入侵的当口,朝廷官员召回前线将领,命令前线将领解释西夏人的烦恼,这事显得极为可笑。尤其是范纯粹在表章中,冷嘲热讽的谈到西夏人看见环庆路上用纵火器浇花的怪事,而后装疯卖傻的质问朝廷官员:这种事也需要我解释吗?就为这种事叫我召回前线两路将领吗,这是朝廷官员干的,我范纯粹家学渊源,丢不起那个人! 最后,范纯粹理直气壮的反问:出这个主意的人如此关心西夏人,究竟拿的谁的俸禄做的谁的官?他血脉里又没有党项人的因子,他没有,其家人有没有,其仆人有没有党项尖细的成分。范纯粹愤怒的责问:职方司的人都干什么吃的,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西夏人已经混到我们朝堂了,他们还不觉悟,实在令人忧心…… 面对范纯粹的责问,朝廷无话可说,甚至觉得说出去都丢人,四处寻找遮羞布的朝廷大臣们毫不犹豫的采用了范纯粹表章里指出的说法:贾易身为洛党人员,曾在陕西居住多年,或许在那时候他受到了西夏人的收买,或者结识了李元张昊,以至于把持不住…… 朝廷立刻下旨,剥夺了贾易所有的官衔,并命令对贾易执行监视居住,贬谪至偏远的越州。但朝廷不敢说他贬谪的原因,只好含糊其辞的说他“构陷前线将领……” 同日,梁太后顿足顺宁寨,左路军却取得出乎意料的进展,他们攻陷了金明寨,在金明寨附近大肆掳掠,前锋距离延州城只有五里。朝廷大臣乱成一团。 此刻,高太后已经不太管事,她缠绵病榻,时而清醒时而昏睡,与朝廷大臣的慌乱相对应,是小皇帝赵煦的不慌不忙,他泰然的对时局作出评价:“五十万众深入吾境,不过十日,胜不过一二砦须去。” 小皇帝死后的谥号为“哲”,“哲”这个词用在谥号里,其意思是:不知所谓、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刚才,小皇帝说的那句话表明他无愧于“不知所谓”的谥号。 皇帝的意思是说,我们应该有敌进我退的觉悟,敌人来了,我们可以一拍屁股就走,丢下那些平常向我们纳税的百姓不予保护,任他们叫西夏人抓去做奴隶做牛做马,反正西夏人不过是想着每次抢劫我们一两个寨子而已,他五十万大军出动,只抢了两个寨子就走,他亏了我赚了。等他一退,我又可以大摇大摆的回到当地,向那些侥幸没被西夏人抓走的收税…… 搁现在的话说,这叫:存人得地,人地两得;存地失人,人地两失。要有保存(自己)实力的觉悟,在敌人进攻的时候拍屁股走人,这叫诱敌深入,等敌人抢呀抢呀抢够了,抢的拿不动了,他自然就退走了。而后我可以在当地恢复通知,重新征税,顺便叫百姓歌颂我怎么伟大、圣明…… 果然圣明,小皇帝这话一说,执政堂的大臣频频点头,齐声赞赏小皇帝睿智……史书记载:“已而(夏军)果(然在攻)破金明(寨之后)引退”。 既然西夏人左右不过抢劫一两个寨子,几十万百姓而已,朝堂上的紧张气氛顿时松弛下来,大臣们用轻松的口气要求沿线各路各自抵抗,保境安民——这也是惯例,当遇到强敌入侵的时候,历朝官府是不肯任命一个人作为前线总协调官的,他们害怕这个人玩意战胜了敌人,威望过于强大,手里的实力朝廷无法制约,会引起改朝换代。所以,他们宁肯各地方官肚子抵抗,画地为牢。 按规矩,地方官在这场反侵略战争中是无法战胜敌人的,因为人人都画地为牢,地方官只能以一地抵御敌人一国,从力量对比上来说,他们也无法战胜敌人,所以大多数官员只会期望敌人别来攻打自己,管他邻县洪水滔滔。只要自己的城池未失,地方官就没有失土之责。 算了,现在,历史又踏上了它们的惯性通道,朝堂的大臣为了争权夺利,继续寻找一切借口,包括敌人入侵也成了攻击把柄,他们斗争愈演愈烈,前线将领则开始孤军奋战…… 西夏人开始冲锋了,这次是全副铁甲的宿卫军。 沉重的马蹄声蹬踏在早春湿润的土地上,一声声像是踏在人的胸膛,一条千人并列的长长的阵列出现在两军阵前,黝黑的盔甲上是跳动的微光,他们挥舞这明亮的刀剑,一声声怪叫着,奔涌而来…… 古代弓箭的攻击力是令人无可奈何的,赵兴记得他曾看到一个新闻,说了纽约警察25枪没有打死一个嫌犯,枪弹的攻击力尚且如此,弓箭的攻击力可想而知。 这时代,铁甲军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当他们开始移动时,冷兵器时代的弓箭对他们毫无办法,除非他们自己累趴下。宿卫军的防护力略逊与铁鹞子,但他们移动起来依旧宛若一座钢铁堡垒,宋军的铁箭打在他们身上劈里啪啦作响,大部分箭杆跳开,少数箭杆即使插在他们身上,依然不妨碍他们的冲锋。 宿卫军刚开始移动时,帅范已开始调动偏厢车,等宿卫军冲击到一半,偏厢车的布置还没用完成。 初次面临这样大会战的帅范有点手忙脚乱,宋军也有点慌乱,有点崩溃的预兆,张诺平看到宋军的旗帜乱了起来,满意的点点头:“这就对了,我们面对的确实是宋军,往常也是铁甲军一冲击,他们就开始崩溃——崩溃吧!快点,命令步跋子、擒生军赶快跟上。加快攻击速度!” 宋军阵中腰鼓一变,曲调慷慨悲愤起来,与此同时,摇摇欲坠的宋军开始前排蹲下,长枪竖起,脸上充满了绝望而坚定的神情,张诺平急问左右:“唱的什么,他们唱的什么?” 幕僚听着飘来的歌声,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赳赳老秦,共赴国殇,宁断头颅,不折脊梁。 赳赳老秦,共赴国殇,不复河山,死不回乡。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秦有锐士,谁与争雄。 以血还血,以眼还眼。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顿了顿,幕僚又补充说:“听这曲调,似乎是一首秦歌。大人,他们打算拼命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文化的力量 第二百四十九章 文化的力量 张诺平当然知道这是一首秦歌,他家学渊源,自然精通宋朝的歌艺,只是这曲词他闻所未闻,一时之间没话找话的想向同伴求证,这首歌慷慨激昂,连敌对立场的张诺平也不禁赞叹:“早听说赵狗官是苏学士的弟子,词曲享一时盛名,也算个诗词大家。如此一来,张五被他捉去也算是好事,但愿那小子有机会跟赵狗官学上一两手…… 传令下去,不得伤害赵狗官,我需要活擒他,让他今后为我唱词谱曲。” 纷乱的战场上,这样的命令根本来不及传递到前线,张诺平是在这里做个姿态,他的话音刚落,宋军阵里已经飞起了一片铁蛋,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这种射击频率只能是旋风炮的效果,而旋风炮流传到宋国那里,出自于张五公子的功劳,张诺平有点尴尬,他扭过脸去,假意不在关注战况。同僚也识趣,对宋军的动态不予评价。 爆炸声响成一片,帅范在军中怒吼:“射击,快速射击,把他们挡在阵外。” 帅范的欲望不可能实现,前阵的偏厢车尚未布置完毕,西夏宿卫军在付出重大伤亡后,终于沿着偏厢车的缝隙冲入军阵,此时,赵兴已经从马僮手里接过大刀,脸色平静的吩咐:“来不及了,帅判官,全军有你统领,命令旋风炮、床弩继续射击,一定要阻断西夏人的后续攻击,前线归我,你选择适当时机全军压上。” 赵兴领着他的仆人神色平定的向激战前沿走去,杖鼓乐队留在原地,看到赵兴一步一步,稳定的走向搏杀前沿,他们陡然拔高了嗓门,高声吟唱:“赳赳老秦,共赴国殇,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不过日子了”,帅范疯狂的喊着:“把炸弹给我全打出去,还有火药箭,都给我调到最大射程,不要停,给我全打出去。” 前线被突破,宋军本来有点慌乱,但赵兴走过的地方,宋军立刻稳定下来,他们随着杖鼓乐的歌声高声吟唱:“赳赳老秦,共赴国殇,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旋风炮、床弩前方的士兵逐渐恢复平静,帅范也冷静下来,他流水般的听着军情报告,并频繁发出指令。 “报,前沿环县枪手伤亡惨重,已经溃散了……” “调胜羌寨枪兵上前,加派第三连予以支援,命令环县剩余枪手从我阵左方退下,进入左翼进行修整,命令右翼温溪心调一个都填补第三连防区。” “报:第三连连长丰翔阵亡,第三连伤亡两成,胜羌寨枪兵崩溃。第五连顶上去了。” “这么快的速度……调第三连残兵从右翼退下,命令归德堡枪兵前移,填补第五连防区……” “报:招讨大人赶到了,正在组织人手反击,前线已经稳定,第五连伤亡三成,死战不退。” “命令旋风炮、床弩不要停,命令第十一连上去增援,命令教导营填补十一连空缺……” 停了片刻,帅范叹了口气:“原来,战争真是一道管理学难题,这人员的流动与调派真是个难题啊……命令残余环县枪手与第三连混编,命令残余胜羌寨枪兵也编入第三连,命令第三连军官按官阶顺次替补,整编完毕后立即回报。” 帅范在那里应付管理学难题,赵兴已开始应付潮水般涌来的西夏兵,在他的指挥下,前线士兵以排为单位结成一个个密集小圆阵,每个圆阵之间留下很大的缝隙,任西夏骑兵纵横。却不时以班为单位,从圆阵里侧击西夏兵。 失去冲击速度的西夏兵攻击速度越来越缓慢,感觉宋人突然变的坚韧起来,大阵之间虽有通行缝隙,但时不时的会从旁边的小圆阵里射出几支冷箭,扔出几杆投枪,偶尔还会有几个人窜出大阵,向路过的骑兵发动进攻,渐渐的,窜入宋军阵中的西夏骑兵越来越少,宋军结成的圈子越来越大…… 这次轮到赵兴出击了,他瞄准了西夏一名“抄手”,这名西夏人骑的高头大马,撞进了宋军一个小阵,接连撞翻几名宋军士兵,挥舞着刀砍翻几名宋兵,并狰狞的大喊:“宋奴,还敢顽抗……” 正在咆哮间,那抄手猛一回头,瞥见一个西瓜大小的流星锤向他飞来,忙回身用手里的刀一挡,叮的一声,火星迸射,流星锤改变方向重重的砸在抄手胸前,令他口喷鲜血,坐不稳战马。 西夏军制是以“抄”为单位,每“抄”不限人手,一个部族里的青壮可以编成若干抄,甚至还有女抄。每抄的首领称之为“抄手”,担任抄手的多数是久经战火的老兵。 按说这样的老兵知道如何阻挡流星锤,这种武器不能横档,要顺着链子拨,将流星锤拨开才行,可刚才的流星锤飞来的太快,紧急之间,抄手只能横档,。这支流星锤出自赵兴之手,力道大的惊人,速度出乎抄手的预料,他本来想挡住锤尖,结果挡在链子上,狠狠挨了一锤后,抄手模糊不清的眼神里望见一黑一白两个高大的汉子扑向了他。 身穿一身白甲的那个大汉一手提着一个流星锤,一手拎着把狭长的窄锋刀向他扑来,身穿黑甲的那个大汉脸部只看见呲开的牙齿,白森森,异常锋利,而其脸部其它五官都笼罩在一团黑暗中。这名黑汉胳膊像人腰一样粗,他不是来战斗的,一手持着一顶一人高的鸢形盾,一手拎着把斧子,每当有冷箭射向那个白甲人,黑汉都用手中的盾牌替白甲人遮挡。 “英雄,死在这样的人手里也不枉……”,抄手最后的意识是这句话。 然而,他不知道,就在他合上眼的那一刹那,几个矮小的倭人已经蹦跳着窜至白甲人前方,他们一挥刀,毫不费力的砍下抄手的脑袋,拎起抄手人的发髻别在腰间,而后纵回白甲人身后。 倭人马僮抢走了赵兴的战利品,对此赵兴也无可奈何,这群马僮简直就是天生的山地奔跑者,从很小的时候他们就赤着脚跟随贵族的战马奔驰,能气脉悠长的连续奔跑一个上午,也无需休息片刻。赵兴虽然自诩体力过人,但在奔跑速度上,对这些倭人马僮简直没脾气。况且这些马僮跟随在他左右,就是替他打扫战场的,所以他没有纠缠,转身随着泰森的指向,将目光盯上了另一位西夏小将。 这位西夏小将是一名资赡兵,用现代的话说,意思是贵族侍从,而这里所说的贵族指的是师长一类的级别,刚才赵兴对付抄手时,他骑在马上连连对准赵兴施放冷箭,惹的泰森怒火万丈。 宋军圆阵里哨子响了,按规定,班组出击的原则是每次消灭一个目标,赵兴已经完成了任务,当他斩杀这名抄手后,那个被抄手撞散的圆阵重新集结起来,而属于赵兴的圆阵则准备好了下一拨出击的队伍,频频用哨声招呼赵兴归建。 赵兴一挥手,领导着他那支小队加入了重组的新圆阵,才一进阵,他便招呼左右:“给我弩,我要射杀那位资赡。” 不用他操心,刚才那位资赡频频向赵兴射击的动作已经惹怒了周围几座圆阵,圆阵内的宋兵或者向他射箭,或者向他投掷标枪,更有几个圆阵组织人手向这位资赡发动攻击。夏兵见状,也逐渐向这位资赡围拢过来,以保护他们士气的象征…… 战况陷入焦灼状态,身在战斗前沿的赵兴全副精神都在调动一拨拨人手冲击西夏人结成的这个小阵,后阵中的帅范看到全局趋于稳定,面露欣然:“太好了,就这样打,继续射击,继续投弹,阻断西夏人的继续攻击,我们已经稳住了战线,坚持!招讨大人会将西夏人驱逐出去,坚持!” 赏移口,马琮看到宋军阵营稳固,也开始松了口气,他一边指挥赏移口城墙上的巨型投石炮发炮支援宋军,一边询问身后的程爽:“小爽舍人,你的铁甲骑兵准备好了吗?” 程爽对自己的七叔有一种盲目的自信,他看着宋军阵营,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回答:“太好了,七叔已经挡住了宿卫军、步跋子的连续冲击,擒生军被爆炸挡在后面了,再等等,七叔还没有发信号,不着急。” 对面的张诺平震惊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宿卫军全没,步跋子还在零星抵抗,擒生军冲不上去,对面是什么军队,这还是宋军吗?” 正在张诺平惊叹的时候,宋军前沿合拢了,这意味着冲入宋军阵内的西夏人已经没有了抵抗,紧接着,宋军经过短暂的整队,竟然迈步前进了,他们唱着嘹亮的军歌,挺起长枪面对西夏人的军队走来,走的趾高气昂,走的咬牙切齿。 他们唱的是:“圣智仁义,显白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宋军居然进攻了,宋军居然在野外向我们夏军发动了进攻”,张诺平难以置信、极度震惊、神智茫然的喃喃自语:“我看到了什么,谁能告诉我,我看到的是真是假——宋军居然、竟然在野战中跟我军打对攻?” 宋军阵营,帅范下了最后命令:“全军齐上,发动全面攻击,旋风炮、床弩赶快跟换弓弦,修理损坏。” 赏移口城头,程爽继续自语:“再等等,再等等,七叔还没有发信号。” 马琮凝目观看,战场中央只剩下一片翻滚的白烟,只见宋军两翼扯着偏厢车直往前钻,用偏厢车将白烟笼罩浓密处圈了进来,而宋军中军则一头撞进白色的硝烟里,而后那团浓烟翻滚着,逐渐的向高空飘散。原地留下的炮兵与弩兵则开始忙乱起来,他们拼命的用新部件替换损坏的床弩与石炮。 不一会硝烟散尽,宋军已经逼近了西夏军阵,西夏的强弩军开始用密集的箭雨打击宋军,宋军沉默着,但执拗的向西夏人逼近,他们眼里冒着赤红的光芒,嘴角咬出血来,一路走,一路留下无数的尸体,无数的血泊…… 以宋人的工艺水平,弓箭依然不能组织西夏人的进攻,夏人更不行,因为宋军的铠甲更厚实,防护力更强,不一会,前锋已经撞进西夏人的营寨,掷弹手投出一个个炸弹,动摇西夏人的盾阵,等硝烟笼罩了西夏人的本阵,赵兴与泰森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作为锋尖,首先撞入了硝烟之中。 “胜了!”左翼的张存热泪满面。 “胜了!”右翼的温溪心满脸的狂喜。 “胜了!”中军的张诚大喜过望。 “胜了!”留在原地的帅范不停感谢上苍,感谢释迦摩尼,感谢孔夫子,感谢莎士比亚:“我们在野战中对攻,我们在野战中打入了西夏人的营寨,而且是以少胜多打进去的,我们胜利了,我们秦人终于有了一死的勇气……让杖鼓乐队上,把你们所有的力气使出来,给我反复吟唱秦歌,胜利在此一线,给我用最后的力气唱响凯歌。” 秦歌的杀伤力对西夏人不同凡响,因为西夏人从心里也是承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否则的话他们不会年年来大宋讨要岁赐;秦歌对西夏士兵的杀伤力也是明显的,因为西夏的擒生军主要任务就是俘虏陕西一地的居民,并挑选其中强壮的补充入擒生军中。杖鼓乐队这一逼近前线唱歌,西夏军中秦人的血脉逐渐觉醒,首先动摇的是刑徒军。 幕僚向张诺平报告:“大人,不好,刑徒有人在吟唱‘赳赳老秦,共赴国殇,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军校弹压不住。” 张诺平才跳起来,还没来得及下令,又一个传令兵报告:“大人,不好,麻魁(党项语‘女兵’,亦指女抄,这是西夏军中的女兵编制)当中有人在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连麻魁小校也跟着唱了,剩余的宿卫军士卒不仅不过去弹压,反而跟着哼哼,张三公子让我来禀报一声:大势已去。” 第二百五十章 传统的力量 第二百五十章 传统的力量 “胡说,调擒生军,调强弩军,给我射杀他(她)们!”张诺平暴跳如雷。 下一个传令兵报告:“大人,宋军来势凶猛,已经突破步跋子、宿卫的拦截,突入强弩军,强弩军开始崩溃……” 张诺平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另一个噩耗传来:“大人,刑徒、苦役两营反了,擒生军也有部分跟着他们造反,张三公子告诉大人,他护住后军,希望大人速速退去。” 来不及了,冷兵器时代,战线的崩溃就如同雪崩,它的动乱是累加效应,前线三军没能挡住宋军的突入,后面苦役刑徒两营作乱,西夏人的崩溃就像原子弹的链式反应一样,它先是稍微沉寂一下,仿佛所有人都惊诧莫名,等醒悟过来,核爆炸发生了。 到处都是四处逃窜的人,所有人都无心抵抗,所有人都期望自己即使跑不过宋军也能跑过同伴,更有大片大片的投降者,他们抛下武器,跪在战场,含泪反复吟唱两首秦歌,双手扶在地上,边亲吻着大地边痛哭流涕。 张诺平被一帮亲卫簇拥着,边往后阵跑边难以置信的疯狂叫嚷着:“我居然被打败了,我十万大军居然被宋狗不足一万人打败了……” 几位幕僚听了这话直翻白眼:“还宋狗呢,你也是一个宋狗……哦,咱家也是,不如……逃不过夏人,不如我们投……” “我们胜了?!”帅范领着后续军队赶到赵兴身边,此时赵兴的铠甲已经看不出来本来面目,上面占满了红色与黑色的血,红色的血是才染上的,黑色的血是最早一批染上的,它们已经凝固变色。当时的赵兴已经摘下了头盔,正坐在几副尸体摞成的肉凳子上喘粗气,健壮的有点变态的泰森也直不起腰来,他拄着盾牌、弯着腰在那里喘气,手里的斧子只剩一个斧柄。 赵兴身边还躺了一地的倭僮,他们有的带着伤,人数也不全,但所有活着的人腰间都缀满了首级,滴滴答答的血让他们每个都像从地狱出来的恶魔。 “这就是文化的力量!”赵兴喘匀了气,指着这片战场断断续续的说:“原本我们的文化优于他们,原本他们对我们的文化心存敬畏,原本文化该是一种心理战的手段……可惜,朝里的大臣愚昧,他们忘记了我们的长项,用怯懦自私迂腐让西夏人心存鄙视,结果削弱了夏人对我们文化的敬畏。 今天,我们给士兵们重新注入勇敢,注入坚定,注入不死不休的坚持,让文化加入到战争因素中,成为一种战争手段,令这群蛮夷重新想起那股敬畏——我们胜利了,我们必将继续胜利下去!” 赵兴说这番话的时候,宋军的总预备队——埋伏于赏移口的骑兵出动了,他们追逐着西夏溃兵,以死之、以灭之、以逐之。 宋夏交锋活像一个大棋局,一子活则全盘皆活,首先接到消息的章楶立刻发动浅攻,击溃了虚张声势包围定边城的西夏人,而后和赵兴合兵一处兵围盐州(盐池),而后得到消息的梁太后担心被宋军堵了后路,连夜逃窜三百里,鄜延路撤围。 这次,梁太后还有一份坚持,她没有改变装束,依然以太后打扮沿途逃窜,但是她的车辇仪仗全部抛弃,遗憾的是鄜延路官兵不敢开城出击,结果叫当地强人捡了便宜,缴获了梁太后的全副车辇仪仗。 赵兴听了这消息,遗憾的摇了摇头,唠叨说:“梁太后怎么不换装了呢,难道鄜延路的男人比不上章经略,各个银样蜡枪头,让梁太后看不上眼?亦或者梁太后这次不担心贞洁问题?” 环庆路上众将士各个狂笑不止,章楶摸着白胡子,摇晃着白发苍苍的脑袋,假惺惺的谦虚说:“离人休得如此说,鄜延路上还是有男人的,怎能连老夫这一个老汉也比不上呢。” 在场的有一名鄜延路派来的军官,他刚开始还有点扭捏,看到整个环庆路上的军官望向他的目光都隐含嘲笑,憋不住了:“招讨大人,此语辱人过甚,非君子之道也。” “辱你了,你感觉到羞耻了——子曰:知耻而后勇,‘耻’你是知道了,‘勇’何在?我们的敌人是西夏人,你冲着我大喊大叫,是在表现你的勇敢还是在表现你的‘不知耻’”赵兴回答的很冷淡。 章楶没有劝解赵兴,因为这次鄜延路上但要有一个勇士的话,只要稍稍拦截一下梁太后,战况就不一样了。而面临西夏人进攻时,宋军是处处兵力不足的,但唯有环庆路敢以少战多,主动出击,并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然而这胜利来之不易,赵兴的三千童军阵亡超过一半,余者人人带伤,那场激烈的战斗连泰森这样的壮汉最后都累的直不起腰来,可以想见那场血战是多么艰难。 这是一次得不偿失的胜利,环庆路出兵合围盐州,由于梁太后的兵力逐次从鄜延路撤出,而赵兴这里火药用光,实际上他们已经失去了攻城的能力,全军将领汇集在一起,是在商量撤军问题。 面对西夏四处围拢过来的大军,环庆路的官兵只能集合在一起,慢慢退却,沿途还要防御西夏骑兵的追击,这条路一定很艰难。 “鄜延路上若是能给我们争取三天时间,不,哪怕是一天”,赵兴竖起一根手指说:“有三天时间,我的补给跟上来,我能攻下盐州;有一天时间我能逐次退往洛川,但现在,一天的时间都没有。” 叹了口气,赵兴失望的说:“盐州自古有‘灵夏肘腋,环庆襟喉’之称。占领了盐州,我们北望兴庆府,东望嘉宁军司,背后的山川中可以隐藏源源不断的援兵,从此之后只有我们打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找我们麻烦的事。” 赵兴跳了起来:“占领了盐州,西夏就完了,这个国家已经让我们拿刀顶在脖子上,只能任我们宰割,我们将战火推进到敌人境内,而盐州自古出盐,我陕西一路因为路途遥远,从海边运盐价格高昂,盐州的盐却很低廉,商人们为了这份暴利,甘愿冒险与西夏交易战略物资。我们占领盐州,西夏人对我们再没有经济优势,只是一头任我们宰割的羔羊——而完成这一切,只需要三天时间,三天。 可我连三天的时间都没有,西夏人全线进攻,但主力只在鄜延与环庆,环庆路是嘉宁军司的报复军队,鄜延路是梁太后亲自统领的精锐,嘉宁军司已经让我打残了,只要鄜延路帮我拖延三天,等我占领了盐州,依托坚城阻挡梁太后的大军,西夏满国的精锐都可被我们埋葬于盐州城下…… 这机会一旦失去,再不会有了,等西夏人有了警惕,我们再想重新踏足这片土地,要付出更多的鲜血与生命。想一想,这多么让人心痛——你知道这场胜利怎么来的,让我们掰着指头算一算吧:先是草木皆兵计划,使得西夏人不敢就近劫掠补充军粮;再是燎原计划制造无人区,加大了西夏人的补给纵深;然后是利用信仰的力量,让我们用了死战的勇气;此外,我们甚至用上了文化的威力做心理战手段…… 这场战争我们已经挖掘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为了这场胜利我们准备了足足一年,这场战争不可复制,因为用过的方法,西夏人不可能不警惕。可惜,我们却没有保住胜利果实——你让我不发火、你让我不愤怒,你让我心情愉快地放弃这一切,唉……” 朝堂上的小皇帝可以无所谓的说西夏人终归是要退兵的,朝堂上的大臣可以为此齐声夸奖皇帝睿智,但身在鄜延路,感同身受的那名军官羞愧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方勉强说:“大人,阻挡不了西夏大军不是我鄜延路一个人的事,泾原路、河东诸军、麟州都没有阻拦西夏退军。夏军入侵,周围州县向来如此,官员们讲究守土有责——只要城不破,谁管城外洪水滔天,谁管邻县水深火热?! 您刚才也说了,今年周围州县的军队都是虚张声势,唯有你我两路遭遇的是主力——我鄜延路遭遇的也是西夏人主力当中的主力啊,环庆路上有赵大人的神勇、章经略的多智,我们鄜延路比不了。所以‘以一隅抗一国’的事情,我鄜延路做不到。 大人,你们要责备,就责备吧,可现在其余诸路畏缩不前,唯我鄜延路过来通报一声,大人不应该单单责备我们,还是考虑一下我家殿帅的建议——如今西面扑来了静塞军司,南面是梁太后大军,北面压过来的是祥佑军司,我家大人打算在东面与麟州折克大人一起接应环庆退兵,大人,事不宜迟,赶快退军吧。” 赵兴脸上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章楶满脸的不甘心:“盐州啊,明明是一个大盐仓,历代积蓄,金银满坑满谷,这都到了盐州城下,怎么舍得走啊。” 章楶说的这话应该由赵兴来说,实际上他原本有走的意思,但听了赵兴的话后,觉得宋夏战争的转机在于这盐州,一旦失去了这次机会,等西夏人在盐州修筑了新的防线,密布堡寨,宋军再想拿下这个金库,可能付出的代价难以想象,故而章楶倾向于冒险搏一把,他说的金银满谷,是想激起将士们的拼搏欲望。 “离人啊,你曾有一日破两城的记录,这盐州城就一点法子都没有吗?只要我们拿下盐州,而后通知各路兵马围上来,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嘉宁军司已被打残了,梁太后乃是逃窜之军,士无斗气,我们只要进了盐州城,或许梁太后连登城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绕路逃窜。” 赵兴颓废地叹了口气:“来不及了,我们的军队都分散在四乡大肆搜刮,光把他们重新聚拢起来就需要一天时间,可三面大军都围了上来,再不走,在这片大草原上遭遇骑兵追击,恐怕我们连现在的胜利果实都保不住。 老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我们退吧——西夏人攻陷了我们一个城寨,我们扫荡了静塞军司,算起来也没吃亏,但要是让西夏人把我们这支军队吃了,环庆路上再有三年也缓不过元气,所以,退兵吧,迟疑不得。” 章楶也是个有决断的人,他用兵谨慎起来要比赵兴保守,要不然他不会推出“深垒加浅攻”的政策,赵兴这一劝解,他已经醒悟过来,连忙站起身回答:“老夫这次贪心了,罢了,就依赵安抚的意思,命令全军整队,徐徐而退。” 赵兴一拱手:“老大人,撤军这活儿还是让我来吧,你我二人都在这里,环庆路无人做主,请老大人提前一步赶回环州布置接应——来人,送老大人即刻动身。” 赵兴这是照顾章楶,因为夏军三面扑来,这次撤军搞不好要剥一层皮去,他们两个首脑都在前线,万一出事,西夏人可谓将环庆路高级将领一网打尽了。 章楶明白这点,军情紧急,他这位老头也没有跟年轻人争的意思,连忙起身,说:“离人,赏移口前面的割踏寨虽然城墙残破,但临时歇脚还是够的,我先去割踏寨,整修那里的城墙,而后命令赏移口布置接应,你只要退到割踏寨,老夫一定把你接应回环州。” 鄜延路军官急忙插嘴:“大人,我们接应的军队在东面,老大人怎么让赵安抚往西走,西面西寿保泰军司的情况不明,静塞军司已经从西面压过来,距此地只有三百里,大人不向东……”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老大人说的对,你忘了西夏去年冬的那场大火,往西走几百里没有人烟,压过来的静塞军司补给耗尽,又在等待梁太后的军队,不敢单独迎战我们得胜之师,所以每天只推进二十里,行动迟缓。 但我们不同,我们刚从盐州城下抢的盆满钵满,大包小包,这一路都是杀过来的,路途比他们熟悉。而且往西走,迎战的是静塞军司,我环庆路既然能以一路之力打败一个嘉宁军司,静塞军司论实力比不上嘉宁军司,将士们面对他们的时候有心理优势,所以转身迎战他们才是最佳选择。 南面的梁太后带领的是西夏主力当中的主力,他们退的很快,行军速度不可估计,一旦被他们缠住,再加上一个实力不明的祥佑军司,那是我们想走恐怕都走不脱了。” 赵兴这一分析,章楶满意的点点头:“离人明白我的心思,这我就放心了,我先走一步,割踏寨下等你。” 赵兴上次攻陷赏移口的时候,轻微扫荡了割踏寨,等草原大火熄灭后,西夏人又重新占领了割踏寨。赵兴在没烟峡打败张诺平后,张诺平率领残军进入割踏寨,追击而至的赵兴连气都没有缓过一口,立刻架起旋风炮,用火药轰击割踏寨,等割踏寨城墙尽毁的时候,张诺平站不住脚,又连夜出逃逃回了嘉宁军司治所宥州。他跑的快,但赵兴为了让他缓不过气来,在攻打割踏寨的时候,将剩余的火药全扔了出去,这才造成他追击到盐州城下,却没有攻城武器了。 原本赵兴认为只要有三天时间,后勤补给上来,盐州这座土垒城墙必定轻易被火药攻克,但现在宋军诸路连三天的时间都没有给他。 章楶走了,鄜延路军官也走了,按照约定,赵兴虽然不向东退,但鄜延路与麟州两位“折克”依旧要在东路虚张声势,做出接应姿态,等房间静下来,赵兴看着满屋屏息静听的将领,苦笑着说:“独木难支啊,我环庆路一路将士的奋战挽不回大局,怎不令人扼腕叹息。” 环庆路的军官对战局都充满了无奈与伤感,他们有的低声抱怨,有的高声谩骂,有的神情沮丧,赵兴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子,一挥手,大声斥责:“都吵什么,别人可以抱怨,你们怎么可以抱怨,我们亏待了这场胜利吗?” 军官们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 他们当然没有亏待这场胜利,沿途追击让他们抓捕了不少奴隶,进入盐州以来,他们四处劫掠——不,应该说整顿西夏人的“低俗”之风,凡是他们认为导致西夏“低俗”的东西,譬如金子银子,精美瓷器,满圈牛羊,他们都划拉到自己的腰包里,如今每个士兵身后都至少跟着一辆满载的大车,七八匹上好的骏马。所以,这场战争对他们来说是获益的,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保住胜利果实。 赵兴挥手叫过军中的书记官,命令他书写布告,军官们好奇的围了上来,却见书记官书写的是一条法律——《天圣令》。 “我来这里不是播种幸福的,我是来播种仇恨与分歧的,传令下去,将这《天圣令》印刷上万份,张贴至盐州各乡各村,告诉他们我大宋禁止驯养奴隶,不管他是不是宋人,只要踏入我大宋境内,从踏上那片土地的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奴隶,他是自由的了、可以自由的呼吸空气,可以自由的迁徙,可以自由的摆摊设点来挣钱养家户口——告诉他们,我们的国度没有‘城管’,他们站在阳光之下不用怕被人驱赶、被人殴打、被人辱骂。 告诉他们,告诉所有的奴隶,我大宋是一片自由的土地,凡是愿意跟我们走的,可以任意拿走他主人的一部分财物,当作自己这几年做奴隶的薪俸。跟着我们走,只要能活着回到环庆,我以招讨安抚使的身份给他们发放自由证书,帮他们落户籍,去吧,告诉所有不愿意当奴隶的人,跟我们走,走到环庆就是胜利,就是自由。” 书记官第二道书写的命令,开头就是宋太祖当初下达的“封桩令”,赵兴解释完封桩令,明确宣布:“昔我环庆屡受嘉宁军司、静塞军司的骚扰,今我环庆缘边招讨安抚使赵兴下令,以太祖诏命为证,通缉静塞军司、嘉宁军司士兵,凡有人割取两军司士兵首级者,赏金五贯至十贯不止,领赏办法如下:……” 两条命令一颁布,可以想见西夏境内人人自危的情况。因为赵兴并没有表示两大军司士兵该如何辨别,这就意味着只要提人头去环庆就能换取五贯以上的赏金,如此一来,想必西夏人连睡梦中都要保持警惕,防止自己的头颅被身边的奴仆偷去…… 书记官写完布告,拿着两张布告匆匆而去,他赶着去印刷,而后赵兴一叠声的下令收束军队,准备撤退,等他布置完这一切,已经当日中午了,军士来报告:“大人,女抄不听号令,她们正带着安思达大师四处查抄寺庙,焚烧喇嘛经院,说是要解救姐妹。小人前去通报的时候,安大师说他们今晚恐怕赶不到了。” 赵兴一阵苦笑。 党项人有一种特殊风俗:“凡有女子,先荐国师,而后敢适人。”而所谓的国师就是喇嘛教庙宇的主持。按党项民族传统,党项女子发育成人后,其父母要送到喇嘛庙中供那些喇嘛们淫辱玩弄一番,而后才敢嫁出去。没被国师玩弄过的女人出门都不好意思见人,而党项男子是坚决不娶这样的女人的。 当然,大多数父母与女人做这种事情时,是怀着一颗对宗教虔诚的心,向喇嘛们提供这种娱乐设备的,但也有些女人不甘心承受这种命运,或者说这种侮辱。 没烟峡胜利后,安思达在军中一下子多了很多信徒,战后他打扫战场,拯救伤员,使得他在军中享有很高声望,进入西夏境内以后,他的宗教狂热病犯了,在那些满腔仇恨的女人挑唆下,立刻开始四处搜捕喇嘛,焚毁寺庙。 西夏女抄是没烟峡大战中首先投降的西夏兵,她们大多数是被掠去西夏的宋人后裔,接受宋文化的熏陶,所以对喇嘛实行的那种风俗格外的厌恶。赵兴听到这种利用宗教欺骗女人身心的丑恶行为也充满愤恨,所以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他们越干越执迷了。 “没时间了,你再去趟告诉安大师,敌军三路合围了,我们今夜要撤,决不等候任何人。另外,告诉大师,喇嘛教是西夏国教,那些僧侣被成为国师,安大师烧了那么多寺院,等他退走的时候,请他沿途小心。” 赵兴所有的撤军动作都在盐州守军眼皮底下进行,丝毫没有掩饰的意图,当夜,民夫队伍首先退却,他们明目张胆的点着火把,牵着身后的大车大摇大摆的向环州前进,蜿蜒的火龙汇成一条河流向地平线尽处伸展,盐州守兵见到这种诡异现象连忙报告盐州城守,城守爬上墙头,发现这片浩大的灯海心神不定。 左右建议:“大人,宋军这是要撤了,我们出城突击一下,没准能杀退这片宋军。” 第二百五十一章 胜利后的担忧 第二百五十一章 胜利后的担忧 盐州城守瞪着那名出主意的幕僚半晌,反问:“宋军原本攻势正盛,怎么突然要撤了呢?” 盐州城守这话问的不奇怪。 古时候中国式攻城战讲究“围三缺一”,也就是包围三面,留下一面放敌人有生力量逃生,让敌人明白自己的处境,对抵抗产生绝望,从而削弱敌军的抵抗意识,让敌军只想逃跑……然而,赵兴认为这种兵法是青铜器时代,牛车战术下诞生的方法,那时候人们走路的速度都差不多,谁先拔腿走路谁先跑远。同时,即使留下一面城门,限于移动速度,敌方也无法在守兵发现钱获得大量补给。 而在骑兵时代,如此做法就是蠢笨。留下一个缺口,可方便敌人与外界沟通消息并获得补给。比如蒙古攻襄阳城时,因为水路还留有一个缺口,所以围攻数年不下,但那个缺口合拢后,襄阳城顿时陷落。 赵兴是个务实的人,帅范又压根忘了这习惯,所以环庆兵一上来就四面合围,赵兴还唯恐包围的不严实,派遣几队游骑兵环城巡逻,防止守军与外界沟通,在这种状况下,盐州守军压根不知道战况的新变化,现在,当赵兴大摇大摆准备撤走的时候,盐城内的官兵对外面两眼一抹黑,故此心中迟疑。 盐城城守的话谁也无法回答。 “赵狗官为什么要退兵?”盐州城守在城墙上转着圈子,频频反问自己,也反问盐州军官:“赵狗官以一万破十万,在没烟峡击溃我嘉宁军司的主力,乘胜杀至我盐州城下。两日前,章楶那个老匹夫也带着军队赶来汇合,如今围城才两日,赵狗官也没什么大的攻城动作,只是严密封锁我盐州。两日,我估计赵狗官已经把攻城器械造好了,这当口,他怎么突然退走了? 这几日来,赵狗官一直在增兵,我们每日在城墙上可以看到大队人马牵着牛羊从草原尽头络绎不绝的走入他的营寨,眼见得他的物资逐渐充足,攻城器械也来了,怎么他要突然退走? 如今,嘉宁军司已经让他打残了,而我夏国精兵都在太后手里,都被堵在鄜延路。赵狗官夺下我盐州城,太后的退路就断了,章老匹夫与赵狗官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不信!章老匹夫满肚子坏心眼,赵狗官肚子里全是毒计——草木皆兵,听听这名字有多恶毒,他俩贼头能不知道盐州的重要? 我盐州城凭什么反击?太后带走了城中精兵,张监司(张诺平)退走的时候虽然留下了一部分兵,但都是一些杀破胆的懦夫,城外军营里一唱歌他们就瑟瑟发抖,我能指望这些人出城而战吗?” 一名幕僚指指城外,气愤的质问:“大人,你睁开眼睛看看,这片灯海怕没有十万人吧。赵狗官会动用十万人设个毒计,诱骗我们出城,顺便伏击吗?大人你看看那,看看这片灯海。” 盐州城守鄙夷的哼了一声:“你又不是赵狗官,怎么能知道他想不出来这等毒计。十万人,我看没有,一辆马车上插六七根火把,这一片灯海有三五千人也就演出来了。” 另一个幕僚再问:“大人,宋军大营中人喊马嘶的,你再听听,即便营外只有三千人扮出这片灯海,可大营内的士兵不休息吗?即使他们有准备,准备了一夜也乏了,我们不妨在凌晨时发动突击,或许能收到意外效果。” 盐州城守慢慢摇晃着脑袋,说:“你们依旧没有回答我:赵狗官与章老匹夫为什么要退?听嘉宁军司败退下来的人说,赵狗官有一种新武器‘炸雷’,一声响亮,声震十余里,连宿卫军强悍组成的盾阵也组当不了这种‘炸雷’。我这几天一直在担心他向我们城墙投掷‘炸雷’,可他总没有使出来。 夜间出城,我是无论如何人不肯的。你们也不用劝,因为草原上一望无际,根本做不成埋伏,想要伏击我们只有在夜间。赵狗官满肚子毒计,章老匹夫满脑子坏心眼,无论你们怎么说,哪怕是宋军在城外演大戏,我也不许你们夜间出城。 黎明出城是个好办法——但我想知道,如果你们出城的时候遭到赵狗官的炸雷袭击,即便你们抵受的住,战马抵受的住吗?我现在还在琢磨,他凭什么退军,我们各路的军队都已经跟宋军纠缠在一起,嘉宁军司又被打败了,我们孤立无援,他们凭什么退军?难道不是想诱骗我们出城?” 盐州城守这话让大家无话可说,毕竟信息量决定判断力。盐州这群官员困坐孤城,外面的情况两眼一抹黑,让他们如何作出判断。 天亮时分,宋军营寨寂静无声,盐州守军好奇怪,直到中午,才有一名官员鼓足勇气派人摸入宋军营寨,这才发现,一夜之间宋军走了个干净,营寨中遍地是宋军走的时候丢下的垃圾……还有数以千计的布告,全是呼吁奴隶们起来投奔环庆的。 盐州城守军不敢追逐,他们首先要做的是向四个方向派出侦骑,尽可能多的收集信息,以做出正确判断…… 三日后,他们首先接到的是梁太后的消息,梁太后已经带领大军顺利撤出了鄜延路,正在一路狂奔向盐州城而来。 但盐州城依旧不敢追逐,此时盐州城已经发生了多起奴隶叛乱的事件,那些奴隶们觉得宋军没有走远,他们盗窃一些主家财物,有的甚至连主人的头颅也盗割去,偷骑上几匹马一路追赶宋军,致使盐州城一夜数惊,守兵们疲于奔命满城处理突发案件,以至于数日后,盐州太守见到梁太后都哭的没个形了,他涕泪交加的倾诉:“赵狗官虽然没攻城,但给我盐州造成的损害比攻城还厉害,我盐州城四乡已经被他毁了,五万百姓全部被他掳走……城内,这一纸《天圣令》就宛如无数炸雷,数日之间,两千多军卒被人盗割了头颅,连我爱子也不能幸免,太后,你大军到了,一定不要放过那赵狗官。” 梁太后满脸的疲累,她稍稍一想,决定还是采取与赵兴相同的策略——保住既有胜利果实。她统领大军深入鄜延路,连续攻破了两个寨子,大肆搜刮而回,鄜延路不敢出战,这份荣光已经胜过梁乙逋了。而赵兴的凶狠人所共知,西夏人就没在他手里讨过便宜,与其追击赵兴,面对叵测的命运,还不如敲着得胜鼓回朝:胜利是她的,失败是别人的,这对她来说足够了。 梁太后缓缓说:“这次哀家深入鄜延路,听俘虏的鄜延百姓说赵狗官绰号‘惹不得’,满东京汴梁城都知道:此人咬人一口,入骨三分。他既然帅十万大军而来,突然退走,我担心他是忧虑补给接济不上,所以回军缩短补给线路,我们要是贸贸然赶过去,还要小心中了他的埋伏。 埋伏——对了,这家伙可是个‘草木皆兵’的狠人,他来嘉宁军司跑一趟,今年嘉宁军司地上长出来的草都要小心在意,即使这草跟往年一模一样,也要小心使用,防止有什么后遗症……我们还是再等等,等到诸军汇集,再做计较。” 梁太后所谓的计较就是杀梁乙逋,西夏推行儒学化进程后,将儒学擅长闹内讧的传统也继承下来,在西夏遭遇重大挫折、国家危亡之际,梁太后首先想到的是:已经夺到手的军权不能再失去,为此,她的敌人首先是自己的同胞——西夏国相梁乙逋。 四月初五,夏国大将嵬名阿吴,仁多保忠等率领部众,杀梁乙逋,并杀其全家。 梁太后彻底掌握兵权后,将鄜延路掳获的宋朝百姓献俘于辽国。也就再这一日,半路接到补给的赵兴没有缩回环庆,他急奔二百余里,在黎明时分突袭韦州静塞军司,完全没料到赵兴出现的静塞军司在手雷与火弹的袭击下,懵了头,全军崩溃。正在赶往静塞军司增援的西寿保泰军司中途接到消息,停滞不前,致使赵兴大掠西夏四境,徐徐自归德川退回环庆。 五月,宋夏大战宋军大捷的消息传到朝廷,满朝廷先是集体失语,而后震惊地反复求证,不久,其余各路相继传来消息证实,他们证实赵兴确实在没烟峡野战大胜,消灭嘉宁军司主力,沿途追击,兵围盐州城,险险攻陷了这座西夏金库。而后,退走时重创静塞军司,大掠四境,解救了十二万被俘虏的大宋百姓,满载而归。 据说,此战缴获的牛羊马匹不下十万头,但赵兴的军报依旧保持他惯有的风格:只谈侵占的土地,不谈战利品。 谈及他侵占的土地,这就乏善可陈了,因为所有的胜利果实都倒了出去。而赵兴在没烟峡经过苦战之后,士兵的伤亡超过一半,现在,整个环庆凑不出五千兵马。面临西夏诸军的进逼,赵兴不得不退回赏移口,拼命加固城池,以应付西夏可能的报复。 “大功”,小皇帝赵煦兴奋的说不出话来,这时高太后已经逐渐不理事,小皇帝在朝政上也能说的上话了,他兴奋的满脸通红:“此次赵安抚虽无夺占寸土,但斩首超过三万,这便是大功,解救我大宋百姓超过十二万,等于将历年的仇报了,这次梁太后亲征,攻陷我们两个寨子,也不过掳走两万百姓,我们已经占了十万便宜,不亏!” 苏颂竖起一根指头,说:“一年,赵离人只用了一年便配合章质夫转守为攻,再有两年,他们一定能够打服西夏,此人不愧是能臣,要赏,重赏!” 枢密使王岩叟也附和:“攻入西夏,虽无占寸土,但逼迫梁太后退军,接连击破嘉宁军司与静塞军司,使这两大军司大丧元气,三五年内不足为患——这就是大功。我琢磨着等他这届任满后调他去河东路,那里是西夏人下一个进攻路线,辽人也在边境蠢蠢欲动,让赵离人去那里坐镇,我大宋北路无忧矣!” 朝廷官员这是只计算西夏人不计算自己,环庆这次胜利已经用光了自己历年的积蓄:一代青壮伤亡过半,再想恢复战斗力还要等下一批孩子成长起来,所以,虽然西夏方面被打残了两个军司,但环庆路也半残了…… 朝廷大臣在这里议论,赵兴此时已进入环庆路,沿途,一半是欢乐的山岭,一半是悲哀的大海。 赵兴出击的时候是从归德川出击的,带走的都是附近的强人壮丁;回来的时候,这条路上几乎家家戴孝,虽然无数裹伤的老兵还在家门口,坐在担架上、拄着拐杖向赵兴行礼致敬,但他却快乐不起来。 “我们本来有个机会,能够一举扭转战局——我们本来可以割断西夏的喉咙,可惜,我们失去了。这一失去,至少三年内我们无力进攻,此后我们只能躲在环庆路舔伤口……”赵兴悲哀的感慨。 帅范在一旁劝解:“大人,你忘了,我们解救回来十二万百姓,他们当中虽然超过七成是妇幼,但只要两三年的时间,我们会比以前更强壮——我们胜了!嘉宁军司已经被我们掏空,在我们身后还有数以千计的奴隶正在投奔我们,他们腰里别着西夏人的头颅,每个人的到来都意味着一名西夏士兵的死亡。 我们胜了!我们将一天天强大起来,而西夏人却一天天衰落,我们耗得起时间,西夏人耗不起。” 前来迎接的环庆路准备马琮也大声附和:“是的,大人,我们胜了!我环庆路以后只会越打越强,而夏人却越打越弱。再有三年,我可为大人攻下兴庆府。” 赵兴淡淡的一笑:“战争,可不是一郡一县的事情,他应该是一场国家行为,单靠我环庆路一隅,打败西夏是不可能的。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觉醒者,可我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为环庆路准备三年,等我走后,环庆路还能这样吗?所以,你们刚才说的也不对,我大宋或许有时间,但我没有时间了,我比西夏人更没有时间。” 赵兴的话引的一片默然。 奴隶社会一个典型的特征就是规则因人而异,常常人息政亡。这也就是俗话说的“人走茶凉”,“一朝天子一朝臣”…… 环庆路这一段时间缓过气来,那是因为赵兴执政,等赵兴任期到了,换一名地方官——也就是换一名农奴监工,他会执行自己的政策,如果前任功绩大,为了显示自己比前任还能,他会努力修改前任的政策,美其名曰“创新”。等他知道自己的创新越创造越坏事的时候,他的任期也到了,可以拍屁股走人了。于是,留下被他的实验折腾的苦不堪言的当地百姓……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在座的大家都明白,而且谁也无力改变这种状况,此刻,他们心中只希望赵兴能够把这一届任期做完……然而,让大家忐忑不安的是,素有志者之称的赵兴刚抵达环庆时,首先要求的是做满任期,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在环庆待不长。想到这里,环庆官员愈发心中沉重。 可他们毕竟胜了,而且是场大胜。解救回来的十二万百姓经过官府一阵紧张的运作,人人都得到了新户籍,分配到手新荒地,而后投入到重建家园当中,他们的到来充实了环庆的战争潜力,在他们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西夏奴隶怀揣着主人的财物与头颅,翻山越岭、昼伏夜出向环庆奔来。 他们一路走过,胜利的消息像暴风刮过平原,掀起了通天的尘烟,欢呼声也如这尘烟响彻云霄…… 第二百五十二章 风暴就要来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风暴就要来了 赵兴又在环县等了数天,安思达这才带着长长的队伍慢悠悠走回环庆。这厮此趟随军可真是体会到战争的好处,他以“救苦救难的天使”身份君临战乱的西夏,解救了无数被虏获、被奴役、被歧视、被压迫、被民族大融合的汉族同胞,所到之处一片虔信,沿途焚毁无数喇嘛淫庙,可谓风光无限。 人待在神话环境久了,不免有点自以为神。安思达志得意满,完全不在意西夏人的追击,为了掩护安思达的大队,赵兴才不得不发动对韦州静塞军司的袭击,没想到西夏人竟然衰弱成那样,貌似强大的静塞军司竟然被一鼓而下。 不过,想一想也可以理解,战争是面双刃剑,环庆路在持续的战争中被拼光了,对面的西夏人也好不到哪去,而他们的国度更穷困。在持续的战争下,环庆路只剩下五千机动兵力,静塞军司剩下的也不会多。梁太后一次带走五十万兵力东奔西跑,给静塞军司留下的只能是拿不动刀剑的老弱。所以…… 相比于西夏,如今环庆已与过去不同了——铁刺网的大规模运用,使修建边境隔离带的成本大大降低。十几个人带上一大捆铁刺网,一日之间就可以拉起十数公里的边境线,而环庆的毒草计划也名声赫赫,西夏人的牛羊再跑入宋境,他们一般都不费心寻找,因为通常牲畜已被毒死,他们真赶去寻找,没准会被红了眼四处罗掘的边境巡逻队捕捉,送入宋人矿窑,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终日劳作。 这种现象迫使夏人再也无法从战争中获得补偿,战争,已慢慢变成对西夏国力的消耗。而环庆除了军事上的实力日渐增长外,大量的政府贷款支持的手工业作坊也致使环庆劳动力极度缺乏,使得环庆反而迫切希望得到战争红利。 现如今在环庆是做什么都能活下去。有本事的人自己买一台小型拉丝机蹲在家里拉铁丝,拉好的铁丝交给老娘们编织成铠甲。这一副铠甲官府采购价格现在已经跌到了二百贯。但由于产能限制,环庆路出产的铠甲在周围郡县供不应求,价格居高不下。一斤铁不过一百七十文,十斤铁也就不足两贯,做成的铠甲可以卖到两百贯,这之间的暴利使小百姓哪怕一年做成一副铠甲也能富足。于是,百姓干起活来怎不动力十足。 便是不会编织的环庆百姓也不用愁,他们哪怕是种树种草也能挣钱。此战过后,环庆路一次夺获大量的牲畜,当地已经开起了十数个大型的畜牧场,这些有军方背景的畜牧场对饲料的需求旺盛,而赵兴弄来的草籽产量又惊人,一年可以连割数茬,使得百姓们哪怕是种草也能生活下去。 目前,环庆路的商人只感到人手不足,他们需要做的就是生产、再生产。除了应付环庆路政府采购那一块,他们还要应付周边各郡县送过来的采购单子…… 没烟峡那一战结束以后,周边的官军都在给自己找原因,找呀找呀的,他们发现了环庆路上许多的不一样,比如环庆路士兵的装备比他们好,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披甲,这他们不如;再比如同样使用火药,环庆路上的火药威力何止比他们使用的、枢密院发放的火药大十倍……于是,他们也开始学着环庆路上的做法,只管伸手向朝廷要钱,军械物资则向环庆路就近采购。 连续而来的巨量订单让环庆商贾应接不暇,劳动力的缺乏也使环庆捕奴业畸形发展,许多勇敢、团练、弓手常常自己购置武器,成群结伙去西夏那面游荡一番,这使得去年冬季火灾过后西夏出现的千里无人区更加空旷,而经赵兴这么一折腾,西夏的元气恢复的更加缓慢。 赵兴一直担心自己走后,所有的各项政策被人篡改,但他不知道,历史的前进方向已经进入了另一个岔道,再想改回来反而阻力重重。比如:宋军以前的军械供给全由官府一手包揽,官员们层层克扣之后,使宋军军需供应体系既效率低下,又质量低劣,数量又严重不靠谱。这次他甩开枢密院自己生产,既少了一层官员盘剥,缩短了运输距离,又让商业因素进入了军事体制。而商业的特性是:一旦被它的触角触及到的层面,既得利益者会牢牢的霸占住自己的利益。 五月,朝廷的封赏下来了,环庆路各位官员全部都往上升了一层,章楶范纯粹等人也各有升官,连万俟咏、帅范都因为这份军功正式跨入七品官的阶层,从此成了“官”而不是“吏”。 对赵兴来说,他的头衔又加长了,现在他的官职表述为:皇城使、宝文阁学士、中奉大夫、除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行庆阳节度使(知州)、行庆阳团练使、右散骑常侍。 这其中,新增加的皇城使又可称为“武功大夫”,是“诸司正使”第一阶、武衔第十四阶。当它被叫做“皇城使”时,为了显示皇权第一,需要排在所有的官位最前头,而当它被称为“武功大夫”时——文官最喜欢如此称呼——则需要放到团练使的后面,因为团练使是从五品官,武功大夫是从六品。 另一个新增加的“中奉大夫”是文官第13阶,之所以要把这个官衔放在最前方,是因为它是正四品官衔。赵兴原先的第19阶朝奉大夫是“散大夫”,而中奉大夫是“中大夫”,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中书”。这意味着赵兴“赵中书”这次因为军功,直接从正五品跃迁到了正四品,成为“路”一级的正式官员。 赵兴的官职里去了“宣正郎”,是因为他升到了比“横行副使”里的宣正郎更高的“诸司正使”阶层,但这也意味着他再不能把闹市当自己的赛马场任意奔驰,为了弥补这个缺陷,朝廷给他增加了一个检校官职:右散骑常侍。 右散骑常侍这个寄禄官属于武官“诸司正使”阶层、但同时也属于“检校十六阶”中的第13阶。宋制“检校官”是一种文官、武官都包含的阶层,一共分一十九阶:在检校阶层顶头的是太师、太尉、太傅等“三公”与“三少”(即少师、少傅、少保)职位。有了这个检校的名目,意味着他可以随身携带兵符,不经申报枢密院同意,就可调动三百人以下的士兵。虽然不能在闹市骑马奔驰,但可以携带几名骑马侍卫到闹市溜达。 除此之外,赵兴官职里,“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前面是个“除”,这意味着他已经升到了与这个官位相等的品级——正五品官或更高品级,所以其它官衔前面要加一个“行”以显示以高就低。 几份官职凑在一起,不算节赏与炭薪钱,使得赵兴的月薪达到了400贯左右,这份薪水相当于现代月薪15万元的金领……不过,此时的赵兴对自己在宋代跨入金领阶层,却并未感到欣喜莫名,他一边处理着因巨量移民而带来的海量公务,一边紧张的注意着朝局的变动。 六月,蔡京因为贪腐被罢免了成都知府的官职,同月,苏轼升任礼部尚书,妻王弗病故于扬州。而后,三子苏过扶灵前往常州安葬。与此同时,苏轼因朝中的仇人贾易已经彻底歇菜,因而对朝廷的任命没有拒绝,奉诏赴京城上任——于是,朝廷再现短暂的三苏同朝现象:执政大臣苏颂,户部尚书苏辙,礼部尚书苏轼。 赵兴的检校官再向上迈一步,也就到了“五大侍郎”,然后是“五大尚书”衔,但这种检校虚衔跟正式任职不同,正式任职的五尚书、五侍郎作为差遣官,反而没有调兵权。 也就在这一月,海南昌化军贬官张宛等三人上书,叙述自己年老体弱,希望朝廷法外开恩,准许自己回大陆养老,并请求朝廷同意他们在杭州安置……这次三苏连署,同意了海南三名官员的请求,接到朝廷通知后,三名官员开始交卸职务,并在赵兴的城堡边购置土地,打算回大陆后与赵兴毗邻而居。 同月,夏收结束,赵兴动员二十万民夫开始修筑通向赏移口与定边城的两川道路,新修建的大路用巨大的混凝土石块铺平路面,可供三辆马车并行——这个路面并不宽,甚至赶不上县级公路标准,但赵兴要求的是快速完工,它的路面质量与县级公路不可同日而语之,所以道路虽然窄,车流量却比平常多。 鉴于环庆贸易日渐繁盛,道路拥塞情况日趋严重,赵兴在秋末发布了《右行令》,规定行人走在大路上必须靠右而行,三车道上中间是驰道,只有在超车的时候准许行人偶尔踏足,但一般不准许行人超越,因为驰道要传送军情,所以凡在驰道上被军马践踏,责任自负。 《右行令》发布后,道路拥塞的状况逐渐缓和,为了进一步缓解路况,赵兴又指挥那二十万民夫整修环庆战略公路,主干道上修了双行大道,连接所有的战略要地,而一些战略缓冲点也至少要修通一条石板路…… 这是个雄心勃勃的计划,赵兴动用的人手虽然多,但估计这一圈路修下来,又要不耽误农时,怎么也需要三五年的时间。 章楶对赵兴修路的情况不能理解,他的意见是修路不如筑城,接连不断的筑城堡,修到西夏人的眼皮底下,正好便于层层推进,但今年环庆路夺得两川出口,已经耗尽了战争潜力,加上前线的两座城堡物资供应紧张,章楶也没有起劲阻拦赵兴。 秋末,九月,环庆路秋收过后,赵兴接受乡老的邀请,参加环庆路木瓜堡举行的乡饮酒礼——也就是乡间的非法“群体性事件”。 中国古代汉民族宴饮的四大礼节分别是:冠礼、婚礼、乡饮酒礼、葬礼。乡饮酒礼正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礼节,它体现了古中国道德自律的风俗习惯,也体现了乡民自治的古朴乡俗。在乡饮酒礼当中,地方官到场担任主祭,是对乡间事物的极大肯定,这种出现在乡饮酒礼中的官员称之为“宾”,其次为各族推举的年长者、有德者,称之为“介”,又其次者称为“众人”。 木瓜堡今年年初的时候,极大的支援了两川战役,所以赵兴亲自参加他们的乡饮酒礼以示嘉奖。 今天乡饮酒礼的开场是从赵兴赏赐牌匾开始,赵兴知道自己那笔臭字拿不出手,他请了苏轼亲自题写“敦厚人家”四个大字,当场赐赠给乡民,知道这个牌匾出自于苏学士之手,乡民的兴奋可想而知…… 主祭开始,赵兴跟乡民推举出来的二三乡老一起站在祭台上,举酒开始主祭。 原本这场乡饮酒礼是要从祭奠天地鬼神开始,但如今环庆路上单一神教盛行,赵兴正是其中最大的支持者,有他在场,乡老们便取消了祭奠鬼神的项目,首先祭奠的是上苍——这跟景教并不冲突。 一名乡老高举酒杯,仰望苍天,大声祭祷:“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分争辩讼,非礼不决;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宦学事师,非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行法,非礼威严不行;我等乡民今日在此诚意据礼,感谢上苍,今年风调雨顺使我等五谷丰登,在此,我等百姓诚意祷告,尚飨!” 最后那句祝祷话,到了赵兴嘴里便成了:“感谢上帝赐我们日常需要的饮食,感谢你,在我困乏时赐我舒适的床铺供我安眠,在我饥渴时赐我饮水食物使我生存,在我寒冷时赐我衣物让我保暖;感谢上帝赐给我慈爱的父母温顺的妻儿和真诚的朋友;感谢上帝赐给我已经拥有的一切,感谢上帝赐给我将要拥有的一切——所有荣耀归于你,上神!” 底下的乡民们不自觉的跟着赵兴将祷词念诵一遍,而后随着乡老与赵兴将这杯酒泼洒在地面。 第二杯酒感谢大地,它孕育万物使百姓得以生存;第三杯酒感谢列祖列宗,他们保佑自己的子孙在这片土地上繁衍至今,并将种族的文明一代代传承下去……第一杯酒将杯中酒分倾三点,后将余酒两个半园形;这样用酒在地上酹成三点一长勾的“心”字,表示心献之礼。 祝祷完毕后,赵兴端坐主祭台,两三乡老分列左右,乡民们呈递上乡约大事记,为首的乡老开始点名,逐家召唤家长上台评书功过。 “陆家的,今年五月寡妇何李氏诉,你家霸占她苹果树一株,何李氏家孤儿寡母,生计困难,你家苹果树满山遍野,无论这场争执谁理亏,你家不免有欺凌孤寡之嫌……” 赵兴插嘴:“不妥不妥,主持者不可任意下结论,以免凭自己的喜恶影响他人判断,邱老只管陈述事情就行了!” 邱老向赵兴拱拱手,转身面向其他乡老,继续说:“好吧,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各位族长怎么看。” 首先叫屈的是那位陆家家长,他一叠声的喊:“冤枉啊!我家苹果树边界处是以椿树、山楂树为间隔的,可不知怎么回事,靠近何李氏那片林子少了几株椿树,何李氏偏说其中一株树是她家的,我家争执几句都不行吗?” 或许,一株一年龄的苹果树在现在看来不算什么,但赵兴身在这个时代,却知道这时代一个奇怪的现象:陕西一路树木生长的势头可谓疯狂,一株苹果树经过修枝,每个月可采集上百根枝条,而官府的采购价是三根箭杆长度的苹果枝一文钱,百十根可以让一家一个月平白获得十几文的收入。 十几文在东京汴梁城,也就是百姓一天的花销,但在陕西农村则不同,这十几文有可能让一个三口之家支撑半个月,所以乡老中讨论十几文的归属,赵兴却不敢露出轻视的神色,他坐的端端正正的,倾听乡老们的讨论。 赵兴不知道,现代人研究宋代气候时,曾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宋代太阳黑子活动最少,然而这时代却是人类史上最寒冷的时期,它的时间跨度长达六百年,直到工业革命崛起才终止。 通过考察岩石,科学家还发现宋代可谓是人类历史上空气最清新的时候,这个时代空气中二氧化碳最少,氧气非常丰富,天空蔚蓝的令人心醉。但为什么太阳黑子活动最少,空气最清洁的宋代,气候反而最寒冷呢? 最后,科学家将目光锁定在二氧化碳身上,认为从宋代开始的全球气候变化,罪魁就是宋夏那场百年战争。 由于连年战争,宋夏双方将陕西甘肃一带连片的原始森林砍伐殆尽,泥土大量的裸露出来使得宋以前陕甘森林变成黄土高原。巨量森林的减少使得二氧化碳的吸收与释放量大大降低,而宋人用燃煤取代燃烧柴草,煤炭燃烧所产生的二氧化碳量也远远低于燃烧木头柴草,这种现象更进一步减少了二氧化碳的产生。 空气中二氧化碳多了被叫做“温室效应”,少了则被称为“冰室效应”。正因为宋代大气层二氧化碳量减少,使得大气层失去了保温效果,造成地球热量散发快,进一步导致持续六百年的全球性“冰河时代”。 陕西森林被砍伐后,先是由森林退化成疏林草原,这时候正是森林竭尽全力进行自我修复的时候,而赵兴在陕西大肆种植果树的行为,无意中符合了大自然的需求,所以果木栽下去成长的格外快,仅仅一年就枝繁叶茂,估计再过几年,仅仅一株树,养一家人应该不成问题。 只听在场的另一名长老说:“我说句公道话,何家的孩子才五岁,全靠几株苹果树为生,一株树对陆家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何家却是大头……我这不是偏袒,何寡妇每天都围着她那几株树转,也不会平白指责陆家吞没她的苹果树。 陆家说他家的果林都以椿树与山楂树间隔,为什么毗邻何寡妇的地上少了几株间隔树,陆家此举深有嫌疑,何寡妇人单力薄,陆家此举有存心不良之嫌,其错出于陆家,板子也该打在陆家身上。” 其余的长老纷纷表态,场面一面倒的偏向何寡妇,最后形成的决定是:谴责陆家,责成陆家把那株苹果树归还何寡妇,而后将靠近何寡妇树林边缘的苹果树一律砍去,重新栽种标志树。 这个决定不是官府文诰,在法律上它没有约束力,执行不执行这个决定全凭个人道德,但在宋以前,当乡饮酒礼存在的时候,还没有一个古中国人敢无视乡约形成的决定。 这场乡饮酒礼也是座次的排定,评定出最道德人家称之为“上善之家”,其次为“贤”,再次为“众人”。 在汉代以前,这种乡饮酒礼也是古代推举制、孝廉制的乡间组成部分,选举出来的“贤能”推荐给朝廷任命。到了宋代,它已失去了推举作用,唯剩乡间道德约束的用途。乡老在这里排出的座次,在今后一年当中,凡有群众活动,坐席时均以善恶分列三等,不许混淆,以此作为实行道德教育的手段之一。 其中,上善之家坐在最前或最上位,其次为“贤”,再次为“众人”。而被评为“恶”人,这一年只能游荡在群众欢乐的外围——这也是《礼记》记载的乡民自律公约。 评述完陆家,乡老们继续一个个叫上家长评判一年所为,被表扬的家长骄傲的像一只得胜的大公鸡,被批评的人脸上灰溜溜的,有点不敢见人的羞愧。 等评点结束,乡间娱乐开始了,由陕西步弓手主导的“射礼”开始,他们向台上鞠让行礼,而后温文尔雅的开始“君子之争”。 射礼是和解礼,射礼结束后,一群人开始在台下舞草龙,接着戏班子出场表演“赶趁”,而后诸般表演接二连三,一台完全的宋代社戏在赵兴面前徐徐拉开。 仪式进行到一半时,程爽已经开始在台下挤眉弄眼,赵兴脱不开身,他在台上微微摇头示意程爽等会再说,等到社戏开始了,百姓们欢闹起来,程爽悄悄凑到台跟前,低声跟赵兴交谈几句,赵兴慢慢的点点头,稍后,他摘下了帽子上的宝石,将灿华的龙皮腰带缠上一块布,蒙住上面的宝石配饰,做完这些,乡间活动也差不多到了尾声,赵兴轻声召唤一旁惊愕观察他的乡老:“奏乐暂停吧——太后薨了!国丧!” 高太后薨了。 这个消息像一声霹雳在天空中响起,余威迅速向四周扩散,仅仅十多日,大宋朝各地官员都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一致摘下了身上的配饰,停止饮酒作乐,屏息等待朝廷的变化。 哲宗小皇帝赵煦亲政了,他的手脚很快,十月,王安石变法的主要反对者、户部尚书苏辙贬知汝州;同月,苏轼贬为定州知州。由是,朝野皆知皇帝又要行新法了。 十月末,章惇起复,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时罢免宰相范纯仁、吕大防。这月底,军器监监造的一千支火药枪终于下发到环庆路,同来的十余名教头是赵兴的熟人——密州团练属下提辖与都监。但此时赵兴已无心教导环庆路团练,因为他已经嗅到了风暴的味道。 是的,风暴就要来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末世的开始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末世的开始 苏轼的贬官消息传到环庆,章楶的第一反应是:“快快,快派几个团练过去,守住安抚使的大门,没有我的命令禁止安抚使出门!” 幕僚不满:“经略,此举形同囚禁,我等擅自囚禁安抚使大人,恐怕不妥。安抚使大人在环庆声誉无二,若悍然行此事,怕要激起民变——再说,安抚使家中还有几百个虎狼家丁,我等若不小心,被收拾的恐怕是我们自己。” 幕僚这是好心,他也知道苏辙苏轼都被贬官了,而赵兴跟苏轼关系紧密,也是一个铁杆的蜀党,他以为章楶这是想提前下手,看住赵兴。对此,章楶连连摇头,跺着脚说:“住嘴,老夫岂是落井下石的人,赵离人这厮有过老师贬官,他自己弃之而走的前例,老夫这是担心他在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至于他的官位嘛,老夫准备联合范京兆、谢泾源(谢麟)、范鄜延一同联合保他。” 章楶能想到的,范纯粹也想到了。章楶的幕僚方才恍然大悟,准备想一个稳妥的办法稳住赵兴,范纯粹的信使快马赶到了环庆路,他要求章楶帮忙,将廖小小请去京兆教导歌舞。 “这老贼,比我奸猾”,章楶击节赞赏:“他单是邀请廖大家去京兆唱歌舞,原不用老夫出面,既然叫老夫亲自出马,一定是他也存了跟老夫同样的心思……还是这老匹夫想的办法好,扣下他的家眷,又无伤大雅,看他怎么走。” 章楶说罢,立刻起身招呼下属:“马准备(马琮),张都监(张存),点齐军马跟我一起去赵安抚家里……不,张都监还是去军营里看住皇城使张诚,上次赵离人从密州逃官,是他弟弟张用帮的忙,这次可要把他的手脚都看住了。” 章楶匆匆跑到赵兴家里时,看到赵兴家里的情景,直庆幸自己跑的快,只见赵兴府外堆满了长长的马车,每个马车上都装的满满当当,当章楶赶到的时候,恰好站在府门口台阶上的程爽在那里嚷嚷:“第七队人齐了么,人齐了就发车。” 章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窜上台阶揪住程爽,问:“你家七叔在何处?” 程爽一指门里,章楶松了口气,连声说:“好好,还没走就好,军士们,散布开来,禁止闲杂人出府!” 程爽的脸沉了下来,他一声呼哨,门里窜出两个壮汉,他们抱着膀子斜眼看着章楶,这两个壮汉章楶很陌生,感觉他们的相貌不像是中原人,可他无心纠缠,抬脚往府里迈,程爽一横身挡住了他,阴着脸问:“老大人,这是何意,朝廷有旨意了吗?” 章楶跳脚说:“我就知道你家大人又要故技重施,老夫可不是王子韶那个傻蛋,让开路,我跟你家大人说话。” 程爽阴着脸盘算了一会,侧身让开了道路,章楶冲入府中的时候,只听程爽在他背后连声叫嚷:“第八队、第九队不用等了,没来的人统统编入后队,你们两队现在就动身。” 紧接着,一阵马车辚辚的声音,渐趋渐远。章楶晃了晃脑袋,当然,他也根本没指望那些士兵能拦住赵兴府上的马车,定了定神,他憋了口气,直往府里窜。 后院里,赵兴的手下都在,几名头上缠着大包头的廓尔喀武士散布在园子周围,似乎在阻止别人的靠近。这些人的装束与门口拦截章楶的那两个壮汉一样。院中,万俟咏皱着眉头在地上踱着圈子,帅范满脸的悲愤,把拳头捏得紧紧的,牙齿咬的咯咯响。泰森抱着膀子靠在一根柱子上,柱子旁边是两个穿着打扮很艳丽的妇人,那是廖小小与喀丝丽。这两个女人身边,赵兴正茫然的席地而坐,两眼呆滞无神,嘴里似乎低声嘟囔着什么。 赵兴的身边跪着寇怜儿,她正在垂泪哭泣。听到章楶的脚步声,赵兴眼皮翻了一下,吩咐寇怜儿:“好吧,你自己选的路自己走,我若能继续留在环庆,自然能庇护你和你的父母,但我若离开,只能由你自生自灭了,好自为之吧。” 寇怜儿磕了个头,起身告辞,赵兴招收换过陈不群,淡淡地说:“原本我打算在环庆建立一番功业,所以让你来帮我,如今局势未明,但我们不得不与做准备——我给你一封信,你去密州找张用,他会安排你去耽罗岛,哪地方有蒲易安,你拿我的信找蒲易安,按信上说的办!” 陈不群低声确定:“老师,事情已经糟糕到如此境地了吗?我们……” 赵兴轻轻回答:“以防万一吧!” “好,那我走了,老师保重”,陈不群躬身告辞。 章楶听了片刻,大踏步地向院中走去,万俟咏连忙迎着他行了个礼,章楶对官场花招更加熟悉,他知道万俟咏这举动意在阻拦,他仗着自己官大年纪大,横过膀子扛过万俟咏,继续朝赵兴走去。途中,其他人则只散漫的看了这位经略大人一眼,然后发呆的发呆、无聊的继续无聊、愤怒的继续愤怒…… 章楶叹了口气,走到赵兴身边,大声吆喝:“搬张椅子来,老夫老了,坐不了凉地。搬张椅子来让老夫坐。” 赵兴依旧发呆,此刻凑近了赵兴,章楶才听清对方嘟囔的什么,他在嘟囔:“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路没有修好,草籽轮作刚刚开始,建的作坊产量才提上来,学校刚刚招生——啊,很多事情……” 章楶叹了口气,说:“快两年了吧,离人上任快两年了。” 赵兴下意识的回答:“还有两三个月就整整两年!” 章楶马上追问:“为什么不把这一届任期干完——我记得离人刚到环庆路,就要求朝廷容许你把这一届任期干满,朝廷不是已经许了吗?” 赵兴摇头:“你以为我不想吗,京城传来消息,朝廷打算起复吕惠卿,让他来环庆路接任。” 章楶一惊:“消息确实?” 赵兴点点头,章楶难以置信的问:“朝廷不是许了你做完任期了么,我们在环庆路上不是干的很好吗……对了,朝廷以什么名目罢免离人!” 章楶并不知道,在充满逆反心理的赵煦心中,也正是朝廷以前的许可惹了祸,他身边那些新上台的新党分子秉承斗争哲学,坚定的认为: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赞成,凡是敌人赞成的我们就反对——若敌人赞成吃完饭要拉屎,反对,我们就不拉,憋着! 因此,正因为前面的旧党分子赞成赵兴将这一届任期干满,新党上台了,即使西夏战场正进行到关键时候,新党大臣也要反对。 撤换赵兴还不算离谱的,赵兴模模糊糊记得,当金兵包围汴梁城的时候,“求和派”秉承斗争哲学,不惜向金兵透露“求战派”的夜袭计划,让金兵提早做好防备,以至于京城汴梁最后的机动兵力全丧于这次夜袭中,进而使汴梁城陷。事后,求和派还对自己的“胜利”洋洋得意,即使金兵因此攻破汴梁,国家因此灭亡,所有向金兵告密的求和派全被金兵屠杀,他们的妻女被金兵淫辱,他们也觉得自己取得了斗争的胜利——一切为了斗争,生命不息,斗争不止! 赵兴不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吕惠卿复出,第一个官职就是环庆路招讨安抚使,朝廷是想让他在边境地区取得一点军功,而后再升入朝堂,没想到这家伙不争气,把章楶“深垒浅攻”取得的优势全部败坏掉,使得西夏人重新掌握胜局……在这一刻,历史带着它巨大的惯性重新回到了起点。 赵兴不知道这一点,此刻他心中还有一丝希望,因为根据京城以色列人传来的消息,据说新党人员提出撤换赵兴的意见后,皇帝随口问:“赵兴,不就是那个大个子么,朕知道他,听说他在环庆干的不错啊,‘草木皆兵’计划,听了这个名字就令朕很开心。” 皇帝这么一说,章惇犹豫了,内阁因而没有出“贴黄”,这件事暂时搁置下来…… 然而,新党人员终究要把吕惠卿安置在环庆,无论现在的时空与原先的时空。 在原来的时空里,大宋境内四处灾荒,唯有章楶这里频频对西夏人发动反攻,容易出成绩,所以要想吕惠卿快速升迁,就必须把他安置在环庆。而在现在的时空里,环庆也是新党唯一的选择,因为经过赵兴这一年大肆栽种树木,引水灌溉,再加上新作物红薯的栽培,使得环庆成为整个大宋政治军事方面唯一的亮点,要摘桃子,唯一的选择就是环庆了。 章楶是官场老手,他静心一思量,发觉赵兴的去职似乎不可逆转。从私来说,赵兴是蜀党钱袋子,章惇想要收拾苏轼,首先必须拿下赵兴。而从公来说,赵兴是蜀党得力干将,想要否定蜀党成绩,想要替吕惠卿腾出位子,必须拿下赵兴。 冷静下来,章楶又试着做出最后努力:“这消息确实么?怎么邸报上没有说?若消息确实,老夫便联合陕西诸路,上表表奏离人的功劳,请朝廷许可离人留任一年。” 赵兴知道这份希望很渺茫,现如今新党正在攻击苏轼结党,整个蜀党人员几乎都被贬黜去,唯有吕陶与赵兴幸免,吕陶是因为他对小皇帝一向尊重,别的官员上朝后,等高太后做出指示,他们转身就走,唯独吕陶每次都要征询小皇帝的意见,小皇帝觉得自己得到尊重,所以没有动吕陶。 赵兴是因为小皇帝对他印象不错,加上因为赵琴儿的关系,赵兴不断往宫中送礼物,每次都有小皇帝的一份,让他感觉到这个大个子对自己的尊重。所以小皇帝现在也不愿触动赵兴。 然而吕陶终究是要走的,因为朝廷中官位就那么多,新党上台后有一大群人等着提拔,而吕陶又不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小皇帝形同木偶的时候还要次次请示。而吕陶留在朝中,既占着位子,还要次次顶撞新党,所以这位蜀党在朝的最后堡垒也必须根除…… 除此之外,赵兴也必须走,因为吕惠卿是新党大佬,王安石的学生。新党想推举吕惠卿上位,赵兴就必须腾开位置。所以,无论前线战事多么需要赵兴,无论章楶等地方官员怎么挽留,赵兴也必须罢官——哪怕国家因此灭亡,新党官员也在所不惜。 “没用的,国家利益在党派利益面前没有说话的权力”,赵兴漠然地回答:“一切努力,终归虚妄。” 章楶还想继续努力,他吼道:“拿笔来,老夫给范纯粹写信,给泾源路谢麟写信,给鄜延路范育写信,让他们发动属下官员联名上奏……” 赵兴轻轻的说:“章老大人,如今所做的一切终归是虚妄。朝廷大臣们攻击我们结党,你这一联合陕西官员联名上奏,不是把‘结党’的证据送给朝廷么,此信一去,我不但要被贬官,而且定然没好日子过。” 章楶叹了口气,无奈的问:“难道我们就如此坐等厄运?” 顿了顿,章楶又补充说:“或许,吕惠卿这次没有过去那么过分;或许,经过前段时代的贬居,他已经改好了,也未必。” 赵兴偷偷笑了。 生活就是如此现实,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后,章楶已经开始考虑怎么跟吕惠卿相处了。 章楶这话引起廖小小的共鸣,她插嘴说:“章相公、吕相公昔日落魄的时候,官人也常伸出援手,或许这两个人还能念着一份昔日情意……” 章楶精神一振,赶紧问:“原来离人跟他们还有这份渊源,不如趁现在诏命还没有下来,赶紧活动一下……” 赵兴斜了章楶一眼,发觉万俟咏、帅范脸上也露出渴望的神情,他慢悠悠的说:“我曾经听过这样一段传闻,说是:曾经推荐王荆公的老宰相富弼被贬为博州太守,但王荆公意犹未足,对神宗陛下说富弼阻挠新法,情如尧舜时之‘四凶’,倘若只将他的宰相官爵被除而已,何以遏阻其他奸邪之辈? 幸而官家对王安石所奏,置之不理,任由富弼去担任那一卑小的职位。富弼在往就新职途中,路过南都,访问老友张方平。当时富弼老相国感慨系之,他向张方平说:‘知人甚难。’ 张方平说:‘你说的是王安石吗?我认为了解他并不难。当年我有一次和他共办乡试,他就把一切老规矩都弄得乱七八糟,我就把他调离我的部下,再不理他。’老宰相自觉难堪,又启程赶路。在老年,他常常仰望屋顶,默然叹息。” 张方平的意思是:王安石是个‘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极端自我者,他认为所有的规则都应该为他服务,否则的话他就修改规则、创造规则。这样的人心头没有任何约束,所以做起事来无所顾忌,为捕捉一只老鼠,哪怕把满屋子的玉器全部打碎他也在所不惜,只要那些玉器不是他的就成。 赵兴引述这段逸闻的意思是:王安石就是一个极端自我的人,近墨者黑,他亲近的人都是一个极端自我,随时出卖自己恩人的人。王安石得势后狠狠折磨自己的恩人富弼,他的学生吕惠卿把王安石的本事学了十足,得势后狠狠折磨恩师王安石,而章惇也是个这样的人。 论关系,苏轼跟章惇不亲密吗?苏轼是章惇青年时候的朋友,还是他儿子章援的座师,但章惇折磨起苏轼来何曾有半分恻隐。赵兴对章惇那点小恩惠算得了什么,也许在章惇眼里,天下人就该围着他转,赵兴的讨好是应该的,若当初不围着他转就是大罪,要狠狠收拾。 赵兴一通分析过后,章楶有所顾忌,不敢开口评论,万俟咏把脸转向别处,假作什么都没听到,帅范捏起拳头,说:“农夫跟蛇——农夫不该怜悯蛇,那是自作自受。对这样极端自我的人,给他恩惠就是得罪一条毒蛇。赵兄怎么也做这种蠢事。” 廖小小汗如雨下,连忙躬身伏地请罪:“官人,妾身知道错了,请官人重重责罚。” 章楶考虑半天,长叹一声:“罢了……离人还有什么交代。”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我不跟你们玩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我不跟你们玩了! 赵兴从地上站起来,掰着指头说:“第一要修路,道路是国家锁链,道路修在哪,哪片地方就会融入这个国家,永远不会离心。这两年我们被西夏人逼得喘不过气来,如今能够抽出手来,第一要务是修路。将通往最前沿的堡垒全部修上宽敞的石板大道,这样,我们的步兵、我们的补给可以随时增援上去。西夏人再想攻打也就难了。 第二要种树,这场战争拼到最后拼的就是苹果树的数量。养活一个人需要二十年,训练一个士兵至少需要三年,制作三百支箭,一个小作坊、一台车床只需要一天,只要我们广栽苹果树,哪怕我们用六百支箭射四一个西夏人,也是用两天时间换他二十年的成长期,这买卖太值了。 第三:悬赏不能停、宗族扩张不能停。我们的优势在于我们的经济、在于我们的文化,这场战争最终要取决于我们的文化与经济,要让我们的长项加入战争,要从心理上压倒西夏人,让他屈服于我们的文明,所以,凡是张扬我们的文化的事情,一定要大张旗鼓,要有官府大力支持——要一手拿刀,一手拿书本……” 赵兴说到一半又突然摇摇头,嘎然而止,因为他说的都属于安抚使的职权,章楶这个经略使插不上手。 停顿了一下,赵兴突然想开了,他一摆手:“蔡元长离开扬州的时候,说是一个钱也不留给后人,我笑他待人太狠,如今我也学学他,而且要比他更狠。万俟兄,我们把该布置下去的统统布置下去,该花的钱提前发给百姓,最好把明年的活全安排了,让吕惠卿贪无可贪。” 万俟咏只犹豫了片刻,马上爽快的答应:“下官这就去安排!” 按规矩,赵兴这位主官去任后,万俟咏可以选择留下来继续辅佐新官,因为他现在已是朝廷任命的正式官员,然而他这一答应,意味着此后他铁心打算与赵兴福祸与共。 万俟咏还犹豫了一会儿,帅范压根不用思索,他马上表态:“要说发府库的钱,最大的开销还是购置青唐甲。几次大战已经证实了,锁子甲能够防御切割伤,但对重击与剑刺却效果不好。如今各处冲压机坊已经建好了,一处小作坊一日可以生产三十副青唐甲。这铠甲外售已经跌到了一百贯,不如我们免了各作坊的债务,用这些债务抵偿,以半价购买足数的青唐甲装备各军。” 赵兴一击掌:“对,我不能让环庆路百姓留下一屁股债务迎接新官,这主意好,要用各种理由免去各作坊的债务——我们可以在农具作坊订购马拉犁、马拉农具,如此一来,战马的价格还能居高不下,至于兵器军械作坊……立即召集各县以及环庆二十八寨。” 章楶稍稍犹豫了一下,马上决定加入赵兴的同盟战线,他插嘴说:“定边军编制七千人,我打算开春把它补齐,现在缺四千副甲,离人算上我一份。” 赵兴慷慨,花的又不是他的钱,他眼睛也不眨的回答:“都算上,只要提出申请都算上。花的又不是我的钱,谁要给谁!” 赵兴所发明的“青唐甲”其实就是后来的西班牙步兵胸甲,因为实践证明了,步兵甲正面受到打击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侧面的防护是不值得提倡的,因为那种防护大多数是在逃跑中才需要的。而步兵甲的两臂最好不需要甲片,因为那会影响士兵挥胳膊战斗。与此同时,步兵甲的裙摆也尽量要短小,因为那会妨碍步兵的机动能力。 《武经总要》记载的宋人步人甲总重量三十九公斤,光两臂就有八公斤,还有一个硕大的裙摆。而西夏人利用缴获的步人甲,砍去长大的裙摆组建铁鹞子,无意中倒让步人甲减少一个弊端,发挥了了它的强大保护力,还增加了机动性…… 以上这些关于步兵甲的争论赵兴不清楚,但他认为能够千古流传保存到现代的东西,一定经过千锤百炼,且被证明是符合科学的。所以,本着节约成本的原则,他采用了最节省设计,制作了一个他曾见过的简易板式胸甲模型,让冲压机一次冲压成形,没想到这种板甲经过实战检验,效果最好。 板甲的兴起迅速淘汰了链子甲,如今这种又昂贵又沉重的链子甲大多数供应附近州县,环庆百姓制作这种甲的时候揉进了宋人那种唯美风格,许多金丝甲镶嵌有各种图案,仿佛编织“云锦”一样发展出各种流派,而简单粗陋的板甲却是士兵的最爱。 赵兴这一慷慨,章楶连忙笑着告辞,他要赶紧回去统计铠甲数目,以便掏空赵兴的储存,一边走他一边念叨:“环庆士兵有福了,新式青唐甲,要威风有威风,要防护有防护……” 曲终人散,赵兴独自在花园踱着步,神情悲哀地嘟囔:“这如花美景,这繁盛人间,这辉煌大宋,他们怎么忍心……” 没有人听到赵兴的哀叹,花园里空旷无人。 数日后,他们的都头、提辖兴高采烈的凭着州府的条子从附近作坊领取了足够的板甲,到了年底,大街上板甲与锁子甲成为一种流行服装,每个人都穿上各种各样的盔甲满大街炫耀,搞的人以为整个环庆成了一座军事要塞。 环庆百姓也有福了,赵兴的大肆采购让他们债务全消,有的人甚至成了官府的债主,手里拿着一大把由赵兴与章楶联合签署的欠条,就等着政府兑现。这一年朝廷发下来的财政补贴与封桩钱,还是枢密院、户部的纸上数目时,这笔钱已经让赵兴花的干净。 除了大批量购置军械外,赵兴还购置了大量新式农具免费发放给环庆百姓。就连作为奢侈品的玻璃坊也在这场年终盛宴中没有孤独向隅,赵兴拨下一笔款项给各县各州,容许他们采购玻璃重新装修县衙,许多县衙拆掉了厚重的大墙,在墙上掏了个大洞,装上厚厚的双层玻璃,让官衙大堂显得明亮而威严。这让接到命令进入环庆的吕惠卿一路走来,不禁为环庆的富足而啧啧惊叹。 “环庆何其富也,我听说与西夏人连年交火,环庆百姓困苦不堪,连饭食都需要朝廷周济,怎么一路走来,不仅见到所有的官衙都镶嵌着落地大玻璃窗,连环庆百姓都身穿着青唐甲锁子甲……我不是听说陕西一路,唯上户才能配的起弩弓吗,怎么街头上连小孩玩耍都拿的精巧的弩弓。” 护送吕惠卿的是鄜延路斥候头目吴庆与环庆路准备马琮,吴庆官职卑微插不上话,马琮知道内幕,从心里看不上吕惠卿来摘桃子的行为,他敷衍了事回答说:“此幸赖赵安抚之功,赵安抚来环庆两年,环庆百姓勇于争斗,作战奋勇向前,以怯懦为耻……” 马琮说到这,看着吕惠卿,眼睛里全是笑意:“不过,赵安抚也说了,打仗就是烧钱,眼前这一切全是钱堆出来的,听说赵安抚已经把今年的钱花光了,就为了让环庆百姓做好准备迎接夏人秋天的‘打草谷’。” 吕惠卿觉得嘴里发苦,他连咽几口吐沫,勉强说:“赵离人在密州任上曾与我有一念之缘,我在密州还多亏了赵安抚的照顾……我俩原来相谈甚欢,这次重建,还要好好挽留赵离人几天。” 吕惠卿是个有缝就钻的苍蝇,听到马琮话里对赵兴这位离任官员依旧充满崇敬,他赶紧表示跟赵兴关系很熟,以此来扯大旗当虎皮。停了片刻,吕惠卿盯着马琮胸前的铠甲,继续套近乎:“马准备,我看别人的铠甲面上光洁如新,怎么你穿一身打了如此多补丁的铠甲,本官到了环庆,一定说一说离人小弟,怎么如此亏待将士!” 吕惠卿这话说到一半已经知道不妥,因为环庆路士兵听了这话,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吴庆听到这话,不引人注意的提了提马缰,落后几步,深恐与吕惠卿站在一起丢人现眼。但马琮不能走,他摸着身上的那些铠甲补丁,挺了挺胸膛说:“大人,这上面每个补丁都是经过认证的,是经略大人与安抚大人共同认可的。 安抚大人说:勇士最佳的褒扬就是铠甲上的补丁,这叫勋章。说明在下在沙场上永远面对着敌人,力战不休,铠甲残破,幸而生存。吕大人,你不知道,在下铠甲上补的这些洞各个有来历,这是没烟峡勋章,是表彰我参加没烟峡战斗,取得大胜的……” 马琮摸着勋章一个个解释:“这是勇敢勋章,是在下铠甲上破第三个洞的时候获得的勋章,这是破城勋章,在下在割踏寨首先登城,这是在城墙上与人搏杀产生的破口……” 马琮骄傲的一个个数完铠甲上的补丁,接着又挺挺胸膛,继续说:“吕大人,在我环庆,铠甲上光洁如新,那就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这个词是安抚大人说的。 如今许多人铠甲上一个洞也没有,他们还要自己打个洞,叫铁匠补个补丁。后来安抚大人下令,铠甲上所有的补丁都需要经略使认定,被认定的补丁称之为勋章,官府还另外发一份铁片,可以让人在不穿铠甲的时候别在衣服上,‘以使尽人皆知其勇’——这话也是安抚大人说的。” 吕惠卿的嘴里更苦涩了,他低下头,苦闷的哀叹:军心民心尽在其手,苦也! 吕惠卿进入庆州的时候,庆州城外接官亭上没有人迎接,场面显得有点冷清,吕惠卿心中暗恼。等进入庆州城时,他一眼发现赵兴的存在。 赵兴在密州任上的时候,吕惠卿曾经远远的无数次打量赵兴的背影,这个背影他格外熟,所以赵兴虽然没回头,他已经认出来了,立刻勒住马,等待赵兴上前打招呼。 然而那个背影一直没回头,他没有穿官袍,正背着手向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巡视着街头,那个背影显得极其孤独,但依然充满了虎死不倒威的骄傲。 马琮也认出了那个背影属于赵兴,他从马上跳下来,摘下了头盔,以手击胸,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接着,所有护送吕惠卿的人也跳下马来,摘下头盔冲那个背影击胸行礼。 那个背影没有回头,他左边是身穿白袍的安思达,右边是高大的泰森,他走的很慢,路边的店铺不时有人跑出来,跪在赵兴面前含泪献上一份食物,而后咚咚扣上几个响头。赵兴也不接这些食物,送的人倒也不在意,他们将食物放在街边,站起身来叉手恭送赵兴。 吕惠卿心眼多,他知道自己此时上前,万一触了众怒会导致局面失控,他也学着士兵那样跳下马来,站立在道边恭送赵兴,等赵兴走到街角,他扔下马缰,背着手跟在赵兴身后,慢慢的踱步。 赵兴走的方向是经略安抚司,大厅里章楶范纯粹都在,他们一起冲赵兴拱手,默默不语,赵兴也拱拱手,端坐在椅子上沉默着。 不一会儿,吕惠卿走入大厅,他先冲章楶拱手,而后向范纯粹行礼。这两人在吕惠卿身为执政的时候都是下属,所以吕惠卿没有客气,行的是平礼。等他行完礼转向赵兴,赵兴一拱手,万俟咏抱着一叠账簿走上前来,账簿上并排放着三颗官印。赵兴拱手回答:“罪官赵兴今日交接,请吕大人验印。” 吕惠卿嘿嘿一笑:“怎么是罪官呢,赵大人平级调动,即将转任楚州知州,官家并没有怪罪赵大人的意思,大人在这里自称罪官,惶恐了。” 四品的路一级官员调人五品知州,这还不是贬谪,吕惠卿在这里明显睁着眼睛说瞎话。但赵兴无心跟他纠缠,他嘴一努,万俟咏将账簿与官印放下,与帅范同时拱手:“下关等随赵大人而来,当随赵大人而去,这两个官印烦请吕大人同时收着,府库账册均在于此,请大人点收。” 堂上坐的章楶暗暗摇头,范纯粹怒行于面。吕惠卿苦笑一下,以手抚额说:“赵大人,此事出自朝廷旨意,吕某无能为力……赵大人先不忙交接,朝廷还有宣慰使需要问大人几句。” 宋代传递圣旨的官员被称为宣慰使,这个官职多数是由御史或者翰林充任。吕惠卿说完,门口走进来几个人,这几个人原先跟随在吕惠卿身边扮作从人身份,显得毫不起眼,现在其中一人迈步上前,先冲范纯粹拱手,口称“老师”,而后转向赵兴,端立而言:“翰林学士林希奉诏宣慰:诏:环庆路缘边招讨安抚使赵离人赵卿,西夏国使自河东路入贡,声言西夏国使去年曾从环庆两次入贡,目前皆不见踪影。上问:可有此事,西夏国使今安在?” 什么是找茬,这就是找茬。 赵兴在环庆路立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把他的官职抹下来,估计这种事连西夏人都不好意思。所以朝廷大臣必须找个理由。什么理由——西夏国使两次失踪在环庆路,赵兴其责难逃,敢无声无息扣押国使,这是对皇帝的不恭,所以有充足的理由可以处置赵兴。 赵兴听了,先是惊诧的反问:“西夏国使失踪,他们进入我境可曾向我投递官碟?要是投递过,边境一查就知道,定会查出来的……对了,西夏国使入贡,带的什么贡品来的,若有人扣押国使的话,那些贡物总得找渠道销赃,很好查的。” 赵兴这一问,吕惠卿神色尴尬。范纯粹脸上全是笑意,他插嘴解释:“赵大人,西夏人入贡向来是扎着十个指头来的,他们的贡物就是贺词,这些贺词还每常文理不通。不过他们走的时候倒是大车小车拉着,百十个车都装不下,如果他们还没去过京城的话,也就是几名空着手的旅人而已,销赃路线无法追查。” 赵兴嘿嘿一笑,他对林希的质问不作正面回答,反手从怀里掏出一封表章,硬塞入林希怀中,口称:“臣有罪,罪莫大焉,臣恳请罢官回乡,这是在下的辞官表章,请转送官家。” 说罢,赵兴一摆手,指着那三颗官印与一堆账册,笑着说:“本路的账册全在这,司库全部留任了,本官——‘本草民’账目来往向来不避他人,吕大人慢慢清点,本草民家眷已经先走数日,此刻在下心急如火,就不陪各位玩了,告辞。” 吕惠卿还想挽回,他上前一步,拱手说:“听说廖大家随离人在庆州任上,本官深受廖大家照顾,还望能送行一番。” 吕惠卿这是表明所有的一切都是朝廷的决定,他吕惠卿个人对赵兴没有看法,反而私交很好……所以环庆路上的百姓不应该把这份怨恨撒在他头上,但赵兴已经彻底失去了陪他们玩下去的兴趣,他没理会吕惠卿的拦阻,低着头迈步走出大厅。万俟咏与帅范紧紧跟随。 范纯粹已经举手到空中,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章楶以手遮住眼,脸色悲切,似乎忍不住垂泪…… 但这些都跟赵兴没关系了,随着他步出大厅,衙门外的喧闹声大了起来,那是百姓的挽留声。在喧闹声中,林希苦笑了一下,自语说:“何苦来哉,官家可没有怪罪的意思……来人,赶快追上赵大人,把楚州知州官印与官绅文诰送给他,一定要让他收下,就说本大人依诏问责,没有针对赵大人的意思,赵大人在环庆的功劳有目共睹,本官内心也实为敬仰。” 从人听到命令,怀里揣着一堆东西匆匆去追赶赵兴,范纯粹坐在上首,轻声叹息:“朝廷这次办了蠢事,西夏人询问国使下落,朝廷不该借这个理由贬谪赵离人。赵离人一贬谪,我们岂不是承认了环庆路扣押西夏国使的罪责——愚蠢啊愚蠢,西夏人正愁找不见茬子发作,这不是硬塞把柄给夏人吗。” 林希脸色一变,吕惠卿心中一惊。 第二百五十五章 莫听穿林打叶声 第二百五十五章 莫听穿林打叶声 林希脸色变化是因为他担心被环庆路上的官员揪住把柄,控告他硬栽赵兴罪名,逼走了赵兴,他心中一急,连忙向各位官员求助:“各位大人,你们刚才听到了,赵大人可没有承认环庆路扣押西夏国使,在下可没有说赵大人扣押了,你们可要作证啊。” 章楶放下遮口的手,一指衙门口,说:“林翰林,赵大人走了,要想挽回此事,除非他收下楚州知州官印,还有,他这份辞官表也需要收回。” 林希忍耐不住,赶紧抓起辞官表,匆匆表示:“下官这就追上赵大人,一定让他收回成命。” 吕惠卿苦笑着,他也赶紧指挥从人:“快快快,追上赵大人,就说本官交接完公务,准备亲自去送一送赵大人。密州照顾之恩,吕某切切难忘,请赵大人一定留步,等本大人相送一番。” 朝廷里面的新党官员是利令智昏了,他们只想找一个充足的理由调动赵兴,没想到这个理由太充足了,充足的送给西夏人一个大把柄。吕惠卿是接任赵兴的人,如果西夏人欢天喜地的收下这个把柄,以后夏人的怒火就要由他来承受。想一想,吕惠卿觉得颇为不值。反正他现在已经接任了,剩下的理由……让朝廷去头疼吧,他能做的只能是尽力挽回,消除影响。 回味过来的吕惠卿对赵兴留下的那堆账簿无心挑刺,立刻当着章楶的面全盘接收,盖章认可,等到接任完毕,他连停留片刻的心思都没有,马上又冲出府衙去追赶赵兴。 赵兴走的很快。 此前,他的搬家举动让庆州城的百姓通过衙役们打听到一些内幕,但赵兴考虑到春秋两季正是西夏人大举入侵的季节,为了防止他走的消息引起前线震动,所以他尽量把自己左迁的消息控制在庆州城内。所以一交接完官职他就马不停蹄的奔出庆州,等出了庆州才缓下脚步,此时林希追来,苦苦哀求他收回辞职令,接受新官印。 赵兴未置可否,于是这位林希也不敢再庆州停留了,他派人去庆州城召回仆人,一路尾随赵兴闲逛,逮住空闲就向赵兴唠叨恳求…… 林希落到如此境遇,他还在那里哀叹命运对自己不公,但没想到,此时身在庆州城内的吕惠卿,那才叫欲哭无泪。 吕惠卿接任之后,也没详细看府库账簿,反正他知道环庆路民间富足的令人发指,所以一边心中窃喜,一边假惺惺追赶赵兴,打算为后者送行。三心二意的追赶,自然没有效果,等他从庆州城外返回,发现自己带来的那些幕僚各个愁眉苦脸,吕惠卿笑着调侃:“诸公怎么都苦着脸,我看庆州百姓人人身上都穿着千余贯的青唐甲,连小童子都手持三百贯左右的手弩,简直是富甲天下啊。 传闻上次苏子瞻接过了赵离人的扬州任,那一年啥事都没干,收钱收到手发软,轻轻松松获得了一个考绩优良,如今我们接替赵离人,诸位怎么这番愁眉苦脸。” 听到吕惠卿回来,庆州的司库、先行、刑狱、法曹等一般吏员都过来向吕惠卿行礼,重新参见这位新上官。吕惠卿看到他一番安慰话后,自己的幕僚依然皱巴着脸,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心知不妙,眼珠转了转,心一横,索性将事情当面掀开,他语气轻松的、含讽带刺的说:“怎么,赵大人留下的账目不对吗,他可是说了,这账目绝无问题!” “绝无问题!”没等吕惠卿的幕僚回答,环庆原任司库等吏员异口同声的强调:“赵大人所做的账目笔笔清楚——赵大人每个月的账目都要公示,此举环庆从无先例。在下等都曾参与审核账目,这些账目每笔我等都清楚,吕大人有什么问题,只管询问。” 幕僚皱着脸、拧着眉、叹着气,拖着哭腔说:“大人,这账目确实笔笔严谨,且每笔收入支出都有多人连署,包括章经略司的吏员、范大人京兆府的……我等也觉得账目出入不存在问题,只是……” 吕惠卿心中有点不妙的感觉,他小心翼翼的问:“只是,只是什么?” “只是,环庆路在寅吃卯粮,大人,账簿上提前支出八十三万一千三百六十七贯零四十二文,且……” 司库一挺肚子,插嘴说:“且这笔钱是由三大票行联合放贷才凑出来的——大人,您曾经担任过相公(即宰相),朝中的人都熟悉,您可要多催催他们,让他们将今年的款项尽快拨下来……” 环庆司库略作停顿,又郑重叮咛:“大人,票行放贷可是需要利息的,每拖一天我们都要付给他们钱呐!” 吕惠卿刚才听到那个巨额数目,两眼一花,差点晕倒在地,他脑筋迅速的转着,寻找着反击借口,听司库把话说到这,他眼睛一闪,厉声问:“什么?朝廷的拨款还要拿出一部分来,白白付给票行做利息,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司库看了周围的吏员一眼,众吏员齐声答:“大人,不是这样说法。赵大人说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只要我们提前做好战争准备,有了准备,今年西夏人再来必定讨不了便宜,这点时间或许多花了点钱,但会让我们少付出很多血,为了争抢时间就是抢夺先机,为了这个,值得我们多花钱,所以我们以朝廷拨款作为抵押,预先向票行贷款——甚值! 至于大人所言‘用朝廷拨款归还利息’的说法——也不消朝廷掏钱,等我们打赢了西夏,这笔利息自会向西夏人讨来,大人无需担心,庆州悬赏捕捉西夏恶人法子只要继续下去,官府就有入息——赵大人说,这叫‘战争红利’。” 吕惠卿气的直哆嗦,那些吏员见到吕惠卿无话交代,便大摇大摆的行了个礼,趾高气昂的退下。 望着他们退去的背影,吕惠卿恶狠狠的谩骂到:“赵离人那个贼厮鸟,人走了还留下这么一群恶吏,想我吕惠卿竟然叫一群恶吏劫持,说起来都好笑。” 骂完,吕惠卿转向自己的幕僚,红着眼睛问:“你们谁来做我的张乖崖?” 没人想做吕惠卿的张乖崖。 一位幕僚一边摇着头,一边说:“大人,与三家票行借款的事情,范纯粹章楶都已经连署了,我们连赖账都做不到,八十三万贯啊,朝廷的拨款刚刚好,这位赵大人的心可真黑。” 吕惠卿本人就是无耻之徒,跟随他的人当中要是还有一人知道廉耻,那才怪呢。另一位幕僚紧接着提出大多数同伴心中的疑问:“大人,这第一年我们就要为赵离人还账了,现在,连我等的俸禄都不知道从哪里出账,怎么办?” 怎么办?吕惠卿只想哭。 看看刚才那群嚣张的吏员,吕惠卿就知道想从他们手里挤出钱来,恐怕很难。可不从公款里给幕僚发薪,难道还让他自己掏腰包。嗯,如果是自己掏腰包的话,有几个只会拍马屁的废物就没必要供养起来——毕竟找个戏子,听整月的大戏也比养活一个马屁精便宜…… 吕惠卿在庆州城内想哭,林希在环庆路外也想投河,他心里直埋怨:你说我没事摆那副训斥模样干什么,这全怪吕惠卿沿途蛊惑,可恨。 林希是从湖州(浙江吴兴)知州位子上升任上去的,他与米芾关系密切,现代,我们能见到米芾的《蜀素帖》,功在林希。但林希是个典型新党人士,他这么快要赶回京城,一方面是因为赵兴的刁难,另一方面是因为他还担任今年的知贡举任务。 而这场绍圣科考,由于其思想极其守旧,间接埋下了宋朝灭亡的祸因,所以林希也可谓是北宋灭亡的罪魁之一。 林希以前不在京城,皇宫大院内的许多内幕他并不清楚,而随着吕大防、钱勰等老一波大臣出京,“乐至公主”的事件已经被刻意压制了。林希只看见赵兴每年都大把的送礼物直接送到宫中,甚至某些宗室王爷也有份获得赵兴的礼物,这种奇怪的现象让他纳闷不已。但究竟为什么赵兴能把礼物直送宫中,知道的人都不肯说。结果传闻越来越离谱。 赵兴这份“找茬文书”发出来后,传递这份文书的吏员都在摇头,据说连六部里的“一赐乐业”吏员也对此颇不满,而皇宫内也不乏抱怨的太监宫女。可惜宋朝是内阁执政,内阁铁心要收拾一个人,连皇帝都阻止不了。 林希接受这份任命时候,感受到这种诡异的气氛,原来打算见到赵兴装模作样一番,把事情糊弄过去就行了,没想到一路上被吕惠卿忽悠的,忘了自己原来的打算,竟想乔装打扮,一路上不露声色的观察一下前线情况,好回去后汇报给小皇帝,以讨好献媚新皇。 林希也是一个当过地方官的,看到赵兴把一个频遭战火的前线破败州用两年时间治理的恢复了元气,心中不免有一分嫉妒,吕惠卿再一煽风点火,他见到赵兴的时候就想摆出威严来,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他实在没想到,赵兴是个属炮仗的,他还没有摆够威风呢,对方已经用脚投票——跑路了,他直接走开不打算跟人玩下去。这一下,以后但有攻击,所有的罪责需要林希一肩扛,想起他出京以来的种种诡异事,林希后悔了,他悔恨的只想跳河。一路上,但有机会他就劝解赵兴,但赵兴总是不置可否。 今天,林希已经从三皇五帝讲到了当今陛下,讲到了皇恩浩荡,他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口才了得,竟然一口气不歇,滔滔不绝讲这么多这么久,可赵兴好像没听见,他埋头直入甘泉县,带领从人直奔县中最大的客舍。 赵兴如果承认自己是官,他就应该去官舍驿站,那里有免费的招待。且赵兴这一伙人总共有两百多人,普通客舍根本住不下,所以,当林希发觉对方是向客舍走,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对方还没有改变主意,他只好步步紧随。 没办法不寸步不离。一路走来林希已发现这群人动如脱兔,一旦发起性子来,一天可以奔出百里。林希怕自己一个转身,这些人跑的没影子,那么惹怒西夏的罪责就由他来承担,皇帝一生气了,轻轻一句“惹事生非”,就可以让他的仕途就此终结。林希刚刚知贡举,美好前程就在眼前,他可不想把这一切葬送。 客栈门口,廖小小带着喀丝丽出来迎接,赵兴皱着眉头,不满的说:“不是让你们两个先走吗,怎么在此滞留,跟着我们,烟尘满面的,何苦来着。” 廖小小盈盈拜下:“奴家给官人惹了祸,大官人不加责罚,反而恩宠如旧,奴家心里甚是不安。这点风雨怕什么,大官人心里不舒服,奴家正好陪在左右,替官人解忧。” 赵兴听了这话,转过身来,背着手凝望着空荡荡的长街,漫声吟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这是苏轼的词《蝶恋花.春景》,其中每段的最后两句正是千古传颂的名句,赵兴吟诵的意态悠然,仿佛那挂冠而走的经历只是一个喷嚏,完全没必要在意。 廖小小做了个福,起身轻声吟唱苏轼的另一首名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男女两人站在这街口,吟诵着苏东坡的名句,相视一笑之间,所有的不满烟消云散,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沉浸在那种洒脱的心境里。 此时,苏东坡这位不可救药的乐天派,在妻子死后、自己贬官去定州前线,依然满肚子开心。这次他召请的幕僚是李之仪,两人一边去赴任,一边还谈论着风花雪月,谈论着诗词心得。苏轼不知道,他这个一代文宗,数风流人物,竟然走投无路到这步田地——整个大宋历史在丢脸! 赵兴与廖小小牵着手站在长街,许久。程爽赶忙招呼万俟咏与帅范、林希进入旅店,一个旅店住不下,附近的旅店这里安排几个那里安排几个,加上民居也塞几个,不一会,所有的人住下后,林希洗漱完毕,端着茶杯继续来找赵兴。 胡姬喀丝丽正拎着一个披风给赵兴披上,看见林希走来,她用胡语向赵兴说:“主人,春天里还是有点冷的,进屋里去吧,这片破败的土地有什么留恋的。” 林希走到赵兴身边站住,讪笑着说:“赵大人,你突然中午就歇宿,莫非有什么打算?” 赵兴心不在焉的回答:“此地属于延安府,我打算去延安府见一见范经略(范育,字巽之),来环庆这么久,我待在家里的日子都不多,也没有见一见这位关学大家,如今要走了,正好去拜访一下。” 林希还没有回答,一名店小二正牵着一匹马路过,他意兴阑珊的回答:“都走了,上个月泾原路的谢经略走了,听说贬去了荆襄;这个月范经略走了,听说贬去了密州。我还听说环庆路上的赵安抚也要撤换——这是什么世道,对西夏人打了一场胜仗,功臣们各个被贬官,朝廷大臣难道都是西夏人派来的吗?” 林希苦笑了一下,他想理直气壮的驳斥那位店小二,告诉对方党派利益高于一切,只要党派有了利益,国家灭不灭亡都是小事,都是“五德”循环之一,附和儒学大道……但转念一想,他一个大学士,跟一个店小二斗气,旁边还站着一个满肚子怨气的学士,闹不好,他这一辈子的名声全毁了。 所以林希装作不知道。 赵兴也只能装不知道,他牵着廖小小的手向院里走,喀丝丽紧跟在他们身后,林希身子动了一下,忽然转过一个念头,他没有动,招手叫过店小二,和蔼的问:“现在新任鄜延路经略使是谁,老夫给你写一封信,你送过去,必有赏钱。” 赵兴没有注意到林希背后的小动作,他回到客栈大厅,万俟咏与帅范正对着满桌的食物等他来。赵兴慢悠悠的坐在了桌上,程爽端着酒杯过来,殷勤的说:“七叔,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赵兴结果酒一饮而尽,程爽却还不肯走,他等赵兴把那杯酒喝尽,鼓足勇气说:“七叔刚才吟诵‘天涯何处无芳草’,兄弟们都齐声叫好。七叔,朝廷不公,七叔也不常劝师公‘不如归去’,我们今日何不归去。 七叔,想我们程族也算是家财万贯,退居临下做一富家翁足矣,何必受这腌臜气。瞧七叔这两年,马不停蹄的奔波于环庆路各州县,亲手教农夫种草种树,亲披甲胄上阵杀敌,兄弟们阵亡了七个,家丁们阵亡一百多名,倭人马僮损失三成,可我们换来什么? 七叔,不如归去——我们回到杭州,连地方官也要看我们的眼色,何必在这烂泥堆里挣扎。” 万俟咏帅范屏住呼吸等待赵兴的回答,因为赵兴的回答也关乎他们的命运。 第二百五十六章 百死不悔的勇气 第二百五十六章 百死不悔的勇气 赵兴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皮夹,自皮夹里抽出一叠飞票。 这种飞票万俟咏与帅范认识,他是一种大面额飞票,据说印刷它采用了先进技术,纸面光滑的写不上毛笔字去,而且纸里还夹杂了金属丝,使这种纸可以被吸铁石感应。这种纸采用一种特殊颜料印刷,通体显露出一种淡淡的粉红色,图案的花纹则是深紫色。它印的不多,每张票面一万贯,转让手续还很复杂,需要当事人最终签约认可。 赵兴这一摞飞票大约有二十多张,他数出两摞,每叠十张,分别推给万俟咏与帅范,并轻声解释:“二位跟我在前线奔波一场,劳苦功高的,我先替各位置点小身家。这点钱不算什么,却可以让两位自由的决定今后的行止。” 万俟咏与帅范都稍稍犹豫一会,毫不推辞的将这叠万贯面值可转让飞票揣进怀里,而后耐心倾听赵兴继续解释。 赵兴沉默片刻,幽幽地说: “以前我总劝老师不如归去,如今我也体会到这份不舍。爽儿,记得我们去西洋的时候,我跟你说过那位向大风车发起冲锋的莽撞勇士吗?” 程爽笑了:“记得,那故事太可笑了,我记得那个人姓唐,名吉诃德。你还告诉我们这个‘唐’姓意思是贵族,在法兰西它被叫做‘让’,在德意志它被叫做‘冯’……” 赵兴慢悠悠的说:“我一路走,一路看着环庆路上的风车水车,脑海里都在转悠着向风车冲锋的这位莽汉。你知道吗,在西洋医生的标志徽章就是向大风车冲锋的唐吉诃德。” 万俟咏与帅范没有吭气,程爽禁不住问:“七叔,西洋医生为什么选择这么可笑的图案做自己的标志。” “勇气——他们选择的是勇气!”赵兴平静的说:“相比大风车的庞大,唐吉诃德是渺小的,这场战斗是不对称的,但唐吉诃德依然信心百倍的发动了冲击——他是一个笑柄吗? 西洋医生认为,病魔是强大的,在病魔面前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有时候他们的很多努力、很多研究看来都是可笑的,因为他们走错了方向。然而,作为一个医生来说,他们唯一的职责就是:面对病魔发起一往无前的冲锋,哪怕他们个人的力量渺小不堪也要坚持冲锋,这才是做人最基本的勇气。” 程爽又站了片刻,将赵兴刚才讲的回味了一下,他拱手回答:“我知道了!老师是要做一位唐吉诃德,且让弟子追随其后吧。” 帅范答应的最快,他一捶桌子:“此等妙事,岂能无我?!” 帅范接着一拍胸,怀里那叠飞票沙沙作响,他继续说:“如今我已无后顾之忧,当追随赵大人一往无前。” 万俟咏小心,他先是表态自己也愿意追随,而后小心的问:“大人今后打算怎么做?” 赵兴微笑着,用最平淡的语调说出了最惊心动魄的话:“既然做不成贤臣能吏,且让我做个军阀吧。” 帅范目光一闪,万俟咏低声嘟囔:“军阀,我只听说过‘门阀’,这军阀语出何处?大人,弃文从武可不是一个好选择……” 帅范截断万俟咏的话,说:“这个大人自会安排,我等只管追随就行了。” 这三人才商议完,林希背着手从客栈外走来,他脸上充满着自鸣得意的笑容,一见赵兴就习惯性的继续劝说:“赵大人,你要去延安府,我看还是正式投官帖吧,投官帖需要官印……” 赵兴一伸手,淡然的回答:“林大人无需再说,官印与官身文诰拿来!” 林希狂喜,心里大大松了口气,他以为是万俟咏两位劝好了赵兴,连忙冲二位拱手:“多谢二位,多谢二位帮衬,在下感谢不尽。赵大人且待片刻,我这就取印信来。” 林希不知道,他这一交出赵兴的印信,从此宋代又诞生了一个大军阀。 在原本的历史上,泾原路的谢麟回到荆襄后也转了念头,一心做个大军阀,他把持荆襄二十余年,被人称为“谢南王”、“荆襄王”,连“六贼”之一、号称东南王的朱勔在最嚣张的时候也不敢进入谢麟的领地。后来百姓立庙祭奠,称赞说:“二千石荆楚赡依,公是前朝贤太守;八百里洞庭环抱,天留此老镇名山。” 如今,历史又增添了一个新军阀:赵离人。 一场党争,两个军阀——残酷现实教会了大宋官员现实。 林希跑回自己房间去印信的功夫,门外冲进来一队士兵,一进门就嚷嚷:“赵安抚何在,赵安抚何在?” 赵兴站起身,轻轻的摇摇头,答:“此处没有赵安抚,只有一个卸任的赵离人。” “等的就是你”,门外响起一声大喝,紧接着闯进来一个全身披甲的大汉——是鄜延路准备、殿帅折可适。 1094年1月,辽知北院枢密使耶律斡特刺率大军讨伐鞑靼,遇大雪天,打败鞑靼四部,斩杀千余人。后又擒获磨古斯,俘回辽朝处死。从此,辽国平定鞑靼匪患。 与此同时,林希在路上发出的紧急奏章与环庆路章楶、知永兴军范纯粹发出的弹劾奏章接连传颂入京城,京城的那些官员这才发觉自己闯了大祸,平白的塞给西夏人一个大把柄,还让周围蕃国有了取笑的内容。这可不行,古代中国外交都是讲究仁义的,若是承认环庆路私扣西夏国使,宋人就会在后续外交中吃上个道义的哑巴亏,这责任谁也不肯担。 于是,朝廷紧急再派宣慰使,同时召唤新任泾原路经略吕大忠与赵兴同时上京,名义是:朝廷打算咨询边境州县的战事。如此一来,对赵兴的任命被搁置起来,朝廷也有了台阶下。 宣慰使派出去不久,章惇回家,儿子章援询问父亲:“嫡父,我听说对赵离人的贬谪命令已经取消了,父亲打算怎么安置赵离人,莫非要放到枢密院?” 章惇击掌,懊恼的说:“看到赵离人我就嫉恨苏老坡的福气,赵离人何人也?其杀伐决断比父亲还干脆;治理地方的手段花样百出,比那苏老坡还能干;放之军政,他冲杀起来比悍将还要凶狠几分。这样的人若是肯帮我,朝堂上那群庸碌之人,哪在父亲眼里。 即便此人不肯处身朝廷,那也好。他若肯投身于我,放之北方边境,为父能安然入眠,从此不惧胡马骚扰。放之南方富县,他也是一个聚敛高手,能够让朝廷不为财赋发愁,可惜啊。这回把他召到京里,总得让他表个态。 儿啊,他与你有救命之恩,等他到京城,由你出面招待,让那些人也知道一下:赵离人是我的人。” 一月底,赵兴宿于甘泉,会晤鄜延路准备、殿帅折可适。 二月,哲宗皇帝将资政殿学士李清臣从真定府(今河北正定)召回京城,任命他为中书侍郎,同时任命兵部尚书邓温伯为尚书左丞。李清臣首先提出”绍述”的建议,邓温伯立即附和,于是,哲宗绍述宋神宗的时代开始了。 同月己亥日,中国第一乡约创始人、前任宰相,老好人、现任舒州团练副使、循州安置吕大防卒于虔州。当天,“中国第一乡约”的另一位创始人、泾原路径略、吕大防的弟弟吕大忠抵京,被召问边事,哲宗皇帝一见这位,马上亲切地问候说“朕久要见卿,最近曾得大防信否?” 吕大忠感动得不得了,回答:“近得之。” 上问:“安否?”又曰:“大臣们要贬谪大防过海(即贬谪吕大防到海南),是我特地安排大防独处安州,知之否?” 吕大忠回答:“臣举族荷陛下厚恩。” 上曰:“你回去寄信给大防,再三说与,且将息忍耐,大防诚朴,为人所卖,候二三年可再见。” 大忠再拜谢,退而喜甚。 鄜延路殿帅折可适是来找赵兴商议今年进攻计划。去年梁太后遭受重挫后,整整一年都忙着维护自己的统治,清除异己。现在又到了西夏人习惯入侵的时间,而在这时候,去年经过战火洗礼的老一批帅司们都已经撤换,新来的官员,环庆路吕惠卿是个贪官,鄜延路刘法是个棒槌,除了会写诗他什么都不会。 原本赵兴计划在环庆路上待足三年的,所以去年进攻后他与泾原路鄜延路有个会晤共同确定今年的行动计划,考虑到环庆路战争潜力已经挖掘尽了,加上鄜延路又是去年西夏人进攻的主要路线,受的损伤极其重大,赵兴与泾原路经略一同约定,今年那两路用自己的财力支持鄜延路恢复生产……但当初商议的三个人全部被撤职了。 鄜延路去年确实损失惨重,因为西夏人是春耕十分入侵的,所以他们整整一年颗粒无收,朝廷的补偿只能让他们苟延残喘,要想恢复生产还需要临近州县予以支持,而在这期间,赵兴的作用不可忽视,所以赵兴虽然离职,折可适决定还是抛开刘法,前来征询下意见。 这一征询意见花去了折可适十天时间,两人每天天一亮便关起房门待在房子里密议。林希几次想冲进房子里听听他们说啥,但外有折可适的士兵,内有赵兴的家丁,两人的属下将这间客栈围的密不透风。林希隐约发现,不时有一些官员打扮的人,躲躲闪闪的在万俟咏帅范的引领下进入这间客栈,而后又不知何时告辞离开。等到五天后,折可适告辞的时候,神情显得很振奋。 二月,吕大忠入京日,赵兴带领林希进入河东路。林希隐约猜出折可适与赵兴商议的内容,等赵兴重新上路时,林希假意叹着气,试探说:“刘法刘经略这几日也不露面,我倒是送信给他,可这厮竟然连个信都不回,我看他这个经略恐怕也当着无趣。” “当的无趣”——这个词才是关键,赵兴一咧嘴,不屑的回答:“如今我是贬官,谁会愿意与一位贬官来往密切呢,除了我自己。” 赵兴回答的这句话关键点也在最后几个字,这是一句双关语。林希无法回答,尴尬的一笑,继续试探:“刘大人这几天忙着接管鄜延路政务,没来迎接,赵大人不怪吧?” 赵兴仰天哈哈大笑,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林希的担心:“林大人,这几日你看到了官员来往我这客栈,担心刘大人被军汉们架空吧——可你怎么不担心一下定州?定州是前线,梁乙逋去年初入侵的时候,被我们几路夹攻,不得不请求辽国人出兵。辽主命大将萧海里驻兵定州,为此,我顺便了解了一下定州的情况。 据说定州历任知州都是被军汉们架空,府库里的军械都被他们盗卖光了,当辽兵大军压进的时候,定州武库找不出一张可使用的弓箭,一副可以穿用的铠甲,整个武库除了废铁就是朽木。在这种情况下,整个定州没有想战斗的人,百姓大批逃亡,将官们战战兢兢,只想投降。 我查了定州军政情况,用两个字形容:坏驰。诸卫卒骄惰不教,军校蚕食其廪赐,历任知州对这种现象不敢说一句话。满定州总共三十七个指挥,临战时却凑不出三个满编的指挥——眼看得西夏入侵在即,你们把我的老师派遣到定州,这是做什么?这是谋杀!这是借刀杀人! 好笑我的林大翰林,你现在还有心情关心刘经略的事。实不相瞒,刘经略的死活关我何事?今年西夏人要入侵,必不敢来我环庆,所以兵锋所指,不是泾原就是鄜延,辽国人要响应,必是定州。刘大人还是顾着眼前吧,他能熬过这场战争,再说其它。至于战前嘛——抓权越多,责任越大!我倒要看看刘大人有什么本事活到年尾。” 林希想了半天,默认赵兴说的有理,他当日趁夜写了封书信派人送给刘法,刘法得信后恍然大悟,等他急急派人迎上赵兴,准备亲自向赵兴请教,但此时,赵兴的队伍已经出了鄜延路,进入河东路。追之不得的刘法怅然若失,从此,刘法对鄜延路的军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起了袖手大将军。 二月初,赵兴穿过河东路向大名府走,朝廷正式下诏,改元绍圣。 林希早看出来了赵兴的目的是要去定州,但河东因为连年的战事,加上军官苛叩军饷,许多军人逃亡,落草为寇,所以沿途匪寨密布,三五个人轻易不敢上路。在这种情况下,林希也觉得与赵兴的大队人马走官道先到大名府,再从大名府回京最安全。 今年陕西路由于赵兴的离开,都人心惶惶,故此提前进入了战前动员。那股战争气氛也迅速传染了河东路,河东路上行人很少,道路两旁游荡的全是伺机抢劫的盗匪。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便格外疯狂,连赵兴这样全副武装的队伍也敢发起试探进攻,赵兴一路打退上百股盗匪,艰难的抵达恒曲,才搭上了黄河快船,没几日就赶到了大名府。 此时的大名府留守是前任宰相刘挚,赵兴准备礼物前去顺路拜访,但刘挚是旧党人员,林希与他彼此看不顺眼,加上科举在即,他便不入大名府,在黄河边上与赵兴分手,继续搭乘赵兴家的快舟向京城赶去。 二月,赵兴辞别刘挚开始向真定府进发,此时,朝廷召唤赵兴入京奏对的奏章终于追上了赵兴,赵兴接旨后,淡淡然不置可否。他打发走了宣慰使,继续向真定府前进。 原真定府留守曾布已经奉诏回到朝廷,新任真定府官员恰好是个旧党大佬、前枢密使王岩叟,赵兴见到这位倔老头,张着嘴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方结结巴巴的说:“王翁也被贬了,那么今年的枢密院谁来主持,眼看夏人就要入侵了,不知道王翁走后,不知西夏人打入我们的境内时,新任枢密使能否熟悉手头工作?” 王岩叟苦笑了一下,赵兴能在这个时候毫无顾忌的来看望他的贬官,令他心中有一份感动,他哈哈笑着向同僚介绍:“大家都来看看,这就是《西园雅集图》上那个大个子,就是当初给章相公烤肉吃的大汉,扬州人称‘金手指’,夏人称作‘惹不得’的环庆缘边招讨安抚使——赵老虎。 哈哈,想起西园聚会,仿佛昨日。想当初你赵离人可是在西园里挥舞着拳头恐吓过我们,没想到你竟然能来拜访老夫……来来来,哈哈,我听说你在环庆,一首《琅琊歌》唱败了西夏人,快来跟我说说。” 文人说话就是喜欢极度夸张——王岩叟所说的《琅琊歌》全称是《秦皇登泰山琅琊石刻》,也就是那首“普天之下”的秦歌。西夏人不是被歌曲打败的,是被赵兴的苦战击败的,而《琅琊歌》在这里起的作用是鼓舞士气,向西夏人宣示大宋文化。 但文人就是喜欢这样,他们喜欢把一场血淋淋的拼死搏杀美化成一件风雅事,赵兴也算是文人,他怎能破坏文人的规矩呢,他冲王岩叟一拱手,先为西园的冒失道了个歉,而后说:“霖翁(王岩叟字彦霖,故以霖翁称之)若想听听《琅琊歌》,也不算什么难处,我让环庆路给你派几个人来教导一下。” 王岩叟刚才口称赵兴的原官职,那是他口误了。赵兴现在隐隐提醒对方,自己虽然离职了,还能部分操控环庆路的军事,王岩叟一听就明白,他眯起眼睛,单手一引请赵兴进府:“离人,府里说话。” 赵兴拱手相让,两人携手进入大名府官衙,大门立刻关上,衙役们出来驱散了围观的行人。 《第二部终》 第二百五十七章 皇帝说漏嘴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皇帝说漏嘴了 三月,科举开始,赵兴穿越真定进入定州。 林希知贡举,凡是卷中斥责元祐年间执政的司马光、吕公著等臣僚的一律为前几名,第一名何昌言卷中骂了句“元祐臣僚,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恩”等语,方天若会在考卷中骂“当是时,鹤发宵人,棋布要路,今家财犹未籍没,子孙犹未禁锢”,于是名列第二…… 这次科举给人一个明显的信号:读书人文采怎样无所谓,关键看你是否会迎合长官意识,会不会谩骂自己的对手…… 于是,华夏政治自此不许发表异见。 随着科举的结束,绍圣时代终于开始了。所谓“绍圣”,按现代的话说,就是:缅怀已故伟大领袖宋神宗遗志,遵循导师王安石指明的路线,拨乱反正,将改革进行到底。具体措施是:凡是敌人赞同的我们必定反对。 为了反对而反对。 首先被“反对的”是司马光,因为这厮反对过导师王安石,所以需要首先反对。司马光写了本《资治通鉴》——反对!于是新党下令焚毁查禁《资治通鉴》,凡敢在阅读本书的一律被当作怀念旧党,需打倒批臭;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描写了许多历史人物——反对!凡司马光在书中赞颂的人一律宣传为恶人,凡司马光所丑化的一律讴歌。凡司马光贬谪过的官员,一律重用。比如吕惠卿,司马光说他贪污——反对,人吕惠卿好同志,需要重用,送他去西夏前线建功立业…… 司马光重用过许多同伙,比如苏辙、李常——反对。于是新党下令贬谪苏辙与李常。苏辙与李常这两人还写了本“世界第一会计学”书籍——反对!于是新党下令查禁这本书,谁再敢于大宋政务上使用会计学统计财政状况,一律视为旧党人物打倒批臭。苏颂也是旧党人物,他研究了一座水运仪象台——反对!新党立即下令封闭水运仪象台,谁敢再研究类似的东西,一律视为旧党人物打倒、批臭…… 此类行为,不胜枚举! 此类行为猖獗到什么程度——由于大量奏章文字图书被焚毁,以至于编年史形式的史书《续资治通鉴》,在随后的三年内都呈现空白断层,而人类有文字的历史以来,居然出现历史空白,上下五千年中唯有两次记录,一次是这个三年绍圣年代,一次是十年文革年代。除此之外,便是五胡乱华的大屠杀时代,也没出现如此的历史断层。 同月,罢官回家的蔡京终于回到了扬州,但他左思右想,不敢在扬州安置,所以在扬州住下等于明白的告诉别人他曾在这里贪污巨量土地。于是,蔡京转而在苏州觅地,一边定居一边伺机复起。 同日,潘大临抵达曲沃,他站在街头,好一番琢磨着该何去何从。 潘大临这几年一直陪伴着贬谪的张商英待在太原。张商英这个月接到起复的命令,开始辞退从人,潘大临也在辞退之列。他卷起行李后,漫无目的的走向黄河,走到曲沃这里才回忆起自己似乎有个老朋友就在附近,在环庆路上当大官。潘大临本想顺路去找赵兴,但现在他的路费不够了,所以还在犹豫。 张商英辞退潘大临,不是因为他太薄情,而是惯例如此。京城物价太贵了,连苏轼这样一个纸条都能换一头羊的人,从黄州起复后都要辞退马梦得,更何况张商英。他回京城只能拿死工资,那些钱可以让自己奢侈的过日子,但想同时养着另一个人,让另一个人也能舒适的生活下去,还远远不够。 张商英一个贬官,收入能有多少,遣散潘大临的时候也只给了几贯钱的路费,但潘大临不在乎,他是个狂热的追星族,这几年生活在张商英身边,随着张商英拜会了许多名家,心中已经很满意了。 此刻,潘大临还在拼命回忆,回忆两年前他获知赵兴消息的情景,那是赵兴上任后传给他的消息,由于河东离赵兴的任所很近,赵兴让潘大临有空到他那里玩耍。但赵兴太忙了,过后再也么有跟潘大临联系,而潘大临待在张商英身边,张商英一心谈佛,被监视居住期间无法翻阅朝廷邸报,潘大临出来了,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朝廷政局的变化,不知道赵兴已经离开。 回忆了许久,潘大临才想起,赵兴当初送信给他的时候,送给他一笔钱,另外给他送了一个印鉴,那印鉴是戒指形状,戒面是一颗星光蓝宝石。引开戒面就是一个印章……当初潘大临嫌这个戒指过分女性化,便将它扔在包裹里,而将赵兴送来的钱花用了。此刻想起,他连忙翻检自己的包裹。 幸好,印鉴还在。他将那枚戒指套在手上,发现指圈有点大,心里暗想:“找人缠上一些丝线,戴起来既防滑又合适……可现在该去哪里呢?” 潘大临隐隐约约记得赵兴送上戒指的时候提起一个名字,说是如果手头紧张,想用钱了,可凭这个戒指去那家票行提点现金,可潘大临已经忘了那家票行的名字,想了半天,他决定去城里最大的票行去碰碰运气。 城里最大的票行是丰隆行,潘大临走进丰隆行,用戴着戒指那个手指轻轻敲一敲柜台,他还没开口,一位大管家模样的人便走了过来,一边盯着他手上的戒指鞠躬行礼,一边招呼:“尊客且往里面请,告诉大柜,拿《金玉谱》来。” 潘大临不知道为什么受这么热情的招待,他猜想跟手上的戒指有关,便一言不发的跟着这位大管家来到后院一间密室,不一会,票行大柜夹着厚厚一本书进入密室,先恭敬的向潘大临问安,而后小心的请示:“尊客可否把戒指脱下来,让我等验看一下?” 潘大临镇定自若的将戒指脱下来递给对方,顺便瞥了一眼对方手中拿的那本厚厚的大书,只见书上印着三个烫金大字:《金玉谱》。 大柜翻看厚厚的《金玉谱》核对了潘大临的印鉴,而后合上《金玉谱》小心的问:“尊客可是‘满城风雨’潘大临潘秀才?” “正是!” “可有证明吗?我是说潘秀才身上可带着几封亲友、同僚来往的信件,以便让我们确认一下。” “什么意思?”潘大临问。 大柜拱手回答:“《金玉谱》上记录这枚戒指是‘满城风雨’潘大临持有,尊客只需证明自己正是那位潘秀才,一切都妥了。” 潘大临点点头,回答:“我刚才翻戒指的时候,倒是翻出了当初环庆路安抚使赵离人大人给我写的书信,若这还不够,还有一封张商英张大人与我写的唱酬诗,还有苏学士苏东坡给我写的……” “够了,这几封信就足够了,请秀才拿出来让在下一观”,大柜的态度越发恭敬。 等大柜将信件验看完,恭敬的把信递给潘大临,然后用更谦卑的语调问:“潘秀才需要多少?” 潘大临盯着桌上的《金玉谱》,很好奇:“我可不可以问一问,我的名字怎么在《金玉谱》上,这枚戒指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金玉谱》上记录了它的形状与印鉴样式?” 大柜犹豫了下,马上又说:“尊客是《金玉谱》上甲等客人,我这里就不瞒你了。这本《金玉谱》收入了十八枚印鉴,都是敝上送给一些紧要人物的,尊客的名字也在其上,位列甲等。” 潘大临的好奇心更浓了,他顺嘴问:“我可不可以问一问上面都有谁,甲等都有谁?” 这次大柜丝毫没有犹豫,立刻回答:“甲等有三人,尊客与苏学士;二等都是苏门六学士,还有一些诗词画名家。” 大柜说的不全,比如说他只交代了两名甲等,只交代了苏门六学士,但潘大临已经明白了,他点点头,若有所思的回答:“人都说苏门七学士,你这么一说,我知道贵上是谁了……我这次来,是想去环庆拜访贵上的,打算取……” 潘大临本来伸出一个指头,想着这点路一百贯也就够了,但想到赵兴那厮花钱没个谱,钱带少了害怕不够,到时临时借钱那就不雅了,所以他立刻换成三个指头。 大柜眼睛都没眨,爽快的回答:“三万贯——尊客是要金币、银币?还是其它?现在道路不靖,遍地盗匪,尊客身上带这么多钱恐怕不妥,我建议尊客将两万五千贯换成飞票,剩下的换成金币,不过,即使这样也需雇几个护卫同行。” “啥?你说这三个指头意味着三万贯”,潘大临大惊失色,他本想解释自己只需要三百贯,但转念一想,觉得说三百贯这数目,恐怕让掌柜小看了,他摇摇头,马上改口说:“我也知道路途不靖,所以我只打算带三千贯。护卫,对了,麻烦掌柜帮我雇几名护卫。” 掌柜一一答应下来,潘大临这才想起刚才对方并没有否认赵兴是他们的幕后大老板,他连忙问:“赵安抚最近怎么样了?” 掌柜叹了口气,答:“尊客也是黄州人,我就不瞒你了,赵安抚已经被召回京了,不过大人没有直接入京,他去了定州。苏学士贬去了定州,大人打算去定州帮学士稳定一下局势,教训一下那些军头。” “啥?又贬官了?”潘大临晕晕乎乎出了丰隆行,站在路边继续犯愁。这下子他该干什么。苏轼也贬了,他的学生赵离人被夺官,这下子他该向何处去。 身边一个人低声催促:“大郎,你看,若今日不走,我们是不是先安歇下来?” 潘大临这才想起,身边这八名壮汉是丰隆行代他雇佣的护卫。他正感到茫然的时候,忽然发现一支官员队伍恰巧走过这条大街,旗牌官打的牌子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泾原 吕”。 吕大忠入京奏对,这是返回原任了。潘大临赶忙拿出手本,派人递给吕大忠。 潘大临没有功名,也就是说这个酒店小老板连贡士都没有考上,原本这样的人沿路递上手本,吕大忠是不屑接见的,但潘大临这家伙名气也不小,加上他来往的都是张商英、苏轼这样的顶级人物,还跟赵兴关系密切,所以吕大忠接到手本,沉思片刻,命令落轿,就在路边接见了潘大临。 “没想到能见到‘满城风雨’潘大临,潘兄这是打算去哪里?”吕大忠和蔼的问。 潘大临拱手,不亢不卑的回答:“在下原本打算去环庆拜访吾友赵离人,没想到他去任了,听说他与大人一同被召唤上京奏对,不知大人可在京城见到过他。” 吕大忠一提起京城的经历就显得喜气洋洋,他乐呵呵的回答:“赵离人啊,那家伙去了定州,我在京城的时候,听说朝廷已经三发明诏了,要求他入京,可赵兴就是个犟驴,听说他已经到了苏学士衙门。” 潘大临顺嘴又问:“我观大人喜气洋洋,莫非这次入京有什么喜事?” 吕大忠喜滋滋将皇帝安慰他的事告诉后者,当然,因为大宋朝没有株连政策,所以他无需为哥哥被贬,自己升官感激陛下。他说的是皇帝特意安排哥哥的居住,并答应三年起复兄长的喜事。潘大临听后沉默片刻,答:“陛下失言矣,现在必然在后悔。” 吕大忠这才恍然——自己哥哥被贬为“循州安置”,皇帝怎么说是他特意交代,安排哥哥在“安州”? 皇帝这是说漏嘴了,真相反而泄露了。 果然,后半月,吕大忠得到兄长死于虔州的消息。同时获得的是一份不说理由、莫名其妙的贬谪令,贬他循州接替哥哥服刑。 据说吕大忠死于循州后,小皇帝还没事人一样问当时的执政:“吕大防因何到了虔州”。史书记录在这儿,慨叹说:“呜呼!帝王之度,非浅识可窥也。” 同月,定州衙门。 打从赵兴到了真定府的消息传入毗邻的定州城,跋扈的定州军官立刻老实了许多,于是苏轼借机将那些贪污军饷者刺配流放,并修缮营房,禁止饮酒赌博。自此,军中衣食稍足。 三月,苏轼命令诸军点校,他身穿一身唐人甲,在军帐中升旗点卯。副总管王光祖自谓老将,不愿向苏轼这个文官低头,称病不参加点卯。苏轼命令书吏召唤王光祖来军帐奏对,王光祖大笑:“一个文人穿什么铠甲点什么兵,休来惹笑——老夫病了,爬不起来了,不去!” 书吏小心翼翼的回答:“大人,赵老虎已经进了苏太守军帐,我看他带来的两三百人各个凶恶,听说都是环庆路上百战余生的猛士,曾经杀入西夏五百里全身而退……” 王光祖惊出一身汗来,连忙说:“赵老虎来了,这么快,来人,赶快与我披甲,快快快。” 苏轼一个文人,调动不了多少士兵。王光祖把持定州多年,上下勾结,连历任太守对他都没办法。原本他想着给苏轼一个下马威,让苏轼知难而退,即使苏轼发怒,也没人敢来处罚他,但现在苏轼有了赵兴,可就不一样了。 赵兴虽然是文官,但他身边有张诚这个大喇叭。没烟峡一战的时候,通过张诚的嘴,将门当中都在悄悄传颂赵兴的凶悍,尤其是赵兴在战场上喊出的那两句话“血不流干,死不休战”、“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想起这两句话,王光祖竟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他顶盔贯甲,狼奔豕突的奔到军帐,颤巍巍报名:“皇城使、定州兵马副总管王光祖报名点校。” 大帐口几个士兵目不斜视,站着笔挺,好像没看见王光祖的到来,帐左,两三百名一水板甲的豪华军队正大气不喘的围着两辆香车休息。王光祖眉毛抖了抖,他现在其实已经找见了发作的理由——赵兴头上挂着检校职,可以直入军营,但他的女人却没有。如今赵兴带着女人进军营,这不是大错吗?! 王光祖眼睛又一闪,瞥见香车钱还坐着一个铁塔般壮硕的大汉,他浑身漆黑,胳膊跟人大腿一样粗细,手里正拿着一块布子擦拭着一杆形状怪异、刀刃锋利的大板斧,时不时的冲帐门口瞥一眼,王光祖连忙将目光避开,悄悄的咽下几口吐沫。 “进来”,帐内传来苏轼温和的声音。王光祖一听这话,冷汗下来了,那冷汗流淌的像瀑布一样,以至于他每走一步,脚印都湿漉漉的,流下的汗水在脚边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 王光祖进到大帐前,才偷偷瞥了一眼大帐中的苏轼,苏轼压根没看他,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正扭着头跟椅子背后一个人低声交谈,苏轼脚边坐的是李之仪,他拿了本名册,笑意盈盈的看了眼王光祖,话里含着冰碴子:“王大人可来晚了,不过来晚了总比不来好。” 王光祖仰起脸,刚一张嘴,苏轼椅子背后的黑暗里传来重重一声哼,王光祖的冷汗立刻流到了嘴里,他一甩头,将汗珠甩出,辩解的话立刻变成服罪的话:“下官这几日四肢乏力,一行动便虚汗不止,瞧,我现在还在流虚汗……罪官冒犯太守大人虎威,得罪得罪。还请大人高抬贵手,轻轻责罚。” 苏轼回过头来,淡然的说:“既然光祖到了,这人也算到齐了,开始点校演武吧。” 王光祖一步一个水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偷偷一看,帐中诸将似乎每个人屁股底下都有一个小水洼,所有的人都在频频擦汗,王光祖又是转眼珠又是努嘴,好不容易才有一名军官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向他解释:“三个钤辖、七个都监,二十一名都头刚才被斥退,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夺官刺配……副总管大人是没见到,那赵老虎手真狠,把人按在地上,也不上麻药,直接用小刀在脸上刺字……咦!” 王光祖进入大帐后,苏轼始终没有向他介绍自己椅子背后那头老虎,但帐里的军官都知道,他们大气也不敢出,也就这会李之仪分配点校次序,才有人偷偷说几句。刚才说话的那名军官说到厉害处,打了个冷战再也说不下去。紧接着,点到王光祖的名字了。 定州自贬官韩琦之后,再也没有军队的正式操练,这次大规模会操花了十天时间,校场围了一堆老百姓观看,演武过后,百姓一起赞叹:“自韩琦相公去后,不见此礼至今矣,不意今日复见。苏公演武,我等今年可以放心耕作了!” 定州军演后,苏东坡也很开心,他终于扭转了定州军那颓废的气氛,回到官衙他还兴致勃勃的询问赵兴:“离人,都说你擅长无中生有,聚敛财物,我实话告诉你吧,你今天看到的只是一个空壳子,定州武库全空了。常平仓封桩库也没有几个钱,辽人年年来骚扰,这定州就像纸糊的一样,边防形同虚设。 我知道你在定州待不长,但我希望你花几天时间帮我想出一个法子,怎样才能令定州武库充足,否则的话,辽人再来,破定州如同反掌!” 其实,不用赵兴想办法,苏轼话刚说完,李之仪已经脸色郑重的走进大厅,告诉各位朝廷的宣慰使到了。 这位宣慰使不是来找赵兴的,是来找苏轼的。御史虞策、侍御史来之邵上书弹劾苏轼,说苏轼以前所作文字,讥讽先朝,以古讽今。同时来之邵还列举苏轼在贬吕惠卿时所写的诰词,攻击苏轼诽谤朝廷,要求对苏轼严加惩治。自从虞策、来之邵二人发难后,御史台官员在赵挺之的率领下,大肆攻击苏轼。于是,苏轼被贬官英州(今广东英德)。范纯仁上书竭力为苏轼辩护,但宋哲宗置之不理。随后,哲宗罢黜范纯仁宰相职位。 宣慰使宣布罢黜令后,衙门外传来王光祖的大嗓门,隔着重重大门听不清他在喊什么,赵兴脸一沉,冲泰森一努嘴:“揍他,我要让满嘴的牙全敲掉……且慢,打服之后让他住嘴,我有话问他!” 赵兴如此嚣张,令宣慰使不知所措,他才想拦阻,一看赵兴的体型,想起一个人来,马上失声说:“是宝文阁学士、中奉大夫赵大人吗……我来的时候陛下又下诏书召见大人了,宣慰使已去真定,没想到赵大人却在此处。” 宣慰使这一打岔,泰森已经窜了出去,等他把话说完,门外已经传来王光祖杀猪般的嚎叫声…… 第二百五十八章 坚持一千次的执拗 第二百五十八章 坚持一千次的执拗 只过了一会,惨叫声嘎然而止,衙门外一片死寂。 苏轼没来得及阻止泰森的行为——这里面也就他能阻止的住,但此时苏轼神不守舍,等衙门外安静下来,他从腰带上解下金鱼袋、银绶,等等,轻轻放到桌案上,转身冲李之仪笑着,不好意思的说:“连累李兄了,没想到李兄这个官没有坐长。” 李之仪苦笑了下,不一会儿,他笑着一拍手:“有赵离人这位大金主在,穷不着我,苏兄何必烦恼。” 少顷,定州官吏鱼贯而入,泰森也揪着王光祖进来,赵兴眼睛一瞪,盯着王光祖问:“解差怎么安排的,是团练牢城营出人,还是衙役里出人。” 王光祖口齿不清的回答:“听从赵大人安排!” 赵兴一摆手:“那就从衙役里出吧。苏公单身上路,家眷由我负责安排,我亲带家丁保护从陆路走,苏公从水路走……既然是从衙役里出解差,我也出几个人沿途照顾,告诉衙役,沿途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听我的人安排……” 王光祖为了保住自己的牙齿,什么都答应。而宣慰使传达完诏书,剩下的事要听从地方安排,他完全插不上话。 赵兴在定州又待了几天,便亲自护送苏轼一路南下,并安排苏轼的家眷和廖小小等人,从陆路慢慢向黄河渡口进发。他与苏轼则抄最近的路取道黄河,在黄河坐上自家船后,一路往汴京进发。 四月,蔡京起复,任户部尚书。同日,赵兴的船到了汴京。 赵兴本打算安排苏轼的船顺大运河南下,而后由杭州派船前往英州,但等到汴梁后,发现朝廷又有新旨意了,回朝的右正言张商英嫌朝廷贬谪元祐大臣处罚过轻,于是决定加重惩罚:削去苏轼端明殿学士馆职、贬为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监视居住)。与此同时,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大名府留守刘挚被削去学士头衔降职知黄州,苏辙再降职知袁州,翰林学士兼侍讲范祖禹贬谪出知陕州,右相范纯仁罢相出知颍昌府。 真定府留守王岩叟所赠官亦被追夺,贬为雷州别驾,其后不久,他会卒于路,年五十岁。 王岩叟工画梅,风格秀逸,与王冕并称“二王”。他19岁那年成为北宋朝三位“三元榜首”之一。 整个中华三千年历史,唯有15名“三元及第”者,但历年中考中进士者却不下百万。大宋朝每年四十万人参加科考,中进士者最多不过300余人,最少的时候不足百人。所以在中国考中“三元及第”,其难度相当于“十亿分之一”,甚至百亿分之一。 王岩叟生前曾首倡“国家寸土,决不可让于外人”的观点,由此,中国诞生一个成语:寸土不让。 王岩叟现在还没有死,但才抵达汴梁的赵兴一点消息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眼前,苏轼就在他眼前,在船上接受了朝廷重新贬谪的旨意。这位宣慰使怀揣着两份圣旨,一份是苏轼的新贬谪令,一份招呼赵兴到资政殿报到,接受皇帝的问对。看来朝廷也知道是赵兴在这一路上袒护苏轼。 这次赵兴没有抗旨,他爽快的接受了旨意,背过人来,他吩咐程爽护送苏轼到杭州:“茉莉院对面犹太人的庄子外人无法进入,你把苏公送到那个庄子里面休息,两名解差安置好了——无论如何要留住苏公,等我的下一步消息。” 程爽点头称是,万俟咏明白了赵兴想做的事,他叹了口气,说:“帅子连暂时跟苏公同去吧,大人在京城要应付各方面,我在,也好有个商量。” 赵兴接着转向李之仪,笑着问:“端叔(李之仪宇端叔),我打算向朝廷求一个‘指射之地’为官,端叔不妨在家里等一等,等我处理完朝廷的事情,再来找端叔相聚。” 李之仪仰脸向天,思索了一阵,叹了口气:“官场险恶,哪里是我辈待的地方,离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且容我歇息一下再说。” 所谓“指射之地”是指宋朝的一种任官制度,宋朝任官有八路定差制度:成都府路、潼川府路、利州路、夔州路与广南东路、广南西路、福建路、荆湖南路,这八个地方属于宋代的穷乡僻壤,一般有学问的人都不喜欢去那里当官,为了弥补吏员的缺失,朝廷允许地方主管随意任命中原及本地在选官员就差,称“指射”。 原本的历史上,“天下第二情诗作者”李之仪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就是苏东坡这一任的属官,因为苏东坡的推荐,他担任了半年的通判,此后党争越演越烈,李之仪沾染上苏东坡这个旧党骨干,此后再没有人聘用他。 然而,赵兴已经横下一条心来逆天,他知道李之仪现在虽然有点心灰意冷,但官本位思想下教育出来的他,终究还是想出来做官的。而现在新旧党的纷争才刚刚开始,出来做事还能有个名目,等党争越来越扩大化,那时,即使李之仪想出来做官,也没人敢用他。 他就是来逆天的,现在就从李之仪开始。 赵兴坚持的说:“八路‘指射之地’并不全是烟瘴蛮荒之地,端叔放心,我赵离人是不会亏待自己的,跟着我,绝对不会吃不好喝不好。” 李之仪轻轻一笑,答:“这我倒是相信,就看离人在路途上,依旧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居,务求其洁,车马,务求其美,我就知道离人不是个亏待自己的人。罢了,我等离人消息。我住哪儿你知道?” “知道”,赵兴点点头。李之仪一定住他哥哥李之纯那儿,而李之纯时任开封府尹。 宋朝规矩贬官非奉召唤不能回京。所以苏轼即使到了汴梁城也不能停留。赵兴送别李之仪后,又在码头上告别苏轼,领着从人慢慢的向自己在京城的家——也就是现在的马梦得家——走去。 大相国寺的码头喧闹依旧,平民百姓感觉不到朝堂高处血淋淋的争斗,他们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当初这幅熙熙攘攘的市井生活景象曾让赵兴迷醉,他曾呆坐在码头边的铺子里,痴痴迷迷的欣赏一整天街景,也不觉得乏味。但如今他再看这幅景象,感觉就像是看电影一样,总觉得隔着一层幕布,给人一种不真是的感觉。 马梦得也还是那么繁忙,赵兴抵达的时候,他不在府中,听说是出去巡视店铺了,邻居麻秀才依旧是个秀才,只是几年不见有点老态了。他在街上遇到赵兴,立刻热络的攀谈起来。有他介绍,赵兴顺利的住进马梦得家中。马梦得府里的家人几乎都换了个遍,他的长子马融还记得赵兴,听到赵兴的到来,连忙在中厅迎接,顺便派人去请父亲回家。 不一会,首先赶到的是程夏,他一见赵兴,急忙喊:“不好了不好了,七叔,这时候你怎么还来京城。章相公已经恨死了师公,正琢磨怎么折磨师公呢。我因为曾跟师公学过几天书,衙门里也很不待见。若不是我跟七叔学过算术,衙门里的一赐乐业人再帮我一把,连我都待不下去。” “待不下去就走”,赵兴平静地回答:“我这次来京,若章相公还念旧日情意,我就求取外任。若他不念这份情,我定然要去广州,现在杭州家里,黄州那块都少人主持,你若觉得苗头不对,就让一赐乐业人赶紧给你弄份辞官表,悄悄溜吧。” 程夏犹豫片刻,终有点不舍:“七叔,我现在分管京东路京西路的财赋统计,这份活儿一般人拿不下来,估计一时半时动不了我。” 赵兴叹了口气:“小孩子,你永远不理解政治的残酷。这些人斗争起来,只为自己胜利,为此不惜亡国。你那点‘小重要’算什么,你七叔我正跟西夏人打的热火朝天,他们不是想撤就撤……算了,小孩子还是单纯点吧。我回头有空,跟章相公说说你的事。不过,为稳妥起见,你最好把妻子儿女送回家。 记住,万一有事,也别向家跑,向密州跑,张用那里我会打招呼,跑到密州他会送你出海。到了海上就是我的天下,我会安排你藏身的。” 程夏难以置信地回答:“七叔,没那么严重吧。我听说你在环庆大胜,京城里都传遍了,说你那草木皆兵计划,说你带领一万人独抗静宁军司,都说你是‘当世韩信’,有鬼神莫测的手段,怎么你对前程如此悲观……” 程夏说到这儿,说不下去了,因为马梦得带着章惇之子章援赶到了府邸…… 章援一见赵兴,首先热情的解释:“离人,这几日我父天天派我去问候马叔父,询问你的情况,前日听驿使说你已进入京麓,父亲很是高兴,今早派我去码头等你的消息,嘱咐我一见离人贤弟就请你过府。离人,昔日救命之恩念念难忘,请先受为兄一拜。” 赵兴面无表情的还了个礼,而后招呼躲避不及的程夏:”文谷兄,这位是我的学生,程族嫡子程夏,他在户部主管京东京西钱粮,你们见一下。” 章援冷淡地招呼程夏:“哦,听说过。听说你也曾跟我座师苏公读过书,原来你还是离人的族弟,何日有空,我俩亲近一下。” 章援有口无心地说完这话,又转向赵兴:“离人,快走吧。我父今日屏退所有人,只等离人贤弟上门,我们快去,不要让他老人家久等。” 赵兴嗯了一声,跟马梦得交代几句,吩咐随他而来的从人都各自歇宿了,自己唤上泰森随章援而去。 章惇府,正厅。 章惇现在有派头了,他坐在空空荡荡的大厅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赵兴走进来,后者默默的向他鞠躬,而后叉手肃立,许久不语。 还是章惇首先打破沉默,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叹息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记得老夫当初贬谪乡间,没人肯与老夫交往,老夫嫡子病重,四处求告,人人都闭门不纳。唯有离人大开堡门,接纳老夫做客。 老夫还记得那次做客,恍如昨日:茉莉园内樱花开放,茉莉花香四溢,你站在樱花树下告诉老夫——‘我不止犯了这些规条’……后来,你向老夫介绍城堡的顶门石,承诺帮老夫训练一队火枪兵……言犹在耳,怎么我们今天变的如此生分?” 章惇说的温情脉脉,赵兴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他像泥雕木偶一样叉着手,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章惇叹了口气,挥手让儿子站到一边,而后继续说:“老夫研究了你这几年的政绩,发现若细究起来,你确实违反了许多规条——在密州,你修改保马法,变相的使密州百姓一夜之间永远数万匹良马。荆公(王安石)当日竭精殆力,天下百姓怨声载道,朝廷不过增加了两万匹战马而已,还都是纸面上的战马。而你不需要百姓掏一个大钱,就乐意饲养三万战马。 人都说你擅于无中生有,保马法本是恶政,连蔡京那厮畅言恢复免役法、青苗法、恢复元丰科举,废除十科取士法,但也不敢触碰保马法,连举世公认的恶法,你都能想出手段令百姓自觉自愿遵循,这等手段,我不如也。 想当初,离人在我贬谪的时候,依旧寄厚望于我,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今日我们可以畅行新法吗?今日我给离人这个机会,你若肯留在朝堂帮我,三部六省官员任你选择,你若肯去地方为我推行新法,天下诸路由你挑选。怎么样?离人,是大展宏图,遂鲲鹏之志,还是贬居岭南,终身郁郁,全在你一念之间。” 赵兴依旧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章惇这番话,章惇忍住气,拿起一份表章说:“蔡元长(蔡京)有建议说,该贬苏子瞻为宁远军节度副使,仍到惠州安置。” 苏轼原先是贬为建昌军司马,惠州安置;现在又贬为宁远军节度副使,仍到惠州安置。前一个“司马”官职其实还不如后一个“节度副使”品级高,但前一个是实职,有俸禄;后一个是虚衔,不给俸禄,还要监视居住。 章惇看赵兴依旧面无表情,继续施压:“朝廷已经决定:秦观就以‘影附苏轼’的罪名被削去馆阁校勘之职,差派为监处州茶盐酒税。子瞻那位名僧——僧廖子以同罪剥夺度牒,强制还俗。” 赵兴心里阵阵绞痛:株连开始了,原本大宋朝可以说没有株连政策,比如吕氏兄弟大哥贬谪,弟弟吕大忠仍能位居边境重镇担任地方首脑。 但现在,章惇将大宋株连政策推向极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时此刻,大宋已亡。 原本那个“人文大宋”,那个宽容开放的“君子大宋”,自此刻起宣布灭亡。 接下来,大宋进入了党狱时代。 党狱不是以国家民族政治利益考量,而是“不党则罚”——你不参加我的党派则是不赞同我的主张,我管你治理地方多么好,抵抗侵略多么英勇,所做的事情是否与国与民有益,只要不是我党成员,往死里整。 章惇这是在警告赵兴:虽然赵兴一直没表明政治态度,也从不参与朝堂争斗,地方治理的不错,军事方面也很建树……但这些都没有用,只要章惇想治他的罪,“影附苏轼”就是罪名。 章惇为什么反复要把苏轼贬到惠州安置呢?赵兴知道这是因为苏轼的表兄程正辅。 程正辅既是苏轼的表兄,也是苏轼的姐夫。苏轼的姐姐八娘自幼饱读诗书,能诗善文。16岁时嫁给表兄程正辅。但是八娘嫁到程家以后,公婆一直不喜欢她,经常虐待她。第二次,八娘产下一子并因此身患重病,而程家却不给她治病。父母只好把她接回娘家诊治。病情刚刚好转,公婆却兴师问罪,责备八娘不尽媳妇孝道,并抢去她的婴儿,以致八娘伤心不已,旧病复发,含恨而死。苏轼的父亲宣布与程家断绝关系,从此两家成为仇家。 绍圣元年,程正辅正做广南东路提典刑律(掌管所属各州的司法、刑狱和监察),章惇把苏轼贬往惠州,是在获得西夏与辽国的军情之后作出的。最新情报显示,辽国人刚刚打败了鞑靼,西夏人去年让赵兴章楶折腾的不轻,目前这两个国家都没有余力发动进攻。这样一来,派苏轼去定州的目的就落空了。 章惇知道苏轼的本领,如果辽人西夏人不进攻的话,有一年缓和时间,谁知道苏轼会将定州治理成什么样,没准苏轼身在前线,反而因祸得福取得一场大军功。而这一预测在赵兴抵达定州后,看来已经变成现实——苏轼的金点子加上赵兴的实施手段,才几个月,定州已经焕发不同的风貌。所以章惇不得不想出另外的借刀杀人手段,比如把苏轼调到他的“仇人”程正辅那里,希望借程正辅之手除掉政敌苏轼。 赵兴在那里悲哀的快要哭出声来,章惇心花怒放地耐心等赵兴回答,他知道赵兴终究会开口。 许久,赵兴笑了,他开口说:“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在下愿以过去用章老子的那份情意、以昔日与文谷兄的那份的交情,换取章老子一声答应:惠州!” 章惇脸一沉,不满的说:“天下郡县任你选,独独不能选惠州!惠州不行,另行选过。” “如果一千次让我重新选择,我的选择还是两个字:惠州!”赵兴也犯了倔劲,他坚持。 章惇有点生气了,他端出长辈的姿态,怒气冲冲的说:“你现在不冷静,我不跟你说了,且回去想想,退下!” 赵兴拱手,临告辞的一句话依旧将章惇气了个趔趄,赵兴说:“眼看惠州风物即将名传天下,如此佳景,岂能无我?章老子不用劝了,如果让我重新再做一次选择,哪怕重复一千遍,我依旧是两个字:惠州。” 赵兴走后,章惇在大厅跺着脚说:“遇到一个苏老坡这种死倔头还则罢了,怎么又遇到赵离人这个夯货,这对师徒,居然都以苦为乐,抢着去惠州那穷恶之地。” 大厅背后闪出蔡京的身影,他目送赵兴远去的背影,摇摇头,神色里说不出是钦佩还是嫉妒。不一会儿,他冲章惇拱拱手,劝解说:“相公,我跟赵离人共事一年,知道此人脾性,这人是个忠义之人,一旦与人相交,便恨不得将五肝六脏掏出来。故此,此人可谓憨厚有余、才干惊世、诗才了得——唯大局观不足,死心眼一个。 依下官看来,赵离人可算胸无大志,唯存忠义尔,此无害之人也。广南、福建穷恶之地,放之于野,无害大局。不如让他到地方去,且将这事风头过一过,相公再示以恩义,结以恩情,等两三年后,他在地方历练一番,加上老师贬谪的事情也冷下来,相公再调他回京来,恰好做个帮手。” 章惇一听,面色缓和下来,他思考片刻,缓缓的点一点头:“赵离人现在的资历,入馆阁确实有点欠缺,到地方历练一番,也不失为好事,等两三年后且待我将朝堂整肃干净,恰好调他回来,用其所长……但惠州不行,惠州是万万不行的。” 章援一拱手,插话说:“嫡父,我看赵离人自进来后一直神色木然,我深知离人贤弟意志坚韧,一旦打定了主意很难改变,但我们非要用他吗?” 第二百五十九章 究竟谁需要谁? 第二百五十九章 究竟谁需要谁? 章惇还没有开口,蔡京连忙插嘴:“文谷贤弟,实话说:王荆公留下的几条法令都有纰漏,其中最难者就是《保马法》。如今我们再行新法,反对的人必定很多,而我们唯一的例子就是密州。人都说保马法是恶法,何独密州行此法,使百姓乐从之——赵离人,一年之内是百姓养数万匹马而不觉其苦。 可见:法令还是需要人来执行的,只要执行的人有才干,连《保马法》也不是恶法。 然而仅密州一地说明不了什么,我们还需要跟多的例子,让天下百官知道,王荆公昔日法令全不是恶法,是推行的人做的不对,害了新法。所以,我们必须用上赵离人。为此,哪怕他对老师有所袒护,我们也需要忍了,因为我们需要赵离人这把刀,去铲除反对者。文谷贤弟,是我们需要赵离人,而不是赵离人需要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对他忍耐,忍耐,再忍耐!” 蔡京是个文化人,一个追求完美的诗人。他在这里儿帮赵兴说话,不是出于“为国为民”的大局观。他说的那些理由全是瞎编出来的,这其间有个重要的纰漏就是:赵兴是旧党,是蜀党人员,这样的人做出来的成绩,人们不会把他归结为新党的成就。 更何况赵兴推行的那些法令,早已被他改的似是而非,其中参杂进去许多商业因素代替官府行政作为,这样推行的新法,人们只能说新法还需要完善。 但蔡京不管这些,他心里想的是让赵兴跟他这段情意有一段完美结局。在他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时候,赵兴敢在家中悬挂他的手迹“茉莉”;在他从扬州调往成都的时候,百官没有敢送行的,唯独在扬州与他同流合污的赵兴敢不惧非议,替他隆重送行,并安排同族的人沿途护送他去赴任。 为了这份私谊划上完美句号,蔡京需要帮帮赵兴。他要告诉章惇:是我们需要赵离人,而不是赵离人需要我们! 章惇原先拉拢赵兴也是出于私谊,但章惇是个心硬如铁的人,刚才赵兴的拒绝让他心中不快,当时,他脑袋里正转悠该怎么收拾赵兴,蔡京那番话将他忽悠住了,他一琢磨,也对啊,原来赵兴的存在,还有这么些好处。我怎么没想到呢?! 对呀,现在提出恢复青苗法、免役法,朝堂里守旧大臣还没有完全清空,在人们思想中,还记忆着王安石变法所造成的千里流民,但有赵兴这个例子,不正好回击旧党的指责:不是新法不行,是你们这帮旧党官员在执行时故意使坏,看看密州吧,看看扬州吧,这些地方执行新法的时候,怎么百姓不但没有流离失所,反而变的越来越富足……既然你们不行,我就撤换人——这刚好是大规模清洗的借口。 有道理!蔡京这厮说得太油菜了。 章惇考虑清楚了,连忙拉过蔡京,与儿子一起商议安排赵兴去哪里。至于章援提出万一赵兴去了地方上不执行新法怎么办,这也不怕,在旧党的重重重压下,赵兴都敢偷偷摸摸推行变种的新法,现在给他机会……只要给他再派遣一个得力的监视人员,便可以全部搞定。 三日后,皇帝赵煦召见赵兴奏对。小皇帝依旧关切的询问赵兴老师的状况,并说是自己特意安排苏轼前往惠州安置的,并和蔼的请赵兴转告苏轼,且待两三年后,他一定重新召回自己这位昔日老师——苏轼曾当过赵煦的老师。 赵兴今日在大殿上的态度跟昨日在章惇府上一样,大多数时候表情木然,皇帝问话,他用最简短的字词,能省则省的回答,最后,小皇帝询问赵兴今后的打算:“楚州知州这个官衔小了,朕不是刻薄的人,有功必赏。赵卿这几年在地方上政绩出色,考绩优良,朕决定厚赏,赵卿是打算留在京城还是牧守一方。” 赵兴跪下重重磕一头,口称:“黄州酒囚,愿去惠州。” 赵兴说话的意思是:我在黄州跟老师打赌,诗酒之赌,把自己输了。不忍心老师生活在地狱里,而自己逍遥快乐,所以愿意去惠州,哪怕不做官也行,哪怕一同被“惠州安置”也行。 这话小皇帝不爱听,他阴沉着脸,许久,方慢慢的说:“我还记得赵卿进士及第那天的情景,朕窝在深宫,久不自由。那天青唐之乱传来,大臣们乱作一团,朕稍稍得以漫步宫中,恰好走入礼部,看见你们在演习礼节。你在当中最为醒目。 朕记得当日问你:你个子大,是否能文能武。如今看来朕当初没有看错你。你说你个子大看得远,但前方一团迷雾,如今雾散了,你看的清了?” 赵兴继续叩头,回答依旧是八个字:“黄州酒囚,愿去惠州。” 哲宗沉默了片刻,挥手令左右退下,陪侍的翰林不肯,因为他们要记录皇帝与臣下奏对,小皇帝发怒了:“朕要跟赵卿聊点家事,你们在这里呱噪什么?” 家事?!这个词将几名新进的翰林吓出一头冷汗,他们擦着汗胆战心惊的退出大殿,等人走光了,哲宗轻声问:“乐至还好吗?” 赵兴摇摇头,恭敬的回答:“臣这两年在环庆,不通外面的消息,不知情况。” 小皇帝赵煦点点头,继续说:“朕听说了,赵卿这两年四处奔波,连居家的日子都很少,可谓是最勤勉的地方官。不过你去了环庆,乐至的消息也少了。既然你要去惠州,那就去吧,朕将广南东路许你,你顺便帮我问问乐至的境况。” 小皇帝生长在深宫,难得几个大姐跟他亲切,老太太高太后一死,孤寂的他便想起兄弟姐妹,也顺便想起乐至这个没有名号,孤独远嫁的大姐,当然,顺便也想念一下这位大姐每年送来的礼物。 赵兴爬起来,叩谢皇恩之后,默默告退。出了皇宫大门,他仰望天空,发了一阵呆,招呼等候在皇宫外面的马梦得与万俟咏:“那位太学博士李格非家住哪儿,我要去他家拜访。” 马梦得回答:“不久前朝廷建立新机构,打算重编元佑年间的奏章,任李太学为检讨,我听说李太学辞诏了,正在活动准备去广信军做通判。” 赵兴咬着后槽牙,恶狠狠的问:“还没有出京吧,去他家,我去召他同下岭南。” 马梦得摇头:“离人,岭南乃是恶地,恐怕他不会去。” “广信军就在定州边上,定州的情况我看了,所以广信军也不是善地,而且一个通判多大的官,我会开出他拒绝不了的条件。”赵兴表情有点狰狞。 万俟咏看着赵兴的怀里,好奇的问:“大人拿的新差遣是什么,莫非大人拿下了广南东路?” 赵兴从怀里掏出官身文诰,答:“广南东路兵马钤辖、兼本路经略、安抚使;江南转运副使兼都大提点广南东路、广南西路铸钱事。” 赵兴的后一个官职隶属“提点坑治铸钱司”,是专门管铸造钱币的。 宋代原有两大铸钱司,其中“江南转运副使兼都大提点、虔州提点司”是主管江南西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广南东路、广南西路铸钱事的。而广南东西两路,光惠州就有阜民钱监,酉平、流坑二银场,永吉、信上、永安三锡场,及一大堆铁场等矿场。这次朝廷增设赵兴这个“江南转运副使都大提点”,将广南、广西钱监单独列出来管理,是想借助赵兴的“点金手”帮朝廷增加两地铸钱数量与矿石产量。 这个官衙是新设官衙,治所全由赵兴选择,衙门开办费用实报实销…… 这个官职是章惇原本打算塞给赵兴的,因为这个官职不分管民政,只是一个帮朝廷数钱的人。但章惇听了蔡京那番话后,又决定让赵兴管管民政,最好是担任“广南东路转运使”官职。不幸的是,现在的广南东路转运使傅才元还干的不错,跟新党走得很近,章惇一时之间想不出罢免的理由,便给赵兴加了个“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的官衔。 而小皇帝则觉得赵兴要联系交趾,再加上运送钱币,手中没有兵马不行,又加了一个“兵马钤辖”的官职,这是五品武将的官衔,如此一来,赵兴的新官衔倒是跟郭逵攻交趾前完全一致了。 广南东路属于“指射”范围,这意味着赵兴可以随意任命当地的知州、知县,而他的兵马钤辖头衔则意味着他甚至可以随意任命七品以下的武官——县尉不过正九品。江南转运副使兼都大提点,则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手伸进广西。 这次,赵兴这个经略使是正式的路一级官员,万俟咏神色一喜,他的注意力还在纠缠细节,紧着追问:“大人,还有呢?其他的寄禄官有没有免去,这次的‘经略使’是‘三品经略’还是‘二品’?” 马梦得轻轻摇头,劝说:“离人,虽然你去了指射之地,可以给李格非一个知州头衔,但那地方穷山恶水的,他恐怕不愿意去。” 赵兴笑的恶狠狠的:“这次是指射之地的‘四品经略’,我这次升了一个品级:从四品升为正四品,加衔都在。现在我需要李格非,这次我一定要撬了赵明诚一个墙角……他爹赵挺之无耻之尤,不撬他这个墙角。出不了我这口恶气。” 万俟咏好奇的问:“赵明诚是谁?” “噤声”,马梦得低声回答:“赵挺之风头正盛,皇宫门前不要提这个名字……离人说的‘赵明诚’是赵挺之的儿子,可我记得那个儿子还没有上完蒙学,李格非跟赵明诚有什么关系?” 赵兴打死也不说,一到李格非家中,他劈头问:“你女儿李清照还没有定亲吧?” 李格非懵了,他下意识点点头,回答:“小女才几岁,怎么可能定亲呢,不过御史赵挺之倒是跟我议过亲,但此事还没决定。在下在京城孑然一身,还拿不出嫁女的嫁妆来,所以这事……” “那就好”,赵兴长长出了口气,取出自己的官身文诰让李格非看过,而后问:“刘挚、苏辙、梁焘、还有我老师苏轼、范祖禹、刘安世、苏辙……凡天下之所谓贤者,故老元辅、侍从、台省之臣,一日之间,布满岭海,自有宋以来未之闻也!如此胜景,君愿不愿同往?” 赵兴这么一说,别说对面的李格非坐不住,连刚才听了觉得有点失意的万俟咏也顿觉一股悲壮的气氛涌上心头,他都坐不住了,李格非更坐不住,他避席而起,叉手回答:“敢不从命!” 赵兴好像生怕他反悔一样,赶紧确定:“我这就去吏部拿李兄的官身,李兄收拾好,明日动身如何?” 李格非转身看了看自己的家园,潇洒的一摆手:“跟着赵离人,不怕没房子。这点小家业就拜托正卿兄(马梦得)帮我处理了,唯独我收藏的一些金石,还要请马兄帮我运到岭南。” 跟着运输大亨跑路,唯独就这点好处——从不怕搬家。李格非一是想到去了岭南可以跟那些大神,庞庞、巨巨们日日在一起谈诗论赋,这日子怎一个悠闲了得? 其二赵离人在追求享受可以跟蔡京有得一拼,自己跟赵兴走,还怕他亏待了自己。所以李格非义无反顾,他连夜写了几封信,一一通知了亲朋好友,第二天便飘然上船,先去杭州等赵兴。 出了李格非大门,赵兴的微笑看起来很凶狠,这种微笑万俟咏见过,每当赵兴算计别人算计得手后,脸上总是浮现出这样有点憨厚、有点傻相、有点得意、有点期待的微笑。那种种表情糅合字啊一起就成了一个极其瘆人的微笑,一见这微笑,万俟咏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去李之仪家!”赵兴继续在自己的目标名单上搜罗着随从。他这次不要求数量多,只要求信得过。 不一会,李之仪,再加上与李格非并列“苏门后四学士”之一的廖正一也同意前往岭南。赵兴一等他们答应,马上去吏部报备,并让吏部官员填写了空白的“知州官身文诰”……嗯,吏部小吏现在是“一赐乐业”人得势当权。 打发这些人先去杭州等待后,赵兴继续在京城停留——这也是章惇的要求。章惇要给程正辅留出时间害死苏轼,所以打着恩赏的旗号,准许赵兴回家歇半年,以奖赏他在外面征战两年的战功。 万俟咏也两年没回家了,赵兴也打算回家待段时间。他知道自己将担任广南东路经略使的消息便会立刻传遍广南东路,在这种情况下,预计每人敢轻易招惹苏轼。所以他为了让章惇放心,传话给杭州让苏轼提前动身,自己故作悠闲的在京城四处游玩,并大肆宴客,狠狠风花雪月一番,显得自己不急于下广南。 赵兴的新官职确定后,第一个上门的是蔡京,他是来重续友情的,赵兴顺便将这两年欠蔡京的“创意设计款”结清。分手两年来,赵兴名下——不,应该是胡姬喀丝丽名下的珠宝店越做越大,这多亏了蔡京那本设计谱,结清设计款的蔡京意犹未尽,又将这笔款子投入喀丝丽的珠宝店……于是,赵兴与蔡京再度携起手来,成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 而后,赵兴在京城连番宴客,他这段时间里的表现让许多人捉摸不透。这位著名的蜀党钱袋子是章惇的座上宾,跟章家私交甚厚,甚至能穿堂入室直入章惇后院,而且还能与蔡京勾肩搭背窃窃私语。但同时,旧党跟赵兴关系也不错,京城残存的旧党总能在赵兴那里找到酒喝,但赵兴对他们酒后的牢骚以及托请总一言不发,甚至对自己的两位师兄黄庭坚、秦观也是这种态度。 六月初,秦观被贬谪的命令正式下来,他向赵兴交托了自己的家眷,动身出京。与此同时,张耒在以直龙图阁知润州(今镇江)任上,徙宣州(今宣城)。赵兴也随之南下。 同月,范纯粹由于“元祐初年曾献议以土地换和平”罪名,被罢去边帅之职,差遣“知邓州”。章楶与范纯粹同罪,被贬为广州知州。至此,西夏人恨之入骨的环庆大捷六功臣,被宋朝廷借党争一一解决,西夏人闻讯大喜,连夜摆酒相贺,席上他们感动地直夸奖宋朝大臣的君子风范,并叫嚣:“谁敢抗拒我们西夏大兵,我们不怕,宋朝大臣们会替咱收拾他们的……” 酒酣耳热之余,他们郑重相约明年再度大举入侵宋国,与此同时,环庆前线将士闻讯,士气大跌…… 稍后,章惇又提拔蔡卞、林希、黄履、来之邵、周侠、翟思、上官均等人居要职,开始推行新政。其主要改革内容是:凡是得罪过他们的人,一个也不放过,连死者也要祸及妻儿。司马光、吕公著已死,哲宗决定掘他们的坟,劈开棺木,扬尸暴骨。御史许将向哲宗进言:“发冢斫棺,恐非盛德事。”哲宗于是决定停止挖坟。 掘不成坟,为了帮处于青春逆反期的小皇帝泄愤,章惇出主意,决定剥夺对司马光等人子孙的恩荫。曾布就此问题劝解章惇、蔡卞二人,说:“追夺恩例,此例不可启。万一有一天别人把这惩罚施与我们身上,则我们的子孙也要被人所害。” 但章惇却说:“他们人已经死了,即使鞭尸也无补于事,唯有让他们祸及子孙,才能使他们不敢反对我们。” 哲宗终没采纳曾布的意见,决定剥夺朝廷对司马光等人子孙的恩荫。 至此,大宋君子政治终结。 第二百六十章 专门数钱的官 第二百六十章 专门数钱的官 赵兴这次出城没有直奔相国寺码头,他从南熏门出来后直接向颍州进发。 颍州那里有苏辙的长子苏迟、次子苏适,这两个人自父亲贬谪后便去颍州定居,颍州有苏轼当太守时留下的三百亩地,两家打算靠这三百亩地度日。而苏辙的三儿子苏逊则陪同苏辙南下,去了贬谪地。 颍州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从汉代开始那里就是中国的大粮仓,也是华夏文明的人才培养地,由于开发过早,那里土地兼并严重,大量的土地都掌握在少数世家手里,某些世家手中的地契甚至可以上朔到两千年前。在这样的地方,拥有三百亩土地简直是在贫困县上挣扎的平民百姓,若是再失去了官场上的支持,那处境更不堪设想。 赵兴这次去就是给苏迟两兄弟撑腰的,虽然他提前打发走了一些人,但随行的依然有整整一百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出了京兆,赵兴命令士兵披甲,一水的银亮板甲披在身上,每人都有至少一匹雄峻的大宛马,这样的队伍走在大路上,想不引起别人的侧目都难。 这支队伍进入颍州的时候,地方官已经闻讯赶来,此时苏轼苏辙的门生几乎都遭到了贬谪,蜀党除了赵兴与吕陶,其余的都如过街老鼠,只想躲藏起来,没想到赵兴还敢大张旗鼓,亮明车驾大摇大摆的赶来探望苏辙的两个儿子。 赵兴开门见山,将来意解释清楚后,倨傲回答:“颍州大荒时,家师曾在这里赈灾放粮,活民无数,想必颍州百姓会给家师留点面子。这次我来颍州,一是探望一下苏氏兄弟,另外是来还钱的。家师与苏三丈在我那里有点小投资,如今他们贬入岭海,子孙们被剥脱恩荫,恰好这笔钱用上,还要府宗大人做主,帮我在颍州购置两份田地……” 府宗大人考虑片刻,终于点头同意:“按说现在的局势……下官原本不该出头的。但赵大人为了照顾老师,不惜自贬岭南,此等义举传颂天下,下官何必枉作小人。府衙里有几个案子,恰好涉及到一批田地宅院需要官卖:计有城内好房七座、城外良田四千余亩。其中连片的大块田地有两处,一处田地为‘中田’,一千一百二十三亩;另一块田地稍小,有七百亩,亦为‘中田’。上等田地有几块,但亩数均小,赵大人可以先看看……” 赵兴先问那些田地:“颍州良田作价几何?” 地方官低头跟自己的书记交换了眼色,书记伸出三个指头,使了个眼色,颍州知州马上回答:“上田三贯一亩……” “这个价格不对——”赵兴打断对方的话,插嘴说:“我家几位夫人都经商,本官做过安抚使,大约知道田亩的价格。你们的价格报低了……这样吧,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本官不是来欺压良善的,若压低价格购买,恐怕御史弹劾上去,反而害了你们这些地方官。 这样吧,本官出个高价,那两块中田我全要了,再要一块颍水边的上田,亩数大小无所谓,中田每亩本官出十五贯,上田加倍,按三十贯算。售卖田地的人,你们将土地款全额给了人家。多余的钱,你们这些人经手,分一份好处,算做本官答谢你们的。以后还要请衙役们多多照顾,差役少派点,税钱少交点,本官在这里多谢了。” 地方官听了赵兴的说法,眉头一跳,马上又插话说:“赵大人太客气了,这几起土地案都是官司争端,由官府发卖的,全额实付对地主已经是个恩典,怎能再加倍给款呢……” 赵兴淡然一笑:“你刚才也说了:现在的局势不好,我们做事要小心,无非是花钱买个平安嘛,你好我好大家好。大家都把嘴守严了,御史那里就找不见发作的理由了。” 府宗还想再客气几句,赵兴的手下人已经当堂抬过开数只大木箱,他们打开箱子盖,盖子里金灿灿一片,全是做工精美的倭国冲压金币,金灿灿的,让大厅也辉煌了许多。 掌书记首先反应过来了,他连忙捧着黄册(土地登记本)开始记录土地变更情况,几名书吏则开始书写土地转让契约,安排好了一切,掌书记捧着黄册凑近赵兴,又问:“赵大人,土地你买了,城里的房子……” 赵兴一摆手:“你刚才说有七座大宅合适,我相信你的眼光,那七座大宅全部买下,该付多少钱你说一声,回头你让衙役领着我一个个交托宅院与土地。” 有钱能使磨推鬼,赵兴两万多贯洒下去,衙役们办事效率很快,不一会各项契约准备好了,府宗大人还特地派出十名衙役全程陪护,协助赵兴办理交接事宜。由于苏氏兄弟是罪官家属,不适合召到县衙当场议事。赵兴在县衙办理完各项手续后,便让衙役领着去寻找这两位兄弟。 两兄弟目前借宿于一座庙中,这座庙不是颍州香火最旺盛的庙,从庙门往里看一副破败的模样,似乎许久没有修缮了。庙祝听到有大官来这里的消息,急急的催促苏迟兄弟回避,以腾开地方,赵兴隔着墙听到庙里一片鸡飞狗跳,他黯然的摇摇头。 谁能想到大文豪苏辙的子女竟然住到破庙里,还要被人驱赶。 然而,赵兴不知道,苏迟兄弟有一座破庙栖身这还算是好的,苏门弟子中最悲惨的是张来,他遭到最残酷的迫害,租房子被人驱赶、住庙被人拆庙、最后不得不借宿于城头戎楼,然而即使处境如此窘迫,前来那座漏风漏雨的戎楼请教学问的学子仍络绎不绝……张来最后死在那座戎楼里。 跟随的衙役们面对这种情况目光尴尬,万俟咏在旁边看赵兴的脸色不对,他抢先钻进小庙,向庙祝解释赵兴是来拜访庙中客人的,顿时,庙中平静下来。苏迟兄弟赶到庙门口迎接赵兴,一见面,两兄弟嚎啕大哭。 赵兴沉默了片刻,便招呼两兄弟起来:“你父亲苏三丈曾在我那里存了点钱,我在颍州给你们买了点田地和产业,回头我的人会来这里帮你们收拾一下家业,你们兄弟二人快点起来,我时间不多,咱需要把正事赶快办了。” 赵兴接着转向那群衙役,询问:“颍州城那七座宅院,最大的一间在哪里,领我们去。” 衙役们立刻动身,赵兴一挥手,他带来的那一百号人钻进了小庙,不一会儿,每人搬点东西,苏迟两兄弟的财产都搬上了马车,两人被随从们搀上马,一路赶往新家。 这套新宅子是昔日一位颍州官宦留下的房子,前前后后有五进大院,一百多座屋子,屋里的家具已经被搬空,赵兴路过家具店的时候,顺便让家具店送来了成套的家具,人多钱多,当晚苏迟的新家就收拾好了。 赵兴将今天从府衙里获得的那一叠文书取出来,点算给苏迟两兄弟,叮嘱:“我在颍州不能停留过久,否则会给你们带来灾祸,我明天一早走。这里总共有三块土地契约、七座大院,加上你们原来的那三百亩土地,我想养家糊口也足够了。 这个月底有一些环庆老兵来,他们都是伤残老兵,但各个能打会拼,我在京城留下话,交代他们派五十个人来你这,以后你庄子的安全就不用愁了。 州里的衙役我已经打点好了,府宗大人那里也递下话,我留给你们的这些地产虽然零碎,但你们两兄弟此时千万不要分家,越在这种时候越要团结起来,把这份家当经营好……” 苏迟兄弟再三拜谢,老大苏迟今年29岁了,他处事稳重,见到赵兴行色匆匆,便关切的问:“兴哥这时候来我这里,恐怕御史们不肯放过……” 赵兴一摇头,不以为然的说:“想当初章惇贬谪的时候,我也招待过他,你说别人报告章惇我又招待了罪官家属,他会怎么想?” 苏迟一边点着头,一边回答:“如此,兴哥最好还是明天走,这几处房产田地我明天就去找衙役交接。无需兴哥出面了。” 赵兴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你们两个大男人,父亲不在身边,若连这个家都撑不起来,会让我很失望。所以我也不打算教你们怎么管理家业,颍州是个大城,人口众多,书院林立,来求学的学子甚多,剩下的几个小院你们隔一隔出租给学子,手头有点活钱,剩下的就是经营土地了,这些我就不管了,我再给你们留下两千贯,让你们度过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今后我在南海,路途遥遥的,就顾不上你们了。” 苏迟兄弟再三拜谢,赵兴说到做到,第二天他出面打赏了衙役,等苏迟兄弟跟着衙役去接受田产,他又细心的给两兄弟留下十匹战马,便带着队伍继续前行。 今年是1094年,七年灾害的最后一年,大宋朝熬过了这段持续七年的天灾,田土上可谓满目疮痍,颍州虽然没有出现大规模逃荒现象,但想必这种日子不远了,因为天灾刚去,人祸又来。 在颍州兜了个圈子,赵兴又回到了运河边,早已等候他的船队将他接上船,开始一路赶回家,此时他船上又多了一个人——苏轼的二儿子苏迨。 这时的苏迨应该被称作苏鼎,苏家兄弟父亲是用“车”字旁命名的,孩子都用“走车”旁。苏迨这一年改名苏鼎参加了科举,考中当年联科捷进士(指乡试中举后第二年考中会试进士),被授朝奉大夫。原本他要直接进翰林院的,但因为他上了一份奏章,替元祐年间的政策辩解,被贬“参广东学政”,也就是广东省教育局副局长。 原本这职位苏鼎不会当太久,他人还没有走到广州上任,有人已经向章惇揭发苏鼎的身份,章惇暴怒。但他的怒火已比原本历史上的怒火要轻微的多。因为赵兴已取得了广州官位,章惇觉得即使苏鼎再去了,也不差他一个。犹豫了片刻,他忍下来了这口气,装作不知道此事。 经过宜兴的时候,赵兴再度上岸停留,那里滞留着苏轼的三儿子苏过。在原本的历史中,苏过滞留宜兴半年多,才凑足了路费赶到惠州陪伴父亲,而现在他滞留宜兴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与苏遁决定谁去陪伴父亲,谁来看管常州家业。 此前,苏鼎一直待在常州帮助苏轼经营常州那片田庄,他是从常州考出去的。父亲贬谪后,他本想变卖了部分家产,带到惠州当作苏轼的生活费。但现在由赵兴出面,他不用变卖家产了,剩下的就是要在中原留下一个根——亦即留一份产业作为退路。 两兄弟中,苏遁今年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只要苏遁留在常州,赵兴肯定要出手照顾,远比苏过留下要强的多。况且苏遁一直身体较弱,不适合去南方那样穷山恶水的地方。与此同时,赵兴的意见也倾向于留下苏遁,因为苏遁原本是不该存在这个世上的人,他下广州陪伴苏轼于事无补,还不如留在家中照顾常州的产业。 赵兴表态后,事情变的好办,等赵兴再启程,队伍里就多了个苏过。 这一路走了一个多月,等赵兴终于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底了。留在家中的程阿珠、陈伊伊盛装出迎,先期赶回的廖小小与喀丝丽也穿上鲜艳的服装迎接赵兴回家。除了她们之外,迎接赵兴的还有李格非与他的女儿李清照、李之仪、廖正一等人及家眷。 接风宴过后,万俟咏告退,追随赵兴去环庆的淮南子弟也获得了一个月的假期,带着赵兴给的丰厚赏赐回家度假。李之仪、廖正一等人聊了几句天,也相继告退,以便让赵兴跟家人叙叙家常,唯独李格非没走。 李格非不走是因为他的女儿不打算告辞,等大家都走后,李清照眨巴着眼睛,问:“赵大人,你还记得春十三娘吗?” 李格非对这样的闺房密话不是很清楚,所以他没有阻止女儿的发问,而是用溺爱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孩子。赵兴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回忆起这个人:“是黄寔的小女儿吧,我记得我当初科举及第的时候,这女孩在指挥一群家丁替自己捉老公,追的新科探花徐师锡钻了小巷子。” 李清照忽闪着大眼睛,说:“赵大人还记得春十三娘,一定还记得你答应春十三娘第二年来替他捉老公,你还拍着胸脯包打天下!” 赵兴以手击额,装模作样的叹息:“阿也,我怎么忘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李清照拍着小手回答:“就是就是,春十三娘等了你一年,第二年你却连个信都没有,她恨死你了!” 李格非听的一头汗珠,他记得赵兴第二年到了密州任上,干的有声有色,京城都在私下传闻他将辽国人折腾苦了。让一位签判赶来京城替一个小女孩榜下捉婿,这帮小孩子还真敢想。自己的女儿还真大胆,敢拿这个东西出来指责著名的赵老虎。 李清照还不觉悟,他瞪着大眼睛等待赵兴的回答,李格非对女儿溺爱惯了,他只是流着汗,却不发出哪怕是轻微的劝止。赵兴没法子,只好转移话题:“我记得她今年也没多大,怎么,她嫁的不好么?” 李清照得意洋洋的点点头,回答:“这次你去广州就可以见到她了,她嫁给了苏小学士(苏辙)三儿子苏逊,虎儿(苏逊的乳名)正陪着他父亲苏小学士待在雷州。” 稍停,李清照又补充说:“她父亲你也可以见到,黄寔大人任职江淮发运副使,我听说你的官衔里也有一个‘提点坑治铸钱司’的官职,这个铸钱司满天下总共有三个江淮发运副使,你便是其中之一,少不了要与黄大人打交道。” 提点坑治铸钱司是三个发运副使,一个是江淮发运副使,一个是江南发运副使,新增的赵兴是广南发运副使。黄寔的岳父是章惇,而章惇又很疼爱自己的女儿,他将黄寔安置了位子一定是清闲肥差,以此推想,章惇安置赵兴一个发运副使的职位,也不是全部念过去的情意。 天下的钱都从这三大发运副使手中流过,每年光是官府规定的火耗提成就是一笔巨款。这个职位是普通官员削尖了脑袋也想担当的,赵兴原本对这个官衔不以为然,听到这一解释,他脑袋里一边转着心思,一边装作很惭愧的样子,冲李清照拱手:“李家小娘,回头见了春十三娘,我一定问问她对虎儿满不满意,若她不满意,我再替他抢到老公来。” 赵兴这话已经接近调侃了,但李清照是谁,她是宋朝两大才女,后一位才女是约会狂朱淑真,而李清照则是赌神酒鬼色女郎,她对赵兴所说的话没有分辨力,反而郑重的点点头,叮嘱说:“一定啊,赵大人这次可不能说了不算……还有,别叫我李家小娘,我有名字的,叫李清照。” “好好好,李清照姑娘,去找丫鬟们玩吧,我跟你父亲聊几句大人的话。” 李格非溺爱的看着女儿蹦蹦跳跳出了房门,他转脸向赵兴不好意思的笑着,有口无心的说:“我家小女太娇惯了,离人贤弟莫怪莫怪。” 赵兴一晃脑袋:“不怪,这种性格我很喜欢。听说李兄喜欢金石,我家中很是收集了各种宝石玉石,就是对古文碑刻收集不多,有机会跟李兄好好探讨一番。” 李格非听了这话,一脑门黑线。他现在明白赵兴在金石方面就是个棒槌。古人所说的金石一方面是说印章学,另一方面说的是古代留在石头上的碑刻。赵兴直接拿宝石玉石出来说事,幸好他最后说了个碑刻,要不然李格非连跟对方交谈的兴趣都没有了。 想了一下,李格非觉得不在这个问题上跟赵兴鸡同鸭讲,他把话题一跳,说:“苏公居然没在你这里停留,等我赶到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说是朝廷法度,不容耽搁,便坐船去了惠州。我等赶之不及,只好在这里等离人过来。” 赵兴点点头,回答:“我在京城打听了,如今惠州知州詹范、循州知州周文之、梅州知州方次彭还算仰慕学问,这三个知州等我到了广南,再具体看看。李兄可暂任端州知州,那里可是富州,端砚名闻天下,李兄去了正好可以搜集一下天下名砚。” 李格非喜不自胜,站起身来拱手相谢。这一高兴忘了继续下面的话题,转而跟赵兴聊起了端砚。正说到兴奋处,陈伊伊走了进来,冲赵兴使了个眼色,汇报:“门外来了一位官员,说是枢密院职方司来的,特来拜会大人。” 李格非赶忙起身,拱手告退。趁仆人们去招呼那位职方司官员的空档,陈伊伊一头扎进了赵兴的怀里,喊叫说:“想你,想你!死鬼,两年不回来,我儿子连名字都没起,这次一定不要耽误了。” 赵兴抱起陈伊伊,深深一吻,马上又把话题转到这次南下上:“你的孩子太小,不易长途跋涉,尤其是去岭南那样穷山恶水,这次你留在家里,帮我看好家。” “我不我不”,陈伊伊撒着娇说:“你到别处,我可以留在家里,广南那个地方与交趾隔海相望,我正好可以时不时回回家乡,我要跟你去……还有,南海的产业我正好就近照顾。” 赵兴抱着陈伊伊,嗅了口陈伊伊鬓发处的香气,解释说:“我这次本来就是要谋取一个海边官职的,最好的打算是任职山东,那里是人口大州,人多好办事,但没想到不等我开口,他们竟然把我发配到广南去了。 广南正好!我们南海一地差不多发展十年了,前面十年只是打基础,现在各项基础设施已经修建完善,正是该腾飞的时候,我们坐镇广南,正好就近指挥,把南海基业做大做强。 我打算这次去广南狠狠花钱,我挣了这么多年钱,是该用这笔钱打造一个百世不灭的基业了。我们就在广南把身家财产都花掉,打造一个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堡垒,我倒要看看,今后谁再敢把我当软柿子捏……对了,沈括在哪儿?回‘梦溪’了? 我早就知道他是个不稳定因素,揪他回来。这次新党大规模起复,跟他没关系。他是个新党背叛者。把他揪回来后让他给我研制蒸汽冲压机,水力冲压机跟蒸汽冲压机一步之遥,然而功效大不相同。这次在环庆,我发现水力冲压机蓄满了水,只能冲压几次,水放光了就要重新等水注满,而蒸汽就不同,只要锅炉不熄火,可以12个时辰工作,而原理跟水力冲压机差不多,都是‘冲力传动’。” 陈伊伊听到算账数钱,立刻从赵兴怀里直起身来,回答:“沈括的事找我,我把他绑到交趾广源封地去,那里煤多铁多,让他好好实验……兴哥打算这次把家产都花掉,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咱们的家产是笔活钱,连我都算不清具体是多少。那些钱财日日流转不息,我记得每天进出上万贯,多得时候是船只进港,给付上十万贯,进项过百万贯。广南哪地方地广人稀,恐怕……要让那点人口足以成大业,怕不得一两百年的持续努力才行。” 赵兴点点头:“人口——这是关键,我准备往广南一地移民百万,甚至五百万。这几年天下大旱,官府虽然四处赈济,使百姓熬过了这场大灾荒,但府库却空了,再有个小小灾害弄不好酿成大灾大乱。在这个推行新法的敏感时刻,章惇更怕大灾荒造成大动乱,而我就等着灾荒,等灾荒一起,我便立刻下手移民。 广南地广人稀,只要容许百姓任意开垦,必有百姓愿意下江南,十年屯垦,定可以让广南换个模样……当然,也顺便把我们的南洋基业打造的更坚实。” 赵兴还想进一步解释自己的计划,仆人们已经领着那位职方司官员进来了,他还是赵兴的熟人,孙琮。 孙琮是章惇的亲信,恰好他从环庆回来,押送张五公子立下一场大功,章惇重新上台后给他升官了,升作职方司少监。 如今,这位少监亲自出马,来拜访赵兴,令赵兴满肚子疑惑。 第二百六十一章 赌鬼李清照 第二百六十一章 赌鬼李清照 孙琮见了赵兴,倒没有显示升官后的得志猖狂,他笑一下,拱手说:“赵大人,在下此来有事相求……陛下下诏了:刘挚新州(广州旁边)安置,苏辙雷州安置,梁焘化州(雷州旁边)安置,范纯仁永州安置,并命令所有贬官一律由一名职方司官员、一名上监(狱)吏员伴送前去,经过州军交替,由当地差官密切照管,诏令不得搞特殊化,看管不得疏漏。 在下有幸,被指定护送苏公,没想到苏公从定州出发后,只在扬州露了一下面,而后再无音信,在下追到杭州,有人说见过苏公进了赵大人的院子,在下想来,赵大人的院子连着自己的码头,或许苏公从你家码头登船了……” 孙琮苦笑着,抱拳拱手:“赵大人,朝廷法度不容亵渎,若苏公还在你府上,请出来相见。章大人那里还要请赵大人自己去解释,想必以赵大人的关系,章大人也不会过于介意。赵大人,休要让下官为难。” 赵兴往椅子背后一靠,阴沉的看着孙琮,久久不说话,孙琮坦然无惧,耐心等待。 终于,赵兴开口了:“没错,家师是进了我的院子,而且已经登船出发了。在下目前正处于省亲期间,一时半时还走不了,孙大人若要想完成任务,不如陪我在院子里玩耍几天,等我启程上任,再一同动身南下。至于孙大人所需要的文书,等我到了广南,我一定把交接文书做的好好的,让文书上显示孙大人时时陪在苏公身边,如何?” 孙琮为难的拱了拱手,答:“赵大人,在下受命要随着苏公到惠州交接,如果苏公提前到了惠州,在下与上监的人不在……恐怕章相公那里不好交代。” 赵兴狞笑起来:“不好交代,那就无需交代。你到了杭州,想必已感觉到了我为什么被人称作‘赵老虎’,你一个少监大人要来拜访我,地方官员竟然没有陪同,反而让你孤身进院子……你信不信,我若把你埋在院子里头,全杭州都会说:根本不曾见过你进来。” 孙琮腿一软,满脸都是汗珠,他连声喊叫,提醒赵兴:“赵大人,我们可是有多年旧情意,你可不能这样待我。” 赵兴的笑容变和蔼了,变憨厚了,他温和的说:“也罢,我这就派人送你上船,让所有人见到你登船去追赶苏公……可你怎么就知道自己不会‘失足坠海’呢?” 孙琮的腿已经哆嗦起来,他继续说:“大人,咱俩交情可不浅,我听说大人对朋友向来仗义……” 赵兴截断对方的话,冷冰冰的问:“押送我老师,无需一个少监出面——当我是傻子吗?你还奉有什么命令?” 孙琮犹豫的时间没超过三秒钟,马上回答:“我就知道瞒不过赵大人,也罢!在下奉有密令:要叮嘱广南东路提点刑狱程正辅,此外还要叮嘱惠州知州詹范……大人可以猜想到这是什么命令,在下就不便详细说了。” 赵兴点点头,回答:“当然,这种事你知我知,天下皆知。可苏公何人也?一旦你做出这种事来,普天之下都会记着你的名字——你说这是美名还是骂名?” 孙琮哭丧着脸,回答:“赵大人,章相公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情,我等怎敢忤逆?” 赵兴阴着脸看了孙琮许久,而后轻轻说:“我可以信任你吗?如果你值得我信任,我给你两条建议——第一:跟我走最安全。因为你与我同行,在海上失足坠海,那是我照顾不周。我可不愿担这个罪名。……但你跟着别人那就不一定了,我从不介意让别人背黑锅,你也知道我的癖性。 第二:跟我走需要只带眼睛不带耳朵、嘴。让你留着眼睛是用来看路的,但你看到的一切不能用嘴说出来,听到的一切全部都忘掉。只有这样你的生命才能够得到保障。 你要时刻提醒自己,我叫赵老虎!原先这头老虎只是一只‘观赏虎’,别人不来惹我不会咆哮,但现在这头老虎是‘丛林虎’了,别说来惹我了,哪怕望了我一眼,只要我心情不好,就能把他活吞下肚子。不信,你且等着瞧。 其实,你要只带眼睛走路,就会发现很多好处。比如说我这个人仗义疏财,对朋友花钱从来不在乎,这是其中一个好处。还有,我的货栈遍布运河两岸,论到消息灵通,也很少有人比得上。其中的益处不用我向你细说。 而章相公那里能给你什么,无非是一个官职而已。官职我给不了你,但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官,享用章相公给你的好处,而我的好处照拿。只要我不说,谁会知道我俩之间这个秘密。今后我在广南,你在朝廷,你做你的官,偶尔把我想知道的消息通报一声——这对章相公并无害处,对你自己也是项收益,对我则是多了个朋友,三全其美的事情呀。” 赵兴这话说的已经很露骨了,但孙琮却不敢反驳。因为章惇对赵兴的偏爱很明显,且不说赵兴在京的时候,章惇每逢大宴必邀请对方,赵兴每次去都要坐在上席。就说这次党派之争,几乎所有旧党人员都受到惩处,唯独赵兴虽然贬去广南,但官职未降反升,并且,有传闻这是赵兴自己要求的…… 孙琮还知道一些内幕,传闻章惇还时常就一些无关党争的事情,譬如地方财政问题咨询赵兴的意见,只要无关党争,赵兴多少会出言帮助一下。孙琮可知道章惇这人心眼小,若以后赵兴借这个机会随意挑拨几句,那他可吃不了兜着走。即使章惇当时表现不在意,但谁知道随后他会怎么折磨人。 顺从了赵兴,眼下来说是保住小命,长远来说也给自己多一条退路,多一个收入。毕竟,短期看来赵兴与章惇的利益是一致的。 想通了这点,孙琮拱手,口称:“全凭赵大人安排!” 这句话一说,俩人间的交易算是达成,赵兴也变的亲切起来,他笑着说:“子枢何必见外,还是照常叫我离人吧,咱俩贫贱之交,无需那么客气。嘿嘿,不过,朝廷搞情报的官员都是你这种胆子,难怪我们的情报老不准!” 孙琮肚里直翻白眼,他淌着冷汗心里暗自鄙薄:“还贫贱之交呢,刚才又想把我埋在院子里,又想绑上海船,扔进大海里。这一会就亲切的成为贫贱之交了,这脸也变的太快了!” 接下来几天,孙琮跟在赵兴身边寸步不离。他深恐自己偶尔离开会让别人背后说几句,导致赵兴改变了主意,随后会有个人在背后敲他闷棍……没办法,赵兴这院子太大,藏上几百个人对他来说是小意思,随便找个地方埋上一两百个人也不是问题。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孙琮不得不寸步不离跟着赵兴。 他看着赵兴举行歌舞宴会,看着赵兴出去游览西湖景色,看着赵兴逗弄孩子享受天伦之乐……这种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等到九月秋收过后,赵兴的随从慢慢的向杭州汇集过来,赵兴这才有了点打点行装的意思。 先期出发的是帅范,他带着三百武装家丁,两千名工匠南下,准备先在广州营建这伙人的住房。第二批南下的是万俟咏与李之仪、廖正一、苏迨等人,这些人拿着各自的官身文诰以及赵兴的官身,先期到广州跟地方官打招呼,并预先做好铺垫。 按理说赵兴不赶去交接,万俟咏等人赶过去是没用的,别人不会向他这名属官交接。但广南东路现在其它三司都是齐备的,其中程正辅是宪司,赵兴所任命的帅司职位,广南东路从郭逵南征之后就没有把这官职再任命其他人,所以万俟咏提前赶过去反而是对的,因为他要从别人手中把部分原属于帅司的权力重新接收过来,由他这个属官出面,反而好交涉。 宋朝路一级官员分为“漕、帅、宪、仓”四大主官。其中转运使实际上是宋朝削藩之后的残留物,若转运使比较强硬,他在当地实际上等同于割据藩镇,因为宋朝规定:转运使除了没有兵权外,“边防、盗贼、刑讼、金谷、按廉之任,皆委于转运使”,“于是转运使于一路之事无所不总矣。” 幸运的是,赵兴头上还有一个发运副使的官职,这个官职本来就是用来牵制转运使的,再加上现任转运使傅才元不是个强硬的人,明摆着赵兴就是去接替他的,所以万俟咏提前带人过去,反而可以让他的面子稍稍得到转圜。 万俟咏动身后,接着动身的是一队队一赐乐业人,他们是去做会计的,负责筹建新衙门——广南东西路提举铸钱司。跟随他们的有上百名程族姻亲的童生,这些孩子将随着一赐乐业人学习数学和会计学,并担当提举司衙门里的小吏……貌似苏辙贬谪后,会计学现在是违禁学说,是邪恶“旁门左道”。 十月,从密州、颍州赶来大批的民工,逐渐向杭州聚集。这些民工都打算趁着冬闲十分,相应赵兴号召随他前往广南挣一笔辛苦钱,然后在春耕时分再带着打工挣的钱,返乡耕作自家田院。 从密州来的民工组织的较好,那是张用从密州附近雇来的失地农民,他们百人编做一队,每队都有小队头统领,队头之下还有五个二十人队,由班头带领,显得非常有纪律性。 从颍州赶来的百姓是由颍州知州组织的,这家伙没什么组织能力,赶来的农民都以村为单位自发组成队伍,他们组织性较差,在码头上乱哄哄的登船,喧闹声吵得城堡里的人睡不着觉。赵兴不得不把自己的学生都派出去,组织这些人上船…… 十月中,赵兴终于要动身了,两千淮南子弟随着他登上了十艘大船,另有大队的民工乘坐各种大小不一的船只,一行队伍浩浩荡荡驶出了港口。这支船队过于庞大,光是在海上整理队形就花去了半天时间,等到他们整队完毕扬帆出航,已经是中午了。 这次随同赵兴南下的是程阿珠、陈伊伊,廖小小与喀丝丽反而留在庄园里修养。赵兴坐的是一艘最大的巨舰,船上除了他们夫妇外,还有孙琮、源业平、李格非等人。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小官,这人穿着八品官服,脸上全是很知足的笑容,时不时的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经常不自觉的发出一阵狂笑。 这名小官是跟源业平一同来的,源业平这几年在耽罗岛,管理赵兴在那里的产业,这次赵兴南下,准备正式确立自己在大陆上的基业,源业平带上了部分耽罗岛的骨干,其中就有这名小官——原营州城门税吏卢旺达。 卢旺达终于实现他的终身梦想——踏上了大宋的土地,而且他这次是跟随赵兴去做官的,赵兴准备从密州(山东)、颍州(河南)等人口大州迁移几万人过来,在海边单独设一县,交给卢旺达这个自己人管理。现在那个县还是空中楼阁,所以卢旺达虽然穿着八品县令的服装,却没有具体官衔。 但就是这样,卢旺达已经很高兴了,他心智完全不在船上,常常独自坐在甲板上,时不时的发出类似母鸡吃食的咯咯嗒笑声,这种行为让小丫头李清照极端鄙视,她不时的向卢旺达抛冷眼,可惜卢旺达全不在意。 李清照刚刚出海的时候,还对这艘大船感觉诧异,她爬上爬下好奇的望个不停,不一会儿,她便厌烦了,转身四处寻找自己的父亲。 古代船舱远没有现代豪华客轮那样舒适。没有电,船舱里又闷又黑;而且通风状况也不好,点的蜡烛多了,舱内的空气就令人窒息。所以这时代,大多数人有机会就待在甲板上,其中也包括李清照的父亲与赵兴等人。 官员的家眷当中,程阿珠只出过一次海,那是她去赵兴密州任上的时候。除此之外,就陈伊伊出海的次数多。她们两个这种经历在官员家眷当中已经是罕见的了,所以许多官眷都围着她们询问经验。 赵兴的船虽大,但海浪颠簸依旧感觉明显,许多官眷们已经开始晕船,可她们依旧不愿回舱。李清照跑到官眷们待的船尾,见到这种情形,眼珠一转,立刻询问赵兴:“赵大人,你船上有‘打马’吗?我知道人一打马,精神就不在颠簸上,一定不觉得海船眩晕了。” 赵兴奇怪的问:“打马是什么?” 李清照急忙回答:“那是一种竹筹游戏……” 李清照向赵兴一解释,赵兴立刻明白了:“这不就是麻将吗?或许它跟现代麻将有点不同,但差别已经很小了。” 赵兴立刻回答:“‘马吊’这东西我知道,我一般把它称之为‘麻将’。这船上虽然没有现成的麻将,但我这艘船就是一艘海上补给船——为了随时修理被风暴破坏的船,我船上车床也有,各种木材也有,木工设备齐全,马上让人给你做出来。” 李清照歪着小头,诧异的问赵兴:“赵大人对‘马吊’也有研究?” 赵兴还没来得及回答,李清照立刻没大没小的拉着赵兴的手,称呼也亲热起来:“赵叔叔可要好好跟我聊一聊,我一直觉得天下无处不是学问。这赌博里面也有大学问,我正在研究各种赌术,等我长大了,我要些一本‘天下第一赌书’……我最近正在研究打马,准备写一个《打马图序》。赵叔叔对这里头有什么研究,也跟清照说说。” 赵兴好奇的看了李清照一眼,按他记忆所及,现在这个时代,确实没有人研究赌经,无论中国还是海外,确实不存在赌书,莫非“天下第一赌书”真的是李清照写的,而眼前这个小女孩就是“老千”界的开山鼻祖? 可赵兴记得,传统历史上,似乎说是郑和下西洋的时候发明麻将的,怎么宋代就有了《打马图序》。莫非这次,教科书上的历史又惯性的“记错了”? 雕刻木头这在宋代算不上什么出色的本领,木匠学徒也会,分工协作后,借助车床的威力,不一会,十几副麻将制作完工。其中麻逸龙血树制作的麻将色作丹红、非洲乌木制作的麻将黑如铁石、绿檀制作的麻将颜色翠绿、象牙制作的麻将色如白玉,摸起来温润的想抚摸女人的香乳…… 这几副麻将一制备出来,李清照又不肯教人打了,她抱着几个装麻将的木盒,用身体挡住别人,嘴里直叫嚷:“赵叔叔赵叔叔,你肯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教人打马(打麻),否则的话,谁都别想碰这堆宝贝。” 赵兴知道这女孩的小心眼,这几日相处他已经发现李清照是一个收藏品极其浓厚的小女人,小小年纪已经了不得,凡是她看中的东西一定要千方百计搬回家中,搁现代也就是一个购物狂。赵兴无奈的看了李格非一眼,发现李格非的眼光里全是欣赏,他叹了口气,开口说:“你想要这些麻将,是吧?没问题,登陆的时候,这些东西都归你。” 李清照欢喜的跳了起来,急忙揪着几个妇人准备去舱中演练,这时舱室的狭小与闷热她都不在意了,只想着好好打一场麻将。赵兴在她背后感慨的说:“赵叔叔这里别的不多,木头多的你难以想象。这你副麻将虽然做工精致,但只要机器开动起来,一天的时间怎么不生产个上百副。” 李清照正往舱里走着,听了这话,连忙止住脚步,跑回赵兴身边,晃着小脑袋央求:“赵叔叔,等会登陆的时候,你一定让木匠师傅在麻将牌上刻上名字,一定让他们写上:这是他们生产的第一副麻将。” 在场的官员们都笑了起来。 有了麻将牌,旅途就显得时间不够用,官眷们一睁眼就是打麻将。不知不觉,赵兴的大船已经进入广州,贵妇们这才发现旅途的终点到了。 赵兴的船队进港的时候,贵妇们的脸色有喜有忧,有的还充满遗憾,而其中最高兴的就是李清照,她腰上别了三个大钱袋,走起路来叮当作响,这钱袋坠的她走路都走不稳,但她笑的很开心,脸上像一朵花一样,所有的表情肌都是绽放的。 “赢了多少?”赵兴一边收起望远镜,一边顺嘴调侃李清照。 李清照很开心,拍了拍腰中三个钱袋,听了听腰包里哗啦哗啦的去响声,而后得意的扬起小脸冲赵兴炫耀:“这里面全是金币,是金币呀……嫡父,若是广州不好,我们不做官了,回家的路费女儿都给你挣回来了,我们回家买地种田、读书吟诗,以后的日子,快乐着呢。” 李格非笑了,他指点一下程阿珠与陈伊伊:“你那点小钱,你瞧瞧你赵叔叔家里的,人脸上哪在意这点小钱?好笑你还得意的跟赢了多少一样?” 李清照拍着腰间的钱袋说:“还有一盒宝石呢,都是我赢陈夫人的,夫人输了就送我一粒宝石,如今整个匣子都装满了。” 赵兴拍手,笑着说:“这下子,清照可是有了嫁妆,只是不知哪家男子有这种福气,把这个‘活着的宝石箱’搬回家去。” 李清照这才有点害羞,连忙躲回舱内——她是找木匠师傅往麻将牌上刻字留念的。 李格非刚才提到赵兴的两位夫人,陈伊伊站在船尾,盈盈一拜,回答李格非的话说:“李叔叔,人都说扬州是天下第一销金窟,可说这话的人没来过广州。在广州买货是论船买的。一船货物往少里说价值五十万贯左右,往多里说,那就没有限制了,一船珍珠价值三百万贯,一船象牙与紫檀价值五百万贯左右。 几万贯的小钱,拿到广州牙行里,伙计都不正眼瞧你。想当年大宋关闭各地市舶司,唯独保留广州市舶司。所以这里是‘天下财货总汇’,清照姑娘赢走我们那点小钱真不算什么,小孩子玩意,图个开心而已,还望李叔叔不要责怪。” 陈伊伊这哪是提醒李格非不要责备自己的女儿,她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清李格非的溺爱,但李清照刚才告诉父亲不做官了,陈伊伊不喜欢听这话,所以暗地提请对方:麻将桌上赢的那点钱实在不算什么,真正的大钱在广州。 李格非没能理解陈伊伊的话,但他已经被陈伊伊的话提醒,他回身看着赵兴的船队,若有所思的说:“一船货价值五十万贯,赵大人这十艘船队该值多少?嘶——” 李格非的感慨还没发完,船队已经进港了。港口的嘈杂声立刻映入耳朵,冲击着船上人的听觉视觉……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世界第一港口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世界第一港口 广州码头很大,宋人的船也很多,据说这时代的威尼斯商人说:宋人的船只桅杆连着桅杆,可以一直从泉州排到满拉加(马来当地土语:melaka;英语:malacca,亦即马六甲)。 广州码头曾经作为唯一的大宋海关,那码头修建的比密州码头要大何止二十倍。密州码头蜿蜒十八里,广州码头算起来足有数百里之长。宋人的笔记也记录说:乘着马车游览那些环绕弯弯曲曲的河岔修建的蕃商码头,一天都看不完所有的泊位。 对于这座码头的规模,西方海商四大强国的商人异口同声地承认:这是世界第一港口。 按照官场规矩,赵兴的坐舟应该停泊于官方码头,这样的官方码头不向外开放,平常只停靠官船。码头区有无数厢军把守,既安全又宁静。官船码头一般设立在最方便进出市区的地方,为此,赵兴的坐舟拐来拐去,一直向码头区最里面走,沿途,船上的官眷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片繁华的区域,身在内陆的她们第一次看到了如此多的船只,如此多的水手,如此多的货物…… “天下财货总会,天下财货总会……果不其然!”李格非喃喃叹息。 “我原以为杭州便是极限,没想到这里的船只才是无遮无尽”,源业平也在感慨:“这么多船,该载着多少货物,这些货物又该值多少钱——大宋之富足,不可想象。” “今后,这片华美文章要靠我们来维持”,曾经来过广州的赵兴淡淡地说:“我相信,广州现在的繁荣绝不是顶点,因为我们会将其推向更高!” 李格非用力点头,源业平面色潮红,神经质地呢喃:“大宋的辉煌,广州的辉煌,主公的辉煌,寄予我等一身,请放心,源某誓为主公奉献一身。” “你还不行”,赵兴平静地说。 源业平脸色一变,似乎为赵兴的轻视感到羞耻,他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切腹,赵兴又补充说:“你是我最后的秘密武器——船上我告诉你的训练方法你掌握了吗?等我在广州安顿下来,你先去湖洑山,我在那里训练了一千淮勇,你去再招收一千人,等这一千新兵训练好了,你带新旧参半的一千人去耽罗岛,看住我的牧马基地,也看住蒲易安。因为我下面要针对南洋做手脚,你不能让他与阿拉伯联系。” 源业平这才缓和脸色,躬身回答:“谨尊令!” 孙琮、李格非诧异地望向这里,他不知道源业平为何对赵兴如此恭敬。在孙琮想来,源业平也是大宋朝庭正式在编的密州低品小吏,怎么他对赵兴的态度像是家臣对主公……他不知道,倭人源业平恰恰是赵兴的家臣。 广州官船码头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广州各位官员看到赵兴的船队进港,饶是他们见多识广,此时,他们也像船上的李格非一样频频抽着冷气。 赵兴的巨船搭上跳板,首先下船的是一队队武装家丁,这些家丁身上的装备比广东禁军还要精良,而他们的数目……整个广南东路有禁军一千二百人,广南西路数量相同。而赵兴这支船上,不算随行民夫的数量,光那些武装家丁已经达到了两千人。 想一想,想到先期随万俟咏等人赶到的还有五百名武装家丁,官员们脸色已经不好看了——这位新官随身带来的武装家丁竟然比广东东西路加起来的禁军数量还要多,岸上的官员们见过嚣张的,没见过如此嚣张的。 不错,赵兴这次就是来示威的。他顶盔贯甲,腰里插着长长短短三柄刀,一手还握着一个一人高的鸢形盾,像个移动铁塔一样,带着比他还雄壮的移动铁塔泰森走上码头,广南东路其余三司主管依次上前向赵兴行礼,但赵兴只是掀开头盔的面罩,淡淡的回了个礼,而后劈头问傅才元:“傅漕司,章知州大人到任了吗?” 赵兴问的是章楶章质夫。 傅才元有点不满,赵兴招呼他就像招呼下属一样,这让傅才元很不自在,他忍了一下子,回答:“章质夫大人应该还在路上,这位是现任广州知州祖真祖庆孙,他已经转任成都府路忠州知州。” 遗憾的是,转运使虽然权力大,但在赵兴面前确实是“下官”,因为宋朝庭为了牵制转运使,便将这一官职的品级设的相当低,基本上与知州等同。而转运使衙门跟其他的官员职责多有重叠,所以造成宋代一个奇特现象:强势的转运使可总揽地方一切地方事务,成为一方节镇(亦即军阀),弱势转运使则成了官场摆设。 赵兴现在的目的就是摆出强势,努力让傅才元成为广州最昂贵的摆设品。他就手把盾牌就手递给泰森,咄咄逼人地伸手邀请:“傅大人请头前带路,本官对广州不熟,请傅大人引一下路。” 傅才元顺势瞥了一眼泰森。身为广州最高长官,傅才元对黑奴并不陌生,因为“广中富人多畜鬼奴,也称他们为“野人”。当时的广州人甚至能分辨非洲黑人与马来黑人的区别,他们特地记述:有一种近海野人(马来黑奴),入水眼不贬,谓之“昆仑奴”。而非洲黑奴“绝有力,可负数百斤.言语嗜欲不通,性淳不逃徙。” 当时,广州富人有个习惯,要把买来的黑奴喂以滚热的食物,吃下这些食物后,黑奴们“累日洞泄”,广州富人把这种腹泻称之为“换肠”。没有腹泻死的黑奴则被认为可以蓄养。 傅才元虽然以前见过像泰森这样高大的黑奴,但他一眼瞥过,心里闪了一下念头——按赵经略这样的个头,是该找一位如此雄壮的侍卫陪同……哦,如果我在这里跟赵经略翻脸,朝廷那里会怎么反应?……阿也,朝廷那里得到广州城的消息,该是半年后了。半年后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如果现在跟这大个子翻脸,他身边的黑厮揍我一下,我定是个死了,而赵离人最多事后杀了他的黑奴为我抵命——呸呸呸,这黑厮怎抵得上我的命? 一眨眼,傅才元就想通了,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身为天下三大发运使的赵大人脾气不好,咱跟他单打独斗可不行,至少要联合其余三司……他立刻向赵兴拱手:“赵大人请随本官来,大人一路劳顿,请先回府衙歇息一下吧。我与同僚约好在映江楼准备了欢迎宴,请大人务必赏光。” 此时,万俟咏从人丛后面探出头来,冲赵兴微微点头。得到这个暗示,赵兴摘下头盔,甩了甩满头的汗珠,回答:“甚好,待我安置了家眷,必定换上官服,前往映江楼拜会各位。” 赵兴肯换官服前往,众官们轻轻松了口气,因为赵兴这一身铠甲实在太给人压迫感了。南方人本来个子小,许多人只能到赵兴的胸口,他再用一副钢铁巨人的面目出现,让人心里直冒冷汗……但换上官服就不一样了,那玩意让官员瞧着亲切。他们齐声说:“恭送赵大人。” 除了赵兴的十艘巨舟外,船队中还有上百艘载满民工的大大小小的木船。随着百官散去,这些民船靠岸了,其中的山东民工多少曾有过航海经验,还显得很精干,而那些河南颍州的民工已经吐的不成样子,许多人直不起腰来。为此,万俟咏临时从码头上雇来了很多担架,将他们抬着送入附近的军营——来的民工实在人数太多,没办法,只好让他们住军营了。 赵兴这一队人马直到傍晚时分才收拾好自己,跟着万俟咏赶往映江楼。一路走,万俟咏一路汇报:“我们在广东城外购置了三万亩土地,正在修缮住房。另外,我在广东城南买下了几片宅子,暂供大人歇宿。大人的新居还有一个月才能建好,都按大人要求——五尺厚的石墙,保证飓风挂不动,大雨淋不倒,屋里面冬暖夏凉。” 帅范在旁边汇报:“广州军营搭建的都是草屋,这里气候炎热,便是席地而睡,夜里也冻不着,所以广州各地的军营很残破。下官来了才临时修了一些砖瓦房,现在这些砖房住下我们还算有富裕,好在还有一个冬天时间,冬天就让那些民工多盖房子,等开春了,我们再一边垦荒,一边修缮住宅,时间来得及。” 万俟咏继续汇报说:“李之仪大人、廖正一大人已经上任,帅大人亲自送他们到任的,他们今天来不了,另外,那些贬谪罪官除了苏公外,其余的都没有抵达安置地。” “怎么这么久?”赵兴皱着眉头问:“章经略章楶大人怎么也没到任,路上走了快半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万俟咏点头:“正常的正常的。岭南道路难走,所以这地方才被人认为‘苦地’。苏公要是按正常路线走的话,八个月他能赶到惠州,已经是快的了。现在其余官员还在路途上,也是正常,不过,算时间,他们也就快到了。” “所以我们要修路”,赵兴顺势说:“我跟鄜延路折殿帅商量了,提炼猛火油的工厂移到鄜延路,提炼出的火油由他与环庆路联合收购,那些残渣——也就是沈括所说的‘沥青’,全部由我们采购。我还知道南海有一个大油矿,我们再去开发南海油矿,用沥青铺出一条条通衢官道。 如今广南东路、广南西路的钱监在我们手里,我准备改革这几个地方的铸钱手段,改为冲压式铸钱,这样一来就降低了火耗。这就是一笔大收入,用这笔收入修路。广南地广人稀,我们只管修路人的饭食,以及修路所用的材料,民工修路的工费则用土地补偿,修路一年的酬劳是划拨荒地十顷,免税、免劳役十年。 回头把这个薪酬公布给那些民夫,让他们自己圈地去,圈完了地,向官府申请丈量,而后由官府登记在册,予以确认。告诉他们:这块土地容许他们自由买卖与转让,官府不干涉。 还要告诉那些民工,广南的土地肥的很,叫他们把妻儿接来,而后妻儿种地,他们给我修路。修路的时候我包吃包住,等他们干的活抵偿了圈地价值,可以自由的把土地卖了,回家乡过小财主的日子。” 万俟咏连忙将赵兴刚才讲的重复一遍,说话功夫,几个人已经赶到了映江楼,门口迎接的是苏迨,他这种小官是凑不到主席的,所以登在门口跟赵兴交流几句,眼见的左右无人,苏迨——也就是苏鼎凑到跟前,小声的说:“大人,我已经打听了,惠州知州詹范对我嫡父很好,嫡父头一天抵达惠州的时候,他在惠州名楼合江楼设宴招待。 听说父亲在合江楼住了半个月,而后詹太守安排父亲住进佛寺。一个月后,小爽(程爽)舍人给父亲盖好了宅院,父亲跟王支婆都搬了进去,他们现在过的很好,钱粮充足,还捎话来感谢大人的照顾。” 赵兴一把拉住苏鼎的手,无所谓的笑着说:“不要叫我大人,叫我兴哥。如今我已经到了广州,我们还需要如此鬼鬼祟祟的说话吗?我赵老虎要照顾一个人,需要隐瞒吗?想当初我照顾章相公,照顾吕惠卿的时候,何曾隐瞒过?” 其实苏鼎的身份在场的人都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而苏鼎靠上来跟赵兴说话的时候,楼里面的许多官员已经竖起耳朵倾听。苏鼎的话他们没有听清,但赵兴的话他们听清了,听到赵兴与那位如日中天,且报复欲极强的章相公关系密切,他们一起把脸转过去,全当作没听见这两人的亲热。 赵兴一点不顾忌,他牵着苏迨的手走进映江楼,就像苏迨小时候在黄州一样,苏迨一边走一边掉眼泪,等他进厅,发现程正辅正等着他,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孙琮在码头上没机会靠近这些官员,此刻见到自己的目标对象程正辅,他赶紧从赵兴身后探出头来,使了个眼色,但没等程正辅表态,早已主意他的帅范已经一巴掌拍在孙琮肩上,笑着说:“孙大人,我早有心找你聊聊,此刻正好,来来来,我们去那桌喝酒,今天不把你喝趴下,本官不是男人。” 帅范现在有底气跟孙琮这样说话,因为这次来南方赵兴给他的官职是:广南东路经略司都监兼兵案副使、兵马统制。 经略司都监是经略司衙门里统领州县守令的长官,绰号“监司的监司”。而万俟咏的官职是经略司度支副使——这个官职其权位之重,简直跟经略使本人相差不大,在朝廷中央,此类官与执政无殊,号称“计相”;而在地方经略司,则被称为“计司”。 都监与度支副使都是“从六品官”,跟孙琮的少监品级相当,可这两人掌握着四品官衙内的一切事物。帅范又是个莽撞的人,所以他跟孙琮交流起来就没上没下——这厮跟赵兴说话都没上没下,何况孙琮这样一个密探首领。 程正辅才看到赵兴随从里一个官冲他使眼色,马上这官员就被帅范帅监司扯走了,帅监司他认识,带了五百家丁过来在广州城耀武扬威,四处宣扬他跟着赵兴并肩杀入西夏的光辉事迹,动不动还喜欢找广州的将官比武,骚扰的广州军将没脾气。程正辅知道此人是赵兴的心腹,他弄不懂一个跟赵兴心腹如此亲热的从官,怎会向他使眼色呢。从帅范举动判断,此人的举动早在赵兴的监控之下,所以对方才一动作,赵兴的亲信就将他扯走。 一想到这,程正辅额头冒出冷汗,恰好轮到他敬酒了,他赶忙端起杯子,礼敬赵兴:“下官广南东路提点刑狱(宪司),三日前赶到广州,专程迎候赵帅司。” 路一级的“四大监司”官衙并不在一处,也许是这几个人都习惯了在自己的领域内称王称霸,不愿见同品级的其他官员;也许是大宋朝廷的一种牵制政策,所以朝廷各地“漕帅宪仓”四司官衙都不在一个城市。广南东路的提刑驻地是韶州;提举常平司长官(简称仓司)的驻地在端州;转运司衙门在番禹,而广州城内只有经略司衙门与广州知州衙门。所以,这里的官员可谓都是从外地赶至,其中又以程正辅路途最远。 程正辅接着敬酒表明态度,又赶紧看着赵兴身边的苏鼎,感慨地说:“这是苏贤侄吧,我程族与苏氏42年没通消息了,没想到苏贤侄长这么大了。” 程正辅是因为赵兴无所顾忌地拉着苏鼎进门,这才如此表态的,他这一表态,旁边窜过来一名官员,紧着向苏鼎套近乎:“苏大人原来认识赵帅?程宪怎么不找说呢?” 接着,这名官员转向赵兴,谄媚地笑着,自我介绍说:“老夫方次彭,乃广南东路提举学事。恰好是苏大人的上官。” “好,上官好”,赵兴大咧咧地说:“我刚才还跟叔寄(苏鼎)说,广东南蛮之地,该多多办学,教导当地人读书习字,并传授百业技术……我打算在今后十年里投入一百万贯到三百万贯,其中五十万贯到一百五十万贯用于修建校舍,另一半则用于改善学谕教授待遇——不过,我不打算全教授学生圣人之术。” “三百万贯——”方次彭深深吸了口气,但这口气马上又泄了,他惊问:“赵帅,苏大人的表字不是‘仲豫’吗?你怎么称呼他‘叔寄’?” “不着边际!”赵兴不悦地回答:“方大人,我在跟你说三百万贯的投资,你却关心苏大人的表字问题……叔寄这个表字是苏大人父亲起的,仲豫这个表字是苏大人老师起的。我从学于苏大人的父亲,自然用叔寄称呼他——这个问题可不值三百万贯。罢了,你不是个成事之人,兴办学校的事我不找你了。” 广东学政恰好属于民政,归赵兴管理。所以赵兴训斥他的底气很足。苏鼎赶紧向赵兴行礼,以挽回上司的错误:“赵大人……不,兴哥,方学政做事几位严谨,擅于从小处着眼,投资办学的事交给方学政,一定不会把钱浪费了。” 擅于从小处着眼——那就是做事斤斤计较! 赵兴懒懒地点点头,傅才元此时已带领广南东路其余官员迎上来,招呼赵兴就座。身后,方次彭揪住程正辅问:“程宪,下官见识浅薄,不知这位赵帅师从何人?苏大人的父亲又是谁?” 这俩个问题是一个问题,程正辅一边甩脱方次彭的纠缠,一边回答:“赵兴赵离人是苏轼苏子瞻的弟子,‘苏门七学士’士林皆知,方大人不知道吗?” 方次彭摇头:“我听说昔日王荆公想要变科举、兴学校,苏学士上奏折劝解神宗陛下缓行,认为凡是变革,要以不扰民为主,若扰民过度则不是良法……苏学士的弟子怎么要广南东路拿出数百万贯办学呢?民力何堪?下官不信!” 程正辅一下子变了脸色。周围的人听到这话,齐齐闪避——这时候方次彭还说王安石的坏话,这不是想死吗?他想死,别人可不愿跟他死。 赵兴走到一半,听了方次彭这话,见到迎来的官员齐齐变色,他笑了——这倔驴,我喜欢! 赵兴转身冲方次彭拱手:“方大人,一块来坐。好叫方大人得知,广南东路兴办教育的钱,官府一个铜板不用出。这笔钱全由士绅赞助,具体来说:这位士绅也就是我……方大人若有兴趣,席上我们细细谈。” 赵兴才坐到席上,傅才元已经领先发难,他举着一杯酒敬赵兴,态度虽然谦恭但坚决:“赵帅,在下代广南东路官员敬大人一杯,再代广州市舶司官员敬大人一杯。” 傅才元这是表明自己的底线。 广州市舶司惯例由帅臣漕使领提举市舶事,谓之“市舶使”。也就是说赵兴与傅才元都有权力监管市舶司,担当“市舶司提举”,但广州过去十多年没有设立经略使,转运使代管市舶司已成为惯例。傅才元这是告诉赵兴,他一切权力都可以放手,但唯独市舶司的权力,绝不容别人染指。 赵兴呲开牙,笑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我来虽晚及春残 第二百六十三章 我来虽晚及春残 广州市舶司一年有多少收入。从一个简单的比较就可以看到南洋贸易与东洋贸易的差别:密州市舶司在成立之前,每年收税八十多万贯。而同一时期,广州市舶司的收税额已经达到了七百多万贯,两者差距将近十倍左右。 广州市舶司执行的是十一税,也就是十中抽一,10%的税率。这也意味着广州市舶司每年交易额将近七千万贯左右。 这是笔巨款,傅才元只要手指缝里稍稍松一松,每年挣个三十万贯——那叫清廉,心稍微狠一点,每年挣个百万贯也不算贪心。 这笔巨大的利润傅才元不肯轻易放弃,所以他要求赵兴今天公开表态。 赵兴压根没有犹豫,他举起酒杯,豪爽的回答:“那我就多谢广州市舶司的商人们了。听说最近驻辇国崛起,南洋航路海盗越来越多,贸易量逐步萎缩,广州市舶司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我打算重新整顿广州水军,对南洋商人实行护航,扫清沿线海盗与抢匪,这活儿,以后还要请市舶司官员多多配合。” 赵兴这是婉转答应了傅才元的请求,但他同时表示自己对南洋贸易也要插上一手,比如要组织护航队下南洋——这或许意味着他想对南洋海商加收部分“保护费”。 傅才元轻轻松了口气。他以为所谓“水师护航”,不过是向商人们征收保护费的借口,但只要赵兴不来抢他碗里的食,他不介意赵兴转头去压迫那些商人们,并向商人征收任何名目的费用。所以傅才元答应的也很爽快:“好说好说,广州市舶司官员一定会配合大人。 啊,在码头上迎候大人的时候,我看到大人带来的船队,就在想这些巨舟一点不逊于海上巨船,原来大人是想把它编入广州水军。下官打听了一下,听说大人在密州就曾雇佣民间‘效用船’组建护航队,将密州市舶司弄得风生水起……这事好说,我回头跟市舶司官员吩咐一下,以后凡有商人出海,都让他们去大人那里登记报备……” 既然说到了船,赵兴也就不客气了,他举起酒杯说:“我知道诸位都已经发觉了,近年来广州市舶司的交易逐渐萎缩,这一方面是朝廷重开泉州、明州、密州市舶司,导致海商分流的原因,另一方面,想必诸位也隐约听说过,在交趾一带崛起了一个南洋联盟,这个联盟正在努力控制南洋贸易,并打算跟驻辇国争夺非洲商路。 我这次来,是打算全面跟南洋联盟合作的,我准备容许南洋联盟的船只进港自由停泊,只要他们向我方合法纳税,我们便给予保护,并提供停泊锚地与淡水补充,当然,更要鼓励南洋联盟的船只进港贸易。如此一来,我广州市舶司的税收必然大大上升,货物吞吐量也会上个台阶。 然而,南洋联盟是个大商业联盟,没有实力别人不会跟你平等谈判。所以我打算购置一百艘巨型战船——甚至更多,而后重新装备、训练我广州水师,组建一个大型舰队,方便水师下南洋进行武装护航——我大宋的刀,就应该保护向我大宋纳税的人。 这笔买舰的款项很巨大,广州市舶司出点吧,傅大人,从广州市舶司里拨款三十万,给水师添置点家当,三年为期,应该不影响朝廷税收吧。” 赵兴这是让傅才元一次性交出三十万贯来,换句话说:他让傅才元付钱买下广州市舶司的三年独占性管理权。傅才元虽然肉痛,但这笔钱他必须出。 干笑数声后,傅才元回答:“三十万贯不多,可是想买下一百艘赵大人乘坐的那等巨舟,恐怕这三十万贯不够。不过,市舶司也就能拿出这点多钱,若赵大人愿意不再向市舶司索要其他,这笔钱市舶司出了。” 赵兴点头,扫了一下席上的官员,而后简明扼要的说:“我知道广州、泉州去年一年共造了一千艘远洋船,想必两地的造船能力可以完成我的舰队计划。但我需要的巨舟,恐怕这两个地方造不过来,它是铁肋大船。三十万贯确实不够购买一百艘铁肋巨舟。可无论如何,广州造船场也该分得部分订单——我就用这三十万在广州船厂订购辅助船。 想必三十万贯足够订购舰队的辅助船了,这些辅助船也要求加装铁肋,而且是软帆船。技术由我提供,诸位,谁手里有造船商,不妨把这个消息散步出去,请他们到我衙门里拿图纸。我希望这些大船能在明年开春下水,以便我在秋季装备成军。” 赵兴这是当场表态,他告诉在场的官员分清形式:今后漕司只管理市舶司,广州其他的事都由他接手,希望在座各位能认清谁是老大。在场的官员都是明白人,他们举起手里的酒杯,齐声答应:“下官等——恭迎赵帅正式就任。” 官员们这一表态,也等于赵兴与转运司衙门之间的分赃完毕。两人各自划清了职责范围,从此不再相互干涉。赵兴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因为广州天高皇帝远的,只要傅才元满足于在市舶司捞钱,他正好在其余的行业一手遮天。 端起酒杯,赵兴马上表态:“本官上任后,首先要做的是修路、建学校、开荒、重整军备,这些事情说起来过于繁复,今日酒席上就不一一细表了。随同本官来的数千民夫明日就开始分散在广州与惠州沿线,开始修房、拓荒,储备筑路物资,希望各地方官相互配合。” 官员们齐声答应,程正辅接下来表态:“大人,是不是要募集广州民夫应付劳役,修路这活若需劳力,下官保证派遣手下催发劳役,使大人……” 赵兴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回答:“诸位,朝廷的局势各位想必已经清楚,免役法就要实行了,广南不能再随意召请劳役,现在正是风头上,希望各位不要触犯朝廷禁忌……好吧,今天公事就谈到这里,下面我们只谈风月——不知道广南东路当红头牌是何人,今天召请了吗?” 赵兴这么一说,官员们都露出了男人间会心的微笑,傅才元色迷迷的回答:“汴京城有一个十绝,我广南也有个十六绝,大人,今日十六绝毕至,还请大人为我们品鉴一下。” 赵兴脸色一沉,没有回答。傅才元没有注意到赵兴脸阴了,他拍着手招呼:“快上来快上来,让那些伎乐快快上来。丝竹吹奏起来,今天都给我打起精神好好表演。” 音乐声响起,看来广州虽然天高皇帝远,但在追赶时尚上跟京城也差不了多少。此处唱的歌居然有廖小小的几首成名曲,歌舞声悠扬中,赵兴的脸越来越阴。 程正辅身为四大巨头的老三,早就注意到赵兴的脸色变化,他端着酒杯凑近赵兴,一边说着官场的寒暄话,一边低声解释:“大人,傅漕就是个有心没脑的粗疏人,他不是有意侮辱大人,这厮并不知道汴京十绝之一的廖小小大家在大人府上。” 谁信?赵兴翻了个白眼。 廖小小当日离京出奔,哄传天下。傅才元既然知道京城十绝的名声,他就不会不知道廖小小的出奔对象是赵兴。如今他拿京城十绝来比眼前的这十六位出色伎乐,还要求她们在堂下歌舞献媚,这是变相的侮辱廖小小,也是变相的侮辱赵兴。 赵兴心里正琢磨怎么反击,程正辅又端着酒杯低声说:“赵大人从京城来,也不知道朝廷什么意思。如今贬官当中唯有苏兄抵达贬所……下官不久前还收到苏兄的来信,他希望化解昔日程苏两家的仇怨。” 赵兴低声问:“你打算怎样?” 程正辅坦然一笑,回答:“若无赵大人在,老夫也打算跟苏兄重归于好,毕竟程苏两家是姻亲,上一辈子父母结下的仇怨,原本是场误会,如今苏兄遭遇困厄,在下怎能落井下石。” 赵兴点头:“刚才我随从当中又一个人向程宪打招呼,那人是职方司的少监,他是章相公派来的,据说有事交代程宪与惠州詹太守,等会酒宴结束后,程宪不妨见见。” 程正辅一惊,他约约猜出职方司官员的来历,但他搞不清楚这个人怎么跟赵兴走到了一起,为了表明态度,他试探的询问:“下官主管刑狱,监控贬官的事情刚好是下官的职责范围,职方司的官员要来,也不应该派一个少监来,他会有什么交代呢?” 一名舞姬一曲跳罢,到赵兴的席前敬酒,赵兴借着那名舞姬的遮掩,不动声色的说:“他会有什么交代,口头上的交代而已。程宪无需在意,只管按照他的要求办理好贬官递解手续,剩下的事交给我。” 口头上的交代,这个词让程正辅明白了这种交代的性质,一定是不敢落在纸面上的东西。广南天高皇帝远的,程正辅才不怕章惇,只要赵兴这个地方官支持,他怕什么。 赵兴将舞姬敬上来的酒一饮而尽,趁这机会,程正辅低声自语:“苏兄给我送过来信,我原本该过去看望下,恰好该过年了,我也该过去看一看苏兄的年货制备的怎样。” 程正辅这是向赵兴表明态度,赵兴满意的一笑,继续说:“请转告家师,我正在修从广州通往惠州的大路,等大路修好了我就过去。以后凡是有贬官的地方就有新官道,我准备以土地做代价,在广州修百十条通衢大道。还有,你带上苏鼎同行,老师贬居寂寞,我打算在有贬官的地方重新设立乡学,让那些贬官闲着没事教书娱乐,让他们为广南留下一些文化种子。” 程正辅郑重举杯:“我替广南百姓谢过赵帅。” 程正辅跟赵兴聊的私密,提举常平司萧世京(仓司)坐不住了,他也端着一杯酒过来,一上来就抱怨:“傅漕莽撞了,怎么拿我广州伎乐类比‘京城十绝’。在场的这些伎乐虽然能唱廖大家的歌曲,可没有一个及得上廖大家一半。我听说廖大家这次没跟大人上任,怎么赵大人舍得把廖大家放到家里?” 广南东路转运判官文勋凑了上来,假惺惺的叹了口气:“我等无福啊,我听说廖大家在密州一曲,唱绝天下。她随大人前去扬州,扬州百官齐声惊叹‘观之止’。前不久,京兆府也传来消息,说是廖大家在京兆献艺,连程颐这样的老古板都惊叹:‘叹为观止’。可惜我等无福。” 文勋这是拍马屁,他把话说完,围着赵兴的几位官员一起笑了起来。 那是官场逢迎的笑容,赵兴也哈哈笑着,接受了文勋的恭维,还偷眼一瞥傅才元——他的意思很明显,连文勋这位转运司判官都知道廖小小的存在,傅才元不可能装傻说他不知道,所以他刚才那番侮辱的话是故意的。 另一边,傅才元脸绿绿的。如今宪司、仓司都扎到一块调笑,全然不理他这位漕司,连自己手下的判官都过去了,说明广州官员已经弄清了风向…… 形式比人强,这让傅才元有点心境灰凉。 “管他呢,只要保住广州市舶司,每年就能稳稳收入百万贯左右,赵兴如此心黑手辣,为了防止他的跋扈被朝廷知道,他一定对自己的敛财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岂不更好。” 文勋过来了,代表广州官员已经彻底转向,万俟咏端着酒杯,在赵兴身边介绍:“这位文大人文判官乃是包拯包龙图大人的外甥,时任番禹县令兼转运司判官。” 赵兴听了介绍,马上重新大量了一下文勋,没想到包拯已经死了三十二年,还留下一位四十多岁的外甥。 “包龙图大人是在下素来敬仰的,没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包大人的外甥,文大人任官多少年了,怎么还是一个县令?”赵兴诧异的问。 番禺是转运司所在地,文勋以番禺县令兼任转运司判官,这说明判官这个官职是虚衔,他的任务是监控转运使,也就是宋朝常有的那种“橡皮图章”官。既然他的官衔是“县令”而不是知县,这说明他这位县令是皇帝亲手任命的,所以才被称做“县令”。这样的官员很可能是一名“走马承受”,也就是享有“有事直接向皇帝报告”的皇帝密探、亦即地方职方司要员。 文勋拱拱手,波澜不惊的回答:“下官不是恩荫的,而是‘同进士’出身,而今已历任三任知县,都在广南一地辗转,希望下一个任期能到中原地带。这就要靠大人了,大人可要给下官一个好的考绩。” 文勋这话说的不亢不卑,程正辅在旁解释:“文大人深有龙图大人的家风,为官清廉,县境内百姓深有好评,今年拿个‘卓极’的考评不成问题。还望赵帅秉公处理。” 文勋是告诉赵兴自己不是靠祖宗上来了,而是自己考上的。程正辅是在暗示傅才元的贪渎与文勋无关,赵兴领会了这暗示,轻轻点点头,举杯邀约:“诸位大人,今日尽欢,待本大人安顿家眷,还要请诸位过府一叙。” 方次彭刚才有点冒犯赵兴,此刻上前缓和语气问:“大人,您刚才说捐献助学款……” “对,捐献”,赵兴强调说:“本官想用自己的行动影响广南今后的助学气氛。本官打算捐献一笔钱帮助各州县整顿县学,州学,以及各项蒙学,凡本官捐献的校舍学堂,都在楼前竖立雕像以示纪念——本官就不竖自己的雕像了,竖至圣先师的。但今后再有捐献者,一律准许竖立自己的雕像在楼前,以此鼓励百姓捐资助学,以此让士子学生明白感恩、明白求学不易,应该好好珍惜当前,珍惜少年光阴。” “好!”各位官员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轰然叫好。 赵兴继续补充:“为表彰替我广南培养读书种子的人,本官打算跟学政做个商量,凡捐资助学着,身份不限,一旦捐资建立校舍,便可以获得学谕资格。这种捐献而得的学谕没有薪酬官俸,但可以享受学谕待遇,也就是见官不跪,每年冬至日,可以到学校与学生同祭至圣先师,而后在学堂向学生讲述……管他讲什么,讲自己发夹创业经历,将自己的著作,都行。而后,学校要组织学生出面感谢捐献者助学,为朝廷培养文章种子。 此外,学校也不能全培养六经,我需要培养一批专科学生,比如航海知识,建筑知识,算学知识,医学知识——我打算建一批六艺学堂——比如广南医学堂、广南航海学堂、广南武备学堂、广南经济学堂、广南农学堂、广南矿学堂……等等。我要让广南读书人即使考不中科举,也能有一技之长养家糊口。” 赵兴雄心勃勃,方次彭游移不定:“赵大人,办这么多学堂干什么,这学堂的老师……” 赵兴嘿嘿一笑,答:“我岭南即将来大批贬官,这些人让他们讲授自己的学术,恐怕朝堂上……让他们讲授杂学,也算是个安置吧。总得给他们找点活干!” 哦,方次彭明白了。原来赵兴这是为自己的老师着想,打算给老师找点活儿干,是老师贬居生活不那么寂寞。这样一来,赵兴的行为就好理解了。 “下官明白”,理解了并不等于敢惹火烧身,方次彭含糊地回答:“这建六艺学校的事,全凭大人做主,大人只要报备一下就行。至于各地官舍的事,下官决不袖手,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让每文钱都花在实处,读书人,怎能贪花在‘至圣先师’身上的钱呢?下官一定做好账目,恭候大人核查。” 方次彭退下后,官员们有想跟赵兴继续沟通的,趁酒宴过来攀谈,也不时的也有舞姬上来跟赵兴递话,说某某官员打算私下里拜访……赵兴现在已经不是官场菜鸟了,对这种官场伎俩驾轻就熟,一个个定下后会日期,努力将这场酒宴起风维持到半夜,方尽欢而散。 接下来几天,赵兴一边忙着接手自己的各项职务,一边私下里跟官员交流,一边从码头上向惠州方向发运农夫。广州的冬天并不冷,在码头上缓过气来的民夫每人领上床单被褥,加铁锹等工具,每一千人被编成一屯,沿着惠州的大路,每隔二十里布设一屯人马……不久,陆陆续续来了将近八万青壮,而且看这个架势,涌来的民夫还没有穷尽,最后可能远远不止八万。 等民夫都安置到位后,先期到达的民夫开始搭建自己的茅草屋,算是在当地安了家,不久,奇十三也从环庆赶到,他带着一些助手开始对广东进行勘探,他将担任广南铸钱提举司‘都提点’。不久,单锷也从扬州赶来,他一边勘探道路,一边规划着筑路工程、水力工程。在广南,单锷将担任广南东路开山、关河、司牧、作院、色役、桥道监监司。 单锷抵达后不久,在路上走了六个月的章楶终于到任了,这一天正是冬至日,赵兴带着百官迎接这位快七十岁的老英雄。 场面有点尴尬,因为章楶原来是赵兴的上司,现在赵兴反而成了他的上司,章楶下了轿子后,不知道该向赵兴行拜见上官的礼节,还是以平礼论交。赵兴抢先一步,以子侄礼解除了尴尬,他恭敬的拜见章楶,口称:“‘西夏罪官’赵兴赵离人拜见同党罪臣章大人——章大人,你我今日总算聚首了。昔日章大人带我一起给西夏人吃了大亏,今日我们两个同党在此携手,不知道章大人剑指何方?” 赵兴的称呼让广州官员面现尴尬,他们一起把脸扭过去装没听见。 赵兴这是在扇朝廷耳光,而且扇的劈里啪啦作响。 他自称“西夏罪官”,是在发泄满肚子怨气,在宋军节节失利下,当初陕西五大路一级官员上下携手,扭转了持续十年的败局,甚至攻入西夏境内,西夏对这五个人恨得咬牙切齿,却对他们毫无办法。但朝廷的党争帮西夏人出了这口恶气,这五个“西夏罪臣”都被解除了职务——仅仅比正常历史多出一个人:赵兴。 历史总是这么无奈。 五人当中,范纯粹谢麟好点,范纯粹贬到了地处豫鄂边陲的邓州任州官,这地方属内陆,也还算繁华;谢麟是关学大儒,贬到了荆襄,算五人当中处境最好;而范育出知熙河——依旧是陕甘前线,但哪地方更穷困、兵力更窘迫。章楶则贬成了广州知州。 赵兴官职未降反升,但他从陕西调到广州任官就是一种贬谪。而他之所以官职未降,是因为他入仕较晚,出来的时候司马光王安石都已经去世了,所以说他是司马光党徒,连说话的人自己都不信。 此外,赵兴一直在地方任职,没有参与朝廷党争,加上他跟皇家还有一份渊源,所以他跟吕陶一起躲过了这场大清洗。但在这种情况下,赵兴身在广州这个中央消息传递到此都需要六个月的地方,如果不发一两句抱怨,那就不正常了。 赵兴抱怨,章质夫不能抱怨,他看到广州官员一起别过脸去闪避,哈哈笑着打圆场:“离人总是如此直率……你们知道吗?夏人唤他做‘惹不得’,都说这人的脾性是属爆竹的,一点就炸。夏人只不过在他上任时骚扰了一下环庆,他闯入烧了西夏,烧了人四座城池。 哈哈,老夫只有一座广州城,可经不起你烧。离人还想烧其他人,只管烧!老夫老了,时日无多,这辈子还能重回故乡就算满足了,可不敢再乱动刀兵了。” 赵兴轻声吟诵韩维所做的《王岩叟招饮南园》:“翠木珍丛百亩问,我来虽晚及春残。 未嗟流景飘蓬疾,犹喜余芳对酒看。 斜照舒迟明埤堄,清阴迢递覆栏干。 凭君莫剪高花尽,留插游人醉后冠。” 吟诵完这首诗,赵兴再向章楶鞠躬,轻声补充:“我来虽晚及春残……章老大人,王岩叟王枢相死了,死在贬谪路上。我刚刚还得到消息,说吕大防吕相也死了,死在虔州。” 章楶沉默了片刻,摘下了帽子,露出了白发苍苍的头颅,面冲北方行礼默哀。赵兴跟在他后面,向这两位前辈、也是俩老好人遥遥拜祭。 拜祭完毕,章楶默默无语,他起身一言不发的回到自己的轿上,催轿夫赶紧进城…… 等到官场宴迎接过后,章楶屏退左右,用对待子侄的语气责备赵兴:“离人,此刻你我处身旋涡中,就该谨言慎行,你怎么在城门口坦然念诵韩维的诗呢。而且还直接为王岩叟与吕大防鸣冤,如果在场的官员里面……” 赵兴截断章楶的话,说:“老大人,韩维也死了,死在贬谪的路上。” 沉默!现场一片沉默! 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所有的罪恶都要偿还 第二百六十四章 所有的罪恶都要偿还 章楶愣了一下,赵兴慢慢的说:“人世间所有的罪恶终究有偿还的时候——昔日蔡确贬谪的时候,曾经有人说岭南的道路重开,今后必会有人受到同类的惩罚。旧党让蔡确死在岭南的贬谪地上,如今新党还了旧党三个人,三个人已经死在贬谪地上。 可是新党难道不知道——人世间所有的罪恶终究有偿还的时候。” 章楶看了看大厅里的人,大厅里都是些赵兴的属吏以及褐发蓝眼的一赐乐业人,章楶怒了努嘴,他还没说,赵兴马上回答:“无妨,在座的都是我的心腹,随我转战南北,要是他们出卖我,我今日就不会站在这里。” 章楶叹了口气,却没有正面回答赵兴,他自言自语的唠叨:“苏老坡贬谪在惠州,快过年了,我应该送他壶酒以贺新年。我老了,腿脚不灵,人都说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帮我送去吧,我初来广州,道路也不熟。” 赵兴点头答应,章楶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看你的气派,你是打算好好经营广州了。老夫老了,广州的气候炎热,老夫也无心做事,这次来广州也没带来属吏。好在我知道这里有赵离人,你的人手充足,借几个人手帮我把知州衙门撑起来,若是你精力顾的过来,顺便帮我把广州的事情也办了,老夫只想到在明年开春前住上一间凉爽的房子,免得老夫热死在这个地方。” 赵兴拱手:“老大人放心,你的酒我亲自送给家师。广州小地方,也没有啥大事。州衙里我让万俟咏监管起来,老大人的房子我也让帅监司尽快修筑,若夏天不能完工,老大人可以搬进我的房子住。” 章楶点点头,意兴阑珊的回答:“老夫老了,在这把年岁只想着多活几年,能够熬到活着重归故里,心愿足矣。今后老夫的主要精力就在辞官上,老夫会每月上一份辞官表,请求陛下容许老夫回家乡荣养,嗯广州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离人不用客气,尽管给老夫拿上来。” 赵兴答应着,告退而出。出了州衙,万俟咏感慨:“章老大人都快七十了,还一路长途跋涉穿过烟瘴与岭南山岭,跋涉到这个广州,苦了!可惜老大人意志消沉,看来今后帮不了大人了。” 赵兴摇摇头:“你别看这老头快七十了,只要西夏方面再出大问题,朝廷一定会重新启用我们这帮陕西旧臣,我是不用指望了。估计谢麟也不愿再回陕西,朝廷唯一可用的就是章老大人,你等着,等朝廷重新启用章老大人的时候,这老头跑的比谁都快。” 万俟咏与赵兴一路叹息着,两人回家收拾了点东西,带着从人向惠州进发,这时候公历12月15日。1094年的最后一个节气冬至日。 还有十几天,1095年就要到了。这个1095年可是一个世界史上浓墨重彩的年代。这一年,随着最后几座重要的佛寺被拆毁,以及印度佛教不断的内讧,佛教在印度走向灭绝,印度教随即取而代之,此后七百年印度无佛教(现在印度境内的佛教,是700年后从斯里兰卡重新传入的)。与此同时,十字军第一次东征开始了。 所以,有历史学家如此记载1095年的到来:这一年,释迦牟尼死了,死在他的出生地印度;同时,东亚的苏轼时代走向落幕,西方的狂热教徒举着刀与火把,开始向他们心目中的圣地进攻…… “东亚的苏轼时代”是亚洲的说法,西方人则称之为“亚洲的弗拉明戈时代”,它象征着慷慨、狂热、豪放而不受拘束的雅致生活追求。 赵兴不关心东西方神界的事情,他只关心眼前鼻子尖那点事。他在从广州到惠州的路上迎来了公历新年的到来。这一路上爆炸声响个不断,在这次广州大修路过程中,炸药首次被当作一种开山工具,或者说一种建筑材料,出现在大宋境内。这种黑火药威力并不强,可架不住量大。赵兴一手掌控着亚洲硝石第一储藏地小琉球,还掌控亚洲第一硫磺储藏地日本的海贸,在这次修路过程中他使用了无限量的炸药,逢山劈山逢路开石,取直线从广州取直线向惠州。 这条正在修建的道路并没有与现有的官道重叠,偶尔它会与现存的官道平行,这时候同行的人就会看到爆炸引起的硝烟与滚滚的烟尘、隆隆的声响。帅范一路走一路介绍:“从这里到惠州我们一共分了三百个屯,每个屯大约一千人,负责修二十里官道。其中需要搞爆炸的总共有二十多个点,好在我朝人人都会点爆竹,弄这些并不复杂。 这些民工分作三班,每班干两个时辰,一天干六个时辰。轮到干活的班队上去开山,炸下来的山石粉碎了铺在路面,没有轮上的班队,或者已经干完活的班队会集中起来进行简单的操练。此外每天还有半个时辰的授课,主要雇佣当地老农给他们讲广州作物的习性。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雇佣了一百三十名当地老农,其中还有部分村秀才……” 赵兴打断帅范的话,插嘴说:“我已经跟方次彭商量好了,凡是来给民夫授课的老农,都给授予广南东路农学教谕的虚衔,不管他识不识字,官府都发给教谕的官身。这官衔不给薪酬,但学政那里记录名单,他没有品级,但见到地方官可以不跪拜。若有官司牵扯学谕,当地地方官必须先禀明学政,再行传唤农学谕。” 帅范撇撇嘴:“大人,农学谕这称呼那么拗口,还不如直接称农学士好一点。” 万俟咏阻止说:“休得胡来,学士的名号岂是我们随便就可以给的,还是叫农学谕好点。” 帅范又嘟哝了一句什么,大伙都没有听清,接着他又说:“大人说到年底会有十万民工过来,可现在只有六万,人手严重不足。广州这里南人矮小,一贯不堪战斗,我们的水师与枪手还需要从山东河南募集,大人,眼看就要过年了,过了年军队编练不成,我们可就出不了手了。” 赵兴一边催马赶路,一边解释:“别着急,人会有的,我大宋有一亿百姓,河南山东人口足够,可是这都需要时间。招人需要时间,运送这些人也需要时间,这些人赶到广州,也需要时间。 再隔五六天,陕西的沥青就要到了,这批货物通过黄河运到渤海,而后再从渤海一路下来,路上运了一个月,等他们到了这就开始铺路了,明年开春把路铺完,这些人就可以让他们垦荒,先来的这几万人只要一半肯留来来,我们这一年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可是每批来屯垦的人都需要训练,反正朝廷有把流民编入厢军的惯例,我们就且当把这些流民编制成广南厢军,而后散步在道路两边一边垦荒一边护路。等这些人扎下根来,广州的人口就足了,人口足可以办很多事。” 帅范有一句每一句答应着,这三人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游山玩水,时不时的驶下正式官道到筑路现场观察一下施工情况,等他们赶到惠州,恰好是除夕夜。 苏东坡走到哪都是万众瞩目的人物,听说他贬谪到惠州,无数读书人专程等候在他贬谪的路线上,准备追随他来惠州。其中一名扬州学子张惠蒙性格最坚韧,在路上没等到苏轼,他竟然用两条腿丈量着,一路摸到了惠州,追随在苏轼左右,亲执弟子礼日夜伺候苏东坡。接着惠州附近的文人学子听到苏轼到来的消息,一起赶到苏轼的贬居所,甚至连海南也有不少人渡海前来惠州向苏轼请教,其中就有海南有史以来第一名进士姜唐佑。 此时的姜唐佑还没有考中进士,等他考中进士的时候苏轼已经看不到了。 这些文人学子自发的汇集到苏轼居住的白鹤峰前面,让苏轼所在的这片山林显得灵气十足。赵兴站在山脚下,仰望着山道中络绎不绝的朝圣学生,心心醉神迷的倾听程爽的汇报:“师公说是喜欢这座山林的俊秀,小侄就将这个山峰买了下来,又从杭州请了十多个种茶的匠师,从当地雇了三十户人家,在峰后种茶,峰前种粮种菜,估计这样一来,师公衣食无忧矣。” “师公情绪如何?” 程爽回答:“很好,师公每天乐呵呵的!刚到惠州时他写下了《初到惠州》:‘仿佛曾游岂梦中,欣然鸡犬识新丰。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七叔,你不知道那是的情景,想起那个时候我都快要哭了——满城父老听说苏公到此,皆‘相携迎此翁’。真是令人热泪磅礴。 只是师公最近情绪不好,近日收到章楶大人书信说送酒六壶,信收到了酒没有到,师公写信抱怨说:‘白衣送酒舞渊明,急扫风轩洗破觥。岂意青州六从事,化为乌有一先生。空烦左手持新蟹,漫绕东篱嗅落英。南海使君今北海,定分百榼饷春耕’。” 苏轼就是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朋友送酒,信到了酒没到,他乐呵呵地问:送酒者名叫“乌有先生”吗?送的酒哪儿去了?我左手拿螃蟹绕着花园转了几圈,手都举累了,这酒还没到,让我怎么吃螃蟹?那酒,莫非是春耕时用来浇地了? 在正常的历史上,苏轼贬谪惠州期间也非常开心,写下名诗:“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黄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同时,他还给朋友写信说他住在这里一切都好,希望朋友不要操心。 然而真实的情况是:他常处在饥饿当中,连每天的伙食都需要这群朝圣的学生接济。现代甚至有观点认为,那位美如西子的朝云姑娘是在惠州活活饿死的! 一代文宗,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保持开朗心情,令人每念至此,忍不住欲嚎啕而歌。 “程正辅来过了?”赵兴忍住悲伤问。 “来过了”,程爽嘴角浮出微笑:“师公刚来惠州时,也曾为此发愁,终日闷闷不乐。弟子曾想预先派人阻击,但朝云师母得知却大笑起来,说:‘我相公乃堂堂大丈夫,岂能被这点小事难倒。’ 师公惊问娘子有什么妙法。朝云师母笑了笑,说: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师公来的时候满城出迎,只要师公不要太犟,凭师公的名声,以天伦亲情去感化程宪,程宪必不会过于为难。 朝云师母一席话,令师公茅塞顿开。师公立即修书一封,与程宪叙说前缘,怀念亲情,也说明自己处境不便前往迎接之类的话。程宪收到信,为之感动。不久前已经来了。” 赵兴笑了。程正辅是从广州返回后直接来苏轼这里的,但无论如何,程正辅与苏轼是亲戚,在宗法社会的宋代,俩人不可能自相残杀,章惇这下子预料错了。他比赵兴更不了解这个时代。 “一自东坡谪海南,天下不敢小惠州——坡公之前,谁知惠州?坡公之后,天下何人不知惠州?这就是‘文化’的力量!”赵兴悠悠的说:“阿爽,你说曾想‘狙杀’……这话今后不要再说。想当初,我要狙杀人的话,何必落在今天这个境地。但狙杀这事,不能随意动用。 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则,规则不见得都是好的,但规则不好,你可以要求改变规则。然而在规则未变更之前,我们必须做规则的维护着,而不是破坏规则者。否则,我们何必改变规则,因为变更的规则不也是规则吗?谁又来维护我们定下的新规则?依靠我们这些规则破坏者么? 小爽,不要随意趟过那条底线。从来没有人靠暗杀成就大事——从来没有!所以,这件武器不能随意动用。否则,最终的受害者是我们……瞧,这件事就是如此,本来可以好好解决,但若我们走上了那条最后之路……一切都不一样了!” “最后之路!” 程爽记住了赵兴的提醒,继续解说:“师公见了程正辅,跟他说:广州兵备松弛,营房破损,士兵们不得不借宿百姓家中,使得百姓不能安居。师公希望程正辅过问此事,又反复叮咛程正辅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事是自己提起……” 赵兴也笑了,自从他到了广州之后,大肆修建民工房屋,拜炸山开石所赐,现在雇来的民夫们住的都是厚厚的石屋,而士兵们的居住状况依旧没有半点改善,不是赵兴顾不上,而是他诚心为难那些士兵,等待他们自己提出退役要求。可没想到苏轼这个不可救药的人,居然注意到了这点。 苏轼是罪官,是被监视居住的,而监视他的是广州厢军。广州有三支武装力量,第一支是禁军,一千二百人;第二支是厢军,包括历年移囤的厢军总共两万人,剩下的是民间武装力量,称之为枪手。 跟陕西弓手一样,这些民间武装力量混的也很惨,因为没有正式俸禄加上调遣频繁,所以家境富裕的枪手常喜欢花钱招人顶替,结果枪手这个词后来就成了拿钱顶替别人做事的代名词。 广州地处偏远,厢军光是抵达广州的行军费用就已经可以在当地招募无数的枪手,所以广州厢军数量不多,而且被各级官员忽视,甚至连他们的营房都懒得修建。苏轼自己也是靠别人资助生活,他还有心去关心厢军的住房问题,这种行为往好里说是天性仁慈,往坏里说是此人同情心泛滥。 赵兴站在山峰下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程爽会意,当先引路,赵兴跟在后面徒步向半山坡苏轼的住宅走去。 苏轼的这次贬谪让赵兴回忆起黄州,他在半山坡替苏轼设计的住房依旧刷的雪白,命名为白鹤雪屋。苏轼是个浪漫的人,赵兴将墙壁刷的洁白无暇,他闲着没事已经满墙画上了翩翩白鹤,让整个房间像是栖息在鹤群中的一块圣地。这圣地旁边围满了前来朝圣的读书人。 这群读书人诧异的看着几名官员打扮的人徒步走上山坡,他们身后跟着一队铠甲明亮的士兵,这些士兵也都用手牵着马徒步而行,走到一半,士兵们已经自发的散开,隐隐将整个山坡保护起来。学子们看不出这支队伍的来历,见到士兵们包围山坡,恐慌起来,他们窃窃私语,胆大的学子正准备挺身而出斥责这名来的武官,却见那人回身叮嘱几句,士兵们立刻开始收拢队伍,停步在山坡下。 赵兴给苏轼这次设计的住宅是一座开放式宅院,整个山峰都是苏轼的产业,所以没必要用院墙把住宅封闭起来。半山坡上,一座尖顶石屋耸立,他带有巨大的明亮的落地窗,从屋里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也可以看到整个山峰的景致。赵兴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门里走出两人迎接,当先的是苏迨,尾随的苏过。 苏过显然受过苏迨吩咐,见到赵兴来,也没有称呼他的官名,只是拱手问候:“兴哥,年关将近,你不在家陪老婆孩子,怎么来惠州,有心了!” 赵兴站在门口,回首打量苏轼住宅的景色,满意的点点头,而后指着房屋左右吩咐程爽:“左右再建两排屋舍,一排搞成大讲堂,让老师讲学,一排搞成宿舍式房子,让来的学生借宿……老师生活可好?” 后一句话是问苏轼两个儿子的,苏迨苦笑一下,没有回答,苏过摇摇头,不好意思的说:“别的还好,岭南贬谪之地有这样好的居住环境,已经感谢兴哥的照顾,就是吃的老不够,父亲老吃不饱。” 苏轼是个对朋友掏心掏肺的人,他自己的生活全靠门徒周济,但只要有客人来,他一定盛情招待。那些来拜访他的学生也经常能享受他的招待,拜访的人太多,结果学生的资助杯水车薪,使他自己与家人常处于饥饿当中。 赵兴点点头,回答:“我刚才去见了惠州知州詹范,打算在海湾处修建一个码头,以便船只可以停靠。一旦码头建成,我将向惠州境内调遣三万民壮以充实惠州的户口,等我的码头建成,老师就不用愁粮食了,现在且请忍耐……请通报老师,我来拜访。” 苏迨转身而去,苏过跟赵兴聊着他们来惠州的情况。惠州人少地贫,官府惯例每十天杀一只羊,羊肉都被官府的正式人员购买而去,像苏轼这样的罪官只有权力购买羊骨头。苏轼在贬谪惠州的时间里,乐呵呵的记录了他在等待市场杀羊的焦灼心情,并谈到自己利用才华,将羊骨头羊杂碎花样翻新,做出各种各样的风味的美食,为此他还写下了许多诗篇夸耀自己的才学。 一代文豪,他的满腹才学全用在琢磨如何做食物上,听到苏过讲述,赵兴身为这个时代的人,两颊都在发烧。 不一会儿,苏迨迎出来,请赵兴进去:“嫡父正在讲学,娘娘请兴哥先到中厅休息,她说自己正在做饭,兴哥不是外人,就不出迎了。” 赵兴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好奇的问:“怎么,没有雇几个仆人伺候老师吗?” 苏迨苦笑一下,转过脸去没有回答赵兴的傻问题。 罪官不得雇请仆人,这是大宋官场的一条潜规则,赵兴这座山峰是由程爽出面买下的,雇请仆人伺候庄园也是用程爽的名义进行的,而苏轼的家中,就不方便直接雇人了,所以王朝云必须亲自下厨照顾苏轼的饮食,有时还要照顾几十名学生的饮食。 此时的王朝云已经正式成为苏轼的妻子,但她不是苏迨苏过的嫡母,所以两人称呼她的方式,不自觉的采用了娘娘这个词。这个词在宋代以前是仆人用来称呼女主人的,宋代以后才成为皇宫里称呼皇后的说法。 苏迨不具体解释赵兴的失误,但他身边还有万俟咏,万俟咏低声向赵兴解释:“大人记得吕惠卿吗,他在密州安置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雇请仆人吗,苏公现在的情况与那时的吕惠卿仿佛。” 赵兴明白了,他咧嘴一笑,这点小门槛能拦住他吗,他赶紧吩咐程爽:“赶快从倭国招收几个伶俐勤快的仆妇,让她们来伺候师公。” 大宋朝不让罪官雇请仆人,可架不住咱有奴隶,赵兴名下就是奴隶多,送苏轼几个家奴,谁会责备。等三年后奴隶不得不恢复自由了,赵兴再送一批也就成了。 正说着,苏迨过来邀请:“兴哥,嫡父已经讲完学了,请兴哥过去。” 赵兴抬脚就走,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一事,他又将官帽摘下,解开腰带,脱下官袍,就这样穿着官袍里的内衣去见苏轼。苏轼一见赵兴这模样,笑了,他没有在乎赵兴的形象狼狈,坐在椅子上接受了赵兴的师礼,而后一指屋里的三个人,介绍说:“这位是扬州学子张惠蒙,这两位来自海南,这是姜唐佑,这是符元清。” 三位学子皱着眉头看着大厅里闯进来的这位衣冠不整的大汉,等大家的目光移到赵兴脚上的官靴上,他们了可明白了,连忙起身向赵兴拱手:“大人,学生拜候。” 赵兴如果穿着官服来拜见苏东坡,苏东坡这位罪官按规矩要用拜见上官的礼节来迎接赵兴。但赵兴脱去官服,牛鼻犊裤与汗衫来见苏东坡,那就不一样了。苏东坡不必向赵兴行礼,而赵兴可以向苏轼行师礼。这场面让苏东坡很得意,他平生最得意的就是他在黄州的贬谪生涯,那段时间不仅是他生命中的创作高峰期,而且还赢得了赵兴这位无怨无悔,肯追随他到天涯海角的忠诚学生。 得意的苏东坡依旧改不了大嘴巴的脾气,赵兴是穿着便服来见苏轼的,整个过程没有通报官名,但苏东坡替他通报:“这位是我的学生……该怎么称呼你,是该说:‘皇城使、宝文阁学士、除广南东路兵马钤辖兼本路经略使管管勾安抚司公事;权江南转运副使兼都大提点广南东路、广南西路铸钱事;中奉大夫、右散骑常侍’。” 报完了赵兴那一长串官名,咂了一下嘴,感觉自己没有遗漏什么,又补充说:“我这位学生前一任是环庆路招讨安抚使,是他与章楶独抗西夏大军,甚至反攻进入西夏境内,可惜……” 赵兴连忙拱手打断苏轼的话:“老师,章楶章质夫大人也到了广州,现任广州知州。他让我带几瓶酒来,给老师祝贺新年。” 苏轼听到酒,嘴里咂吧了几下,遗憾的说:“有酒无肉,可惜可惜。” 赵兴连忙站起来回答:“学生骑来了上百匹马,老师想吃,学生这就命人宰杀!” “胡闹!”苏轼厉声呵斥:“你的随从骑得都是珍贵的大宛汗血宝马,怎能为我宰杀,这传出去,我不是成了罪人了吗?” 赵兴一咧嘴,调侃说:“老师,你我现在何尝不是罪人?” 苏轼一愣,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眼角溢出了眼泪:“你我师徒聚首岭南,没想到,你我倶成了罪人。” 第二百六十五章 伪币贩子改革铸钱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伪币贩子改革铸钱事 这年头,成为罪人的不止苏轼与赵兴,当月,苏轼门徒中最后一位未受株连者黄庭坚正式被贬谪。这个月,蔡卞等人重修《神宗实录》一打尽。 然而,严厉的文字狱与株连政策真能阻止别人的向往之心吗,赵兴看看散布在满山的慕名求学的学子,轻轻摇摇头,回答:“昔日老师在黄州的时候,我曾经宰杀一头牛给老师,今日此情,不禁让我想起了昔日光景。来人,去乡间搜购两头壮牛来,就说开春本官赔偿他四头壮牛。” 这次苏轼没有阻止,因为他在杭州的时候见过赵兴从天竺运过来的印度壮牛,他知道现在冬闲,农民暂时用不上牛,还要空耗粮草。如果赵兴在开春后每一头牛补偿农民两头牛,对农民来说也是件好事。而这一点,恰恰是赵兴有能力做到的。 惠州气候炎热,肉食不便于储存,官员们可以每十天开一次荤,而百姓甚至百年难得吃上肉,这两头牛让苏轼饱餐一顿,与此同时,前来拜访苏轼的学子们也有了口福。 在苏轼这里盘桓几日后,詹范太守闻讯也赶到了白鹤峰,这次他对苏轼的态度更亲热了,他爽快的答应了赵兴的要求,让白鹤峰也有资格在惠州市场上购买羊肉。 “十天只杀一头羊,这不够,一月份我要往惠州运送两万人,詹太守好好安置一下他们,让他们可以顺利垦荒。此外我还打算向惠州运送一万头猪苗,且先用青苗法的惯例,由官府垫钱发放给百姓,这笔钱我不问你催要,詹太守好自为之。”赵兴意味深长的警告。 其实,詹范这段时间已经发现赵兴屯田与以往官员有着本质区别,他雇来的那群民夫采用“变种免役法”安置,属于雇佣劳力。这些人在分遣下去的时候,会从官府领一套劳动工具与家私。前者包括铲子、榔头、锄头、剪刀、钳子、耙子、犁头等,后者包括锅碗瓢盆等。 从来没有人如此豪奢的安置流民垦荒,而据说从头到尾官府没有花一个钱,也没有为此向百姓摊派一点赋税。据说是某“银行”给予的贷款,而赵兴的做账水平在官场上享有盛名,密州、扬州、环庆他留下的账目据说很少有人看得懂,但密州这么多年来却人人对那种分账方式极为满意。 久而久之,研究赵兴的做账法的人不少,许多人研究过后从里边发现无数的金融奥秘,齐齐叹服,而看不懂的人便开始学着装聋作哑,随身附和的夸奖。因而赵兴对流民的处置现在没人敢质疑,大家都在等待账目结果的最后揭晓。而广南当地农民则看着移民的待遇,恨不得自己也跑去赵兴那里申请移民待遇。 这种情况也让詹范想通了,赵兴大规模移民,当地官府不用自己掏钱,而移民来的百姓填充了当地的户口,开垦了大批的荒地,等于为当地政府增加了新税源。如今赵兴首选的移民安置点就是惠州,这是难得的待遇,如果他的老师不是贬谪在惠州,也许惠州捞不到这份好处。 故而,对赵兴的吩咐,詹范感激涕零,他起身拱手再三拜谢:“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在年前统计好境内的荒地,等到一月份,一定将田亩册子准备好,静等大人处置。” 赵兴拿眼瞪着对方,沉默不语,詹范立刻恍然,他赶紧补充:“惠州还有厢丁七百人,在下明天就把他们全部发送到白鹤峰进行操练,操练的内容就是修路建房,请大人放心,在下无论如何不会亏待了白鹤峰。” 赵兴满意的点点头,补充说:“惠州眼看就要大规模建房,团练厢丁这番辛苦,总不能亏待了他们,我马上从附近雇请几名石匠与窑工,指导厢丁建砖窑,修建采石场,总不能亏待了他们——我向来不亏待我的朋友。” 赵兴最后那句话意味深长,詹范心领神会。两人在交谈中没有提苏轼一个字,但詹范承诺照顾白鹤峰,已经表明了态度,对此两人心领神会,这番话说完,两人同时憨笑起来。 詹范笑罢,又试探的问:“大人,建砖窑采石场,真的必要吗?” 赵兴意味深长的回答:“几万人移居到惠州,需要的砖石那是论亿的,此外,惠州要修建码头,城内要铺石板路,需要的石料也是难以计数的,可惠州人少,材料供应不上,这些材料都要依靠外运,外运的价格……” 赵兴拖长了腔,詹范立刻明白,他意会的点点头,附和说:“惠州人少,人少干不成事,下官的妻家倒是有一些闲人,不如下官从妻家召请一些闲散人手,无论来惠州干什么,也算是对大人一点帮助。” 赵兴顺势补充:“几万人在这里拓荒,无论干什么都是个大进项,哪怕养猪、贩布,甚至卖一些针头线脑的,也能有不少盈利。” 一个人是干不成改造天地的任务,所以赵兴想尽可能的煽动更多的人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换句话说:把更多的人绑上他的战车,成为他的利益共同体。官吏们招朋唤友的力量很大,只要一个地方官府行动起来,多米诺古牌的第一阶就倒下了…… 詹范心领神会,他还想询问一点具体内容,万俟咏已经在旁边催促:“大人,阜民钱监的人已经等的很急了,请紧快动身。” 詹范赶紧让开道路,拱手称:“下官恭送赵大人。” 阜民钱监里,铸钱司的几名官员恭敬的迎候赵兴,赵兴巡视完钱场,摇头叹息:“太落后了,这里头都是四千年前的技术,简直落后的一塌糊涂……钱监里现在铸钱的工作全部停下来,重新修建工厂,把你那些小炭炉全部给我拆了,场地平整起来,盖大厂房,到了一月份,我订购的新机器也就要到了,你们争取在一月份给我把新厂房盖起来。” 钱监监司为难的说:“大人,二月份向朝廷解送的日期到了,可我们钱监还没有完成八成任务,在这紧要关头大人停了铸钱的活……” 赵兴不耐烦的打断对方,回答:“你这小坩埚溶化一炉铜锡需要多长时间?半天?还是一天?我告诉你,新来的大机器是蒸汽铸币机,锅炉烧开了,一次冲压顶你这几炉的铸钱量。你要烧化一炉铜锡花费多少木材,花费多少时间,而新机器只需要一次冲压,眨眼的功夫就能完成。 以后,铸钱的活无需跟煤炭打交道,就要待在大厂房里,又干净又整洁……等等,现在钱监里的火耗是多少?” 钱监监司犹豫了一下,小心的说:“我阜民钱监的火耗还算低的,只有两成五!” 赵兴点头:“装了新机器以后,钱监里不存在火耗问题,冲压下来的边角料就是最大的火耗,这些边角料可以回收,融化成铜板重新铸造,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那些边角料归你,你有现成的技术可以将边角料溶化成铜板进行冲压,这批边角料制成的铜板归你们钱监分配,而那两成五的火耗归我。我要用来安置移民,新办学校、修建道路。 或者,这件事颠倒过来,你拿一成五的火耗,边角料归我,我全部回收——不要以为你是钱监可以在边角料上做手脚,我每月进多少铜板,回收的边角料也必须是那么多,少一点我从你的钱里扣。” 万俟咏在旁边补充:“按计算,冲压下来的边角料也有三成左右,这三成本来会在连续溶化中损耗,但现在使用冲压机,在铜板上一次冲压,剩下的都可以余下来。” 钱监马上做了决定:“大人既然这么说,我要那些铜板,我要那些边角料,只求大人拆毁炭炉的时候给在下留下一座。” 赵兴点头:“我给你留下不止一座锅炉,每台冲压机都要配置一台锅炉,锅炉里的水一旦烧热了,你可以用余火溶化边角料,熔融过程中的余温就可以维持锅炉的正常运行了……” 出了钱监,万俟咏有点糊涂,他小心的问:“大人,这算法不对,边角料就占三成,也就是说铜板只有百分之七十被冲压成钱币,剩下三成归了阜民钱监,那我们哪里还有三成火耗?” 赵兴笑着回答:“不是这样的算法,昔日钱监里上千个小炭炉一起燃烧,每日光消耗的煤炭价值几何?现在只集中烧几座锅炉,光节省下来的煤炭钱有多少? 另外还要算算人手钱,一座钱监雇工约有一万人,采用新机器后,最多只要一千人就可以超过原先的产量十倍以上,因为新机器提高了几百倍的功效,却只用负担原先十分之一的人手,所以总的算下来,火耗降低的何止三成…… 算了,这问题我跟你解释不清,你只要知道铸钱这活我最在行了,我拿三成火耗,那是明面上的,实际上采用新机器后,维持一个钱监只有过去几十分之一的投资。阜民钱监不清楚这点,说实话我刚才还担心他不要边角料跟我分成呢。因为光是清点那些边角料,我的管理人手都要增加、投资成本要加大。而他拿走边角料,到替我省钱了,从今往后我只需要给钱监里运制作好的,可以铸钱的铜板就行,至于具体火耗降低多少……我不会让阜民钱监知道的。” 接下来赵兴旋风般走遍了广南东路,规定了铜矿场锡矿场今后统一制作可以铸钱用的铜板而不是铜锭锡锭,这样一来,标准定制的铜板进入钱监,钱监需要做的只是冲压而已。每块铜板是标准的“一范”,“一范”可以冲压成八十一枚铜板,便于计数便于管理。 转完了广南后,赵兴又带着从人来到伶仃洋口的海南盐栅,参观了盐栅内的力瀛书院,赵兴叫过随从的卢旺达,指着海南盐栅所在的位置,所:“这片位置很重要,他刚好卡住伶仃洋口,进入伶仃洋就能抵达广州,当初选这个地方的人眼光好。我听说伶仃洋对面的陆地也有一块盐场,叫做金斗盐场。也是好地方。 广州市舶司我们插不上手,没有广州市舶司的税收,大规模移民就无从谈起。而海南盐栅与金斗盐场位置绝佳,所在的地界内湾岔密布,修建码头能够同时容纳几十万船只停泊与进出。我准备在这两个地方正是设立县治,海南盐栅就叫香港县,你卢旺达就是这里的县长。 这地方是块宝地,只要把海边的地平整一下就是盐场,足以支撑大规模移民,等到码头不够用了,你将盐场再一平整就是泊船码头,照样日进斗金。 这里的移民我准备用密州失地农民填补,另外我打算从辽东再找一批人来,卢县令有管理辽东的经验,正好跟他们打交道。等明年开春我会从广州修建通往这的大道,保证这里的货物通畅。等道路修建完了,你这里就好过了……” 卢旺达乐癫癫的看着自己管辖的县境,有个现成的盐场,可以让他在刚起步的时候不至于那么艰难,他打量左右一番,立刻又问:“大人,盐场里的人恐怕不会愿意我们增设盐场吧,这不是抢他们饭碗吗?” 赵兴点头:“无妨,市场大的呢,只要道路修通了,他们的发货量也会上去,我只担心他们的产能不足,叫盐栅的纲首来,我叮嘱几句……” 盐可是高税商品,盐的产量上去了,赵兴只会乐的笑。他叫过来盐栅里的纲首,向他们描绘了当地修码头的计划,而后给他们画了个大饼:“我在密州曾经实验了一种新式晒盐法,不用动火,成本既低廉,出的盐又白如雪。我准备修好码头以后召请江淮小船来香港,让他们用船将你们生产的盐直接通过海陆运到大运河口,然后通过运河运到内陆。这一来一回也有十数倍的利润,所以我唯恐你们产量不够,打算在附近开挖更多的盐场。 我的新盐场就是采用新式方法设计的,新建新盐场的时候准许你们派人来观看,有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询问。 此外本官还打算在广南开放盐禁,无论任何人都可以去盐场购买食盐,凡是在你们那购买食盐的人,都可以由你们带着来经略司,本官见人就给开盐引,只要他纳税,我才不管他是不是盐商。” 盐栅里几名纲首激动的发抖,只要开放盐禁,他们只愁自己的产量不够,哪会计较竞争者的出现,几名纲首一使眼色,试探的问:“经略大人,小民打算再购置几亩海边滩地,不知官府准不准需?” “几亩?”赵兴反问一句。 “或许……几万亩,成不?” 赵兴点头:“海边滩地属于官府,官府不禁止开发滩涂,但官府今后准备变更征税方式,不再盯着你们盐场的产量,而改以盐田亩数计算,每亩该纳多少税由盐场主竞标,你们觉得多少合适,以后按亩数向官府纳税。勤快点你们就多产盐,有喜欢收藏盐田的,买下盐田干晾着,只要他照常纳税,本官不予干涉。 这盐田竞标以五年为一期,竞标上的人准许他经营盐田五年。五年后进行下一轮竞标,价高者得。这样一来,本官管理简单,有多少亩数我征多少税,不用每天盯着你们数你们铲了多少铲子盐。而你们也简单,不用贿赂贪得无厌的税吏,生产出来盐只管见人就卖,年底交税就行。本官这里只管修码头修路,让你们的盐畅通无阻的销售出去,怎么样,简单吧。” 确实简单,这样一变更计税方式,赵兴的行政成本少了,还减少了贪官污吏的运作空间,几个盐场的场主先是脸色灰败的冲着赵兴发呆,但接着他们当中一个老汉用古怪的方言揭开了秘密,他说:“莫怕莫怕,我们至少有五年的时间,大人初来乍到,盐田每亩产多少盐他也心中没数,交多少税还不是由我们说了算,等到五年后,这晒盐行业也不是谁想干就能摸到门道的。以我看我们至少有十年好光景,等到十年后,我们挣了十年的钱,还有人敢跟我们争吗,这分明是送钱给我们吗。” 看到别人依然还不明白,那老汉提醒:“开放盐禁,以后上交盐税的就是我们。只要我们开出售盐的凭证,官府那头就给开盐引。如此一来,天下盐商不都得到我们这里来买盐,无它,人人都可参与,人人都有机会挣钱而已。今后我们的出盐量只会更大,跟大人说,我们先买三万亩盐田,其余的人立刻给我回去,能招多少人招多少人来,还有,派遣几个伶俐的跟着看大人修建新盐场,能帮上手的帮一把,争取把新式盐场摸透……” 赵兴也听不懂对方的方言,因为中国方言太多了,他不可能全都了解。只看到那老头说过后,盐商的神色蠢蠢欲动,他得意的笑了。 卢旺达看到麻烦解决,他欣喜的凑到赵兴身边,连声问:“大人,你的移民多会到,我现在可是一个光杆县令啊……对了,大人说在海对面的金斗盐场也设立县治,不知道大人打算把那个新县称呼做什么?” 赵兴板住脸,忍着笑回答:“澳门县,那个新县就叫澳门。” 第二百六十六章 拉拢更多人上船 第二百六十六章 拉拢更多人上船 十二月,刘挚抵达连州(广州旁)安置,苏辙抵达雷州,梁焘抵达化州(雷州旁)。 赵兴是在路上度过正旦的,连州的李之仪安顿了刘挚后,立即上路追赶赵兴,他在路上堵住赵兴之后,赵兴才知道不只不觉中他已经错过了1095年的正旦。 自来广州以后,赵兴又找到了公历纪年法,在路上的时候,他习惯地采用了公历纪念来计算行程,一时疏忽,竟然错过了正旦这个节日。 李之仪讲述完对刘挚的安置情况,立刻恳求赵兴:“离人啊,刘大人已经到了,你的官道什么时候修,听说惠州那里已经修的差不多了,等惠州修完是不是轮到我们了,刘大人我已经安置好了,就等你的修路大军了。” 李之仪是在广东广西交界处赶上赵兴的,陪伴赵兴的广西官员尚不知道李之仪为什么如此热切的等待修路大军,护送赵兴的广东官员低声向广西官员解释,他们解释的很含糊,很似是而非,广西官员只从他们的解释中明白一个道理:有贬官的地方优先修路,优先建学校,优先安置垦荒流民、优先……而且这一切,不需要当地政府出一个铜板。 赵兴打着哈哈:“好吧好吧,这次陕西的沥青迟迟没运到,我惠州修路,材料时常要等待。而现在,即使向连州调上去人手,没有材料恐怕也不成。端叔,且等我下了南洋再说,南洋那片有一个大油矿,也像延安府一样从土地上自己往外冒油,开采容易。等到我把那个矿区拿到手,材料才能供得上……” 李之仪不满的瞪着赵兴,大声争论:“离人,现在正是冬闲,等开春以后再动工,人都种地垦荒去了,还能有足够的人力修路吗?沥青不够,我们可以先铺石子路,等你的沥青到了,再往石子路上铺一层沥青砂,难道不成?” 赵兴听了这话,爽快的回答:“多少钱,你自己修石子路,需要多少钱?” 李之仪一拍大腿,嗓门也很大:“三十万贯,你给我三十万贯,我自己招人铺路。” 赵兴向万俟咏一努嘴:“给他!” 万俟咏犹犹豫豫、迟迟疑疑,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账簿请李之仪签字,而后用赵兴的印章签发了拨款书,李之仪毫不客气的夺下拨款书,拱了拱手,拍马而去。身后,万俟咏小心翼翼的告诫赵兴:“大人,三十万贯这个数目太高,通向连州的路,我们测算过,最多花费十三万贯。” 赵兴点点头:“我知道。可李之仪报的这个数目不算出格。因为我在惠州用上了大量学生,这些学生正在实习组织学。组织学的妙处就在于节省管理成本,李之仪手下没有我们那帮擅长组织管理的人才,所以他的管理成本至少增加五成,这是可以理解的。 此外,我们的工程测算的很精细,一项工程干一个月,事先的计算与规划工作可能需要三个月,李连州(李之仪)手头没有规划人才,成本再增加一倍,也是有情可原的。 如此说来,他报价三十万贯,已经是很克己的报价了。嗯,你再多给他准备十万——不管怎么说,他自己修路,这笔钱是落在连州百姓手里,连州百姓手头有钱了,生活才能富裕,如此,也不枉李连州从京城来到这荒蛮之地。” 万俟咏点点头,不再纠缠于这话题,对面的广西官员张嘴结舌,喃喃自语:“三十万贯,连州一年的市易税又没有三十万贯,这下子连州可算是脱贫致富了。” 宋代的官员还不知道“投石效应”,也不知道“赤字经济”的奥秘。他们不理解赵兴大笔撒钱的手段,只顾震惊于这笔钱的数额……随后,他们退到一边,立刻快马将相关消息传递到贵阳。新的内容只有几个字:“赵离人大人钱多,慷慨!” 赵兴是广南东路官员,但他还挂有一个铸钱司提举的官衔,所以他也有资格踏入广西境内。在广西官员的迎候下,他一路往贵阳走,走到半路,得到消息的广西官员已经坐不住了,他们动身前来迎接赵兴,两地官员相逢于道左。 广西官员来的不是一个人,光是经略安抚使就来了三个,前任“静江军节度、大都督、知桂州充广南西路兵马钤辖,兼本路经略、安抚使”翟安刚刚卸任,但接任他的李闳马上因党争被罢免,现任的“广南西路兵马都钤辖、兼本路安抚管句经略司公事、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是张田。此人也是一个熟人,他是张氏将门的后代,与张用、张诚都是亲戚。 张田与赵兴从未谋面,甚至两人从未听说过彼此的名字,但张田一上来就挑开了关系:“赵大人,在下张田,乃密州团练使张用的堂弟,庆州兵马准备张诚的表兄,在下听堂兄说起过赵大人的点金妙手,今后广西还要依仗赵大人多多照顾。” 熟人好说话,赵兴望向张田的目光顿时亲切了很多,他哈哈笑着寒暄:“张大人说笑了,我广南东路的人口只有七十八万,而你广南西路的人口是我的一倍,今后我还要靠张大人多多照顾了。” 广西天高皇帝远,再加上陪同的不是卸任官员就是贬官,张田毫不掩饰:“赵大人说笑了,天下铸钱一半出在我广南广西。去年一年,两路铸钱额在三百万贯左右。此外,天下财赋出于东南,广南东路最高一年交纳财赋总额为一千七百余万,这期间,两成五的火耗是多少——不可计数也。今后我广西要仰仗赵大人了。” 赵兴躲闪其辞:“张大人见笑了,一千七百万贯是最高额。这数额还包含市舶司的关税、钱司、茶司、盐司的所有财赋总和,最近这几年市易税年年下降,可这玩意儿是税种中的大头,市易税下降一成,朝廷就减收七十万贯,别的方面想补偿都补不成。还是广西好,人多好办事,税收稳定好当官呀。” 张田摆手:“赵大人说人口,广西的人口算不上事,都是些蛮人夷人,该用上的时候一点用不上。而我们的赋税只有广南的三成,且常年战事不断,不是这个寨子和那个寨子闹纠纷,就是一族夷人跟另一族闹血仇,这刀兵的事,一动起来就是个无底洞,我们的钱捉襟见肘,还要靠赵大人多多支持。” 两人兜了半天圈子,终于说到钱的事情,张田从张用那里隐隐知道了赵兴的性格,既然扯开了面皮,他也不再客气,便毫不掩饰的说:“赵大人钱多,这我知道,听说惠州修路已经花了几十万贯,招募的百姓,光是从中原运来广东,也是十万贯上下……我知道广南钱多,也知道赵大人擅于将钱左手倒右手,凭空增加出无数的钱来,咱俩是世家通好,我就不客气了。 三百万贯。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广西穷困,可是铜矿银矿丰富,这些矿藏采掘出来,也能使广西百姓富裕。如今这些矿藏归属于赵大人管辖,我不要多,只要求你给我三百万贯,我在广西当地雇人,工钱给的足足的,让他们把通向每个矿点的大路修好,便于你运出矿藏。 移民我就不要了,我这里情况复杂,汉黎、汉苗、汉夷之间纠纷不断,多为了土地问题,争夺不断。我这里安置不了你的流民,你给我十万厢丁,我另外再从广西雇佣二十万人,帮你把各条道路修通,保证你明年可以畅通无阻的运送矿石。” 赵兴看了万俟咏一眼,微笑着摇摇头:“三百万贯,这活要我干,钱差不多。你来干,三百万贯远远修不成路。不如这样吧,我拨款一百万贯,让你帮我在当地雇佣民工,整条路的规划由我来实施……广西多山,道路曲折多变,如果施工不得法,别说三百万贯,三千万贯你也修不好路。” 赵兴在这里说话夸张了,其实真要有心贪污,三文钱也能修好那条公路。比如两文钱买笔墨,一文钱雇人手在纸上给你画出一条公路来,也算是把那条公路修建完成。而且之后,由于广西广东分属两个系统,广西将赵兴修路的钱装到兜里,赵兴只能去朝堂上打官司,那就麻烦了。 因此,赵兴可以把钱交给李之仪,但坚决不把钱交给广西。 “钱在兜里,权在手里”——这是永恒不变的简单真理,广西看见这块肥肉,赵兴哪怕扔出一百万让他们抢去,也填补不满官场无底洞。 张田略有点失望,想了片刻他又问:“赵大人这一百万贯怎么拨付?” 赵兴憨厚的笑着,说:“免役法已经实施了,章相公准许我在广南东路稍加变更,所以这笔钱就是免役钱,我打算先拨付二十万贯给广西,由广西自己拨付到各乡。张大人刚才说打算给广西百姓丰厚的工钱,我也同意。这丰厚的工钱由你们报批,我实数拨给,以一百万为限,超出部分请你们广西用自己的免役钱贴补。 此外,为了加快工程进度,我那里还有一整套奖惩规定。凡是工作勤恳者,我那里还有加倍奖赏,总的算起来,奖金要比广西当地雇佣民夫的薪水高出三倍。 张大人不是说汉夷纠纷不断吗?那就别让他们闲着,都去干活儿。有钱挣,再加上我们用军法管制着,青壮抽走的各寨怎么打得起来?我雇几个工人无分汉夷,以工程量和土方量测算。凡是来参加筑路工程的,保证他能获得公平待遇,这样,即使干完活儿,他们受过大宋管束,受过朝廷恩惠,自然知道朝廷规矩、知道朝廷的好,土司再想欺瞒煽动,恐怕…… 此外,还有夷兵,我广东多山,丛林茂密加上人口稀少,所以我需要一批精通丛林战与山地战的夷民。具体数目是:正兵一千,辅兵五千,请张大人派遣通晓夷语的舌人去夷寨招募,凡挑中者授予‘大将’官职,薪水从优,而且保证服役完,教会他们汉字汉语。” 张田眼一闪。赵兴这是采用宋太祖的手段,将夷民当中好勇斗狠者招入厢军加以管束,这笔钱是赵兴出的,这是帮他广西平定匪乱。原本他还想争取更多的权力与金钱,但赵兴这么一表态,他有点不好意思,拱一拱手表示感激,张田跳转话题:“听说赵大人的‘都大提点司’还没有确定衙门所在,不知道赵大人打算建于何处。” “香港”,赵兴这是首次表态:“我现在正在海南盐栅筹建香港县,打算将广南广西提举铸钱司设立在香港,今后广西的铸钱就近通过海运运输到香港,而后在香港装船运到杭州,在转换成内河船,直抵东京汴梁。采用这种运输方式,既减少中途环节,也便于大量运输。而且还快捷。 原先的运输方式为:从这里运到虔州,再从虔州转运到京麓一带,前后需要半年时间,路上动用护卫人力马夫无数,而从香港装船,直接可以运抵杭州运河口,或者可以直接交给扬州,省了很多钱,也少了很多中间环节。” 张田是武将世家,听到赵兴的话,他沉思片刻,马上说出了关键:“如果提举铸钱司设在香港,我广西就需要增修通向海边港口的官道,还有,大海茫茫,你运钱去扬州,难免风声泄露,为了防止他人劫夺,恐怕需要许多水军战船护航——广东的战船够吗?” 赵兴瞥了一眼退职的两名官员,老实的回答:“不够!而且养一支水师很费钱的,所以我正打算拉赞助,像密州那样建立效用船队,怎么样,张经略又没有兴趣投资几条船。” 养水师很耗钱,这是张田以前的常识,但赵兴提到密州,提到让他“投资”效用船,张田立刻想到赵兴在密州的前例——嗯,也许,这世上有另一种养活水师的方法,这种养活方法不仅不赔钱,反而日进斗金。 张田摸着下巴,一边用眼角瞥着身边的两位前广西官员,一边懊恼的想:“你说我怎么那么傻,明明是要钱来的,明明我跟赵离人是通家世好,怎么还要拉上两个废物一块来,这还有啥秘密?” 等了一会,张田见赵兴不耐烦的抬腿举步,赶紧说:“大人,这,水师一条船大约花费多少。” 赵兴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我打算尽量造大船,每艘船载够足够的军械弹药,还有五百料的空余舱位,可以容纳他们随船搭载一些货物,比如每年铸造的铜钱、银钱。三百万贯铜钱,大约能填满一两艘船的空余载重量。这笔货物要是用民船运,恐怕光运费就是个天价……” 李闳听到这,忍不住插话:“大人,大海茫茫,万一装载钱币的货船,驾船私逃至别处,怎么办?” 赵兴瞥了一眼李闳,嘴角浮出一丝微笑:“我发现,你是一个彻底的悲观主义者——你不想一想,用海船运送钱币,光运费就能降低二十倍,时间能缩短六倍。按这种方法算起来,哪怕每运二十船钱币被人拐走一船,朝廷也能保本。 更何况事在人为,难道我们就想不出办法防止船员私逃吗?你刚才说的对,大海茫茫。可在茫茫大海上,一个人开不走一艘大船,想要将一艘装钱的重船拐走,那需要几十个人一同叛乱,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海员在茫茫大海上,讲究的是团队精神,讲究的是协力合作。驾船不是锄地。锄地的时候锄头想朝哪挥都行,驾船的时候船帆偏一度,整艘船有可能飘到大海深处,包括掌舵人自己也要淹死在大海里,所以驾船尤其讲究纪律性,讲究严格的条令与协调一致遵守纪律。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船长想叛乱,只要船上有一个船员不愿意随从,稍加破坏,他就开不走那艘船……。与之相反,陆路上经过千山万水,出事的可能比海上大的多。所以,你刚才所说的,纯属杞人忧天——至为可笑。” 其实张田作为传统的陆军将领,刚才对水师的作用也有点怀疑,但李闳抢先把他的问题问了,听了赵兴的回答,他有点庆幸自己的嘴,幸好慢了半拍。 如果按赵兴所说的做,水师就不再是收藏品,相反,它主动出击,频繁护航。每次护航过程中都利用空闲的舱位搭载一些商人和货物,这还能亏损吗,简直是抢钱么。 有水师战船强大的武力保护,哪怕水师索要运费高一点,商人们也会优先考虑搭载水师战船,如此一来,赞助广州水师就成了一项“投资”。 “一万贯——平常这笔钱可以买三艘大船了。不过,离人所说的船恐怕价格更高,但想必更加物有所值,下官宦囊干瘪,只能掏出这么点钱,离人看着办吧,反正我统统交给你掌管了,水师要建立,下官此举也算是为国为民出点力”,张田算清了自家财产,摆出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假惺惺的说。 退职的前任广西经略翟安刚才一直没说话,此刻插话:“在下原本要去京师廷对,可最近一直觉得身体不舒服,打算告病致仕。恰好宦囊还有点余钱,张经略为广南东路资助三艘战舰,在下也比照这个数目捐资建军,不知赵大人意下如何。” 李闳是贬官,等待朝廷的处置,这种美事摊不到他头上,他有点懊恼,其余的人得到赵兴的响应,开心的哈哈大笑。 赵兴是何人也?全大宋第一会赚钱的“点金手”,跟他搭档过的人个个都挣得盆满钵满,如今,咱家有机会把钱交给他经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哈哈,以后还管什么公事,跟赵大人混得了! 一月,赵兴巡视完广西,从广西坐船抵达海南。海南昌化军现任节度使是都广源,赵兴登岛的时候他正在琼州县(海口)混吃混喝,接到赵兴的传唤,急忙从琼州县赶到晋见赵兴。 赵兴正在瞻州码头视察,这片码头已经蜿蜒二十多公里,包含一个巨大的造船坞与连片的泊位。如今泊位上比较空荡,只有寥寥的几艘船只进港,而岸上,不下一万民工正在轰鸣的造船厂里忙碌。 都广源冲赵兴拱手后,肃立在赵兴身边等候问询,赵兴兜了一圈,缓缓的问:“港口如今一年可以造多少艘船?” 都广源是前任昌化军都指挥张宛从当地培养出来的掌书记,后来琼州知州没人选派,他便成了海南这个“指射之地”的最高官员,顺利成为琼州知州。章惇上台后,因为他是元祐年间提拔起来的干部,所以遭到了贬谪……可对这位海南人来说,贬到内陆何处都是升迁,于是,新党不得不将之贬到昌化军这个地方。 昌化军在户籍上只有几百户,平常懒得有人过来瞧瞧,谁能想到光这片港口就隐藏了一万人。故此,都广源虽然被贬,他的回答却很得意:“具体的数目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程百天说,自从新的龙门吊建好后,他们有每年一百艘的造船能力。” 赵兴想问他的不是这个,等他回答完,赵兴又问:“最近几年没人来这里查探吧?有没有人把风声泄露给对岸?” 第二百六十七章 需隐藏的和需引诱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需隐藏的和需引诱的 这话让都广源有点失落,他闷闷的回答:“对岸,大人,对岸是什么地方——雷州,天下贬谪之最呀!贬逐过岭对大臣来说是近似于判死刑的重罚,那里的官员有什么兴趣来我们这里查看? 大人,海南这个地方虽说惯例五年一巡,每五年上面会派来一个官员巡查一下,可他们都视大海为畏途,顶多离大陆最近的琼州县登陆,召集岛上的官员询问情况——海南有什么情况,还不是我们随口说说。 大人,这片岛上连粮食不能自给自足,吃的喝的都要靠大陆供给。大陆来的运粮船稍稍遭遇风浪,岛上的官吏就要饿肚子。隔海相望的琼州府还好一点,其他的州县也就几百户人家,地方官员哪肯跋涉山路,穿越黎人居住的险恶山区,去查看什么百户之家……他要真敢来,大人难道会让他活着回去? 咱这片海湾不是正经的商路,它隐藏在山坳里,前面的山崖绵延30余里(20公里),如果稍不注意,哪怕船贴着岸边驶过,也难发现崖后面还隐藏着这么大的一个海湾、海湾里还隐藏着这么大一片基业。 嘿嘿,说起来,全大宋的官还不如商贩有胆量,咱们这几年也扣下十余条顺水漂流的,或者冒险而来的商船,故此,此地已成‘有去无回的海路’,日子久了,口口相传,哪有商船敢再来冒险。所以,大人尽管放心,没人留神我们的港口——现如今更不用操心了,大人以到广南做官,遮掩这事,还不是顺手的事情……” 赵兴点点头:“十年发展,海南也该露露面了,我打算慢慢放宽禁令,容许商人洗脚登陆,不过,得选个好时机……” 都广源刚才没说道点子上,海南陆地交通并不通畅,甚至可以说没有路。附近的儋县、昌化军还有蜿蜒的小路可通琼州县,但这片码头区原先只是一块荒滩而已。在真实的历史上,它到了21世纪才会掀起开发热潮。赵兴开发这里时,又特意不修道路,官员们除非肯坐着船巡视岛的海岸线,才会发现这座隐蔽的巨港。 但让官员们坐船巡视海岸线,很难,几百年难得出一个这样大胆的人。比如葡萄牙人占据澳门后,在其后数百年中,朝廷官员对澳门的状况都语焉不详——他们不想去了解。 “现在岛上粮食自给自足了吗?”赵兴又问。 “还是不能!”都广源回答:“这几年大人虽然运来了一些南洋奴隶,又召请当地黎人开荒,可大人不在,大家都想着隐蔽行事,岛上的黎人没有召请太多。这里一万多人造船,加上蒲大爷(蒲易安)又有意用粮食控制人心,所以,岛上依然粮食不够,每个月需要从越南运送十船粮食才能自给自足。” “以后就好了,我打算争取把海南的军力列入我广南东路的管辖,等我回去就正式要求在海南设立水军补给港,以后这里就可以大明大放的发展了……”赵兴回答。停了一会,他又补充说:“我已经从港口订购了一百艘铁肋船,今年这里可能要忙一点,你就别到处乱跑了,守在码头区等着迎候官员吧。” 都广源喜极,连问:“大人,我可以把官衙搬到码头区了吗?原来的昌化军那个破院子为了掩人耳目,根本未加修缮。残破的不堪住人……” “随你的意思吧”,赵兴随口回答,而后登上了自己的坐船。 船上,帅范看着码头上的都广源,笑着说:“百姓怕官,有了你这句话他可以在码头区狐假虎威的指挥老百姓给他盖一座豪华官衙了。” 赵兴随口问:“招兵的事情怎么样了?” 帅范回答啊:“大人要招收的都是良家子,要求有产业的。可现如今这种状况,士兵都需要脸上刺字防止逃亡,良家子哪肯来当兵……对了,程宪听了苏公的话,打算修缮营房,被我阻止了。正旦的时候,诸军不堪忍受,准备闹事,我便趁机遣散了大多数军士,如今整个广南的武装力量只有我们带过来的家丁了,接下来,大人打算怎么做?” 赵兴扫了一眼船上的家丁,微笑着说:“士兵脸上刺字,那是朝廷法度,但我打算上书朝廷,准许广南水师脸上不刺字。另外,陆上的士兵们,脸上什么时候刺字——我也可以把这事遗忘。但这话不能正式说出去。 招兵要招良家子,要有担保人,要有产业,这一条是铁律,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这是简单真理。我们的海贸以后获利巨大,所以必须招一些良家子才能保险。 这样吧,我们先从士兵的服装入手,凡加入我们军队的,给他一身好服装,每十日放一天假,容许他回家省亲。慢慢的,时间长了士兵们会发现我不对他们脸上刺字,穿的衣服很漂亮,薪酬又丰厚,必然会越来越多。莫心急,万里长城不是一天建成的。今年年底之前我们能够组建出三十艘大船的船队,我已经很满足了。” 帅范点头称是:“水军至少要训练三年,无论今年招多少人,我们的家丁才是主力。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训练他们。” 赵兴笑着摇头:“凡是亲历亲为,那是不懂管理学,你要让手下人帮你管理。水军制定好训练计划后,其他的事让手下做。关键是陆军。我已经在广州买下了一座寺院,打算在那里开设陆军学堂,关键是我们要把环庆学到的内容交给手下的士兵,你回去主要主持陆军学堂,要教出一批知道怎么打仗的士兵。” 帅范鼓足勇气又问:“大人,我听说环庆最后拨下来一批火枪,也曾听说大人擅于使用火药攻击,我们广南可不可以发展火枪兵。” 赵兴一指对面的大陆,说:“我们去香港,那里的一座小岛我安置了两间工厂,去那里看看。” 在大约相当于现代香港铜锣湾的位置,赵兴见到的黄大三兄弟,他一见赵兴,便兴奋的举着一根铁管,呼喊:“大郎,成功了,我们终于成功了。我们做出了大郎说的枪管。大郎看一看,这是全铁的。” 赵兴将那根两米长的铁管拿在手中,仔细观察。铁管做出来了,这意味着火药时代来临了,他心里很激动,嘴上说的却轻描淡写:“怎么做出来的?这玩意我可想了许多办法……” “冲压,大郎,我们看了冲压机,突然想到你说的那种卷绕叠打法,便试着拿轧制好的薄钢板绕着硬铁棒,卷绕成十数层极致密的钢管,在加热中不停在锻锤下锻打冲压,中间不停抽出中芯熟铁棒,换成更细的型号,还要给铁芯外一次次刷上石墨粉润滑……反复叠打后,终于做成了大郎说得无缝铁管。而后再用一根超硬铁镗棍对内膛口磨圆……这不,这是我们造出来的枪管,已经试了,可以连续打两千枪依旧不炸膛。大郎,我们还打算继续试试,看它最多能打到多少枪。” “不用试了,”帅范在旁边插嘴:“中央铁芯用石墨粉润滑,相当于给枪管内膛浸炭,这样卷绕做出的枪管,打两万枪也不会炸膛。” “还是要试试”,赵兴继续补充,说完他又看着帅范,好奇的问:“你以前试过这样的火枪吗,你怎么知道这枪打两万枪也不炸膛?” 帅范目光躲闪:“大人,你常常说事情要经过逻辑分析,你想,这铁层层卷绕,通过热冲压粘合在一起,每层的铁片都相当于一个个铁箍,这样做出的枪管要想炸膛,需要多大力量才能冲开这多少铁箍,依这个道理推测,我们现在使用的火药爆炸力不够,完全不可能炸开这样的枪管,不是吗?” 赵兴点点头,又问黄大:“这样的枪管每天能造多少根?” 黄大回答:“这样的枪管制成前要经过上百次的冲压,还要对它的膛壁进行洗圆……如果机器够使,我们每天能做出十根枪管。” 赵兴摇头:“不够,每天十根枪管的产量远远不够,我需要每天至少一千根。要煤炭我给你拉,要蒸汽冲压机我给你装,要人手我给你调,必须做到每天一千的产量。” 赵兴顿了顿,又说:“这个岛属于香港县,我已经在香港县里做了登记,这个岛一半的土地归你所有,你就是这个岛的岛主。岛的另一半归我老婆家,她在岛上开办玻璃坊。从今后这座岛禁止人随意登岛,它完全属于你们两个场子的工人,属于你我。你们三兄弟要分出一个人来,在岛上组建护卫队,我老婆那里也会给你调一些人手。黄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宋香港县的正式居民,名下拥有这半个小岛。这可是一块宝地,要想守住这片基业,你把火枪火炮给我多造一点。 对了,我容许你岛上的护卫队使用火枪,击毙任何不经申请随意登岛的人,哪怕他是广东的官员。” “火炮,最重要的是火炮”,帅范强调:“火枪只是普通兵器,而火炮才是战争之神,我们的新式战船上都要布置火炮,那些床弩与旋风炮就可以扔了,我们需要火炮。” 赵兴摸着下巴,回答:“火炮战船,这可是项新玩意,要重新设计战船,要重新考虑战船的重心。” 帅范笑的很奸诈:“你的那些战船我都看了,用铁龙骨做战船,船的重心压的很低,每艘船上装二十门青铜炮不成问题,如果换成铁炮,能装到六十门,甚至八十门。六十门铁炮已经足够了,它已经可以灭国了。” 赵兴望了帅范一眼,两人愣了一会神,彼此心领神会的笑了。 等赵兴重新返回大陆,已经是二月了,此时的广南已经完全卷入了赵兴掀起的开发热潮中,各县百姓都在招朋唤友,忙着开发荒地,而赵兴从山东河南雇佣的民夫也已经达到了十二万的数目。这些人散布在广南沿线主干道旁边,开山炮隆隆响个不停,疯狂的整修着道路。 二月,完成了朝堂大洗牌的章惇开始行动了,他指挥户部尚书蔡京上书,要求恢复青苗法。追赠蔡确为太师。紧接着,中原地带发生了一场奇怪的地震,苏州一带发生频繁地震,这地震震级虽然不高,但自夏至秋,贯穿了整个耕作季节。 中国人是讲究天人感应的,凡是有灾害都认为是政策不对引起老天发怒,所以才降下来灾难。当初王安石就是因为久旱不雨下台的,现在地震不断,这属于“土德”缺失,而青苗法恰好涉及百姓的土地,朝堂大臣虽然在章惇的牵制下沉默不语,但民间议论纷纷。 恰在这时,章惇最强有力的支持到了,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赵兴上书,请求在广东首先实施青苗法,并提出中原一带地震不断,恐怕影响百姓的收成,请朝廷容许广南从中原地带招募失地农民至广州,而后广南东路用青苗法贷款给百姓,让他们垦荒种田。 赵兴在奏折中指出:广南气候炎热,稻谷一年三熟,哪怕百姓错过了耕作季节,到了广南也能种一季稻谷,吃饱肚子不用愁了。等他们还清了青苗法的贷款,广南准许他们随意出售分给他们的土地,自由返乡。 章惇正在被连续的地震动的焦头烂额,国库现在已经空了,要想赈济中原地带的难民他有点力不从心,这时赵兴的上书简直是对他莫大的支持,他大笔一挥,免去傅才元转运使的官职,令赵兴兼任广南东路转运使。而后他又觉得赵兴帮这么大忙,不能让广南把这笔钱全部出了,朝廷也要出点力,他下令,将山东、河南、江浙一带失地农民编练成厢军,整船整队的发往广南。路费由朝廷出。 万俟咏接到消息后,急忙赶到赵兴府上,向赵兴祝贺:“大人,这下子广东垦荒就无需大人出钱了,我们前期垫付的那些款项都可以用青苗法的钱还上,而且今后垦荒的人不再由我们付路费,这一进一出就省了一大笔钱。” 万俟咏进来的时候,赵兴正趴在地上被他的儿子当牛骑,大儿子赵义(乳名)全不顾万俟咏在旁边,依旧挥着鞭子催促父亲快爬,小儿子赵敏(乳名)路都走不稳,但也随着父亲跑。女儿赵小凤(乳名)还在奶娘手里抱着,笑的咯咯的。 程阿珠见到万俟咏过来请示公事,连忙指挥女仆抱走了孩子,赵兴这才直起腰,懒洋洋的接过万俟咏手中的邸报,笑着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就知道他早晚要实行青苗法。这下子,我们出的钱都让青苗法背,不要怕借的钱多,今年借的钱用明年借的钱还,利息照付,年年增加。既然有朝廷的支持,那我们今年的目标不妨定高一点,争取迁移农民达到两百万。” 万俟咏吓了一跳:“大人,两百万,这数目太高了。” 万俟咏还不知道,现代农民外出打工每年都是数亿。赵兴就是打算让中原一带的种田好手来广南打工,官府提供土地,提供劳动工具,税收定的很低,够偿还青苗法的贷款就行。等到同一个农民在同一片土地上连续耕作三年,就让他们合法拥有那块土地。 “两百万农民南下种田,大约能有三成留下来我已经很满意了。要让他们养成这个打工的习惯,不如我们在广州与杭州之间开通正式的航班,每天发送十艘快船,从杭州至广南连续不断,刚开始可以由官府贴补一点,等百姓习惯了,自然知道回内陆方便,他们便会愿意出来打工”,赵兴拿着邸报询问万俟咏。 万俟咏表示赞同:“这法子好,只要航班开通了,我们与内陆的联系只需要十几天的时间,内陆来的打工人从杭州到广州只需要三五日,来去自由的,比上京城打工还要容易,他们一定会乐意出来。等我广南的土地开垦出来了,那就是良田,官府转手一卖也能卖个高价。偿还青苗款便够了。” 万俟咏正说着,陈伊伊已经兴冲冲的跑来:“找到了找到了,官人,奇十三在惠州找到了做玻璃与陶瓷的好陶土,你看我们是在惠州建厂还是让他们把陶土运往香港。” 赵兴顺嘴说:“惠州那里道路不通,陶瓷就是烧出来了也不好卖出去,至于砂土,还是在惠州修个码头,让他们把原料都运到香港来。那里海运方便,烧出来可以直接运到扬州。” 陈伊伊冲万俟咏行了个礼,又建议:“官人,我们在环庆俘虏的那批瓷工怎么安置,不如把他们安置在惠州,每人分给他们几顷地,让他们在惠州落籍,顺便在惠州烧窑。” 赵兴摇摇头,遗憾的说:“烧窑需要大量的木炭与石炭,惠州陶土多,可万一开了窑厂,或者要靠外面运进大量煤炭,或者要就近砍伐数目,那一片好风景还是别动了吧,让他们都去香港,安置在玻璃坊旁边,给他们每人盖座好宅院,拿出瓷器坊一般的股份分给他们,让他们在香港落籍。” 万俟咏在一旁劝说:“陈夫人,我们铸钱司马上要在香港设立衙门,铸钱司一旦设在那,从广州的官道就必须修过去,而后就要将水军衙门设在那里。水军衙门去了,那里会逐渐的变的繁华,今后大人还打算将市舶司迁到那里,料想香港今后会比广州繁华。” 赵兴一拍脑门:“对了,傅才元免职了,我们该去市舶司看看,现在就去。” 万俟咏微笑着说:“傅大人这趟亏本了,他才付了我们三十万贯,没想到才坐了几个月的位子,这就免职了。那家伙一定在衙门里哭呢。” 赵兴笑了,他得意的披上官袍,嘴里哼哼着:“这厮走了,从今往后我们在广东一手遮天了。” 广州市舶司里,一名金发蓝眼的高大白人穿着大宋的官袍前来迎接赵兴,这名白人就是蕃长。他是宋朝庭任命的专门管理蕃人的官。大宋朝规定:海外诸国人聚居,置蕃长一人,管勾蕃坊公事。 宋朝庭没有明文规定海商们的势力划分,但阿拉伯海商与欧洲白人海商还是不自觉的选择了自己的地盘——广州这里很少见到阿拉伯海商,而泉州那里基本上不存在白人海商。 这名白人蕃长属于属于九品官,是大宋朝廷正式的官员编制,品级与知县相当。担任蕃长的官员都是蕃人推举出来的,经常是些定居大宋多年,精通宋语的海商。他一见赵兴,学着宋人的礼节拱手:“赵大人光临贱地,我等深感荣幸,大人里面请,在下名叫宋晓波,原名福克纳。” 福克纳手上带满了戒指,其中最夺目的是一颗猫眼,光华动灼,正如活物。随着他手指头的挥动,那眼还一眨一眨的。 蕃人馆内,大多数蕃人都在忙自己的事,赵兴进到这里,仿佛进入了一间英国俱乐部,许多蕃人都坐在大班桌上忙自己的事,见到赵兴进来,他们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来冲赵兴鞠躬,这些蕃人每个人手上都带着粗大的戒指——蕃人手上的戒指,宋人称之为“环子”。 唯有一个桌子的蕃人没有起身,他们正围着一张小方桌坐着,桌上摆着一盘棋,有几个站在桌边观看的人见到赵兴进来鞠躬致敬,但那两个下棋的人沉迷在棋局里,头也没有抬。 万俟咏凑到赵兴身边,低声说:“这两个蕃人在赌象棋,奇怪,蕃人的象棋并无车马之制,只以象牙,犀角,沈檀香数块,于棋局上两两相移。听说这种象棋也有法度决定胜败,与我们的象棋全不相同,至于怎么节度胜败,我倒还没来得及问。” 赵兴随口回答:“这东西是西洋象棋,听说拜占庭皇帝阿列克西斯.康姆涅纽斯最喜欢这种消遣。西洋人把它当作骑士教育的七大必修科目之一。” 蕃长福克纳瞪大眼睛,好奇的追问:“大人知道这种象棋,这是我第一次听说大宋官员知道这种象棋,也知道拜占庭皇帝的名字,还知道我们的骑士七大必修课。” 赵兴看了一眼蕃长,发现他胸口缀着十字架,又问:“我来广州之前,看过关于你们的宋人笔记,所以我知道……我听说教皇正在发出呼吁,号召教徒向圣地进攻,福克纳先生是不是打算应召回去。” 福克纳握着胸前的十字架,虔诚的点点头:“大人,我们这里的人都有这个想法,可是怎么回去还没有决定,听说阿拔斯那里海盗非常多,我们打算聚集足够的力量,集合足够多的船只,以便闯过那片海盗密布的海域。” 赵兴随意在周围找了个桌子坐下,远处正在下国际象棋的两个人没有受这里的影响,赵兴扫了一眼大厅,冲其他站立的人微微鞠躬,这些人便马上坐下,忙自己的事情。打量了一圈这个蕃馆后,赵兴突然用拉丁语询问福克纳:“我很诧异,你们是怎么来到大宋的——穿过了重重险阻,来到这片土地,在我看来你们才是这个时代最珍贵的人。你们的价值远比耶路撒冷重要。 战争是一项长期的事情,十字军踏上那片土地,为了什么。因为那片土地是沟通东西方商贸的枢纽。如果你们在时候回国——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闯过阿巴斯王朝的拦截,能不能闯过重重的海盗。即使奇迹发生你们做到了,但熟悉东方航线的人却没有了。圣地靠什么支持,靠那片贫瘠的土地上有限的产出吗? 我认为,对圣战最大的支持是留在这里,等待战争的结果,如果战争胜利了,你们将东方的货物输送到西方,将西方的货物转运过来,这才是对那片圣地最大的支持。有了源源不断的货物流转,那片土地才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下来——在四处强敌的环伺下生存下来。” 这时,正在下象棋的人也被赵兴的话所吸引,其中一人拍起了巴掌,插嘴说:“演讲很动听。这位大人让我想起了索马里海上斯蒂尔描述过的一名宋朝官员,请问大人是基里麦犹村的领主,杭州海商,密州官员赵大人吧……我想不出还有另一个人能如此了解我们。” 赵兴拍拍手:“你最好把大堂里的‘舌人’都赶出去,我有话跟你私下里说。” 那个人站起身来,充满贵族派头的鞠了一躬,回答:“乐意效劳!”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下第一“‘大将’军”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下第一“‘大将’军” 万俟咏不知道赵兴跟对方交谈了什么,之前他听苏轼说过赵兴懂得蕃语,家里还有一个姬妾是语言大师,精通多国蕃语。所以对赵兴用蕃语跟蕃人交谈显得波澜不惊。赵兴与那蕃人交谈完毕,扭头叮嘱万俟咏:“雅言,你领着衙役跟蕃长福克纳去钦点一下蕃人数量。” 福克纳明白赵兴的意思,连忙起身:“计司大人,请跟我来。” 万俟咏晃了一圈,赵兴那里似乎还没有跟洋人交谈完毕,福克纳又将万俟咏请入自己的办公室,端上香茶聊天,万俟咏顺势谈了赵兴的想法,听说赵兴打算逐步将广州市舶司迁至香港,福克纳点点头,答:“那里不错,伶仃洋可以行驶大船的航道实在太狭窄了,香港那个渔村我们已经注意到了,航道很开阔。就是道路不通,大批量货物恐怕运送困难。” 万俟咏晃着茶杯,回答:“今年我家大人打算动用二十万民工,在那条路上铺设四条并行的宽大道路。等路铺好了,货物运向内陆也就方便了。 此外,我家大人还打算在那里大力修筑码头,大力发展海运。今后货物运向内陆主要靠海运,装上船,货船可以直接驶入扬州停靠——我们内陆的船如此一来,货物的吞吐量将大幅上升。所以你们无需担心路况,只要担心你们的供货量能不能跟得上。” 福克纳若有所思的说:“我现在只担心粮草,第一是阿拉伯海域的海盗,由于海盗骚扰过于频繁,我们的海船平均只有百分之七十能够安全抵港。这就迫使我们不得不寻求价值比较高的货物。于是,第二个问题来了,我们的货物品种比较单调,都是一些象牙、玳瑁等等奢侈物。我们的供货量上去了,大宋国能够吃的下这些货物吗。” 万俟咏胸有成竹的一笑,有意无意的透露说:“我家大人正在组建广州水师,其中也打算雇佣一些蕃人,一旦广州水师成军,我家大人打算剿清南洋海盗,那样一来,你们运输的成本就要降低。货物可以选择的品种就多了,比如说镔铁。 我家大人说南洋的镔铁质量上佳,过去人们不会加工,对镔铁的需求量比较少,但我家大人打算在年末开始动用官府采购,这镔铁有多少采购多少,哪怕是矿石我们也要。 此外还有木材,南洋的木材有好多种,我们只要硬木,要么是枝条,要么是粗大的板材,我们同样有多少要多少。” 福克纳精神一振,万俟咏跟他这么说,等于告诉他一条财路,他意味深长的笑着,说:“枝条?硬木?你家大人打算造弓弩。板材,莫非他还要造船?还有什么?” 福克纳说着,顺手拿过一个钱袋塞进万俟咏手里,万俟咏打开钱袋一看,里面全是各种颜色的晶亮宝石,他马上回答:“宝石,我们现在的宝石贸易似乎方兴未艾。我家大人有一个珠宝行,打算退出各种各样宝石首饰,今后宝石的需求量会很大很大。 另外,我们还需要战马与牛,我听说阿拉伯的战马很不错,耐炎热与潮湿环境,刚好适合广州——我们需要大量的阿拉伯南部战马。这些战马价格都很高,相信会让大家满意的。” 福克纳点头:“如果广南市舶司肯动用国家武装力量帮我们进行护航,那么我们的商队风险将大大降低,从此后除了海浪,我们将不再恐惧其他的。这样一来,航海就成了一项收入丰厚而稳定的职业,会有很多人来投身这个行业,他们不再追求一百倍,七十倍的利润,如此一来,短途去天竺贩运一些东西,也就变的有利可图,货物的品种也会多样起来。 请转告你家大人,我会尽量挽留尽可能多的商人。但是,我们从不在意别人的承诺,而在意他的行动——当今年秋季当信风刮起的时候,如果我们见不到水师护航,我想,大多数人会感觉到很失望。” 万俟咏用力点头:“今年秋季,你一定会见到我们的水师战舰,我这里向你们透露一下,新式战舰使用了一种威力强大的武器,绝对可以让阿拉伯海盗毫无还手之力。” “哦?能透露一下吗?”福克纳听了这话,又拉开抽屉掏出更多的钱袋,里面装着更多、更纯净、体积也更大的宝石。 万俟咏摇头微笑。他其实对火药并不了解,这方面赵兴一直小心保密,而他刚才装作很在行的样子跟福克纳交谈,是因为他用了“阿拉伯”这个词,而不是用“黑衣大食”这个称呼。 “黑衣大食”是现在宋朝对阿拉伯的称呼,但如果来中国的时候穿绿衣服,他们会被叫做“绿衣大食”,以后那些商人穿白衣服来了,也被叫做“白衣大食”。万俟咏常听赵兴把那里称作“阿拉伯”所以他也用赵兴的称呼方式与蕃人交谈。没想到福克纳一听,感觉万俟咏对大宋以外的世界很了解,完全把他当内行了。 但万俟咏既然对火药不了解,无论福克纳出多重的贿赂,他依旧高深莫测的含蓄微笑,直到福克纳给出十袋宝石,万俟咏才稍稍松口:“这种新式武器据说是火神与雷神所使用的武器……这次我家大人制作的是软帆船,还需要雇一些蕃人操纵软帆,教导水手……你想知道这种武器,何必心急。” 福克纳心领神会,连忙答应:“我们的船在码头歇半年,水手们身上养的都生虱子了,我一定把那些闲置的水手都派出去,帮你们教导水军,顺便也上船见识一下那种新武器。” 恰在此时,赵兴派人来招呼万俟咏,一名印度仆人躬身向万俟咏鞠躬,说:“计司大人,赵经略大人已经巡视完了,正在门口等您。” 万俟咏风度翩翩的站起来,福克纳抓起桌上的宝石袋,殷切的装入万俟咏怀中,万俟咏假意不知,东张西望的打量着福克纳这间办公室的布置,嘴里还没话找话:“奇怪,你这官衙怎么跟我家大人喜欢的布置方法一样。” 没人在意万俟咏的说法,等钱袋装完,万俟咏迈着官步摇摇晃晃的走出诸蕃馆,爬上了自己的坐骑,与赵兴一起往回赶。路上,赵兴一直望着他笑。等快看见自己的官衙了,赵兴突然问:“捞了多少?” 万俟咏脸上装出毫不介意的神情,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回答:“十一袋宝石……有些我还没细看。” 赵兴又问:“透露了多少内幕?” 万俟咏回答:“那个蕃长同意派遣水手训练我们的船员,答应把诸蕃馆里闲置的人全部派出来。” 赵兴摊开手:“见面分一半,我也不要多,给我三袋宝石就行了。” 万俟咏肉疼的伸手入怀,哼哼唧唧的掏出三袋宝石递给赵兴,赵兴看也不看揣入怀中,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赵兴府内,帅范正等着赵兴,看见赵兴与万俟咏乐呵呵的进来,他抱怨说:“你们两个还能笑得出来,大人,你招兵的条件是不是太高了,非要良家子,到现在军队报名的不少,可剔除了那些浮浪子,我们只招了11个人。大人,十一个人啊,难道我们要靠这十一个人打天下?” 万俟咏停住了脚步,吃惊的问:“十一个人,这么少,全广州可有七十多万人口,广州外面、整个广南东路也有七十万人口,怎么只有十一个人来当兵,莫非大人给的待遇还不够?” 帅范接着解释:“够好了,禁军每天五十文,一升米,每月不过一贯五。但大人给的薪水已经到了六贯——四倍于禁军,而且炭薪钱、粮草钱一样不漏。 我们养一个兵一月已经花到了十贯,平常县中的书吏,一月也不过拿这么多薪水。薪水上面我们给的太丰厚了,可大人,虽然给的待遇丰厚,良家子却怕脸上刺字。我问你一下,他们说虽然大人不肯给他们面上刺字,但他们怕今后其他的官来了,非要给他们刺字,那他们只有逃亡了。” 帅范在那里解释,赵兴已经把目光投向了迎接他的仆人。 这几名仆人是在广州当地雇的,广州多民族混居,加上洋人带来的某些风尚,使得奇装异服非常盛行,比如炎热的夏天,男人们喜欢穿一件大裤衩,一件汗衫,便拖着拖鞋上街。而女人则是一件肚兜,一条宋代九分裤也敢上大街招摇。 宋代读书人对广州这种奇装异服现象深为痛恨,说他们服装不符和礼制,称之为“服妖”。 现在还没到夏天,但这位广州当地人已经穿上了大裤衩,上身只穿着一个短褂,脚下拖着一双木屐,他接过赵兴的马,迈着小碎步,木屐上的木齿敲在石板路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呱唧呱唧响声,直奔马厩而去。赵兴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处,直到帅范催促他才回过神来。 帅范紧着催问:“大人,快想出个法子来。训练水军至少需要三年,马虎一点也需要七个月,陆军怎么也需要四个月左右,可现在我们只有十一个人。” 赵兴慢悠悠的回答:“大宋朝对什么样的军人可以不予刺字?” 帅范回答:“除非是武进士,或者一些特殊的‘效用’。” 赵兴点点头,不慌不忙的回答:“对,效用,你忘了,我非常擅于利用‘效用’,什么样的‘效用’脸上不刺字?比如‘大将’。我们就给士兵每人分配一个‘大将’的名分,让他们人人都是‘大将’,我们就建立一支【‘大将’营】,【‘大将’军】。” 帅范眼前一亮,低声嘟囔:“什么擅于利用‘效用’,恐怕是擅于钻空子。” 万俟咏连忙劝止:“大人,这样不好吧。” 帅范急忙插嘴帮腔:“怎么不好,反正我皇宋对‘大将’没有名额限制,这些‘大将’又不需要朝廷花钱供养,只一个虚名而已,何必在意。” 万俟咏悠悠的说:“‘大将’是官,大人,一下子分出去几百个官也许每人在意,一下子分出上千上万个官,以后这些人见了地方官长,都不用下跪,地方官长恐怕心中不满。” 赵兴撇了撇嘴:“为官一任,若只是想着享受庶民的下跪与磕头,这样的官——有敢大声嚷嚷者,我就罢免他。” 万俟咏接着说:“‘大将’没有薪水,反而要自备弓马铠甲,如此,我们怎么养军,恐怕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来当兵。” 帅范也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扭脸看着赵兴,发出询问的目光。赵兴一拍手,答:“你们两个呀,都是死脑筋。你们忘了我大宋是容许兼职的——双职双薪,三职三薪,谁规定‘大将’不能兼任士兵呢?再让他兼任一份士兵的任务,领一份士兵的薪水,不就行了。” 万俟咏张嘴结舌:“大人,‘大将’是官,士兵又是小卒,这这这……这东西究竟怎么算。” 帅范在一旁拍着手,学着赵兴的腔调说:“妙也!通常都是官员兼任多个官职,可谁又规定官员不能兼任兵丁小吏的职位呢?【‘大将’营】!营中个个都‘皇宋大将’——这称呼好!美得很!” 赵兴微笑着补充:“不错,既然是【‘大将’营】,那服装就不能跟通常的禁军一样。我们应该做几套威风点的制服,怎么威风怎么来。比如‘夏常服’——短裤短衫就足够了,帽子可以做成布帽——把范阳帽的帽檐缩短,做成类似洋人礼帽模样……以后就叫‘盔帽’吧! ‘冬常服’厚一点,用帆布、用软羊皮、牛皮,做类似布甲、皮甲的样子,样式要紧身、利索。再嵌上铜钉铜扣做扣子和装饰,让士兵们穿出威风来,我们可以把这种冬装称之为“牛仔甲”……这词不好,以后就叫做‘效用甲’,或者简称‘夹克衫’。 除了夏常服和冬常服外,再给他们每人做两身大礼服,也分冬装夏装。然后再论季发一身训练服,可以用帆布制作,这种布料耐磨耐脏,又能穿出形状来。颜色嚜,我宋军尚红装,上身就全部红妆,要最鲜艳那种红,下身依旧是黑裤——跟禁军一样。 此外,鞋子也做漂亮点,要让我们的‘大将’兵走在大街上各个羡慕……如此这般,我不信再没有肯来当兵的。” 帅范兴冲冲的答应着,但马上他又问:“大人,你从广西各黎寨招来的夷兵也陆续到位了,这‘大将’待遇是否也包含他们?” “包含!我们一视同仁”,赵兴笑得有点奸诈:“我们在环庆路上,曾经把‘文化’当作武器斗败了西夏人,在广南这里也要擅于利用文化武器——招来的这群夷兵,今后个个都要成为传播我们的文化使者,向他们的兄弟姐妹宣扬我们的煌煌大宋。 这就是一种心理战手段。广西那里民族众多,纠纷不断,冲突也不断,百姓私斗严重,使广西军方腾不开手,也使我们运钱的路线需要耗费大量军队驻扎巡视。而这些夷人‘大将’退役回乡后,就是我们的同盟者,是我们的基层拥护者。 要对他们进行严格的纪律性训练,还要给他们上文化课——今后所有的军队都要这样,上午出操训练。帅监司,出操训练时你怎么严格怎么来。比如在他们站队列的时候,可以向队列中扔石头,射无头箭,如果他们因为这些骚扰而扰乱了队列,就从严惩处。要将‘服从命令,保持队列’这些军令刻到他们的肌肉里,成为他们的潜意识。 而下午的时候,要让他们学习,学习我大宋的文字、诗歌,学习我大宋的军律,学习战斗的技巧,还要教会他们一门手艺,要让他们退役之后,每个人都能读书识字,会诌一两句歪诗。对了,我在家丁中实行的‘个人技能条’标志,在【‘大将’军】中也照常实行。 有了标志佩戴,把他们所会的本领战士在大家面前,再加上不同的薪金待遇,好胜心会使士兵自发地、主动学习新本领、新技术,并不断申请考核验收。如此一来,我们不用盯着他们训练,只管坐房子里考核他们就行。也不用担心士兵闲着没事,会打架斗殴,会上街惹事——他们不会有那闲工夫。 我花这么大代价,不能把军队变成收藏品,要对他们进行反复拉练。能在行军中保持纪律的队伍,才是能战斗的军队。我们需要把招收的军队分成十组,每十天一次拖出去拉练,让广州的官道上每天都有拉练的军队,以此威慑盗匪。 拉练的时候就是一个宣传机会,命令部队在拉练的时候都给我穿好一点,穿威风一点。每次拉练要在路上走五天,然后放假五天,准许他们在当地随意游览,而后乘车马按期归队。咱们兵少,一千人放到哪里都不成事,那就让这些兵流动起来,要让人觉得我广东处处都是兵,只有这样,道路才能安靖。 另外,所有士兵的考核都要采用数字量化,咱们建立的是一支正规军,就必须用可以度量的尺寸来约束军队。比如触犯某条戒律减一分,表现如何让突出奖一分等等。还要规定累积错误达到多少分予以惩罚,多少分予以开除,这样才能减少将官的随意性,才能保证我们的军队实行的是标准化,而不是将官个人的‘人治’。 对士兵的体罚,给我取消了,我希望培养出一支有荣誉感的军队,而体罚损伤的是个人的荣誉感——改!今后犯错就改关小黑屋,把人关到一间不见光的屋子里,让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每天只有送饭的时候听到一些脚步声,他就会在那黑暗中格外想念自己的集体,自己的同伴。 我保证这笔鞭打有效。鞭打后士兵不能保证不再犯错误,关了小黑屋之后,很少有人再想进去尝一尝黑暗与孤独的滋味。他们会体会到,同伴是多么珍贵!” 帅范笑着答应着:“我知道,我知道!你以前跟我谈起过这些手段,但在环庆,我们放不开手脚,在这里一切从新开始,我们从零开始,打造一支全新的队伍,一支超越这个时代的队伍。大人尽管放心。 不过,除了军队的事外,还有一件事是当务之急,二月了,眼看春季的押钱纲就要起运,可我们的水军还没有成形,怎么办?” 万俟咏插嘴:“今春的押钱纲有点困难,除了水军没有组建完成外,我们铸钱司只完成了惠州一地更换设备的工程,其他几路或者在调试机器,或者等待安装新机器……如今,各大钱监的铸钱量极度萎缩,恐怕,我们今年的任务完不成了。大人,朝廷那头……?”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夜之间冒出数千大将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一夜之间冒出数千大将 听了万俟咏的话,赵兴抬头瞥了一眼码头方向,回答:“无妨,今年我们的铸钱量一定会超额完成的,只是需要稍稍延迟一点。我们跟章相公说明一下,就说这押钱纲从陆路走,要耗费五六个月的时间,途中屡经转手交接,过于麻烦,我们打算从海陆直接运抵扬州…… 不妨先发几船珍奇玩物,比如热带水果等等,以便告诉章相公我们正在进行航道测试——对,就这样!上书给章相公,说我们保证在六月底将押钱纲运到扬州。” 帅范拍手:“水果好。广南一地的水果京师人平常吃不到,我们用水果测试航道,只要水果运到京城依然不腐烂,便说明我们有能力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押钱纲运抵扬州。只是钱数过多,我们还需要安排护送。” 万俟咏抬脚,作势欲踢:“既然知道了,你还不快去招兵,六月之前无论如何要招满兵额。” 帅范主管经略司的兵案,给士兵发“大将”官身,他自己就能干,无需通过赵兴。听了这话,他赶紧抬脚:“无妨无妨,我这就去,给那十一个人都发一个‘大将’官身,还有那些夷兵,各个给他们一身好衣服,放他们五天大假,让他们到街上转转,回家乡炫耀一下,保证五天后就能招满兵员…… 大人可要记得军械啊,我们这次建立的可是火枪长矛兵。火枪到时候一个也不能少。” 帅范走后,万俟咏望着赵兴笑着,意味深长的说:“大人,广西广东可是指射之地,这些入我军营的‘大将’一旦有了官身,回到乡里可都是一个待选的官员,弄不好将来出个县令,至不济也能混个寨主——到时候这广西一地,大人也是一呼百诺。” 赵兴背着手,神情严肃:“雅言,有些事可以做,不可以说。我早跟你说过,我来广南是来当军阀的,所以有些事你记在心里就行,无需说出去。” 万俟咏轻轻点头,马上跳转话题:“大人,如果要采购几船的水果,那需要的量很大,这东西可不耐储存,需要提前跟乡农约好,大人想采购什么水果。” 赵兴沉思着说:“广南有荔枝,现在该下市了吧。另外我家陈夫人想去越南一趟,我打算送她去越南,顺便采购一批外藩水果来,比如香蕉、菠萝、芒果、榴莲、山竹、火龙果、红毛丹、黄梨……等等,我想到了什么,先不打搅我,让我想一想。” “果木”,万俟咏轻声提醒:“大人是提到外藩果木这才想起的,一定与外藩果木有关。” 赵兴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酸角——我想到的是酸角。这东西号称‘树中白银’,结的果实酸甜酸甜的,非常好吃……还可以用果实榨汁,然后当作烹调海鲜的调味品。” 酸角这东西经济价值较高,在二十一世纪,这种水果还是一种高档奢侈品。所以现在种植这种水果,经济价值一定非常可观。赵兴刚才想到水果,突然想到了这种经济价值很高的果实,不禁产生了点想法…… 万俟咏淡淡一笑:“光是果实酸甜,这不算什么,山楂果也很酸甜,大人因此说酸角是‘树中白银’,有点过了吧?” “你不知道,这种酸角树是一种硬木,它浑身都是宝。栽下去第一年可以采摘树叶与枝条,它的树叶跟桑叶一样,可以养蚕。而且蚕吃了酸角叶,吐出来的丝又白又坚韧,据说还有治疗皮肤病的效果,且这种树叶还可以当作一道菜,清炒一下酸甜酸甜的,极其下饭。 你想,一棵树的树叶都可以当菜了,那么种这样的树岂不像种了一个菜园子一样,日日来钱。农民种桑,桑叶多了价格贱,卖不出钱来,但种酸角,蚕吃不了的桑叶人吃,上市当作菜叶卖,这价格…… 还有,酸角树是硬木,它的枝条可以做弓,而且是上好的弓身原料。因为这种树木质发红,并且木料极其坚硬,所以,也有些不良商人拿它冒充红木、檀木的——这木材本身有一股清香,经过染色和香料处理,完全可以冒充红木,所以它做出的弓也等同于檀弓、彤弓。 酸角枝条可以做弓,做弓当中剥下的树皮也有用,据说这树皮饱含一种单宁酸,比茶叶中的含量高出数倍。所以它既可以做药治腹泻,还可以鞣制皮革,让皮革变的很柔软。此外它的种子富含淀粉,在某些程度上它比一些谷物所含的淀粉还多,灾荒年间还可以当作食物充饥……” 赵兴在这里想说的是:酸角种子所含的淀粉比玉米多,在现代食品加工业用酸角淀粉冒充玉米淀粉,如此,可以节省百分之三十的成本。但他考虑到这时代玉米还在印第安人手里当做包谷棒子,所以只好含糊其辞。 “酸角树三年结果,不过前三年栽下去就有效益,养活这样的树,好比家中种了一颗生银子的树,年年银子自动从地上冒。等它结了果实,那来钱就更多了。果仁可以榨油炒菜,榨完油后剩下的是高淀粉,喂猪、喂马极佳,灾荒年间还可以当口粮,是一种备荒树木。 连酸角果壳烘干了,都可以当咖啡饮料的添加物——咖啡是一种大食商人喜欢的饮品,他们最喜欢的是摩卡港运出来的咖啡,称之为摩卡咖啡。这种饮料大约相当于我们的茶。 如果不打算烘干果壳,也没问题,这果壳油性较大,还含很多单宁酸,燃烧之后就是上佳的炭黑,西洋人拿它制作墨水,我想它用来制作墨汁也不错。 这种酸角粉还可以当凉茶饮用,据说跟酸梅汤一样,有清凉解毒之效。而成熟的酸角果果肉榨出的汁液还可以加到纸浆里,使纸张上光……怎么样,有这么多好处够不够? 还有呢,等八到十年后酸角树老了,过了密果期,那就伐倒它,主干我们当造船的木板,其它用不上的粗壮短枝条,可以当红木卖给土财主造家具。前者尤其重要,因为航海的海船需要硬木,西洋人用橡木,我们没有类似的硬木,酸角树恰好是一种生长快,木质坚硬的木头。 如果说冷兵器时代,陆地战争拼的是苹果树的数量,那么航海时代拼的就是硬木的数量。所以我们必须在春耕前尽量种下尽可能多的酸角树……这次送陈夫人去越南,我打算亲自去。你安排一下,准备将一些老桑树全部给我伐倒,这玩意远不如酸角树,我们争取用两年的时间全面淘汰桑树林,用酸角树取而代之。” 万俟咏眯着眼睛畅想了一会,回答:“酸角,这种东西从没听说过,大人,‘树中白银’是酸角,那么‘树中黄金’是何物?苹果木吗?……真希望大人运来这种果实,我也好好尝尝。” 赵兴被呛了一下。现代人公认的“树中黄金是”橡胶树,“树中白金”是桉树……但现在哪里找橡胶呐? 他躲闪地回答:“这种果实又名罗旺果、罗望子,据说在咱夏朝时代,埃及就有诗篇赞颂这种果实,在东周中期,希腊有数千诗篇赞颂这种果实……我这次就去越南采购酸角树苗,这玩意工业也用得上,吃不了的果实、枝条、树叶、果壳都能换钱,咱们用五年的时间,将广南东路的桑林全部替换成酸角林。” 万俟咏拱手:“即然这样,就请大人快快成行。现在已经是二月了,再隔几天押钱纲必须启运,文勋已经来催过几次了。我们不起运押钱纲,也必须将水果送出去。” 赵兴一拍大腿:“且等我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动身。” 三月,朝廷以蔡京为翰林学士承旨。与此同时,梁太后统西夏兵入侵鄜延,再陷金明堡。 至此,历史又执拗地回到了它原来的轨迹。 三月中,赵兴带着几艘大船返回,万俟咏连忙给他装运上一百五十万贯铜钱压舱,赵兴亲自押运这批船前往扬州。 海船走的很快,没几日已经进入长江口,开始向上游进发,程爽在一旁担心的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便上前劝解赵兴:“七叔,你还是回到舱里吧。你是朝廷官员,偶尔跨县游山玩水一下倒是不妨,可你带船队来扬州,恐怕御史知道了……” 赵兴笑着一摆手:“无妨,现在有章相公在朝廷,谁敢说一句异议的话。而只要我们让章相公高兴了,满大宋每人敢放一个屁?况且我必须亲自来扬州。今后我们要开办定期发往广州的航班,扬州这里必须由地方官府配合,我不亲自来,你们谁也办不成。” 程爽听了,不敢再劝,怏怏的准备走开,赵兴招手,又叮嘱说:“在扬州下船,你快马去杭州,让胡姬客支婆立刻准备好行装,我回程的时候带她走。” 程爽偷偷笑了,回答:“七叔,你要带胡姬走,最好把廖支婆也带走,我听说她们两个在杭州家里闹的鸡鸭不宁,客支婆走了,程七叔恐怕压不住廖支婆。” 赵兴点点头,像是征询意见,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有意让阿珠回去主持家务,但又打算把长子宝儿带在身边教导,不知道这种处置怎么样。” 程爽一边走,一边用自言自语的腔调回答:“这样好,宝儿反正是要承继七叔广州的基业的,娘娘回到杭州,也好维持我程族的地位,如此甚好。” 赵兴叹息一声:“儿子不多啊,要是儿子多,广州一个,杭州一个,扬州一个,多好。” 赵兴所说的儿子不包括陈伊伊生的小儿子赵敏,这家伙生下来陈伊伊就霸住了,根本不许赵兴对他的教育问题插嘴。这次陈伊伊去越南,直接把儿子带到广源郡,准备让孩子继承自己的封地。而越南对这种“度种”的事情一向支持,越南国主爽快的认可了赵敏的继承权,并赏了一大堆官职……这下子,那小子可能永远不能在大宋考科举做官了。 三月九日,赵兴运送的时令水果抵达京城,这些新鲜的热带水果证明了海运的便捷,以及运输量的庞大。赵兴只花了十天的时间就从广州把这些水果运到皇宫中,其中还包括自扬州运送到京城的耽搁。这些水果数以百吨,每种水果虽然也有部分腐烂,但百分之七十以上还是新鲜的。皇宫借机用这批水果大赏群臣,顺便对赵兴递上来的请求爽快的予以批准。 自此,广东押钱纲不走陆路,全部从海路运抵扬州。 章惇对赵兴这种行为也非常赞赏,他一边严厉打击不同政见者,一边也在拉拢同党派的人,赵兴这批珍奇水果许多都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章惇用皇帝的名义赏赐群臣,借机笼络了大批人心。 这批水果量很大,新鲜的水果又无法储存,吃不了的臣子们将部分水果送到市面上出售,也挣了一笔零花钱。由此引起的额外效应是:汴梁商人知道通过海路贩水果也能挣钱,于是,许多商人闻风而动。随后,他们打听到扬州有直达广州的航船,紧接着,南北互动越来越频繁起来。 这天,章惇散完水果,跟心腹在家里议论赵兴的奏章。随同押钱纲转来的还有广南东路走马承受、察访使传来的密折。众人看完这些奏折后,章惇敲着桌子问大家:“诸位怎么看?” 赵兴递来的奏折一共有七封。第一封是要求延缓押钱纲的起运,他摆了一堆具体困难后,声明到四月份广南的铸钱量就能恢复正常,到了年底反而会有超额。赵兴在奏折里保证押钱纲起运延误的事情仅此一回,明年将正常起运,而且走海路会更快捷,也节省朝廷许多运送费用。 曾布翻了翻广南传来的密折,漫不经心的说:“可以答应赵离人。你瞧,这几封广南传来的密折,都对赵离人能够如期完成押钱纲的任务有信心,比如文勋这封密折:认为更换新机器后,产量能增加三成——文勋最靠近赵离人,他说最少能够增加七成。这看法可信。 既然赵离人保证押钱纲如期到京,又保证起运延误仅此一例,朝廷可以答应他。” 林希就手剥开一支香蕉啃了两口,不满意的说:“这些南方水果看着鲜活,其实并不好吃,还有点生涩。诸位,不是吗?” 章援在旁边偷笑着,插嘴说:“林大人,离人说因为担心这些果物在路上腐烂,他摘的都是一些八成熟的。所以有点生涩……啊,离人还来了一封私信,讲述这些果物的名称与吃法,回头我给大人抄录一份。” 章援这里把赵兴叫的亲热,身为章惇的儿子,他这么称呼意思是告诉别人:赵兴是我父亲的人,不要随意攻击。 在场的这些大臣都是被历史上称呼为大奸臣,他们各个都是人精,章援的话立刻被他们领悟,林希扔了香蕉皮,马上转换了语气,拍手说:“好啊,我老妻见了这些新鲜玩意,都叫不出名字来,直向宫中打听,但听说宫中也是乱称呼。文谷该早早把离人的私信拿出来嘛。” 章惇面无表情,随手又拿过赵兴的第二封奏章,这封奏章是请求动用免役法、青苗法的钱整修广南官道,并开荒种地,吸引流民,他晃了晃这封奏章,说:“这件事情朝廷早已许了,我不知道离人怎么又上奏章了,大概是这封奏章里多了修路两个字。修路,小事尔,我们就不讨论了。” 章惇将这封奏章扔到一边,又拿起第三封奏章,继续说:“这封奏章是打算整修广南校舍军营,以及水军营寨——这封奏章也没什么,以赵离人生钱的手段,这些都是小钱,便许了吧…… 这封奏章诸公要好好看看,赵离人说用水军运送押钱纲,既不担心拦截又不担心损耗,而且快捷,他要求在改革铸钱法以后,依旧按原来的火耗扣出,广南东路拿了这笔扣出的钱新建水师,以便对押钱纲进行护航……” 章惇咂吧了一下嘴,说:“这赵离人,他要不说我还不知道,原来改了新机器火耗要降低,只是他的奏章里没有说,不知道火耗降低多少,然,剩下的钱能建起一支水军来,恐怕这省出的火耗数目不小。” 曾布笑着说:“那就挤他一点出来——看赵离人这几封奏章,又是建学校,又是修军营,还要筑路拓荒,处处都是花钱,他还有余力建水军,这厮生钱的手段实在令人叹服。而今朝廷处处缺钱,不能让那小子清闲了。” 蔡京一声轻笑,插嘴:“我算了一下,押钱纲从陆路运送,每次要动用三个指挥到四个指挥的士兵。这广南出来的押钱纲首先要运送到虔州提举司,再往扬州提举司转运至京麓提举司,前前后后,光经过的人手怕有十万。每个人哪怕付一百文,这也是一笔巨款。赵离人从广州直接海运,光是替朝廷省下的押运钱,恐怕也能维持一支水军了——更何况这支水军建成之后还可以运粮!! 各位宰辅,想必大家也能感受到京师缺粮的恐慌,若这支水军建成,朝廷可以用水军直接从南方运送粮草,危急时刻,派快船传信至广州,等他们将粮食运到京师,最慢也就是一个月的光景。从这点来说,这支水军,还由不得我们不建。” 蔡京说罢,轻笑一声补充说:“离人擅长经营水军,我在扬州的时候就看过他的手段,听说他在密州更本事。别人经营一支水军恐怕朝廷要往里不停投钱补贴,弄不好成为一支无底洞,可离人却有手段,将水军弄的不需要朝廷拨款维持,只需要一个名目就成。如此,何不给他?” 曾布一听,转向蔡卞,询问:“蔡大人的意思呢?” 执政三大臣中,曾布为人缓和,章惇为人刻薄,蔡卞为人狠毒。蔡卞是个坚持睚眦必报的人,想出的整人手段花样百出,令人不寒而栗。曾布询问他的意思,是因为赵兴头上那明显的蜀党标志,他想听听蔡卞的看法。 “这支水军……照蔡元长这么说,恐怕我们由不得他不建。据职方司报告,说赵离人赴任的时候带了十艘巨船,两千武装家丁。后来这些东西被他家陈夫人带去了交趾。赵兴一人的私军,竟然比广南东、西两路禁军加起来还多,现在他肯让朝廷掌握一支足以抗衡的军力,好事。 既然水师建立,又有那么多的好处——可以容许。朝廷可以先期拨款,但以后的维持费用要有个商榷。让赵离人再上表,详细说明水师的维持方案,而后朝廷再做决定。” 许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扬着手中的一份报告说:“这报告说赵离人正在招收良家子从军,因为良家子怕脸上刺字,赵离人索性给他们每人一个‘大将’的虚衔,他把这支军队称之为‘大将’军。没想到因为这支军队制服怪异,广东人称之为‘服妖军’。” “什么?”蔡卞惊呼出声:“这厮竟然先斩后奏,已经把军队建立起来了,才想着向朝廷汇报。” 许将拍了拍报告,意味深长的说:“‘大将’军——朝廷对‘大将’又没有限制,他在‘指射之地’一气封赏数千个大将,朝廷的法度,不多不少,刚好管不住他这种行为。” 蔡卞暴怒:“这厮就是一个有缝就钻的苍蝇,不行,我们需要把这个漏洞堵上去。” 章惇轻咳一声,打断了蔡卞的话,曾布缓和说:“无需封堵,一来这是祖宗法度,涉及到军制变化还需慎重;二来,赵离人有手段能养一支由良家子组成的‘大将’军,我相信除他之外,没谁能够招来那么多的良家子?花钱多不须说,让大将干士兵的活儿……‘大将’军,服妖军,这名字甚有趣。” 曾布这么一说,众人眼前都想象出一队装束怪异的军队。这其中,有些人去过广州,比如蔡卞曾被贬过去,在他眼里想象的是一支穿着大裤衩与背心的军队。而没有去过广州的宰辅则天马行空,有多怪异便多怪异…… 众人浮想连篇,嘴角不免带上了微笑。 蔡京轻轻说:“南兵不堪战!” 蔡卞点点头,随手将赵兴这封奏章抛到一边,捡起了下一封奏章。 蔡京说的是大宋禁军的一项“祖宗之法”,由于南方人身材矮小,所以赵匡胤立国的时候就规定:禁军不许选择南方士兵。这项规定至今仍在大多数部队中盛行。蔡京只用这一句话便打消了众人的疑虑,现在他们脑海中只剩下那支军队服装怪异的印象,在座的执政们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情,准备看看赵兴能将那支服妖军带成什么样子。 “请设立香港、澳门两县,并将广南提举司设立在香港……”蔡卞看了这份奏章,答:“为朝廷增设县治,那是替朝廷增加赋税,这种事向来一请就准,没啥可讨论的。” 接着,蔡卞拿起最后一封奏章翻看起来,大家都沉默不语,等待他的发言。蔡卞看完了,鼻子里哼了一声,问:“苏老坡在惠州过的怎样?” 赵兴这封奏章是请求将受迫害的四名苏轼学生秦观、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目前正担任亳州通判)移送到广南就地监管或者任官。 迫害别人是新党执政大臣的首要政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兴要求将这三人一送到广州这个更南的地方,是对他们的迫害更深了。但新党能在迫害旧党的行动当中,信任赵兴吗?若赵兴在其中弄手脚,这种异地安置反不能说“迫害”,没准成了那四人的享受之旅,因此蔡卞要先问问苏轼在广东过的怎样。看赵兴能否遵守朝廷法度,至少,赵兴该坐视苏轼受苦…… 第二百七十章 信息不对称的烦恼 第二百七十章 信息不对称的烦恼 蔡卞的问话需要章惇回答,后者一摇脑袋,说:“惠州那里正在修筑新官道,原先的官道不通畅。我们的人消息递不出来,我只听说赵离人在正旦左右去见过苏老坡一面,给他送了点酒食,其他的消息还没有。 说起来,我们跟广东方面有点消息不对称。嗯,这要说到他的鳅栈——想当初我贬居苏州的时候,就发现他海鳅货栈的秘密。 我们一个消息传递到广南,用八百里加急需要一个月,用正常速度传递甚至需要半年,而赵离人只需要十几天就可以获得京师消息。比如这次,我们刚刚准许河东路、河西路、京麓、京西附近的失地农民迁移广东垦荒,旨意才下达不过几天时间,赵离人就知道了,瞧,他上的奏章已经在这儿了。 但另外一些奏章,比如他境内贬谪官员的监管报告,再比如朝廷下达的对贬官加强监控的旨意……从走马承受传来的消息,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也许那些旨意还在路上翻山越岭。” 章援笑着,插嘴说:“嫡父这么说,不是取笑这家伙在装聋作哑吗?哈哈,他想知道的消息,凡对他有利的消息,他跑的贼快,而他不想知道的消息,则干脆跟我们装糊涂。” 众人把目光转向了蔡京,因为这家伙据说在扬州的时候跟赵兴合股做过事,没准他也知道鳅栈运作的内幕。 蔡京笑着,轻描淡写的说:“执政们不是在讨论赵离人的奏章嘛,怎么又讨论起鳅栈来了?嘻,赵离人鳅栈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不过赵离人在整顿扬州水军的时候,曾创立过一种接力传递的货运方式,大概鳅栈传递消息也是采用这种手段。我在扬州时,听说苏老坡在杭州时,也曾通过鳅栈传递官方消息。据说,这样子比通过驿站传送还要省钱、省时间,方便快捷。 章相公若是对这种情况看不过眼,不妨以后将传递给广南的消息通过这鳅栈传递,反正这鳅栈是他家妻开的,消息传递不到,或者延误了,也是他家妻的罪过。章相公以为如何?” 蔡京的建议纯粹是搅和,这是大宋,大宋不流行没收士绅家产,更何况赵兴还是现职官员。但章惇点头称善:“正有此意!不过,以后还是想个法子将鳅栈控制起来,蔡元长替我多多用用心思……好了,我们再谈谈秦观那几个人吧!” 蔡卞咬着牙说:“不许!下诏切责赵离人!他怎么向朝廷要求处置贬官,责他逾越本份。” 曾布抬手指指皇宫方向,提醒说:“可那位陛下对赵离人可非同一般,听说上次赵离人入京奏对的时候,两个人曾关起门来密谈。我们在宫中的人手都不知道究竟。我还听说赵离人这次送水果入贡,皇宫里,官家嫔妃甚是高兴,听说陛下与他之间彼此还有私信联络,也不知道私信里说些什么。” 章惇“嗖”的站起身来,严厉的说:“废后的事情要加紧运作,我们需要在皇宫内找个强有力的支持——刘婕妤深受皇帝宠爱,孟皇后是那老太婆立的,皇宫中要想消除老太婆的影响,必须立即废后。” 曾布接着扬一扬赵兴最后那份表章,问:“如此,赵离人那里如何让回复。” 章惇沉默不语,众大臣也沉默不语。许久,蔡京见气氛沉闷,他伸手从钱袋里摸出几枚广南新铸的新式铜板,在桌上轻轻一撒,玩着博卢的游戏。 铜板的声音叮当作响,大臣们的目光都被转动的铜板吸引住了。 广南这批用新设备铸造出来的铜钱中间的方孔没有冲压掉,含铜量极高,几乎等于纯铜。黄灿灿的铜板在桌上滚动着,章惇盯着滚动的铜钱,开口说:“既然赵离人守规矩,只去看了他老师一眼……而如今宫中的事情紧迫,要避免节外生枝。另外,既然广南上下都说押钱纲能如期完成,且铸钱额能够大量上升。加上中原地震频繁,我们还指望赵离人安置流民呢…… 跟他说,他每安置了十万流民,我给他一个人,安置到三十万,而且今年广东赋税不减、押钱纲如期抵达,那么,他要求的我都答应——几个罪官换三十万流民,这买卖值。况且广南之地毕竟还是朝廷的,难道朝廷不可以再行处置那些罪官?” 执事堂的大臣们拍手称快,他们在章惇府上秘密商议,没有想到此刻赵兴离他们不远,他就在大运河的枢纽点扬州。也在召集人手开会。 赵兴的坐舟上,在座的有原先的扬州开拆官鞠常,他现在升任江都县通判;原先的县丞吕悦吕欣然,他现在升任江都知县;原先的客司官汪革则升为扬州主簿。现在在场的官员中,赵兴在扬州任官时担任县尉的彭华彭子京已被变相罢黜,调往富阳县担任县尉。他今天也在场。 富阳县是盗匪云集的地方,在那里担任县令是个送死的官,不过彭华彭子京脸色却看不出有沮丧的意味,他撵着下巴上的山羊胡,眯着眼睛,得意洋洋的打量着在座的官员。 赵兴冲彭华一拱手,说:“子京,这两天专为等你,你要不来,这会就开不成了。” 彭华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说:“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赵大人从广州悄悄来这里,不知道何以教我?” 鞠常瞥了一眼彭华,插嘴说:“这几日彭大人没到,我们已经提前商议了一下。赵大人打算开一个直通广州的运输行。钱上面不成问题,这货栈原本就是让广州的船回去的时候不至于空船返回,所以有什么拉点什么。比如说民夫,比如说失地的百姓。 不过,广州距离这遥远,货款结算上十分麻烦。另外,扬州每个行业都已经有人霸的严严实实,外人难以插足。赵大人虽然可以强势插入扬州市场,但考虑到他长久不在扬州,唯恐别人借机惹事,所以打算找几个扬州当地的士绅,出面合股。 说是合股,也我等无需出几个钱,只是希望货行万一有事,能有人出面担待一下而已。此等美事,大人想到了我等昔日属下,便找到了我们。彭大人离得比较远,若无兴趣,大人给你留的那份股份便由我们几个吃下了,不知彭县意下如何?” 鞠常在这里其实是逗引彭华,他跟赵兴相处久了,知道赵兴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而目前筹办的事,赵兴特地要等彭华来,肯定有用着自己的必须,但鞠常害怕彭华这个人百般推脱,迟迟做不了决定,以至于延误正事,所以他特地反着说话,刺激彭华早做决定。 然而,鞠常的话令在座的其他官员当真了,他们乐呵呵的劝说彭华:“彭县,你在富阳,诸事都不方便,不如将这股份让了我们吧,以后有事,我们替你出头。” 彭华果然是个牵着不走,倒着走的酸夫子,别人不让他干,他偏偏急于参与,只见他站起身来,面红耳赤的说:“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果不其然!诸位都不是君子。赵大人特地从广州来密会我等,指望我等能够帮上忙,下官虽然官卑微小,地处偏远,可大人相招,我岂能袖手。尔等欲将我挤出去,此不是陷我于不义么?” 彭华说的慷慨激昂,实际上他心里清楚,赵兴弄钱的手段非同小可,其中许多挣钱的路子令人匪夷所思,所以他刚才也提到了一个“利”字。 明摆着,那些人想挤他出去,也是看中这个“利”字——他不上这个当。 如鞠常所料,赵兴真缺不了彭华,他摆手阻止了其他人的哄闹,就手拿过一份契约书,慢慢的解释:“我这个货栈刚开的时候,恐怕有段时间吸引不到外人,因为这行业需要一段时间让人广为人知,所以我希望几个县联合作保。 比如扬州江都县:失地农民想去我广州垦荒,恐怕手头没钱,而我广州天高地远,想调查失地农民的情况也不方便,我希望由扬州附近的郡县出面进行调查。 我的打算是这样的:扬州县、富阳县可以出布告,表示与我广南东路联手,两县动用青苗法的款项雇佣百姓去广南垦荒,凡愿意去广南者,由县衙开给路引,这封路引上要写明原籍,姓名,家口几人,擅长什么……这里是表格。各位只要把表格填好就行。 当然,我不会让各位白干,各县的青苗款,你们怎么花那是你们的事,这我不管。我那里只凭路引付款,每份路引可以换一张船票,官府调查流民,也花了大力气,总不能让衙役们白辛苦,我每份路引付给衙役们辛苦费五百文。这笔钱由扬州当地票行支付。每三月一结。 每三个月,我那里的伙计会坐船从广州来扬州,拿在广州收到的凭据跟货栈结算船票钱,诸位再跟货栈结算衙役们的辛苦费。至于各县花去的青苗款怎么偿付,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听说熙宁年间,王荆公发放的青苗款都还没还上,是吧?我的意见是拿我发的那笔辛苦费还青苗款,应该足够了,但那是各位自己的事,我不管。 现在,我需要诸位做的就是在扬州找一块地、建一座码头,以便我的船运货行进港、卸货与拉人,此外,诸位手头的衙役若是有空,不妨常来货栈看看,帮我维持一下秩序……” 赵兴解释完货栈的运作规律,吕悦吕欣然这个老滑头立刻开口了:“看来刚才鞠(常)通判说的对,这些活儿多数都需要我江都衙役干,富阳县只是挂个名字而已,所以富阳县与我们占相同比例的股份,未免有点说不过去。彭县不如让出一半来,让兄弟们帮你打点。” 吕悦与彭华同在赵兴手下当吏员的时候,两人好的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如今为一点小利两人翻脸成仇了。彭华摇着头,“子曰”也不说了,喝斥道:“吕欣然,你这个贼死鸟,我富阳县怎么就帮不上忙了。我富阳衙役虽然无法进入江都地界,但大船进了运河,还不得我富阳县照顾……” “不要争了!”赵兴竖起根手指,阻止大家:“富阳县民风凶悍,我还指望富阳县替我招纳一些勇士,组建广南枪兵,况且这种事,光是一个县出面,恐怕御史那里交代不过去,两个县联手则大大不同。这事就这么定了。扬州江都县占三成股份,怎么分是各位自己的事情;富阳县占两成股份,剩下的五成归我……” 一番商议过后,众人满意的告辞,吕悦出门的时候,悄声跟鞠常嘀咕:“开出路引送人上船,如果广州那边说收不到我们开的路引,衙役们不是白忙了?结算的时候岂不要争执?” 鞠常知道吕悦的意思,他摇头,说:“赵大人在这方面倒不会做手脚。对他来说,去广南的人越多越好。我只是担心有许多人拿了路引并不上船,结果他们没有抵达广州,广南衙役也没收到路引——恐怕这才是赵大人让我们出面的意思。” 这意思吕悦也清楚,他点头叮嘱:“那你就让衙役盯紧点,只要在官府签了路引,便让衙役盯着他们,‘护送’他们上船,我们这头也应该记笔账……一户三口,上船有一贯五的收入,送十户上去顶我一个月的俸禄——这可是笔大进项,你们可不要懈怠……奇怪?赵大人平白送我们这一注大财算什么?我记得以前与大人可并不亲近。” 鞠常哼了一声,答:“大人做事一向如此,他在密州、扬州、庆州,不都是自己挣钱,也让下属发财么。照这么说来,大人是要在扬州设立枢纽……朝廷邸报从陆路传递至广州较为缓慢,我看,大人虽没有表态,今后我们不妨把邸报抄录一份,随船送往广州……” 汪革是本地人,他对外任的彭华深表同情,官卑微小的他插不上大人物之间的交流,只好跟落在背后的彭华闲扯:“彭大人,听说富阳县有群匪徒很是凶猛,昔日曾袭击了赵大人在杭州的院子,彭大人去后,日在还好吧。” 彭华得意洋洋:“你说的是湖洑山盗匪吧。那块地方确实令人头疼,我富阳县县城在江右,湖洑山虽属我县管辖,却在江左,平时过江极不方便,所以那片地方便成了鞭长莫及的地方。 昔日赵大人长途奔袭,灭了湖洑山陆姓盗匪,可惜,当年就有一伙程姓盗匪重新崛起,官府不能治。 本官上任以后,一乘小驴入山,亲身舌辩程匪,结果程匪立刻屈服于本官的滔滔言词之下,归顺了朝廷。现如今那程匪担任湖洑山巡检所巡检,本官也算给朝廷增加了数百个户籍。” 彭华描述的是一场极其风雅的事情,一骑小驴单身入山劝服了匪首,这样的情节是文人的最爱。但当过吏员的汪革却知道,彭华的话意味着湖洑山什么也没改变,恶霸头目反而有了一个正式的官身,可以借官府力量合法的作威作福…… 不过,汪革不会不合时宜的扫彭华的面子,他堆起满脸的笑容,拱手夸奖:“可喜可贺,下官在这里恭喜彭大人,今年考绩彭大人一定能得个‘卓优’。” 船舱内,程爽在赵兴身边望着走出去的官员背影,担心的说:“七叔,咱们的货船来的时候拉的货物是咱自家的,你现在成立一个船运货栈,只让他们经营回去的航线……现如今官场倾轧如此厉害,我怕一旦七叔有个什么差池,这伙人反而借机倾吞了我们整个货行。” 赵兴笑着摆手:“我用了十年的时间,知道了‘无论什么时候,都要靠自己’。今后,官场倾轧我不怕,因为我不会再坐等别人的肯定与支持,我要做自己的主人。所以,我绝不容许别人触动我的利益。 扬州这块地方,我们必须拿下,而且要不引人瞩目地拿下。给他们点好处,那是铺垫……放心,他们拿不走我的东西!” 程爽再次鞠躬:“七叔,既然扬州的事情已经了结了,不如我们起锚南下吧,广州那边事情太多,我担心……” 赵兴哈哈一笑:“你老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都把自己弄成小老头了。我现在还不打算走,因为我要等陈不群。这孩子跟我到环庆走了一圈,没打上什么仗,心里正郁闷呢。 我让他来扬州汇合,你跟他都曾随我去过南洋、西洋,但你要随在我身边打点府里的一切,而陈不群……我打算让他统领广州水师。按他的回信,大约这两天就到了,我们再等等。” 赵兴这里开完了会,正交代程爽,京城那边,执政堂会议也结束了,蔡京迈着小方步返回自己的家宅,内知(管家)蔡如上前禀报,他叉着手,轻声说:“大郎,马梦得马都管送来了两车的水果,说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货,请大人验收下。” 蔡京点点头,半是炫耀半是无奈的说:“又是海外水果,这几日吃水果已经吃的撑不下了,便是瑶池蟠桃、海外仙珍,又怎吃的下……罢了,你问问府里几位,随个人的口味留下几箱,其余的都拿到市场卖了。” 蔡如答应着,叉着手还不退下,蔡京疑惑的问:“还有什么事吗?” 蔡如小心的回答:“马都管还说,店里又来了十余样珠宝新款式,请大郎有空过去评估一下。” 蔡京兴致勃勃的回答:“哦,现如今和盛轩的手段越来越犀利了,一个月就能推出十几个款式……你回去告诉马都管,就这两日,我得闲必去。” 蔡如又拱手汇报:“大郎,几位舞伎小婢那里还抱怨,说和盛轩给的价格太高,希望大郎出面给她们选几样精致点的……” “胡闹!”蔡京变脸了:“那些东西的价格,都是跟赵离人约好了,我去拿,最多也就是七折价,可羊毛出在羊身上。她们虽然多出了钱,店里盈利了,这盈利也不落下我这一份——都是自己的钱,争个什么百十贯的差额。 还有,那首饰价格高吗?我只觉得太低了!” 蔡京现在还有一份闲职,就是帮和盛轩评估珠宝首饰的价格,并给出估价。有时候他也偶尔亲自设计款式。所以,说和盛轩首饰价格太高,那就是质疑蔡京的眼光。这让蔡京怒气勃发:“和盛轩的珠宝,样样都货真价实,名匠雕琢制作,卖那个价格,我还直嫌太低,可马都管说过薄利多销,我才许他四成盈利。 我去拿珠宝,七折价,只有一成盈利,把路费、店铺费折算在里头,只是个保本销售。都保本销售了,我还有红利吗?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浑不知道相公的辛苦!” 其实,珠宝的价格并不像蔡京所说的是四成利润,一般来说珠宝首饰没有十五倍利润,就不算是奢侈品行业。赵兴送到京城的首饰,说的那个“成本价”已经翻了十翻,但蔡京性格比较贪,他时不时的从马梦得那里接受一些小礼品,赵兴不免对他留一手。而蔡京自己身为估价师,自己可以贪,若触及到自己的权威与利益,家中小妾婢女都不容忍。 不过,另一方面,和盛轩有他这个当红的翰林学士卖力追捧,和盛轩的生意想不火都难。 蔡京发完一顿脾气,见蔡如还不走,蔡京发怒了:“怎么,还有事?” 蔡如叉手说:“大郎房里,整理书院的两个仆佣今天请辞,请大郎许可。” 蔡京纳闷了:“叫他们两个上来……怎么回事,我书房里的仆人怎么都待不长,干个十来天就要走,我要问问。” 两个整理书房的仆人上来了,这两个人一身丝绸,衣着光鲜,见了蔡京唱了个大肥喏,蔡京急问:“你们两个,没干几天怎么又要请辞,莫非我待你们不够宽厚?” 蔡如在那里沉默,两个仆人扭捏半天,方嚅嗫的说:“我等打扫大郎的书房,大郎那无用的字帖扔了也是白费,我等拿出去卖了点闲钱,置了点家业,如今家业既立,打算回乡,耕作为乐。” 蔡京都快要气晕了,他红着眼睛说:“卖了多少钱?” 蔡如轻咳一声提醒蔡京,蔡京醒悟过来,无力的挥挥手,从牙缝挤出一个字:“滚!” 两个仆人兴冲冲的鞠躬告辞,蔡如慢悠悠的回答:“大郎的书房也该整一整了,我听说这两个人从大郎的书房捡了些碎纸条,便卖了五十贯左右,这笔钱够在京师附近县城购置六亩地、一间房、一头牛,够了。碌碌小民没什么过高的志向,由他们去吧,只是大郎的书房今后可要谨慎,免得便宜了外人。” 蔡京在地下转着圈,下令:“今后我的书房禁止外人进,雇来的人都不准进入书院,以后就让婢女打扫……且慢,我听说苏老坡的书房很少漏出书稿来,他是怎么打点的。” 蔡如马上回答:“这我知道,苏学士回京的时候,身边带了四对倭人夫妇,听说是赵离人送给他的倭人家奴,这些倭人家奴寸步不离书房,不容别人插手。我还听说,这四对倭人夫妇追随苏学士去了定州,后来又去了惠州。” 蔡京突然想起什么,急忙又问:“赵离人……对了,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马都管怎么回复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满肚子不合时宜 第二百七十一章 满肚子不合时宜 蔡如拱手答:“马都管回话了,说这次广南铸钱司之所以把银锭也铸成圆形银元,而不铸成马蹄状元宝以及银铤,是因为新机器做不成元宝。赵大人那里回说:新‘银牌’也叫做银元,每块价值整一两。其厚薄大小都是经过测算的,因为银子性软,银元铸造薄了容易用手弯曲,铸造成此等厚薄,恰好非人力可弯曲。至于银牌旁边的齿牙,那是为了防止别人刮削。 赵大人说:如此一来就好辨认,但凡银元旁边的边齿缺失,那银元就不当一两银用,需称重、折色才行。 至于新铸铜板中间的方孔没有冲压,唯剩一个方孔图形,赵大人说:那也是广南怕麻烦,因为一次冲压是一个圆形钱币,再冲压出方孔需要两次冲压,且方孔对不准就偏了中心,广南怕麻烦,索性方孔就不冲压,便成了实心铜钱。” 蔡京哦了一声摆手让蔡如退下,自己郁闷的向书房走去…… 蔡京做事精细,他见到广南新铸的铜币银币,在别人还没有意识到之前,立刻察觉到了差异,故此提前做好准备,以便政事堂大臣问讯。蔡京正是因为这种良好的职业习惯,才使自己步步高升,最终把持宋末朝政数十年……但现在,蔡京还是个给皇帝写诏书的小秘书,官话称“翰林”。 四月,满载而归的赵兴赶回广州,还没下船,最先登船向他报告的是帅范,他一见赵兴就抱怨:“大人,这巍巍皇宋,怎么招个兵就这么难呢?我们种种手段都使出来了,现在夷兵只招到了八成,大人所要的禁军,怎么也招不够一万之数。” 赵兴也有点奇怪:“招了多少?” 帅范回答:“夷兵那里好说,大人给夷兵放了五天假后,再回来的都是各寨子头人的子弟,他们坚决要求替换原来的那些奴仆,言明要派族中贵人填满军额,并希望我们把原来那群贱奴遣散回去。我没答应。 就目前的情况看,夷人参军的情况很踊跃,我们已经招满了五千人,还差一千就满额。但汉兵的情况不好,报名的也就三千人,我挑选了一下,符合条件的良家子有一个算一个,只有一千出头,大人,这可不行。我们打算招一万人,现在满打满算只有一千多人,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万俟咏在旁边现实的打碎了赵兴的梦想:“大人,这广南东路,除去广州府总共只有七十八万人,算上广州府七十三万,也不过一百五十万人口。如果招一万兵,那是一百人养一兵。 大人,是一百人养一兵而不是一百户养一兵,这数目已经相当于十户出一丁,整个广南东路哪那么多良家子?我看大人的手段不谓不妙,基本上想当兵的都已经被吸引到了军中,大人,不用再想法子了,短期里头我们只能有这么多兵。” 赵兴冲着帅范苦笑:“广南东西两路这么广大的地区,竟然招不满一万军队……难怪广南东路以前只有禁军1200人。” 万俟咏说的是事实。 宋代是一个商业文明与农业文明交织的时代,这个时代有一个鲜明的特征就是:城市化情况明显。城市与乡村是两重天,城市基本上按商业文明的规则运作,而乡村里还保持农奴文明的残留。乡民们都羡慕城里的生活,有能力的人都移居到城市里生存,这使得广州一府之地拥有整个广南百分之五十的人口,城市化率达到了50%。 像广州这样多人口的城市,在当时的时代,怎么也要排上世界十大名城之一,而且,估计当时的时代,世界十大名城,九成都是属于大宋。 城市化的结果,使得广南东路其它地方广大的乡村州县人口稀少,即使加上农民喜欢聚集的各地州府、县城,剩下在乡间务农的百姓已经寥寥可数了。 广南东路如此,广西也是城市化率达到50%以上。在这种状况下,享乐主义盛行的大宋没有多少人愿意当兵。整个广南东路一地能够搜刮到一千多良家子,已经算宣传手段十分到位了。 苦笑完毕,赵兴向同来的陈不群摊开手,说:“这是个好事,也是个坏事。坏事是我们的兵源不足,好事是——你必须用我们自己人组成广南水军,但这些人你都熟悉,操练多年,更便于指挥。” 陈不群倒是兴致勃勃:“老师,这事对我不是坏事,我用了老师的家丁与水手,受损失的是老师……嘿嘿,老师的大船恐怕开不动了吧,不如也纳入广南水师,反正批条子付款的还是老师,是吧。老师,广南本地的水手我都不用,我只需要一千五百人,大人的密州家丁、杭州家丁、扬州家丁,加起来足够了,请给我一千五百人的足额。” 赵兴摇头:“我们要在广南扎根,广南的人你必须用。我先调三百广南人给你,他们熟悉广南地理,熟地当地民俗与水文情况,便于你们上岸的时候跟当地人交流。若是我们还想让广南把水师当作自家人,你必须用一些当地人。” 帅范马上接话:“我还正要跟你说,广南的语言实在千奇百怪,当地人说的话我们都不懂,我听说博学如苏公,在惠州的时候也为这事头疼。这广南的乡音实在让人没脾气,我招来的士兵,有些人家就相隔五里,但说出的话,发音完全不一致。这几日,我光是学习他们的语言,学的脑仁疼。” 赵兴拍手:“你何必费事学他们的语言,该让他们学你的语言,这才是文化征服——夷兵不是要求让我们遣散那些先期来的贱奴么,你告诉他们,我们有个规矩:谁能在一个月内学会说三百句官话,可以留下来,否则的话,就请他们回家。” 帅范的脸都皱成了一团,他愁眉苦脸的回答:“我们本来兵源就不够,你这一下子要淘汰至少一半。” “稀缺,才能珍贵”,赵兴意味深长的说:“我们只想训练一千夷兵,剩下的五千是辅兵,辅兵人人都可以当。现在来了五千人,你只要挑满一千正兵就足够了,剩下的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一个正兵五个辅兵伺候,当选正兵的人,让他们自己招朋唤友去。越是正兵数量稀少,他们越是能够珍惜这份荣誉。” 帅范掰着指头又说:“那‘大将’营呢?我们现在只招了一千一百四十一人,我估计训练过后要淘汰三成。照你的法子再淘汰一半,我们能不能凑齐三百人的队伍都很难说。” “够了”,赵兴满意的点点头:“今年屯垦的人数已经达到二十万,这二十万人本来就是厢军编制。广东南方人个子矮小,但这二十万屯兵却大都是北方来的,从中间挑个五千人不成问题……我们有的是时间,不着急!” 帅范点点头:“你说有时间,这我就放心了。现在最迫切的是船队,但陈不群来了,船队那块我可以放下手了。等着,看我好好操练那群士兵。” 赵兴一拍手,船舱里又冒出金不二,赵兴指着金不二说:“我还给你找了个广南禁军总教头,他会给你们教授我华夏正宗的唐手。” 金不二挺了挺胸,回答:“在下没有见过帅监司,但听过帅监司的名字,我从十年前追随大郎,帅监司别看我老了,我这十年都在琢磨改良唐手用于战阵。在下平生志愿就是让汉唐遗风重回华夏。今日大郎给我这个机会,在下已经从高丽、日本招来了三百余名徒弟,这三百余名徒子是我十年心血,如今全交给大郎了。” 赵兴盯着金不二,别有意味的说:“你放心,谁敢说你我哈倭哈高丽,我揍他个母亲都认不出来——无知不是罪,但因为自己无知就敢威胁你解散武馆,谩骂那些跟随你学习华夏唐手的人,哼哼…… 帅监司,金不二教头会为我建立预备役制度——广南正兵不足,我们就用‘枪手’补充。这三百名徒子是我留着建立预备役的,我要求你用一年的时间,在广州各州县建全预备役体制,把这三百人手分布到各州县,设立武馆,平常教导预备役,战时则守望互助……” 帅范一拍胸脯:“定不负大人所望。” 帅范说完,拉着金不二到一边,两人商量起具体的细则。万俟咏迈步上前,拱手说:“刚才说到坡公,大人,坡公近日又闲不住了,他致信给程宪,说是惠州丰湖阻隔两岸的百姓,他们常常望江兴叹。坡公看在眼里。决意要修桥,筑堤,让两岸百姓自由往来……坡公还把你送他的龙皮犀带捐出,并动员苏三丈(苏辙)夫人把皇帝宫中赏赐的几千枚黄金钱也捐出来,准备在丰湖两岸修建东西二桥。 这事闹得很大,惠州富绅闻听坡公善举,也纷纷慷慨解囊……程宪来信,询问大人的意见。大人不在,我用大人的印信批给惠州三千贯,同时调两个指挥的厢军过去帮忙,大人的意思呢?” 赵兴一点头:“做得很好,两个指挥的厢军还不够,既然我们这里打算成军,就将广南半数的厢军调过去,让他们建好桥了以后,淘汰老弱,在惠州就地安置。” 苏轼自己吃饭都顾不上,生活全靠门徒周济,但他心中那不可救药的百姓情节依然没有丧失…… 对此,赵兴唯衷心钦佩。 对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唯有帮忙擦屁股。 赵兴马上又问:“学校的事情建的怎么样了,马上贬官就要到任了,我需要各地紧快将学校建好。” 万俟咏眨巴眨巴眼睛,问:“贬官就要到任,还有贬官吗?那些人不都安置了吗。大人不在,我用大人的帖子吩咐各州县都把他们安置在当地最名胜的寺院里,供给一点不缺。” 赵兴笑着回答:“这次我又让章惇答应放归四位师兄,不久他们也将来广州……对了,你的学校既然建成了,我便去主持揭幕礼,先去连州,你悄悄递话过去,希望刘挚刘相公能接见一下我。” 赵兴说的很谦和,他说希望刘挚接见,但实际上刘挚是一名罪官,赵兴这里应该用“召见”比较合适。刘挚接到消息,颇有点惶恐,他在监管人员的陪同下赶到连州新设立的府学,赵兴正在那里等待他一同参加揭幕礼。 刘挚是司马光的亲传弟子,他出现在连州州学馆舍,从才学上来说足够,就是有点身份不合适,但赵兴一见他便执师礼,别人只好把嘴巴闭紧。 这座连州州学堂是赵兴援建的,他只援建了眼前这座大学堂。这是一个论坛式的大礼堂,扇形的桌椅层层拔高,居高临下将中间的圆台围拢起来。中间的圆台上布一张桌子,桌后是一张大黑板供人书写。整栋大礼堂完全是石料建筑,礼堂左右墙壁都是落地大窗户,上面镶嵌着奢华的玻璃窗。 礼堂前后各有几间房子,后面是后台,更衣室与休息间,前面本来是维护与打扫礼堂的勤杂室,但连州学谕爱这几间房子的华美,直接抢占一间当作自己的办公室与书房,此后,各大学谕有样学样,将前后的房子全部占满,结果勤杂工一类的人不得不搬到地下室去。 揭幕仪式是在学堂的正前方举行的,在这座大楼的正前方伫立着一座至圣先师的铜像,这座铜像蒙着红绸,赵兴拱手请刘挚扯开绸幔,刘挚自觉身份敏感,摇头拒绝。刘挚不肯动手,连州知州李之仪碍着赵兴的面子也不好伸手,至于连州学谕,在这个地方更插不上嘴了。 众位官员在台上谦让着,方次彭耐不住性子,他嘟囔一声:“大人,让刘大人揭绸子,那不是给大人惹祸吗。大人要不愿意揭开这块绸子,还是下官来吧。” 赵兴如蒙大赦,拱手相请:“方学谕请!” 方次彭不客气,上前拉开了绸子。青铜雕刻的孔夫子圣像显露出来,他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目视前方,脚下刻着两行字:“学以致用,知行合一”、“黄州进士赵兴赵离人敬献”。 今天举行的揭幕仪式是非常特别的,宋代官员没有经历这场面的经验,帷幕拉开后,他们都将目光转向了赵兴。 赵兴先向刘挚谦让了一下,而后又请李之仪上前讲话,李之仪摇头不语。赵兴就不客气了,他迈步上前,大声说:“那我就来将几句……今天,我站在这座殿堂前,告诉大家,这座殿堂的建立就是为了探求真相。 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世人常常在引出这句话的时候,只讲述这句话的前半部分,却省略了后半部分话。 夫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礼的应用,以和谐为贵。古代君主的治国方法,可宝贵的地方就在这里。但不论大事小事只要求别人听从自己的意志,以为这样做就叫和谐,有的时候就行不通。这是因为单纯为和谐而和谐,不以礼来节制和谐,也是不可行的。 一直以来,我都在琢磨夫子所说的这个‘礼’指的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古代字词量较少,常常一个字代表多个含义,所以人们常说:夫子微言大义。 在这句话里,夫子特地强调需要用‘礼’来节制‘和’,一直以来我在思索礼的正确含义,有一天我突然想到,这现在,我们把约束人行为的东西称之为什么——两个字:规则。对,毋庸置疑,‘礼’就是一种规则,一种行为准则,一种社会秩序的标范。 这一天,我豁然开朗,我认为,夫子在两千年前说得这个‘礼’是广义上的‘礼’,这个‘礼’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规则’。 如果这么翻译,这句话就好理解了。夫子在这里说的意思可以总结为:‘遵守规则与秩序,才能和谐’。用规则来约束人人,才能造成和谐。 细细想来,规则确实是一种‘礼’。比如人们常说‘五常’之礼——‘天地君亲师’,这是为人处世必须遵守规则,这就是一种‘礼’。 何谓敬‘天’之礼:敬畏上天,遵守人世间的道德约束,心中常想着‘人在做,天在看’——我认为这样的人便是‘守礼之人’,也就是遵守道德规则的人。 所谓敬‘地’之礼就是尊敬我们脚上踏足的这片土地,时常感激它带给我们的丰足收获。具体来说就是夫子所言:捕鸟的时候网开一面;捕鱼的时候不竭泽而渔;捕猎的时候不杀二毛——也就是不杀年老长白毛的野兽与年幼还长着胎毛的野兽;伐木的时候不砍伐幼树;收获的时候不将地里的散落稻穗清理干净,以养活小鸟…… 做到了这一切,就是与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和谐相处。 夫子为什么要让我们如此‘敬地’,我约略解释一下:为什么不杀二毛,因为年老的野兽常常身体有病,人吃了对身体不好,而它们正是一些野兽的捕猎对象,我们捕杀了它们,许多野兽不免就要挨饿了。而捕杀幼兽跟‘竭泽而渔’的道理一样,幼兽长不大就被我们杀了,从此我们别想在捕获野兽了,因为那些野兽没有繁殖的机会。 至于‘收获时不要把田地里的禾苗捡干净’,说到这点,我不得不对至圣先师五体投地。一千七百年前,至圣先师就知道地里那些残剩的禾苗可以养活麻雀等小鸟,而麻雀等鸟类在吃草籽谷粒的同时,它们吃的更多是蝗虫等农田害虫。 曾有人说蝗灾也是‘五德’之一,蝗出于土,天发蝗灾意味着土德缺失,意味着大兴土木致使上天震怒,但不知道你们观察了没有,为什么古代很少蝗灾?古代大兴土木却不见蝗灾。 环庆也经常发蝗灾,我在环庆观察过了,如果不过度清理草籽的话,农田里麻雀就多,麻雀多则必定没有蝗灾。所以,真理是:蝗灾与‘五德始终’无关,它就是一件‘鸟事’。而‘五德始终’也不属于儒学,夫子生前从没有说起过,是董仲舒那个老骗子用来忽悠汉武帝的,它是‘伪儒学’。 至圣先师在上古时代就能察觉到这点,他给我们指出了与大地和谐相处的方法,他告诉我们:这片土地不止要养活我们人类,也养活千万生灵,我们遵守这些规则就是‘守礼之人’,就是敬爱大地之人。 ‘爱其君’我就不说了。怎么证明你爱其君,就是遵循所有的法律,做你该做的一切。那些法律古人把它叫做‘礼制’,它是一系列的对上下尊卑的规定、对行为准则的规定,遵守这些法则,便是‘守礼之人’。 关于‘亲’也是一系列法律规定好的,但我认为这个‘亲’不仅仅包含自己的亲人,因为你的同胞,你的左右邻舍也算你的胞亲。胞亲之间如何衡量某人是否守礼,如何与大家和谐相处,这就是规则的力量,制定一个人人都能接受的行为规则,大家都按这个规则行事,这就能和谐相处——此所谓夫子所言的后半句: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天地君亲师——与每个对象相处,要想保持和谐,都必须遵守法则,法则的力量高于一切。无视了法则的存在,不论大事小事只要求别人听从自己的意志,以为这样做就叫和谐,夫子说过,这必定导致‘小大由之,有所不行’。 今天,这座礼堂就是让大家探求真相的。我们要知道一个简单真理:部分的真相不是真相,省略的事实不是事实。若有人把夫子的前半句话告诉你们,说:礼之用,和为贵。于是便要求你们不用大事小事,都一致举手同意,这才叫‘和谐’、‘和为贵’,那是打着夫子的旗号搞诈骗、搞愚民。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我们需要一座殿堂——就是眼前这座明堂,以供你们辩论,探求真相的全部,以及不被节选的事实……” 赵兴这话只是对夫子理论的一种探求,别人还没有听懂赵兴这话中的意思,刘挚已经听懂了,但他不敢说话,只激动的两手紧握,面红耳赤,浑身发抖。 他在心里不住的呐喊:太好了,简直太妙了,这简直是对旧党最好的回击。 王安石不是说过“三不畏”——天变不可畏、祖宗之法不可畏、人言不可畏。昔日王安石打破了一切规则,就为了把百姓口袋里的钱,“为国为民”地搜刮到自己同党口袋里。所以苏辙拿王莽跟王安石比较,说这两人同时都是大学问家,待人都谦恭有礼,自己为官很清廉,生活还特简朴。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共同点是:都把老百姓的钱搜刮走了,而且这钱却没有装进国家的腰包里,被同党私下分赃了。 这两人唯一的不同点就是:王莽篡夺了皇位,而王安石没有,所以王安石是个稍逊于王莽的大奸,即使他被称为伟大光荣英明正确的导师,那也是“大奸大恶导师”。 王安石毕生致力于破坏一切规则,而赵兴这里谈规则,谈对真相的认识。在朝堂里党争纷纷、迫害异己、压制言论以“创建和谐盛世”的时候,赵兴在此谈论“规则约束下”才是真和谐……这不是隐晦的对王安石的行为作出抨击吗? 这抨击做的太出色了——天地君亲师,连“三纲五常”都绑在一起讲述维护规则的必要性,谁敢轻易指责,那就是不敬天、不敬地、不尊君、无父无母的野蛮人。 停了一会,刘挚又失望的想到:赵兴这人果真是蜀党。 他是一个不可救药的调和派。旧党当政的时候他偷偷摸摸的推行改良的新法,新党当政了他又抨击新党过于激进,但新党要推行的新法他又率先响应,只是改的面目全非而已。 这不是调和派是什么? 人都说苏老坡“满肚子不合时宜”,我看赵离人师徒一脉相承,也是“满肚子不合时宜”。 这时候了,说这些,有用吗? 刘挚正想着呢,发现方次彭皱着眉头望着他,原来他刚才的激动被方次彭看在眼里,方次彭也不是傻瓜,稍稍一转脑袋已经发现了赵兴的隐含意思,他此刻与刘挚的目光相遇,轻声叹了口气,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赵兴的演讲还没有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一门心思倡“学问”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一门心思倡“学问” 讲台上,赵兴话题一转,跳到了尊师身上:“天地君亲师——礼法即规则。尊师也是一种法则。尊师重教乃是我们华夏的千古传统,我只希望这个法则与日月一样,亘久不变。 大家都知道我的老师是苏学士苏子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教导之恩,我念念不忘。我尊敬老师就像‘敬畏上天、感恩大地、钟爱君王、敦睦亲友’一样,不因为时事境遇的变迁而变移,我希望我们这个民族坚持这个法则,不因朝代更替,直至天荒地老。 我认为这个法则应该是天地间永恒法则,天上的神灵、地上的君王也要尊重的法则——不爱其师,何爱其君?不敬天地,如何忠于社稷? 今天我的老师不在,但我还一位师长在这儿,我相信许多人已经看到了,但他们或许还没来得及向这位长者打招呼,这位就是前执政刘挚刘相公。刘相公道德文章深为我敬仰,我以师礼事之。 方今,朝廷为政略争执不休,但我在这里不想评价谁是谁非,因为这种谁是谁非我们说了不算,要后人说了算。我只想说: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又曰:‘达者为师’。学问,不懂就问,才是真儒。不懂,或者不符合自己心愿的的说法就谩骂,就篡改,就排斥,就打击,就鸣鼓而攻之,那是伪儒。 刘相公的学问文章敢说连州无二,我请刘相公来,就是给大家讲求学之道。大家都知道,刘相公正处于贬谪身份,朝廷法度规定,我不能给他个教谕的职务,但我容许你们自由向这位学问大家求教,我也在此恳请诸位,请诸位同学抱着对学问的敬仰之心,抱着对‘不加省略的真相’的探求之心,忽视党争,多多向世间所有‘达者’请教。” 赵兴说这话,虽然教谕们顾忌党争,不敢对刘挚表态,但赵兴话中那尊师的说法还是让教谕们频频点头。 刘挚那个激动啊! 新党人员的特色是什么,那些“规则破坏者”自擅长的是迫害自己的老师、谁传授他们知识文化,他们就排斥,就打击,就鸣鼓而攻之,王安石如此、吕惠卿如此、小皇帝赵煦也有样学样,迫害自己的老师苏东坡格外起劲。 他们说自己“三不畏”:天不畏;百姓的议论不可畏,因为他们“代表了”百姓的利益;祖宗之法(传统)也不可畏,所以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他们貌似“尊孔”,实际上他们尊的是自己篡改的“孔”! 但身为老师,谁不想经过一场“诗酒之赌”,凭自己的学问文章,赢得一个忠心耿耿的学生,无怨无悔的追随自己到天涯海角,哪怕命运不济,厄运当头,这位学生也不离不弃。 换句话说,赵兴现在的行为实现了所有读书人心中的梦想,他们梦想自己也有一位这样的学生,这样的同伴?这位学生现在谈礼法,谈尊重规则……等赵兴这番话说完,教授们望向赵兴的目光格外亲切起来,他们的频频点头误导了学生。学生没有许多官场顾忌,心里已开始琢磨,如何在会后向这位曾经的宰相请教。 刘挚有点感动,他依旧保持着宰相风度,只是轻轻点头表示赞许。赵兴这时已经继续将话题引申下去:“什么是学问?处处留心皆学问。这就要谈到至圣先师——夫子脚下这行铭文了: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这两句话怎么理解,我说两个例子:一个是密州邓御夫。 大家都知道邓御夫出了本农书,比《齐民要术》还要齐全详尽。这是他的‘学问’。真儒一辈子追求什么——立言、立身、立德。邓御夫不光是一个学者,他还是一个‘学以致用’的先行者。他写的农书就是‘立言’——记录了他的学说主张。 但这还远远没有终止,我在庆州的时候,曾经依靠他从海外搜集树苗,做了一个‘草木皆兵计划’。这位邓御夫一肚子学问,他把这个学问用上了——在密州他开办了整个河东路最大的皮革作坊、薯莨纱作坊,专门经营兽皮加工与薯莨纱的生产,这就是他的‘学以致用’,也就是真儒的‘立身’,亦即:善于经营自己的家庭,善于谋生。 不仅如此,他还远赴海外,寻找海外的新物种——请记住,他是农学家,他在海外寻找新物种,恰恰是农学范畴。而他寻找的物种改变了一场战争的走向,于国于民都有益,这就是‘学以致用’导致的‘立德’。有益于国有益于民者,大贤德也! 学以致用有什么好处呢,子曰:世人熙熙,皆为名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去。人活世间,不过图名利二字,这是人奋斗的源动力,也是整个社会进步的原始推动力。邓御夫那厮栽培的树苗卖给我了,我们是好朋友,那厮没有少收我一个铜板……别笑,其实我不怨他,这是他该得的。 他这么做的依据是什么?我为什么愿意付这份钱——版权法!我大宋不是有版权法么,我皇宋的版权法规定:谁创作的书籍,版权归创作者。也就是说:利益归于创造者。这叫‘谁创作,谁拥有’——简单真理。 邓御夫不辞辛苦远赴海外,他发现新植物,依据规则:谁发现,谁拥有。他是发现者,他想把自己发现的草木命名做什么,我也只好由他。要是他哪天发癫了,希望把苹果树命名为‘外婆的澎湖湾树’,我也只能由他,而这个世界也只能由他——因为他有这个权力!天经地义的权力! 我知道这厮,他卖给我的苹果树、苏丹草挣了大钱。他多有钱?我的人去非洲买树苗,说他在非洲建的农场,从边缘地带骑马跑到农场中心需要五天。具体那片土地究竟有多大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从连州的边缘地带,骑马跑到连州中心,用不了五天——嗯,这就是邓御夫从‘学以致用’中获得的利益。 ‘利’有了,名呢?邓御夫在环州支援前线,受到陛下表彰,他还出了几本书,这些书带有详尽的非洲植物图谱,并详尽描述这些植物生长栽培技巧,它们所记载的知识必将成为我们的国家宝藏,并因此享有千古盛‘名’。这一切都是‘学以致用’。 怎么‘学以致用’,这就需要‘知行合一’。有知识,需要转化成行动,这就需要我们多多思考。怎么思考呢?那就举个我在黄州的例子:我在黄州听说了印刷技巧,还见过老师用石灰粉刷房子,成为‘东坡雪堂’。别人见了这个东西可能发一顿感慨也就算了,而我却看到老师生活困窘,于是便想到用印刷术在布匹上、在盘子上印字印画。 知行合一,就是应用你的知识触类旁通,让你的知识不再成为死读书。比如:别人只想到用印刷术印纸张,你能想到用印刷术在布匹上、在瓷器上印字;别人只想到用石灰刷房子、漂白桑麻,你能想到用石灰做建筑材料,修建起千年不可摧毁的城堡,或者用石灰漂白纸张……这些就是知识的运用。 世人熙熙,皆为名来;世人攘攘,皆为利去——邓御夫名利双收,实至名归。而我……嘿嘿,我为人很低调的,就不说了。 最近我又在琢磨——诸位都知道我手下有很多一赐乐业人,他们当初向太祖敬献了帆布。多年来这个帆布没什么大发展,但到了我手里立刻变成船帆布,变成布甲……然而,它还能做什么? 我刚才经过连州时,看农田里有人浇地,他们使用竹管打通竹节,一层层接续给田地浇水。竹管比较硬,不能随地形弯曲,而且接头容易漏水,密封不好不可能长距离输送水,突然间我想到了帆布。这种布比较厚实,吸水后棉线膨胀,可以堵塞部分中间的气孔,难道不能做成水龙带? 虽然这种水龙带也漏水,但它比竹管要好多了,尤其是这种帆布水龙带可以卷绕起来,随意搬迁。而水龙带之间的接头也好处理,随便两个金属卡子就能将接头连接起来,一节连接一节,可以随意长远,这难道不是方便百姓吗。 竹管多麻烦,平常不好拆卸,一旦干裂就用不成了,而且地势高低导致竹管不平整,密封不好就要漏水。但水龙带就不同了,它是帆布做的,无缝,不用的时候可以卷起来,用的时候就手铺在地上,一节一节的接起来,等地里不需要浇水的时候,再拆下接头收在房里,多方便。 这就是将知识化作应用,我称作‘知行合一’,简单的说,就是:有用的学问才是真学问——对你有用。 知识,它应该成为读书人手中的发家致富利器,应该给我们带来利益收获,而我皇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保护士大夫获得的利益,那是我们地方官当然的职责——我准备在广南东路将版权法进一步扩大,涵盖所有的创造当中。任何创造发明都可去官府申请,官府都予以保护,保护你从这项创造中获得收益的权力。” 赵兴讲到这里,学生们已经被他的思路所启发,在底下窃窃私语。赵兴继续说:“今天。我在这里,怀着感恩之心京揭开至圣先师的青铜像,怀着敬畏的心情在至圣先师的脚下给你们讲这番话,让我们缅怀至圣先师的圣举,他将文明的火种传播到我们庶民,使得文字不再成为贵族的专享,使我们庶民也有机会掌握创造力、创新力,以此推动国家与民族的发展。 让那些腐儒见鬼去吧,他们只会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告诉我们圣人在一千多年前说过什么——这没用。文明的发展,体现的是创造而不是重复。我们应该‘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学了知识就该展现自己的创造力,而不是重复地告诉我们古人说过什么,古人说的话不能违背等等。 这就是我捐建这座礼堂的意义,这座礼堂名叫‘真知堂’、‘明堂’…… 今天,我的演讲以‘礼之用’开始,为什么我要先讲‘规则’。谈到这儿,我不禁想到西园雅会,在那场聚会中,刘相公(刘挚)在场,吾师坡公在场,我们希望借这场聚会,唤起人们对周礼复兴的关注。 周礼是什么?夫子曾经哀叹:周礼不复存矣。让我们掀开历史的迷雾,寻找周礼的痕迹。周礼的特色首先是‘封建’。封建,可以用千万个词表述,但千万个词归结为一点:领地。领地意识带来了‘领域概念’,领域不是个体,是群体——我们都是宋人,宋人的内涵应该包括宋域百姓,也包含士绅,包含君王与臣民……当然也包含各个党派:新党、旧党。所以,让我们放弃党争,虚心求学。 或许你我党派不同,但你我都是宋人,我们是一体的,都可用两个字表达:宋人。因此即便你我非同党,你的观点也是宋人的观点,你的学问也属于大宋。多学、多问,是身为宋人的责任。 生活在这个时代,是幸福的——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满朝朱紫衣,尽是读书人。这个时代不是‘不学无术’的时代,它不倡导‘打砸抢’,所以,这是个卖帽翁、仆佣都读书上进的时代。这个时代不禁止仆佣、卖帽翁成为学问大家,大家只要多读书,多学多问,不管你的出身与家世,天子赏识你,社会承认你,百姓尊重你。这是个我们的时代。 周礼还有一个特色:乡老治政。即:管理人民的权力在于民长,在于百姓自身。而官员是以庇护者的身份出现的,身为官员,百姓纳税养活了你,你必须保护好治下。尧舜禹,‘三代之治’说的就是这个。放在现在说,也就是为官一任,必须庇护辖下百姓,造福一方。这是你的责任,而你的权力是为实现‘责任’服务的——周代,西洋人把这称之为‘领主的义务’、我们称之为‘君子之德’…… 大家都知道,在西园雅会上,表演的不光是宋人,还有倭人、越人、高丽人。常年的朝代轮回与战乱,让我们失去了原本属于我们的礼法,夫子说过:礼失,求诸于野。就是这个意思。夫子并不知道我们的礼法真的藏在别国,他说这话的意思是:别国的礼法也是礼法,别国的行为准则也是准则,当我们失去秩序时,我们应该看看四周,看看别国的规则是什么,而后向他们学习。 周礼体现的是秩序,礼法约束下的秩序,比如官员该干什么?百姓该干什么?臣子该怎么做以报答圣上?一句话:遵守礼法。或者说尊重规则,保障社会秩序——天下各国都是这么做的,虽然他们的规则并不称为周礼,我们观察一下他们的规则,总能找到好的一方面,去芜存精、去伪存真,总能寻找到真理。 所以,我们的胸怀要大一点,不仅要装下整个大宋,还要装下整个世界。学问,不懂就问,多学好问,我们询问的对象不仅包含大宋不同党派,还要包含蕃人,夷人,包含非洲、欧洲,包含整个世界,要‘学以致用,知行合一’……” 连州府学的学生用雷鸣般的掌声欢送赵兴下台。 在赵兴这番讲话下,原先连州学谕,以及广南东路学谕方次彭准备的那些酸溜溜的、引经据典的开场白成了一堆废话。什么语言在这番讲演面前都苍白无力,那些学谕勉强上台,张嘴结舌的草草谈了几句,立刻告退。 因此,这次演讲的所有荣耀归于赵兴,他在这里提出了一种新的做学问主张,他盗用明代一个学派的语言谈“知行合一”,但实际内容却与明代“知行合一”派完全不同。 古代,学问大家开宗立派提出新的学说,都需要很高的名望以及一大堆享有盛誉的学者支持。赵兴这里悍悍然的提出自己的学术主张,幸好在场的学谕们大都是“指射之地”的酸学究。他们没有学过系统辩论学,但赵兴挟刘挚苏轼之威,接着纪念至圣先师谈真儒,在贬官的频频点头中,那些学谕只感觉赵兴说话很严密,找不出逻辑漏洞,又看见刘挚点头频频,受这位前任丞相的威名震慑,一时之间,在场的人中有大半,对赵兴的学说心悦诚服。 虽然,也还有小部分人虽然尚有怀疑,但那种怀疑极其微弱…… 这次演讲过后,赵兴尊师的影响像水波向四处扩散。当月,名僧参寥子派专使来惠州问候苏轼。著名僧人昙秀也来惠州探望。稍后,苏州定慧长老守钦也派遣其徒卓契顺,来到惠州向苏轼问安。再往后,全国各地来岭南探望苏轼的学子络绎不绝,除了苏轼外,这里还有大量过去的宰相,贤者,使得岭南一夜之间成了读书人中的圣地。 不久,陈慥陈季常亦想来惠州探望,被苏轼发书劝阻。此后,宋代第一神秘人物、唐宋八贤之一,潮州人吴复古又忽然出现惠州,陪伴苏轼多日。 但演讲过后,赵兴没有在连州停留过久,典礼一结束,他甚至没有跟学生们交流便起身告辞。他走的时候没有提刘挚的安置问题,等他走后连州官员有点难堪。幸好李之仪在场,他顺着赵兴的话题,装糊涂的将刘挚安置在书院做看门人兼发放廪米的守门吏,于是刘挚就这样安顿下来。他平常把守府学的大门,闲暇时分,来他府中请教学问的学生堵塞了书院的道路,而当地官员们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 刘挚的待遇迅速在广南东路扩散开来,赵兴在连州谈了“尊师”,他虽然只字没有提到老师苏东坡,但惠州官员心领神会,马上,苏轼又被请回了合江楼居住,这个合江楼是惠州招待来往官吏的最高级别招待所。随后,各地也仿照苏轼与刘挚的安置法,将这些当世大儒都安排在府学附近,以便府学学生随时请益。 中国古文是一项很难掌握的学问,没有拼音注音,如果没人亲口教授,你看见字都不认识;又因为没有标点符号,一篇文章的断句出现错误,意义全不相同。这些贬官在学问上要远远高于广东当地土生土长的读书人,有了他们指点,原本十数年后才诞生的“江西学派”提前诞生了。 宋代所说的“江西”其实与“江左”意义相同,指的是“长江以南”。而在正常的历史上,这些“江西学派”遵从苏轼为鼻祖,是因为苏轼是个不管不顾的大嘴巴,别人贬居的时候谨小慎微,他是逮住谁教导谁,结果,一不小心成了学派鼻祖。 但现在与正常的历史稍有不同的是,其他的贬官也参与进来了,这些人一起努力,使得江西学派的势力更加雄厚,以至于十年之后,新党哀叹“江左尽是旧党天下”…… 不过,此旧党非彼旧党。因为赵兴的提倡,历史在这里稍稍转了个弯,新出现的学派也常被人称之为“广南学派”,他们比较注重知识的运用,做学问也比较务实,少了许多浮夸,当然,随着广南将版权法扩大化,他们也个个通过做学问,获得了丰厚的身家。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因为世界上第一个设立版权法的是中国,就在大宋——当然,世界上最后一个设立版权法的国度也是中国——在宋代,将现代版权法引入,其障碍不如一层纸薄。赵兴在这里确立“版权扩大”规则,甚至无需想宋人解释,因为他们都懂! 整个四月,赵兴可谓是“揭幕之月”,他跑遍了广南东路各个州城,替各地府学揭幕,等跑了一圈后,他回到了英州,那里有一位昔日的御史大夫、左正言刘安世,现在的“新州别驾,英州安置”。 刘安世是御史,这样的官员遭贬谪,皇帝一般不会赶尽杀绝,所以对方还有一个官衔、一份官俸,虽然在监视居住期间,活动不自由,但大宋对官员格外恩厚,那份官俸足够他一家大小花用了。 这位昔日的“殿上虎”逮谁咬谁,赵兴安置了所有的贬官,但因为刘安世的学问讲究仇恨,讲究睚眦必报的报复,赵兴没敢让他去教授学生。心里想着反正他有一份官俸,私下里在随时送点周济,想必他也生活不愁。 赵兴进入英州的时候,刘安世正在街头散步,身后跟着两名监视的厢军,他东转西转,他看见赵兴的马队,故作不认识,把脸扭过去专注的看着街景,赵兴犹豫了下,招手叫过一名随从,吩咐几句,随从恭敬跑近刘安世身边,拱手问:“刘大人么,我家大人托我问问你:此地可安?” 刘安世把脸扭到一边,面无表情的回答:“还好,劳他挂念,今年寒食的‘新火’我也收到了,多谢你家大人。” 那随从没有走的意思,继续拱手询问:“我家大人想问问刘大人:昔日同舟共济伙伴,大人不遗余力攻击迫害,如今这些人与大人同居岭南,不知大人心中可曾后悔——当日(旧党)逆水行舟,原不该相互拆台。” 刘安世暴怒,重现他“殿上虎”的风采,他须发倒立,粗声说:“弹劾百官乃御史责任,我上对得起君王,下对得起庶民,无怨无悔!” 随从轻笑说:“对得起君王——这且不说了。对得起庶民——请问,你对得起的是哪个国家的庶民?刘大人对得起大宋庶民吗?当初环庆与西夏鏖战,刘大人却将环庆将士个个弹劾,要求朝廷贬谪处罚……我看,刘大人对得起是辽国、对得起西夏!独对不起我皇宋!” 随从说罢,转身就走,刘安世怒火万丈,呼喊说:“且慢走——汝何人,言谈风雅,不是小兵。可是那赵离人特特遣你来辱我!汝以为老夫已被贬官,便可任人欺辱吗?” 来人立住脚,回身拱拱手,答:“下官广南‘大将’奢明柏!大理人白彝也!以前不曾见过刘大人!” 刘安世还想追过去,可看到那个小兵已经跑到赵兴跟前低声汇报,刘安世不想跟赵兴见面,恰好赵兴为表示尊敬已经跳下马来,刘安世趁赵兴的视线被马挡住,一扭脸拐进小巷。 等刘安世回到家,夫人指着几个粮袋和一堆铜钱向刘安世汇报:“刚才苏子瞻的学生来过了,留下十袋大米,一百贯铜钱,官人……” 刘安世的夫人知道自己的丈夫跟苏轼是生死仇人,她担心丈夫恼怒,拒绝这些馈赠,刘安世起先也暴跳起来,但他才一张嘴,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收下,赵离人这厮原也不在乎这点小钱,他有钱,给我我怎不收——都收下,以后凡是他的馈赠都收下,看咱家吃不穷他。” 夫人看刘安世说完,依旧怒气冲冲的,柔声劝解:“如今,你跟苏子瞻同是天涯沦落人,而苏子瞻的学生又在广东当政,人家送来米面钱粮,相公何不给对方回一封信,就此缓和一下关系。” 第二百七十三章 赵老虎的嚣张 第二百七十三章 赵老虎的嚣张 “不回!”刘安世怒气冲冲的回答:“到岭南来的贬官都被安置在府学左右,名义上是就近监控,实际上学生日日请益不断。众人皆可传授门徒,唯独对老夫不闻不问。你听赵兴在连州说了甚:只谈学问,不讲政见争议。若他真不论政见分歧,我与他老师、与他就没什么仇怨——凭什么别人都去府学讲学,我却不行?莫非他小看我的学问? 不行,要让我给他去信,除非他把我请去府学。否则的话,世人误会我学问不精,岂不失了老夫的面子。” 夫人叹了口气,又小心的试探:“相公刚才回绝了拜请,你不跟人见面,有所抱怨别人也听不着……我看府衙的衙役伺候的很殷勤,不如妾身将这个意思透露给衙役们,让他们转告‘别人’。” 刘安世脸上的神色已经肯了,但他打死也不说…… 不久,赵兴得到这个消息,他叹了口气,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此,我便让他一步。这位‘殿上虎’落到这个境地,还斤斤计较,从气度上来说,他拍马都不如吾师苏公豁达。” 万俟咏笑着问:“当代文宗苏公的风范当世有几人能及得上……对了,近日接连大雨,苏公来信说久涝成疫,叫你防止瘟疫发生,该仿杭州的例子,建立施药局替平民百姓施药。” 赵兴笑着摇了摇头,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但这口气却不是惋惜的神情,里面全是钦佩的味道。 这个不可救药的读书人,他对百姓的爱高于自身,面对这样的人,人类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赵兴跟万俟咏说这番话时,两人正站在香港的新码头上。 经过数月的紧张施工,在五万民工的上下努力下,香港新码头与官衙都建成了,此后万俟咏将在香港办公,主管铸钱司的转运工作。赵兴与万俟咏这次来码头,是为迎接苏轼的四名学生的。 在正常的历史上,这一年应该是大宋铸钱数量第二低的年份。章惇无差别的打击在元祐年间得势的官员,使得各地铸钱司的官员贬谪的贬谪,未到任的未到任,结果使这一年的大宋铸钱量失去监管…… 此外,连续的灾荒也使大宋国库空虚。因为大宋的铸钱司不是强行从铜矿中调配铜锡铸钱的,他们是用真金白银买来铜锡铸造新钱。而连年的赈灾让国库空空如也,加上前不久“卖放坊场”是大宋的政府资产拍卖一空,现在的官府可谓既没钱又没什么可卖的,结果导致这一年各大钱监都处于停工状态,铸钱量创造了两宋历史上的次低。 大宋历史上铸钱量的最低潮是北宋灭亡后的绍兴四年创造的,当年全年的铸钱量才八万贯。而大宋铸钱的峰值是神宗年代创造的,当年全年铸钱量五百三十万贯。这个数目相当于唐代最高年铸钱量的十八倍以上。 原本,这一年大宋的铸钱量只有六十万贯左右。但赵兴二月份提前递解的押钱纲其中就包含五十万贯的新钱、五十万贯的赋税。这以数字来自赵兴的故意失误,因为广南东西两路铸钱司是新建立的,原先的铸钱资料都在虔州提举司,赵兴不知道过往的惯例,他以改造新机器的理由,一下子铸造了五十万贯新钱。 结果,这个数目让章惇吓了一跳,因为这份数字接近了往年广南东路全年的铸钱量。 但是,就这个数目,赵兴那里还直表态说是大面积更换机器,导致减产,因为赵兴这番表白,令章惇相信了广南东路官员的信心:赵兴绝对可以如数完成,甚至超额完成今年的铸钱量。现在眼看就快要到了押钱纲递解入京的最后期限,章惇索性将苏门四学士提前交给赵兴,以提醒对方紧快如数交清押钱纲,这便是苏门四学士提前抵达岭南的原因。 首先登岸的是押解四名学士的官差,他们有的趾高气昂,有的低眉顺眼登上岸,而后黄庭坚带着师兄弟钻出船舱,眯着眼睛打量岸上的风景,他们看到岸上身材高大的赵兴,黄庭坚还稳得住,秦观已经跳了脚冲岸上招手。 一名官员模样的人在甲板上呼喊了一声,似乎是呵斥声,秦观老实下来,随着那名官员登岸,等这些人走到赵兴身边的时候,赵兴没有理首先登岸的四名官差,盯着那名在甲板上冲秦观咆哮的官吏,阴冷的说:“本官:宝文阁学士、除广南东路兵马钤辖兼本路转运使;除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兼行广州市舶使事,权江南转运副使兼都大提点广南东路、广南西路铸钱事;中奉大夫、右散骑常侍、武功大夫(亦即皇城使)赵兴。 你知不知道,我在定州的时候,定州兵马副总管王光祖自持资格老,敢在我面前冲家师咆哮,我敲断了他三根肋骨——我打了就打了,枢密院到现在还装不知道。你敢在我面前冲我师兄咆哮,这不是打我的脸吗,信不信我让你失足坠海淹死。你认为朝廷会不会继续装不知道?” 那几名上监(诏狱监狱)解差听了这话,一起缩缩脖子,赵兴训斥的那名解差犹豫片刻,见到同伴只向后缩,他也泄了气,勉强说:“赵大人,给留点体面!” 赵兴指一指不远处正在升帆的几艘大船,笑嘻嘻的说:“我广南东路去年全年的赋税额是一千五百万贯,铸钱数……万俟计司,告诉他们,广南东路去年的铸钱额是多少?” 万俟咏在赵兴身后摇头,回答:“不知道,虔州提举司一直不肯把相关文档转过来,说是还没有整理完毕。所以,广南东路往年的铸钱量没法测算。” 赵兴哦了一声,继续说:“我那艘船上装了八百万贯赋税,二百万贯新铸钱,这是广南东路半年一次的押钱纲,加上上次给的一百万贯,我们半年递解了一千一百万贯,凭这几船钱,凭我跟章相公的交情,你们说,这一千万贯运到京城,他会不会在意我把你们这几名小小无品解差扔到海里?” 几名解差脸色都不好看,赵兴眨眼间又换上了一副笑脸,继续说:“几位解差也辛苦了,从扬州来到这里也不容易吧。平常,解差在路上要走三五个月左右,才能到广东,走回去也需要这个时间。既然你们来的这么快,那就在广州耍上五个月左右。 在此期间,你们每月可去我的衙门领六百贯炭薪钱、茶马钱、伙食费、旅费,等玩足五个月后,我安排船送你们回去——只是,你们在广州期间,最好走哪都让我的人陪着,如果自己乱走,走丢了可莫怨我。” 几名解差见到赵兴变了脸,连忙答应下来:“一定一定,赵大人放心,我们出入一定带着驿馆从吏。” 赵兴一摆手:“如此,你们先上马车吧,马车自会将你们送到驿馆安置。” 几名解差站那不动,犹豫了一会,一名解差掏出怀中的递解文书,小心的说:“大人,你看……” 赵兴随手结果递解文书,迎风抖开,轻轻一“失手”,海风刮的文书飘扬起来,吹拂到空中。但赵兴身边的人却没有捡文书的动作,大家都仰着脸看着那份文书随风飘荡,直到飘进大海,赵兴才满脸惊愕的训斥那位解差:“阿也,你怎么那么不小心,竟将文书掉进海里……罢了,以后小心点,且先随人回驿馆安置吧。” 这伙解差不是普通的衙役,他们各个都是京城里的小官吏,赵兴这种傲慢的神情让他们两眼直冒火,但赵兴刚才也说了,他现在就是把解差们全部扔进海里,也不会有人伸冤,故此,解差们只好忍着气…… 还是押送黄庭坚的解差机灵,他连忙向黄庭坚拱手,哀求:“黄大人,这一路上我可未曾对黄大人不恭,咱家能照顾上的,从没有亏欠黄大人,请黄大人帮着说说情。” 黄庭坚点点头,转身向赵兴劝解:“离人,这是何必,这些人都是受上官差遣,身不由己,你何必跟他们为难。” 赵兴笑眯眯的点着头,目光扫过那些解差,说:“唯有我黄师兄的解差这么说吗?看来其他几位师兄吃了不少苦……罢了,黄师兄给你们说情,我且让你们一步……咄,还待在这里干什么,上车走人!” 几名解差一边向黄庭坚拱手相谢,一边连滚带爬的挤上了替他们准备的马车,车夫一声吆喝,马车滚滚的向广州城而去。 解差们都走了,秦观活跃了,他扭头向船上招呼自己的家眷,一边还向赵兴解释:“离人,你你扔到海里的那份递解文书是我的,没有了递解文书怎么办?” 赵兴懒散的回答:“那文书上无非是说要把你们安置在边远州县,我又没打算执行,还看什么文书。” 晁补之做过通判,知道这里的手段,马上回答:“只要随便弄一份文书,搁水里泡上一泡,等字迹模糊了,就说衙役们沿途递解,路遇雨水,文书被汗,或雨水打湿,不可辨认。如此,便可以入档保存了。” 秦观哦了一声,张耒最关心苏轼,他连忙问:“离人,恩师情况怎样,还好吧?” 赵兴点头回答:“据说还好——我为了避嫌,只去了惠州一趟。你们来了,正好替我去陪陪老师。不过,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咱在广南无论怎么做,都不可四处乱说。诸位师兄将少游(秦观)盯住了,勾栏瓦舍可以去,但只要你们参加了勾栏瓦舍,都先通知我一声,我要把所有的诗文都收缴起来。” 黄庭坚不满的瞪了秦观一眼,轻斥说:“这种时候还想着勾栏瓦舍,实在不可救药。” 赵兴哈哈笑了:“鲁直(黄庭坚)兄何必苛责呢,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咱大宋是个自由国度,应该容许每个人按自己的选择生活下去。少游之才,不在官场应酬上,而在于文章之华美。艺术的创造力,值得用大价钱培养。而且有些时候,有些人无论花多么大的代价,依旧是废柴一个——这需要才华,先天的东西,后天培养不出来。 这事儿,我都不怕,鲁直(黄庭坚)兄怕个什么……只是非常时刻,需多加一点小心而已。无妨,少游想做什么,尽管让他做去。” 秦观感激的向赵兴拱手,赵兴连忙指一指马车催促:“少游一路劳顿,我那提举司离这不远,这里天气炎热,汗出如雨,你先去带家眷洗漱一下,我们回头聊。” 送走了大嘴巴秦观一家,在场的其他人都松了口气,万俟咏指挥另外三人的家眷登上马车,在此期间,黄庭坚等人还保持形象跟赵兴聊天,其他人安全活的保证,均相拥哭泣。 赵兴随口问黄庭坚:“路上还好吧?” “我等原先正走在路上,还没到达安置地,突然下了新文书,将我们安置在广南,我们正为岭南路途遥遥而发愁,没想到文书里还有一条,说是让我们赶到扬州登船……” 赵兴一边擦着汗,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那是我让吏部里的一赐乐业人加上的一句话,我估计朝廷还不知道。从陆路走岭南,实在麻烦,从海路走又舒服又省时间。 从时间上算,这几个月,你们还不曾抵达广南——朝廷也会这么认为。所以你们不妨四处转转,我在各地建了许多府学,你们可去府学晃悠一下,广南地贫,读书人太少……我已交代各地府学,你们不必通名,到了府学上,想讲什么只管讲。” 黄庭坚用长兄的身份宽厚的劝解赵兴:“离人,你刚才对那几名解差实在过分了,小心他们回到京里说你跋扈。” 赵兴咧嘴一笑:“我故意的!现在章惇那里没钱了,需要用我,所以他会忍下我所有的跋扈,但天长日久,如果他知道了我对老师的态度,以及对贬官的态度,以他的性格,总会忍不下我,而这几名小官回京后,必将传言我的跋扈,今后章惇想要调换我,一般的官员一定没胆来广南。” 黄庭坚稍一沉思,晁补之马上解释:“来岭南,是人人都不愿意干的活,这几名解差得到押解这个官职,想必平常在各部里也不受人待见。他们回去说什么,人们只会听着。章惇有求于离人,这段时间怎么也会忍下去。等他把朝堂稳定了,再想收拾离人,新官畏惧离人的跋扈,一定迟迟不肯上任,这期间离人就好做手脚了。 嗯,也就是这最初几年,离人需要一段缓冲,等到三五年后,离人在广南站稳脚跟了,想必朝廷也不敢随意撤换。” 晁补之已经把赵兴的意思解释清楚了,黄庭坚点点头,这时,甲板上传来一阵喧哗,黄庭坚头也没回的问:“我在船上还看到沈括,他怎么也在船上。” 按正常的历史,这一年应该是沈括死亡的年代。新党上台后,沈括四处跳腾,准备复出,但没想到上台的新党都看不上沈括的为人,结果,极度抑郁的沈括在孤独中病逝。 赵兴这次从扬州返回,打听到了沈括正在上下活动,他便布置了一次绑架,让人把沈括从梦溪园绑架到广州,把他控制在手里,免得他对外泄露秘密。此刻黄庭坚问起,赵兴诚实的回答:“我绑来的,听说他在苏州跳腾的极厉害,我和他之间有许多秘密,容不得他对外说,几位师兄先去我的提举司衙门吧,我有话跟他说。” 沈括虽然大声叫嚷,但这位胆小鬼见到赵兴就平静下来,赵兴先不说话,细细观察着沈括,他发现这次见面,沈括的眼珠灵活了许多,这表明他的抑郁症症况已经大大减轻。 “赵大人,你要杀我吗?”沈括平静的问。他也知道自己掌握了太多的秘密,恐怕赵兴容不得他出去乱说,故而由此问。 赵兴摇头:“你脚下踩的是‘指射之地’,我听说你正在运作复出的事情,可朝堂上的人都不甚理会足下。你想‘复出’,怎么不找我?这对我只是一件小事,何必哀求那些无用之人? 我现在给你一个复出的机会。广南提举司、转运司、经略司、安抚司,任你选择,我先斩后奏给你一个官身,并上报朝廷。如此一来,你重新恢复官身,且先替我干一年,一年之后,岂不可以顺理成章调动。” 沈括听到这,面色缓和下来,拱手说:“我就知道赵离人定不会负我。” 赵兴一伸手,给沈括介绍我身后下船的一名壮汉:“这位你应该认识:燕小山。他祖父燕肃发明了莲花漏,他在我杭州家建造了一座新式水钟。我请他来,是想跟你一起做研究的,我发现水运仪象台里的擒纵设备有点意思,我有一个设想——发明一座不用水操控的机械钟,希望你们两个共同努力。 我这几日都在考虑机械钟,已画出大致的机械图,你们将其中的擒纵设备做完善。我粗略测算了一下,如果用摆锤摆动,也可以计算时间,摆锤的长度与一个‘常数’有关,这个常数,我称为‘重力(加速度)常数…… 关于这点我们回头慢慢聊。我相信有了这个常数值,再加上你们两位的擒纵设备,我们会造出来一台不用水力,使用机械摆锤作为计时的计时器。” 其实,沈括现在已经没有发明的心思,他现在的心思全在于复出当官,但现在赵兴给了他一个当官的机会,并许诺一年后放他会内地继续任官,沈括便勉为其难的回答:“好吧。赵大人既然心中已经有了设想,我跟燕小山联手,用不了一年时间,不过是把一些擒纵设备移到另一处而已……” “需要一年!”赵兴转向燕小山,郑重其事的说:“广南东路有多少县城,我便需要修建多少计时器。同时,一座城市应该不止一个计时装置。 我需要正午时分,整座城市都在钟声中震颤,我希望所有见到我们的‘创造’的蛮夷,从心里对我们的文明发出心悦诚服的钦佩。所以我需要的是一座大作坊,我需要你们不仅研制出机械钟,还要将擒纵设备小型化,小到那座钟两三个人就能抬动。 这座作坊的收益由我们三个人共享,我建厂子,出人手,帮你们解决生产重力锤的机械设备,你们解决擒纵设备,所以我占四成股份,你们两个每人占三成。 这座钟表坊建立后,我相信大宋不止需要一座钟表坊,我容许你们在内地修建其它的钟表坊,股份设置依旧按这个比例。如此一来,这就是一项子孙万代都可以享受的家业,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干。” 燕小山经常在工地工作,脾气里已经染上了许多市井特色,他挽起袖子,豪爽的回答:“沈大人说的对,这‘擒纵设备’不需要一年时间研究,我一两个月就给你拿出来。” 赵兴点头:“擒纵设备想要小型化,需要车床加工,需要标准化度量衡,这个度量衡哪怕误差在一根头发丝,也会造成计时不准、无法安装。另外要想规模生产这种计时器,还需要将工艺流程分解成一个个可操作的工序……这活儿我来做,你们只管研究就行了。我希望你们在几个月内拿出样品,剩下的时间我们就建工厂,向天下大卖。” 稍停,赵兴又向燕小山叮咛:“沈大人身上有官职,我也给你一个官职,便做路桥都监。你以前没做过官,就从这九品小官做起吧。” 沈括原先还对赵兴有一丝怀疑,毕竟赵兴蛮横的将他从自己家里绑架出来,但现在赵兴连跟他一同研究的燕小山都给个官衔,他算是彻底放心了,抬脚走几步,沈括又停下脚来,耐心的叮咛:“赵大人,我以前可是从四品知州上退下来的,这次复出可不能从九品做起,怎么也需要一个六品官吧。” “六品,绝对是六品!”赵兴满口答应着:“你的新官职是:广南东路水军副钤辖、从六品。” 沈括满意的爬上马车,万俟咏在赵兴身后小声嘟囔:“大人,这个官恐怕不是大人能够任命的,涉及到兵马钤辖,怎么也需要枢密院首肯。” 赵兴嘿嘿笑着,提醒:“你知道,我知道,沈括知道吗?你可以慢慢上报这项任命,比如一年后,两年后再上报……对了,他两研制东西的地方要极度保密——我看这样吧,香港县对面的小岛很不错,现在岛上有我们几个重要的坊场,安置他们到那里,谁也说不上话。 噢,沈括不是兵马钤辖吗,守岛的士兵可以归他管,大宋朝的士兵调动有成例,他无权调动士兵,但可以管辖士兵的日常杂物,比如内务,薪水发放,训练——让士兵天天找他请示些鸡毛蒜皮的事,让他感受到大权在握……” 万俟咏心领神会,他笑着应和:“广南天气热,大人再香港修建的大石屋又凉爽又舒适,门前还有一个大泳池,尽可以戏水。我们再送几个歌伎上去,保证他乐不思蜀。” 两人商议到这儿,陈不群胸前挂着望远镜,腰上别着腰刀、两三只手铳,浑身叮叮当当的跑来,抬手向赵兴敬了个军礼,询问:“老师,我可以起锚了吧?” 赵兴点头:“起锚吧,人我们已经到手了,钱再不起锚发运,章相公那里要发怒了。你快去快回。船上装的都是金银铜钱,所以一路小心,凡不听警告企图接近者,或者你认为企图接近你们的货船,一律开炮击沉。 不群,船上都是些新水手,还有许多福建人,没有玩过大炮,这次你们要让他们多玩几炮,只要不是自家商船,随你们处置。 另外,还要记住:这是押钱纲第一次走海路,规则由你们确立,想必章相公那里,事后会根据你们这次的航行确立押运规则——放心,朝廷那方面也绝不容许商船靠近押钱纲的货船,所以你一路过去只管扫荡……” 陈不群敬了个礼,转身准备走,赵兴又喊住了他:“我马上准备去广西,你回来后若我不在,你就立刻下勃泥……”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事有不可对人言 第二百七十四章 事有不可对人言 勃泥国是宋代对文莱以及加里曼丹岛诸国的称呼。 赵兴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勃泥国那里,流经国都的河边(文莱河)有一条宋人街,蜿蜒五里长。你到那条街上告诉宋人,大宋水师已经成立了,以后可以给他们提供护航行动,而且我不打算追究他们滞留藩国的行为,让他们尽快来广南登记。 你询问下勃泥宋商,我记得那个岛上有几口油池,自己往外冒石脂。你告诉他们,我们打算购买那种石脂,有多少要多少,全要求用大铁桶装运,铁桶可以向我们购买,我给他们一个好价钱……对了,自长江出海后,你拐上密州一趟,向密州订购平板‘马船’,专门贩运这种石脂。 你要告诉宋商,我准备长期订购,让他们替我大量采购这种石脂,而后等我的船到了,一起装运……” 万俟咏听到这,吃了一惊:“大人,你是说勃泥有一条宋人街,还绵延五里路,这该有多少宋商聚居,怕有一万人吧?怎么官府从没有记录?也没听人说过?” “亚洲科威特”勃泥有条宋商街,这事跟赵兴没关系。纯粹是正常的历史。 赵兴出了一趟海,发现这时代南洋各国国都附近,都有大量的宋人在聚集经商,不止是文莱。而在真实的历史上,文莱后来被阿拉伯宗教侵入,经历过一次文化毁灭,这些宋商的存在,连文莱国本身也没有记载,直到后来,考古挖掘才发现。 滞留海外的宋商是一群“被时代遗忘的人”。而南洋一带有许多类似命运的人,但他们现在都是赵兴南洋联盟的成员。赵兴这几年已经逐步将南洋宋人凝结起来,集合成一股庞大的势力,以此左右南洋的命运,只是这种行为依旧属于“被时代遗忘”的行为——大宋国内根本不知道,国外知情的人也没有对官府说的兴趣。 陈不群听到赵兴提醒,他是知道内情的人,连忙隐晦的回答赵兴:“老师放心,我这趟回来,先去勃泥,然后去麻逸,再去狮子城(新加坡),而后争取闯入印度洋,试探向那片海洋的海盗宣示我广南水军的存在。” 陈不群话里另一个意思是,他会跑遍南洋联盟的各个聚点,通报那些成员赵兴的存在,告诉他们如今南洋联盟已经获得了大宋官方身份,可以就近隐蔽的支援海外宋商,这种支援甚至可以带上官方色彩…… 赵兴点点头,陈不群跑步走向远处军港,紧接着,大船开始升帆,逐步驶出港口,赵兴目送着大船出港,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懊恼的说:“阿也!我忘了告诉他:广南建设需要大量的奴隶,南洋诸岛上那些昆仑奴实在好抓捕,我需要他抓捕七八十万奴隶来,替我节省筑路费用……” 万俟咏催促说:“行了,大人,千头万绪总不可能一天做完,这事,等他回来我找机会告诉他。现在我们赶快去提举司吧,黄大人他们在那里等急了。” 香港提举司衙门,苏门四学士已经洗浴完毕,门前的游泳池里,几个孩子还在贪玩的扑腾,大人们已经开始收拾住房,准备安顿下来。 赵兴这座衙门既然建在香港,便仿照香港的别墅建筑风格,门前修了一个硕大的游泳池,门后盖了间宽敞的蒸汽浴室和热水池。这座别墅全用巨大的石块建成,没想到建成之后立即风靡整个香港——因为香港靠海,以前很少人居住是因为台风时常上岸毁坏民居,使百姓无法定居,这种石材结构的石屋一出,立刻解决了台风困扰,使得各处衙门顺利安置下来,随后,附近盐商便依附官衙左右修建了成片的开放式别墅住宅。 不久,这片地区也成为了香港一景。 此际,洗浴完毕的学士们已经换上了赵兴准备的薯莨纱,正坐在屋檐下挥着扇子乘凉。绰号“肥仙”的张耒比较胖,他一边吃着仆人递上来的水果,一边直呼唤倭女将扇子舞快点。而黄庭坚等人则一边吃着西瓜,芒果等时鲜水果,一边还有精力看游泳池里,小孩的嬉水,他们的女眷则守在游泳池边,生恐孩子们发生意外。 除了这些女眷外,游泳池里还有几名倭女以及当地雇来的夷寨少女,有广西乌浒人(宋代对壮族的称呼,也称僚人)、有五溪蛮(瑶族)、有彝人,但她们都没穿自己的民族服装,反而穿着类似现代比基尼泳装的两块布,在水池里照顾戏水的小孩。那些风流学士与其说照看孩子,不如说在注意夷寨少女。 听到赵兴过来的脚步,黄庭坚转过脸,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张耒哼哼了一声,嘴没闲着只能挥手招呼。晁补之一边擦着汗一边饮用解暑的酸角凉茶,嘴里只唔唔吱吱两声。秦观嘴快,马上替众人把话说出来:“我早就说了,离人是个讲究人,到岭南也不会亏待自己。 你们瞧,人都说岭南苦,这哪里是苦,分明是‘天上人间’。瞧瞧,这美色动人心,风景入人眼,实在是——酒不醉人……” 赵兴停在沙滩椅边,两名倭女迈着小碎步跑到赵兴身边,替他脱下官服,转眼间,赵兴变成一件大短裤,一件汗衫的沙滩装,他一头栽倒再躺椅上,呻吟着回答秦观:“少游兄,你刚才说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怎么能说出口呢?” 秦观嘿嘿一笑,又问:“你这是衙门吗?我怎么看的像勾栏……不对,说是勾栏,但更像住宅,而且里面空空荡荡的,没几个仆妇伺候,相比你在杭州的宅子,可是冷清。” 赵兴摇头:“什么勾栏……你可不要乱说,幸好她们听不懂你的话,否则,你我今天可没好日子过——这里的女子都是我‘大将军’中、‘大将’的姐妹、家眷。我雇佣她们,是为了减轻士兵的家庭负担。 少游,可别怪我没事先警告!夷人性子烈得很,喜欢对郎君下‘钟情蛊’,被夷人女子爱上是幸福的,因为夷女会把自己的郎君当作天神伺候,但……她们可不是随便就能爱的,因为她们需要你终身专情。一旦背弃,她们会发动蛊术,与你同亡。 至于这间房子,它是我自己掏钱建的,此外,我在广州也建了几套房子,都是我自己掏钱建的,它不能算是官产,产权只属于我自己。诸位师兄可以在这儿放心居住。哈哈,新的广南提举铸钱司衙门我没花大心思整理,就整了一个军营、一个库房,专门存放钱币的。平常我懒得去提举司衙门办公,便在家里多修了一批屋舍,让官吏们在我这里办公。 因我这里又凉爽又舒适,吃食也多,官吏们也喜欢在这儿办公,顺便还能让孩子在后院的家学上学。那些孩子们放学后,也喜欢来我这池塘戏水。几位师兄,你们也把孩子留在这儿吧,又可以学习又可以玩。师兄们没事,还可到家学里教导学生和自己的孩子,这也算是消磨时间吧。” “得了吧!”秦观不屑地说:“一瞧这些女娘的服装,就知道出于你的恶趣,这里天气虽热,哪能穿这么少?诲淫诲盗的……可我甚是喜欢!” 正说着,万俟咏带着一队从吏抱着厚厚的文书过来,他先向黄庭坚等人施了个礼,歉意的说:“黄大人、张大人、晁大人、秦大人,几位都不是外人,我就不客气了。我家大人公事繁忙,我就在这里问几句,一会就处理完。” 黄庭坚等人欠了欠身回礼,万俟咏转身向赵兴汇报:“大人,最近粮价涨得厉害,广南东路来了三十万民夫,那些民夫的家人还在陆续结伴来广南垦荒,现在虽然是夏收了,但粮价还是降不下来,过去每斗米卖二十三文,近日已经涨到五十一文了,大人看怎么办,再不采取措施,恐怕民怨沸腾。” “发钱”,赵兴干脆的说:“五月份有什么节日?” “端午节”,秦观嘴快,掰着手指头回答:“现在是五月初二,眼看就是端午了。” “那就以端午节的名义发‘节赏’,每户给十斗米,再添一贯钱——除去广州府,整个广南东路七十多口万人,八万多户,家家发一贯,加上大米钱,官府最多花十万,这钱我们出了”,赵兴懒洋洋的回答。 万俟咏皱了一下眉:“大人,今年我们已经发下去六十万贯了,这会儿再发钱,百姓手里的钱多了,物价不是还要涨吗?” 赵兴拍手回答:“涨了好啊!我们调集人手大量垦荒,粮价翻一翻,意味着我们的垦荒收入平白的翻一翻,这种美事哪里去找。万俟兄,不用担心,物价上涨意味着投资旺盛。你没看如今各个府学的学生都已经红眼了,据说还有人还发明把绢纱贴到窗户上当窗纱的用途。 如今咱广东读书人都红了眼睛的办坊场,物价上涨,他们就要提高工人的工资;处处办厂,工人就好找工作,这家工厂给的薪水低,他就留不住人,如此一来,薪水也就节节上涨…… 只要百姓收入上涨超过物价上涨,这物价上涨就是好事,慌什么。今年端午节给个府学、县学供应的廪米再加一倍,各官员的节赏要超过正薪——读书人的收入都上去了,谁还会抱怨。” 万俟咏在卷宗上做了个记号,招手叫过另一个人,继续汇报:“大人,自从上了新机器后,各铸钱司铸造的新钱没有定数,我们需要赶紧去虔州提举司,要回往年的铸钱档案,以确定各钱监明年的铸钱量。” 赵兴笑的很奸诈:“各地铸钱司积弊很多,虔州提举司不想交给我们往年档案,我还正不想要。正好就借着这个机会——新机器新人事,我们打造一个全新的、完全由我们自己掌控的广南钱监。 各大钱监之所以铸钱量没有限制,那是因为铸钱的边角料都归他们了,给官府铸的越多,他们自己落的越多,他们当然要疯狂铸钱。但我们无需恐慌,因为我们铸造的是金属货币,每个钱币都是真金白银,拿到哪里去都要认可它的价值,而且我们还有一个广州市舶司。那里通向整个南洋,通向整个世界。 整个南洋不是都流行我大宋货币吗?没事,就让他们多铸钱,铸的钱酌情上交朝廷一部分,剩下的钱都花在广州身上。下令:各市舶关卡无须认真,默许我宋商携带宋钱出境,让宋商拿着这些钱去各国采购商品,让南洋诸国替我们承担通货膨胀的后果,用我们的铜板把他们的财富与劳动产出全买回来。 我们不怕,铸钱越多我们越像一块大磁铁,把周围诸国、诸省的财富都吸纳到广州来,这就叫‘强势经济的中心效应’。别怕铸钱多,告诉各大铸钱监,我从不怕干活努力的人,去年的约定都算数,让他们铸,我如数、一个铜板不少的、按约定给他们提成。” 万俟咏随手在卷宗上做记录,黄庭坚笑着插嘴:“常听说离人做账的手段非同一般,做过的账目别人都看不懂,我今天算是领教了这双‘生金手’。” 赵兴得意的解释:“其实这不算什么,就是俗话说的‘万恶的’‘寅吃卯粮’。我把它叫做‘赤字经济’。一年花了几年的钱,这笔钱投下去,无论他们生产什么,都要给官府上税,比如:买粮食,粮商要上税;坐船旅行,船商要上税,去酒馆吃喝消费,酒馆上税…… 这笔巨量的钱投下去,官府的税收立刻可以大飞跃,而且是不止一倍的增长。而后,我们就需要控制上报了,上交朝廷的税收,汇报一个小额的增长。多出来的税收一部分用来归还赤字,一部分用来持续投入,维持持续的高增长。等几年过去了,赤字还清,税收又成十倍的增长,当地经济自然就起飞了。 不过,这种手段需要一个廉洁的官府。因为在这中间,如果又一个贪官将高增长的部分贪墨了、或者有一个急功近利的官员为了图政绩,把那多余的部分上交给朝廷,第二年地方经济就要崩溃。因为还清赤字的钱没有了,府库里空空如也,官府还欠一大笔债,连持续投入维持发展的钱也没有,如此一来,地方经济必然坏到不可收拾——比如吕惠卿现在在环庆路做的,就是这种‘崩坏’。” 晁补之不知道是不是热的还是怎地,他一头的汗珠,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他频频擦着汗,说:“幸好,我在扬州接你的位子后,萧规曹据,完全照你的办法运作,把你留下的窟窿都填补上了,否则的话,扬州这个天下枢纽,也要崩溃。” 赵兴点头回答:“幸好接任的是恩师与你,否则,扬州经济确实会崩溃,但现在,它的赋税上涨了五倍有余……我才从扬州来,听说虽然扬州赤字还清,但那里的地方官还在向朝廷隐瞒赋税的增长,多余的钱都用来维持水军,剩下的私下瓜分了——幸好,他们是按照我留下的分成比例,进行瓜分的。” 黄庭坚好奇的问:“环庆路那里情况很糟吗?” 万俟咏已经忙完了手头的卷宗,插嘴回答:“吕惠卿去年憋了一年没捞到油水,年底,硬是将朝廷发下的茶药钱、战争补贴,都扣下不给票行还款,结果,今年各大票行拒绝向环庆路发放新款。恰好二月份的时候,梁太后再出兵打鄜延,环庆路既没有军费又没有军粮军械,无法出兵支援鄜延路,结果梁太后再破金明寨,大掠五十日而还,附近各路府坐看西夏兵入境,不敢出动。 经此一事,我看梁太后已知道了环庆路虚实,明年一定转攻环庆路,到时候,环庆路再凑不出军粮来,还是一个败亡的结局。 唉,环庆百姓可苦了……” 众人一起叹了口气,万俟咏拿过最后一份卷宗,笑着说:“大人刚才说广南学子已经红了眼睛,不停的在版权局注册各物事的应用法,这里还有一份涉及到大人——大人在连州谈到帆布水龙带,谈完后忘了在衙门里注册登记,连州有一名学生连怎么纺织帆布都不知道,第二天却去登记水龙带的应用。 刚才,下面的官员把这个登记报告送上来报批,吓了我一跳……大人看怎么办?” 赵兴嗖地站起来,眉毛一扬,刚要要咆哮发怒,转念一想,又好气又好笑。 抢注! 我赵兴发明的东西居然被宋人抢注了,什么世道! 赵兴手指弹动,若有所思的说:“这倒是个好机会——商鞅变法,需要取信于人;西门豹治水,也要使百姓信服,可见我们无论做什么,都需要建立政府信用。不如就借这个机会,让广南百姓知道,我们是讲信用的,答应百姓的事情,一定要遵守规则,遵守律法。” 万俟咏收好了卷宗,问赵兴:“赵大人的意思,打算如何建立官府诚信呢?” 赵兴继续说:“跟他打一场官司如何?” 苏门四学士在这个问题上插不上嘴,他们唯有静心倾听赵兴跟他师爷的交谈。 此时,厚道的黄庭坚望向赵兴的目光已经有点变了,他看了看赵兴,又看了看万俟咏,那神态,仿佛看见了两个大阴谋家在他面前策划惊世骇俗的大阴谋一样,目光里既有惋惜,也有不解与责备。 张耒心宽体胖,他一点没在意赵兴做什么,万事无忧的继续啃着满桌子上奇异的热带水果。秦观的眼睛已经被游泳池边戏水的比基尼少女所吸引,这个时刻,他喝着凉茶,穿着昂贵的薯莨纱,身边有人给他打着轻罗小扇,如果不是师兄弟们还在身边,他几乎怀疑自己不是在贬谪,而是又回到了官场宴游中。 四个人当中唯一最关切的是晁补之,他凝神倾听万俟咏与赵兴的交谈。只听万俟咏建议:“若是如此,程正辅那里需要打个招呼,此外,大人不合适亲自出面。若大人出面了,恐怕程正辅会顶不住压力,明显偏向于大人。如此一来,本来是好事,反留下一个仗势欺人的局面。 可若是我们这边,出面的人若份量不够,也不会引起广南百姓的重视……” 赵兴拍手:“对了,就让胡姬喀丝丽出面,这帆布纺织技巧是一赐乐业人献给太祖的,胡姬也是胡人。别人搞不清她与一赐乐业人的区别,让她出面打官司,份量足够。” 万俟咏附和说:“这倒是,胡姬客氏与大人的关系谁都说不清,既不远又不近,她出面刚刚好。只是程宪那里需要交代清楚,免得他直接判了。” 广南东路的刑狱归程正辅管,他的治所在韶州。要告状必须到韶州告状,这就意味着赵兴必须开放道路——自去年开始,赵兴就打着修路的旗号封闭了省内的几条官道,这几条官道也不是不准许人走,只是盘查严了。 赵兴马上指示:“程宪那里你亲自去一趟,干脆把实情交代给他,就说我只是想让广南百姓知道,我是个守规矩的人,一切按规则办。所以,法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另外,眼看快夏收了,百姓来往不便,我们通向惠州连州的道路也修好了,索性从今日起开放所有州内道路。下令:修筑惠州道路的民夫抽调回来,开始修建从英州通向韶州的道路,这条路,依旧按照惠州道路的规格修建,每十里修建一个歇脚亭,每三十里修建一处驿站…… 你你一张布告,宣布:那些歇脚亭与驿站的经营权下月开始拍卖,告诉他们经营歇脚亭与驿站无需上税,也无需缴纳费用,但沿途道路由他们负责维护,维护的费用就从他们的收入里支付,官府不再拨款。” 稍停顿了一下,赵兴又说:“程宪那里非得你亲自出马,喀丝丽的身份你不妨说的含糊一点,让他心里明白就行……” 喀丝丽的身份没法不含糊,她是赵兴的小妾,而且是一个过了服役期限的妾。按照大宋法律,现在她最多只是个婢女身份。但她在赵兴身边却相当于一个秘书,与广州藩商打交道恰恰是她的长项,所以她来广州不及一个月,已负责监管赵兴在市舶司的大量案牍——但也正是因为喀丝丽这种身份,才方便担任原告。 万俟咏汇报完了,转身准备告辞,黄庭坚连忙阻止,说:“离人,按说这话不应该由我这个罪官说,但你刚才讲变法,讲取信于民,举得例子极为不妥,商鞅、西门豹,都是什么人,这个例子传出去,怕是御史又要跟你过不去了! 再说,地方私自立法,行立法权,这可是谋逆,是图谋不轨,若广东无人首告还则罢了,若是有人告了,那可是……” 第二百七十五章 分明是个“憨厚人” 第二百七十五章 分明是个“憨厚人” “不是立法”,赵兴回答得很坚决:“只是‘地方行政令’,是地方对律法的行政解释、及实施手段。” 黄庭坚还要劝,晁补之插嘴:“鲁直,算了吧!赵离人何人也,只有他钻别人的空子,哪有别人钻他空子的份——地方县令也常出这样的布告,新法实施时,赤地千里,流民百万,怎么来的?这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鲁直,两广可是‘指射之地’,这里谁做主?赵离人也!你呀,由他折腾去吧,政事堂不管的事,你我皆罪官,何必忧心!” “就是就是”,张耒一边咬着西瓜一边说:“学我,凡事要放得开,心胸大处天地阔,我本逍遥一肥仙。你我吃好喝好,等他他忙完,送我们去惠州看看老师,这才是正事。” “没错”,赵兴得意洋洋地回答:“这要是法令,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叫做专利法——可我无权立法,只好用版权法涵盖。我大宋的版权法是离专利法最近的法律,可惜……就这样吧,万俟计司,快去办!” 当月,喀丝丽由赵兴的亲信万俟咏陪伴抵达韶州,向程正辅递交了诉状,状纸中声称:赵兴已经把水龙带的发明与应用权全部转交给了她,没想到连州学生却抢先到官府登记,因此她申请官府撤销对连州学生权益的认证——此时,赵兴恰好因公务去了广西。 喀丝丽的控告立刻在广南东路引起了震动,广南各地老百姓的八卦精神立即高涨,乡间、田头、店铺里、街道边,甚至茅厕里都有人谈论这场官司。而宋人的赌性也在这场官司中也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大多数人都不看好那位抢注的连州廪生,一边倒的压赵兴打赢官司——嗯,顺便说一声,据查,这赌局幕后坐庄是大宋第一女赌鬼李清照。 古时候没有电视与广播,连州学生去官府注册水龙带,连州府学并不清楚,直到喀丝丽控告后,他们才得到消息,大惊失色的连州学谕急忙找到广东学政方次彭询问主意,方次彭自己不敢做主,便去找自己的副手、广东参学政苏鼎商量。 苏鼎是惠州道路封锁解除后,从他父亲苏轼那里回来的,他受方次彭的委托去找赵兴,发现赵兴已经去了广西,而赵兴府内主事的陈伊伊去了越南,程阿珠则回了杭州,只剩下刚从杭州赶来的廖小小,廖小小完全摸不清状况,无法回答他,苏鼎只好怏怏而回。 方次彭走投无路之时,想起连州府学的“看门人”刘挚,连忙跑到连州去请教,一番寒暄后,方次彭将情况介绍完毕,心急的问刘挚:“刘大人,现在那位连州廪生已经被传唤到韶州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广州学政丢了大脸,连州府学脸面尽失,下官决定开除那位廪生,老大人以为如何?” 刘挚老奸巨猾,他摇了摇头,答:“我看赵离人的目的不在于此。他在连州府学讲的什么——规则!现在他家小妾依照刑事规则上诉到程宪那里——这是向广南百姓显示他在守规则。否则的话,他赵离人一个三寸纸条写到你那里,你还不得开除那位廪生? 现在,承办版权登记的就是赵离人的广南东路安抚司衙门,你说,他只要使个眼色,小吏立刻会撤了那位连州廪生的申请,还用这么麻烦去向程正辅告状。” 方次彭想了片刻,回味过来,他小心的询问:“老大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刘挚捻着下巴的胡子回答:“赵离人这是想给广南百姓‘立信’,否则他不会让自家爱妾抛头露面的,他既然守规则按程序走,你们广东学政不能乱。即便是开除那个学生,也要按规则走,否则的话,就是误了赵大人的事。” 方次彭领命而去。 果然,不久后程正辅的判决也下来了,他认为:那位连州廪生既然向官府提出了版权保护的申请,官府也接受了这个申请,本着谁先申请谁拥有原则,就应该依法对连州廪生的权益予以保护。赵兴家小妾喀丝丽提出的讼状证据不足,因为双方都没有建厂子、都没有生产出具体的东西,所以本着谁申请保护谁的原则,驳回赵家客氏的诉状。 程正辅这个判决让广南百姓大跌眼镜,那些压赵兴胜利的赌徒输的一干二净。但奇怪的是他们并不怨恨赵兴,也不怨恨程正辅。经过这件事,广南百姓也知道了官府保护版权申请人的决心。即使是赵兴衙门主办这件事,抢注的又是赵兴的灵感,这位经略使大人也会一板一眼的按规矩提出申诉——当然,申诉失败后他也会怀着满肚子怨气,按规矩对抢注行为予以保护。 更奇怪的是,赵兴在官司上吃瘪,并没有使他的威望降低,广南百姓反而觉得这位专横的经略使大人憨厚可爱,而赵兴的守规则行为也在广南百姓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自此以后,广南的政令通畅,百姓们都知道经略使大人是个有一说一,恪守规矩的“憨厚人” “憨厚啊!”得到消息的刘挚感慨的对方次彭吩咐:“赵离人在连州说过什么:立言、立身、立德。他这是在立身、立德,下面看你连州府学的了。连州抢注廪生抢夺了别人的主意,府学里没什么表示,不符合教书育人的主张,但要惩处该生员,有违背了新版权法,这方寸之间,必须拿捏的恰到好处。” “憨厚!”方次彭频频点着头,答:“赵大人这是处事憨厚,可我们府学便为难了——程宪已经判了,我等……” “让那孩子自己交出来——”刘挚回答:“不告而取是为窃,别人不知道,但我连州府学人人都听过赵大人的讲话,若一点表示都没有,以后别的学子怎么教?至于程宪方面——刑法判的是刑律,可至圣先师名下还有道德教育。我们以宗法、学籍法,管理学生,程宪那里也干涉不了。 告诉那孩子,缴出注册的专利,上缴给连州府学——我估计赵大人也是这个意思,他不是说过,学校要有自己固定的捐助人,要有自己的校产吗?就从这孩子开始。 由府学责令那孩子悔过,刑法既然已经认可,我们也尊重规则,依旧承认他的版权,但要要求他将这宗版权交给府学,由府学管理。至于那名生员,便以‘行为不谨’责令检讨,罚入图书楼打扫一年!” 方次彭晕了:“高!刘大人,你真是高。就您说的这些,绕来绕去,又说承认刑律,又说惩处生员——不懂!政事堂相公的手段,方某望尘莫及……依你,学生听不懂大人说的,但学生知道该听谁的就行,我这就去办!” 赵兴这个“憨厚人”此刻正在广西,他带着五百家丁进入广西后不久,广西官员便出来迎接,那位官员一见面就哭穷:“赵经略,我听说你广东又发钱了,这还让不让我们活了。我广西百姓天天都嚷嚷着让广西官府也学着广东一样发钱,可我哪来那么多钱,我就好奇,赵大人又哪来那么多钱?也给我广西发点,让广西百姓也沾点赵大人的雨露。” 赵兴笑着回答:“我今年的押钱纲已经起运了,这会也该到京城了。朝廷的赋税我一分没少,可没有拿朝廷的钱肆意挥霍。刘大人说笑了。” 刘大人苦笑着说:“自今年以来,大人是逢节就发钱,连刮风下雨都要发房屋修缮费,这钱总不能无中生有吧?” 赵兴哈哈大笑着,说:“我刚才不是提到押钱纲了吗。我这里就是来给你送钱的。今后你广西的押钱纲,赋税那块不妨交给我来转运,我给你给钱,修一条通向海边的大路,而后在海边修一条泊船码头。如此一来,你广西的出产可以直接装上海船运抵扬州。出产多了,赋税不就上去了,如此,广西不也有钱了。” 面前这位刘大人是宜州知州,他所处的州县并不靠海,所以赵兴的建议对他没用,他摇着头说:“赵大人休要哄我,我修路只能修到州境,然后还需要宾州钦州配合……” 赵兴插话说:“我下面正打算去这两个州,每个州我给十五万贯,但我的幕僚核算说,你们三个州劳动力便宜,三万贯就可以修一条路。广西多山,石料并不花钱……这些我都不管了,我每州先给十万贯,你们给我修一条青石大路通向钦州海边。事后我来验收,严守合格我拨付余款五万贯。 你广西人口多,赋税比我广东差不了多少,修了这条路后,矿产、山珍、粮食都容易运出去,我只管拨钱,剩下的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不过招募如此众多的夷人修路,若是处置手段好,那是一项德政,此后夷人必定感恩。 我工钱给的丰厚,你们手下那些衙役可要有点良心,因为我事后那五万贯相当于赏赐,白得的。如果衙役干的好,这么多夷人骚动起来,可就是一场大民变,刘大人可要叮咛到。” 刘知州拱手相谢:“大人此举等于花钱安抚夷人的人心,我明白,我一定让衙役手头不要太苛刻,大人放心,我正愁夷人如何安抚,必不会让那群胥吏坏了事。” 赵兴一指前面的寨子,又问:“那是恩立寨,属于大人管辖,是吧。” 刘知州点头应承:“那是熙宁年间规划的山岭野黎,立寨之后陛下赐名‘恩立’。寨中大多数是乌浒人,这个名称是汉唐时代称呼,因此族的人比较穷困,喜欢应募替人打仗、打冤家,所以我等宋官也称之为‘撞丁’、‘撞人’,也有地方官将之称呼为‘撞民’,或称为‘獞人’。 此外,他们还有‘俚人’、‘僚人’、‘侬人’、‘俍人’、‘沙人’等称,都是‘僮人’的别称……” 赵兴回头看了帅范一眼,帅范翻开名册,回答:“恩立寨有三名大将,寨主廉立之子廉恩设,此外还有两名男丁,分别是……” 赵兴冲刘知州一拱手,邀请说:“刘大人,‘撞人’、‘獞人’这个名字太难听了,已带有侮辱之意。今后,请称呼他们‘壮族’,‘壮民’。这寨中有我三名新选大将,我正要去看看他们的家属,刘大人有空,不妨陪我去一同转转。” 刘知州得了好处,不好拒绝,他一边勉强举步,一边回答:“这寨子里有三个人入选你的正军了吗?这些人还是我送上去的,我倒不知道具体人选,不过,大人,你选这些夷人当兵做什么,小心倒持太阿。” 赵兴一边向寨子走一边回答:“这群人生活在山林间,擅长丛林战斗。我下一步要攻略南洋,扫清南洋海盗。所以需要一群擅长丛林战的好手,这些人就是我的武器,也是广南开拓航线的勇士。这次我巡查广西钱监,顺便看望一下他们的父母,也算是替他们尽一份孝心。” 刘知州回答:“进了寨子,那位寨主之子倒需要拜访一下,另两人不需要了,我听说前面召请夷人去广东当兵,许多头人不肯把子弟送入军中,还说宋军本身待遇就不高,黎人去了还不是做牛做马……没想到,前面第一批去的夷人回来了,也各自出息了。于是头人们都把自己的孩子派出去想替换回前一批人,因为前一批人都是些奴隶仔。怎么,大人没有遣散他们吗?” 赵兴背着手向恩立寨走,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回答:“这就是我来的原因,凡选入正军的都是我大宋正式官员,我倒想看看谁敢把我大宋官员当奴隶看待。昔日西夏人这样干了,我烧了他们两座城市,如今我久不放火,手都痒痒了。” 刘知州本来无所谓,赵兴一句“把我大宋官员当奴隶”激起了他的义愤,他马上表态:“本官这就追随大人,跑遍本官辖区每个寨子,一一拜访那些大将们,赵大人说的对,我大宋官员做奴隶,他们好大的胆。” 赵兴与宜州知州的仪仗抵达恩立寨边,恩立寨寨主大开寨门出来迎接,赵兴的侍卫过去报名,那一长串官名吓坏了寨主。偏僻山林的小寨主见到最大的官不过是一个巡检与都头,如今一位知州,一名头上带着许多官衔的“好大的官人”赶来拜访,寨主腿都抖的不成样子,他望着赵兴背后那群武装到牙齿的侍从,心里直在琢磨:“我最近没得罪什么人吧?” 帅范抢步上前,大声念出了寨中三名正兵的姓名,而后问:“他们的家人何在?” 寨主一边招手让仆人去将另两位大将的家人绑过来,一边哆嗦着嘴唇子:“大人,我家小子闯祸了?还请大人看在老朽的面子上……” 赵兴抢步上前,冲寨主拱手:“廉寨主,恭喜恭喜。您儿子与寨中另两位已经选入我广南东路‘大将’营,成为我大宋正式官员。他们都是我跟这位帅监司部下,这次我来广西巡视钱监,顺便来看看你们。勿惊勿怪。” 这时,另两名大将的家人已被绑到在前,刘知州抢上前,厉声喝斥:“好大胆,我大宋官眷也敢捆绑,想造反吗!” 寨主身子一抖,赶紧冲仆人使眼色,帅范一挥手,三名侍从手里拿着一丈红绸走上前来,给三名士兵的家长胸前扎上红绸,赵兴假意没看见寨中人刚才对那两名老人的捆绑,他和蔼的询问那两位老人:“两位老人家听说你们的孩子是第一批入选的,他们寄钱回来了吧?” 两位老人频频点头:“回来了,他们回家了,已经把月薪放回家了。” 赵兴没等他们再说下去,马上向寨主叮咛:“按朝廷礼制,你等三人家中的赋税与劳役全部减免,寨主等会造好名册,一家之中免税免劳役的包括父母,女子,以及一名兄弟。名册造好后可以报到县里。” 寨主嚅嗫的说:“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不是传话过去,让他们回家吗。” 赵兴沉下脸:“我大宋朝廷选官,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插嘴——我听到一些风声,但现在我不愿追究。听好了,此后你们三人都是官眷,来人,头前带路,我要替他们亲手立牌。” 赵兴挂上的是一块青铜铭牌,上面四个镏金大字:“大将之家”。 寨主的大门上挂上这个牌子,显得有点与硕大的大门不匹配,但另两位老人的竹楼挂这个牌子,就显得过分扎眼。赵兴对这一切恍若未觉,他转头跟寨主商量:“几位官眷住这样的草楼,有失朝廷体面。廉寨主,寨中若有空地,不妨卖给两位老人家一块房基。两位老人家,孩子现在也是官了,每月薪水也不少,你们可要去叮咛几句,让他们不要乱花钱,把钱存下来盖房子娶媳妇。” 那两位老人家满口答应,旁边一个小孩不满的嘟囔:“哥哥寄回来的钱都被没收了……” 才说完这话,一位老人赶紧捂住了孩子的嘴,冲赵兴讪笑着解释:“小孩子家家,不懂事!” 赵兴扫过廉寨主,那廉寨主冷汗顿时淌下来。帅范没少在军中夸耀赵兴的凶狠,寨主的儿子多少识一点汉字,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少,他派人回来告诉父亲无法使赵兴潜回那两名奴隶,曾谈起过赵兴的凶狠,劝父亲改变主意,所以寨主对赵兴有浓重的戒心。此刻赵兴眼睛一瞪,他连忙回答:“存起来啦,那钱我替他们存着呢,也是想着等他们存够了钱批给他们一块宅基,既然大人吩咐了,我这就办。钱不够让他们慢慢还。” 赵兴没再说话,他一伸手,侍从递过来三个木匣,三批丝绸,赵兴将这些东西分成三份,一一送给三名家人,而后换上了笑脸,说:“廉寨主,两位老人家,我的人已经走累了,到你这讨口水,你不会不欢迎吧?” 廉寨主马上答应,并亲切的招呼另两位老人家:“一起坐,一起坐,大人,寨中新酿米酒刚好挖出来,大人请上座,老朽马上吩咐准备酒菜。” 赵兴一挥手,帅范迈步上前,大声下令:“诸军解散——禁止擅入民居,禁止单独行动,禁止大声喧哗;买卖公平,不得收受礼物。” 随着帅范这一声令下,原本像一根木桩一样站在赵兴身后的侍从们解散开来,他们十人一组蹲在路边,从背包中取出小酒精炉,问寨民们讨来水,购买一些青菜稻谷,从背囊中掏出干肉,开始为自己煮饭…… 赵兴与刘知州、帅范三名官员则坐在黎寨的高台上,与寨主及另两位士兵家属喝着米酒,闲聊着寨中的收成,其他人想上台敬酒,都被台脚的侍从挡住。台上,寨主不时起身,看了看台下那一队队士兵,感慨说:“真威武之师也……大人,我寨中三个儿郎训练好后,也是这样子?” 赵兴懒洋洋的点点头。帅范从进寨就板着脸,他这时插嘴:“我军规定,一名大将需要五个仆人伺候,我听说寨中其他两个人招不到仆兵,听说有人阻挠,不知是也不是?” “耽搁了,耽搁了”,廉寨主连声回答:“去伺候寨中最出息的儿郎,我寨中青壮都很踊跃,可谓人人奋勇,老朽觉得这个人也好,那个人也合适,挑来挑去,耽搁了,大人放心,我明天就打发他们上路。” 帅范点点头,赵兴轻轻放下酒碗,说:“天色不早了,叨扰三位老人了,你们放心,孩子交到我那里,一切都好。我不仅教给他行军打仗,还会教给他读书识字,以及一些行案文书,等他服役期满的时候,我还会教给他一些谋生手段,将来退役,无论他做官为民,都能衣食无忧。” 帅范也站起来,走到台子边,他扫视了一遍侍从,那些侍从开始匆匆收拾行装,归还借别人的东西,片刻过后,侍从们的背包都已经打好了,帅范扬起嗓门喊:“诸军,集合。” 刘知州满意的点头,赞叹:“真强军也!” 离开了恩立寨,赵兴悄悄询问刘知州:“这位廉寨主说话很有条理,以前他是干什么的?” 刘知州笑了一下,回答:“廉寨主的祖父娶了一个宋女,他父亲还请了一个村秀才做教师,自己也读书识字,所以算得上一名秀才。” 赵兴击掌感慨:“这就是文化的征服力量,我们应该把这种文化的影响发挥到极致,让夷人都归于教化,如此,广西才能稳定。广西稳定了,我们就能抽开兵力……嗯!让我想想……” 宋代的广西包含云南桂林与现代的广西境内,它的全称是广南西路,建成为广西。与之相对的是,广南东路常常简称为广东。 刘知州打算陪赵兴走遍所属州县的各个大将之家,赵兴却没有太多的时间挨个走过那些人的家庭,他吩咐将带给那些家属的礼物留给刘知州,而后递上一份名册,殷殷叮嘱:“刘大人,这是宜州所属大将的名册,总共是两百四十七人,这里有三百份礼物,多余的你可以与衙役们分分。 刘大人,这些大将既然当了我大宋的官,我会把他们教导的心向大宋。这些人散布在各个夷寨,今后他们的家属就是你平息夷寨纠纷的支柱,拉拢他们的事情我就交给你了,望刘大人好好自处。” 刘知州眼前一亮,这才明白赵兴的意思,连忙保证:“赵大人放心,我一定亲自跑遍他们每个人的家,亲手给他们挂上铜牌。除了这些赏赐外,我宜州官府再每户赏一旦米,大人看如何?” 赵兴拱手告辞:“那本官就多谢刘大人了,我打算从恩立寨前往宝积监,在这里就跟大人分手了。” 钱监的事情地方政府是不能插手的,刘知州止步于寨门口,拱手相送,等赵兴走远了,他按耐不住好奇心,招手叫过一名衙役,催促说:“把那个木盒子拿上来,让本大人看看里面装的什么,这盒子做的如此精细,赵大人还郑重当作礼物送给别人,我看看里面是什么。” 第二百七十六章 谁是无辜者? 第二百七十六章 谁是无辜者? 盒子打开了,刘知州看了半天,只认得其中几样,他问衙役:“我怎么看着盒子里装的是尺子锯子,其它的是什么东西,你们可否认识?” 一名衙役回答:“大人,这盒子里头的东西名叫‘小五金’,我瞧着这精致做工,肯定是上品的‘庆州小五金’——这是钢卷尺、这是扳手、这是铁钳、手板锯、钢剪、铁锤、起子、短刀等物品。大人不认识,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木匠铁匠的玩意,但在下听说这东西家里用非常好,平常放在家里,修个什么东西,做个什么东西,不用求木匠。” 刘知州略显失望,他抱怨说:“木匠的东西,还郑重拿来送礼,枉费本大人那番感谢了。” 那名衙役又补充说:“大人休得小觑了这盒工具,听说里面的铁家伙都是‘工具钢’做的,‘工具钢’这个词还是赵大人发明的。这里面每样物事都有自己的名称,就说那柄榔头被称为‘坚定’,能敲断大锤自己不崩缺口;而那柄剪刀称之为‘必克’,据说可以剪铁,只这短刀形状怪名字怪,称之为‘狗腿’,简直削铁如泥。如今广州造船匠最喜欢买这种物事,光那柄短刀,单拿到市面上也值五十贯。” 刘知州这才悚然动容,他转换了观念,看着那盒工具也亲切起来:“我说呢,这些东西做工真精致,铁件上打磨的真光滑,圆的地方圆,方的地方有棱有角,果然好看。” 那名衙役又继续补充说:“大人,听说还有一套‘庆州大五金’,里面包含一柄斧子,一柄砍刀,据说那斧子平常可用来砍柴,但用来剁肉也斩骨如泥,广东许多人买上这套物事,配上柄砍刀当武器使,可比我们手中的朴刀强的多。大人,这套礼物多出一百多套,不如拿出五十套跟那位赵大人换二十套大五金,也好让我们换换武器。只‘大五金’里面的刀斧,平常家用也顺手啊。” 刘知州赞同的点头:“本官要这些木匠玩意也没用,索性拿出一百套去,跟赵大人换上四十套‘大五金’,便是换上三十套,也方便你们以后执法。” 稍后,日暮时分,赵兴带着他的侍卫进入宝积钱监。 宝积钱监郑监司迎进了赵兴,一万名钱监的工匠站在矿坑钱的空地上,目视着赵兴及他的五百侍从的进入,赵兴在暮色中望了一眼周围的风景,最终将目光的焦距确定在郑监司身上:“宝积监自今年开春总共生产了十二万张铜板——这数目或许有点差额,但我取个整数,就不计较了……” 赵兴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嗓门说:“迄今为止,宝积钱监生产的铜板没有一个合格的,这些铜板含铜量极低,全是铅锡。此外宝积钱监只铸造了二十万贯铜钱,铸造的铜钱既薄而且分量不够。更令人气愤的是,宝积钱监说是分配给他们的十台蒸汽冲压机已经损坏八台,但我的人只在你们的钱监发现了两台机器。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的机器损坏了,那些铁件在哪里?给我看看?” 郑钱监脸上的笑容一点没有变化,他笑着回答:“赵大人,我宝积监一万人——其中不免有些手脚勤快的。大人的机器坏了,放到那占地方,恰好我宝积监炉火很旺,大人的机器都是好钢,有些人贪财,不免把那些钢件溶化了换点收入。大人要看那些机器的遗骸,没有。但我宝积监愿意照价赔偿。如今一斤镔铁价值多少,我宝积监愿意以镔铁价赔偿大人。” 赵兴盯着对方半晌,脸阴阴的问:“你是中国邮政的?……可惜,我没心情跟你逗着玩。机器在宝积监损坏,我只能惩罚宝积监——惩罚宝积监这个团队,至于你们如何内部自律,那是你们的事,我没工夫,也没有那么多的成本跟你们耗。我决定撤销宝积钱监,用炸药把矿坑炸毁,郑大人,你跟我回去吧,我还有事要问你。” 郑钱监理直气壮的看着赵兴,别有意味的提醒:“大人,我宝积监可有一万匠工!” 赵兴笑的很阴冷,他没头没尾的回答:“草越密,越好割。” 赵兴这句话说的是数百年前哥特人入侵罗马的时候说的一句名言,郑钱监不知道这句话的来历,但他感觉到赵兴的决心,所以他也没有继续纠缠,只是趾高气昂的拱拱手,答:“大人今夜且安睡吧,待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矿工们。” 赵兴无所谓的点点头,大大咧咧的叮嘱:“明日一早你将矿工队伍集合起来,十人一组,百人一队,集合在前面的空地上,等我宣布消息。” 郑钱监狞笑着告退,赵兴傻呵呵的送他走,脸上堆满了憨厚的笑容,但郑钱监一出房门,赵兴的笑逐渐冰冷,他扭头叮嘱帅范:“今晚,这座馆驿就是战场,或者是我们的坟墓。” 帅范一挺胸,回答:“大人放心,这些侍从大都是庆州老兵,至下者也是密州团练,至少跟辽人见过生死。大人,你说跟虎狼搏斗过的人,会在意羔羊的进攻吗?” 赵兴呲了呲牙,答:“山高林密,谨防火攻。命令士兵多储备水,到了夜里就将竹楼外墙泼湿。” 帅范也呲开牙,笑着说:“大人无需挂念,这里湿气很大,我看了一下竹楼,上面青苔未去,想点燃可不那么容易。如今我水军正在积极备战,我保证广东广西不会有一两猛火油流散民间。没有猛火油,我看他们怎么点燃这些湿竹子。” 赵兴转身往竹楼的二楼走,低声自语:“如此,我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当夜,赵兴睡得并不安稳,从日落时分,赵兴这栋竹楼枪声、爆炸声响个不停,活像庆典中的爆竹声,等到太阳重新升起,赵兴爬出他住的傣家住宅,清晨的雾霭透露出一种如梦如幻的色彩,太阳透过空气中雾气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道彩虹,赵兴打量着这幅景色,情不自禁的回忆起艾青在《南行记》里描述的情景。 唯一遗憾的是,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血腥味,赵兴随口问正在收拾的帅范:“伤亡多少?” 帅范拱手回答:“我们的人只伤了三个,这还是不小心被人射中了没有铠甲遮护的部位,他们受伤之后立刻用烈酒冲洗了伤口,应该问题不大。周围我们已经搜索到一百一十七具尸体,或许还有伤轻者已经逃窜了,剩下的就看大人的了。” 赵兴慢悠悠的吃了早饭,在此期间郑钱监的人一个也没出现,等他吃饱了肚子,擦干净嘴,赵兴掷下手绢:“全军披甲,不等他了,我们找上门去。” 帅范知道赵兴说的“他”是谁,连忙指挥士兵披挂整齐,赵兴带着士兵闯进郑钱监的官衙,官衙内郑钱监正跟一大堆亲信商议着什么,赵兴不客气的用马鞭将郑钱监拨拉到一边,自己坐在公案后,翘起二郎腿,懒洋洋的说:“郑监司是在召集人手吧?我昨天让你召集矿工,你现在做的怎么样?” 郑监司目光一闪,马上拱手回答:“下官这就去召集人手。” 赵兴目光一闪,已经发现自己的闯入让郑监司措手不及,他现在哪肯让对方出去调集人手,所以赵兴笑的很憨厚,那笑容活像四五岁的小孩刚获得一个棒棒糖,他就带着这副笑容说:“召集人手这样的小活何用郑监司出马,让你们几个手下去就已经够了,来,郑监司,咱俩聊一聊风花雪月……可惜这里没有伎乐,否则喝着小酒,吟着诗,漫听歌舞,也算是一件雅事。” 郑钱监马上抬脚,一边向外头走一边说:“赵大人喜欢这个,怎么不早说呢,我府中恰好有一班伎乐……” 郑钱监的话嘎然而止,门口处,身体比房门还高的泰森一把掐住了他的细脖子,生拉活拽的重新拖回赵兴身边,而后抱着膀子回到门口。 郑钱监咳嗽半天,透过气来,他看了看堵在门口的黑人泰森,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赵兴与帅范,把满腔的怒火重新咽了下去。 不一会儿,郑钱监的亲信赶过来报告队伍已经集合好,他一边汇报一边冲郑钱监使眼色,动作之明显,便是一个瞎子也能感觉到了。但赵兴与帅范恍若未觉。 郑钱监谄笑着向赵兴拱手:“赵大人,一万矿工已经集合完毕,请大人训示!” 赵兴一摆手,对帅范说:“你去布置吧,留二十个人在我身边,其余的人都散布左右,把他们都围起来。” 郑钱监身子动了一下,他刚想阻止帅范的行动,但转念一想,满脸的喜色——他手下的矿工有一万人,赵兴只带二十个人跟他去,那不是找死吗。所以帅范带越多的人出去越好,即使他那些人包围了矿工,也没什么可怕的。 没有受过军训的矿工队列很散漫,他们多数是三五成堆的聚集在一起,私下闲聊的。赵兴经过的时候发现他们聊的话题天南地北,有聊佛爷的,有聊神鬼的,也有聊自家老婆孩子的。 赵兴登上高台,严厉的扫了一眼台下的矿工,等矿工的窃窃私语平息,他提起嗓门喊:“我来,是惩罚你们的。惩罚你们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因为你们生产的铜板与铜钱全不合格,为此我不得不千里跋涉过来看看你们出了什么问题。 你们肩膀上也长了一个脑袋,脑袋下也长着两双手,为什么别人能做到的你们做不到。惠州阜民钱监今年铸钱已经到了一百二十万贯,你们宝积钱监只铸造了二十万贯。 铸造的钱多钱少我倒不在乎,我在乎的是费用。你们宝积钱监铸造二十万贯钱,整个费用却跟阜民钱监相当,可阜民钱监用这笔钱铸造了一百二十万贯钱。 所以我就在想,撤销宝积钱监怎么样?把养活宝积钱监的钱投到阜民钱监,它会出产超过你们五倍的收益——请记住,我说的不是宝积钱监某个人,是说的宝积钱监这个团体,身为团体中的一员,你们花费大出产低,每个人都难辞其咎。所以,你们当中没有无辜者! 昨天,我跟郑钱监说了,郑钱监告诉我法不责众,意思是我不应该惩罚你们全体,而应该惩罚你们当中的某些人。我就纳闷了,整个宝积钱监的错误,为什么需要极少数人来承担,莫非他们是替罪羊?那么,谁来当这个替罪羊? 这话我跟郑钱监说完不久,当夜我遭到了袭击,请记住,我是在宝积钱监的官舍里遭到袭击,这个责任应该由整个宝积钱监承担,至于宝积钱监内部应该由谁来承担,那是宝积钱监内部的问题,我没那么多时间,没那么多精力去跟别人捉迷藏,所以我决定:惩罚整个宝积钱监。 我的惩罚措施如下:每个宝积钱监的人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活下去,至于具体该谁活,一方面在于天,一方面在于你们的自律。 这么说也许绕了个圈子,那就让我们说简单点,说一些军中汉子直爽的话,用最简单的语言说,那就是‘十一抽杀律’。每十人为一组抽签,十支签字里头有一支是死签,抽到这支死签的人,很抱歉——你运气不好,我要杀你以示惩罚。而其余九个人则得到我的赦免。 谁抽中‘生签’,谁抽中‘死签’,纯属天意。抽死签者,哪怕他再无辜,天意如此,我只能送他去死。抽中生签者,哪怕过去如何罪大恶极,天意如此,我服从天意赦免他们。 好了,开始吧,开始抽签。” 底下的矿工一下陷入死寂,他们都阴沉沉的盯着台上的人。此时,赵兴带着二十个侍从,身后还有郑钱监的上百名随从,但他却一点没有感觉到周围的敌意,只是冷冷的冲自己的侍从摆了摆手,那名侍从迈步上前,一指最靠近高台的一伙人,厉声喝斥:“你们,从你们开始,上来抽签。” 现场中一片死寂,那伙人阴沉着脸却不举步,此时,帅范率领其余的士兵正围在附近的山坡边,成疏密队形包围了这一万矿工,那队被点名的矿工在沉默中盯着台上的那二十个人,只见那位传令的侍卫队长咧嘴一笑,一挥手下令:“开火!” 台上的二十个人从腰中拔出手铳,瞄准台下那队被点名的人扣动了扳机…… 一通爆竹般的枪声响过,那队人一个不拉的被打到在地。台上的侍卫开完了枪,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将空枪插回腰间,又从腰中拔出另一只手铳,冷冷的冲台下的人比量,枪口所指,台下一片死寂,许多人面色苍白,目光躲闪。 刚才下令开火的那位队长又一指另一伙人,招呼说:“该你们了,过来抽签。” 那伙人沉默了片刻,看见台上侍卫的枪孔已经对准了他们,突然爆发一声呐喊:“不是我们……昨天袭击大人的人不是我们。” 赵兴默默的点点头,那名小队长大声嘲讽:“当然不是你们,袭击朝廷命官这是谋反大罪,需要诛灭九族的。我知道不是你们,但既然我家大人在宝积监受到袭击,那么宝积监所有的人,个个该杀。 我家大人是厚道人,给你们网开一路,你们当中九个人可以活,其中一个人必须死,过来抽签,不从者,格杀勿论。” 那队人马低声商量了几句,突然一指台上,说:“大人,昨天袭击你的人是李二拐子他们,还有其他人,但我们只知道李二拐子,他带的人就在你身后。” 赵兴的侍卫不用他招呼,立刻转身扣动了扳机,一通枪响,台上除了赵兴他们还站着,其余的人要么中枪倒毙,要么伏地叩头。 赵兴按照那队人马的指示,从他身后抓出了十一个人,包括了被击毙的、被击伤的九人,扔到台下,几名侍卫跳下去,将他们利索的斩首示众。赵兴在台上听着人的汇报,回答:“有二十个人死,这意味着有二百个人可以得到赦免,你们几个举报人从台下挑选你们的亲戚,凑够二百个人,这些人得到我的赦免了。” 赵兴说罢,一指刚才举报的那队人马,大声说:“什么叫自律,这就是自律。他们举报了奸人,不仅自己可以活,他们的亲朋好友也可以活。” 台下的其他人还在犹豫,刚才获得赦免的这队人马立刻窜到矿工队伍里,他们不时的从队伍中拉出一两个人,而后彼此热泪盈眶拥抱在一起,但他们也不时从队伍中揪出两三个人,又扭送到赵兴身边。 最终,他们扭送的人达到了六十一个人,赵兴的侍从奔下台,一个个清点着人数,不一会,向赵兴汇报:“大人,目前他们总共举报匪徒六十一人,这里,他们的亲朋好友有五百一十四人,还差一百多个名额。” 赵兴一摆手:“让他们填满名额。” 赵兴这句话让大家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他们抱着最后的期望等待,不久,这队凑满名额的、被赦免矿工开始在侍从的领导下走出圈外,那名小队长重新回到台上,一指附近的一队矿工,下令说:“你,过来抽签。” 那队矿工大惊,哆嗦着说:“大人,昨天袭击你的匪类已经全部在这了,都被你们捆起来了,我们还抽个啥签?!” 赵兴神色不动,恍若未闻,那名小队长呲了一声,回答:“你没有听懂话吗?我家大人刚才说了,惩罚的是宝积监这个团队,而且每十个人中只惩罚一个,快上来,无论你有多少罪孽,你有百分之九十的机会得到赦免。 放心,我家大人说是杀一千个人,决不多杀一个,也不少杀一个。我家大人可讲规矩了。” 那名矿工哆哆嗦嗦的上台,抽出了宝积监的第一根生死签,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签字,立刻欣喜若狂的大喊起来:“生签,生签,我没事了,我没事了。” 有这个人的示范,其余的人开始轮流上前抽签。期间,有抽中死签者想竭力反抗,但没等赵兴的士兵动手,他的同伴已经将这人制服,押送到赵兴面前…… 这天傍晚时分,赵兴跟帅范带着侍从下山,他们身后的宝积监郑钱监及其亲信已经全部格杀,原先的副矿监被提拔起来接替郑钱监的位子。 等众人重新回到恩立寨,帅范拍马走到赵兴身边,长出一口气,说:“大人,好险,你带着二十个人走进他们的圈子,我直担心出意外——那些矿工可有一万人呀,生生叫你杀了一千人。” 赵兴面无表情的回答:“这就是‘羔羊效应’。那群人知道自己有百分之九十的机会可以逃脱惩罚,无论如何是不愿冒那百分之十的风险,而一旦他们确认自己抽得了死签,另外几个获得幸免的羔羊,决不容许他破坏规则,因为那样一来,就意味着他们重新面临百分之十的生命危险。 所以,不会有人反抗的,反抗的人必定会让他们的同伴制服。而我们二十个人一点危险没有,倒是你们,一旦发生暴乱,他们首先想的是逃入山林。你们五百个人的稀疏阵线根本不可能挡住万人冲击。” 帅范皱了皱眉头,又说:“只是,大人一上来就斩杀一千人,实在过于冷酷,万一他们当中有无辜者怎么办?” 第二百七十七章 闲不住的好战分子 第二百七十七章 闲不住的好战分子 赵兴哼了一声,回答:“铸私钱、偷工减料、贪污公钱、欺上瞒下,袭击来检查的上官……他们把所有的罪恶都犯下了。在那个藏污纳垢的环境里,人人都是受害者,人人都是施害者,没有人是无辜的! 你想象一下,若我们昨夜在袭击中被人攻近身边,会怎么样?数千人会前赴后继蜂拥而至,将我们淹没,事后官府调查,他们当中可会有一个直言相告者?不会,我料他们绝不会,因为宝积监的所有恶行,他们都是知情者,但也没见到有人站出来。也就是说,宝积监的恶,他们也参与其中。至于现在,他们检举了,是因为我在生死相迫…… 广西不属于我们经略司管辖,我们如果以钱监的名义进行监管,还要防备他们的收买我们的监管者,要防备他们给我们打游击,隐匿瞒报收入,要防备他们做假账……我没有那么多的行政资源跟他们捉迷藏,也不想在他们身上花费太多的行政成本,所以我只有惩罚他们团队,然后教给他们如何自律。 这样一来,新任的矿监一旦想蒙蔽我,他面对的是整个矿工团体、万名工人的无声监控。而这一切,我无需花太多的行政成本,就可以做到。 我现在就是给他们立规则,告诉他们一旦出错我惩罚的是整个团队,如此一来,钱监们做手脚,他要担心整个矿工团队的监控与举发,而我们只需要坐在广东,翻他们的账目,就可实现我们的管理。” 帅范听了这话,默然不语。 赵兴继续说:“成本与效益,这是管理学的基础。广西离我们太远,道路又极其难行,我们检查一次,需要花太多的行政成本,还有时间。而我这种做法,是最节省行政成本的——自律。团队的力量自律。虽然,他们当中或许有人‘无辜’被杀,可鉴定他们是否无辜,太花精力,我得不偿失。 我宁愿错杀一千,也要教会他们自己管理自己,也要让他们知道:当罪恶在你身边横行的时候,你至少也是沉默的助恶者。如果想撇清自己,最微小的努力唯有大声呐喊!连这个都不愿做的人,他不是无辜者。 好了,我们该拜访下一家‘大将’眷属了,帅监司,你带路吧。” 赵兴视察完宝积监后,没有着急的赶路,他继续维持着自己的速度,沿途拜访着自己军中的大将家庭,他走得慢,但他在宝积监做的事传播的并不慢。等他进入下一个州县,这才发现,他在宝积监做的事情取得了出乎意料的效果。各地钱监或者整体逃亡,或者只剩下矿监光杆一个人胆战心惊的迎接赵兴,等他视察到第三个空无一人的矿监,惊奇地发现:整个广西唯一完好的钱监,只剩下他整顿过的宝积监了。 “正好,帅监司,发起一场清剿战争需要多少钱?”赵兴笑嘻嘻的问:“你瞧,他们宁愿逃亡也不愿见我,这说明他们不敢面对,说明他们当中确实没有无辜者。” 帅范知道赵兴问的是什么,连忙回答:“大人,这不怨他们。过去从没有如此严厉的监管,所以他们顺手偷点朝廷铜料做私活,也没人处置,久而久之变成了习惯。这是监管的错误、朝廷官府的错误,不是矿工的错。他们现在成了矿霸、矿盗,未尝不是官府的积弊所致。而矿监不逃,不是因为他们清白,是因为他们是朝廷的官,尚拉不下脸去做匪。 嘿嘿,再说,矿工一逃,他们自可以把罪责都推给逃人,大人还能查下去吗? 不过,那些矿工都熟悉本地地理,他们藏入林间,一般人找不着他们的踪影,而且他们有可能获得临近寨子的庇护,我们的人根本无法辨认…… 大人要避免逃散矿工在山林中为匪为盗,发动围剿,至少需要出动三千名士兵、两千名辅兵。无论怎么节约,也需要一百万贯的军费——大人真要这么做吗?如此一来,我们不免要被拖入持久而无效的清剿当中,弄不好,还要得罪当地土司……” 赵兴得意的一晃马鞭,指了指周围的山林,提醒说:“那些矿工熟悉地形,有我们的‘大将’熟悉吗——这事不能让正规军出马,索性给我们的‘大将’们增添点家庭福利——拨款三十万贯,悬赏通缉那些逃散的矿工,通知所有的‘大将’家属,告诉他们每个矿工不论死活,凡捉到者,赏金五贯……” 帅范点着头说:“大人这一千‘大将’家属,怎么算也能组织起六七千人的搜寻队,这下子,那些逃散矿工不足为惧了,他们要么出来投降,要么就会被当地人斩杀。嘿嘿,如此一来,‘大将’眷属也可直接插手当地事务,等‘大将’退役了,接任当地巡检,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般,兵变后的士兵逃入山林,至少要为祸二十年,赵兴拨一笔相当于战争费用三分之一的悬赏,轻轻松松解决了这个隐患,心中自然得意。宝积监事情处理完毕,他依然按照原先的行程,慢悠悠的巡视剩余的钱监,而后抵达广西钦州、海边小城的简陋港口。 此时正是六月,小皇帝赵煦在章惇的帮助下,终于废除了孟皇后,改立刘婕妤为后,随即宣布大赦天下——独不赦元祐党人。 苏轼等贬官知道这消息后,认为年轻的小皇帝不愿赦免他们这些年老的贬官,如此一来,他们可能终生无法返回故乡,于是他们纷纷开始在岭南购置地产,准备老死于此……幸好,经过赵兴召集的三十万人垦荒,整个广南东路良田很多,使得贬官可以用廉价购买足够养家的土地。 同月,惠州丰湖二桥修通了,百姓奔走相告,杀鸡庆贺。东坡的“两桥诗”记载了当时的盛况。“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楼。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 此后,惠州丰湖也被称为“惠州西湖”,或“南西湖” ,那条宽畅的大堤则被称之为“惠州苏堤”。现代,惠州丰湖、杭州西湖与越南陈公川修建的两个西湖并称为“天下四大西湖”,那些苏堤也被称为“天下四大苏堤”。 也在这月,赵佶受封于端州为端王。高俅正式成为端王的幕僚。 赵兴进入的那座广南西路安远城,也就是现代的钦州港,广南西路兵马都钤辖、轻车都尉张田正在小城中等待赵兴,见到赵兴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他满脸堆着笑上前迎接,殷勤地问:“赵兄,这半年我可哪都没去,就待在这安远城,你要的码头我已经修建好了,你的后期款项什么时候到?” 赵兴挥一挥马鞭,意态悠闲:“别着急,我还欠你十万贯,这十万贯小钱,着什么急。” 说罢,赵兴一挥马鞭,指了指大海对面,又问:“张轻车,你知道对面有什么?” 张田一挺肚子,回答:“我知道,对面是交趾国。” 赵兴板着脸,叹了口气:“回答错误——你应该说,对面是交趾红木、是全亚洲最优质的铁矿石与煤矿石,是无数的宝石、粮食、玳瑁、象牙、孔雀羽——还有一个茶叶丝绸的大市场。” 赵兴又一挥马鞭,又指指张田的身后,说:“而我们的脚下,是广南西路最适合建立港口的城市,在这个安远城前方,有很深的海湾,是这片海域最好的深水港。它前面有一个狭窄的海湾口挡住风浪,让港中泊船能避过台风侵袭。若在湾口一左一右修建两座炮台,还可以将整个海湾屏护住——在这里修建港口,即使是我们以后与交趾关系恶化,也不怕他们的海军过来偷袭。 而我们身后有什么,据我所知,是大理国有巨量的铜矿银矿,与大理国的铜矿相比,我大宋四大钱监合起来的所有铜储量,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除了大理国之外,这个港口背后是整个广西。你广西山林茂密,有很多山珍野味,奇珍异宝,因为运不出去,卖不出一个好价钱;那无数的宝石矿与玉石矿,只能在乡民中相互传递,做一些不值钱的装饰品,而一旦运送出去,将它们运到京城,这些东西,每个都价值上万贯。 广西道路难走,森林茂密,很多小路三五天没人走,地上便长出了大树,广西的物产要运到京城,前后要花八个月时间,不知道要消耗多少人力物力。但有了这个港口就不同了,广西只需要把所有的物产运到这个港口来,在港口装上船,运到京城只需要十天左右。 十天,你走完过去需要走八个月的路,这也意味着你的时间成本从二百四十天降低到十天——总共降低二十四倍,你说,这是一注多么大的财富。” 张田悠然神往:“我家兄弟张用在密州控制了个码头,便可以日进斗金,赵大人的意思是我在广西也可以控制这座码头,坐享它的收益。” 赵兴郑重的点点头:“我不知道广西的情况怎么样,但我在广东,已准备把经略安抚司迁到临海的香港县去。你广西修完通向安远城的官道,我建议你也把经略司衙门迁到安远城。 广西有大量的造船木材,安远城又跟交趾近在咫尺,这座城池,在贯通广西的大路修好后,可是个日进斗金的地方。而安远城又是一座千户小城,你的安抚司衙门迁到这里,城中所有的一切由你做主,岂不好过在贵阳受各衙门牵制。” 张田沉思了一下,轻轻摇头:“你老兄勾画的虽然美好,但广西是镇州(亦即边境前线军事州),我的安抚使衙门设在贵阳,便于居中调配军队,到了这偏远的地方,万一贵阳有事,我赶都赶不及。况且这里实在简陋,民不过千户,我衙门里的官员在贵阳生活久了,哪能习惯待在这个偏远小县。” 赵兴竖起两根手指,继续循循善诱:“第一个问题,我来给你解决:我最近勘察看道路,流经我广州入海的那条大江被人称作‘西江,但出了广州,到了你广西境内,它又被叫做别的什么名字,这条江穿越整个广西进入大理国,在大理国的善阐府附近汇入一个湖,那个善阐府,我喜欢把它叫做‘昆明’,这条西江的发源地——那个湖泊,我喜欢把它称为滇池。 别问我这两次地理名词的来历,我喜欢如此称呼——你可以把它当作‘军事代号’。我的陆桥佐吏单锷正在勘测西江,我需要你用经略司衙门的手令配合单锷,规划整个西江。我打算在西江沿线,仿照秦始皇修筑灵渠的方式,在这条江修筑许多水坝,以提高水位,让这条江的上游可以通行大船。 不过,时代在发展,秦皇筑堤坝是单纯耗费钱财,我筑的堤坝,让它带上一副水力冲压设备,这样,每个堤坝都相当于一个挣钱的坊场,为了让水力冲压机正常运转,坊场老板会自己去维护堤坝。我不会再为维修的事花一个钱。 整修这条河渠的初期,我就打算用修筑水力冲压机的名目,不引人注意的逐步逆流修建上去,一直修到广西边境。有了这条河道,广西有事我可以从广州发兵,直接扑到你广西的大宋国境,甚至能够直入大理国内——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你要有兴趣,广西境内的水坝归你,每个水坝可以驻扎一个指挥的士兵。水坝挣着钱养活一个指挥绰绰有余。万一广西有事,你的士兵可以沿着这条大江调动,保证又快速又出其不意。” 张田想了想,回答:“赵兄,我广西针对大理国,却没有什么担忧的。大理国弱,国内权臣高升泰与国王争位,疲于应付国内事务,全无对外扩张之力。但对面的吐蕃就不安稳了,与我年年冲突不断。昔年青唐战争的时候,吐蕃不停的入广西境内骚扰,令人疲于应付。可我怎么听赵兄这里却在频频谈到大理……莫非赵兄有想法?” 赵兴一指大理国境内,回答:“广南东路、广南西路每个铜矿的产量都太小,我准备在今后几年逐渐废弃两境内的钱监,把所有的铸钱事都合并到一个铸钱监里。而各个矿场今后只管出矿石,冶炼的事情不归他们管。这安远城就是我选定的广西铸钱监,也是今后我两广境内唯一的铸钱监。 钱监合并后,虽然运送矿石的成本上升,但通过海运,我运送铜钱的成本却大大降低,两相抵扣以后,我剩下的钱更多,还有结余,而所有的铸钱事归并到一个场子,让我的行政成本也大大降低。所以这件事我势在必行。 我知道,广南东路、广南西路两地的铜矿产量不够,但海外却有大量的铜矿,比如大理,他们的铜矿石运送到沿海地方,甚至比我们自己出产的铜矿还要便宜。所以,下一步我打算将各地低品位的铜矿全部卖给民间,让他们自己铸造铜器等物品,以此降低铜器与铜钱的差价。而想要做到这些,我必须将大理铜矿掌握在手。 拿下大理还有一个好处,大理还有三条河流通向大海:一条是红河,通过交趾的升龙府进入毗邻广西的大海,控制了那条河流就等于控制了下游的交趾国;而另两条河流——澜沧江、怒江,更加重要,它沿途流经数个国家,直到流入印度洋。汉朝的时候、晋朝的时候,大食商人曾经通过这河流进入象林郡,也就是现在的大理,从而向我们朝廷朝觐。那时候大理还属于我们的郡县。 拿下大理,等于恢复了我汉唐的国境,而大理其实并不难攻克。那里的百姓倾慕汉唐文化,对我们的统治原本就有认同感。过去那里穷困,朝廷任命的官员只好搜刮百姓,使百姓不堪忍受,但如果水路修通了,各项矿产开发好了,那里可是一片富饶之地。 我们可以通过一些的手段的运用,让当地土司替我们管理当地。只要把统治手法稍稍变换,减去贪官污吏的危害,另一方面,使当地百姓的生活水平上去了,想必,百姓对我们的统治不会有太多的抵触。 想想看,大理实在是块肥肉,而对于张轻车你来说,这可是个开疆拓土的大功,立下这场大功,朝廷那方面的赏赐可不少,家族里面,你的地位一定能超越张用张诚。而做到这一切,并不复杂。我只要你按我的吩咐,把转运司衙门迁到此处,作出一副专心发展安远城的模样麻痹敌人,等我们准备好了,再突入大理国,完成这次开疆拓土。” 张田眨巴眨巴眼,又问:“那吐蕃呢,广西安抚司治所迁离贵阳,吐蕃怎么办?” 赵兴摆手:“吐蕃的事情让成都府操心,你留下一个副手在贵阳,这几年只管埋头经营安远城……我认为经过青唐之战,吐蕃三五年内还没有挑衅大宋的胆量,等我们拿下大理,就构成了对吐蕃南北夹击的势态,到时候想不想打吐蕃,我们说了算。” 张田此刻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从我广西招收六千夷兵,原来是为这个准备的。” 张田还想说什么,赵兴摆手:“这些人可不是为攻入大理准备的,他们将作为水师战兵,随船下南洋。南洋有数不尽的财富,数不尽的奴隶,我广东要发展,必须把附近的财富全部抢夺回来。 等到今年秋,‘大将军’成军,我准备小规模试探南洋诸岛,等到明年再进入印度洋,到了澜沧江(湄公河)入海口看一看,若有两路夹击的机会,拿下大理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张田沉思犹豫,赵兴随手在地上画着广西地图,继续给张田解释。 广西跟吐蕃的交界处仅仅只有一个边角,吐蕃入侵的时候,广西军多数是因成都府的要求入境协防的,赵兴只要把话解释清楚,张田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回身望了望贵阳方面,终于横下一条心,回答:“干了,贵阳虽好,但安远城我们自己可以做主,只要用心经营,三五年内超过贵阳不成问题……” 赵兴意味深长的提醒:“关键是这个地方来钱多,而且不引人注意。身为朝廷官员,谁都不想在岭南这块‘指射之地’待一辈子,所以挣钱是最主要的。广东、广西与藩外通商的事情归我管,我容许你在安远城与交趾商人通商贸易,你不说,我不说,朝廷那面没人知道广西开埠。 我容许你与交趾通商,是想把一座炼钢厂,一座造船厂迁入钦州,你我二人合力经营,将安远城打造成一座军寨,有了造船厂、炼钢厂,再加上你的通商贸易,我看安远城一年收入八十万贯不成问题,如此,跟你来的官员都亏待不了。 几年后,我们筹划的差不多了,寻找一个好时机,出兵拿下大理国,你以军功回朝,还可以在这片土地、以及在那次战争中挣个金银满谷,何乐而不为。” 张田被赵兴煽动的热血沸腾,他挽起袖子说:“罢了,安远城再苦,难道有军营中苦!男子汉大丈夫,功名但在马上取——我就忍几年……赵兄打算怎么筹划那场大战?可以跟我先说说吗?” 第二百七十八章 “送钟大道”专业送终 第二百七十八章 “送钟大道”专业送终 赵兴摇摇头,回答:“我在环庆路小试了一把伸手,可惜壮志未酬。现在到了广南,只能拿这些南方小国撒撒气……嗯,首先,我准备赠送大理一座巨大的钟楼,让大理沐浴在大宋的光辉之下,让大理百姓也有时间概念。 我赠送的这座钟楼,座钟很大,应该是一座能震响全城的巨型金钟,这座金钟唯有广南有铸造技术,为了运送这座金钟进入大理,我希望大理能容许我修建一条简易的‘送钟大道’。 当然,这座金钟也不是无偿赐予的,我希望大理能划出一块土地让我的建设宋商会馆,以便我大宋商人入境经商。当然,我大宋一向本着互惠互利的理念,与周围小国平等交往,所以,这座宋商会馆的收税权,我会交给大理官府,我也会承诺,宋商一定在大理境内合法经商。 嗯嗯,这座金钟也应该是宗教象征,所以我宋商才会那么狂热,专门修建一条‘送钟大道’。它是为了提醒宋商按时祈祷的,所以钟楼也会是景教寺庙,另外,这座寺庙也是医馆,免费向我宋商以及宋商介绍的好友施药看病…… 我说这些,你明白吗?……不明白不要紧,你只管按我的吩咐做就行了。我的信誉你知道,张家跟我合作的两个人都不曾亏待过,现在加上一个你,你我二人合作,咱们扫荡南亚这片土地,好好创立一片铁打的基业。” 张田没用几秒钟已经下了决心:“赵兄大才,我只听懂了‘送钟’两个字,送钟。这不是送终吗?大理宗教冲突严重,你让景教进入大理,这不是找事吗?大理权力争斗严重,宋商在那里,可不是块大肥肉,你让当地官府征税,当地什么官府?高升泰的王府,还是当地土司? 我明白了。你是去惹是生非的……不过,我听兄弟说过,我那兄弟张用在密州萧规曹矩,好处一样没落下,这次我跟你混了,赵兄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赵兴点头,一指前面的海滩回答:“码头还要扩建。你既然答应了,我从下个月起调十万工匠来这里修建铁厂与造船坞,城池码头的事情由你管,交易的事情归我管,我会通知交趾方面。让商人们来你安远城驻泊。 交趾离安远不远,这片海域又风平浪静,划个门板也能从那里来安远。你只管耐心经营,只要客流量上去了。你广西地东西可以卖个好价钱,又可以在这里采购到便宜的交趾货,相信一两年的功夫,这里就能繁荣起来。” 张田现在已被赵兴完全折服,赵兴说什么他全部点头应承。赵兴在安远城又待了几天,等他安排的第一批民夫抵达安远城后,他才坐上船离开。 修建一座城池需要多久,巴黎城重新规划。一万工人用了十五年,修建出沿用至今的巴黎城模样。赵兴不打算修造一个巴黎城,他只是想修建一座大军港。而码头是他主要的修建对象,至于城里—— 原先的安远城显然容纳不下他的新计划,所以赵兴便在码头区附近规划新城,在关键地几个地方修建几座标志性建筑作为地标,剩下的空白区就由市民自发填补。那些修筑码头的工人在码头区修建完毕后,将自动转成码头工人。依靠码头谋生。他们正好是第一批移民人员…… 赵兴从安远城出海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七月。他又在海上漂泊了一个多月,等他再次出现是在雷州登岸,此时他的身边已经出现了陈伊伊。 雷州地方官接到赵兴登岸的消息,连忙带着属吏跑来迎接这位财神爷,一见面,赵兴劈头就问:“苏三丈安置的怎样了?” 雷州知州一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赵兴说的是苏辙,三丈这个称呼是亲戚间地称呼,赵兴如此称呼苏辙,地方官不敢怠慢,雷州知州马上回答:“转运使张田大人已经吩咐过了,下官把他们安置在雷州最好的寺庙里。七月朝廷大赦后,小苏学士已经准备在雷州置办产业,现在还没有确认购买哪出地产。” “沿江的,最好是沿着擎雷水(河)”,赵兴提醒雷州知州。 雷州知州眨巴着眼,回答:“大人,雷州擎雷水附近的良田是雷州最肥沃的,现在恐怕没有闲田……” 看到赵兴脸色慢慢地阴了下来,雷州知州马上改口:“但下官一定替大人努力,置换个千亩左右,应该不成问题。” “是一万亩!”赵兴再度提醒:“或者需要三万亩方能安身,也不见得都要沿江的土地,只需要占据沿江一段河道,便可以从江中引水灌溉,这就行了,剩下的事我来操心,只是通向那片田产的道路……” 赵兴拖长了腔,雷州知州赶忙接续上:“本官组织民夫马上修!” 赵兴哦了一声,提醒说:“现今免役法已经实行了,可不要强制百姓服劳役。”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雷州知州眉开眼笑地顺竿爬:“大人,我雷州是个穷县,人口少,税收少,修路的资金恐怕不足,不知大人的转运司能否支援一点?” 赵兴慢悠悠的回答:“雷州属于广西,原本不属于广东管……既然雷州太守如此热心,不如干脆修一条从雷州通向广州的大路, 以方便以后的转运事宜,不知累州府需要多少钱?” 雷州知州伸出两根手指,过了一会,又犹豫的伸出三根手指,没等这位雷州知州表态,赵兴已经快嘴快舌的回答:“三十万贯,我许了,马上给转运司衙门打报告,回头我批给你钱。” 雷州知州脸上露出狂喜地神色,一叠声的回答:“大人放心。我一定把那条路修的宽宽大大,大人尽管放心。” 赵兴抬腿往雷州城走,边走边有意无意的提醒:“雷州码头残破,官衙也都是木质建筑,这地方靠海,台风每年不断,官衙也该修缮一下了,现在广南到处是会修建石屋地工匠。这笔钱如有剩余,请雷州守将官衙与码头整修一番。” 雷州太守将头点的像鸡叨米,他谄媚的笑着说:“大人,您放心,下官整修官舍的时候,多余地石料扔了也是浪费,不如帮雷州百姓整修几间屋子,大人放心。该整修谁地屋子下官心中有数。” 赵兴轻轻点头,对雷州官员如此上道表示欣赏,他一摆手,说:“既如此,雷州守自己去忙吧。本官打算在雷州城内散散心,留几名衙役带路就行了。” 苏辙是贬官,赵兴不好明明白白的用官员身份前去探望,只能私下里以普通人身份溜达过去。雷州守明白赵兴地顾忌,赶忙拉过衙役叮嘱几句,而后向赵兴拱手:“赵大人请自便,下官这就回衙打申请报告。下官公务繁忙,就不陪大人了,只是晚上地宴请……” 赵兴一语双关的回答:“无需张扬了。” 雷州守赶紧表示明白,而后冲他的属吏一摆手,悄悄告退。雷州守走远后。陈伊伊凑到赵兴身边,低声嘟囔:“相公,刚才那人伸三根手指,意思是三万贯,你怎么一下子给了三十万贯,看把他高兴的。” 帅范看衙役们离的比较远,也凑过来说:“大人,修建一条通向化州的大路。顶多需要一万贯。修缮雷州码头,最多三千贯打住。那个狗官本来打算报两万贯。我看他狠了狠心报三万贯,怎么大人反而给他三十万贯。” 赵兴一边走一边轻声说:“我们本来推行的就是赤字经济,用巨量的投资刺激消费,刺激百姓增加收入。三万贯投在雷州打不起一个水漂来,索性投三十万贯下去,你回头悄悄跟雷州守说一声,让他除了整修雷州码头外,把湛江码头也给整修一番,人手不够可以去广州雇佣,我广州马上进入冬闲,大批农夫在冬闲后找不着活干,让周围郡县都来雇佣,如此才好。” 赵兴没有说明白地是,他早已经把广西看做自家后院,通过张田控制广西的军队是一种手段,通过自己手下的大将控制广西少数民族是另一个手法,而有机会与地方官接触,控制地方行政,这又是另一种手段。地方官跟他亲善,所图的就是他的钱袋,赵兴就是不怕花钱,他要尽快地将广东广西的势力统一起来,向一位有理想、有志向、有势力、有民众支持的四有军阀大踏步前进。 雷州城不大,几名衙役七拐八拐已经领着赵兴穿城而过,来到城外一座寺院旁,他们站在寺院门口叉手恭立,赵兴回头看了看——他带的侍从并没有跟随而来,那些人自己去了雷州城内休息,此时赵兴身边只有帅范带了四个兵,而陈伊伊则带了十几名越南侍女。看衙役地态度,似乎目的地已经到了,赵兴轻轻一点头,一名越南侍女走上前去,在衙役手中一人放了三枚“越南银币”。 几名衙役还在感谢那些侍女,赵兴已经抢步上前推开了房门。 雷州城不大,雷州的寺庙也不大,这座寺庙似乎以前是富商、官绅的家庙,家庙一般是不接待外人的,它平常关门闭户,唯有寺庙的恩主过来拜佛,小院院门才打开。 古代富商经常援建这种小型家庙,图的就是自己拜佛的时候比较清静,没有闲杂人等前来骚扰女眷。家庙一般会有守门人,这守门人常是寺庙援建人派过来地官家。 赵兴之所以肯定这座小庙原先是家庙,是因为这座小庙有着家庙的精致,但守门人已经换成了一名僧侣。这种僧侣把门的家庙已经不再为一家独有。这种小庙经常是几家富商联合赞助的,它空房间比较多,平常时候靠出租房屋给参加科举的读书人挣取点收入,而自家庙宇的赞助人过来拜佛的时候,也经常会留宿寺内。 有衙役在场,跟寺庙内的守门人沟通比较简单,得了厚赏地衙役几句话就交代清楚赵兴地来历。因为这种家庙一般是禁止闲杂人入内的,所以衙役守在门口,在守门僧侣地恭请下,赵兴带着人走进了寺内。 “庙里的房间够吗?”赵兴作出留宿寺中的模样,装模作样的问。 得到衙役交代的守门僧满口回答:“够,大人,庙中还有部分僧舍,老衲这就让他们挤一挤。让出房间来给几名军爷居住,女眷们自有小楼,本院中还有三座小楼空闲,大人尽管住。” 赵兴点点头,陈伊伊插话:“去通知监院一声,我们打算留宿十日,先捐香油钱三百贯。” 守门僧听到这个数目,大门也不看了。转身跑进寺里通报监院,赵兴挥手让侍女留在当地,自己带着陈伊伊慢慢向后院走。 后院里,竹林旁,一口井水辘轳响个不停。一名穿着黄衣的少女做少妇打扮,正在摇动辘轳打水,竹林掩映下地小楼里传来读书声,这读书声时断时续。一个苍老的声音不时的插话解释刚才的句子。这个声音是苏辙的声音。 陈伊伊咳嗽了一声,辘轳边的那个少女仰起脸来,是春十三娘,她一见赵兴,勃然色变:“大个子,原来是你,你这个……” 话说到一半,春十三娘说不下去了。 她说不下去不是因为赵兴身边陈伊伊的存在。而是因为她想说的话有点犯忌。 想当初赵兴答应替她“榜下捉婿”,但她现在已经嫁人了,怎好提起当日地约定。 赵兴惭愧的冲她拱拱手,陈伊伊当时也在京城,知道这回事,她连忙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子,又从指头上撸下两枚戒指,抢步上前硬塞给春十三娘。歉意的说:“你新婚。我家相公却在环庆前线跟西夏人打个不停,没来得及送上一份贺礼。这次我们来的匆忙。这点小玩意你先拿上,我船上还有东西,回头给你送过来。” 春十三娘推让了两下,不过,陈伊伊递上来的首饰实在精美,她稍稍谦让,立刻把簪子别在头上,戒指也戴在了手上,她一边玩弄手上地戒指,一边冲赵兴眨着眼睛,调笑说:“我听说苏学士的长子成婚,赵大伯送了他十万贯安家,不知道我家虎儿有多少?” 古代女人讲究三从四德,所以她们称呼丈夫的亲眷是用自己儿子的口吻与辈分,比如称呼丈夫地兄弟,要称呼叔伯。春十三娘嫁的是苏辙三子苏逊,字叔宽,乳名虎儿,今年十六岁。 此时,井边的交谈声惊动了楼内读书的人,苏辙的声音从楼内传来:“外面何人?” 苏逊比较关心自己的新婚妻子,苏辙话音刚落,他已经面红耳赤的从楼里跳了出来,见到赵兴,他一愣,捏紧的拳头松开了,而后恭敬地向赵兴拱手:“是兴哥,兴哥怎么来到这里也不预先通知一声?” 赵兴为了避嫌只去看望了苏轼一次,但苏鼎受他的嘱托,已经来过雷州。雷州当地官员受到赵兴的嘱托,对苏辙多有照顾,所以苏逊见到赵兴觉得格外亲切,便以亲眷招呼的口吻称呼赵兴,而不是口称大人。 赵兴整理了一下衣服向苏逊点头:“请通报三丈一声,就说苏门弟子赵兴赵离人来访。” 春十三娘头上手上的新首饰过于耀眼,苏逊已经发现了变化,他连忙上前拉住赵兴的手,亲热的说:“兴哥来还用通报吗,快进来,我父亲最近还在说,恐怕你也该来了。” 赵兴进了大门,冲苏辙拱手:“三丈,我来晚了。” 苏辙背后站着一名中年妇女,是他的妻子。显然是听到赵兴来访地消息临时出门地。她冲着赵兴轻轻一拜,而苏辙显得远比苏轼稳重,他笑着摆摆手,宽厚的说:“我知我知,你能来已经冒着很大地风险了,广西不属于你管,无论如何,你总要安排好了才能出现。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赵兴向苏辙背后的苏夫人拱手,称谢说:“夫人赞助惠州修桥,宅心仁厚,在下治下百姓还要夫人挂心,下官这里多谢了。” 赵兴自称下官,这意味着他是代替官方感谢苏夫人。相比起来,这位夫人比苏轼的老婆会持家,还能积下几千贯钱财,而苏轼已经家无余粮了。 不过,苏辙的财产被苏轼搜刮去疼爱百姓,也使得苏辙没有能力在雷州置办产业,所以他只能借居寺庙。但这两夫妇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毫无抱怨,一副有情饮水饱的满足。赵兴的歉意也没有引来他们的抱怨,苏辙摆摆手,继续说:“无妨无妨,最近家里也没有余粮了,全靠春十三娘的嫁妆支撑,我正想着你也该来了,这不,你来了,我还愁什么。” 赵兴看苏辙态度亲切,他也不再见外,笑着说:“当然,缺了谁的钱,能缺三丈的钱吗……雷州码头上停了五艘大船,我给三丈运来了一些粮食,此外船上还有十几头牛,不如让虎儿跟春十三娘去,到船上只管搬,两位看中什么告诉水手一声就行了。” 苏辙还没有回答,大门外春十三娘已经喊起来:“好啊好啊,我听说伯达叔(苏轼长子苏迈)成家的时候得了十万贯钱、三千亩地、六匹战马、十头牛安家,大个子,你可不得少了我的赠嫁。” 苏辙皱了皱眉头,刚要训斥几句,苏逊赶忙挡在他面前,冲赵兴连连拱手:“兴哥,冒失了,我家娘子……” 第二百七十九章 纸面上的交火 第二百七十九章 纸面上的交火 赵兴笑着摇摇头,劝解苏辙:“三丈,小孩子也是彼此争个面子,何必在意呢。再说虎儿结婚,我确实该出一份礼,恰好,算做给春十三娘的赔礼。” 春十三娘委托赵兴榜下捉婿的事情苏辙也知道,这么一说,春十三娘反而退缩了,她闪到苏逊身后玩弄着裙角。陈伊伊赶忙上前打岔,她以拜见长辈礼见过苏辙与苏夫人,而后直起身招呼春十三娘:“妹妹过来,我这就安排仆人随你去。 我那五艘大船,一艘大船上装了六十万贯新钱,一百根象牙,还有一些南海珍奇。另外的船上装的是大米与木头,铁矿石与煤炭。妹妹喜欢什么只管与内知说,让他们帮你搬,些许小物事,无妨的……要不我送你一艘船,那些船上的货物加上船本身怎么也值六十万贯,你觉得够吗?” 春十三娘眼睛一闪,还没有回答,苏辙已经挡住了:“离人,休得宠坏了孩子。” 赵兴缓缓的回答:“三丈,朝廷看来是不打算赦免元祐诸臣了,家师已经开始在惠州购置产业,我来的时候已经跟雷州守打过招呼,回头,三丈去府衙交钱,也在河边购一块地。 不过,雷州这地方穷乡僻壤,单靠地里的出产,怎么辛苦也就是个吃饱肚子。要想过的安逸,还需要有个产业。现在,看来有一艘船才是最稳妥的方式,我回头让广州市舶司出一份‘市舶出海许可状’,再送春十三娘一艘海船,大家做点海贸,如此才算安稳。” 雷州这地方确实穷困,种出的粮食卖不出什么价钱。拥有的土地再多找不到人手耕作。要想生活安逸,唯有另想出路。而苏辙家有了船,最方便的是对外沟通,所以苏辙谦让了一下,也就不跟赵兴客气了。 “我的会计书被朝廷查禁了”,苏辙转移了话题:“听说你在广州重印,增加了标点符号……来,我跟你细细讲解一下。免得你断句错误,误导了广东学子……” 原来苏辙也有“好为人师”的脾性,这似乎是苏轼地家族遗传病。贬居寂寞的苏辙好不容易有个谈话对象,一气拉上赵兴讲解了十多天,赵兴监督着雷州守,帮苏辙购置完产业,又从当地替春十三娘雇佣了有海贸经验的官家与水手,这才从陆地向广州境内走……在苏辙的坚持下。赵兴的五艘海船只卸了一点点货,给春十三娘留下三万贯本钱,一艘中型的货船,其余的货物则从海路开往香港。 路上走了几天,赵兴进入端州。李格非带着精灵古怪的李清照出迎,赵兴一见他们地面,马上问:“端王那里有什么消息?” 端州改成王爷的封地,这意味着地方事物不再由地方官员插手。赋税要全部上交端王府,官员则由端王府的官员担当。他们可以不到任,但那些职位却要全占上。 李格非摇摇头,答:“我这个小州官端王看不上眼,我听说端王府已经给你去了信,谈了一下端州的安排,并询问你的意思。还有,端王府小吏高俅也给你写信。这几日你在路上,恐怕没收到府里的传信,具体怎么样你回去就知道了,我听你的。” 赵兴拉着李格非的手,避开左右从人,回答:“我看端王府可能会派一个管家来管理端州,现在环庆路战事吃紧,朝廷有意调回章老大人(章楶)。不如我替你谋求一下广州知州地意思。” 李格非一喜。连忙谦逊的说:“广州可是首府,这样的大郡怎么也需要三品官。赵贤弟这番运作,朝堂上恐怕要让你答应许多事,不如我转到别的郡。” 赵兴瞥了一眼李清照,既然决定撬墙角,就需要把这两个人放在眼前,时刻盯着。让李格非到端州是暂时安排,如今赵兴已经逐渐站稳脚跟,自然要谋取广州府的位子。那个位子可是管理广东百分之五十地人口,不能随意给了别人。 “就这么定了,等我回府看看端王意思,马上运作广州府的事情。李兄放心,端王来信肯定有求于我,这事就让他去运作……” 两人正说着,李清照从后面赶来,拉着赵兴的手直问:“叔叔说完了,说完正事了?我听说藩商送你一副棋,是藩国象棋,下法很有意思,我问了其他人,他们都不懂,但说叔叔一定懂,赵叔叔快教教我吗?” 李清照一插嘴,话题进行到这儿,不完也得完,李格非笑着冲赵兴摊摊手,赵兴马上招手让侍卫去拿国际象棋,笑着说:“丫头,你怎么学诗文没有这么大的劲?不过,这蕃象棋倒是挺有意思地,我随身带着一副,海上寂寞的时候下下棋,消磨时间。现今左右无事,可以教你,不过,你麻将研究透了吗?” 李清照跳了起来,欢快地回答:“赵大人,我偶然听说,你曾对自己的学生说‘大三元’、‘大四喜’的打法,还谈到其中都有一些概率学问题,什么是概率学,你可以跟我说说吗?” 古代一些学问一般不会轻易传授,掌握这些学问的人都拿它当武器,以招揽学生,或者用于官场。李清照这话让李格非很不好意思,他连忙劝解:“照儿,这学问一道,可不是轻易传授的,你……” 赵兴笑着,像挥舞棒棒糖的怪大叔:“你想学这些学问,没问题。等你爸爸到了广州,你可以去我的家学里去看看。我杭州家学今年毕业了一批学生,月底他们都将来广州,帮我在广州建立各级蒙童学校,此外,我还要在广州也建个家学,你可以到我地家学里随意翻课本,有不懂的直接来问我。” 赵兴在这里哄骗李清照……广州府那头。他的学生也在翻读赵兴的书籍。 章楶听到赵兴连番给广州以外的百姓发钱,每次都落下了广州。他有点不满了,这日带着同僚气势汹汹的来找赵兴算账,一进门发现府内空空荡荡,只有程爽在那里埋头看书。 程爽看地很专注,他身边的桌子上堆了厚厚一摞子线装书,码放地整整齐齐。程爽看地入神,连章楶进来都没发现。章楶怒气冲冲走到程爽面前,张口要问赵兴的下落,但他瞥见桌子上地书名,吓了一跳,连忙拿起一本书翻弄起来。 淡蓝色的书皮上印着五个字:《经世济民术》。这套书总共六十四册。 线装书不可能做的很厚,但六十四册书也是高高两摞,章楶翻弄了一下,发现程爽看地是第三册。他手里拿的是第一册,讲的内容是“治家”。 书里简单的将家庭财产分作几个部分,第一是固定资产,第二是流动资产,第三部分是现金流入。第四部分是机会流入。固定资产包括房屋土地,流动资产则包括股份分红,现金流入资产是工厂与作坊,机会流入资产则是投资与赌博彩票以及预存养老钱等家庭理财技巧。 第一册内容不算什么。书里分析了几大资产的构成,而后详细介绍了如何使家庭资产增值,其中引用了大量的实际例子,分析了他们发家的诀窍……到了第二册,内容高深起来,开始涉及到“治县”、治国、治民之策。书中也将县内资产的情况划分为几个部分,分别为矿产资源、人口资源、物流资源、交通资源等等。而后具体分析了如何搭配资源,物尽其用。使一个县经济得以腾飞——在这里,赵兴首次引入了一个有2000年历史地希腊词:经营城市。 看到这里,章楶看不下去了,他合起书,发现程爽已经发现了他的动作,正垂首站在他身边等待召唤。章楶指了指桌子上这堆书,急问:“这书,谁写的?” 程爽拱拱手。恭敬的回答:“这是家师日常讲的一些例子。兄弟们把它整理出来让家师校订,而后刊发。这些书原本打算发到乡里。供府学学子学习,可万俟计司说,这书发下去,未免惊世骇俗,所以要求学生再审阅一遍,我瞧着,也觉得不合适发下去。” 章楶点点头,赞同说:“这等学术,应该是古之‘纵横术’地一种吧?确实不适合学生举子学习,万一他们学会了,心眼一坏,都跑到外面去帮助外敌,那怎么得了?” 程爽诧异的问:“大人,既然知道他们学会了,一旦帮助外敌就不得了,为什么我们不让他们帮助我们自己——自己的国度、自己的乡村?为什么他们学会这些东西,我们却有可能让他们到外邦大展宏图?” 这个问题章楶也回答不了,目前这种情况下,用不用某个人才华不取决于他地才华高低,而是看他的马屁功夫与党派立场,或许某人虽拥有治世之才但他却站错了立场,反而成为迫害对象——放眼左右,苏轼、刘挚……包括章楶自己与赵兴本人,这样的例子少吗? 章楶无法回答程爽的问题,便指着那堆书,绕过话题,说:“这几年,你们程氏做生意无往而不利,原来都懂得这些诀窍……这套书不能发下去,老夫没收了,我可要拿回家去细细审阅一番——来人,给我打包搬走。……你老师呢?” 程爽回答:“老师与帅监司去了广西,听说帅监司已经开始返回了,老师去了钦州安远,多会回来还不一定。学生坐镇广州,以便传递老师的消息,但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消息。” 章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怒气冲冲的说:“万俟咏躲哪去了?怎么广南东路发了十来回钱,我广州府才发了三回,还次次要老夫催要……对了,你不是说还要发书吗?书在哪里?” 程爽拱手:“章大人,发钱地事情是计司管的,学生插不上话。新发的书本是家师赞助的,这点学生可以做主。因为广南的书没有标点符号,没有断句,家师恐怕学生们看的费劲,在十年前就请师公、李公麟、苏三丈、蔡元长等翰林校订‘十三经’……以及一些闲书。这次新发地书本都是加了标点符号。断过句的。 家师吩咐:四书五经,府学里每个贡士可以免费领一套。那些闲书则是让各地府学珍藏地。 自今年家师援建连州府学明堂后,各地府学都有人援建藏书楼。家师打算送给各地府学一批书,让他们放在藏书楼供当地举人学子自由阅览。这套《经世济民术》也是其中一本,还有邓御夫写地《海外植物志》、蔡元长蔡京写的《百花谱(艺术珠宝设计大全)》、李公麟、米芾地《悠然画谱》、大食商人写的《矿物志》、德意志人写得《骑士大剑术》、非洲人写得杂书《大陆游记》,等等。” 章楶稍稍思考了一下,又问:“蕃人居然也有文字,稀奇……那些书目。你们万俟计司都审核过了?” 程爽知道章楶问什么,他指着桌子上那摞书说:“其它的倒没有什么,家师这套书,最后几册讲述‘货币战争’,万俟计司认为不宜流传出去,所以叫学生扣下这套书。” 章楶点点头,一脸严肃地回答:“当然,确实不宜流传出去……回头告诉你老师一声。把他写的这套书多送老夫几套。还要告诉万俟咏那个小子,广州也是广南东路的百姓,怎么广南发钱,独独落下广州?告诉那小子,赵离人在我面前也不敢大声。他敢扣下我七笔钱不发……还有,各府学发书的事情,也不能落下我广州府学。让他立刻来见我。” 章楶说罢,席卷桌上那些书怒气冲冲告辞…… 三日后。赵兴抵达广州,随行的还有李格非与李清照。 这些日子里,万俟咏已经被章楶骚扰的不堪忍受,他在码头上一见赵兴就哭诉:“大人,你劝劝章老大人吧,他广州的赋税不从我们这里过手,要钱却一次没落下,这怎么行呢?我根本没计划他那份钱。现在让我到哪里去找一份来。” 赵兴一指李格非,答:“今后端州也不归我们管了,但我估计,端州该发的钱也一样不能落下——先看看端王怎么说。” 果然,端王来信表示自己年纪幼小,不精通理财,赵兴又在端州身边,所以他希望赵兴能够帮他管理一下端州。而他只能派出几个太监在端州长住。以表示赵兴行动地呼应。 高俅的来信就说的朴实了,端王赵佶爱好广泛。每一项爱好都是奢侈玩意,要花大笔钱财支持。高俅估计了一下,端王府每年大概需要收入一百万贯上下,才能支撑住。而端王开府后,宗室里拨给的供养就很微薄了,一切全要靠端州封地支持。端州去年的赋税是八十多万贯,虽然属于富裕之地,但算下来,依然有二十万贯上下地缺口。 高俅在府中向端王讲解了赵兴的政绩,加上赵兴以前跟端王有过来往,所以端王打算彻底对封地端州放手,只是需按惯例派来几名太监,在端州修建一座王府,此后则诸事委托赵兴。 高俅在信里说的“诸事委托赵兴”,但实际上,所有的端州官衔都要被端王用来封赏亲信。这些亲信并不到任。所以按朝廷体制,赵兴可以在当地任命副手。不过,这种王府属吏独立与官场体制之外,升迁地时候不计算在磨堪(资历)之中,所以科举出身的官员一般不愿意担任王府封地的官衔——比如李格非。 这是让人干活又不落好的苦差。搁别人手里,推之唯恐不及。但赵兴不一样,他一拍手,回答:“太好了,我们的船队全部来到广州,太惊世骇俗。我正想的将他们藏在不起眼的地方,钦州算一个。另外端王府船队也能算一个。王府的船队又不交税,又不用查验,正好将广州船队隐藏中。” 闻讯赶来地陈不群也对这种想法大为赞赏,他回答:“老师,香港那个地方以后要当作市舶司的码头,民船来来往往十分不方便,我有意把澳门建成一个军港,一半船只挂上端王府船队的头衔遮人耳目,还有一些产业,索性也分给端王一份,这样一来端州的赋税上去了,王爷那头一定满意。” 陈不群没有说的是:端州离京城遥远,一来一回,走正常途径信息至少需要一年。而一年后的信息基本上是是无效信息,这个空间距离足够让赵兴做手脚了。 “现在关键是水军,我们的水军装备的大炮,一旦开入印度洋,必将震惊世界——然后会怎么样,很难预料。 在我们这里,我们对火炮火枪躲躲藏藏,可西洋人没有那份顾忌,一旦我们地船被人俘获了,或者搁浅后被人打捞了,火炮流传出去,那可是件影响世界地大事,所以水军不训练好,一定不能进入印度洋。因此,现阶段我们只能拿南洋的小岛练手了,不群,我们还要制定一套伪装手段,不能让那些藩商发现我们战船地秘密。” 陈不群回答:“老师,藩商们催了几次,要求我们护航去闯印度洋,说是我们的承诺不能背弃,这怎么办? 其实,老师你又何必担心?我皇宋制造烟花爆竹这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人想到把烟花做喷射武器,只有老师这样的人,看见别人印书本就想到把印刷术用来印盘子、看到别人织布想到水龙带,才有能将火炮制成应用武器——外藩,这样的人多么?” 赵兴马上回答:“那我们先来一场‘纸面战争’,就说南洋海商频遭劫掠,这一块海盗林立,为了保证市舶司的赋税,我广南要发动清剿海盗行动,先从纸面上打响战争序幕……告诉那些藩商,我们的出兵公文正在传递中,一伺得到枢密院的批准,我们立刻启动护航行动。” 赵兴的船队挂的是“效用”的名目,出动“效用”、“勇敢”、“大将”,不多不少,恰好属于地方政府的基本巡检权。 也就是说,赵兴真要出兵,只需要事后报告枢密院就行。 然而,令人稍稍难为情的是:整个大宋也没有一支如此庞大、数量达到数千“大将”的军队。而赵兴一旦动用“效用”船队,出兵额怎么算也超过了枢密院对地方政府的限制规定,所以必须多少向枢密院意思意思,通个风。 更重要的是:赵兴打算亲自带船去,夺取大宋水军首航印度洋的荣誉,这样一来,他不给枢密院打招呼了,简直无法交代他这个地方官怎么不待在大宋国内、不待在广东任上,跑到别国领土上干什么,而且还待的时间那么久。 这理由,跟不通大宋官场事物的蕃商解释,说得过去。 这一天是中国历乙亥年丁亥月己丑日,亦即农历猪年十月廿七日,公元1095年11月26日,星期二。 这一天,因为朝圣之路断绝,朝圣者接连受异教徒侮辱,教宗乌尔巴诺二世在法国发出呼吁,请法国信徒以武力维护信仰成立十字军。从异教徒手中夺回“主的坟墓”——至此,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开始。 这场战争名列“改变世界的十大战争”之一。 三天后,农历十一月,广南东路的年末押钱纲顺利抵京,这批货船带来赵兴的一个请求,章惇再次聚集人手,商量应对。 “赵离人这是打算做什么?我听说他在广南东路招兵买马,他难道想要造反?”蔡卞怒气冲冲的说。 第二百八十章 大家一起玩忽悠 第二百八十章 大家一起玩忽悠 其他官员沉默不语,他们都对赵兴不熟,谈不出什么观点来,这当中唯一能说出看法的是蔡卞的哥哥蔡京,但蔡京不想说。因为章惇清理完朝堂之后,新党没了敌人就开始内讧,内部不再铁板一块,开始相互争权夺利闹矛盾。这期间,蔡京是最大的失意者,他已经被排挤到朝廷的边缘。所以他才懒得给别人指点明路。 “不会吧?”许将不解的回答:“昔日汉高祖意图割据,一进四川就火烧栈道。故此,从来割据的人要发展势力,都是关起门来埋头发展,但我听说赵离人一到广南就整修道路,甚至把道路修到广西了,这可不是割据的架势。” 蔡京在阴影中翻了个白眼,心中鄙视:这群蠢材,谁说割据要关起门来,刘邦出川的时候不是也要修路吗?可刘邦修路,关我啥事,我才懒得提醒。 曾布点头,附和许将:“不错,赵离人做事,倒是丝毫没有瞒着朝廷,另外今年广南赋税比去年增长了百分之二十,我听广南官员汇报说,看这个架势明年还会增长更多,因为当地很多工场才刚刚建立,工匠们手不熟,要等到明年才能大出产……” 蔡卞回身看了蔡京一眼,又说:“赵离人在广南抓紧训练水军,我听人说,当初建立水军的时候他就说南洋有昆仑奴,还有数不尽的黄金与珍宝,修路雇人太花钱,该去南洋抢一些昆仑奴来,节省费用。” 蔡卞所谓的听人说,是听蔡京说的。蔡京在那里感慨赵兴的仆人出色,跟自己的兄弟说起赵兴打算去南洋抢一批奴隶回来。而他打算等赵兴成功后,要求对方送三五十个人。蔡卞听过这话,故此在这里把它当情报说出来。 章惇突然插嘴问:“苏州的地震停了吗?赵离人那里总共收纳多少流民?” 曾布回答:“苏州地震九月停地,受地震影响,约七万户房屋损毁。地方已经编练了五万户人去广南垦荒救灾。岭南瘴疠虽然严重,但听说赵离人用一种叫金鸡纳霜的粉末,配合茶叶治疗瘴疠,使迁移百姓大都活了下来。 根据广南、杭州、扬州的统计。除了我们遣送过去的人外,赵离人前后吸纳失地流民达十一万户,七十四万人。这些人秋末开始返乡,据广南官员估计,大约有十二万人打算留在当地。” 章惇点点头,又问:“广州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推行怎样?” 许将回答:“听说赵离人整修道路之后,十里一亭,三十里一座驿站。驿站旁边都设立河渡墟市,推行市易法。此外,他杭州家学今年南下了三百人,都分布在各县当税吏,统计税收。文勋报告。这些税务账目丝毫没做假,他亲自查验了几个县市,发现账目做的很精细,该收上来的税一分没少。该上交朝廷的也毫不隐瞒,这倒是挑不出毛病来。” 章惇再问:“广南东路去年赋税多少?今年赋税多少?” 林希回答:“广南东路去年赋税一千四百万贯,这笔赋税不算盐税、茶税。今年,他们的盐税茶税没有增长,反而约略减少,只达到往年地九成。但广南的赋税总额依然达到了一千六百四十万贯,另外,赵离人负责的铸钱额也大幅上升。往年那地方也就铸个六十万贯,今年铸钱已达三百七十万贯,因此,广南全年解税达到了两千万……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章惇点头:“不管怎样,广南离朝廷最远,今年秋末的押钱纲却最早抵达。每年两千万赋税,便是赵离人以后都维持这数目,我也满意了。换个其他人去。能不能达到赵离人这种手段。很难说,至少吕惠卿去。做不到这点……” 众人都笑了。环庆那片地方在赵兴手下百业兴旺,但吕惠卿也算是新党心目中的能人了,这位做过十几年宰相的人,接手赵离人的工作一年,且环庆路还不是西夏人地主要攻击方向,然而环庆将士却连薪水都发不出来。这情景让大家对撤换赵兴产生了迟疑。 “一年两千万,相当于我大宋五分之一的赋税,虽说天下财富出自东南,但这种增长未免太骇人了”,章惇满意的摸着胡子回答:“我跟赵离人年初的时候有个约定,他吸纳六十万流民,赋税不减反增,我将黄鲁直送往广南由他看管。 职方司已经查看了,听说赵离人还算是谨守朝廷法度,苏老坡那里只去看过一次,刘挚等人也不过安排府学看门,这种照顾还算在我容忍范围内。现在,既然大伙儿确定不了赵离人的意图,我看咱们从宽料定吧——我猜测赵离人素有忠义之名,为了苏老坡肯远去岭南做官,我看苏老坡不死,他还可以放心使用。 如今他打算肃清南洋海盗,也算是为朝廷增加赋税,一群没有训练过地效用能抵得什么用,朝廷且安排一两个监司去,其他的,他要求什么都许。” 曾布一拍手,说:“说起养军的事情,我才听张氏将门跟我说,赵离人在广西曾跟张田抱怨,说是广南人口少,想搜刮一千名良家子当兵,亦不可得,结果他的‘服妖军’迟迟建立不起来,哈哈,我瞧赵离人百般辛苦,也就是建立起千把人地部队,这点军队也能割据吗?诸位,你们可真是草木皆兵。” 一说“草木皆兵”,大家都笑起来,林希在那里纳闷的插嘴说:“这‘草木皆兵’的情况,我可是在环庆亲眼所见,怎么环庆在赵离人手里,眼看着赋税连年增长,到了吕相手里,怎就玩不转呢。” 林希这是不知道,吃回扣的“草木皆兵计划”和不吃回扣的“草木皆兵计划”完全不是一回事。后者是“神奇”,前者是“化神奇为腐朽”…… 正事聊完了,打击都开始八卦。曾布闲闲的说:“我听说广南正在发书,都是前几年校订出版的圣贤作品,其中的断句与标点符号都是些旧党人士干地,不过也有一些闲书,说不清作者党派,我听说蔡元长很是出了几本书。怎么赵离人校订十三经,连谢麟范育都有参与,却不来找老夫,莫非以为老夫学问不够精深?” 章惇讶然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当地官员没有报告?” 这事林希也知道,他插嘴说:“赵离人在广南捐献各地府学每处一座明堂,专门用于府学邀请名师讲课,结果广南富商纷纷效仿,开始用自己的名义给府学捐助藏书楼。某些富商家资不够。便购买一些书籍,盖上自家的印章捐入藏书楼,以图彰名后世。 这事在广南颇为轰动,有与广州打交道的商人回到家乡,询问本地学谕自己可否比照广南事例。用自家名目捐建府学校舍。所以消息轰传各地。广南官员没有汇报,大概以为这只是一件民间事物。” 蔡京刚才被点到名,他不能不发言,便懒懒的从阴影中插话:“这事我倒是听说了。重新校订的四书五经,有关学大家范育校订的,有洛党程颐校订的书籍,还有范纯粹,章楶……当然也没有落下蜀党地大大小小头目。据说赵离人做官,每到一地就访问当地名家,聘请他们为古书校订。 我还听说学者每校订一本,可以获得千贯左右地报酬。赵离人将它称之为‘润笔’费,这名字倒是风雅……” 蔡京是个滑头,他这么一说,大家把注意力都转移到校订古书的收入上,反而忘了校订人员地身份问题。章惇无意识的插嘴说:“一千贯,这个价钱对头。赵离人有这个习惯,我倒是清楚,我以前贬居的时候。赵离人也约我校订古书。还送来了一千贯的订金,本官后来事务繁忙。竟把这事忘了,不过,赵离人那头也没有再催促……哈哈,说起来本官倒是欠赵离人一笔账。” 章惇终于发现他欠别人的了,不过他地语气里却没有丝毫羞愧,他这句话,与其是承认欠账,不如说是炫耀。 刚才曾布抱怨赵离人不找自己来校订古书,还抱怨赵离人找的那些人在党派上跟在座的都有立场差异,但实话说,在学问上,那些校订人员各个鼎鼎大名,由不得曾布不服气。而章惇如此一表示,等于隐晦的告诉大家:我原本也是那些名家中的一个,但我事情太忙,把这事扔在脑后了。 文人相轻,章惇这么一说,在座地,凡没被邀请参与校订的人均脸红,曾布岔开话题,说:“那些人断的句子对不对呀,这一句话断的不同,意思可是千差万别,回头让人送来一套,我们也审阅一下,万一有错误,也好帮赵离人校订指出。” 蔡京知道这些人为何如此眼红,文人图地就是名声。赵兴新版的那些书籍,每本书的封皮上都印有校订者的名字,比如“苏轼亲校”、“刘挚亲校”等等,让人一拿到书就知道学者的大名。 读书人最大成就就是“三立”,“立言”是其中之一。能够亲自校订圣贤书,这是对他们学问的一种承认。而在座的每个人自问“文无第一”,听说那些新书的传闻后,满肚子不服气,只想着:凭啥他可以随着圣贤书留名百世,而我不行。赵离人分明是没眼色。 现场中,唯一偷笑地是蔡京,他跟赵兴共事过,领教过赵兴的手段。知道那厮总喜欢把自己的真实目的掩藏在重重迷雾后面。蔡京没有说的是,赵兴在明堂揭幕的时候说的那番关于规则的讲话。 当时,说这番话地时候赵兴没有拿讲稿,事后许多学生只是根据印象记录了一个大概。那年代没有广播电视,赵兴地公开讲话只能依靠口口传颂。蔡京听到过一些传闻。他这位边缘人都知道了,想必京中也有些官员听说过。但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引到“润笔”费用上,忘记了追究赵兴言论中对他们地攻击。 而赵兴的那番言论,也确实让人无从下手,他连至圣先师的三纲五常都拉扯上了,还彻底否定了董仲舒的五德轮回、天人感应学说。如此一来,自汉以后兴起地儒学学派,三条腿被他打断了两条,唯一剩下的只有儒学典章。于是,反驳这番言论就成了一项系统工程,非得对儒学经典好好研究一番才行…… 但限于党争的新党,虽以儒家自称,他们唯独没有研究儒学经典的功夫。 大家的注意力不在细节上。这也是蔡京希望的,他把话题引导到“润笔”上,也是希望引开众人的注意力——因为蔡京是这件事的获利者,他地《百花谱》出版,光版权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果然,谈到这笔丰厚的收入,官员们也不能免俗,蔡卞出于意气。不满的说:“赵离人能出书,怎么我们不能出书。咱也去杭州书局,把我们平常读书的心得也写下来,让杭州书局出版的我派校订的圣贤书,岂不更好……赵离人那厮。光是润笔就能出到一千贯,让杭州书局不要低于这个数目。 哼哼,凭我等看书的速度,一个月怎么就断不了一本书。” 政事堂官员下面地话进入了垃圾时间。每个人都交流着对古文的断句心得。因为对古文的断句可不是创作,那是阅读。翻开一本书,拿一支笔点点画画,看完了,也就等于给古书断句了,翻手之间就能挣一千贯,这样的工作,是拿娱乐来挣钱。 大家讨论到最后。揪住蔡京这位翰林学士调侃:“元长,怎么没让你校订古书,难道赵离人看不上你的学问?” 蔡京在刚才大家讨论地时候,不知不觉又缩到阴影处,此刻大家目标又对准了他,蔡京笑着说:“我正在搜集钟鼎古玉,打算编一部上古器物谱。此书前十卷已经送到广州,后二十四卷还需要细细考究。” 蔡京喜欢收藏古董。他对古董的研究造诣也很深。中国第一个由官方出面假造古董的事务局就是蔡京组建的。蔡京这个爱好在得到赵兴地大量金钱支持后,愈发不可收拾。大多数时候他是每考证出一件古董样式。总是精细的画好图谱,寄给赵兴,征询对方的意见,赵兴也经常仿制一个回来,以此来答复他。 因为蔡京与赵兴的这种联系,在座的人当中,别人不知道赵兴的消息,他是一清二楚。只不过蔡京不愿把这种联系告诉别人。现在别人讥讽他的学问,蔡京才忍不住透露了一点。 蔡京在研究古董上的权威是人人肯定地,如今和盛轩里卖的假古董都是蔡京与赵兴联手制作的,他这一开口,别人无话可说,只好用羡慕的口气说:“等元长这套书出版了,一定记得送给老夫一本……” 蔡京在朝堂上误导政事堂的官员,赵兴在广州正忙着误导那些藩商,他一脸诚恳的样子,对找上门来的藩商解释:“先生们,我知道诸位非常心急的回国,但现在你们回国后能做到什么?战争可不是一拍脑门就结束地,这场战争至少需要三五年地功夫才能见到分晓。 是的,我承诺过你们进行护航,我知道你们贡献了所有地水手帮我们训练船员,以至于今年信风季节,你们还没有起锚,对此我深表感谢。但是,训练水军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组织船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没错,我现在可以给你们提供护航,但目前我的船员只能在南洋一带打转,要想进入印度洋,还需要更多的训练。至少我需要几个补给点,对我的船员进行补给。 好吧,诸位也知道,我们动用军队需要枢密院的许可,如果出自诸位迫切要求,我保证枢密院文书一到,立刻送你们出海。可是我们去哪里呢?战争已经开始了,整个阿拔斯的国土上,我们这群人都是不受欢迎者,我们从哪里获得补给,又在哪里停锚歇脚? 诸位也知道,这是段漫长的旅途,不好好计划怎么行?” 对面的蕃长没有说话,蕃长背后那名贵族模样的白人商人轻轻的插嘴说:“大人。我可以确认一下吗,您是否是索马里商人斯蒂尔口中的那名宋国官员?” 赵兴既不承认又不否认,他拉过一份海图来,殷勤的说:“这几天我正打算去找各位,来,让我们筹划一下路线吧,我认为光是筹划这个路线,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 那名商人没有理会赵兴地躲闪。他继续用自语的腔调说:“斯蒂尔曾经向人透露,说是你知道一条直线航路,可以直达非洲。先生,我知道要求你交出这条航线的海图,有点强人所难,但我们愿意为此付款,在座的每个阅读图纸的人,愿意为这条航线支付一万拜占庭金币。先生觉得这个价格如何?” 赵兴咧开嘴。憨厚的说:“别逗了,你们会随身带着一万拜占庭金币来我大宋?再者说,一万拜占庭金币能干什么?我却知道,一万金币在拜占庭也就是买一艘远洋船,三艘中等的地中海帆船。这个价钱是购买海图的价钱吗?” 赵兴这句话等于变相承认了自己地身份,既然他承认了,蕃商们也就不再躲闪,直截了当的问:“大人。你愿意用什么价钱出售,斯蒂尔曾经用什么价钱收购,我们愿意出双倍。” 赵兴摇着头,平静的笑着:“这条航线现在的价钱可非同一般。你们都知道,十字军开始东征了,你们的船只不再有地方停靠,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航行到非洲,而后穿越非洲大陆抵达那片战火燃烧的土地——先生们。我说的是‘唯一’。 你们别无选择,否则就要硬闯过那片阿拉伯海域,哪怕你们闯过阿拉伯海盗地层层拦截,也不一定能够返回欧洲。因为靠近海岸航行,旅途实在漫长,你们从广州装的淡水不够喝到非洲,你们必须补充淡水,但你们又无法靠岸。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我这条航路。 先生们。想想看,当东西方贸易彻底断绝的时候。别人无法来到这里,而走这条航线的人能够做到。‘独占’就是金钱,数不尽地财富。一万金币,太少了。斯蒂尔的两倍价格,你们也做不到。因为斯蒂尔每船货,其中有三成属于我。两倍价格就是货物的六成,你们出不起。” 那名白人回身与诸蕃商窃窃私语片刻,试探的问:“大人,你说研讨进入印度洋地航线,我们能知道你的另一种打算吗?” 赵兴手指在海图上移动着,介绍说:“我以前曾经在一些海岛上建立了部分补给点,现在海盗猖獗,使得南洋航线不通畅。我打算挨个去巡视这些补给点。首先,不用说了,是狮子城补给点。我希望在狮子城,诸位也能留下一部分力量,帮我共同守卫这座城市。 过了狮子城就是印度洋,那里风大浪高,所以补给点就要缩短距离。这是属于印度的几个小岛,然后是阿曼。那里有我几个阿拉伯朋友,但愿他们还没有被宗教的狂热冲昏了头脑,我们可以停靠阿曼,作为最后的试探。 当然,如果在阿曼的这个人已经不可靠了,我认为这条航线就必须废弃。因为我们即使闯过阿拉伯海盗的拦截,进入阿曼附近海域,我们的弹药与淡水都将耗尽,我们必须进港补给。没有了阿曼地接纳,我们只能在大海上漂泊,并祈祷海盗再不来骚扰。” 那名白人摇了摇头,回答:“阿拉伯的海军并没有大人想象的那么强大,威尼斯比萨等国家在三年前已经压制了阿拉伯海军,我相信一个小公国能做到的事情,大人也能做到。” 赵兴笑的灿烂,随口又问:“威尼斯虽然打败了阿拉伯海军,可这并不证明阿拉伯海军不行,他们毕竟压制了拜占庭舰队上百年。而且,我听说阿拉伯的舰队,面对地中海方面的舰队并不强大,强大的是面临亚洲方面地分舰队。 先生们,海军出海这是一次远征,在数万里之外,陌生地国家,陌生的语言……如果我们不预作筹划,光是淡水缺乏,就能够让我们渴死在那片海上,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谨慎。” 对方沉默片刻,附和说:“我承认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可是,大人,你难道没有发觉,自九月起,广州已不曾有一艘货船进港了,这种现象难道不值得奇怪吗? 原先你跟我们说战争,虽然我们现在没有收到任何相关信息。不过,到现在没有一艘货船进港,这种现象实在令人毛骨悚然。大人,西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告诉点更详细地信息吗?” 赵兴轻轻的摇摇头:“先生,你很聪明——看样子,我们必须行动了。请跟我来,我们一起来视察一下正在训练的军队。”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怕你不信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不怕你不信 从九月份之后,并不是所有的船只都没有进港,实际上赵兴的船正在加紧训练,他的船队不断的从南洋各地运来他需要的物资。然而这几个白人却说没有一艘船进港,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发现了进港的船都属于赵兴。 原本这季节没有船进港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因为全靠信风航行的船只现在是向西方启航的日子,所以只有船出港,没有船只进港。而这群白人想表达的意思是,从年初开始,他们对西方的消息完全断绝了,这可不是个好事。 赵兴边走边在琢磨这事,看来非洲大陆的局势恶化的难以想象。赵兴可以猜到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十字军登陆巴勒斯坦,在这之前比萨等国一定会扫荡西岸的阿拉伯海军,在这种情况下,阿拉伯人便想出了一个策略,加强东岸的海军力量,让敌人即使得到那片土地,也不能从东西方贸易中获得营养,站稳脚跟。 东西方战争打的热火朝天,赵兴才不在乎谁胜谁负,但如果阿拉伯人采取了这一策略后,茫然无知的斯蒂尔撞进阿拉伯人的罗网,全军覆没,那么他就需要重新经营非洲势力,这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办到的,尤其是在这东西方大战搞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赵兴还没有想出对策,军营已经到了,现在他领白人参观的是夷人组成的大将营与福建水手组成的福建营,这两批士兵正在操练,他们列着整齐的队伍,穿着胸甲,在教头指挥下正在一手持盾,一手挥舞着短剑拼杀。 白人的参观队伍没有影响士兵的操练。他们站在操场边,静心看了一会,为首地那位颇有贵族气质的白人摇摇头,轻轻吐出两个字:“盾牌!” 队伍里其他的白人看不出道道,只觉得赵兴两个大方阵又威风又好看,他们啧啧夸奖着,白痴似的问赵兴:“大人,他们的剑为什么那么短。为什么他们不练长枪。” 赵兴笑嘻嘻的回答:“这些人是用来丛林战的,他们也有长枪训练科目,但那不是重点,短剑才是主要的,从林中就这玩意用得上。” 帅范老远看见赵兴进来,他按着头盔一路小跑着过来迎接,赵兴先跟他打了个招呼,而后转向那名白人贵族。微笑着说:“阁下是法兰西人吧!” 那个人点点头,回答两个字:“盾牌!” 帅范走到赵兴身边,诧异地问:“他说什么?” 赵兴瞥了一眼那位白人,低声回答帅范:“他在说盾牌,提醒我训练方法有误。我告诉他这是用来进行丛林战的士兵,跟他理解上的平人战不同。” 帅范皱起了眉头,问:“盾牌,什么意思?” 赵兴退后两步。让出当前的位置让这群白人观察,自己低声跟帅范交流:“法兰西人训练重装步兵有一个讲究,士兵在平常训练的时候盾牌是翻手扛在肩上的,盾牌上要放一块稍大的石头。士兵要一边举着这个盾牌,防止盾牌上的石头滚落,一边练习拼杀。 据说这样训练出来地士兵,他使用盾牌的技巧才算合格。因为盾牌上的石头会时刻提醒他们盾牌的存在,这样。上了战场后他就时刻注意用盾牌遮挡全身,即使在拼杀过程中,盾牌对全身的屏护也很娴熟……” 帅范眼睛闪动了一下,回答:“很有意思,这实际上是一种训练双手配合地办法,左手时刻注意盾牌的使用,右手不忘挥舞短剑,即使在拼杀的时候……我正在发愁士兵两手配合不娴熟。这种方法好。大人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赵兴摇摇头:“我们需要的是丛林战战士。丛林战并不需要太多地花哨,甚至不需要大战阵,只需要小组间的配合——现在时间不够了,我们需要立即出击,你现在有多少可用的人?” 帅范为难的皱了皱眉,回答:“大人不愿意把火枪装配给他们,这刀剑一类的东西,士兵们原本会玩,如果只用刀剑弓弩战斗,我这支兵也算是练成了,可大人,现在出击,伤亡一定很大,我们每个士兵的资源都很宝贵,大人……” 赵兴摇头:“无需多说了,你这里做好出发准备吧,我现在就开始舆论造势,十天内我们动身,先期下南洋看看。” 赵兴顿了顿,看着帅范回答:“你也跟去,今后南洋那片我不可能事事过问,你需要对那片海域有个了解。” 按照事先的分工,帅范管陆军,陈不群管水军。这次赵兴带上帅范,帅范一边跃跃欲试,一边担心说:“我们两个都走了,万俟计司独立支撑大局……” 赵兴截断他的话:“李格非李翰林回来了,让他分担一点,南洋是大事,我们必须过去看看那里到底局势如何,其他地,暂时顾不上了。” 到了十一月,广南东路的局势似乎陡然紧张起来。 首先传出消息,说“一群凶恶的海盗在南洋一带袭击了宋商”,使得宋商“十几艘船只沉没”,路过的宋商发现这种情况,快速逃离现场,事后向南洋水军汇报了这场悲剧。 据称事件发生在占婆国海域——也就是现代的南越地区,宋代将其称为占婆国。宋代的双季稻就是从占婆国引进的。 原本这样的事朝廷不会管,朝廷一向以为出海做生意地事就是听天由命,官府只管收税,不管百姓地域外遭遇。没想到现任广南东路转运使赵兴知道此事后,立刻跳出来为海商撑腰,他派出使节投书占婆,要求占婆国给个交代,同时,一天几份表章上报枢密院,请求枢密院批准他用小规模部队进行武装护航。 不久。又传来消息,“宋商在勃泥国海域再遭抢劫”——紧接着,南海一带似乎劫匪四起,处处烽烟…… 当月,最严重的事情发生了:赵兴坐船出海视察广南沿海制置司(广南水师)巡逻值守锚地,“突遭海盗袭击”。那些海盗似乎把赵兴地船错认为商船,悍然发动了袭击,经过“一番搏斗”后。赵兴击退了海盗,并“眼看着海盗驶入占城海域”,因为没有得到出兵授权,他恨恨而回…… 随后,沿海海盗骚扰事件似乎越来越猖獗,短短的一个月内,广州市舶司的税收下降百分之九十,赵兴连续递送表章。要求枢密院许可广南沿海制置司进行报复,但枢密院都以“不得私开边衅”而拒绝——主要是朝廷没钱打仗了,所以不想让东南财赋之地另生变故。 十二月,姗姗来迟的朝廷邸报终于抵达广南。此时,环庆路战争地真面目羞羞答答揭开了。赵兴看着环庆路上的战况,笑的抑制不住:“子连,你猜吕惠卿如何上报那场战果的,他说自己修了两个砦子以防备西夏人入侵。所以‘寇至,欲攻则城不可近,欲掠则野无所得,欲战则诸将按兵不动,欲南则惧腹背受敌,留二日即拔栅去,遂陷金明……’ 他说西夏人遇上他吕惠卿可算是吃了大亏,想打打不成。因为‘诸将按兵不动’,想劫掠百姓也劫掠不成,因为他修了两座城堡坚壁清野,所以西夏人‘无可奈何地攻陷了金明寨’,然后郁闷地撤退——省略了事实不是事实,他把一些事实省略了,比如西夏人攻陷金明寨之前之后,曾在金明寨附近大肆抢劫。长达三十日之久。最终掳获了八万人口满载而归。 让我们把他缺省的事实都补充全吧:吕惠卿说西夏人遇到他算是吃亏了,因为他遇到敌军入侵。最擅长‘按兵不动,坚决不反击,坚决不交战。坚决不抵抗’,所以面对他的‘按兵不动’,西夏人吃了大亏——这个亏有多大?西夏人以轻微战损攻陷了我们一座军事堡垒,‘无可奈何’的扛着收刮来的大包小包,‘心灰意冷’地带着八万俘虏,‘意兴阑珊’地吃下了这么个‘大亏’,‘沮丧万分’地回家过年了。 他胜了,他吕惠卿居然打胜了这场战争,依靠他‘按兵不动’的先进战略,他带领环庆百姓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使得西夏人每次失败都只能收获‘八万俘虏’,‘不得不’撤退了。他吕惠卿因为这场大功劳,故此‘求诣阙,(陛下)不许。以筑威戎、威羌城(的原因),加银青光禄大夫,拜保宁、武胜两军节度使。’” 帅范目瞪口呆:“吕惠卿敢这样说,这不是挑战朝堂大人的智力水平、挑战全国百姓的智力水平么?我……我知道他为什么只修城,不跟西夏人打仗,因为修筑城堡他能吃上回扣、可以贪污工程款,而与西夏人战斗,夏人绝不会给他回扣,所以他只修城,坚决不跟西夏人交战——朝堂大人不知道西夏人,难道不知道吕惠卿的习惯吗?真令人齿冷!他吕惠卿再来几次这样的‘胜利’,我大宋还存在吗?” 赵兴笑,那笑容有点心灰意冷:“每每看到朝廷的邸报,总让我享受一种智商上地优越——吕惠卿成功了,朝堂上的大人们相信他依靠‘按兵不动,拒不抵抗’打胜了一场反侵略战争,还把结果刊登在邸报上,向全国百姓宣扬…… 哈哈,政治这个东西,就是个婊子养的,为了政党的目的,多么低俗地借口都可以装饰的冠冕堂皇。” 帅范都快哭出来了,他脸上的表情是绝望:“怎么能这样?满东京汴梁城两百万人,居然也相信‘按兵不动’就能打败入侵,怎么能这样?” 赵兴脸上的笑容冰冷起来,他冷冷地说:“听到这消息你就绝望了,如果你听到‘躲猫猫致死’,俯卧撑使人‘被自杀’,……你是不是该哭死了? 哼哼,即便天下百姓不信,那又怎样?你忘了吕惠卿是王荆公得意弟子,最擅长‘三不畏’策略:不怕天地鬼神、不怕百姓、不怕祖宗王法…… 文叔。别管他,我们下面该什么了?” 李格非叹了口气,满脸严肃的说:“上个月,广南水师已经遭受了七次袭击,这个月似乎该轮到广西方面了……要不,大人的座舰‘再被抢一次’?” 万俟咏一摇头:“这不好,大人堂堂广东经略安抚使,一年被人‘抢’一回就行了。哪能月月被海盗‘抢’?这……,这也太离谱了吧?!” 赵兴严肃的一点脑袋:“若不是我频频‘遭袭’,怎能彰显南海局势紧张——这样吧,就写上:我昨天又遭了一次袭击,地点在占婆国海域;今天我回航的时候,又在那附近受到另外一股海盗的袭击。接连两次遇袭,令我忍无可忍,我要发飙了!” 李格非笑不可抑的提起笔来。帮赵兴编撰近日来广南海商、广南水师,甚至赵兴本人遭遇海盗抢劫地经历,李清照在旁边眨巴着眼,好奇地问:“叔叔,你这不是撒谎么。圣人云:兵者,国之大事也。两国刀兵一起,流血千里的,怎能当儿戏?” “撒谎?!”赵兴乐呵呵地问:“李家小娘。以朝廷那种连吕惠卿奏章都相信的智商,敢不相信我编出来的话吗?如果是这样,那你要怪你父亲,怪你父亲编的还不如那个‘福建子’!” 李清照咬着小指头,说:“赵叔叔,你可是‘赵老虎’嘢!你在南洋横行多少年了?那片洋面上,真要有远远见了你的船还不逃命的人头猪脑货,五年前就该被你抓到矿坑里。替你挖洞了。你满广东打听一下,这几日你编地瞎话,有谁信?你去占城打听一下,他们信吗? 赵叔叔,你以为朝廷大臣地智力还不如那样上那群昆仑奴?他们不信,这能怨我父亲吗?……嗯,不过依我看,叔叔还是快点发飙吧。嫡父每日为你编故事。已经想不出新情节了,每日都愁得吃不下饭。我今日可算知道了。编瞎话也不是容易啲。” 赵兴一拍手,笑嘻嘻地哄这位小女孩:“文叔啊,你怎么教出这样一名聪慧儿的,给透露一下育儿经验?……李家小娘子,不用担心,朝堂上地大臣不信,他们降低智力也要信,因为我不像吕惠卿,是‘伸手派’,我是‘拎箱派’,我拎的箱子里装满珍宝——朝廷财政紧张,肉眼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只要我把箱子摆在大臣们面前,他们哪怕降低智商,也要信我的话。 你听说过么,南洋一带从唐代就开始与我们交易,有许多唐代、甚至汉代古董散失在南洋百姓间,我在麻逸找到一个唐代凤嘴瓶,送给老师坡公了……李家小娘,你记住,今天听到地事情不要给别人说,回头我去南洋,也给你弄一个唐代凤嘴瓶作封嘴费,怎么样?” 李清照这小精灵豆不是那么好哄的,她撇撇嘴,答:“叔叔别逗我了,现如今,你家想要多少唐代凤嘴瓶都能拿出来。我听说你在香港那座岛上藏了一座家用瓷窑,专门替蔡京那小子仿造假古董瓷器——我才不要你家造的假古董呢,除非……” 赵兴随口回答:“你想怎么样,我全答应你。” 李清照眨巴着眼睛,回答:“除非赵叔叔带我同去南洋,我要亲自看着叔叔从占婆人那里取出珍宝来,我才信它是真货。” 赵兴遗憾的眨巴着嘴,叹息说:“可惜我家没有麒麟儿,李兄,这么聪明的女娘,别急着定亲,等我给他挑个当世隽杰,才不辜负这番聪明。” 别地小姑娘一让人说起出嫁的事情,都会羞得避开,哪怕是装害羞也要装出那番模样,李清照不躲,她望着赵兴,眨巴着眼睛问:“叔叔这是答应了?” 李格非再宠她,也不能宠着让她上战场,他连忙喝斥:“照儿,别胡闹,我们在谈正事。” 李清照扁扁嘴:“赵大人这是去骗人的,嫡父,什么时候骗人也算正事了?……嫡父放心,赵大人出马,怎会亲自冲到前面拼杀,那是小卒干的事情。赵叔叔乃大帅也,绝不会冲在最前线,我跟着赵大人去,保证不会看见一个敌人,等仗打完了,我若蹭破一片小油皮,那是赵叔叔本领不够。” 赵兴拍手:“小姑娘说地对,我从去年起就在筹划这件事。今年出海几趟,都在布置战场……这场战争没有什么难度,一群南洋土人而已,他们最大的依仗就是潮湿闷热的气候,若按正常情形,几百个回教徒挥着火把都能灭了他们的国,我就不信,凭我华夏千年文明地余威。那些南洋小国敢不俯首称臣。 放心,这场战争就是一场武装巡游,咱大宋欺负南洋土人,还不跟巨汉欺负小孩子一样,纯属表演项目。这场表演与天宁节禁军游行的唯一区别是:为游行队伍掏腰包的绝不是我。很有可能,付费的是南洋各国地小国王。 南洋各国肥啊——占婆国立国于东汉末年,自当地占婆人杀我汉朝日南郡、象林县令自立,至今已经有一千年了。占婆王室一千年积累。那财宝可是数都数不清。我听说他们的国王连尿壶都是纯金的,上面嵌满了宝石,各个价值非凡,我正打算到皇宫里美美享受一番他们的尿壶。 李家小娘子要去,没问题,我们一块动身。他家那尿壶全归你了。这可是千年古董,嗯,我记得当时名叫‘虎子’。后来避唐皇李世民还是李渊地讳——听说那厮小名叫‘虎子’,也就是‘尿床小屁孩’的意思,后来他当了皇帝,百姓使用的‘虎子’只好改叫‘尿壶’。李家小娘,你爱好金石考古,我说的对不对。” 李清照撇撇嘴:“赵叔叔真闲人也,除了你,谁有闲工夫考究‘尿壶’地古今称谓。” “错了。以后它就是‘李家虎子’”。赵兴继续逗笑着。 这时,帅范已带着难以置信地目光。亲眼看过吕惠卿地报告,他无可奈何的将报告扔到一边,懒洋洋地问:“你第一个目标确定了?那我们还等什么?” 赵兴悠悠闲闲地回答:“若你准备好了,那就让士兵登船吧,我们明天出发。” 帅范身子晃了一下,确认道:“大人决定了?一柄火枪也不带?只用手雷能对付得了南洋?” 赵兴神色不变,轻描淡写的说:“南洋那里形势复杂,我们有火器,先不要亮相,那里气候潮湿,火器还不完善,所以能不用最好不用。手雷小炮已经足够了。为了‘李家虎子’早日回归,快动手吧!” “尿壶战争,这名字太烂”,帅范嘟囔着起身,又狠狠补充:“也罢,让朝堂那些白痴知道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不吃回扣的灭国之战——就值一尿壶!” “古董尿壶”,赵兴特地强调说:“唐代的!镶宝石地!” 但显然,帅范无心听他的解释…… 第二日,广南水师船队空群而出。 首先出港的是陈不群带领的船队,而后是赵兴与帅范。此后广南水师又陆陆续续地驶出了许多补给船只,等赵兴将船全部开到了海上,此时恰好进入春节,大多数官员已经放假了,公务停顿下来。 大船在交趾海面整顿了队列,几艘洋人驾驶的船只加入了船队,船队顶着风在海面上走出之字航线,不一会驶入占婆国最南端,也就是现代越南南部的湄公河入海口。 赵兴这只船队有二十艘巨舟,另有十四艘小型补给船,大船驶入湄公河入海口的时候,河口一个小型的石堡一通慌乱,不一会,城墙上出现了几架旋风炮,城墙背后的城下町内一片混乱,只见众人拖家带口的向远处森林躲避,赵兴与帅范在船楼上看到这情景,赵兴下令:“升旗。” 旗帜升起来了,码头上的混乱立刻平复,停顿了片刻,一阵轰雷般地欢呼声想起,城墙上到处是欢呼的人群,欢呼声惊醒了那些往丛林里逃窜的人们,他们停下了脚步,纷纷打听欢呼声爆发的原因,不久,林子边也响起一片欢呼,从林子里冒出无数的人来,他们一边冲海面上的大船挥手欢呼,一边笑盈盈的向石堡城下町进发。 第二百八十二章被遗忘的城市 第二百八十二章被遗忘的城市 帅范被突然爆发的欢呼弄得有点纳闷,他仰脸观察了一下桅杆上新升起来的旗帜,那是一面四方形大旗,红绸面子上绣了一个“宋”字,这个宋字外面带着圈,底下半隐在一片波涛中,在波涛中还有一只海豚半跃出海面,这只海豚是白色的,有点像长江中的白鳍豚。 红黄白,三种颜色搭配起来非常醒目,帅范看了一眼这幅明显带有现代风格的旗帜,又把目光转向岸边的那座城堡,那城堡上也飘扬着一面相同的旗帜。 岸边的城堡明显带有一种西班牙风格,一个塔楼立在岸边,塔楼衍生出去,带有一副裙楼,塔楼后一片空地上散落的堆放着几件货物,这片空地延伸出去,一道长约三宋里的防波堤延伸进入大海,防波堤后是上百艘小帆船,这些帆船带有明显的“褔船”的硬帆特色,此外,小船中也夹杂着几艘“杭船”特色的中型船。 所谓杭船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它是赵兴发展出来的一种软帆船流派,这种软帆船主要在杭州进出港,故而人们将其称之为“杭船”。 帅范看完岸上的情景,指着那座城堡小声的问:“赵大人,岸上那座石堡是你修建的吧,这种石头城堡,明显看出带有大人的风格。” 赵兴没有抵赖,他老实的点点头,指着岸边回答:“这里就是‘东木头市’,这个名字是我大宋商人起的,它在湄公河口东岸,主要交易木头,所以被成为这个名字。 原本这是宋商自发聚集起来组成的一座小市场,占婆国。大越国的百姓从湄公河两岸砍伐木材,顺着河流漂到这座东木头市,与宋商交易,这种交易已经持续三百年了,所以驻留的宋商很多,逐渐成了市镇。 原本这片市镇没有防守的堡垒,由于市场上木头多,商人们就用木头修建了一片木栅栏。以此抵御盗匪。五年前我在这里修建了这座城堡与这个码头,让商人们平时搬进城堡居住,只要交易时才出城到城下町。这里位于湄公河口,城里淡水资源一点不缺乏,过往地商船喜欢在这里加水,补充食物,里面有我一个管家负责收费。 走,我们进去瞧瞧。这里最便宜的是热带水果,一个铜板——大宋铜板可以买一筐子,你小心不要吃多了拉肚子。” 帅范眼角瞥见李清照蹦蹦跳跳的从船舱内爬到甲板上,她跑到船头,问水手长要过一副望远镜。观察着岸边的人,岸上那些人正在返回,帅范纳闷的问:“既然这地方归大人掌握,怎么他们见了我们要逃?” 李清照在船头扭身冲赵兴喊着什么。岸边的嘈杂声与海风声淹没了她的喊叫,赵兴一边冲李清照挥手一边冷冷的解释:“这些人,都是滞留海外地。” “哦!”帅范点点头,明白了。 大宋朝有规定,出海的海商必须拿官府出具的凭证才有资格出海巡视。对于逾期不归者,朝廷规定一旦有人举报,被举报人家产的一半归举报人,另一半则归官府。在这种严苛的法律下。逾期未归的宋商都担心回国后受到贪心仆人的举报,所以对当地官府的船能躲就躲,免得被官府抓住不好看。 赵兴地船刚才进港的时候挂的宋军的旗帜,那些人见了当然要四散而逃,等到赵兴升起了与城堡同样的旗帜,城堡里地人这才放下心来。 帅范想到这,一指赵兴升起的那面海豚旗,问:“大人。这是什么旗子?” 赵兴回答:“妈祖旗!常年在海上走的人都知道海豚喜欢拯救落水的船员。所以船员们认为海豚是保佑他们地神灵化身,他们将这位神称之为妈祖。” 赵兴没有解释的是:这面旗帜是南洋联盟的旗帜。这座东木头市也是南洋联盟的一个据点。可这些无需帅范知道。 战船靠上东木头市的码头,几名商人出来迎接,一见赵兴,立刻躬身施礼:“早听说带头大哥准备过来,今日终于见到你了,大哥,城堡内准备好了饭菜,请大哥进城休息。” 赵兴牵着李清照的小手,一边向城里走一边跟那几名商人寒暄:“诸位,我答应的事已经办到了,广东县司已经答应:凡有关于海商的案子,必须到广州市舶司首告。此外,我广州市舶司从明年起开地出海印可状不再限定年限,请诸位年底之前务必到市舶司更换凭证。” 赵兴这句简单的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一样,让迎接的商人们都愣住了,过了一会几名商人才反应过来,有几人痛哭失声,嚎啕说:“终于可以回乡了,有国难回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李清照在赵兴身边撇着小嘴,频频翻着白眼,心里鄙薄:涉及海商的案子到市舶司首告,那不是逗人玩吗,赵兴能审问自己吗?至于发出海凭证的年限放宽,那种做法纯粹是左手给右手凭证,能算数吗,广南最大的海商是谁,是赵大人他老婆,他当然想方设法让自己老婆钻空子,这点小事,瞧把这帮人感动的。 李清照在那里鄙薄,帅范边走边嘟囔:“这座城堡太小了,哪能容纳太多地人进出,我们船上地士兵恐怕……” 边上一名当地宋商听了这话,向帅范笑着解释:“大人,我们城中守卫满打满算才有二百人,就这样还是许多商人轮流担任守卫凑出来的,所以带头大哥说,城堡不要太大,能守卫住就行了。这座城堡已经够大了,可以住下两千人,再大了,恐怕我们也守不过来。” 帅范随口问:“当地盗贼多吗?” “多!人都说宋商富裕,来抢劫地人一波接一波,我们只好雇一些当地人守卫。可当地人内外勾结,令我等疲于应付……” 帅范跟那人聊着,只听赵兴继续补充说:“我只能管住广东一地,所以诸位若打算回国,请一定记住,首先要在广东定居两年以上,然后才能让当地官府开出证明。” 迎接的宋商一起点头:“我们知道,感谢大人……” 中国的事。从来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宋代严苛的法律限制海商逾期未归,宋商们也想出了对策,那就是改名换姓移居它乡,他们出海的时候带上一帮亲信,等到回国的时候,就将历年经商所得分配一下,每个人拿走一份。而后独自登岸,到某地官府开一份入籍证明,隐名埋姓度过余生。然而国人对自己地姓氏实在重视,万不得已不会采取这种方法。而赵兴的解决办法,等于容许他们保留原有姓氏在广南落脚。然后由当地官府开出祖籍证明。 官场上从来是官官相护的,只要一个地方肯出祖籍证明,哪怕商人们返回家乡,受到别人告发。官场也不会过分追究,因为官场那一套大家都清楚,大家都是同僚,指不定哪天成为工作伙伴,所以,大家都不会揭穿同僚们的假证明。于是,必然的结局是:判告发的人诬告。 这群人相互交谈着进入城堡,等来到城堡最高处的塔楼。赵兴表情严肃起来,询问:“我让你们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好了?” 对面地几名宋商也严肃起来,他们恭敬的回答:“大哥,我们派了数百个人前去探查,周围的地形与兵力状况都探查清了。另外,该召集的船只已经召集的差不多了,大人一旦需要。我们就可以立刻开始抢运战利品。东西先藏入这座石堡。等大人的船队抵达,再从石堡转运回国。” 赵兴点点头。答:“你们先不要动,这次的行动要求以快打快,记住:这只是一次误入,绝对不能让朝廷发觉我们早有准备。” 帅范赶紧问:“兵力怎么样?” 一名商人回答:“占国只有三座大城,分别是南方的宾童城和北方地佛逝城、王都因陀罗补罗(今茶荞)。占国二十年前进入第十王朝,第二王朝是第一王朝为区姓人的女婿范姓,到了第十王朝,已经是女婿的女婿的女婿的女婿,现在地国王据说祖籍来自南洋……” 旁边一名宋商哧的一声笑了,插嘴说:“祖籍南洋,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南洋昆仑奴的后代。占城国从二百年前开始毁佛,改姓天竺湿婆神,所以我们把他们地一个城市改名为佛逝城,意思是‘佛祖在此死去’。目前,占城国内合计有兵五千,战乘象,藤为铠,竹为弓矢。出阵则率战象一千,战马四百,分前后军。不过士卒很勇猛,据说打起来一往无前。” 这名宋商在此纯粹胡扯,佛逝城的历史不是这样的……但现在,有谁关心?帅范乐呵呵的笑了:“整个占城国内合计有兵五千——五千南洋小矮人,也敢说勇猛?!占城国才五千兵,啊啊!积累千年财富,却只有五千小矮人看守,这不是一个小孩拿着一大块金子在街市上炫耀吗。” 赵兴笑着说:“在我大宋,小孩拿着黄金在街市上炫耀,并不见得有人敢抢——你忘了大宋刑律:见危不救,流两年。” 帅范笑的像一个满载而归的贼:“可是占城不是大宋!千年的积累啊,五千手持竹弓的奴兵,遇到我们地手雷兵……今日我们那是来战斗的,分明是来旅游的吗?惜乎,我大宋怎么早没发现……” 赵兴也笑的很开心:“我们无需担心占城全军与我们战斗,此前我与大越有个约定,占婆国内两座大城市我们一人一座,宋军只管对付宾童城。各位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帅范拧起眉毛,担心的插嘴:“大人,凭啥叫大越人过来分一半财宝呢,他们的国境与占国相连,而我们却要隔着交趾才能来这里。如果让他们在占了北方的城池,恐怕我们今后守不住这片土地。” 赵兴目视着北方宾童城方向,慢慢的说:“我只担心朝廷会怎么反应,没准我们会因私自动兵而受到朝廷地罢免。所以将士们少一份伤亡,便是我对他们地补偿。通知下去:本次战争财宝将士们只准取三成,其中五成需要上交朝廷,剩余的,拿出两成作为这次出兵地军费……但愿朝廷看在这次缴获丰厚的情况下,对我们的行动装糊涂。” 帅范点头:“出发前你那么嘴硬,我以为……那就让士兵们上岸休息几天,恢复一下体力。我们绕过路边小城华英、南蟠,直扑宾童城。” 赵兴还没有回答,帅范已经马上补充说:“眼下这座城堡还要扩建,守卫人员要增加,至少要扩大三倍,以方便我们今后进入南天竺洋。” 屋内,李清照自进了房间就在东摸西摸,这座市场主要是销售木头的。房间里摆的都是土著人搞的各种木雕,偶尔还有一些散落的宝石原石扔在桌上,这些宝石原石未经加工,也不值几个钱,当地商人全不在意。扔在桌子上没人看。李清照抓了一把石子,跑到窗口,对着阳光细细看。 赵兴一直没有向大家介绍这位明目皓齿的小姑娘,但她被赵兴牵着手走下船。又浑身透露着那股机灵劲,让宋商们喜爱不已,看到她玩石子,一名宋商取下腰带上地一个钱包,从袋里掏了一把石子,献宝似的捧到小姑娘面前,亲切的说:“小娘子,桌上那堆烂石头不值钱。我这里还有更好的,来,拿去玩。” 此时,赵兴已经跟帅范趴在当地宋商提供的地图上研究行军路线,当地宋商偶尔给点建议,不一会儿,陈不群浑身叮叮当当的跑进来,一进门就大喊:“酸梅汁、酸角水。快快!这什么天气。正月里了,还热的让人穿不住衣服。” 赵兴笑着。说:“几十年前,占婆国人去大宋朝贡,你知道理藩院最先教他们干什么——教他们穿衣服。” 帅范瞥了一眼陈不群,问:“那些白人都安置好了?” 陈不群咕咚咕咚的喝下了一大缸子水,这位青年人经过岁月地雕刻,已经变的成熟起来,他喝完酸汁,用丝绸手帕细心的揩去嘴角的水迹,而后回答帅范:“安置好了,不过,老师的仆兵抱怨说手中地刀生锈的太快,但我给他们换刀,他们又不肯换。” 陈不群所说的仆兵是日本人,日本“后三年战争”结束,诞生了大量的流浪武士,也就是浪人,赵兴招募了一个百人队带来南洋,希望依仗他们地凶悍与占婆国的人拼消耗。 赵兴抬头叮嘱帅范。“唐刀(倭刀)是低温钢,南洋这块气候潮湿,那种刀自然容易生锈。而他们不愿换刀,是因为那些刀是我赐给的,是他们的武士凭证,对他们来说等同于我们的官印……帅大人,你把他们集合起来,我跟他们说说,让他们换刀。到了南洋应该用天竺刀,这里有天竺乌兹刀,以及大食弯刀,既不容易生锈,锋利程度也不下于唐刀,我去跟他们说” 陈不群插话:“这事,还真的老师出面。” 帅范嗯了一声,又趴在图上研究,陈不群扫了一眼地图,懒洋洋的说了声:“这片海域我已经提前勘探过数遍,你们研究吧,回头告诉我走哪条航线就行。” 说完,陈不群慢悠悠的走到窗前,看李清照欣赏小石头,他扫了一眼桌上,抱着胳膊插嘴:“小丫头,光看石头看不出东西,翡翠外面地石头皮很厚,有时候外面石皮很丑,切开了,里头包的石头却很漂亮,‘和氏璧’你知道吗,这里有些石头就跟‘和氏璧’一样,要看它的内心。” 李清照斜了陈不群一眼,挥手训斥:“去去去,长不大的小孩装老成,大热天还把军装扣子扣的严严实实的,臭汗淋漓,离我远点,别打搅我干正事。” 李清照是谁?在正常的历史上,长大后得李清照做诗评,评价古今诗人词人,连苏轼她都看不上眼,满大宋她只认为有一个叫李清照的诗人做地诗好,她地变态自恋让顽石都觉得自己不够坚硬。目前,这位女诗人年纪虽小,但依然不是陈不群所能打动的! 陈不群哈哈一笑,冲那名不停塞给李清照石头地宋商说:“郭老汉,你尽拿些不值钱的东西哄丫头片子,再弄点好的,让我也见识下。” 郭老汉年纪其实并不大,四十出头而已,面对陈不群的指责,他讪笑着说:“陈大人,你是什么人啊,我老汉这点破烂哪够让你消遣,饶了我老汉吧。” 李清照停下手,瞪大眼睛问:“原来你们认识?可我记得郭大爷说二十年没有回乡了,你们怎么认识的?” 陈不群仰天打了个哈哈,扭身回到桌子边看地图,在他背后,郭老汉继续唠叨:“小娘子,你不知道,陈大人陪‘带头大哥’来过这而好几趟,这座石堡还是陈大人监工建造的,你说,小民能不认识他吗?” 李清照眼珠转了一下,连忙拉着郭老汉向墙角走,嘴里说:“别打搅他,来,你给我说说这座城堡是怎么修建的。” 桌子边,大家已经商议妥当,只听赵兴说:“就这样,兵贵神速,休整两日我们就动手。不管怎么样,这次行动的后果我全部担了,行动之前,让大家多看看大越人写的《征占日记》,那里记述着越兵与占国交战两百年的经验。一定要把注意事项告诉每个士兵。” 第二日,晨曦,薄薄的雾气中传来一阵阵喧闹,仿佛是一个巨兽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翻滚踏动,大地在震撼,像是地震一样,然而又不完全像地震,它没有剧烈的跳动,却带着像脉搏一样的一下一下的跳动。 群鸟惊飞,整个树林发出令人恐怖的哗哗声,紧接着,一头巨兽从树林里露出一个头来,它体型庞大,带着五尺长的獠牙慢慢悠悠,不慌不忙,前进着,接着,怪兽那庞大的身体露了出来,它有着柱子一样的粗腿一丈多高,高大宽敞的脊背上坐着一个瘦弱的小孩,一出了树林,他将一柄号角凑到嘴边,奋力吹响了号角。 这声号角仿佛森林女神的起床号,随着号角响过,森林波动起来,一头又一头怪兽慢悠悠走出树林,向东木头市的小城堡走来,走的不慌不忙,走的神态悠闲。这些后续出来的巨兽每头都用长长的鼻子卷着一根粗大的不像话的巨木,它们将巨木放到长长的獠牙上,仿佛放了一根牙签。 城堡中,听到号角开始戒备的广南士兵见到接连不断的巨兽涌出树林,立刻吹响了警戒号,大声吼叫:“怪物,全军戒备,快,拖小炮来。” 城楼上顿时慌乱起来,无数人在奔跑,无数人在不知所谓的呐喊狂呼,也有些人躲在城墙下,似乎以为那厚重的石墙可以给他们保护。 城墙外那支怪兽队伍停了下来,这时,最大胆的广南士兵发现,每头怪兽上都乘坐有人,他们一手持着铁钩子,一手拿着个号角,就是刚才第一个窜出树林的人吹响了号角。 这声号角仿佛森林女神的起床号,随着号角响过,森林波动起来,一头又一头怪兽慢悠悠走出树林,向东木头市的小城堡走来,走的不慌不忙,走的神态悠闲。这些后续出来的巨兽每头都用长长的鼻子卷着一根粗大的不像话的巨木,它们将巨木放到长长的獠牙上,仿佛放了一根牙签。 城堡中,听到号角开始戒备的广南士兵见到接连不断的巨兽涌出树林,立刻吹响了警戒号,大声吼叫:“怪物,全军戒备,快,拖小炮来。” 城楼上顿时慌乱起来,无数人在奔跑,无数人在不知所谓的呐喊狂呼,也有些人躲在城墙下,似乎以为那厚重的石墙可以给他们保护。 第二百八十三章 我需要这场战争 第二百八十三章 我需要这场战争 城墙外那支怪兽队伍停了下来,这时,最大胆的广南士兵发现,每头怪兽上都乘坐有人,他们一手持着铁钩子,一手拿着个号角,就是刚才第一个窜出树林的人吹响了号角。 怪兽在城下立定,默默的望着城上密如树林的枪尖,黑铁锻造的枪尖在晨曦中闪着冰冷的幽光,城上还有一两个人在大喊:“混蛋,你们的任务就是战斗,不管面前是神还是佛,你们的任务就是拿起枪,对准他冲锋,混蛋,捡起你们的枪,回到岗位上……” 城墙上的骚动慢慢平复下来,枪尖们开始有了队形,一柄柄长枪竖出城墙外,墙头接着出现一阵隆隆声,几个粗嗓门吆喝着:“闪开,闪开,大炮来了,我就不信轰不死它们……” 早晨的空气饱含着露水的味道,湿气中声音传导的很远,紧接着,一个严厉的声音想起,他不慌不忙的说:“解除警戒!” 这个命令一下达,墙头一阵沉默,接着,一阵细碎的声音响起,似乎在辩解争执,紧接着,刚才下命令的那个声音又响起来:“这里是东木头市,城外是象队,他们是来搬运木头的。” 墙头传来一片惊叹声,紧接着,那个下令的声音指着城堡外下令:“好好看看城外吧,这就是大象,南方这片地方,它是主要的坐骑,如果我们有敌人的话,我们的敌人一定乘坐这种巨兽。下令:不知情的士兵可以三五成队就近去观察大象工作,每个人得给我想出一个办法来,对付大象的办法。” 墙头上,陈不群跟在赵兴身后嚷嚷:“看到了吧。大象背上都坐了一个驯象师的身材,他那么瘦小,都能驯化大象,人能做到地事情,我们也能做到。” 这话说完,陈不群又转向赵兴:“老师,我们来这东木头市算是做对了,连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巨兽。也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简直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瞧它,用长鼻举起那么粗的木头毫不费力,我想不出有什么力量可以战胜它……咦,它们来市场,怎么排列的如此整齐?” 赵兴一指象队走出来的地方,说:“那条路名叫象路。你刚才感觉到的大地脉搏就是大象走动的颤动。东木头市收购地是红木、乌木、紫檀木。附近林子里的乌木与紫檀木都已经砍伐殆尽,这些人只好深入更远处的林子里砍伐。 森林里野兽比较多,砍伐这些木头需要以部落为单位,这些人先把收集到的木头堆放在自己的寨子里,等到象队过来一起收集。运送到这里。 每逢到象队出发的时候,沿途每个寨子都要出几个象奴,队伍前方的象奴负责开路,让大象拔去沿途挡路的小树枝。后方地象奴则以纵队前进,这么做是为了让大象节省体力,免得前面有树木挡路。久而久之,大象走的这条路就成了‘象路’。 这条‘象路’宽三米出头,因为大象的身宽在两米左右,大象嘴上叼的木头是标准的一丈长。他们走在这条路上,沿途碍事地小树枝都已经拔光,所以三米宽的路一点没有碍事的小枝条。而且路面被踩得很结实,足以通行我们的小炮。” 陈不群看着士兵出城,开始围着象队打转,那些大象在驯象师地指挥下开始搬运木材,这些古代畜力起重机举起长长的大木头一点不费事,引得官兵们发出阵阵惊叹,许多官兵还在议论:“呀,我刚才在城上还在想。这大象举的木头如此粗大。用来撞城,不知道我们的城墙能不能受得住。” “老师。这些人已经发现了我们的存在,怎么办?”陈不群询问。 “士兵们已经见到大象了,想必他们再见到象兵时,不会惊慌乱跑了。我们就今晚出动,兵分两路。你带海军与海军陆战队从海路走,沿着海岸线向北走大约一百海里,然后停泊在海面上等待天亮。清晨发起出击。中午时分,让五百个士兵跟着象队走,他们大约在明天中午能够抵达宾童城下,到时我们两路夹击,一定能打败敌人。” 陈不群看着那条象路,回答:“老师是打算亲自带队从陆路走?我看陆路兵少了,才五百个人,顶多能携带十门小炮,这茫茫树林,进去多少人都看不见,老师还是多带些人吧!” “五百人够了,小炮要不了十门,五门足够了,路上走需要轻装前进,带太多的人,反而是累赘,就五百人,不能再多了。” 陈不群犹豫了半天,开口问:“老师还有什么交代?” 赵兴随口回答:“没有了,退下吧。” 可陈不群依然不走,赵兴愣了一下,马上又恍然:“不必担心,我一切都已经计划好了。” 陈不群苦着脸,慢慢的说:“我不担心敌人方面的事情,这几年累累看到老师筹划对敌,我知道只要老师筹划好了,一般来说,跟我们作对地人没有翻盘的机会,可老师对敌人的计算不遗余力,怎么就算不到我们自己呢。比如……” 陈不群吸了口气,继续说:“比如朝廷那方面,私自兴兵可是一件大事,而且打的是灭国战争,老师不怕朝廷方面……” 陈不群语气一转,说:“老师,朝堂上争论的如此厉害,如今便是新党本身的人员也朝不保夕,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更厉害的还在后面,便是章惇本人也不见得能够在这场风暴中保存全尸。 这就像一场大戏,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上来地人并不是于国于民有大功,而是政治需要,比如吕惠卿,虽然贪污巨万,使环庆战局怠怠可危。但依然可以因功升职,师公守杭州、定州、密州,处处为国为民谋利,每治一处便惠泽百姓,但依然是大罪贬往岭南荒蛮之地。 老师,现如今这个世道是乱地,说不上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老师现在保住这个官位,全靠当日章惇那点旧情,但章惇是念旧情的人吗?去年各地一起报灾,朝廷税收不过八千万出头,但广南一地交纳了两千万。老师,章惇是希望老师能给他捞钱啊。一旦老师出了错,他能庇护老师吗? 老师,广南已经是我们最后地栖息之地。但老师庇护贬官,已经惹怒了新党,新党今日能容忍老师,后日能容忍吗?章惇今日能容忍老师,后日能容忍吗?我担心章惇做事如此嚣张。恐怕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陈不群稍稍停顿片刻,不容赵兴反驳,马上又说:“老师,我不知道这场战争你打算打多久。打成什么样子,但请老师时刻提醒自己——此时此刻,可不是开疆拓土的好时机;此时此刻,可不是惹怒朝堂御史官员地好时机。” 赵兴望着湄公河西岸,沉默了片刻,咧嘴一笑:“你刚才说的有一部分是正确的,比如:章惇现在容忍我,是因为我能够替他敛钱。 你知道今年各地官员为什么纷纷报灾。他们报的依旧是人祸。朝廷的新法不得人心啊,但章惇不得不推行新法,即使这种新法经过验证,已经证明是错误的,他也要强行推广。因为他需要新法,他需要这种政治武器。这是他上台的理由,也是他执政的理由。所以暂时我倒不了,因为我地存在证明了推行新法依然能增税增收。 只要我不停的给章惇输钱。他就不能动我。无论他心中对我有什么想法,他必须容忍我…… 然而。钱就那么好挣吗?这世界从来没有无中生有的事情,我们屡次通过赤字财政,扩大对广南的投入,但如今产出跟不上,我们的赤字窟窿越来越大,必须有一笔横财才能填补这个空洞,而这世间,无论什么生意都没有发动一场战争得来的暴利。 这场战争我们必须打,是我们需要这场战争,而不是朝堂的大臣们需要这场战争,我们必须打…… 另一方面,南洋各国的情况我们了若指掌,为了应付这里地气候,我们招收了专门生活在山林中的夷人,经过近一年的丛林战训练,我们也有胜利的把握。” 话说到这里,赵兴话头一跳,又指指湄公河西岸,说:“你知道河对岸属于什么国家吗,汉代叫做扶南,宋书上把它叫做真腊。他们自己称自己为‘吴哥王朝’。那群人是在两百年前建立这个吴哥王朝的,那时起,他们才有了自己地文字,称之为高棉文。 这个国家有百万建筑工人,非常擅长修建石头建筑,它每年动用上百万人修建印度教寺庙,经过两百年不事生产,专业修建,这个王朝已经衰落了,它像一枚熟透的果子,只要在树下轻轻一跺脚,果子就会坠落。我们先要做的就是扫平湄公河东岸,去西岸跺跺脚。” 赵兴垂涎欲滴:“一片相当于我广南东路面积大小的土地、一百万熟练地建筑奴隶,他们国家的士兵没有进行军事训练的热情,没有耕作的心思,全副心思都在修建寺庙膜拜神灵上。怀着对宗教的虔诚,他们盖起了一座又一座宏伟的寺庙,神像全用黄金宝石镶嵌,这简直是快大肥肉…… 那些奴工,只要几个铜板,管几顿饭就能让他们干一年。你说,这么丰硕的果实——天予不取,必遭天谴。” 陈不群见劝不动赵兴,叹了口气,立正行礼:“老师,我下去准备开船了。” 赵兴摆手向对方告别:“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你到了那里,不要犹豫,不管我到不到,立刻发动攻击。这片海域还没有遭受过海军陆战队的袭击,以快打快,别让他们回过神来。” 陈不群躬身告退。 这个年轻人不知道政治地残酷性,他只是从表象上判断,但赵兴看到的是事物的本质。 现在的小皇帝是章惇拥立的,正处于青春逆反期地小皇帝做事不可理喻,但他对章惇却有一种父爱情节。小皇帝不死,章惇不论做的多么出格,决不会倒台。赵兴只要源源不断的供给章惇钱财,他自己也不会倒地。 历史地大势不容逆转,目前,东西方的战争已经爆发了,西方世界通向中国地道路已被战火隔绝。无论赵兴个人怎么努力,东西方的贸易额必将大幅度下滑。而且下滑程度不是一成两成,应该是八九成。在这种情况下,赵兴必须广开财源,才能维持广南地高速发展,以及以增长势头向朝廷递交赋税…… 公元1096年春,也就在赵兴抵达东木头市时,十字军东征第一仗打响了。先期应召赶到君士坦丁堡的各国农民决定:不让骑士团夺取首战的荣誉,他们背着包裹抢先渡河。他们向巴勒斯坦进发。不出意料地在河对岸,遭遇了马木留客骑兵,各国农夫无畏地挥舞着包裹,向全副武装的阿拉伯骑兵发动了决死冲锋…… 大屠杀开始了! 先期渡河的各国农夫无一幸存。 此战过后,东征的脚步暂时停顿下来。经过这一仗。各国狂热的农夫基本上被消灭干净,剩下的农夫都是理智型,他们决定把战争地主导权交回到职业兵手里——让拿刀的手拿刀,握锄头的手紧握锄头。从此。各种骑士团纷纷掌握了战争主动权,农夫们进入骑士团,向骑士们学习战斗机巧。 在这个血腥的时代,原本历史上一片平静祥和的南亚也掀起了波澜,大宋广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市舶使、两广驻钱司都大提点赵兴对占城国地攻击开始了,当时的人们不知道,正是这次不宣而战的战争,拉开了大宋南下扩张的序幕。从此。温文尔雅地大宋君子们冲南亚裂开了狞笑的大嘴,露出了满嘴的獠牙…… 后世史学家用无数华丽的词藻描写这次进军,然而现实却是乏闷之极的。当时,雨下个不停,在瓢泼大雨中,空气却显得又湿又闷,连续的大雨让披着薯莨纱的赵兴都觉得沉闷酷热。浓重的湿气已经渗透了薯莨纱,让他衣内全是水迹。他站在路边。看着士兵们艰难冒雨前进。一名倭人在他身后撑着残破地雨伞。 小小的雨伞挡不住瓢泼的雨水,虽然那倭人已经竭力将雨伞端正。但风雨还是不断的淋在赵兴身上。 一名倭人趿拉着草鞋,深一脚浅一脚的跑到赵兴身边,腰弯了九十度汇报:“长门殿,前面发洪水,已经没有路了。” 赵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答:“砍树,准备修路。” 那名倭人犹豫了一下,回答:“长门殿,这雨下的如此大,常言道:急雨不长久。不如我们等雨停再走。” 赵兴一咧嘴,答:“你说的‘常言道’,是日本地‘常言道’、大宋地‘常言道’,但在这块地方,有连续下三五个月的雨,那种雨每天都这么大,甚至比这个还大…… 不过你不用担心,现在是旱季,我们遭遇地只是一场雷暴雨,这种雨只是偶尔发生,每次也就下一两天。可我们没有时间等待,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们还在‘象路’上跋涉,必须加快行军速度。” 赵兴正说着,忽然之间,雨像关了水龙头一样,嘎然而止,倭人纳闷的看了看天空,此时,热带的太阳已经热辣辣的照在当头,那倭人摸摸脑袋,奇怪的说:“天下万物,竟如此千差万别,这种豪雨,还有说停就停的时候。” 热带的雨就是这样。 雨一停,士兵们砍树便砍得轻松起来,等赵兴走到河边,发现河水很大,很浑浊,河上的那座小桥已经被冲毁,几个士兵正散布在河边砍树,一名士兵挽起了裤腿,走下河去,准备疏理河道。 “小心!”赵兴急忙招呼那名士兵:“快上来,赶快上来!” 晚了,那名士兵还傻呆呆的看着赵兴,纳闷为什么不让他走进河里,这时,河水沸腾起来,那名士兵一个趔趄倒在水中。紧接着他就在水里扑腾起来,一边扑腾一边高呼救命,随着他的喊叫,河水变成一团红色。 几个士兵奔到河边脱衣服,赵兴大怒:“禁止下河,全上来。” 正喊着,河中的呼救声已经停止,河水沸腾的像一锅粥。血色越来越浓,赵兴走到河边,望着河中的血泊叹口气,说:“我让你们看越南人写的《征占日记》,你们都没看?” 正说着,河水平静下来,一副白森森地骨架飘上河面,一名士兵看到那副骨架浮出。带着颤抖的语调复述《征占日记》的内容:“占城国中有食人鱼,国人即使在小溪里也只敢乘筏子……有飞头瘟,没有身体,只有一头飞来飞去吃人。” 赵兴一伸手,呼喊:“拿个手雷来。谁有没有受潮的手雷?” 旁边人递过来一枚手雷,赵兴拉响了手雷扔到水里,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细流中一些小白条鱼被炸出水面。河上,白色的鱼鳞泛起一片粼光,那小鱼体型优美,然而宋兵们现在看见这些小鱼,却一点不觉得可爱,心中不时的冒寒气。 “这就是食人鱼,它是鲳鱼的一种,平时躲在岩缝里。闻到血腥味就发起群体攻击。刚才那名士兵身上一定有伤口,所以被食人鱼闻到了血腥。 我让你们打绑腿,就是这份目的,一方面防止水蛭叮咬,另一方面防止食人鱼袭击……各位都看了吧,这不是妖魔鬼怪,就是一种小鱼,现在我们砍树渡河!” 士兵们打了个哆嗦。一名士兵大概是程氏族人。临走地时候他问赵兴:“七叔,那飞头瘟是怎么回事?” “没有飞头瘟。这是一种大苍蝇,这种苍蝇体型很大,喜欢舔食咸的东西,人出了汗就会招来大苍蝇。苍蝇体型大,舔起人来很痛,它身上带着很多病菌,一旦拍打死,病菌就会深入伤口。这种病传染起来很厉害,所以被人称为瘟疫。你们只要按照我定的卫生条例,每天洗澡,饭前洗手,就不会有事。” 修好路后,队伍继续艰难前进,又跋涉了整整一天,才走完这段海上走六七个小时的路。 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连片的农田,这里的人都种植水稻,就是一年两熟的占城稻。谁能想到,占城人曾经地朋友,现在向他们挥起了刀。 农田很宁静,赵兴这支队伍窜出密林后在路边修整,农田的人没有停下劳作,他们抬头望了这里一眼,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一会,不远的寨子穿出号角,二三十个寨兵驾着三头战象慢悠悠的出现在稻田尽头。大象走的很慢,活像老头散步。大象左右地士兵们光着脚,身上披了一件竹子编的无袖背心,顶着一个竹笠,也慢悠悠的向这队路边休息的士兵走来。 一名倭兵提着刀跑向自己地队伍,呼喊大家披甲迎敌,淮南战士们已经开始点燃火把,检查手中的手雷是否受潮,赵兴也没有起身,他斜靠着大树,懒洋洋的看对面那群士兵用散步速度向他们逼近。 一名赵兴的学生很好奇,他纳闷的问:“老师,他们是在打仗吗,怎么如此慢悠悠。” 赵兴懒懒的指一指天空,回答:“这是热带,这里的人都这样,在这种天气里,你跑几步试试看。” 那名学生哦了一声,而后坚决的回答:“我们赢定了!” 当先迎上去地是倭兵,这些倭兵一脸凶狠,面目狰狞的冲庞然大物迎了上去,他们每五个人组成一个战斗小队,或持长枪,或双手持刀。在这么热的天气里,他们一身的铠甲,气势汹汹逼向那群寨兵。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场关于收获的争议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一场关于收获的争议 倭兵们纵跳如飞,跑的很快,一眨眼他们冲到离大象十步的距离,散开来包围了战象,但接下来,占婆寨兵们的反应让他们目瞪口呆——那些寨兵把武器一扔,撒腿就跑,速度还挺快。 见了他们的奔跑,刚才询问赵兴的那位学生很纳闷,连忙寻求同伴的确认:“我没看错吧?老师说他们不擅奔跑,可我看他们跑的比兔子还快。” …… 剩下的事就像一场武装游行,赵兴这队人马修整完毕重新上路。路上连续碰到几拨占婆寨兵,他们总是站的远远的,冲这股队伍大喊大叫,偶尔用竹弓射出几箭,赵兴这里刚摆开队形,没等发动冲锋,他已经找不见敌人了。 郁闷不已的赵兴在日落时分好不容易冲到宾童城城下,让他更郁闷的事情来了,陈不群领着一帮海军军官趾高气昂的迎接赵兴,他拍着肚子说:“老师,这下子我可抢到你的先头了。我在第二天清晨,只打了两轮炮击,城中的人已经过来投降了…… 可老师为什么把我派去迎接的几拨人都打跑了呢?我占领这座城池已经三天了,苦候老师不至,连续派了几拨人在那条小路上等候,但他们都被老师打了回来,说是你们很凶恶,不容人说话,不容人迎接。” 赵兴闷闷不乐的看了一眼宾童城,转移话题问:“这城池怎么如此完好……你说你开过两轮炮?” 陈不群点头:“老师,我按照你的说法进行炮火推进……嗯嗯,‘弹幕徐进’。我第一轮炮只是扫清了码头,第二轮炮才延伸到城下,城头上已经竖起了白旗,接着他们的城主就出来了……这小子反应挺快。让我不好意思下手。” 赵兴郁闷啊,他烦躁地一挥手,让自己的士兵进城,这些精锐步兵经过了路上的艰难跋涉,已经减员一成以上,现在战斗结束了,中途,他们唯一的战斗就是赵兴往水里扔了一颗手雷。炸死了无数食人鱼。 进了城主府,赵兴问陈不群:“点算了没有,收获如何?” 陈不群回答:“老实说对了,这里地人真有收藏黄金、金器的习俗……但让我看,他们最大的财宝还在各个寺庙里,寺庙里的雕像都贴的黄金,金碧辉煌的,让人看了眼馋……本地城主是一名占城王爷。他封王于宾童三百年了,皇宫里倒是有很多金银珠宝,可他投降太爽利,到让我不好意思直接翻脸抢。” 赵兴摇头:“不好意思也得抢——出发前你不是问我,担心朝廷里面会出异议吗?我告诉你:立刻把这位王爷送上船。而后将城里的王族全部送到船上,让他们亲自去汴梁,向陛下解释为什么频频袭击我们宋商——皇宫里的陛下是个孩子,正处于青春逆反期。而且好大喜功。宾童王宫里地财宝就是让陛下闭眼的法宝,他的财产就是让朝臣闭嘴的宝贝…… 赶快动手,我不是来看风景的,我是来帮宾童王整顿‘低俗之风’的——对,这个词好。你赶紧把那些低俗的黄金呀、金器呀、古董呀、宝石呀……凡是你觉得低俗的东西,统统搬我船上,由我保管。我担心宾童人保留着些低俗地东西,会养成奢靡浮华的风气。那可是要亡国的,为了他们好,我勉强保管这些低俗的玩意吧,且不收他们的保管费了!” 陈不群咧开嘴,笑嘻嘻地回答:“我就知道老师能找见借口……我这就动手,儿郎们早急地嗷嗷叫了。这下好了,我也觉得宾童人太多低俗之物了,为了正义。为了南洋。为了……管他为了什么理由,我们开抢吧!” 一眨眼。陈不群跑的不见影子。赵兴在他身后下令,要求宾童城内所有的王族到王宫汇合,等待迎接赵兴。这些人赶到王宫之后,赵兴却迟迟没有见他们。海军从船上卸下几门小炮,将这些人堵在王宫广场上,紧接着,赵兴的士兵开始行动了,他们挨家挨户开始查抄王族财产,却刻意对平民百姓秋毫无犯。 与此同时,北方,越南不惜代价攻破了占城国清水关,开始围攻占城国都城因陀罗补罗。宾童城不会有人来救援了,这也意味着占城国亡国在即。 当晚,宾童城地王族被送上船,随后查抄各王府的行动持续了十天,赵兴在查抄行动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士兵们中饱私囊,拼死收刮。事后,他还将财宝截留下三成,从清单上划去,自己与陈不群、帅范私分——就这样,整个宾童城查点出来的在册黄金财宝,依旧价值一亿三千万贯。 “太少太少!”赵兴满脸遗憾的看着堆积如山的财宝,不甘心的说:“王都才是一块大肥肉,我们把肥肉让给了越南人,太遗憾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占城国随后跟越南进行了两百年的战争,这场两百年战争最终将占城国地千年积累耗光,使得他们在南宋末年走向灭亡。但就这样,越南灭绝占城国之后,依旧从占城国掠夺了价值超过大宋十五年赋税的财宝。而那时,大宋的赋税大约是一亿贯三千万贯。 陈不群这时已被巨额财宝刺激的红了眼,他一个劲怂恿:“老师常说,国家与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盟约,纯粹是利益的苟合。越南现在久攻王城因陀罗补罗,不下,不如我们过去帮把手。” 尾随而来的帅范也在煽风点火:“大人留在这里坐镇,我带士兵从海路去,用大炮轰开王城地城墙……我看了,这叫啥城墙,就是一些竹席子裹土而已,几轮大炮一轰,一定可以轰开这个土围子。” 赵兴摇摇头:“还是我亲自去。跟大越人打交道。我出面比较合适,这里,你坐镇指挥,争取尽快把东西转运回汴梁,堵住京城里那些官员地嘴……对了,李家那小妞在哪里?” 帅范当时留在东木头市,监管东木头市的事态发展,李清照也随帅范一起待在安全地后方。等宾童城破后。他们两个才赶过来。 帅范倒挺欣赏那小丫头的机灵劲,他指着王宫后面,回答:“她在王库里,据说打算清点一下宾童王的库房,说是在那里发现了许多汉唐遗物,她打算把玩一下。” 赵兴拍手大笑:“告诉她,看中什么只管拿,反正都不是我地东西。我不心疼。” 赵兴说完,指了指脚下,说:“这批货赶快运出去,马上会从广州过来百艘运石灰的船,我定了一百船石灰。你们帮我把这个土城拆了,而后建立一座石头城……宾童城里的子民不是我的子民,我不心疼——征发他们做劳役,给我修建一座石头城市。匠师则就近雇用真腊的石匠,用宾童王的钱付款。 我打算把这里改名做金兰城,城池面前那个小海湾,今后就叫金兰湾。以后剩下的事,我跟越南人去说,你们只管在这里建城。要将这座城市修的固若金汤。 立即通知东木头市,告诉东木头市地宋商,我打算封赏他们土地。叫他们都过来,在城池附近跑马圈地,能占多少地我给他们封赏多少。对士兵也不要吝啬,该拿的让他们尽量拿。但因为大船舱位有限,跟他们约定好:此战有功劳的人,准许拿两倍体重的货物登船;无功之人,准许拿一倍体重的货物……” 帅范兴奋地只搓手,赵兴要拆城。这意味着整座宾童的建筑都无需保留。嗯。貌似以前赵兴曾拿“贺兰原府尊的房梁烤马腿”出来炫耀,这次帅范跑得慢点。好东西都清点过了。现在赵兴要拆城,如此一来,我是不是可以拆下宾童王的房梁,拿回家去镶在自家屋子上,炫耀一辈子…… 跟赵兴商议几句,帅范早已心不在焉…… 数日后,赵兴召集宾童城本土士兵三千人,自己带则着两千宋兵赶往因陀罗补罗城。他地到来立刻加剧了王都攻城战的惨烈,原先越南人与宾童交手,总担心伤亡过大,让别人成火打劫,故此总把战争烈度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如今有了大宋的助战则不同了,他们豁上了全部家底。 在大炮的轰击下,占城王都应声陷落,紧接着,宋兵与越南兵冲入城内开始了大抢劫。 这是一场抢劫比赛,谁能想到,几十年前宋兵曾为救援占婆,而与交趾交火,双方打地难解难分。但随后,占婆国占了便宜不感谢,交趾卑躬屈膝慢慢收回了失去的土地,今年今日,宋兵居然与交趾联手攻入占城王都。 抢东西,赵兴手脚向来快,他的士兵在宾童抢过一次,早已形成了理论化系统化规范化抢劫流程。先期入城的士兵立刻占住王宫,但越南人熟悉地形,马上接管占城国库,紧接着,宋兵不甘落后抢占占城官衙,主要是兵部武库与户部钱库。随后,更多地越南兵涌入城市,开始满城大劫掠…… 越南方面的统兵大将是熟人李源,他怒气冲冲冲入王宫,在王宫台阶上遇到乐呵呵的赵兴,劈头就问:“赵兄,你什么意思?占城国王你要了也没用,占住王宫干什么?” 赵兴笑眯眯的点头,附和说:“没错,占城国王我要了没用,我拿回去,朝廷方面也不好交代——送给你,占城王族无论男女老幼都送给你。可王宫里的财产不能送,这是孩儿们的战利品……另外,将士们辛苦一场抓捕占城王,也不能让孩儿们把国王白交出去——你得付一笔辛苦费!” 李源看了看王宫,发狠说:“赵兄,赵大人,占城国的财富七成都在王宫,你现在霸住王宫,莫非想独吞那笔财宝,可我大越国怎么办?难道我们白打了一场? 你知道清水关前我们死了多少人?五万!我大越国可不是大宋,没那么多人好死。五万人啊,你总得让我跟国民有个交代吧。” 赵兴笑眯眯的回答:“没错,清水关下你死了五万人。可要是没有我,你死了五万人后,还敢进逼他们地王都吗?没我,你能攻破他们的王城吗?占城与交趾乃百年仇敌啊,你一战而定,占城北方的土地都归你了,我抢点钱花花,又算什么?你这人。怎么如此小器,好无趣!” 李源喘了几口粗气,问:“我需要付什么代价,你才肯罢手?” 赵兴往南方指一指,回答:“宾童城以南!” 李源一下子跳了起来:“赵兄,我现在发现,你才是占城之战最大的敌人,我大越辛苦一场。战利品……你地胃口未免太大了吧,宾童那块土地,跟大宋并不相连,你要去,做什么?” 赵兴笑嘻嘻的回答:“给我儿子——陈伊伊生的儿子。怎么也该封个王吧?我估计,我大宋朝堂上,恐怕不会在意这片海外飞地,便送给我儿子。你大越封我小儿子为王。再送个公主来,约定等他们长大后成婚。并把宾童城以南,都封给我儿子,由我来经营,照章纳税。怎么样?” 李源笑了:“赵兄这条件倒不苛刻,可我听说伊伊生的小孩子才两岁,难道赵兄要移民来我大越,那我可欢迎之至……嗯。听说天朝党争闹得很厉害,竟然到了这地步,连赵大人也在考虑外逃?!” 赵兴摇头:“我不打算亲自来管理宾童。这几年,我培养了一些学生与童子,正打算让他们实习一下管理手段,便让他们来这片土地练练手,顺便积累一下政务经验。等我儿子长大之后,就过来成婚——你们叫‘就藩’。是吧。 不过。我儿子今后会不会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我也不敢保证。但即使他不住在那片土地上,你也不准插手宾童事务,那里地官员由我委派,一切权力在我。我可以承诺向你纳税,承认你地宗主权。” 李源也乐呵呵的坐了下来,讨价还价起来:“王宫里地一切财产分我一半……宾童官员可以由你任命,但必须向我王报备。” 赵兴回答:“分你一成,这是你白捡来地,一成已经不错了……宾童城以南的官员任命,我只向你报备,无需经过你批准,你必须一一承认。” 李源回答:“四成五……你儿子之后谁来继承那片产业,必须经过我大越王室认可,这是我们的宗主权,你必须尊重。” 赵兴回答:“三成,不要拉倒……王位继承,可以经过你同意,但你们没有在那里的驻军权,宾童军队必须是我家私军,归我们管理,归我们养活。” 李源拍着大腿笑着说:“也罢,三成就三成……可每年的赋税额,我们要经过核查,该交的税一分不能少!” 赵兴翻了个白眼:“现在我只肯出两成,否则你给我一个固定税额,五十年一调整。” “不行!”李源跳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说:“哪有这样的事情……” 赵兴举起了蒜臼般大小地拳头,示威的吹了口气,打断对方的话,慢悠悠的说:“自古至今,没听说过封王的土地还要正常纳税,我许你这一点,当然是个非正常纳税了,原本就是让你们体现宗主权地,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源恨恨的原地跺了几下脚,气哼哼的问:“你打算缴纳多少赋税?” 赵兴伸出一根指头,李源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赵兴憨厚的说:“一万贯!” “成交!”李源回答地很爽快,他伸出手跟赵兴握了握,而后真诚的回答:“原本你只要出一个铜板赋税,我也肯的。” 赵兴真诚的回复说:“原本我伸一个指头,想说一百万贯,可是看你的表情,我诚心想气气你。” 李源笑的像脸上开了花,他握着赵兴的手连连摇晃:“五十年不变!” “五十年不变!”赵兴斩钉截铁的回答。 李源得意地招呼一个百人队进来,接管王宫里的占城王族,他对这些清洁溜溜,素面朝天的王族毫不在意,仿佛没看见赵兴对他们地搜刮,甚至连占城王玺也不询问下落。直接命令:“拖出去,斩首!一个不留!” 赵兴笑眯眯的看着李源将占城王族拖出去,一反手,从袖中摸出占城王玺观赏,还用左手举起来,招呼后面的人观赏,并下令:“现在,命令士兵分批进入王库。告诉他们只准搬运一趟,只要拿得动,就让他们搬,无论他们从王库里面搬出多少东西,都算他们自己的。命令他们将自己的东西贴上标签,堆放在王宫广场。 告诉他们,我会派专人看管他们地东西,既然他们拿足了。就给我干点正事,给我向码头上搬运东西,把王库里地东西都给我搬到码头,装船发运至金兰……对了,那五千宾童兵也算上。容许他们享受同等待遇,进入王库,有多少东西拿多少。告诉他们,第一趟搬运。是给他们自己搬的……” 李源闪得很快,走地时候没有问赵兴如何应付大宋朝廷,处理完占城王族,他忙着接管占城国官衙,赵兴这里则忙着大转运…… 也就在他着急搬运占城国库时,占城的宾童王已被押到汴梁。赵兴在表章中讲述了他押解宾童王入京的理由,他找了十余名商人,指证宾童王容纳海盗。纵容海盗抢劫宋商,甚至“抢劫到了赵兴的头上”。 奏章中赵兴作出一副莽汉的神态,说自己因为市舶司交易量的下降,内心焦虑,所以频频出海巡视,结果在海面上遭遇到海盗攻击。 赵兴是个炮仗脾气,这谁都知道,押解苏门四学士的解差回到吏部。已经四处控诉了。所以赵兴这个暴脾气忍耐不住。奋起反击了,并追着海盗闯入宾童城——这大家都可以理解。大家不理解的就是,赵兴竟然凶暴地攻陷了宾童城,俘虏了宾童王,并押解宾童王上京,要求他亲自向陛下赔罪。 当晚,御史们着急的准备材料攻击赵兴这种“以力服人,不讲仁义”的做法,但接着传来的消息让他们集体失语——赵兴报告:他攻破了宾童王宫,约计搜刮到一亿六千万贯的财富,正在把这些财富装船发运到汴梁,准备把这些钱当作宾童王向大宋地道歉赔礼。 一亿六千万贯,不是一贯六。 在大宋财政捉襟见肘,四方频频汇报灾荒的情况下,这笔相当于大宋全国两年财税的横财,让官员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整个大宋朝正陷入集体失语当中,赵兴的第一船缴货物到了,全是些金器,上面镶嵌了不知道名称地宝石,满满一船,几吨重。这一船金器停在相国寺码头,连续卸了三天,往皇宫搬运的马车络绎不绝的跑了三天,一些小金器从马车上掉下,运送的士兵甚至不屑弯腰,很让京城百姓捡了一把便宜。 随后,更大量的财宝运到,有金器,有银器,有大量说不出明堂的南洋珍宝:犀牛角杯是论斤算的、珊瑚树枝论筐量、珍珠论车、象牙论船…… 对于南洋战斗,赵兴只有四个字的评价:人傻、钱多! 整个大宋朝都被这笔厚财震惊地无以复加,紧接着,交趾国上了表章,声言自己听说大宋商人遭受的不公平,所以起兵帮助大宋进行报复,如今已经攻破了占城国国都,斩杀了整个占城国王族,占城国国灭…… 奏章中,越南谦恭的表示:听说宋军攻陷了宾童城,所以大越国的兵马止步于宾童城之北,愿意把宾童城以南的土地奉献给大宋,任由大宋接管。 越南国王的举动立刻在朝廷引发轩然大波。 占城已经灭国了,宾童王已经没有任何身份,那么大宋无需顾忌仁义道德,当然可以将赵兴搜刮来的财宝当作战争赔偿,剩下的就是朝廷地脸面如何维持。 至此,战争赔偿,这个词第一次进入大宋朝廷。 朝堂上,也有人提出大越国攻陷了整个占城国,会使其势力大涨,朝廷以后恐怕不好牵制,但这种论调立刻淹没在一片争议当中,连个水花都没起。 朝廷现在争议地是:大越国献上的宾童城以南地土地该怎么办? 第二百八十五章 闭上眼睛的“君子” 第二百八十五章 闭上眼睛的“君子” 在古代中国史中,没有设立海外殖民地的习惯,尤其是灭一个海外国而建立海外殖民地。 宋代人对近在咫尺、三国时代开发过的大琉球(台湾)都不甚在意,全无开发之心。而对海南岛,也只当作流放地。怎会关心与国土并不相连的占婆国土地。 没有前例,朝廷的人理所当然不考虑越南献上土地的心思,他们辩论的是:这片土地该怎么处置? 有人建议还给越南,以显示仁德,有人建议将这片土地指明赐赏给越南的王室某兄弟,以此分化越南势力……至于那位宾童王的命运,南蛮野人一个,现在什么身份也没有,谁去关心?! 紧接着,赵兴接连不断的运来占城财富,进一步的消息是:大越国在围攻占城国都的时候,邀请了赵兴参与,并向赵兴解释说他们已经得到了大宋朝廷的许可。而在赵兴方面,因为广南距离朝廷遥远,一来一回至少半年。在战况紧急的时候,赵兴来不及派人回去向朝廷求证,于是他便带着宾童得胜之师,参与了占城王都的围攻,并当先破城而入。 越南没有向朝廷求兵,朝廷也不可能为了今日为占城同伴,合力抵抗越南,明日则与越南合攻占城,朝廷拉不下这个脸。 至于怎么处置私自出兵的赵兴,朝廷还在犹豫,这一犹豫,坏事鸟! 赵兴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他紧赶着,递上缴获的占城国玺,并附送缴获的占城地图与户籍册。这下子,朝廷更不好表态了。 在中国古代。上缴国土地图与户籍册有着非同一般的意思,它意味着:献土、归顺、并国、接受处置。 朝廷大臣虽然愚,但还没有愚到拒绝送上门来的领土地意思,若朝廷连着也要拒绝,后世读书人的笔能把他们骂死。 有了这份顾忌,朝廷大臣谨慎多了,原本弹劾赵兴的御史,连夜悄悄将自己的奏章焚毁。他们还需要看看风色。 接着,风色来了,朝廷官员指着赵兴献上的那份地图解说,原来,此时那片南方蛮夷之地、最大的国家不是交趾,还有一个比交趾国大四五倍的真腊国,他们常年与交趾交战不休,所以即使交趾吞并了占城。国力依然比真腊差老大一截。 如此一来,交趾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用担心交趾通过此战国力强盛,以至于威胁到朝廷东南财赋之地,那么,剩下地事就是考虑牵制了。以朝廷大臣们的学问体系。成事或许做不到,但拖后腿坏事则是专业对口,一眨眼,大臣们就能想出上千个牵制办法。 大臣们正琢磨着呐。赵兴缴获的王城财富接连不断的运到京城了,朝廷悄悄发现赵兴对战利品价值的计算有误。在赵兴的奏章里,他坦率承认了自己出现失误,说经过最后核定,宾童缴获的财宝也就一亿一千万贯,没有他原来说的那么多……然而,这是赵兴地算法,赵兴是按广州价格核算的。而那些战利品运到汴梁后,价格又增长十倍不止。 朝廷核算完宾童缴获后,集体闭上了嘴巴,他们对赵兴的计算错误装聋作哑。收了这笔巨款后,他们顺势对赵兴的战争理由,所谓“赔偿宋商”的说法采取了追认措施,并动作很快第决定拨款五百万贯,补偿广南海商地“遭劫”损失。其速度之快捷。似乎唯恐赵兴发现自己的错误后反悔。 随后。朝廷也对各市舶司的赔偿请求一律照准,当然。除了广南,其余市舶司的赔偿总额皆以百万为上限。于是,这一年,拜“占婆战争”所赐,所有地宋商都发了点小财。这期间,以广东商人最幸福,他们啥事不用干,就跟在赵兴后面嚷嚷自己被抢劫了,这就能得到“政府赔偿”,多者数十万贯,少的也有上万贯。这批赔偿物都用占城缴获支付,按海贸途径运至汴梁,获利丰厚的令人梦中都小醒。 当然,经此事后,大宋全国商人异口同声:没错,俺们确实遭到了占婆海盗的抢劫,因此受到重大损失! 如此一来,朝廷对宾童王的待遇讨论不了了之,接下来朝廷随意封赏他一名海外节度使的官衔,赐钱三百万贯,容许他在大宋安置。再以后,这位宾童王泯灭无闻…… 等到赵兴将占城王都的财宝运到汴梁后,金价暴跌,银价暴跌、海外奇珍暴跌。刹那间,黄金首饰便宜的令人难以发指,朝廷为了度过财政困境,一次性抛出价值三千万贯地占婆特产、黄金、宝石、首饰、古董折现,引得汴梁城首饰业大崩盘。这种崩盘效应使大宋首饰业与黄金业直到五年后才恢复元气。 但朝廷没钱,接下来又连续抛出占城珠宝犀牛角象牙论筐卖、珊瑚珍珠论堆出售、占城木雕木器则轮车向外抛售,一时之间、朝廷活脱脱变成一名夜市摆摊的小贩,只把过去那些珍奇古玩像大白菜一样向外扔,拼命地在短期内兑换现金,以补贴财政亏空,这使得黄金崩盘效应从汴梁向周围扩散…… 当然,这番胜景也是数十年后,汴梁城百姓也津津乐道。这次,大宋上下,一起切身感受到“战争红利”。 等赵兴回到广州,接到朝廷的消息后,他后悔的连肠子都青了:“不应该啊,不应该!这么多黄金,朝廷应该以黄金储备发行新币,怎么一下子全部涌上市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赵兴的幕僚都在愁眉苦脸,李清照这小丫头嘴快,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她扭着手帕说:“赵叔叔虽然控制住了广南,让我们这里的黄金价格没像京城那么乱来,可依旧在这几日跌了四成。嗯,我那一箱子宝贝原来值六十万贯。眼瞧着这几天价格一天天往下掉,现在也就值个三十五万贯吧。真是不让人活了! 赵叔叔,我听说你还有好多东西没有清点完,听说你库房里常能发现惊喜,你看,我遭受如此大的损失,不如,让我也去你地库房惊喜一下!” 赵兴颁布地“等身金”奖赏方案让这次所有参与南征地士兵都发了大财。但这“等身金”计划不涵盖赵兴几个亲信。尤其是李清照。这小丫头在占城王宫里泡了十来天,专拣价值高地,有古董意味的,有研究价值的珠宝收藏,这些东西装了满满十大箱,论分量远比她的体重高。但没办法,谁叫她跟赵兴随行,而赵兴总不会不给自己留足舱位吧?! 李清照满载而归。可乐坏了李格非。 李格非现在在赵兴的经略司兼职,除了朝廷俸禄外,赵兴还给一份补贴。因此而宦囊丰厚的李格非没有急于出售那些珍宝,结果他眼看着黄金珠宝价格直线下降,短短一个月内。它们的价值已经凭空少了三成。 不过,李格非还是有点自制力,他知道这股风头过后,那些带有政治意义地珠宝还会慢慢升值。甚至超出它们原本的价值,所以李格非不仅不慌,反而拿出余钱来,收购了部分跌价珠宝。此刻,看到李清照又去压榨赵兴,任是他再宠爱,也不得不劝解:“清照,不要如此贪心。南洋有功之臣才收入多少贯,你一个人搬了十箱回来,还不够吗。” 李清照低声嘟囔:“可赵叔叔搬的东西足足装满三艘大船,帅叔叔也有一船宝贝,陈大哥(陈不群)也装了两船走,我才拿了可怜的十箱,眨眼之间,它们的价值又少了三成。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格非拍着手笑:“丫头知足吧。你跟着赵大人去了一趟南海,四处看遍风景。便搬回来十箱宝贝。占城国千年积蓄,而你在别人家的宝库里任挑任选,还有什么抱怨?” 赵兴笑的意味深长:“哈哈,拿走占城宝物,我不心疼,只要不是违制物品,相信朝廷大臣也不会找麻烦。李兄,清照小丫头我非常喜爱,可惜我没有合适的儿子相配,要是她肯嫁入我程族……啊,哪怕是嫁给我门下地弟子,或者苏公门下学生,我再送你一船战利品做嫁妆,如何!” 李清照摇了摇小脑袋,说:“我不要赵叔叔再送我东西,我只希望赵叔叔告诉我,你当初将宾童王送走的时候,似乎已经知道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程族学生都在说赵叔叔一直在研究智慧学,请赵叔叔说一说,让小女子也长点智慧?” 赵兴哈哈一笑,得意的晃着腿回答:“逻辑——这个叫逻辑推导能力,你想让事情像你希望的方向发展,就尽量影响它的几个重要因素。 比如我们俘虏了宾童王之后,立即送他上京城,然后告诉京城地人两个消息:第一,整个占城国亡国了;第二这厮有数以亿计的财产,正好用来赔偿我宋商遭受的损失,顺便填补朝廷府库空虚。 瞧,我给大臣们一个好借口——赔偿;一份巨大的诱惑——巨量地财宝;一个可以忽视宾童王本人抗辩的关键——他所在的国家亡国了,他说的话已经无关紧要。 在这种情况下,宾童王本人如何辩解都无关紧要,所以我压根没有跟他‘串口供’,因为剩下的活儿,朝堂里的人会替我完善。没错,我是无故入侵他的国家,并把它亡国了,但又有什么关系,宾童王必然会被奖赏了一笔丰厚的钱,让他默默奉养终身,但以后,这个人已经是废物了,没人关心他说地什么。他要敢开口,嘿嘿,汴梁城百万百姓,谁会相信? 我把握了时间的几个关键点,所以我知道,事情必然会向我希望的方向发展,这就是智慧——寻找事物的关键,控制事物的关键,推动事物的关键……” 李清照眨巴一下眼睛,又问:“赵叔叔,那么你为何要让越南向朝廷奉献宾童以南的土地呢?” 李清照不知道那块土地已经私下里被赵兴装入腰包,她只是纳闷。明明这块土地朝廷得不到,为什么赵兴还要越南人如此上报。 “把柄——宋强越弱,今后两个国家打交道,最怕没有闹事的借口。那块土地我留下一个争端借口,以便让我今后插手交趾南部地肥沃平原。而越南人必须给我这个把柄,这是他们欠我地”,赵兴回答的很含糊。 这块土地是他插手越南事物地一块跷跷板,虽然越南答应转封给陈伊伊生的儿子。但个人与国家对抗。有时候有理说不清,这时,赵兴就要拉上他背后的大宋朝廷作为靠山。大宋朝廷收了他数亿的战争缴获,应该出这份力。另一方面,只要越南作出这番献地表示,不管朝廷如何回答,赵兴便有了动用大宋朝廷之力,干涉那块土地归属的借口…… 李清照眼睛直眨巴。琢磨赵兴话中地意味。赵兴接着诱导:“清照,你想让你的东西升值吗,你要学会宣传,一只铁锅你要把它宣传为包治百病的锅王、锅霸、锅帝、锅皇、锅公子,这样才能把地摊货卖出珠宝价。你不是说你选的那些占婆物事。样样都有来历么?那就宣传一下,宣传的广为人知。 你写,我帮你出书,要说这些东西格外有意义。收藏它们就是品味的象征,家里没一两件占城战利品,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如此一来,你收藏的东西,想不升值都难……” 赵兴那里循循善诱,可惜,朝堂大臣不享受李清照这份待遇,没有赵兴亲口解释。他们还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不久,占城王城巨量地财富源源不断的通过海运运到扬州,再传送至京城。在这巨量财宝之前,朝廷也不得不作出表态了,他们先是扭捏的肯定了赵兴调兵肃清海盗的行动,而后装模作样的将宾童以南地土地重新赏赐给越南人,但具体怎么实施,交由赵兴全权处理。 朝廷的诏书中。嘉奖式抚慰了越南为了替大宋商人出气而攻击占城的举动……如此一来。赵兴私自调兵的举动再无人追究,他反而因为征讨海盗地功劳升任正式三品官。 按小皇帝的意思。这件事情本应该大肆庆祝,并将它当作一次开疆拓土的大功劳禀报祖宗祭奠祖庙,但章惇阻制止了,他认为这件事情毕竟太不光彩,因为几个海盗的骚扰,便攻入人家国都,把别人的国王抓捕起来,席卷了别人的财产——这种事情记录在史书中,会让自诩为“君子之国”的朝廷难堪,所以,最好是拿了钱,蒙头发财就行了,大家都别嚷嚷。 章惇这意见得到朝廷绝大多数官员的赞同,小皇帝无奈,勉强将大肆庆祝地欲望压了下来。 不过,小皇帝富了,过年过节赏赐群臣的东西也丰厚起来,这一年,汴梁城百官可是过了肥年,因为平常的赏赐都是些不值钱的笔墨纸砚,今年的赏赐是整块的黄金,大块的宝石,华丽的充满异域风情地占城金饰。在万众欢庆中,唯一地不和谐音是西夏的梁太后又来了,她攻陷了会州。 会州被占领了,而且是春季被占领了,这下子,无论吕惠卿怎么辩解,都不能把它说成是自己地“功劳”,朝廷一下子慌了,不得不急令章楶重返陕西,而广州知州的位子,也同意由赵兴推荐的李格非担任,至此,赵兴完全掌握了对广东的控制权。 消息传到广东时,已经是五月了,这还是赵兴快马加鞭,协助朝廷传递消息的结果。送官宴上,章楶举起酒杯,郑重敬赵兴一杯,诚恳的说:“离人,我知道你一直在关心着环庆的状况,现在环庆的状况很糟糕。我听说从今年初,环庆各大票行已经拒绝给官府贷款,现在环庆百官连薪水都发不下来了,我知道你跟几家票行关系密切,能不能给他们打个招呼,让他们开放贷款,让环庆喘过这口气。” 章楶说到这里,摇晃着白发苍苍的头,将酒杯高高举过头顶,拜谢说:“离人,环庆危亡。在此一举,我代环庆百万百姓在这里敬你一杯……” 章楶低下了白发苍苍的头,赵兴侧过身,表示不受章楶的那番大礼,他叉着手,冷冷的问:“章经略,环庆不是挺好的么?” 章楶无语。 赵兴这里不是装糊涂,他不是不知道环庆的真实状况。这句话地真实意图是在反问:谁造成了环庆今日的现象? 想当初赵兴章楶离开环庆的时候。环庆已经开始转守为攻,甚至两次攻入西夏境内。而市面上的状况也显得百业兴旺,税收节节攀升,银行的贷款归还的非常爽快,但现在那里怎么会经济大崩盘,军事大崩盘,人心全散了? 造成这一切的是谁? 吕惠卿干下了这一切,朝廷说他立了大功。但现在吕惠卿并没有因为西夏人攻陷会州而被贬官,朝廷上下都知道他是个废物,所以高官厚禄养着他,让他光贪污不干事,并调章楶回去卖苦力。而章楶临走的时候。却要求赵兴为这一切买单。 凭什么? 章楶站直了身子,端着那杯敬酒等了半天,看赵兴没有接过去地意思,他叹了口气。一仰脖将这杯酒饮下,而后拱手告辞。 章楶出城走了没二里,帅范拍马赶来,边跑边招呼章楶稍停,等赶上队伍。他翻身跳下马来,将怀中的包裹递给章楶:“章经略,我家大人不是不帮忙,只是这事太气人——吕惠卿卷了钱躲到一边偷笑。他导致环庆危亡,国家危亡,这一切却要旁人来付账,而他只管自己数赃款。 我家大人派我来问章大人两个问题,第一:能让吕惠卿吐出部分赃款吗,无论多少,只要他开始往外吐钱,三大票行那里也算有个交代。” 章楶沉默片刻。答:“老夫无能。做不到这点。” 帅范叹了口气,又问:“钱不是凭空掉出来的。总要有‘入’才能有‘出’。我家大人第二个想问的问题是:章老大人能否让环庆官兵再搞一次突击,哪怕深入夏境,攻破一座小寨,表示环庆官兵依然拥有还款能力,也就行了。” 章楶又叹了口气,回答:“我听说去年二月的时候,朝廷发下来茶药钱,吕惠卿拖着不给,三大票行立刻断了供给,从那时起,环庆将官就断了薪水。吕惠卿还说环庆将士富足,朝廷以前供养的过于丰厚,便是几月不供给,也对得起环庆兵将了。 环庆大多数地方半年多没发薪水,到现在,有的士兵一年没发薪水了,军将们颇有怨气,现如今他们还没有发生兵变,已经很看得起老夫了,再驱使他们深入夏境,我怕……罢罢罢,告诉你家大人,老夫尽力而为,只希望他也能顾念着环庆百姓。” 帅范拱手:“章老大人,在商言商,三家票行的股东不止我家大人一个,我家大人只能从一旁说说。但我家大人表示:反正章老大人要发动‘深垒浅攻’,只要章经略反攻开始,他愿意鼎力相助。只是这吕惠卿……” 章楶接过话头,斩钉截铁地回答:“老夫自就任环庆路经略安抚使始,这环庆路的财政再不让吕惠卿插手。” 帅范拱拱手:“如此,章老大人放心去吧。我家大人在香港准备好了一条小船,章老大人可以从海路直抵扬州,而后上京面圣,转赴环庆。” 章楶拱手,脱下帽子郑重拜谢:“老夫替环庆百姓谢过你家大人了。我知道离人擅长策划,有他在广南,我大宋不会吃亏,愿你家大人宏图万里,遂平生青云之志。只是不知道老夫能否看见了!” 帅范谢过了章楶的颂词,也没客气,拱拱手拍马告辞。 等帅范赶回赵兴的府邸,赵兴府上的送官宴已经变成了迎官宴,李格非正式上任,掌握广东之地百分之五十地人口,百分之七十以上的税收,同僚们不停的举杯祝贺,李清照那个小丫头在席上窜来窜去,不断的找人聊天,交流感情。 帅范眼睛转了一圈,寻找赵兴地踪影,这时大家都喝得很高兴,浑没注意帅范的到来。帅范在人影中找不到赵兴的身影,他也没跟大家打招呼,悄悄转到后院。 后院里,帅范首先看到的是万俟咏,他正在跟几名越南人交换文书,帅范咦了一声,问万俟咏:“万俟兄,交趾人来这里干啥?” 第二百八十六章咆哮的“君子” 第二百八十六章咆哮的“君子” 万俟咏挥手让那几名越南人退下,一边收拾文书一边向帅范介绍:“那几位不是越南人,是金兰城来的,你们当初带领五千本地人进攻占国王城,后来,跟随你们的五千当地人,个个都大捞了一笔。现如今,他们各个因功封官,成为金兰的小吏,也顺便帮我们掌握了金兰全境……” 万俟咏晃了晃那几封文诰,接着说:“大人的意思是让金兰城出面跟我们签个文书,容许我们广南水军将金兰城当作驻泊地……嗯,大人说这叫《租借法案》。 这法案规定:金兰城将它的港湾以每年十个金币的代价租借给我们,并负责供养我们的驻兵费用,而我们的士兵则负责保护金兰城,维持当地治安秩序,以及军事安全……他们是代表金兰城递交文书的,这是刚刚签完的合约。你在找大人吗,我也去,刚好找大人在这文书上盖章。” 帅范连连冲万俟咏翻白眼。 那些占城金兰人“立了”战功,什么战功?不过是随着大宋军队跑了一趟王城而已,事后他们每个人享受大宋军队待遇,从王城里拿走了与体重相等的财宝。经过这件事,那些本地军人身上打上了浓重的宋人烙印,不得不跟宋军站在一起,竭力维持当地百姓的归顺。 最近,广南水师已经开始从金兰城——也就是过去的宾童城撤军了,当地只留下一百名宋军保持名义上的威慑力。南洋联盟属下的宋商紧跟着迁入,他们雇用当地那五千名参加王城劫掠的士兵维持秩序。后来,赵兴又派过去几名学生、一批以色列人,替他规划管理金兰城的产业,现在他又来了这么一手《租借法案》。 跟在赵兴身边久了。帅范已经明白赵兴的弯弯绕心思,他将广南地事向朝廷提起,是利用朝廷牵制越南;现在搞这份《租借法案》,是利用广南的军事力量牵制金兰城当地人,同时也是威慑越南。这样层层制衡下来,越南人不得不顾忌赵兴背后的大宋势力,轻易不敢染指金兰以南的事物。 现如今,占城的情势对大宋来说。简直好的不得了。占城国灭国后已经有五个月了,这五个月里,赵兴在金兰已成功消除了百姓的怨恨。而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越南。越南与占城有世仇,灭了占城国之后,越南不遗余力地推行种族灭绝式报复政策,他们将整村整村的占城国人打包贩卖做奴隶,而后迁移越南人进入原占城国百姓的家园,开始耕作。并享受那片肥沃的土地。 在这种情况下,统治相对较为和缓的金兰以南地带就成了占城国民唯一的生路,他们携家带口的穿越密林,跋涉到金兰南部,而后在当地投亲靠友。定居下来。他们的到来,将越南地暴行传遍了整个金兰。相比之下,居住在金兰的栈城人唯感庆幸。 赵兴占领金兰南部后,由于人手准备不足。他对金兰南部的统治还是依靠那五千占城国士兵,因为这是一块海外飞地,所以赵兴只想把南洋联盟总部迁往金兰,让这个商业联盟向日后的东印度公司一样,接着垄断带来的暴利,成为他征服南洋地武器。而南洋联盟毕竟是商业联盟,没有效益的事情不干,太耗费成本的事情也不干。接着贸易带来的丰厚利润,他们压根没想到向农夫征收几个铜板地税赋,结果,逃亡到金兰南部的占城国人,生活反而比在原占城国王统治下要轻松自在——因为他们没有苛捐杂税。 此后,虽然占城国民中也是有一些顽固的怀旧者,无论赵兴对他们多么好,他们依然怀念国王统治的时代。然而。即使这些心存怨恨的人。也不得不对华夏民族上千年的璀璨心存敬畏,随着赵兴不遗余力的推行文化辐射的心理战手段。那些最顽固地人也慢慢弱化了反抗的心思,只敢抱怨人心不古,国王死了,国家灭亡了,竟然没有几个殉难者。 与此同时,此战过后,还待在广州的那些白人藩商肯定了赵兴拥有武装护航的能力,他们现在的心思转移到谋取赵兴手中的非洲航线上,一部分人不停催促赵兴正式进入印度洋,另一部分人则在秘密联络,准备募集资金买下赵兴手中那份航海图。 在这种形势大好的情况下,广东官员开始追求雅致的宋式宴游生活,万俟咏与帅范在前院地音乐、酒令声中,轻松地边走边聊。他们走进后院时,看见赵兴正光着膀子用铡刀铡草,他瞧见自己地心腹过来,只稍稍停顿了一下,目光从万俟咏手中的卷宗上扫过,轻轻点了个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这两位稍稍等候,自己将铡好地干草收拾一下,抱着它走向马棚。 赵兴愿意干这种贱役,两位幕僚却没有帮手的意思,万俟咏挥舞着卷宗,帅范抱着膀子,慢悠悠的说:“占城国的百姓如果知道大人现在闲的喂马……嗯,朝堂上那些人若知道大人都有闲心思照顾坐骑,不知道该怎么想。” 赵兴拍打着身上的碎草,从马棚里走出来,他接过万俟咏手里的卷宗,随便翻了几页,又将卷宗还给万俟咏,吩咐说:“对于金兰,我们还忘了一件事……” 稍停,赵兴一字一顿地说:“宗教!占城国王信仰印度教,是因为佛教这个多神教面对单一神教——回教的入侵,显得力不从心,所以他们才推出一个自己的新神教:湿婆神。 我们也要竖立一个自己的宗教,你通知安思达一声,让他派出一些弟子去占城国南部建立寺庙,告诉他,我要在每个城镇修建宏大的钟楼,修建孔庙,用我们曾经的国教、用我们的文化优势。彻底征服那片土地。我要让他们心服口服,要让他们认同自己宋人的身份……” 万俟咏点点头:“章楶还没有走,他做的那条船明早才起锚,现在派人去,还赶得及,就让章楶地随从给安思达带信,让他派一些弟子来。” “至少一千!”赵兴狮子大张口,他拍了拍手。又问万俟咏:“占城国的昆仑奴怎么样了?” 赵兴这里用了一个传统的“昆仑奴”词语来代替占城国百姓,万俟咏心领神会,马上说:“已经甄别过了,大越国真狠,卖给我们的五十万昆仑奴,其中懂得石料建筑的有十一万,剩下的人中,懂其他各种技术的还有三万。连炼制天竺钢(乌兹钢)的人都有,出他们外,余则为农夫。” 赵兴点头:“快点把他们分配下去,如今各州县都要重新整修官舍,他们打算把官舍全部换成石头做地。再修几个玻璃窗,刚好,这批劳力给我们省钱了。剩下的那些人都卖给各个作坊,让我们的参战士兵先挑。只会做农活的昆仑奴。就让他们去帮筑路民夫种田。广南人口少,这下子可解决了大问题。” 三个人当中谁也没提钱的问题,实际上赵兴第一批送往汴梁的财宝错误估价后,他得到消息马上调整了策略,剩下的财宝已让他瞒下了六成,这笔钱他打算全部花在广南,以完善整个广东、广西的基础建设。 现在赵兴不缺钱,缺地是人力。帅范也能感觉到了人力的缺乏。他看了看万俟咏,又望了望周围,小心翼翼的轻声说:“大人,这次征讨战后,广西夷人参军很踊跃,许多家丁纷纷来广东应征,如今我们夷军倒不缺乏士兵,可广东现在百业兴旺。汉人的良家子就更不愿当兵了……大人。能不能从别处支援点军队,比如湖洑山……” “湖洑山”这个词一提。赵兴脸上肌肉微微一跳,万俟咏扭过脸去,假意欣赏院子里的景色。帅范知道触及了赵兴地禁忌,他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赵兴慢慢的问:“还有谁知道?” 帅范回答的很爽快:“大人,我们两个在扬州就跟随你,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但大人身边不时地出现一队强军,转瞬之间就消失。这些人穿州过县总需要文书,这几年时间,我们如果连这点都察觉不了,岂不成了睁眼瞎。 大人放心,这事我们也就是隐约猜到,那些兵归我带领,他们言谈之中多少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但外人绝对知道不了……哼哼,现在这种情况,便是外人知道了又如何?” 赵兴眼角扫了一下万俟咏,万俟咏微微点头,但他的头却扭在一边,装作没听到刚才的话,而低头的动作纯属下意识。 赵兴的目光又转了回来,观察帅范的表情,帅范点点头,目光坚定。 “好吧,这事我也没想瞒着你们,毕竟你们是我身边的人——但湖洑山的兵丁不能动,尤其是经过占城之战后,我越发觉得湖洑山地兵力不能动用。 坦白说吧,如今湖洑山总共有两千四百淮勇,全是火枪兵。那片贫瘠的山区只能养活这么点人,再多了,恐怕会被别人发现。 这股兵力是我用来应付北方乱局的。所以轻易不能动用。一是两千兵顶不上大用,二是北方局势越来越危险。比如今年,夏兵攻陷了会州,还是在春季攻陷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占领。 秋季,城池的陷落意味着劫掠之战。因为到了秋季,东西都收进仓里或转运封存,战胜后虽然收获多,但想要占据这片地方,还要等到来年春耕。而春季占领就不一样了,当年占领,马上可以从后方调来人手进行耕作,田里的麦子种下去,大半年过去了,拥有土地的农民会拼死捍卫自己的收成,再想夺回那片土地就难了。 以朝廷地反应速度,今年会州陷落,怎么也要到明年才能布置好反击,这时,西夏人已经在那片土地上耕作了一年,并实行了一年地行政管理,所以。会州当地的人心已不在朝廷方面了,再想夺回来那片土地,即使我们胜利了,安抚那片土地上地百姓也要花大力气。 西夏人这是在搞蚕食政策,一点一点的蚕食大宋的土地,而北方地辽国人已经被密州的经济政策,打击到烂了根子。目前有辽国做北方屏障,我大宋还好一点。但万一,北方草原重新崛起了一股更凶残的势力,怎么办? 这次南征占城,我挑选的还都是身强力壮的夷人,这些夷人还非常习惯丛林生活,但非战斗减员依旧在一成五之上。如果这次出战的不是南方的夷人,而是北方的淮人、山东人、河北人、秦人,怎么办? 北人南调。打这场仗,肯定要吃大亏。那么南人北调,又会怎么样?南人个子矮小,遇到身材高大地北人,都骑着战马;再加上北方气候干燥。夜里寒冷,以南人的体魄,能适应北方作战吗? 所以淮人不能南调,那两千四百人是我防备北方乱局的最后依仗。现如今。朝廷还在依仗章楶。章楶之后呢?他之后,万一北方有乱局,唯有抽调我们。而我们依仗什么?依仗那些禁军——一群‘武装戏子’而已;厢军——一群农夫而已。 面对北方的骑兵,我们只能靠那两千四百人,这些人不能南调。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挖掘当地资源。” 赵兴说罢,拍拍手指点着广西,说:“广西还有兵,我查了郭逵的留书。他攻打越南的时候,广西有三四万私军,这些私军都属于广西土豪寨主。郭逵在前方打的热火朝天,他却调动不了这些广西私军。但我们不同,我们能够压榨出来至少一万人地队伍。 帅监司刚才不是说,广西有很多家丁过来嘛——全体招收,把他们都编入厢军,让他们监督奴隶修路。给他们最好的待遇。让他们引起他人的垂涎,把寨主的家丁都挤榨出来……下面。我们就要在广东发布取消私军令…… 还有,我打算再发布《契约法》,声明:广南东路将依据皇宋刑统,尊重契约神圣……此外,还要重申财产权神圣,告诉百姓,你交出私军,我来保护你的财产——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侵占他人财产,甚至包括官府。” 在这个时代,赵兴顺势推出这两条法定,虽然是地方法,但也不存在任何时代障碍。因为这是一个最好地时代,它离现代文明的普世法则只差一步。因为大宋对财产以及契约的尊重是古代中国少见的,比如以吕惠卿地强势,在票行拒绝贷款后,他也只能干瞪眼;比如以章惇的狠恶,占了农民田地被告了御状,只能干咽吐沫,忍受朝廷责罚。 故此,在场两人对赵兴的提议显得波澜不惊,万俟咏还敏锐的发现了其中的关窍:“不错,近日常有一些海外滞留宋商来经略司衙门询问定居的事情,大人推出这项策略,可以让他们安心定居广东。这是地方政策,只要他们定居广南,我们就保护他的财产。如此一来,他们还有其它的选择吗——只能定居广东。” 帅范拍着手说:“不错不错,那些滞留海外地商人都是富人,历年积蓄,腰包丰厚,而且均有一技之长,他们来到我们这里,是带着钱与技术来的,只要我们承诺保护他们的财产,他们在这里定居、开工厂作坊,招工纳税……我广东想不富裕,都难。” 赵兴一向习惯晃着胡萝卜诱惑别人与他同党结伴,这项指令发布后,最先跳出来的是广西,随着巨量的海外滞留宋商归国并选择在广东定居,张田跳了出来,宣布广西追随广东之后,也推行《契约法》与《产权保护法》,接着,沿海各大州县也醒悟过来,他们一起声嘶力竭的宣布容许海外宋商来本州定居…… 此后,大宋对宋商海外行期的限制名存实亡。 当时,这两项政策还没有显示出在其它方面的威力,大多数官员只是猜想到这是赵兴吸引资金与富商地一种手段,多年后,等到宋徽宗开始搜刮花石纲,这时,大家才想到原来他们手中还有一个武器对付这种财产侵占…… 当时在场地万俟咏与帅范也没有察觉赵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布置,帅范只关注军事问题。催促说:“大人,那些藩商们实在等不及了,再说,我们地筑路,所需要的沥青都要从陕西运来,量少价贵,那条新路简直都成了金子打地,你不是说南洋也有油矿吗? 运输传送货物。一匹马只能驮二百斤的东西,一艘船却能装到一千料。马匹要吃草,船却不用。如果南洋有油矿,我们铺路用的沥青就便宜多了。” 赵兴一拍大腿,说:“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对了,勃泥,我们该去勃泥看看了。占城之战,海军小胜一次。实在不值得骄傲,因为他们压根没经过残酷战斗,我要领他们去勃泥转一圈,让他们训练一下‘海上协同’,还有‘舰队火力’。 帅监司。这次你留下,赶紧把我们的厢军与枪手组织起来,监督修路,我亲自带队去南洋晃一圈……” 此时。前面的宴会厅里,歌舞声越来越响亮,中间还夹杂着阵阵喝彩声。 赵兴的家伎队伍在广州是有名的,因为他有廖小小与喀丝丽的调教,这一片丝管悠扬是广东最顶尖地。在隐隐的风雅音乐声中,三名在后院的人却在温文尔雅谈论着杀戮,没有人觉着场面诧异。 这是1096年7月。 这个月份并不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后世大多数史学家对赵兴整整一年的行动。都简单地评价为报复战争,或者是武力示威。 此前,赵兴与交趾联手灭亡占城国,他们都一致认为这是占城国海盗屡次袭击赵兴坐舟,使得这位一向号称“惹不得”的暴脾气官员,在反击当中误入占城国,恰巧遇到了交趾发兵报复,结果走了狗屎运。竟然灭绝了一个存国千年的王朝…… 至于交趾为什么跟赵兴协同发兵。这也好理解,赵兴其中一个老婆就是交趾人。丈夫屡屡受气。大宋反应迟钝,妻子跳出来为丈夫出气,派自己异国的家族兵参战……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宋朝庭地反应也似乎证明了这点,他们在接下来的几年中,断续以各种名目拨给广南东路补偿款——当然,他们从广东索要的税赋更多。这些补偿款都用来补偿宋商海贸损失,后来,赵兴用这笔钱办起了世界第一个保险企业:广南海贸保险司。 而那位宾童王,大宋朝也给予了很优厚的待遇,这位王爷在大宋国内,品级只相当于一位城主,大宋朝却用王爷的待遇将他与其家眷荣养终生,对他这名俘虏,朝廷也没有进行惯例地“献俘太庙”,这说明大宋朝廷还是君子,本身也没有想到灭亡对方的国度,只是因为对方受到交趾的攻击而导致国家灭亡,因为回归无路,所以才将其供奉起来。 对于这年赵兴随后出兵勃泥的行动,大宋君子更有大把地理由证明:这绝不是大宋扩张的开始…… “我是来做生意的”,赵兴端着茶杯,笑嘻嘻的看着前来迎接的勃泥国官员,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隆隆的炮声仿佛是为他这话做注解。赵兴只稍微停顿了一下,侧耳听听炮声,马上训斥道:“蠢材,有这么打炮的吗?炮火该怎么使用,我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有直射火力,有威慑火力,有攻击火力,有钳制火力……我让你们打出来地是钳制火力,你们怎么直接轰到船上了。” 勃泥国官员脸色很难堪,插嘴说:“大人,你从宋国来,一路上都在攻击我们的渔船,但你说是来做生意的,你打算用火焰与钢铁付款吗?” 赵兴先是歉意的点点头,示意对方稍等,而后转身训斥身边的海军官员:“钳制火力是什么意思,是要求一炮打在船前,一炮打在船后,用炮火封闭对方的行动——换句话说,这炮弹,你们必须打不准! 大人稍等,等我训完这群蠢材——他们还真是一群蠢材,每次我让他们打不准,他们个个把炮火打的贼准。 都是钱啦,你们知道那条独木舟是什么材料做的,红木,红木呀。这样一条独木舟,必须选择两百年地大树,用火在中间烧出舱位来,而后刨削……百年红木啊,用来做家具,能卖千万以上。你们一炮上去全打碎了。 我地炮弹不要钱吗,我的火药不要钱吗?败家子。告诉他们,别把炮打地太准了。” 骂完了自己手下的官员,赵兴抬起头来看着勃泥国官员,一脸真挚的问:“你刚才说什么?付款方式?我打算用宋钱付款,真金白银的宋钱,我这个人做生意向来有信誉,从不赖账啲。” 勃泥国官员气愤的回答:“大人,我看到的是烈火与杀戮,我听说宋国是君子之国,那里的人都是君子,但我现在听到的是雷霆,一阵阵雷霆正降临在我的国民身上,先生,这就是你做生意的方式吗?” 第二百八十七章 现在我是狮子 第二百八十七章 现在我是狮子 赵兴慢慢的收敛了笑容,冷冷的说:“佛也有‘怒目金刚相’——你刚才说那些独木舟上坐的都是你的国民?太好了,我大宋商人在这片海域屡屡遭到海盗袭击,连我的坐舟也频频受到攻击,我四处寻找这些海盗,年初的时候,占城国不想交出那些海盗,我把他们的国家灭了,你确信外面的那些海盗都是你的国民?” 这话让勃泥国官员怎么回答,他如果承认那些人属于自己的国民,那赵兴正好有理由发飙;但是不承认这点,就要眼看着赵兴在国都外的码头上大肆屠杀。 天下哪有这个道理,哪有堵到人家门口,四处屠杀路过的人群,还叫嚣着是来做生意的,勃泥国官员愤怒的质问:“大人,你这么做,不知道历史会怎么述说?” “历史是用握刀的手书写的”,赵兴撕下了伪装,冷冷的回答:“虽然说历史的文字是用笔书写的,但终究是由握刀的手指挥那些握笔的人书写——从来如此,从无例外。” 勃泥国官员喘了半天粗气,怒气冲冲的问:“大人需要什么?” 赵兴慢悠悠的回答:“简单点说:治外法权。如果非要详细的解释,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听说我宋商在这里经营百年,却没有资格在勃泥国购置产业。许多宋商都必须找个勃泥人,把财产挂在他们名下。这样一来,造成勃泥人频频侵吞我宋商财产,而且是合法侵吞。 我这次来就是寻求‘治外法权’的,说简单点:就是我,或者宋商买下你们一片土地,自己经营。自己管理,而后向你们照章纳税。当然,如果你嫌这种行为复杂了点,那就让我们想个简单点的办法:出租。 沿着汶莱河,宋商聚集区大约有三里长,你就把这三里的地域租给我们,我每年付给你租金,连税金一块包含。租界内由我们自己管理。你不得采用任何手段阻止人进出租界——这就是我的要求,简单,实行起来一点不麻烦。” 勃泥官员没想到赵兴的要求如此简单,他们愣了一下,左想右想,看不清赵兴的要求中隐藏着什么陷阱,沉吟片刻,那名官员回答:“大人。你这么做,是否取得贵国官员地许可?” 赵兴呲开牙,答:“忘了告诉你,我是商人,同时也是一名官员。广南一带通商事宜恰好属于我管,我已经批准我做这件事,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名官员喘了口粗气,回答:“大人。你的条件我们可以考虑,从我个人的角度来看,我们可以答应你,不就是钱(租金)的问题吗?但请你把炮火停下,请给我们一点时间,让我们正式答复你。” 赵兴点点头,随着他一挥手,整个船队的炮火停止了。 勃泥国官员鞠躬告辞。登岸的时候,他看到几名宋商正乘着小船向赵兴的坐舰驶去,勃泥官员的船与宋商交错地时候,对面的宋商拱手向他行礼,勃泥官员怒目而视,气冲冲的与宋商擦肩而过。 忐忑不安的宋商爬上赵兴的坐舟,赵兴热情的迎接了这些商人,亲手提着茶壶为宋商们斟上一杯香茶。而后笑盈盈的问:“我需要的石脂你们都备好货了吗。这次,我地船队能够拉走六千料(三千吨)左右的货。你们备的货够吗?” 宋商先是小心回答了赵兴关于货物的疑虑,而后更小心的问:“大人,我们刚才看到勃泥官员怒气冲冲地走了,他们会不会事后找我们麻烦?” 赵兴回到座位上,懒洋洋的伸了个腰,回答:“狮子与羔羊之间没有平等。现在我是狮子,他们无可选择。” 一名商人小心的说:“但是,大人走后……” 赵兴摇摇头,回答:“我打算买下汶莱河沿线三里的土地,并在这片土地上设立‘海外贸易领’,由大宋市舶司官员出一名监司,分管当地纳税事宜,如此一来,你们虽在海外,也属于大宋之下,不算是滞留未归。同时,我允许你们雇用士兵保卫自己,在遇到侵害时,可以向广南东路经略司求援。” 迎面地几个宋商依旧忐忑不安,赵兴端起了自己的茶杯,微笑的说:“征服,可是一件复杂的事情。但首先是文化的征服。我准备在这里修建一座三十米高的钟楼,钟楼下的房间当作勃泥海外贸易领的官衙。我打算把这座钟楼修建地极其雄伟,还要加上避雷针等设备。 这钟楼是用来体现我们的文化优势的,什么是文化,就是我们的创造力,我们有能力建造一座高入云端的塔楼,让所有的勃泥人在仰望这座塔楼的时候,从心里对我们的文化产生敬畏——这是我该做地,剩下地是你们该做的。 你们要做地有两个方面:第一,尽量向勃泥国人展现你们的文化,比如我们的节日庆典,比如我们的饮食文化,比如我们的戏曲,我们悠扬传神的歌艺与伎乐;第二,则是需要让他们国家的精英都接受我们的教育,接受我们的影响,从而从心里对我们的文化产生认同感,归属感。 具体的做法是:朝廷一年四节的花车游行,勃泥也要大搞,要充分向当地展示我们的文明传承,另外,你们可以支助勃泥国某些人来我大宋学习。 我广南东路每年可以给你们二十到一百名游学名额,用你们普通商人的名义资助勃泥酋长的孩子,这笔钱、包括你们前面所有的节日花费,都可以从税赋中扣除,我广南东路都可以给你们做账报销…… 在勃泥设立的官衙,主要还由你们自己管理,招收警卫以维持当地治安,换句话说:官由我派,吏员你们自己出。这片地方也有你们自己治理。而你们招收的士兵,可以算做我广南的正式兵员编制,我认可他们的大宋吏员身份…… 你们要跟当地搞好关系,甚至可以招收一些当地人帮你们维持——具体怎么做我不再插手,你们自己选举一名市长,统管市内诸事,我给他九品官身。他需要配合我派来的那名监司,但我地监司不管理具体事务。他的存在一是监督,二是体现大宋政府的存在……” 赵兴简略的将广南对勃泥的打算描述一番,而后挥手命令那些宋商告退,那些宋商退下来的时候,犹不放心,忐忑的问:“大人,你堵在港口炮轰渔船,勃泥国官员还会……” 赵兴摆手打断他的话。回答:“我刚才说了,征服分为几个方面,你们帮我实现‘文攻’,但世间所有地‘文攻’都需要武力保护,我现在向他们展示的就是武力。 放心。他们知道我们的武力后,会更好的尊重这份协约。因为这是狮子与羔羊的协约,羔羊唯有抓住这份协约,才能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才能任由你们做手脚。” 那群宋商才回去不久,赵兴的船开始放下小舟,登陆勃泥宋商房屋,队伍才进入一户宋商的房屋,士兵们报告:“大人,勃泥城出兵了,黑压压一片,数不清多少人!” 赵兴笑着说:“放心。他们不敢打。你带人设立散兵线,命令他们地军队停止前进,我给予你自由开火权。” 赵兴命令下达后不久,勃泥宋市的商人已经围拢在他所在的房子周围,不久,街市外宋军的炮声响了起来,炮火隆隆的响过三轮,逐渐息落下来。夜暮时分。宋军都头引着两名勃泥将军与先前跟赵兴会谈地那名勃泥官员进入了赵兴的房间。 赵兴见到这几名勃泥官员进来,眼皮都没有抬。继续跟宋商聊着,一名勃泥将军怒火万丈,跨前一步,大声喊:“阁下,请问这里还是我们的土地吗?为什么我们的军队不能进入这片土地?” “不再是了”,赵兴淡淡地回答:“在我的大炮射程之内,真相由我书写。” “先生,我们刚才并没有谈妥这片土地的出租事宜”,刚才与赵兴会谈的那名勃泥官员回答。 “我是个急性子”,赵兴老实的承认:“我很忙,我耗不起,所以我先让军队上岸,实现我的统治。” 另一名勃泥军官提醒赵兴:“阁下,我们的军队很多,但我看你只不过带来了几百人马。” 赵兴一指码头外的海面,那里大多数舰船已经下锚,他平静地说:“这个港口外面有三十艘战船,上面还有几千人。如果这还不够,再远一点,我大宋有一亿人。一亿人,这不够吗? 我刚才说了,我是来做生意的,勃泥一个小国,有文字的历史不过二百年,人口不过三十多万,而我大宋有文字的历史已经两千多年了,我们有一亿的人口,有两千四百年的文化,我们只想替本国商人谋求一个公正待遇:公正的受审权,公正的财产权。我认为这并不过分——你们勃泥商人在我国得到地是超国民待遇,难道你们不知道回报吗?” 一名勃泥军官回答:“大人,刀剑下达成地协议让我们觉得屈辱,让我们觉得不公正。” 赵兴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几名勃泥高官,这三人都穿着大宋的丝绸衣。勃泥天气热,他们都穿着短裤,一件坎肩。这时候伊斯兰教还没有到达这里,所以勃泥地文字是印度的婆罗门文,打扮也像印度人一样,裹着大包头。 这几个人的谈吐已经颠覆了赵兴原先对勃泥的认识,在他想象中,似乎明代的勃泥人仍显得很愚昧,没想到他们在宋代,谈吐已经很有条理。 这就是东亚的苏轼时代,也就是“东亚的佛拉明戈时代”——喜欢慷慨、狂热、豪放和不受拘束的生活方式。 赵兴不知道,眼前这群人早在唐代就与中国交往,但他们最后也属于种族灭绝、文化灭绝的范畴,他们最终失败于宗教入侵下,后来的文化是重新发展起来的。直到现代考古挖掘,才重新认定:原本勃泥岛上的人深受印度文化熏陶,有着很高的文明程度,拥有自己的文字与哲学…… 赵兴慢悠悠地说,神态傲慢:“很抱歉,你的看法跟我的不同,我认为,在刀剑下达成的协议才能长久。各位大人,我给你们的是一份宋人的协议,我们宋商受了委屈,受了屈辱,但我依然很谦恭,我谦恭的请求你们允许宋商购买下他们居住的这片土地,谦恭的同意给你们继续纳税,或者支付租金。 几位大人,你国的商人在我国享受什么待遇,你们自己都清楚。我只要求同等对待。各位,难道这不是一个君子协议吗,在我看来这简直太君子了。至于我的大炮,那是为这份君子协议加上一个背书。 大人们,抛掉你们的怨气吧,你们的怨气这才一天,我宋商的怨气历时有一百年了。但我们现在不是谈过去的好时机,我们谈将来:将来,你们把这片土地卖给我们,或者租给我们。我们不用麻烦你们管理,自己派人管理整个市场,而后谦恭的承认你们的统治权,用租金的形式或者是税金的形式,向你们的权威低头。 难道这还不够吗?相信你们也知道,你们的城墙在我的大炮面前像纸糊的一样,你们的士兵在我的士兵面前像稻草人……决定吧,如果要战斗,我的士兵会在给予你们最大杀伤后,通知海面的船只撤离,但是,等那些舰队重新来的时候,他们会带领一支你们难以想象的军队。这支队伍的数量上限,就是我大宋的人口数:一亿。 来吧,大人们,签字吧,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但我现在却愿意低下头,谦恭的跟你们签订一份平等条约,你们还等什么,等我的怒火吗?” 勃泥人确实无法承受大宋的怒火。 三十万人口的勃泥,与其说一个国家,不如说是一个城市。由于热带物质实在丰厚,大多数勃泥人都是懒惰的,他们没有血战到底的勇气与意愿。这三名勃泥官员只是为了维持最后的面子,在赵兴毫不让步下,他们坚持了没多久,屈服了。 “好吧,大人,我们可以把沿河的土地租借给你们国家的商人,为此,你需要……”,勃泥官员犹豫了一下,似乎担心赵兴对租金有所异议。 赵兴确实有异议,他截断勃泥官员的话,插嘴说:“十万枚铜板——我认为这个价格很公平,无需讨论了!” 十万枚铜板,听起来数目吓人,但实际上就是一百贯。 这是大炮下的公正! 勃泥国能说什么? 第二百八十八章 末世的脚步声 第二百八十八章 末世的脚步声 “我们同意!”勃泥官员无可奈何地回答。以他们的智力,看不出赵兴的要求有什么不正常。 赵兴的所有要求得到满足后,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他笑嘻嘻要求:“你们的国王一直没露面,这份协约的背书应该由他来做——你们放心,我会将勃泥宋城建成整座岛上最著名的建筑,我请你们的勃泥国王帮我征发两千奴隶修建界墙,此外,我还会又从占城、吴哥王朝招聘数万石匠,重新规划汶莱河两边的宋城……” 赵兴兴致勃勃地规划着未来,那几位勃泥官员低声嘟囔:“这座宋城,若真成了我们加里曼丹岛上最雄伟最著名的建筑,那荣誉也属于宋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赵兴眼一瞪,旁边的勃泥官员连忙扯了一下多嘴官员的衣袖,一群人改以怒目,却沉默不语。 在这个苏轼时代,或者说“东亚的佛拉明戈时代”,即使南洋土人也有奔放的自由心,赵兴占了便宜,不卖乖。他不为己甚地眨眨眼,放过了这几位吃了大亏的土人…… 热带地区的风暴非常厉害,大多数国家都不把城市设在沿海,勃泥也是这样,他们的都城需要沿着勃泥城深入三五十里,通过文莱河进出海口。赵兴这次在勃泥河口修建“宋人市”,等于连勃泥国本国人进出国都,都需要经过宋人的许可。 勃泥国答应赵兴的土地是沿河两岸三里,但离河有多少纵深却没有特意标明,于是,赵兴就不客气了,他一口气用木栅栏圈了一个二十公里长的扁圆城市,因为这座城市堵住了河口。赵兴也不好意思完全封闭河道,所以他在河口两端修建了水门,水门终日长开,听凭人自有往来。 修建一座城市是一项大工程,赵兴把地圈好了以后,做好了规划,留了两百名士兵,三门小炮驻守。自己调转身返回广南。 一登岸,苏鼎与秦观迎在岸边,焦急的迎上赵兴,气喘吁吁的说:“兴哥(离人),不好了不好了,朝廷下令将苏公(嫡父)贬谪儋州(今属海南),还派来一位新的广南察访使,准备查探广南。怎么办?” 万俟咏从二人身后探出头来。解释说:“大人,听说苏公在惠州写地诗流传出去了,诗中有两句:‘为报诗人春睡足,道人轻打五更钟’。诗传到京城,章相公(章惇)认为苏公在逆境中也能这么逍遥。就该贬他到更偏远的地方…… 听说章惇原先打算派吕升卿(吕惠卿之弟)为广南西路察访。吕升卿天资刻薄,据说是‘果于杀害’,幸好曾布、 御史邢恕等人遂极力反对吕升卿的任命。邢恕力陈曰:本朝享国安宁,度越汉唐。由祖宗以来未尝诛杀大臣德泽所致。据说陛下也反对,他说:‘联遵守祖宗遗制,不曾随便杀戮大臣,其释勿治。’ 此后,朝廷才改任董必代替吕升卿出任广南西路察访……” 赵兴忙问:“老师已经动身了吗?” 苏鼎回答:“朝廷解差催的急,嫡父已经抵达海南。” 赵兴不慌不忙的点点头:“虽说世人都认为贬谪海南是仅次于杀头的处罚,但对我来说却恰好相反,苏公去了海南才能安全。那块土地才是真正由我掌控的——不慌,现在我想知道的是:谁把苏公地诗泄露出去的?董必来广西,除了想察苏公的事情,还想做什么?” 万俟咏刚才频频冲赵兴使眼色,也是这个原因,赵兴在广东实在有太多的秘密,现在朝廷突兀的派过来一名察访使,想干什么? 宋代的察访使相当于后来的钦差大臣。他带着皇帝的使命下来考察。有直接报告皇帝地权力。赵兴有太多的秘密不想让朝廷知道,所以他希望这位察访使来的越晚越好。 可是他现在挡不住。 近年来。朝廷已经知道走海路的便捷,重要的信函都从海路发向广南,而扬州正是一个大地起运码头,由于赵兴的屯垦计划,无论什么人在扬州买一张船票,都可以坐上海船直接开往广南。一旦船只起锚,赵兴无法通知对方进行扣押,所以他根本挡不住董必的到来。 “立刻编练广南枪手”,赵兴沉默片刻,突然云山雾海的说起这个话题:“我们马上要从占城运来大量地奴隶,三年里头,广州百姓也该休息够了,把各地枪手组织起来,沿新修的道路分布——这事立刻着手……” 帅范犹豫半天,劝解说:“大人,按计划我们应该在这个月装备火枪兵,如果再着手编练枪手……” 帅范欲言又止。 他想说的是:我们打了占城,私自侵吞了一半战利品;而后又去勃泥,勒索了很多战利品,眼看我们又要装备火枪兵,虽然朝廷对火枪这块没有禁止,但我们私自做了许多逾越的事情,眼看广南来了个察访使,我们不想着遮掩,反而大张旗鼓的在广南整顿军队,似乎有点不合适。 赵兴明白对方的意思,他眼睛一瞪,反问:“难道整顿广南东路的军队,不是我经略安抚司的职责……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可你们难道没有嗅到一股末世地味道?少游,还有什么事,你一块说出来!” 秦观愣了一下,补充说:“朝廷已经设立了一座元祐党碑,凡是元祐年间,主张废弃王荆公新法的人全部列名其上,老师与我们四个的名字都列名其上,另外,朝廷已经下令焚毁元祐党人的著作。这位察访使来两广,就是监督焚书的。离人,你送给府学院的那些书,凡是有元祐党人的著作,都在焚毁之列。” 赵兴冷冷的笑了。补充说:“包括苏三丈(苏辙)写地中国第一会计书,包括苏公写地《物影成像》书籍,也包括老师发明的秧马与龙骨水车,包括吕大防地《蓝田乡约》,包括这些人描写的盛世大宋的诗歌文章,所有的这一切都在焚毁之列,是吧?” 众人默默无语。 赵兴喘了口气,回答:“这就是‘末世’。一个王朝灭亡会有很多原因。但钳制言论,禁止人们获得最全面的信息,那是一个王朝灭亡地必要条件——虽然不是充分条件。 让我们盘点一下:秦朝焚书坑儒,不久灭亡了;东汉党锢之乱,开始钳制言论,不久国都失陷,在一代人的时间内开始走向灭亡;晋朝动乱不休,我们且不说了。但八王之乱,导致魏晋人士只能长歌当哭,结果中原道统失陷于异族;唐朝也是这样,武则天搞了一次酷吏告发,李林甫口蜜腹剑。开始闹党争禁锢言论,不久也是国都失陷,辉煌的大唐走向衰落。 秦汉晋唐都是这样,禁锢言论虽然不是亡国的充分条件。但它至少是一个表征:凡是某个王朝开始禁锢言论,铲除异己,则意味着即将亡国。我们已经有三个朝代作为证明,还需要拖上大宋作证据吗?难道大宋也要从开始禁锢言论走向亡国?” 赵兴还没有说的是,明代的灭亡也是从东明党掀起党争开始……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继续说:“一个王朝的灭亡,不可能只有一个原因,但一旦开始禁锢言论。铲除异己,接下来,没有了监督,党争地胜利者就会肆无忌惮的贪污腐败,毫无顾忌的欺压百姓,于是诸弊丛生,百姓只好用脚投票,选择抛弃他们。这是一个简单真理。从来如此。毫无例外。” 赵兴冲在场的各位拱拱手,一脸颓废的说:“诸位。我们现在已经进入了末世,需早早做准备。” 赵兴说完,一拱手领着众人回府,万俟咏一路跟着他,一路补充说:“大人,新党那里也开始内讧了,蔡京已经免官,他回到了苏州定居。前几日传讯来,说是打算来广州看你。” 赵兴默默无语,秦观最是性急,他受不了这种压抑地气氛,最先打破沉默,说:“离人,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赵兴慢慢的摇摇头,回答:“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努力做的是让历史改变方向,但这件事实在太难了,千百次我推动历史发展,想让它偏离固有的轨道,但它总是执拗地返回那条惯性道路——难啊。” 秦观连忙表态:“离人,需要我怎么做你说一声,只要我能帮忙,一定竭尽全力。” 赵兴咬着牙,使尽全身力气说:“好吧,既然我改变不了整个大宋,就让我们一起努力,改变整个两广——把你们的全部力量都借给我,让我们一起努力,维持两广的局面。” 维持两广局面是所有贬官的心愿,因为他们虽然贬谪到了岭南,但实际上他们的待遇比在内陆还要好。由于这些贬官的存在,赵兴巧立名目,用各种形式给府学教育发放津贴,这些津贴累积核算下来,相当于一个现任知州的俸禄。这在内地是不可想象的。所以赵兴这番表态通过私下里地渠道传到贬官耳朵里,那些贬官立刻大为感激。 除了贬官之外,府学的教授也很赞同,赵兴的主张。他们也知道,因为贬官没有俸禄,没有生活来源,赵兴为了照顾那些贬官,常常给教授群体发放一些说不上明堂的补贴,这些补贴是冲着贬官发放的,有贬官存在的州府有补贴,有新修建的道路,没有贬官存在的州县沦为二等公民。这意味着如果贬官离开府学,府学教授地生活水平就要降低。 如此一来,各地州县都在忙着安置自己地贬官,原本贬官在各州学里都是当作看门人存在的,赵兴私下里传出消息后,他们纷纷把贬官移送到书院后院,新修一堵墙隔开这个院落,但小门却时常开着…… 赵兴那方面动作也不满,他放出消息后,满意地看着各州县都将贬官藏入了府学后院。而后,为了掩藏那些元祐党人的书籍,赵兴开始向各府学赠送海量的书籍。这些书籍都是打着私人捐赠的旗号送给各府学的。赵兴不仅自己送,还动员广州乡绅捐赠,一霎时,整个广州府学淹没在海量地赠书当中,仅仅一个月的功夫,大多数府学的藏书量都突破十万卷。三百万册。 广南西路察访使董必来的很快,赵兴接到信后,四十天的功夫,他已经赶到了广南东路,与他同行的是广南东路察访使王颖。此二人在湘港上了岸,立刻向广东经略安抚司投贴,迎接的廖小小满脸歉意的回答:“两位大人,真不巧。我家官员今日一早恰好出海,说是去广西催促押钱纲,这一去大约有一月地功夫才能回来,两位大人可在官衙静候,等我家官人回来。妾身一定通知二位。” 董必满脸不悦,王颖仰起脸,回答:“廖大家,既然赵大人今早动身。现在追上去也来得及,麻烦你派人追一下赵大人,就说朝廷有旨意到了……” 王颖说的很不客气,廖小小是谁,京城十绝之一。以前吕大防、刘挚、蔡京、苏轼等宰相与文人学子都围在她身边讨好过她,对于王颖这样听都没听说过的小人物,耐下心来笑脸敷衍已经是好脾气了,听到王颖说话如此不客气。廖小小把脸一沉,争锋相对的回答:“两位大人,妾不是官场中人,原不知道官场规矩,大人们既然自由安排,妾身正好告退,有礼了。” 廖小小一甩袖子,带领侍女慢慢悠悠的走出府门。气的两位察访使直翻白眼。等廖小小走出大门,两人才反应过来。董必大呼:“来人,快来人,都死哪里去了!” 董必这一叫,一下子窜出三四十个人,他们抱着膀子冷冷的盯着两位察访使,其中一名官家模样的人走上前来拱拱手,彬彬有礼地说:“两位大人放尊重些,这里是内宅,莫欺我家大人不在,否则的话,我认得两位大人是官人,拳头可不认得两位大人。” “内宅!”王颖跳着脚质问:“这里是广南东路经略安抚司,何时成了你家大人的内宅?” 那名官家呲的一声,咧嘴笑了:“两位大人不妨出门打听一下,这里分明是我家大人的私宅,何时成了广南东路经略安抚司,大人休得胡闹,请体面点,否则,我叫院子们叉你们出去。” 身为官员,当然不能让下人们叉出去。两位察访使在院子们地簇拥下悻悻走出大门,董必不信,揪住过路的一个老汉,问:“老丈,这里不是经略安抚司吗?” 那老丈纳闷的看了两个官员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两人的官袍,斩钉截铁地回答:“官人,这确实是经略安抚使赵大人的府邸。” 这话等于没说,董必气急,揪住老汉不放,又问:“我知道这是赵大人府邸,可是难道不是经略安抚使衙门?” 那老汉傻傻的看了二人半晌,才回味过来:“噢,两位官人是问经略安抚使衙门的人在哪里办公吧,这经略安抚使衙门在城东头,房子比较小,没赵大人这房子舒服……啧啧,赵大人有钱啊,听说头上挂了好几个官职,光每月的薪水都足够老汉我干二十年的。” 董必气急败坏的打断老汉的感慨,问:“我没问你赵大人地薪水问题,我问的是经略安抚使衙门在哪?” 王颖听出了蹊跷,他摆手制止了董必:“等等,老丈,你说经略安抚使衙门地方小,那里的人不在衙门里办公是吧?” “当然,那些大人们都图舒服,全跑到赵大人侧院办公,听说那里可舒服了,门前有个大游泳池……咦,我还没说完呢,两位大人怎么就走了。” “我们就这样走了?”走在路上,王颖不甘心的问。 董必的任职在广西,王颖却需要在广东,他不向经略安抚使衙门递上官诰,意味着他无法在广东行使职权,所以董必可以走,但他却不得不再进去。 董必摇摇头,说:“怎么进去。我们在人家内宅闹的那一出,现在重新过去,万一吃个闭门羹,岂不失了体面。王兄不如与我同去官衙,我们打听一下情况再说。” 广南东路安抚使官衙官舍居然不让两位大人居住,客司官扬着脸,心平气和的,但态度坚决的回答:“两位大人。我认识两位大人,可我广南地规矩不同。经略安抚司去年下了告示,说是来往官员地接待费用,全部采用数字化度量…… 啥叫数字化,那不就是钱呗。两位大人可以拿官诰去衙门里登记,衙门里会给你发一笔钱,而后给你一份告牌。凭着告牌来官舍登记,我官舍给你们安排住宿。但官舍里的食宿你们都要掏钱,衙门里不是给你们发钱了吗——那笔钱就是你们地食宿费用。 经略司有规定,几品的官身每日补贴多少,路过官员可以住宿几天,办事可以住宿几天。任职可以停留几天,都有规定。按照规定给你们发食宿补贴,享受免费接待。 两位大人没有经略司发的告牌,我这里也可以住。不过两位大人需要自己掏钱,这官舍每日住宿什么人,伙食多少都有规定,两位大人不掏钱,这笔钱我就得自己掏腰包……其实,两位大人不用着急,你们要真是官,是你们的钱总跑不了。 嗯。你们可以先自己掏钱住宿,等赵大人回来,你们把官身文诰递进去,经略司定会给你们发钱的。这等于你们先自己垫上吃饭住宿的钱,回头衙门里再把钱发给你们,早晚的事。大人,我这么解释你听懂了吗?” “啰嗦!”董必喝斥一声。王颖现在态度已经软了,他想到的是首先需要赵兴配合他才能就任。否则。赵兴有可能把他晾上好几个月。想到京城里赵兴素有地恶名声,王颖决定态度缓和点。 肚里做好了打算。王颖冲客司官笑了笑,和颜悦色的问:“听说经略司官员都喜欢到赵大人的宅院办公,是吧,我们刚去了赵大人府上,听说赵大人刚刚出海,贵官有没有办法通知赵大人一声……” 宋代的客司官也就相当于现代的政府接待办主任,他摇摇头,说:“两位大人说笑了人,大海茫茫,到处都是路,谁知道赵大人走的哪条路。海上追人,基本上没戏。两位大人是没有出海经验,前不久赵大人在海上追逐一艘海盗船,听说眼睛明明可以看见对方的船,但追了一天一夜才追进射程。 海上追人,可不是玩笑话,谁能追的上,除非是神仙。” 王颖脊背上渐渐冒出了冷汗,他知道如果海上追逐根本无法做到,那他刚才在赵兴府内地发作就有失官体,跑到人家内宅里,趁着主人不在,冲人家的小妾发脾气,这事闹大了,决定是丑闻。 如果赵兴的府邸仅仅是私下院落还好说,王颖大不了事后死不认账,但如果那个府邸还有些官员存在,那么,事后那些官员一出来作证,两个人想抵赖都不成。 王颖想到这,看了一眼董必,眼神中充满绝望,董必没事人一样的耸了耸肩,回答:“赵大人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王兄要在这里多等几天,下官就不等了。明日一早下官就动身前往广西。” 王颖的脸色灰败,两人正相对无语地时候,只见一名官员带着几名衙役赶了过来,边走边喝斥:“兀那两个贼子,也不打听打听赵大人是干什么的,竟敢跑进我家内院闹事,来呀,来呀,儿郎们,给我狠狠的打。” 王颖等人还没来得及辩解,一通棍棒劈头盖脸的将他们打倒在地,王颖一边惨呼,一边冲客司官呼救:“客司,广东还有王法吗?怎么竟然在官舍前公然殴打官人,你这名小官居然看着暴徒行凶,快,快喝止他们!”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知不觉中的成就 第二百八十九章 不知不觉中的成就 客司官操着手,恶狠狠的回答:“原来是两位贼子冒充官员,我说你们怎么掏不出经略司的告牌!好嘛,胆敢去经略使大人家里胡闹,我若不是有官身在此,也动手打你们个满脸桃花开。” “够了!”一声简短的喝斥响了起来,这声喝斥响过之后,棍棒顿时停止,董必倒在地上,鼻青脸肿的连声呼喊:“打的好,打的好!” 当然打的好,两位官员闯入赵兴后宅吵闹,如果廖小小反咬一口,这两人脱不开身。但现在挨一顿打,等于偿清了后院闹事的债。赵兴不好追究他们,两位官员也不敢提挨打的事,彼此两清了……然而,两位官员已经悄悄把怨恨埋藏在心中。 来的人是万俟咏,他匆匆忙忙赶到官舍,看着躺在地下的两位察访使,却没有伸手搀扶的意思,等两位官员自己爬起身来,万俟咏慢悠悠的说:“在下正与广州知州李格非在后院商议,听到有人吵闹,家丁们说是两位大人咆哮后宅,在下还没来得及迎接,两位大人已经离开府邸。 在下又听几名庄丁商议着要给大人一个教训,故而匆匆赶来,没想到还是来晚了……请问,两位大人要弹劾赵经略治家不严,纵容家奴殴打朝廷命官吗?” 董必装作擦脸上的血,没有回答,王颖这会已经想通了,他赶紧回答:“原是我等冒失了,这下好了,我们谁也不欠账……请问,贵官是哪位?” 万俟咏拱手回答:“在下乃广南东路经略司度支副使万俟咏……两位大人先不用掏官身文诰。赵经略去广西处理押钱纲,随身带着官印。在下没有经略使官印,办不成这事,所以还请大人耐心等待赵经略回家。” 万俟咏说罢,拱了拱手,向两位大人告别,董必在背后斥骂:“这位万俟咏我听说过,听说赵离人在环庆路打仗。官印都是他拿着,这厮连搀我们一下都做不到,甚是可恨!” 王颖看着万俟咏离开的背影,他被打的鼻青脸肿,只能含含糊糊哼哼说:“这才第三个年头,是吧,赵离人到了广东才三个年头,但已经把广东经营的铁板一块。没他点头,我们连官舍都进不去。董兄,你还记得赵离人在京城的名声吗,看他的属官一副有恃无恐的态度,恐怕我们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 董必呲地一声笑了:“王兄胆子小,你去低头吧,反正我明天动身去广西,在下宦囊丰厚。原不指望广东经略司补贴的那几个钱。” 这场吵闹刚开始的时候,赵兴正在码头与几个藩商交流。不一会,廖小小怒气冲冲的赶来告状,赵兴摸着下巴琢磨一会,抬手示意廖小小暂时退避一下,他转过脸去,继续通过喀丝丽的翻译跟那几名来人交流:“几位先生,我相信你们已经了解。我确实有能力护航,但现在两条航线,让我很难选择。 如果通过非洲航线,我建议你们伪装成我的生意伙伴蒲易安的船只,先去探探路。据我从蒲易安那里获得的消息,战争已经全面爆发了。在君士坦丁堡来自欧洲十多个国家地数万名骑士,以及上百万农夫正在进行军事训练,他们也在疯狂造船。 阿拉伯的地中海舰队已经全军覆没。但他们已开始疯狂造船。希望能弥补损失。而阿拉伯的印度洋舰队依然完好,他们已经开始执行封锁计划。目标就是你们这群生在南洋的白人。如今那片海域,除了阿拉伯船只,谁也不准航行。连我们宋商的船只也在那遭到扣押与抢劫——这事我已上报我们的政府,目前答复还没有来。 诸位,东西方的海上航线已经断绝了,如果你们想要回到欧洲,我建议你们采用第二条航线,我会用全部武力护送你们抵达非洲,然而,那片大陆也被战火包裹着,我不认为你们能冲过上千里的战区。 各位,战争不可能一年平息,这是一场漫长地世纪之战,各位何不静下心来耐心等待。比如你们可以在我的舰队护航下,先去印度,去非洲中部进行贸易,积蓄财产,等到那片非洲大陆战火平息,你们就可以在非洲中部登陆,然后从陆地走到耶路撒冷,再从耶路撒冷返回家乡——几个世纪以来,这不是你们的通常商路吗?” “大人,这条路太漫长,没有补给我们度不过波涛汹涌而浩瀚的印度洋,我希望我们的商人有权使用您开辟地那条商路,但也请您降低那条航线上的护航价格,您开的价我们实在出不起。” 赵兴点点头,回答:“我一向以为,只有蛋糕大了,我们每个分蛋糕的人才能分得更多地分量。这样吧,让我们一起来把蛋糕做大,我们一起组建一个公司,譬如叫‘东印度公司’。 在这个公司里,我出航线图,并负责提供武装护航,我要求占有三成股份,这不过分吧。不过,既然我们是同一个公司,我想,我们的水手是不是要重新分配一下,毕竟我要往你们的船上派遣引航员。为了对海图保密,我还要派几个护卫……所以我建议,我们来成立一个董事会,共同管理这家公司,同时吸纳一部分宋商参与。 而水手的搭配,应该确立一种资格制:凡是到我们船上服役的水手,都需要通过我们公司的专门考核,这样一来,每艘船上要上多少水手,各个岗位怎么安排,我们就有了依据,可以更合理的使用我们的力量。” 几名商人商量了一下,立马同意了这个明显对他们有好处地建议,赵兴顺势跟他们商量建议一座航海学校事情,双方决定共同出资,建设一座大规模的航海学校,师资力量由双方共同承担,毕业的水手则由东印度公司统一调配…… 大约一个时辰后。赵兴跟这群白人达成意向,白人们起身告辞,准备回去募集股份,赵兴接着转向身边的程爽,吩咐说:“你跟了我好几年了,我们以前曾经谈过理想国地问题,现在陈夫人带着二公子在金兰,你去那里。按照理想国的办法把那建设成一个基地,记住,要擅于利用当地人巩固统治。我在当地留下了五千名本土士兵,你要擅于利用他们。 另外,要擅于利用宗教的力量,安思达派过去的人已经抵达那里,你去干吧,我把那片土地扔给你。当你地试验田,任由你发挥……” 程爽鞠了躬,嘴唇蠕动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默默地再鞠一躬,告辞而去。 赵兴接着叫过陈不群。展开一份海图,在北方的耽罗岛点了一下,而后笔往东北方向滑动,落到了小琉球上面。而后将笔转到了大琉球(台湾)上面,笔尖顺势滑过麻逸、勃泥,掠到了占城国,而后回到广州,再向北连接杭州、密州,与耽罗岛闭合成了一个圆圈。 赵兴指点着这个大圆圈,指导陈不群:“这就是我地海洋攻略,拿下了文莱。这个大圆圈所有地环节已经串好了,也就是说:我大宋附近所有的洋面,都由我宋人做主。 但这还不够,你现在从占城再往南走,这里是狮子城(新加坡),南海联盟一直没有精力与当地人争夺这片土地,所以只在那修了座城堡,一个码头。 我在麻逸隐藏了三十艘海船。给你二十艘。耽罗岛总共三十艘战舰,这不能动。此外还有小琉球,那里是硝石矿,我大宋的火药全靠日本与小琉球供给,此二地可谓我大宋的生命线。但你也可以从小琉球抽走一半舰队,先期前往狮子城耀武扬威,等当地人被你打服了,明年开春你试着进入印度洋。 在印度次大陆这儿,航行的危险性不大,印度人不擅航海,那里是宋船的天下——关键是阿拉伯。我要求你明年用一年的时间查清真腊、驻辇国的所有动向,以及沿岸地水文状况,如果能收买几座岛上的当地人,愿意给我们提供锚地与补给,那就更好了。 后年,我相信广东的‘枪兵’能够编练成功,我会给你提供更多的军力,让你前往阿拉伯——对,是前往阿拉伯。非洲大陆已经打烂了,那片市场已经容量不大,只有阿拉伯人才能给我们提供更多的税收,我们必须打通这条商路。 我预计,在五年之内非洲大陆地商贸量不大,五年后,等非洲大陆稳定下来,那时,有可能贸易量会上升——换句话说,我们有五年的时间消灭阿拉伯海军,争取让阿拉伯人也在那片海域里听我们的话,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证广南赋税继续增长。 末世就要来了,在这个末世当中,我们身在这个国度,一方面是做好准备迎接变乱,尽可能挽回;另一方面是尽量给朝廷提供更多的财赋,让那场动乱来地更晚一点,让我们的迎接准备,做的更充分一点。” 陈不群躬身回答:“老师,武力侦查我可以做到,但真正与阿拉伯人对上,我还需要老师的指点,那场战斗我希望老师亲自指挥……实话说,我们的战船虽然庞大,但水手控帆的技巧远不如阿拉伯人,跟阿拉伯人交手,我心中没有底。” 赵兴一指北方,提醒说:“福建地少人多,那里的人历来就有闯海的习惯,我明年就尽可能多地从福建招纳水手,争取五年之内给你武装三千艘战船,如此,对上阿拉伯舰队,我们在数量上就不会太吃亏——据我所知,驻辇国前不久跟三佛齐打了一仗,出动了三千艘战船,我相信阿拉伯舰队的数目不会少于驻辇国。” 陈不群冷汗直冒:“老师,你别难为我,我指挥三十多艘战船还能够指挥的过来,让我指挥三千艘,恐怕……,不,我是绝对干不来的。” 赵兴苦笑了一下。回答:“我也没有指挥千艘战船的经验,但我想,这也是一个组织学难题,你不妨试试分级管理,设立几个分舰队,慢慢摸索。好在我们有五年的时间,可以先拿印度次大陆的小国练练手——就先从真腊(柬埔寨吴哥王朝)开始吧。” 陈不群看了看待在一旁不耐烦的廖小小,懂事地鞠躬告退。赵兴这才有功夫跟廖小小交流。他伸手搂过廖小小,安慰对方说:“放心,这两位察访使如果早来一年,还能有所作为,但现在他们来晚了。我整顿枪兵,其实就是加强各州县地组织管理,等我把各州县理顺了,他们在两广。想指挥人都指挥不动,哼哼,他敢欺负我家小小……等着,我让他生不如死。” 王颖在香港一等,就等了四十多天。这四十多天里,他度日如年。 作为察访使,他是有自己的印绶地,然而这份印绶却需要经略司加盖官印。发布全路,然后才能生效。没有赵兴的许可,他拿着印绶到了各个官衙,别人顶多承认他是个官,但想要行使职权……你先靠边歇歇吧。 四十多天后,王颖终于想通了,他跑到广州找李格非,两人都是汉人。在京城里曾经见过面,王颖打着拜访旧友的名义向李格非递上官帖,耐心在广州府衙外等待。 名帖传到后衙,李格非见到旧朋友,大喜过望,连忙招呼:“快请快请。” “且慢”,李清照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别人不知道王颖的底细,李清照在广东仗着赵兴地宠爱。出入各大官衙毫无障碍。她知道王颖的处境,一边阻止衙役们的行动。一边向父亲介绍:“嫡父,我听说王颖与董必到任第一天,趁着赵叔叔不在家,进入内宅无理取闹。这事经略司衙门都传遍了,通衙门没有一个人理会这厮。嫡父现在让他进来,回头赵叔叔回来,恐怕嫡父面子上交代不过去。” 李格非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是咋说咋肯,李清照这么一说,他仰脸思考片刻,吩咐衙役:“来人,去告诉王大人,就说王大人尚未上任,本官不好私下结交……得罪了,请他先去官舍安歇,……程仪加倍,送他二十贯。” 王颖在府衙外拿着这二十贯臣银哭笑不得,喃喃自语:“老朋友了,竟然以为我是来打秋风的,好不厚道。” 站在门口发了半天呆,王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拍脑门说:“啊也,我怎么忘了经略司的走马承受文勋了,李格非不见我,难道文勋不见我吗?” 文勋真不能不见王颖,他在自家院子的后堂迎接了王颖,王颖望着穿一身薯莨纱,潇潇洒洒的端着茶杯地文勋,一阵感慨:“文勋当的好官,我在广南东路转运司衙门待了四十多天,就没见到你上一天班。你说你如今还是转运司的官员吗?” 文勋潇洒的一摆手,请王颖坐下,嘴里淡淡的说:“谁说我不是转运司地人,你出门打听打听,全广州哪个敢说我不是转运司衙门的人?” “咄!朝廷官员若都像你这样上班,那就乱套了”,王颖一边说,一边自顾自找了一张藤椅,躺倒在椅子上。 文勋这间屋子摆了几张藤椅,有金黄色的细藤编成的椅子,也有一些雪白仿佛银子一样地树藤编成的摇椅。王颖躺倒在一张白藤椅上,一边摸着光滑的椅子扶手,一边说:“好漂亮的藤椅,这也是广东产的吗?价值几何?” 文勋看到王颖坐下,自己也找了张藤椅坐倒,一边懒懒的回答王颖的问题,一边招呼从人泡茶:“这藤椅是麻逸树藤编成的,有金藤和银藤两种,我这屋子地藤椅还不是上品,赵经略屋子的藤椅,那才叫华丽……噢,我听说你把赵经略得罪了,他家小妾廖小小正在四处宣扬你们去内宅胡闹。哈哈!” 王颖面红耳赤,刚想辩解,文勋已经把话题接下去:“你刚才说我上班轻松,哈哈,在广州不是我一人如此,那转运司衙门、经略安抚司衙门,忙碌的都是赵经略的亲信,像我这等闲官,还是逍遥自在的好。” 文勋这话隐含着警告。王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也愁眉苦脸的说:“那廖大家宣扬我们去内宅吵闹,她一定没说后来,后来她指使家丁殴打了我们…… 唉,一时不慎呐。我算是上了董必的当,董必在路上说,广南东路是个肥缺,我们该拿腔作势。让赵离人讨好一下,没想到赵离人如此强硬,如此有恃无恐。” 文勋笑着端起茶,轻轻地啜了一口,驳斥说:“你说廖大家指使家仆殴打你们,你要在朝堂上如此说,又着了赵安抚地道儿。廖大家在你们走后就去了码头,送别赵安抚。所以你说廖大家指使家仆一事。又是个谎言——人家有人证,几千人看到了,你们有吗?哼哼,便是你们真挨了打,也是白捱。” 王颖冷汗慢慢的下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问:“文大人,我们的事已经传的尽人皆知了?” 文勋点点头:“广州官场无人不知,好笑你们两个人还一副懵懂像。我跟你们说了吧,这件事你若老老实实忍下来。还可以大事化小,一旦你们向朝廷递报了奏章……” 文勋顿了顿,看着王颖的表情,惊愕的问:“莫非你们已经向朝廷递交了奏章……莫非你真向朝廷弹劾赵经略治家不严,廖大家指使家仆殴打你?” 此时地王颖像是刚从澡堂里出来的,浑身都是水迹,文勋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去上班……可惜你晚来了一年。你若早来一年。广南的事情还能有所作为,但现在,赵经略已经俨然南方节镇了。广南的事情,外人根本插不上手。” 所谓的“节镇”,也就是现代所说的军阀。 看着王颖呆愣愣的眼神,文勋继续说:“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职方司已经给了我报告,让我配合你。可惜我有力使不上。 让我给你说现在两广地情况吧:自去年起。广西经略使张立就跟赵经略勾搭在一起。张立已经把经略司衙门迁到了钦州,赵经略在那里替张立见了一座城。并修建了水军码头。此后广西各个州县都伸手向赵经略要钱,说是整修道路,现如今广西半数州县都要仰仗广东鼻息。我瞧着,董必去了广西,日子也不好过。 广西尚且如此,广东就更不要提了。从前年开始,赵经略就推行一个政策,凡是有贬官的地方,就整修道路,开垦荒田。两广一地有贬官二十多名,分布在六个州。赵离人便用了三年时间,修了这六条大路,他称作‘州际公路’。此后,赵离人开始沿着公路重新划归县、镇、乡、里,前不久他又开始组织枪手,建立所谓的‘预备役’制度。 等这些工作做完了,我才琢磨出味来,原来赵离人如此一搞,广东至少有六个州,就是那修路的六州,其无论乡村还是县城,都已经被他重新规划过,上上下下全是他的人。至于广东枪手——他在三年前就派遣自己地家丁金不二,开始在各个县城建立唐手道馆,如今,各地枪手的头目都是唐手道馆训练出来的,你说,这种状况,他不是节镇,谁是节镇? 在这种情形下,你在广东惹了赵离人,那不是自己找死吗。只要赵离人稍稍使个眼色,你在广东便寸步难行——我听说你去李格非府上,他没有见你,是吧?你难道还不觉悟吗?” 王颖冷汗出尽了,渐渐的也不害怕了,形势已经恶化成这个样子了,他还怕什么,他鼓足勇气,破罐子破摔地问:“府学呢?各地府学的情况怎么样?我听说赵离人重新校订的四书五经,大都是元祐党人出面校订的。朝廷打算毁禁元祐党人的著作,他赵离人难道不顾朝廷的律法了吗?” 文勋晃着茶杯轻轻笑了:“你不知道各地府学有多少书吗?光今年各地府学收到的书不下六十万册,那些书你要一本本翻过去,查处违禁的书籍,翻不死你。可即便是这样,你能斗得过赵离人吗?他可是绰号‘赵老虎’,人称‘惹不得’。 府学地书如此庞杂,你便是查出了一两本违禁的书,他大可以推脱,说是自己公务庞杂,没功夫一本本去府学查看,这事顶多是个失误而已。我能想到朝廷的处罚,不过罚铜数十斤。赵离人缺钱吗?你罚他几十斤铜,他能给你拉一船过来,气不死你。” “等等”,王颖连忙打断了文勋的说话:“你的意思是说,每处府学藏书数百万册,全广东各个府学都是如此?” 文勋点点头:“赵离人从去年就开始捐建各地府学的名堂,并开始鼓动商贾捐献藏书楼,现如今各地的藏书楼都是商贾们捐建而成的,里面地藏书也是赵经略家中地妻妾首先捐献。这还是今年夏天的事情,今年秋天开始,赵离人又开始整顿各县门学,要求各地门童必须强制上县学,接受启蒙教育。所以你要查书,不仅要查州学,还要查县学、乡学。 州学、县学、乡学这三个体系被赵离人称作‘三级教育体制’。王兄,你要是来广州查书,光各地地书籍,恐怕你卸任的时候都翻不完。” 王颖擦干冷汗,说:“文兄,我问的不是这个,捐献如此多的书籍,那得花多大一笔钱。这还不算,三级教育,要养多少官,你刚才还说广东一年修了六条路,这需要花多少钱?” 文勋得意的端起了茶杯,悠悠的说:“你上任以后就知道了,在广州别的好处没有,就是发钱多。 广州物价波动极其厉害,每年春天的时候,数十万人来广州修路、拓荒,粮价一日三涨,这时候,广州官府会发额外的米粮钱;叫‘粮油补贴’。等到秋天,垦荒的田地都成熟了,那时候粮价会大跌——粮价大跌也发钱,官员的职分田产的粮食,因为粮价大跌导致损失,这时候发给你的是‘保护粮价款’。 广州钱多,我在旁边看了赵离人三年,浑搞不懂他哪来的那么多钱。比如夏天天热,官府给百官发放‘降温消暑钱’;刮风下雨,官府有一笔‘房屋修缮费’、‘雨衣置办费’……这发的钱太多了,我一下子没法跟你说清楚,等你上任就知道了。” 王颖瞪大眼睛,义正词严的质问:“文大人,赵经略给你发的钱多,如此就收买了你了?你自去年起,公文报告稀疏不堪,每个月不过一两份,且全从陆路传递,等京城收到你的报告,已经是半年以后了,章老大人让我来问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百九十章 嚣张的代价 第二百九十章 嚣张的代价 文勋听到这话,把身子靠在椅背上,摇晃着藤椅,不以为然的笑着说:“章老大人如果不满意,那就免了我的官职。这几年我也挣够了钱,正好回乡看看。” 广南东路为什么成为“指射之地”,或者贬官居住的地方,就是因为这里地少人稀,官员们把到这里任职当作一种惩罚。文勋如果真撂挑子不干,一时之间朝廷还真找不出一个替代者。而后广东当地选拔人——哈哈哈,如今赵兴加强各地教育建设,那些新学出来的学生都差不多相当于他的门生,让他的门生来监督他本人,这不是让左手监视右手吗? 王颖摇摇头,跳过这个话题,缓和了语气,责备说:“如今朝廷的公文大都走海路,传递起来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到京城。文兄有怨气,也不该走陆路传递情报吧?你从陆路传送的情报半年后抵达京城,可四个月前赵离人的处理报告都到了,人把事都处理完了才看到你的报告,你这不是忽悠朝廷吗?” 文勋咧着嘴笑了:“我大宋从陆路传递广南消息已经一百多年了,难道我走驿路传递消息,错了吗?若真错了,朝廷也该下诏更正,只要朝廷下诏不许我再走陆路——你以为我会那么麻烦,亲自找驿站投递? 我看朝廷那帮人是让赵离人养叼了胃口。你们难道没发现,凡是与赵离人相关的公文,都走的海路,因为转运司、经略司、市舶司有一笔相关的投递费,可惜这笔投递费不涵盖我。难道我要拿着呈送给朝廷的密报,去找赵离人特批邮递费,而后让赵离人帮我传递我打的小报告?是朝堂的那群大人脑子傻了。还是我傻了?” 王颖沉默了片刻,又揪住一个问题问:“文大人,我还发现一个奇怪地现象,广南东路不是边疆州,怎么这里不禁弓弩,我进城那会,瞧见好多人都携带弓弩,还有一些人穿着怪异。是不是传说中的‘服妖军’?他们上身穿怪异的红装,下身黑裤子……” 文勋插嘴说:“他们头戴斗笠吧?……你遇到的是斗笠军,那是广东‘枪手’,就是我跟你说的各地乡勇。这些人不是广东精锐,广东的精锐恰是你说的‘服妖军’、‘大将营’。就是这些人,才出动了一千多人,就把一个立国千年的占城国给攻陷了。 不过,你说地对。广东确实不禁弓弩。自从广东外海频遭海盗骚扰后,赵离人已经上书朝廷,请求朝廷把广东设立为‘镇州’,哈哈,我估计赵离人这份奏章走的又是陆路。朝廷现在还没接到奏报。但赵安抚这里已先斩后奏了,借口嘛,肯定是朝廷久不答复,故而他先做主了。” 王颖站起身来。在地下转了一圈,拱手央求文勋:“文大人,照你这么说,在广南想寻找赵安抚的把柄,实在太难,现在我只想求文兄帮忙,让我去服妖军看看。我听人说服妖军使用的一种新武器,声若霹雳。威力巨大——他赵离人私自装备军队,这总是个大错吧?” 文勋干笑一声:“哈,我劝你别操那个心了。我之所以给你说这么多,是告诉你:想在广东继续当官,赶紧去找赵安抚赔礼道歉,否则的话你待不长。 你说的服妖军、新武器,这朝廷也知道,不过是密州梨花枪的改良版。这事章相公早就知道。根本不用你去说。” 文勋说完,闲闲的又补充一句:“我听说章相公贬居乡间地时候。就曾从赵离人那里拿了两杆梨花枪的改良版,所以,你拿这事跟朝廷说,没用!” 王颖还想再说什么,文勋已经失去了跟他谈话的心思,他招呼家仆端来二陈汤送客,王颖只好怏怏告辞。 王颖刚走,文勋立刻拿过来一张纸,奋笔疾书,把他刚才与王颖交谈的内容记录下来,而后将这份记录装入信封,招呼家人:“快去,把这封信送给赵经略,就说王颖大人已经给京城传递了奏章。本大人刚才已经劝过他了,可惜他听不听的进去,难以判断。” 文勋这么做,等于暗地里坑了王颖一把,王颖走出文勋府,还在思量文勋地介绍,越想他越是后怕,看到路过的百姓望向他的目光,王颖疑神疑鬼,他在广州再也待不下去了,连夜动身跑回香港,日日在香港赵兴家门口闲逛,让人人都看到他的存在…… 王颖陷入局促不安地境地,董必也好不到哪去。 这厮从广州登岸后,从陆路前往广西接任,广西方面倒没有为难他,顺利的给他交换了公文。董必闲不住,得到公文后立刻坐船先去儋州,视察苏轼的居住情况。 董必抵达儋州后,千辛万苦赶到了昌化军,管一百户人的昌化军节度使迎接了他,董必趾高气昂的问:“贬官苏子瞻何在?” 昌化军这座小乡村是赵兴特地留下麻痹朝廷官员的,这地方显得很破败,大多数都是木头屋子,那位昌化军节度使听到问话,犹豫的指了指县城里最完好的那栋石头屋子,迟迟疑疑地回答:“在,在……” 董必翻眼了:“县城中最好的屋子,那应该是官舍或者官衙吧,贬官怎么能居住在官衙里呢?快赶他出去。” 昌化军这座石屋其实也是赵兴盖的,前面是官衙,后面是官舍。这座屋子并不比赵兴在码头特地给苏轼建造的书院舒适,虽然如此,董必这样驱赶人出官衙,实在太令人难堪了。 董必这话说完,昌化军节度使看向他的目光,已经像看个死人,他叉手站在那不动,董必喝斥:“怎么,你也想被贬吗?” 昌化军节度使呲的一声笑了:“某家已经到了昌化军了,朝廷还能往哪里贬我?董大人。朝廷法度咱家不好违反,但要动手,你只管自己去,咱家可是害怕苏公背后的那头老虎。” 董必趾高气昂的回答:“你说地是赵离人吧,本官与他品级相当,他广东管不上广西……好,好,你不动手。本官自己去。” 董必说罢,指挥他地随从驱赶苏轼出官舍,闻讯赶来地昌化军百姓默默无语地帮苏轼扛着行礼,苏轼面无表情的牵着小儿子苏过的手,向海边走去。 苏轼被赶出官舍,他住哪,董必才不关心。 这个百户之地没有空闲的房子,按正常的情况。被赶出官舍的苏轼只能露宿海滩…… 赶走了苏轼后,昌化军节度使也没了笑脸了,他冷冷的拱了拱手,返回自己地官衙,全当作董必不存在。董必在昌化军晃了一圈。催促昌化军几个百姓送他回儋州,却见昌化军人人像躲瘟疫一样躲避他。 董必大怒,暴跳的说:“本官从儋州走到了这里,不信就走不回去。” 旁边一个老军好心的提醒:“察访。你从儋州走到昌化军之前,没有得罪赵老虎,如今你走回去,可就难保了。我跟你说实话吧,赵大人与琼州的黎人关系甚好,那些黎人欠他好大一个情,所以,自苏公贬来儋州后。我昌化军通往儋州的道路就平静了许多。不然的话,察访去打听一下,去年他们还在这条路袭击旅人,割了旅人的头皮,砍下头颅作为屋中装饰。 察访,黎人不袭击沿途的人,就担心伤了赵大人地老师,可你如今把赵大人的老师赶出去。要是黎人在海滩上看见了。他们与我等语言不通,要是为了讨好赵大人。割了别人头去,我们都不好跟他们交代。” 董必这才明白刚才昌化军节度使为什么看他的目光充满怜悯,他连忙窜进节度使的县衙,节度使正懒洋洋的躺在藤椅上纳凉,董必大喊:“快快,给本官派些护卫,护送本官回儋州。” 节度使晃悠悠地回答:“大人还想走吗?昌化军里贪图赵经略钱的人不少,受过赵经略恩的人也不少,刚才你赶他老师出去,一定有人去向他报告了。察访大人,我昌化军总共就这点人,你要就全拿去,可是沿途有数万黎人,如果黎人翻了脸,你能走出这片山区吗? 便是察访大人走出这片山区又能怎样,大人没听说过吗,最近广州附近海面海盗猖獗,连赵经略的坐舟都屡遭袭击。负责这片海面巡逻地是广东沿海制置司。大海茫茫的,只要广东那头老虎稍稍睁只眼闭只眼,我料大人的船沉到海里,都不会有人知道——海盗频繁骚扰,大人遇难也是再正常不过了,谁能怪得上广州那条老虎?” 董必腿一软,瘫倒在地上,他已经明白这位节度使暗中的话,大海之上,广东沿海制置司挂起军旗是官军,扯下军旗就是海盗,只要赵兴发怒了,官军把他的船击沉,那是剿匪,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坐到地上想了许久,屋里只听见节度使藤椅摇晃的声音,董必出了一阵子冷汗,又问:“依节度大人看,本官该怎么办?” 节度使晃晃悠悠回答:“昌化军粮食不能自己,以前全靠儋州从陆地转运,而儋州的粮食又是从雷州运来的,自苏公到了昌化,雷州那面无论风雨,每天往这里直发一艘粮船。苏公赶出了官舍,我昌化军也就不再享受赵老虎地补贴,军卒们知道这个消息后,我怕他们会故意把大人领去黎人的寨子做客…… 罢了,我看大人抛荒无际,给你出个主意:赶紧把苏公请回来,赔礼道歉。然后向赵老虎道歉——这里消息传的很快,我刚才说过,每天这里都有一艘粮船抵达,苏公消息,对岸今晚就会知道。大人要赔礼,请尽快。” 对岸的消息果然传的很快,当晚,雷州粮船送来消息,请察访使董必暂居儋州,等候赵兴的答复。大喜过望的董必这才在昌化军的护送下赶到儋州,但他却不敢从儋州乘船返回大陆,非要广南东路水军战舰过来接他才肯回去。为此,他一封接一封地向赵兴发赔礼道歉信。 其实,董必不知道,昌化军那些人都在跟他演习,而离昌化军不远地海湾,就隐藏着一股庞大的势力,这股势力属于赵兴地。 那位昌化军节度使早已经是赵兴的人了,平常昌化军的人根本不会待在昌化县城。他们都去赵兴的海湾居住,只有在官府派人视察的时候,他们才返回那片旧屋做做样子。因为那些旧屋常年无人居住,所以显得格外破败,而昌化军不留董必住宿,需要用各种手段逼他当即返回,也是担心董必无意中发现那片海湾的秘密。 董必不知道,自己待在儋州那个穷困之地苦熬日子地时候。昌化军的人已经重新回到了那片海湾,大鱼大肉的happy…… 董必这一待,足足待到当年年底,赵兴等于变相将他囚禁在儋州,董必这位察访使在儋州过的日子。比苏轼这边贬官还苦,等到冬至节前后,董必实在忍不住了,他死赖活赖的爬上水军给儋州运送年礼的战船。抱着桅杆再不松手,无奈之下,水军将他直接带到了广州,驾着他进入广州沿海制置司衙内。 沿海制置司衙门很大,这座水军衙门带有一个大校场,董必进来的时候,发现校场上已经站了百多号贡士,不时的有几个被传唤到内堂。而后喜滋滋地离开,也有人出来后灰头灰脸,神色说不出的沮丧。 董必只来得及瞥了那些贡士一眼,心里还纳闷,怎么广东一带的贡士都跑到这里来了。要知道广东人少,能凑齐一千多名士兵已经很不容易了。 宋代虽然富裕,但能读得起书的人,家境肯定要在中上以上。这些读书人按四十取一的比例再考上贡士。数目就更稀少了。整个广东历年积累,考中者不足千人。在这个校场,董必却看到了几百个。 纳闷地董必没有停下脚步,因为士兵们没有容他停脚观察,这时,恰好有一名秀才模样的白胡子老头与他擦肩而过,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悲,两眼茫然无神的盯着远方,脚步踉跄的喃喃自语:“才是个学谕,竟然只得了个学谕。” 校场上几个贡士听了他嘟囔地话,开玩笑说:“吉秀才,得了个学谕已经不错了,莫非你还想当县令。” 吉秀才不满的抱怨:“以老夫的才学,怎么就当不成县令。” 听到这番对话,董必突然想起,从去年起,朝廷就把考核广东百官的职权下放到广南转运司。而后赵兴弹劾了二十多位县令,朝廷一一照准。从此后,朝廷“秋司”过后,都会免去一部分广南官员,留下的空位由赵兴上报,进行“指射”。现在进行的就是一场官员任命大会:赵兴把广南的空缺官职全部刊录出来,送给各地府学,让府学的人推荐人才,然后赵兴进行考核。一旦考核通过,则予以当场任命。 瞧这时间,正好又是朝廷“秋司”结束地时候。 士兵们领着董必拐过了几个巷子,渐渐的,董必听见后院传过来一段音乐,那是一种描述激烈战斗场面的琵琶曲,琵琶声急促而响亮,听的让人热血沸腾。 士兵们的脚步正向着音乐响起的地方走去,越走越近,音乐越来越响亮。进到后院,树阴掩映下,门廊边站着几名贡士,他们一副侧耳欣赏音乐,并为音乐而陶醉的模样,但两个眼珠却滴溜溜转个不停,一发现董必进来,立刻向董必拱手行礼。 董必还想保持官员体面,向这几位举子回礼,但随行的士兵手一紧,架着他脚不沾地进了大堂。 大堂内,一名胡人模样地女伎正挥汗如雨地弹着琵琶,琵琶曲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曲声逐渐缓和,但曲调渐趋沉重,每一次拨动琴弦,那女伎都使出浑身力气,让人心潮澎湃,感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重锤敲击。 董必眼睛一转,发现坐在大堂正中的赵兴,他闭目凝神倾听音乐,脸上一副陶醉地神情,那是真陶醉。 赵兴旁边坐着脸色灰暗的王颖,见到董必进来,王颖也没大招呼,恶狠狠的翻了个白眼,把脸扭到一边。董必很纳闷这位昔日朋友怎么变了一副嘴脸,他倒是依照官场规矩,先向赵兴行礼,而后再向王颖行礼。 乐声渐停,赵兴似乎还沉醉在音乐里,摇头晃脑的,不一会,万俟咏端着一叠卷宗走近赵兴,低声说了几句,赵兴睁开眼睛,招手将那名胡姬叫到身边,取出手帕,温柔的给那名胡姬擦擦汗水。那胡姬擦完汗后,低声跟赵兴交谈两句,放下手中的琵琶,告辞而去。 董必正瞧着那胡姬飘动的裙角走入后院,偷听赵兴询问:“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 第二百九十一章 选胡萝卜还是刀子 第二百九十一章 选胡萝卜还是刀子 董必一呆,等他醒过神来,发现赵兴正盯着他,董必赶紧拱手回答:“知道!这曲子有许多名字,但它都是叙述昔日汉高祖刘邦与楚霸王郂下一战的场景。 唐初时,波斯琵琶刚刚传入大唐,白居易在《琵琶行》里就描述过这首曲子,那时,这曲子叫做《淮阳平楚》,总共有十八段。后来,这曲子也被叫做《楚汉》,此时它有十五段。再后来,这曲子被称为《十面》、或《十面埋伏》时,只剩下了十段。” 赵兴哑然的坐起身子:“噢,还有这样的说法?如此说来,我现在听到的只是不完整曲目,至少已经丢失了一半。” 赵兴不跟董必谈琼州岛的事情,这让董必很高兴,他侃侃而谈:“也不能说这曲子丢失了一半,古人曲目的分段方法跟现在不同,古曲十八段,也许跟现在十三段差不多。再者说,在波斯,琵琶这个乐器时男子弹的,而传入中原,多是女子弹。从敦煌壁画飞天就可以看到,唐人喜欢让女子弹琵琶。 这曲子壮怀激烈,弹的时候需要耗费很多体力,其中的抡指手法,很费精神。十八段曲目弹下来,对于女子来说,恐怕体力不济。故而后人也进行了一些删减,删减后,这曲目甚至比原来的曲目更加紧凑,更加精彩。” 赵兴一拍手,答:“这就对了,我向来认为:文明最可贵的是它的创造力。譬如万里长城为什么让人感到敬畏,不是那堵残缺破城墙,让人肃然起敬,而是建造万里长城的创造能力。 同样的道理,开封铁塔巍峨高耸。让人一见就觉得博大,但博大的是那座砖石的塔么——不,博大地是建造这座塔的创造力。 古曲琵琶是不错,白居易都曾赞赏,但对它的缩编,更体现的是一种创造力。唯有创造,那才辉煌。” 董必不知道赵兴为什么说这个,他口不应心的答应着:“那是那是!” 赵兴点点头。接着说:“今年我扫荡了南洋一带的土人,据说那些南洋土人从非洲迁移过来的历史,比我们还悠久,可是,他们为什么只能做我们的奴隶,是因为他们缺乏创造力。 现如今,倭国、高丽、交趾、勃泥……这样地国家我可以给你数出一大串,为什么他们都匍匐在我们的脚下。对我皇宋心存敬仰——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们的创造力让他们惊叹。” 董必还是不明白赵兴想说什么,他迟疑的转动眼珠,屋里的王颖怏怏不快的耷拉着脑袋,万俟咏笑意盈盈的从赵兴桌上捡起印绶。一份一份在官职任命书上盖章,赵兴眼角瞥都不瞥万俟咏的举动。而大堂门口,坐着一个黑铁塔汉子,正懒洋洋地眯着眼。堂外。几名等候的举人正站着侧耳倾听大堂内的讲话。 赵兴叹了口气,继续说:“我们创造了什么?让我盘点一下——有开封铁塔,有《五马图》,有丝绸、有茶叶、有精美的瓷器;律法上,我们有令人惊叹的《天圣令》解放奴仆、有会计法、有版权法;技术上有水运仪象台、有龙骨水车、有法烛(火柴),行政手段上还有政府采购地手段——牙商招标法。 瞧瞧我们的辉煌,我们的官民福利会让秦、汉、唐的百姓以及官员嫉妒地哭死;我们的免费医疗,会让草原上的牧民绝望的以头抢地;我们享受假期。会让全地球的人流口水;我们对老人、对儿童的赡养,会让别国的百姓哭着喊着想当大宋人;我们的大宋百姓享受地权力,直会让以后的奴隶制国度咒骂我们对百姓太‘积弱’、‘万恶’…… 这就是大宋,还有,还有,还有很多我说不出的好处。 这是一个华丽的时代,官员百姓的言论完全自由,他们可以从事任何职业。而不用担心官府抢劫。想一想眼前的这一切。多么华丽!多么辉煌!多么登峰造极——虽然它也有一点不令人满意,但一个不加省略的社会事实就是这样、有好有坏。完整而普通。 现在,我们只需稍稍努力,就能让它超越整个世界一千年。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毁了这一切?就为别人跟你党派不同吗? 我大宋凭什么做到过去的辉煌,太祖承受天命,‘只是去其(五代)甚者(法律弊端),其他法令条目多仍其旧’。祖宗之法不是说过:以防弊之政,为立国之法——主旨就三条:兴文教抑武事、不禁言论、不杀士大夫。 王荆公说他要变法,说祖宗之法不可畏,所以要毁去,那么他想建立什么法则,以便让后人遵守?‘大凡做事底人,多是先立大纲,其他内容(根)据大纲可因则因,此方是英雄手段(此话单引号内为朱熹语)’。王荆公确立地新法则,新大纲是什么? 没有,什么原则他也不在乎,天地鬼神、老百姓、祖宗王法,他都不在乎。为了显示自己在变法,为了打击不同意见者,凡是反对者赞成地,凡是过去人所创造的一切,都在破坏范畴。 难道因为与自己党派不同,就要举起刀杀戮自己地同胞,这才是他的法则吗? 我也知道这个世界需要变革,但这个世界需要的是创造力而不是破坏。变法,它应该是创造力的更新,而不是毁灭旧有的一切。你们、包括王荆公,都是一群‘以破坏为己任’的家伙,你们创造了什么?你们打破了所有的规则,心中没有任何敬畏,创造了流民千里、人祸横行、百姓哭嚎失所,皆呼彘为‘拗相公’?还不够吗? 今日,我们因为没有创造力而鄙视南洋奴,当我们失去创造力的时候,高丽、倭国、交趾人还会向现在这样仰视我们吗?不。他们会像我们今日鄙视南洋奴那样鄙视我们。可你们因为党派原因,封杀了资治通鉴、封杀了水运仪象台,封杀了会计法,封杀了旧党的一切创造,你们创造了什么? 我们的文明没有了创造力,会剩下什么?只剩下寻章摘句,告诉人们古圣贤说过什么,不能起违反——这不是文明。而是重复过去,而您们这些不守规则的人所说的‘古圣贤说地’,常常是你们自已篡改后、符合你们自己心愿的理论!” 赵兴说的那些过于遥远,过于高深,王颖与董必不懂,他们也不可能懂。因为在他们的世界观里没有妥协,只有“反对敌人所赞成的,赞成敌人所反对的”斗争观念。听到手里捏着他们小命的赵兴辱及他们尊敬的老师王安石,董必最先想到地是发怒。 这要是在京城,董必早已经跳起来,吆喝一帮同党上前打杀赵兴……但这是在广东,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况且新党的学问里讲究服从。赵兴是广东之主,究竟该不该与主官相拗……似乎王颖的学问里是不容许这么做的! 王颖还在犹豫,赵兴不会等他反应过来再谈,他没容王颖多说。又随手丢过一份邸报,笑着说:“这是最近的邸报,你看看吧,那上面说的很有意思——比如章楶回到了环庆,开始重新发动对西夏的反攻;环庆第二将张诚突入西夏境内侦查,路遇大股夏军,不慌不忙徐徐而退……还有,河东路殿帅折可行自秋至今。仅仅三个月,就斩杀超过两千名西夏金兵。” 董必待在广西,朝廷邸报这东西已经许久没摸过了,他翻动了两下,停下手来,瞪着赵兴,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反击,赵兴一摆手。吩咐从人:“给董察访搬邸报来。把这两年的邸报都搬来,还有《资治通鉴》也搬来。” 司马光地《资治通鉴》也在查禁之列。董必脸色一变,正准备驳斥,赵兴已抱着膀子,慢悠悠的说:“董察访,你可细细翻一翻,这《资治通鉴》上、这邸报上,可有我广南的消息?” 董必已经被赵兴牵着话题奔波不定,他不知道赵兴问话的意思,只是在使劲的想。王颖似乎有过被赵兴摧残地经验,他翻着白眼,阴阳怪气的说:“大人交代给下官的任务,下官已经完成了——《资治通鉴》上,一百多页也只能查到一条广南的消息,但每每只有寥寥数语。邸报上,这两年只有一条广南地消息,也就是大人遭遇海盗,突入占城国抓捕盗贼的消息。” 赵兴点了点头,别有意味的提醒:“两位察访,广南为什么是偏僻之地,这就是原因。《资治通鉴》上翻一百多页,才能找见一条广南的消息,邸报上连续两年,只提了闲话一句。广南有什么大事,没人在意!” 这句话董必听懂了,这是威胁。 赵兴在赤裸裸的威胁这两个人。 到了广南后不久,董必已经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传说中民风凶悍的两广地带,几乎找不见一个盗匪,而海上更是蹊跷,来往的大宋商船耀武扬威,别说海盗了,连海鸟都不敢招惹宋船。因为宋船上对床弩等致命武器地限制已开始解除,那些宋船没人招惹,还时不时的射出成群的弩矢训练射程,怎么会有海鸟歇息? 而往深里想,当初海盗到伶仃洋口招惹赵兴,就更令人诧异了。 再经过海南岛的惊吓,董必已经完全清楚:这广州最大的海盗就是眼前这位经略使,他才是整个南洋海域的海盗头子……然而,这事是朝廷拿钱,大家欢喜的事情。若朝廷不承认广州海面有海盗存在,则意味着赵兴攻击占城国的理由就不存在了,那么,朝廷就需要把占城国地财宝重新吐出来,归还人宾童王,而这点,是朝廷打死也不肯地。 如此一来,董必这位察访使哪怕在广州家门口遇海盗,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而他本人为了和朝廷保持一致,也只能咬着牙承认广东确实遭受过海盗袭击。于是,若他不顺着赵兴的意思,坐舟被“海盗”击沉了。连伸冤都无处可去。 刚才,赵兴又谈到了另一个威胁:广州是传说地瘴疠之地,由于信息传递的迟滞,朝廷向来不太关注这里的情况,邸报上、资治通鉴上对广南的漠视就是明证。便是这两位官员死在任上,朝廷会认为是平常地病故,连邸报上都不屑于刊登,而史书上更不会关注。 只要赵兴每年给朝廷正常提供赋税。朝廷会像往常一样,完全忽视这片“指射之地”上发生的大小事件。 人生最可怕的就是生死被人漠视、遗忘。 董必还在琢磨,王颖在心里不甘呐喊:“旧党,赵离人绝对是个旧党。枉费朝廷大臣还老拿他说事,认为他在旧党得势的时候不忘改革,是新党的南方旗帜,原来他骨子里面是个旧党。他骂王荆公了,骂王荆公是猪!……我。我该怎么办?” 王颖想到这里,嘴里发苦——赵兴是新党干将!这话是谁说的?是现在的新党领袖章惇。否定章惇的结论就是否定新党,新党能允许吗? 只用了一刹那,王颖便想通了,他抬眼看看董必。发现董必眼中全是绝望,他整整衣冠,拱拱手,说:“赵大人看来是必不许我活了。所以才对我说这么重地话,以至于连素来隐藏的面目都暴露出来了,既如此,且容本官更衣沐浴。” 赵兴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新党里头会有不怕死的——应该只有一个,这是历史上记载的。历史上记载金兵攻入汴梁城下的时候,满城新党都是投降派,唯有一个坚决抵抗的。但那个人肯定不是董必。 赵兴从桌上捡起一本书,丢到董必面前,抱着膀子说:“这是《超然集》,我老师坡公写的,依你看,里面哪首诗词不能流传千古?” 董必不去捡那本书,梗着脖子说:“苏公的诗词我向来推崇,那是没说地……” 赵兴紧逼着问:“像我家老师这等才华。这等诗词。这等创造力,历史会把他忽略吗?” 董必一下子噎住了。他明白赵兴问话的意思,冷汗渐渐的从额头上冒出来。 赵兴说的意思是:历史绝不会忽略像苏轼这样有才华的诗人,历史在记述苏东坡生平地时候,董必的行为、以及所有对苏东坡的迫害行为都要记录在案。如此一来,他驱赶苏东坡出了昌化军官舍,反而将自己写进了历史,而且是以一个小丑形态写进历史的。 历史绝不会忽略苏东坡,柳永一生穷困潦倒,然而他地才华使人们无法遗忘,历史记住了这位诗人。而苏东坡这位做过几任尚书,做过几任地方官的翰林学士,历史更不会遗忘。 读书人最渴望什么,渴望的是青史留名,这个留名是留下美名而不是骂名,董必与王颖原来一脑门心思讨好当权者,一不留神把自己弄到了尴尬的境地…… 赵兴冷冷的笑着,继续说:“文勋大概告诉你们了吧,我广南就是发钱多,我给你们做个约定吧,你们该说的说,不该说的视而不见,我允许你们在广南一任逍遥度过,否则的话,我翻起脸来可是不认人地。” 服了,两位察访使现在是彻底服了。 赵兴一手拿着胡萝卜,一手拿着大棒——不,他那手提着明亮的刀子,让人选择胡萝卜还是刀子。 傻子才选刀子呢! 文人好虚名,如果自己刚直不阿,能在史书上留下个好名字,那么两人还有拼一拼的想法,赌赵兴敢不敢造反。但赵兴现在已经清晰的告诉了二人,他碾死这两位官员轻松的像碾死一个蚂蚁,而且他们的死毫无价值,弄不好还要在历史上留下一个骂名。 这可不好。 至此,两位察访使心服口服——于是,广南一带,赵兴的军阀时代也拉开了帷幕。此后广南官员对赵兴唯唯诺诺,朝廷派来的监视官员屡经撤换,可来广南没几天便被糖衣炮弹打倒,开始用广南地腔调说话。 两位察访使唯唯诺诺地告退,并再三向赵兴保证。自己凡是向朝廷呈报的奏章,都会呈递给赵兴过目,还表示察访司官衙最好由赵兴安排人选,组建衙门…… 等他们退下后,万俟咏盖完了公章,呈递给赵兴过目:“这次我们更换了三十一名县官,加上去年地,广东一地70%地县官、县丞、县尉、主簿都是我们挑选的。剩下的30%也是听我们话的人。” 赵兴点点头。回答:“只要我们把广东基层组织健全了,无论州官怎么撤换,都无关大局。这是指射之地,县官只能从当地选择,把基层控制在我们手里,无论上面怎么折腾,广东都是我们的了。” 万俟咏眺望南方,很贪心的补充说:“下面是广西。” 赵兴叹了口气:“真腊的情况不容乐观。有情报传来,真腊的王城——大吴哥城墙绵延十五(公)里1,石墙高十七米,每个城门都有五重石门,攻下这样地城池。需要花的鲜血,我广东承受不起。” 广东一地经过赵兴的再三罗攫,目前只凑出了两万士兵,其中一万二分布在水军。他的服妖军目前只凑出了两千多人马,辅助兵约六千,这种兵力去攻打一座拥有五重石门的雄伟城墙,赵兴花不起那个代价。 万俟咏一声轻笑:“那不是更好吗?短期里面,我们正好把目标转向大理,用大理的军功诱惑张立,他一定允许我们插手广西。” 按宋朝的军制,大将在外一旦立下军功。为了防止他拥军自重,朝廷会立刻将其调回京城,给一份闲职荣养起来。张立如果立下开疆拓土的功劳,他就要离开广西。所以,只要诱惑足够,张立才不在乎广西地官员由谁任命。 赵兴点头附和万俟咏的话,顺嘴又问:“我们在善阐府(昆明)修建的大钟楼也该完工了吧?” 万俟咏回答:“明年正旦(春节)正式开光,请了安思达的首徒来举行开光礼。打算在正旦那天鸣响铜钟。让整个善阐府都能听见我大宋的钟声响亮……只可惜,紫金做地大铜钟为了把钟从广南运到善阐。我们光修那条路就花了一百万贯。” 赵兴笑着问:“如果不是为了运送铜钟,你猜大理会让我们深入他们的境内修路吗——这是宋代版的‘木马计’,知道特洛伊木马吗?我给你讲个故事……” 赵兴把故事讲完,万俟咏拍着手赞叹:“我明白了,这条路也是我们的进军路线,有了这条路,我们地大部队可以直入善阐府……” 赵兴笑着补充:“应该说,我们可以水陆并进,直入善阐府。到时候我们水陆齐发,两支大军相互照应,不等大理反应过来,我们甚至可以在外海集结,从真腊一带突入大理。” “那还等什么”,门外传来帅范的声音,他一边进门一边驱赶围在门口的贡士:“去去,都堵在门边干什么,来人,把他们的名姓都记下来,今日的消息若传出去,为他们是问。” 赶走了那帮学生,帅范一边进门一边说:“我们的火枪队已经训练成兵,总计一千五百人,有五百彝人,一千广南人,辅助兵种七千人——刚好拿大理试试手,赶紧动手制造舆论吧。” 万俟咏笑着补充:“大理人现在乖的跟猫似的,怎么会惹我们呢?” 帅范翻了个白眼:“颠倒黑白地手段你都没有了,无中生有的手段你又不是没干过,占婆国不是前例吗?快动手,正好拿弱小的大理试试身手。” 万俟咏摇晃着脑袋,说:“不急,大人连续两年放垦荒的人自由回乡,今年冬天的兆头很好,来广东定居的百姓,仅仅一个月就到了二十万,照这个势头增长下去,明年我广东能有二百万,甚至三百万人。以广东的富足,再养一万军,也能承受,到时候我们的兵力会更充足。” 帅范点点头,回答:“我想也是,我们连续两年让那些人自由回乡,广东给地工钱高,他们垦荒地土地又归自己,人回乡了,土地走不了,他们终究还要回来看顾他们的土地。虽说百姓乡土情结比较重,但土地情结更重。拥有十倾肥沃地土地,即使他们自己不要,也会转让亲戚朋友。他们的亲戚朋友终究还要拖家带口过来垦荒。 如此一来,垦荒的人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等到人口上去了,我们就百业兴旺了。” 帅范话题一转,又补充说:“可是我等不了,早点定下大理,我们能早点稳定内部,一个信佛的国度,百姓士兵都迷信不能杀生,这样的国家有什么战斗力,筹划好了,我们能一举端了他的王城。” 赵兴一拍手,说:“那还等什么,就让我们好好筹划一番,直接端了他王城,而后把大理王送到京城,再把缴获的东西往朝廷那一扔,如此一来,看朝廷怎么办,他总不会把大理王送回大理,重新登位吧。” 现在的大理正处于印度教与佛教、权臣与旧国王段氏极端冲突时,它对南部地区的控制力非常虚弱,而当时的宋人也不把大理南部划归大理,单独称之为“西南夷”。原本的历史上,不久之后,一名信仰印度教的人在大理南部、也就是今日西双版纳与老挝地带,建立了一个新国家,叫做:景隆金殿国。 原先,因为大理南部动荡不安,加上情况特殊,所以赵兴才策划闪击善阐府,但现在帅范有决心拿下大理王都,赵兴的胃口不免就大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武装 第二百九十二章 武装 赵兴他们在谈论“立即动手”,但实际上他们不可能马上完成调兵遣将工作。因为热带存在一个雨季问题。 即使赵兴他们当即发布命令,等他们调遣好军队,准备好了物资军械,布置好进攻准备,雨季也到了。在这古代的行军条件下,漫长的雨季里根本完成不了行军打仗的任务。美国越战就是吃了雨季的亏,现代化的美军在20世纪尚且如此,在宋代,根本不可能实现雨季攻势。 武力进攻要受气候的影响,心理战手段却不需要,赵兴与帅范商议妥当后,一支浩大的文艺队伍立刻向大理派出,名义上他们将在正旦抵达善阐府,参加善阐府宋商会馆钟楼揭幕式,而后趁着正月的喜庆,在大理各地展开巡游,每到一处,则向大理人展示大宋文化的韵律…… 这支文艺队伍由廖小小亲自带领,第二天就出发动身,临走当夜,赵兴宿在廖小小处,不提他如何在廖小小房间策划阴谋诡计,且说王颖与董必,两位察访使灰溜溜的出了赵兴的广州府邸,王颖两眼上翻,站在门口发了半天呆,董必也不走,就站在门口欣赏广州的街景。 自李格非上任后,赵兴就开始整顿广州街道,每条街道都拓宽成可容四匹马车并驰的水泥大道,主干道边还增设了人行辅道。新路修好后,最大的变化就是交通工具的变化,原来广州街头多是走路的人,偶尔也有些坐轿的,但现在,轮子成了主要的交通工具。 当地的富户们多数喜欢购置一种四轮轻便马车,或者自己驾驭。或者找个马车夫帮助驱赶车。而即使是轿子,现在也装到轮子上了,广州街头现在流行一种独轮轿,这种轿子形状活像现代马戏团所用地特技独轮车,上面放置一个座位,两根轿杆从座位下穿过。轿夫们抬这种轿子无需费多大的力气,只要一前一后两个人掌控方向,就可以推着独轮轿飞快的奔跑。 两位察访使站在赵兴的府邸前。耳朵里一片轮子的响声,一辆辆马车、独轮轿不时地擦肩而过,轮子上的人衣袖飘飘,展露在两位察访使面前的是一片繁忙景象,更加凹陷出两位官员的无所事事。 董必发了一阵呆,见到王颖还在发愣,他叹了口气,说:“王兄。当日是我错了,我不知道赵安抚居然以家为官府,弄得我们打上门来……唉,这事也就罢了吧,告诉你。我今日差点不能活着从海南出来……” 董必唠唠叨叨叙说他在海南地惊险经历,王颖翻着白眼听了半天,突然打断他的话,插嘴说:“董兄好不仗义。出了事自己跑路……罢了,你记得去年吕惠卿掩败为胜,反而加官晋爵吧?” 董必回答:“当然记得,满朝大臣都在议论,西夏人攻陷了我们的金明寨,怎么吕惠卿还当作功劳,向朝廷报功?当时你还在说:吕惠卿到底是西夏人还是宋人?他向我们朝廷报功,到底把我们朝廷当作是大宋朝庭。还是西夏朝廷。” 王颖闷闷的回答:“可是章相公承认吕惠卿有功。” 董必叹息说:“是呀,听说官家听到了章相公这个决定,也在说:章卿太照顾吕惠卿。” 王颖翻了个白眼:“你说,章相公照顾不照顾赵离人?” 董必噎住了,犹豫半天,他回答:“似乎……,章相公待赵离人的情意比吕惠卿还厚。搁别人这么照顾苏老子,章相公早翻脸了。可是对赵离人却视若无睹——无他。赵离人擅于弄钱尔。 如今,各地连年灾害。朝廷府库都空了,常平司(国家储备粮库)也都见底了,章相公要依靠赵离人的钱救急,要依靠广东屯垦的粮食救急……吕惠卿失陷了一座金明寨,章相公能掩败为胜……赵离人擅自举兵灭了一个国家,章相公何曾加以半句责罚——他不也是升官了吗。” 王颖点了点头,一边举步一边说:“文勋刚直不阿,不是一点钱就能哄住的,可他现在也得过且过……这段日子我也算弄清了,文勋不是不操心国事,实在是说了也没用,无论他怎么说赵离人地坏话,朝堂上都当他放了个屁。广南一地只能养一千多军队,南兵又不堪战,朝廷会怕赵离人造反吗?他如今四处征伐,在南洋树敌越多,朝廷越不怕,只要朝廷收到钱,才不管他灭了谁的国。” 王颖说到这,又看了董必一眼,补充说:“……当然,你我的生死,朝廷也当作一个屁。” 董必听了这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通向脖颈,一刹那涌进了脑子里,他眨巴眨巴眼,心有余悸的说:“原来如此,原来你我二人是来广南送死的。只要得罪了赵离人,完成了章相公地心愿,那位大人或许会把我们当作顺水人情,送给赵离人惩罚,以消减赵老虎的怒气。” 王颖点点头:“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想,文勋怎么那么懒散。前几日才想通了——赵离人阴狠,他宁愿把我们摆在明面上,战战兢兢、度日如年,也不愿应对一个新的察访使。所以我们还活着——生不如死的活着,服服气气地活着,苟延残喘的活着,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必须讨好那头老虎,否则他翻手之间,会将我们死无葬生之地……” 王颖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着大海的方向。董必对此深有体会,那趟惊险的经历已经让他知道,赵兴想让某个人沉入海底,那就是一个眼色的事情,只要他稍稍表示对两位察访使的不满,会有一大群人气喘吁吁、吐着舌头冲他们扑来,唯恐下手晚了无法讨好那头老虎。 董必仰天长叹:“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王兄听说广东发地钱多,我在广西没收到多少钱。今天到你的地头,吃你的!你说吧,今日我们到何处买醉?” 王颖叹了口气:“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原先我以为岭南可怕的是瘴疠,现在看来,瘴疠不可怕,可怕地是那头老虎。那头老虎比瘴疠可怕十倍、百倍……走,去‘春江’、‘花月夜’。我们去那地方喝个天昏地暗、喝个日夜无光、喝它个今夕何夕……” 董必听到这句话,面色一喜,大呼:“原来王兄还有资格出入那个地方,不知道我们去的是‘春江’?还是‘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是赵兴整修广州后,重新修建的大型娱乐场所,它分为“春江苑”与“花月夜”。这两座园林造型优美,其中“花月夜”是一座面向平民与官绅的综合性娱乐场所,共分十二个院落。每个院落都以月份命名,比如“二月苑”,“七月苑”等等。 这些院落都自成体系,比如“七月苑”,里面栽地是七月开花地各种植物以及芳草玉树。整个“七月苑”有八座独立的小楼组成一个组合,每座小楼都用一种当月开花地植物命名,这八座小楼里,有以演唱戏剧为主地“梨花楼”。以演唱偶戏与相扑表演的“樱花楼”,等等。 每一个独立院落里,最出名的那座楼被称为“月魁楼”,这座月魁楼里住的都是院子里的行首(头牌歌伎)。由于这些院落格调高雅,风格独特,所以,想登上月魁楼都需要提前预约,不仅有钱。还要有势,才能独占月魁——因为每座月魁楼一天只迎接一拨客人,包下整座月魁楼需要花费巨资,因为供不应求,光有钱也做不到。 “花月夜”如此,“春江苑”则干脆不对外,它采用汴梁六大名楼所采用的俱乐部会员制,不是会员压根不予接待。而“春江苑”的会员。不是大宋身家千万的海商,就是广南一地五品以上地官员——还得是有钱的官员。 这座大型的综合娱乐场所崛起于广州之后。广州当地的游手(流氓)不是不想染指分一杯羹,但这座院子有赵老虎撑腰,一心想打造与众不同的自己高雅格调,快刀斩乱麻地将那些企图染指的无赖子斩杀殆尽。此后,“春江花月夜”就成了广州高品位的娱乐场所,在这里消费的人不担心招惹上流氓,也不担心窃窃私语地商业密谈会被人窃听。而传说中,这两座院子的幕后老板才是广东最大的流氓。 别人不知道这两座院子的幕后老板是谁,两位察访使知道,因为他们的职业就是察访——按照他们打探到的消息,赵兴的小妾廖小小在这里占有10%的股份,此外蔡京也占有10%地股份,其余的股东则是广州当地海商,以及两广一些官绅、将领。 这两座院子的园林设计出自蔡京之手,力求完美、好大喜功的蔡京设计出一座面积浩大的理想园林,赵兴凭借自己的雄厚财力,帮蔡京实现了这个梦想,不过,蔡京却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因为这一特殊背景,所以广州的官员都喜欢扎到“春江花月夜”里。按照官场习惯,在酒宴中、在谈笑间商量公事…… 董必上次来广东匆匆而走,没来得及观赏这座园林,现在有王颖带路,他一路东张西望,不停的啧啧赞赏,活像个进入大观园地刘姥姥。 王颖凭借着身上地五品官服,顺利的走进了园子,再往里走,每个院门都有把门地,王颖正琢磨着怎么进去,突然发现一个用扇子遮面,低着头匆匆走路的青衣汉子,他连忙伸手招呼:“文兄,文兄,我在这,我看见你了。” 王颖一溜小跑跑到青衣小帽的文勋面前,讨好的笑着问:“文兄,怎么你穿成这样来逛园子,我记得广东本不禁止官员来这里宴游,饱览园林胜景,文兄换这一身便服干嘛?” 文勋取下了遮面的扇子,尴尬的一笑,正在想词,董必也追了上来。王颖见到同伴跟上,他原本也不指望文勋回答。干脆嘿嘿一笑,顺竿爬着贴上去,笑说:“文兄,前面是‘十二月’,文兄也打算去‘十二月’的院子,不知道打算去哪座花楼?下官正感到游玩的同伴少,不如我也去陪文兄玩玩,凑个份子。” 王颖这么一说。董必明白了,原来王颖这厮对这个地方也不熟,他跑这儿,也就是拉上熟人一起蹭饭——现代将这种行为称之为“吃白食”。 太丢人了! 董必家境富裕,想明白王颖的作为后,羞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而对面的文勋眼珠一转,这会儿似乎已做出了决定,他将扇子在手心拍打了两下。若有所思地说:“两位察访都在啊……,也罢,我带你们去,不过今日所见所闻,休得乱说出去?” 文勋这么一说。王颖这个“包打听”眼睛一亮,顺势望向董必,董必在他眼里发现的全是“外室”、“二奶”、“小蜜”等等词汇,但他没看见自己的眼睛。其实王颖在董必的眼里,看到的也是这些词汇。 文勋唰的一声打开了扇子,继续用扇子遮着脸,低着头走进了“十二月”,看文勋行走的方向,王颖与董必且惊且喜,心里直嘀咕:“竟然是月魁楼,难道这厮包下了十二月的月魁。” 走到腊月月魁楼附近。董必发现,文勋要不给他们两人领路,这两人真地靠近不了这座楼房。只见月魁楼附近散步着许多穿红衣的汉子,这些汉子腰上扎着武装带,挂着腰刀,别着手铳,警惕的盯着每一位靠近者——王颖认识这伙人的打扮,这就是广东著名的“服妖军”、个个都是“大将”。 牛!真牛!!真牛叉!!! “服妖军”远远的看见文勋。就向这位转运司衙门的“走马承受”点头鞠躬。让开了道路,王颖与董必边走边相互递眼色。眼里全是钦佩:这人跟人比,气死人。瞧这位走马承受,连出来嫖妓都是“武装嫖妓”,事先调动这么多军队围住了自己要去的院子,这简直太强悍了。 跟着文勋,两位察访使走进了小楼,顿时,歌舞、乐声、舞妓娇软地笑声,丝弦声,夹杂着花香、脂粉香,以及淡淡的薄荷香,扑面而来,这座树荫掩映下的月魁楼,仿佛是一个欢笑的精灵,勾的人心头痒痒。 进到门里,两位察访使发现里面早有几位客人了,他们正与歌伎调笑,也有地在侧耳倾听歌伎的弹唱——这种弹唱是暧昧无比的一对一弹唱,就是歌伎站在身边,或者坐你腿上低声歌唱,只唱给你一个人听。 厅里总共有六人,一位是李格非,他一见文勋进来,才一扬手,看见文勋后面的两位察访使,愣了一下,停止了摆手。 李格非旁边是连州知州廖正一,这两位都是“苏门后四学士”之一,又是太学同学,所以坐地很近,李格非身边一个女伎正向他展示一副绘画,两人跟前的桌子上墨汁毛笔俱在,似乎是那位女伎刚刚现场作画,呈送给李格非欣赏…… 廖正一身边坐着一名孤老(说相声的男伎乐),那个孤老正一板一眼,用吟唱的手法向廖正一吟唱一段话本,但周围一片噪杂声,两位察访使听不清说唱的是什么。 这两人下手是一名男子,这名男子四五十岁左右,两个膝头一边坐了一个女伎,一个女伎正端着一杯酒喂他,另一个女伎则在他腿上扭腰,表演蛇舞。这名男子的注意力还十分活跃,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推开扭动的那名舞妓,从人缝中露出一张脸来,张嘴要向来人打招呼,但等他看清了来人,便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两位察访使一见这人地脸,头发都竖了起来,用手指着那男子,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王颖首先反应过来,他跳着脚大喊:“怎么是你?好胆,你岂敢在这里,还‘武装嫖妓’……” 唰的一声,文勋合上了扇子,挨个轻轻敲打两位察访使举直的胳膊,将这两个胳膊轻轻打落,而后唰的一声又打开扇子,不慌不忙的说:“慌什么,董察访,王察访,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为人何必认真?坐,来,请上座。” 两位察访使发了半天呆,慢慢的回过神来,王颖先开口:“秦观秦少游,我上个月才见到你安置地官员的汇报,说你身体欠佳,胃口不好,终日郁郁——我看你胃口很好!” 李格非一拍桌子,笑嘻嘻的回答:“他当然胃口不好,胃口很不好。” 王颖垂下了眼帘,愣了一下,他又转向坐在第一个位子上地那位汉子,此人正在跟歌伎偶偶细语,这两人地桌子上摆着一堆水果,一壶香茶——茶壶是赵兴发明的那种玻璃壶。 王颖喘了口气,继续说:“黄庭坚黄鲁直,我今天早晨才看到快马报来地消息,说是你在惠州安置地,正在跟左邻吃酸角,教导他的孩子呢——惠州离这里,怕不止一天的路吧。你总不会比那快马传递的朝廷信函还到的快吧?” 廖正一摆手打断了他身边的演唱,一拍桌子,低声吼道:“吵什么吵!今日来到月魁楼是来开心的,怎么了?谁想找不自在?这位正是黄鲁直,他下面坐的是晁补之,再下来是张耒,苏门弟子都在此,还差了一位,他待在广东水军衙门办公务,怎么了?两位察访使有什么不满意吗?” 王颖憋了半天,端起桌上一杯酒,软弱无力的回答:“这也……太,太肆无忌惮了吧?” 第二百九十三章震撼的忘了鼓掌? 第二百九十三章震撼的忘了鼓掌? 廖正一嗓子里咕噜了一声,低声说:“今日我跟你们这样说话,还算客气的,你们要觉得这也算肆无忌惮,让帅范来跟你说,或者让我家小师弟跟你说。” 文勋连忙打哈哈:“廖兄这是何必呢,咱也没有招惹那头老虎的兴致……两位察访,今日情景你们也见了,这四位大人是章相公‘换’给赵大人的,他们今日的情景,下官早已经报给章相公了,赵安抚愿意做一做面子上的功夫,不让外人知道以维持大家和气,两位也该知道怎么办了。” 王颖一仰头喝尽了杯中酒,董必也赶忙找了个大杯子,一口气喝干。等两人把自己灌成七成醉后,王颖恶狠狠的说:“我知我知……” 他用指头指着秦观,说:“秦大人今天还在韶州,我今天见到的不是秦大人……” 王颖又用手一指黄庭坚,继续说:“黄大人今天在惠州,本官已经核查了,谁说你不在惠州,我跟他急。” 黄庭坚是个厚道人,厚道到两位察访使进来他都没抬眼皮,王颖这说半天话,他都没有停止与自己的歌伎谈话,倒是他的歌伎时不时的抬眼看看两位察访使。见到俩位察访使说话,那歌伎想调和一下气氛,才轻咳一声,黄庭坚嗓子里一声“嗯”,歌伎马上把话咽了回去,继续与黄庭坚调笑。 晁补之一拍大肚皮,竭力缓和现场的气氛:“当然,今日我等且风花雪月,其他的事情交给我家小师弟,我们不管。” 董必这会想通了,胳膊扭不过大腿。他坐到座位上,醉眼迷离的唤过一名歌伎,调笑说:“我当是谁有这么大的威风,竟然调兵围了整个月魁楼,在里面欢笑,原来是秦观秦少游秦大才子,啊,也只有秦学士才有这么大的气派……” 文勋低低的在他耳边解释:“四位大人前天帮赵大人写了一篇稿子。以便赵大人在冬至节上演讲,一番劳累后,出来散散心。门口那些守卫是阻止外人进来……嗯,几位学士聚会在一起,难免写写诗,谱谱曲,那些门口地士兵,会在事后帮几位学士把场面打扫干净。” 文勋这段话是解释自己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他事先知道几位学士在帮赵兴写稿子。顺便也知道秦观这位无日不欢的风流子打算出来轻松一下的消息,没准还是秦观约了他。而看文勋熟门熟路的样子,想必这样的聚会不是第一次。以前之所以没有泄露消息,也是门口那队士兵严密封锁的原因。 服妖军中,有一部分是赵兴从广西招来的彝人、獞人士兵。赵兴挨家都去拜访过这些少数民族士兵地家庭,故此,在那些夷人眼里没有朝廷的概念,只知道天大地大。赵大官人最大。这些夷人有一个长项:专会装傻。非邀请的客人,哪怕是再大的官,他们一句听不懂宋语,便把所有事顶了回去。有他们守在门口,秦观的寻欢作乐就不为人知晓。事后他们又会将文人聚会留下的墨宝全部收缴。于是,所有的书面证据就销毁了。 没了书面证据,消息只能口口传颂,而口口传颂的消息。在现在这个时代下,估计一百年也不见得传出广州城。 听完文勋地解释,两位察访使一起拍拍腰带,表示自己坦坦荡荡,腰间没有呢夹带笔墨,他们还一叠声的表态:“本官今天绝不写诗!开什么玩笑,在苏门六学士面前摆弄诗词,那不是找骂吗。本官今天绝不写一个字。” 李格非摇晃着脑袋。不知所云的说:“好,这首曲子好。唱的本官心中舒贴。” 王颖举起酒杯,又自灌一杯,趁着醉意,放浪形骸的吼道:“来,唱一曲,本官听说月魁楼地歌舞独出心裁,今日第一次登上月魁楼,月魁呢,那位姑娘是月魁,来给本官唱一曲。” 至于董必,这厮现在只想把自己尽快灌醉。他觉得这世界崩溃了,原本他还想来到两广,想批斗谁就批斗谁,看哪个不顺眼就收拾,没想到首先被收拾掉的是他自己,现在,他居然要和被监视的犯官同堂而坐,一起欣赏歌舞——在戒备森严中欣赏歌舞。这局面让他说不出的郁闷,可他又不敢发怒,只好对酒菜运气。 这一通大喝,两名察访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官舍地,待第二天中午,宿醉未醒,头痛欲裂的董必得到招呼,说是冬至节广州学子准备大祭,邀请他顺便也参加,并答应事后将他护送到桂林…… 冬至节,又一年的“释菜先师”开始了。 祭奠过至圣先师孔夫子后,赵兴带着各府学学谕感谢今年那些捐资助学的乡绅,而后在广州府学的明堂发表了那篇经四大学士联手润色过的“劝学令”。 地方官员不能制定法律,制定法律的权力在皇帝。赵兴这位地方官只能发布地方行政命令,所以称之为“劝学令”。但这个劝学令实际上等于一道地方法规,其内容相当于现代的《义务教育法》。 在这篇文章中,赵兴引用夫子教授七十二门徒、讲文明火种传播给庶民地先例,呼吁孩子家长将适龄儿童送入府学,而各地府学应该本着“有教无类”的态度,公平的给予每个儿童“受教育权”。 赵兴在文章中抨击了广东雇用童工的现象,并宣布将对这些行为予以惩戒。宋刑律中没有规定禁止雇用童工,所以这种惩戒不是从法律角度上予以的刑罚——赵兴打算竖立两块碑,碑文上铭刻上雇用童工者的姓名,一块立于该人家门口以示羞辱。另一块碑藏在当地府学,让当地的读书人予以唾弃。 在道德施压之后,赵兴也做出对于上学儿童的补偿。因为这时代,孩子通常也是劳力之一,因为上学。贫困地人家可能少了一项收入,还要供养孩子读书。一出一进,许多贫困人家可能无法供养。所以赵兴在劝学令中公开表示:只要他在任,每个上学孩子不仅不收学费,官府还要予以补偿。 这其中,一份补偿是给学谕以及学校地,各地府学每收一名学生,转运司、经略司衙门按生员数额拨款。此外。民间力量也可以申请自己办学,同样每招收一个学生,官府给予一定额度地补贴。 此外,赵兴还宣布给孩子发放上学地交通费与牛奶钱。凡是送孩子上学的家庭,当地官府都予以减免农税,赵兴还承诺,只要家里有孩子上学,根据免役法给与孩子家庭准士绅待遇。免除孩子家庭的劳役。 四大学子联手出击,这篇文章写的非常恢弘,谈到被雇童工的凄惨时,读之令人泪下,谈到官府苦心给予孩子各种方便以便让孩子读书识字。闻之令人热血沸腾…… “劝学令”颁布之后,轮到年度例行讲话了。作为当地最高长官,赵兴深吸一口气,扫了一遍台下的学生。又看了看台上的官员,平静地说:“以前我在连州谈过‘礼之用,和为贵……’,后来大家让我再谈谈‘君子六艺’——礼、乐、射、驭、书、数。 在谈‘君子六艺’之前,让我先谈谈动物吧——人何德何能成为万物之灵?论视力,人比不过老鹰;论嗅觉,人不如狗;论力气,人不如熊;论勇猛。人不如老虎;论敏捷,人不如羚羊与马;论耐力,人不如骆驼;论飞行,人不如鸟;论游泳,人不如鱼。 然而,人却成了万物之灵,位于食物链的顶端,禽兽都匍匐于脚下。让我们享用。他们的肉不好吃,我们还嫌弃。包括万兽之王的老虎肉,为什么? 那是人会创造,人拥有创造力。 论视力,人确实不如老鹰,然而人能够发明千里眼、望远镜,让自己看的比老鹰还远;论嗅觉,人确实不如狗。然而,人却可以创造驯化技术,驯化狗来替我们嗅东西;论力气,人确实不如熊,然而,《墨经》上记载了滑轮与撬棍,滑轮可以吊起连熊也提不动的重物,而撬棍——西洋有个人说过: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整个地球。熊不会说这句话,所以它成为我们盘中餐。 论勇猛,人不如老虎,但人发明了刀、枪、弓箭,让老虎看见我们都要跑路;论敏捷,人不如羚羊与马,但现在马是让我们骑的家畜,羚羊是我们盘中的美味;论耐力,人不如骆驼,但骆驼却要被人牵着穿过茫茫大沙漠,从长安走到黑衣大食;论游泳,人不如鱼,但人可以造出大船来,捕捞大鱼;论飞行,人不如鸟,但我想,总有一天我们会发明一种天上飞地马车,飞的比鸟更高更远。 为什么我们样样不如动物与禽鸟,但我们却样样胜过动物与飞鸟,就是因为我们拥有创造力,我们的创造力使我们有别于禽兽,使我们成为万物之灵——我认为‘君子六艺’,也是古时衡定创造力的‘六艺’,它的每一项要求,都是要求我们有别于禽兽,要求我们保持自己地创造力。 先说‘礼’吧。我们都知道,大自然是弱肉强食,比如水里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河虾,河虾吃泥巴。这是大自然的严酷。生为河虾是悲哀的,但生为人却不一样,人是万物之灵,为了保持优胜的竞争力,为了让每个优秀地人才都能获得公平的、脱颖而出的机会,我们制定了社会规则,这个规则就是‘礼’。譬如我们的科举。 科举可以保证:无论你生为何人,无论你的父母原来是什么人,只要你长了一个脑袋,你就有机会学习知识。只要你学的比别人好,你就有机会脱颖而出,成为一条大鱼——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满朝朱紫衣,都是读书人。读书是上进的路径,这是‘规则’,是鼓励人上进的规则。这规则鱼学不会,它们也制定不出来,所以它们是我们地盘中餐。 古人把“礼”放在第一位,可见古人对社会规则的重视,这个规则也就是古人所称的“伦常”的表现。伦常规定了每个人地角色,每个人该尽的责任,同时也规定了每个人奋斗的路径。有了规则约束,人类才能多而不乱。各司其职、分工明细。譬如:农夫的任务是种地产粮;工匠负责建造、民夫负责运粮、女人负责生子育幼;士兵负责抵御外侵、保卫家园。这其中,既没有谁可以挑肥拣瘦,因为规定明确,也没有互相扯皮与内耗,大家各尽所长、各安其位、相互配合默契。此所谓小康、大同社会。 好吧,关于‘礼’我已经讲地太多了,下面说说‘乐’。天地之美,飞鸟走兽可以感觉地到。但它们无法记录下来,把它记录下来的就叫绘画与音乐。这东西只有人能做到。 鸟地鸣叫婉转动听,人地嗓门比不过,于是我们便发明了歌唱,我们可以创造性的模拟鸟鸣。并将风声涛声水声,把世界的各种声音重新记录下来,谱写成歌曲——这还不够,我们还创造了乐曲。用乐曲将自然之声携带在身边,时时欣赏。 不仅如此,我们还能把生活记录下来,我们创造了戏曲、杂剧,记录我们在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时时欣赏,时时品味,……。这东西飞禽走兽做不到,普通人也做不到,只有‘君子’可以做到,君子可以把自然之美,生活之忧苦喜乐携带在身边,随时拿出来重温,欣赏,并以此警示后来者。所以古人把‘乐’定为‘君子之艺’。君子通过这个方式来体验生活之美。 六艺当中的‘射’体现的是人胜过老虎、人猎捕食物的能力。这一点,我想把它解释为谋生能力。养家糊口能力——众所周知,古人说话比较节省,一个词、一个字常常包含很多意思,这是因为古代词汇不多,必须用有限的词描述更多地事物。 在古代,人们最基本的谋生手段就是打猎,所以‘射’的手艺高低代表养家糊口的能力。现在养家糊口不再光凭借‘射’术了,还有许许多多的谋生技巧。在这里我不详尽地说,因为要说的太详细,一本书都说不完。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古人所称的君子,通俗点讲就是‘人上人’,这样地人他不应该生活穷困,但为什么我们有些‘村秀才’穷困潦倒,活的连农夫都不如——这就是我要说的‘书’。 熊与老虎都是不会写书的,它们的生活经验都要靠父母教授,或者亲身体验,比如一头熊经过一块摇摇欲坠的石边,一阵风吹过,石头掉下来,砸住熊脑袋,于是熊知道了‘不要从摇晃的石头下走’。人不需要这样,人不需要石头砸到脑袋,才知道下面不能走动。因为人有书本,书本里记述了前人总结的经验。 有人说‘书’意味着书写,意味着书法,然而,我刚才反复强调地是什么,是创造力。先人创造了文字,并有能力将获得的经验创造性的书写下来,于是成为书本,这是一种创造而不是一种复制。这是人有别于禽兽的地方。单单字写得好,书法好,体现的不是创造,而是复制。 前不久,我在府里听曲子,广西察访使董必董大人告诉我,这首曲子最早叫做《淮阳平楚》,有十八段曲子,现在叫做《十面》、《楚汉》,有十三段曲子,而后来存在的十三段不是因为丢失,是改编。前人所做的曲目,后人学会了,改编了一下,比前人所做的更出色。这就是人有别于熊地一面,熊做不到。它父母交给它怎么捕食,它只会照做,绝不会改编。 遗憾地是,‘村秀才’常常是一群自己要做禽兽,并且坚决不许别人不做禽兽的人。他们总是从书本里翻出一两句父辈记录在书中地字句,告诉我们他们从古人的字句里研究,取得了重大发现,终于知道古人在什么时候是怎么做的,而我们今人也要严格按照故人的做法做。 他们这种行为,这种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的本领,恰恰丢失了最可贵的创造力……” 实际上,君子六艺中的“书”原本说的就是书写能力,但赵兴在这里却解释为记录能力。或者是从前人经验中地学习能力,现场如果有苏轼在,他肯定骂赵兴不学无术,但苏轼没在,在场的官员人人都知道赵老虎人称“惹不得”,他讲的那番道理听起来似乎还蛮有理,听得让人津津有味。 赵兴语气一转,马上又接着说:“那么。什么是正确的学习方法呢,这就是‘君子六艺’中的‘驭’。 有人说,这个‘驭’等同于‘御’,说的是驾驭马车的技巧——我认为他说的也对也不对。孔夫子所在地时代哪有马车,分明只有牛车与两条腿。但现在我们有了马车,有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后诞生的骑马术……时代在变,现在马车、骑马是我们的交通工具,以后会不会创造出不用马也不用牛。完全不吃草,依靠机械的力量,自动行驶的交通工具?很难说。那么,这个驭是不是说驾驭这种铁制交通工具的本领呢? 我刚才还说过了:总有一天,人们也许会发明一个机器。让自己飞翔在天空,比鸟飞的更高更远,那么这个‘驭’说的是不是驾驭铁鸟地本事?或者说的是驾驭自动行走的机器的本事?很难说。 我认为夫子微言大义,我们理解夫子的话。应该切合这个时代。在夫子生活地时代,马车、牛车是什么,是交通工具。交通工具的使用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人的活动范围更大,人的活动范围大了,看到地事情就多了,看到的人生百态就多了,所以这个‘驭’。它应该表现的是人们获得外界信息的能力,或者说是驾驭知识的能力。 驾驭知识,是为了创造,古人讲‘驭’,是为了发现,发现更多的新事物,发现更广阔的天地。我们掌握‘君子六艺’的目地,就需要提醒自己。要尽可能的让自己有一定阅读外面世界的能力。从充足的信息中做出正确的判断,这才是君子行为。 在故纸堆里寻章摘句。那是重复,禽兽都这样,一代又一代重复父辈所做的事情,所以虽然看的比我们远,力气比我们大,游泳比我们厉害,然而它们终究是禽兽,不是人。人却能从经验中创造出新的东西,不断地推陈出新,所以人成了万物之灵。 然而,并不是所有地人都能够做到推陈出新的,有些人活着譬如禽兽,他们早晨起来,吃完了饭,努力工作,到了晚上回到床上。一天又一天,一日复一日,然而君子,也就是大家所说地‘人上人’,他们超越了禽兽的生活,因为他们拥有创造力。他们创造,所以他们看的比老鹰还远,力气比老虎还大,在水里走的比鱼还快——这就是‘人上人’。 他们之所以成为‘人上人’,是因为他们比禽兽擅于创造。 ‘君子六艺’中的‘数’我不想说了,因为计算本领就像是鹰的眼睛、老虎的爪子、马的蹄子一样,那是‘人上人’的一个器官。生为‘人上人’,你首先要会计算家中的人口,再要学会计算家中的产业,使家中的资产不断增值,使自己的生活也在众人之上,这才是君子。 而如果你有幸治理一县,或者不当官去一间大坊场做大掌柜,你也必须知道数理计算。不会这个,你也等同于普罗大众,等同于禽兽,因为禽兽都不会计算。 所以,‘君子六艺’,按照我们这个时代的特点,它应该解释为:礼:一个懂得守规则的人、一个知道尊重规则、并利用规则与别人和谐相处的人;乐:一个懂得欣赏生活之美的人、一个懂得欣赏别人的优点的人、一个与你所处的环境——包括人文环境、邻里环境,相处和谐,并时时感到快乐的人,他的快乐感染了周围的人,以至于人人都把他当作君子。 此外,他还应该是一个拥有谋生手段的人(射),能够为自己射猎足够的生活资源,并能让自己的家庭生活富足,充满优裕的人;一个懂得驾驭知识的人,一个知道如何获取外界知识的人,并拥有了解世界的主动性的人(驭);一个擅于从前人经验中学习,并知道将自己获得的经验记录下来,当作知识传授给同伴、后代,以及同胞的人(书)。 他还应该是个懂得量入为出,懂得计算,懂得生活中各种知识的人(数)——这样的人,是为君子!这样的人才是‘人上人’,才有资格站立在众人之上,俯视苍生……” 赵兴侃侃而谈,他这番话讲完后,全场鸦雀无声,赵兴站在台上愣了半天,听不见掌声,他讪讪而下。 台下,万俟咏瞪着赵兴,频频眨巴他的眼,帅范面色潮红,嘴唇频频蠕动。这两人身后,苏门四学士躲在讲台的幕布之后,都张大嘴瞪着赵兴,赵兴闷闷不乐的冲帅范说:“擦不亮,我的刀没有擦亮。” 赵兴到了这个时代,也学会按照唐人的礼节,也就是按照现代倭人的礼节,每天保养他的战刀,他跟帅范说“擦不亮”,意思是这次讲演搞砸了,他说的话太超越这个时代,以至于大家都听不懂。 对他这话,苏门四学士恍若未闻,他们张大嘴,呆滞的目光空洞而没有焦距。帅范嘴唇哆嗦半天,马上回答:“哪里,你这番话振聋发聩,听众不是不知道这番话的精彩,只是他们在震惊中忘了为之喝彩——历史必将记录这一时刻,你对‘君子六艺’的新解必将载入历史。台下的听众见证了这一时刻,他们只是来不及向这段话膜拜。” 黄庭坚半天才合拢嘴,他竖起了大拇子,朴实的说:“我等师兄弟几个,都知道学习老师的诗词,学习老师的书法,没想到小师弟却学习了老师的精髓——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离人今日这番讲演,已经足以开宗立派,成为一代宗主。可惜……” 第二百九十四章 谁来喝彩? 第二百九十四章 谁来喝彩? 黄庭坚没有讲他“可惜”什么。 没错,赵兴确实曲解了圣人语言。 他用“符合这时代”作为借口,用本时代的语言解释了古圣贤所说的哲理。 他是在广东说这番话的。 这别处说这番话,可能他还没出门,就会被读书人的口水与砖头淹没,完全不会等他这番话造成影响。 但这是在广东,朝廷的指射之地。 在广东,没人敢质疑赵兴的话,应为他们多多少少都是赵兴政策的受惠者。 他们知道赵兴所做的,与大宋大多数官员的行为并不一致,有许多行为他们基本上看不懂,然而,他们却从这些举动中享受到了莫大的利益。 且不说新颁布的劝学令会让他们的子孙收益,就说之前的版权法扩大涵盖范畴,广东每个人都从这项行政令中获得巨大收益。 赵兴的职权仅在广东,他仅能在广东庇护住发明创造着,然而,随着他的努力,这几年广东无数的技术应用被推广起来,如今广东百姓人家,自家没有一两个作坊,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他们享受着版权扩大化对自己的保护,深深体会到“创造力”的魅力。所以赵兴这番讲话他们感同身受。 这段理论,加上赵兴此前在连州对于“礼”的演讲,立刻像一阵飓风刮过广东的土地。起先对这番演说质疑的人,都是宿儒大佬,但广东学子不在乎——赵兴给他们发钱,给他们发书本,给他们提供各种便利让他们了解世界,生为一名广东学子。那是快乐的,在广东读书,官府给的补贴甚至可以养家糊口。所以广东学子才不在意别人的“歪理学说”地指控,他们学这套理论有补贴拿。 在他们看来,赵兴背后还站着一位巨匠的身影,苏门六学士以及一群贬官也都隐隐站在他身后,这些“天下贤者”令他们仰视,这让他们对赵兴提出的理论心悦诚服。于是,在众多的否定浪潮当中,广东普通学子纷纷借用各种名目,出书、出文章表达自己的支持——接着,一场震撼灵魂的洗礼开始了。 然而,赵兴演讲当时的场景却并不热烈,黄庭坚说完后,其他三位学士只是咂巴嘴。没有对赵兴的话做出评价。而另两位苏门学士——李格非与廖正一他们坐在台下第一排座位,同广州官员并排坐在一起,等赵兴讲完后,他们也只顾发呆。 因为赵兴所说地理论实在太震撼了,里面的许多观念颠覆了他们的世界观。他们需要长时间的品味才能清醒过来。 现场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在震惊、都在回味。广东学政方次彭在难堪的沉默中扭扭捏捏的走上讲台,吞吞吐吐的宣布散会,学生们在极度震惊中。仿佛孤魂野鬼般失魂落魄地走出明堂…… 多日以后,他们才回味过来这段讲话,才不由自主的对这段讲话发出响亮的喝彩。 当时,唯有帅范在一路嘟囔:“啊,我听懂了,我听懂了!唯有擅于创造的人,才能居于‘人上人’,当别人使用牙齿狩猎时。某人使用长矛,他就是‘人上人’;当别人使用长矛,某人创造了弓箭;当别人使用弓箭,某人有创造了弩、创造了火枪、火炮,当然,他当之无愧成为‘人上人’。大人说的对,君子六艺提倡地是创造,古圣贤说的话。现在人只注意表面词汇。都读傻了。” “怕不是现在的人读傻了,是有人故意把他们教傻。比如一些使用牙齿狩猎的人。当别人使用长矛地时候,他告诉别人使用长矛违反了‘传统’,是‘万恶’、是‘西化’呀什么的理由……总之是大逆不道”,赵兴闷闷地说:“说这话的人,一定是‘牙齿狩猎’方式中的‘人上人’,他们想维持自己的牙齿优势,所以不希望别人使用长矛、弓弩。 可怕的是,他们的骗术往往能够成功。总也些人跟在他们后面反对创造,反对超越,我担心,我这番讲话,会不会有人听进去,他们又能听进去多少。” “听得进去,听得进去”,帅范用尽全身力气回答:“我们广东版权法保护创造,眼见得百姓因为创造而成为‘人上人’,明明白白的好处摆在那里,他们怎么不信,我以为,他们听了这话,有种豁然开朗地感觉,我就有这种感觉!” 赵兴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赵兴并不知道,这段讲话使他这个做了少少几首诗词,一直忙碌于公务的、苏门最不成器的学生,一举超越了其他几名知名学士,成为苏门的一面旗帜。此后,苏东坡虽然继续贬谪生涯,但他的学识,他的佛拉明戈生活态度,再加上他以前亲身实践,又经赵兴提倡的“讲究实用、勇于创造”等学术主张,却越来越影响深远…… 第二年正月,也就是1097年春,西方的十字军骑士团在威尼斯、比萨、米兰、那不勒斯公国舰队地掩护下,强渡海峡,登陆巴勒斯坦,首战击溃了防守地二十万马木留克大军,取得了登陆点,随后,十字军攻占塞尔柱人国都尼凯亚,西塞尔柱国亡国。不久,来自欧洲十四国百万农夫登陆巴勒斯坦,他们在骑士团的掩护下,前仆后继地向耶路撒冷开进——欧洲人用战争的方式结束了漫长的七年灾荒。这次战争意味着此后千年的东西方对峙拉开帷幕。 与此同时,东方、章惇发表元祐党论,将元祐党人的名姓刻在碑上,凡列名碑上的元祐党人都是国家与民族的罪人,他们的著作都要查禁与烧毁、他们的学术理论要封杀,甚至他们的字帖也不容许收藏。在这股焚毁查禁风暴中,苏轼发明地龙骨水车、秧马都要不能幸免。除此之外。还包括李公麟所绘的《西园雅集》图…… 赵兴是在府邸接受了王颖递交的朝廷诏书,他懒洋洋的扫了一眼,抱怨说:“某家也是元祐年间中举的,而且是在老师坡公名下中的进士,怎么元祐党碑里没有我的名字?” 王颖脸色都绿了,他肚里一直抱怨:“天啦!这元祐党碑还要争列其上,他以为这是荣誉吗?” 王颖不知道,被王安石党徒迫害的经历。在宋代还剩下地岁月里,确实是一个无上的荣誉。许多元祐党徒特地在自己家门口设立一个元祐党碑,然后用红漆勾画自己的名字,而百姓见到元祐党碑竖立家门口的庭院,也说不出的敬仰,认为这些人都是正人君子,心里装着百姓苦难,不是那些一心要“代表人民声音”的党棍。他们从这样的门庭走过。都自觉的下马落轿,步行而过。 这一习俗一直延续到明代中期,直到满清入关,这一习俗才正式绝灭。 王颖嚅嗫地回答:“章相公说了,朝廷打算专门设立一个机构。为元祐年间受贬谪地、受迫害的、受打击的官员百姓伸冤。另外,这个元祐党碑必须设立于各个州学,以警示学子……” 赵兴打断了王颖的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要论起来,元祐年间,数青唐人被迫害最重,因为我们地大军在元祐年间彻底粉碎了他们入侵的希望,并将他们的土地正式占有——朝廷有没有意思给青唐人平反,承认他们杀戮宋人的合法性,归还他们被夺占地土地……什么,没有?!看来朝廷还没有糊涂到‘宁要本党的野草。不要异党的麦苗’,有救! 哈哈,王察访,我得向你老实承认,我这名元祐党徒也迫害了——不对,应该说我严重摧残了嘉宁军司、摧残了西夏人,摧残了西夏的张五公子,朝廷现在把我都贬到了岭南。有没有意思为西夏人。为张五公子平反昭雪……” 王颖决定无视赵兴的话。 这一段时间里,王颖已经逐渐的安静下来。这人都是喜欢安逸的。王颖一旦不跳腾了,他立刻感觉到在广东这个瘴疠之地当官的好处。在广州当官都做什么?王颖自己地回答是:早晨去酒楼报到,晚上在“春江花月夜”消遣。至于公务——全广州官员都这样,连各州知州也都是挂一个头衔,光拿钱不干活,因为所有的行政事务,都由赵兴任命的学生(小吏)把持。 广东钱多,隔三差五都给官员发一些说不上名堂的钱款。刚开始赵兴还费尽心思的琢磨发钱的理由,后来干脆不费事了,广东官员也懒得问为什么发钱,只要衙门里吼一嗓子“发钱了”,官吏们便老老实实、兴冲冲排队领钱。 这里钱多事少。只要不给赵兴找麻烦,这样的日子就能永远下去,三年到任会获得一个好的考评,如果想续任,跟赵兴说一声,不想续任,则依仗丰厚地宦囊自己去京城活动——在这种悠闲地日子下,王颖已经彻底屈服了,他现在也跟文勋学习,每天让赵兴派来的属吏起草一份文件,誊写两份。一份送交赵兴,等赵兴许可,就将留在手里地那份文件快马送交京城。 这样的日子久了,王颖也习惯了,他已经发现,自己也成了广东利益圈的人,所以否定赵兴的话,他既没有胆子,也不敢想象,只好在肚里嘲讽几句。 赵兴似乎没有察觉王颖的沉默,他把目光转向万俟咏、转向帅范。帅范把脸扭过去,不迎接赵兴的目光。万俟咏则摸着山羊胡,若有所思的提醒:“大人,现在是‘县召’了。” 赵兴今年的三年任期满了,按规矩他将在二月份迎接考评,以决定是否调任。 万俟咏这一提醒,赵兴摸着脑袋,回答:“看来,我需要给朝廷找点事……这样吧,向朝廷汇报,广西发生动乱;大理南部动荡不安,西南夷入境抢劫……” 王颖嘴唇一哆嗦。他想站出来问一嗓子:有你这样作假的吗?当着我这个朝廷察访使的面,就敢直接编造谎言,那还让不让我活了? 但王颖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帅范敢说,他一晃脑袋:“广西有动乱,那也该张田说,大人说不合适。” “那就让张田说,告诉他大理确实有动乱……” 大理确实有动乱,这动乱是赵兴挑起的。 正旦日。赵兴的钟楼揭幕。同月,十字军攻占敖德萨和安条克,建立起最初几个十字军国家。 赵兴捐建的善阐府钟楼是广西广东驻大理的宋商会馆,赵兴还在会馆里派了一名官员“驻泊”。这座钟楼是一个半官方半民间地综合性机构,它底下是一座大商厦,楼顶四座钟楼式“楼上楼”,分别是一座寺院、一座医院、一座官舍、一座商人办公点,以帮助宋商适应大理生活。楼顶寺庙是景教寺庙。教堂大厅、莲花十字架下,救世主的画像上刻着一句基督教以及阿拉伯教通用的名言:“天上地下,我是唯一,我是唯一的神灵”。 大理正值印度教与佛教冲突最激烈的时候,其中弥鹿部、落雄部、落温部联盟与大理段氏、权臣高氏因为宗教冲突、政治冲突剑拔弩张。景教的这句话让紧张局势火上添油。 摄于大宋的威严,大理人暂时没有对大钟楼表现出的高傲进行反击,但他们不知道,赵兴派人去那里就是为了惹事地。那群景教教徒得到赵兴的指点。借助广东歌舞团的表演,开始向大理民众施药,并竭力宣传自己的教义。 无论是佛教,还是印度教都是收费宗教,不给钱僧侣不会为你祈祷。而景教在广南狂大的财力支持下,不对信众收费,反而免费向信仰与不信仰的百姓治病发药。热带病,治疗的手段无非是金鸡纳霜而已。景教有了金鸡纳霜,在争夺民心当中,已经逐渐在善阐府站稳脚跟。 原本,大宋朝面对大理就有雄厚的文化优势,广州歌舞团瑰丽地表演,所体现的浓厚文化气息,已经加深了大理百姓对大宋文化的钦佩,唤醒他们心中久违的敬畏。再加上大宋的“寺庙”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有病就治病送药,结果。短短一个多月,大理百姓即使不信仰这种宗教,也对宋人地作为深有好感。 此后,正在争斗不休的印度教、佛教僧侣牵扯进来了,他们的巫蛊之术在金鸡纳霜面前一败涂地,气急败坏的僧侣开始准备挑起事端,最近善阐府宋人会馆已经发生了多起斗殴事件,为此,张田与赵兴已经递交了数份奏章,表达自己对这一事件地严重关注,顺便要求大理段氏予以高度重视。但这份抗议书一入大理,如石沉大海——大理段氏现在如同傀儡,哪有发言权。 奏章进入京城,人人都知道赵兴在广东实行的是重商主义,商人在他国受到委屈,赵兴不惜动用武力灭亡别人的国度,现在赵兴又拿着宋商说事,他与张田联袂递交表章到了政事堂后,章惇一见这份表章,立刻乐了,他环顾左右,笑着说:“这个赵离人,大概又瞄上了大理段氏。” 林希跟赵兴有过一段的交往,现在在朝中他自诩为赵兴的朋友,章惇带着三分期待,三分无奈,三分贪婪与一分疼爱说这话,林希也笑着煽风点火:“那还等什么,等着数钱吧。” 曾布很纳闷的说:“我就奇怪了,昔日狄青,郭逵打交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征调了二十万禁军,旷日持久,所费经年,才勉强打胜了那一仗。怎么赵离人就不一样了,他广南手下只有千把人的队伍,还是一支‘服妖军’。可前不久灭了占婆听说没费多大劲,便抢了一万万六千万……这还是赵离人报来的数字,官方作价不止这个数字。” 曾布不知道这样一个数据:数百年后法国人征服越南,只用了一百出头地兵力;西班牙人征服美洲数亿人口的大陆,也只用了168名士兵。两个时代的差距,创造与墨守陈规之间的鸿沟,不是个人努力能弥补的。 蔡卞补充:“实际上,那批珍宝我们卖了两万万一千万贯,已相当于我皇宋两年的赋税。” 章惇笑呵呵的说:“这个数字可不要告诉赵离人,省的他以后扣押了钱财……” 蔡卞是蔡京地弟弟,蔡京跟赵兴关系好地同穿一条裤子,他当然不肯指责赵兴,只是暗中翻了个白眼。曾布老好人一个,他也不肯随便攻击他人,章惇说到这,曾布也乐呵呵的说:“赵离人扣下地钱还少吗,我听说自从首批占婆金银器运到汴梁大卖后,赵离人获得消息,立刻又扣下了一成——这厮从不肯亏待自己。” 曾布这么一说,大家都没有抵触情绪,章惇一摆手,含笑的说:“只扣下一成,这个赵离人做事从不过分。他向朝廷奉献了两万万一千万,朝廷只不过给他几百万贯让他补偿商人,我看他也肯了……这事不说了,这笔钱是打着补偿商人上交朝廷的,朝廷只给他一根瘦骨头,原本是朝廷的不是。他扣下一成也是理所当然……不提了,不提了。” 蔡卞转了转眼珠,张嘴欲说,又没有发出声音来。林希看到了他的表情,一拍手回答:“啊也,我想到了,似乎赵离人的任期到了,现在南方有事,我们是不是……” 章惇一摇头,笑着说:“其实赵离人不该给我耍这个小心眼,他虽然能挣钱,与老夫也算有点情意,但此人桀骜不驯,我原本就想着让他在广东磨一磨性子,至少也需要他求着老夫,老夫才会给他转任内地。 不过,他真要求着老夫,老夫打算将他调入户部——李常、苏辙、范锷走后,这户部一团乱麻,各地灾荒平平,陕西战火不断。老夫焦头烂额,真需要有个‘点金手’帮我管一管户部,赵离人的手段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就看他肯不肯低头。” 赵兴不肯低头,三月,大理终于向赵兴所期望的那样发生了流血事件。广东官员紧急撤回大宋艺术团,张田与赵兴一起叫嚣:如果大理不能保护宋商的权益,那么宋朝廷不惮亲自保护宋商。 这是战争威胁。 赵兴灭亡了占婆国,这消息已经传遍了南方。而他逼迫勃泥国王屈服的事情,只在军队里悄悄流传。不过,即使大家不知道勃泥事件,赵兴敢用数百人奇袭占婆,他的胆量与无法无天,也深受南方各小国畏惧。 大理段氏在接到广东、广西两位经略大人的连番警告后,一边派出人向两位经略道歉,一边派遣使节前往汴梁,希望用大义的名义,让宋朝庭给赵兴这匹烈马套上笼头…… 大理那边忙着道歉,紧接着,连绵的雨季到了,大理国上下松了口气。而雨季的到来也意味着交通不便,他们对外界的消息也断绝了。 大理人不知道,在浓浓的雨雾笼罩下,广东、广西两地已经开始调兵遣将,两路的军队顺着新修的大路开始向战略要点集结,他们耐心等待着雨季的结束……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宋“海军”的诞生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宋“海军”的诞生 是年三月,朝廷的新任命也下来了,名目上是南方不靖,两位官员原地连任。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赵兴那方面给朝廷一个台阶,朝廷借着这个台阶顺势给了赵兴想要的,同时,朝廷官员也准备好了足够的空钱袋,等赵兴运来的东西装满那些袋子。 三月末,陈不群带领广南水军终于护卫着大宋商船驶过了狮子城,进入印度洋海域。 此举意味着“广东水师”正式成为“海军”。 现代,海权理论认为:不进行跨洋护航的舰队只是“餐桌上的军舰”,或者“渠沟里水师”。只有进行了针对商船的跨洋护航行动,才能让舰队正式升级为“海军”。清末,中国舰队之所以只敢称“北洋水师”、“南洋水师”而不称“北洋海军”、“南洋海军”,就是因为他们不曾对民船有过护航行动。 这次,陈不群的跨洋护航行动,使中国在宋代就正式拥有了“海军”。 可惜,当世的人没有体会到广南水师突入印度洋护航的意义,他们只关心印度次大陆的商贸情况。而赵兴第一笔采购单子也令他们笑掉大牙,因为赵兴的第一笔采购单子是树苗,他向印度诸土王下了一笔六十万株酸角树苗的大单子,要求土王在两年内交货。 赵兴第一批采购的树苗装满了几艘大船,这艘大船因为载有树苗,不敢在当地停留,立即返回了,并带回了宋商打破阿拉伯商人的封锁,实现与天竺商人直接交易的希望。随后,码头上满载茶叶、丝绸、陶器等等货物的宋船纷纷扯起了帆。尾随着广南第二分舰队向印度奔跑。 接下来是连续不断的返航宋船,这些宋船的桅杆一个挨一个,从广州湾一直铺到了天际尽头,如果这时有人从一个船头走到船尾,再跳上另一艘船,他可以脚不沾水地一直走到印度。 返航的宋船带回了印度的黄金、著名的乌兹钢,印度的牲畜,以及巨量的粮食、翡翠、宝石、玳瑁、象牙、虎皮。还有整船整船的香料。那些耀眼的财富让广州港地海商红了眼,他们立刻组织起第三批船队,在广州第三分舰队的保护下快马加鞭奔向了印度。 赵兴站在香港的岬角,送别最后一艘宋船后,乐的嘴都合不拢:“我看到了什么,满眼全是税收啊,出海的每船,货物有10%归市舶司。这么多的船出去,广州今年的赋税一定增涨的难以想象……恩,打仗地钱有了。” 万俟咏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兴奋的说:“大人原来就说,养一支海军护航最挣钱。我现在才知道:做什么投资都不如投资军舰。这一艘船出去,至少带回来三百料(一百五十吨)战利品,一年的军费也就有了。还能给我们增涨赋税。挣钱啊,这海军我们要多养几个。听说天竺过去是黑衣大食,黑衣大食过去就是邓御夫去的非洲大陆,那片土地跟我们脚下地大陆面积相仿,这么大的海洋,要多少军舰才能护的住。” 赵兴笑呵呵的回答:“三年前三佛齐与驻辇国进行了一场小规模海战,驻辇国出动大小船只四千三百二十一艘,这只是驻辇国地一部分军力,当然。驻辇国的半数战船都是独木舟级一级的,我们用战船撞也能将他们碾碎。” 帅范突然插嘴:“三年前,我记得三年前大人上任的时候,曾在海上待了一个多月,是不是那个时候大人目睹了那场海战——双方谁胜了?我记得大人这次制压南海,独独落下三佛齐。” 赵兴摸着脑袋,笑的很憨厚,他回答:“谁都没胜。因为双方战斗的两天两夜。在打的精疲力竭的时候,麻逸海军参战了。它见谁都打,一战把双方地海军全部送进了海底。此后,三佛齐与驻辇国的争斗减弱了下来,因为双方都打不起了。” 帅范翻了个白眼,嘴唇无声的蠕动了一下。赵兴没理会帅范的小动作,他指着千帆竞渡的海面,对帅范说:“子廉,我的学生已经把海路打通了,陆地要看你的了。” 帅范掰着指头盘算:“雨季要到七月末(阴历)才能停止,等地面稍干下来,才能拖着大炮走,我现在手头只是一支单兵,你不是说可以从湄公河穿越整个真腊,突入大理国吗,陈不群开始行动了没有?” 赵兴摇头:“我预计:穿越整个湄公河的航程需要一个月。所以我让他雨停后开始动身,约定地日子是七月二十号。你需要计算自己地行程,争取在八月二号之前抵达善阐府。” 四月初,荆湖北路转运使谢麟发信给赵兴,这位原先的泾源路经略使用自己人地口气向赵兴抱怨,由于最近气候变迁,导致泾源路一带农业收成急剧下降,甚至商业也深受影响,在连年的灾害下,荆湖北路流民越来越多,而官府既没有钱也没有兵力弹压,眼看着民情汹汹,地方官员却一味的依据新法压榨百姓…… 谢麟在信末尾,忧虑的指出:难道大宋的气运就要终结了,难道荆湖北路又要爆发民变?难道……? 同月,广东省内的道路正式修缮完成,与此同时,广东至广西的跨境公路也修筑完善,赵兴接到谢麟的信时,正在筹划公布广东五年发展计划。 “谢麟终究是拉不下面子”,万俟咏看完谢麟的信,轻笑着解释:“我听说这位官学大家在荆湖北路,以蓝田乡约治理民政,与乡老时不时的举行‘乡饮酒礼’,使荆湖北路民风敦厚,颇得士民爱戴。大人,他这封信是有求于大人,却不好开口。只好婉转诉苦。” 赵兴摸着脑袋,使劲回忆,他记得,在原本的历史上,这段时间,荆湖北路一带确实发生了大规模的流民暴乱,这些流民像蝗虫一样将荆湖北路的庄稼横扫一空,用杀戮和抢劫报复了这个社会。似乎,这场暴乱还是大宋历史上规模较大的一次农民起义——主要以抢劫农民为主的“起义”。 “这是一拍两合地事情”,赵兴放下撑着额头的手,说:“我们现在需要劳力,大量的劳力,雅言(万俟咏),你告诉谢经略,说我们可以吸纳二十万到三十万流民。让他赶紧动手。” 漫长的七年灾荒行将结束,西方社会用战争形式终结了灾荒,东方社会却用大规模的赈济挺过了气候变迁,但朝廷也因此将百年积蓄花光了,现在朝廷还要应付与西夏的战争。此外,还要应付流离失所的农民,稍不小心,国家又将陷入动乱。因此赵兴决定能帮谢麟一把就尽量帮。 万俟咏应承着,一边快手快脚的书写着给谢麟地回信,赵兴在那里低声嘀咕:“是方腊?钟相、杨太,还是王小波?” 赵兴猜测错了,方腊起义还在二十年后,王小波起义应该在一百年前。万俟咏直接驳斥:“东翁,你不应该不知道王小波,那王小波曾经提出……” 万俟咏欲言又止。赵兴淡淡的笑着,补充了三个字:“均田地!” 王小波的意思是:别人的辛苦工作而发家致富,都不算他们有资格享受自己劳动成果的必然。只要我没有田种,田多的人就应该分给我一块田地,让我把它当自己的财产。如果他们不愿意,我就抢,抢“劫”他们的“富”裕周“济”自己地“贫”穷,简称“劫富济贫”。是值得提倡的“好汉”行为。 王小波的言论在宋代是个禁忌。因这句抢劫口号对于无地农民太有杀伤力,而抢劫是乱世成本最低的投资行为。投入的只是自己地生命而已。若这种理论成为“真理”,那么创造与生产使大家最不屑的事情,蝗虫式掠夺与破坏成为主流。历朝历代政府都认为不应该鼓励蝗虫,所以把它定为“歪理邪说”,提都不愿意提。万俟咏刚才欲言又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惜,有些事情并不是闭眼不看就能躲避的。就在赵兴与万俟咏商谈的时候,帅范拿着一份报告匆匆进来,连声惊呼:“不好了不好了,京东、河北、河东、荆湖、两浙、福建等地,都爆发了流民暴乱,据说有地地方已经发展到攻城掠地的程度,连几个小县城都已经被占了。” 赵兴慢悠悠的摇摇头,回答:“你放心,他们绝不会承认。” 赵兴所说的“他们”是指朝堂上那帮新党。 在七年灾荒前夕,大宋幸运的让保守派元祐党执政了,在连年的灾荒中,各地并没有爆发大规模暴乱,但现在一群“改革家”登台了,他们把曾经造成流民百万的政策拿出来,又造成郑侠当日所描述的流民千里地场景,这现象,新党能承认吗? 帅范拍着桌子打断了赵兴的悠闲:“荆湖北路与我们相邻,我广东这几年生活富足,那些流民在荆湖抢不了东西,难免想要南下,大人,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我们的军队正打算出击大理,这下子,今年的计划泡汤了。” 赵兴稳稳的坐着,回答:“出击大理的行动不能变!开玩笑,打大理段氏,那是替大宋抢钱;打流民,那是屠杀同胞,而且还是穷同胞,打胜了要消耗我的火药与军械,一分钱都没有收获,还要花钱安置他们——亏本地买卖我不干。” 帅范跳着脚说:“大人,由不得你啊。流民入境,那是见什么抢什么。可怜我们新修好地大路,也免不了被破坏,那些流民才不管你修建的时候多么辛苦。为了防备我们调动兵力对付他们,他们绝对会挖坏我们地新路面,推倒我们的房子,烧毁我们的秧苗……大人,我们的兵力不足啊。” 万俟咏看到赵兴不慌不忙,他手指敲了一下桌子,闲闲的提醒:“大人从去年开始就在重组广东枪手,如今我们的正规兵力虽然只有两千出头。但各地乡勇不下三万。 这可是一群大兵力。金不二在各地设立武馆,将枪手们训练了两三年,我不信他们打不过那群农夫。” 帅范嘴唇蠕动了一下,他正想要求赵兴集结各地乡勇,但才张嘴,又想到现在夏收季节,各处劳力紧缺,便是想要集结乡勇。恐怕也抽不出多少人来。 犹豫了一下,帅范旁敲侧击地提醒说:“大人,我广州建设三年,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可破坏这一切只需要几个月的功夫,大人,预作防范啊。” 赵兴瞥了一眼帅范手中的报告,又问:“你这报告。恐怕不是朝廷的正式报告吧?” 帅范轻轻摇摇头:“这是你家‘迅猛兽’商行送来的消息,我正好在军司领军械,看到了这情报……” 赵兴长长的哦的一声,慢慢地说:“既然不是朝廷邸报,我们私自调兵。恐怕枢密院会有想法。这样吧,我先让广南东路边境上的几个州县提高警戒,抢种抢收夏粮,至于具体的调兵。还要等到枢密院颁布消息后才行!” 帅范翻了个白眼,嘀咕一声:“大人调动军队,什么时候征得朝廷许可了?” 万俟咏将手上一份卷宗递给帅范,笑着解释:“别的时候我们可以偶尔冒犯,这时候不行。打大理,那是给朝廷抢钱,朝廷可能忍了,但调动兵力。封锁与周围的境县相邻的道路,恐怕朝廷要猜测我们割据。” 万俟咏如此解释,帅范低头一看他刚才递上来的卷宗,立马乐了:“大人,你这……胆子太大了点吧。朝廷刚刚允许大人连任,这一届连任不过三年,大人却要公布五年计划,这不是扇朝廷的脸吗?” 当然是扇朝廷地脸。朝廷下达的留任诏书刚刚抵达广南。赵兴这一届任满后。他手下的大多数官员都被允许留任,但任命官员的权力终究还是在于朝廷。一届任期也不过三年。赵兴现在却提出了一个跨越他任期的《五年发展纲要》。 帅范嘲笑完,翻动着纲要啧啧赞叹:“不过,这份纲要确实写地好,我们前几年只是修了路,将各地的基础建设搞好了,现在移民数量爆发式增涨,正该有个指导性的发展计划。 不错,这第一部分‘作物发展计划’我很满意,前几年我们虽然竭力种植酸角,可成效不大,现在提出‘全面用酸角林替代桑林养蚕’的计划也正是时候。一株酸角树地商业价值赛过一百一十三株桑树,农民原先有一亩桑林,换种酸角之后,相当于一百一十三亩桑林,这样一来,收入上去了,谁还想着造反。” “可惜,这酸角树只适合种植于热带,否则的话,福建多山,种植这样的酸角林不占农田,收入反而要大幅度上升……”赵兴感慨的说。 他不知道,由于他在广东建立水军时,大量的吸纳福建船民,使得福建这场暴乱,远比本来的规模要小。 帅范继续翻着纲要,跟赵兴闲聊几句,把卷宗扔到桌上,无聊的说:“像这样做规划的事情,我不熟,提不出意见来,不过,与荆湖相邻地连州、韶州需要立即发布告示,集结乡勇。与福建路相邻的潮州、梅州兵力不足,需要赶快调一队人马过去,还有,与江南东路相邻的循州、南雄州也要提高警戒——给我!” 赵兴随手扯过一张公文纸,在这张空白公文纸上盖了个官印,一边将这张空白授权书递给帅范,赵兴一边提醒:“流民暴乱,朝廷的消息还没有发布,我们提前做好准备,会让朝廷很没面子。我最近做了太多让朝廷没面子的事情,你可不要给我惹事。” 帅范咧嘴一笑:“也不差这一件吧!” 说罢,帅范抓起那张空白授权书,一溜烟的跑出了经略司。万俟咏看着他跑出的背影,摸着山羊胡,若有所思的说:“我广南东路地移民暴增,有些人一时半时也找不见工作,让他们四处晃荡,也是个隐患,我估摸着朝廷不久会发布剿匪通告。给各地布置剿匪任务,江南这块,打过仗地只有谢经略与大人了,枢密院一定把担子压在你们两人头上,不如……” 赵兴两眼发亮:“这是个契机,增兵的契机,把闲散人手集结起来,加以训练。即使以后把他们淘汰了,那些淘汰地人也受过我们地军事训练,还拿了几个月的军饷,也对广东的环境熟悉了,再找工作也不用发愁。” 万俟咏击掌,补充说:“对呀,我广东有钱,这里气候适宜。稻谷一年三熟,有钱有粮,招多少兵还不是大人说的算。” “招兵,……多多益善,……一边训练一边淘汰”。赵兴两眼发亮,兴奋的说。 赵兴最擅长什么,他最擅长的是玩弄动态数据。若流水般招纳乡勇进行训练,不合格的再流水般遣散出去。这头招人,那头遣散,军营中就会保留一个庞大的预备役队伍,而朝廷方面都不好指责他,因为他确实在大规模淘汰人手。 万俟咏手快,赵兴才一说完,他已经书写完布告。而后,赵兴从兜里取出一个又一个官印。加盖其上。 这种征召士兵地活动属于经略司衙门管辖,但因为招集的士兵要保护转运司衙门的正常转运,所以要加盖转运司衙门的官印。又因为广州市舶司听到暴乱的消息,商人们会惊慌失措,所以训练的士兵要保护市舶司稳定商人情绪,这就需要加盖市舶司的官印。 提举驻钱司的官印也不能少,有了这个官印,赵兴甚至能把手伸进广西……一堆又一堆地官印加盖在公文上。让整个布告一半是官印。一半才是正文。赵兴盖完了最好一份官印,遗憾的看了看红通通的布告。咂了咂嘴说:“可惜,布告的纸张太小……” 万俟咏没理赵兴的话,他拎起这张布告原件,让属吏誊录三百份。顿了顿,赵兴又老实地补充说:“这么多官印,全在我一个人的腰包里,我要不是大军阀,谁是?” 万俟咏转身叮咛:“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自己知道就行了。说起来,与大人相仿的官员还真能找到一位,比如那位刚给你来信的谢麟谢大人,他不是荆湖北路转运使,兼本路军马钤辖,除本路经略使吗,我听说那位大人头上地官衔不比东翁少。” 赵兴叹了口气,评价说:“两个大军阀!” 不错,赵兴与谢麟是宋朝庭南方的两大军阀,当月,被四处的暴乱弄得焦头烂额的朝廷给赵兴与谢麟放开了手脚,允许他们训练乡勇,剿灭本地暴乱,甚至还强力要求两人分片包干,负责平定南方的动乱。谢麟分到了两湖、两江、两淮的地盘,负责清剿这片区域的农民暴乱。赵兴则负责两广、两浙、福建的沿海地域。此后,赵兴开始与谢麟比赛地扩军。 谢麟所在的地盘人口多,闲着没事的人也多,他一口气招了三万兵,赵兴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广东招了五千人,恼羞成怒的赵兴干脆给谢麟写信,要求谢麟将手头的军队分给他一半,谢麟回信,要求他每移送一名士兵,搭配五名老弱家人,由广东给予安置。。赵兴爽快的答应了,于是,谢麟将手头的三万军队全塞给赵兴,转手拿着赵兴交给他的买卖人口钱,在两湖又招收了四万人。 这一举动让赵兴气地跺脚,他立刻派遣招兵官深入福建与两淮,干脆从两地直接拉人。 这场招兵比赛以谢麟最先达到五万兵力而告终,因为谢麟再也养不起更多地人了,而赵兴比照谢麟招满五万人后,也停止了这场招兵大赛,双方以一比一平罢手言和。 同样是五万人,但素质不一样,谢麟招的人仿造厢军编制,装备不过一件红上衣黑裤子、头戴一顶范阳帽,人手一把缨枪与腰刀;而赵兴招地军队延续了服妖军的风格,每人六套军装,服装又炫又妖。至于军械……这东西还是别提得好,免得谢麟气晕。 谢麟的部队只经过了简单的训练,伙食水平也比照厢军,而赵兴的五万军队经过优胜劣汰后,即使那些淘汰到兵工厂工作的军匠,也是每天必有一顿大肉,薪水是禁军的两到三倍。 谢麟的军队弓箭兵很少,赵兴最后挑选下来的三万士兵,其中却有六千弩手,那些弩都是优质紫檀制成的上等“名弓”——其实就是酸角枝制成的“假红木弓弩”。 谢麟的军队没有骑兵,赵兴却奢侈的组建了一支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另外还有一支三千人的火枪队。 整个五月,帅范都在荆湖与广东两头跑,跟谢麟划分防区,看完谢麟的军队,他回头悄悄的告诉赵兴:“大人,你最后裁减了两万人,我看是做对了。我们一万人的军队都能花他们五万人的军费,以我看,我们五千人可以扫荡他手头的那五万兵。” “五千人打败谢麟手头那支军队——你小看我了”,赵兴得意的笑着,又补充说:“当然,你也小看自己了。我们什么训练方式,谢麟什么训练方式?虽然这两支军队都是由环庆老兵担任军官,组建的强军。但我们跟谢麟不一样,谢麟练军是秉承经验主义,而我们的练军方式,已经弄成理论化、系统化的科学模式。以我看,我们派一千人出去,就能打的他满地找牙。” 帅范讪笑着,舔着脸要求:“大人,原本针对大理打的是突袭战,但现在多了三万军队,那就不一样了,你再给我一万,我给你搬来更多的东西。” 赵兴一摇头:“应付流寇骚扰,我需要马军。马军不能动,火枪队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在战场上,其他的你可以拿走。不过,这些才训练了一个月的士兵有什么用,最多做个搬运工而已。” 帅范也赞成赵兴的说法:“有搬运工才好,我这次去大理就是当搬运工的,搬运工越多越好。” 赵兴与广西经略使张田磨刀霍霍,但接下来要考验这两人脸皮的厚度了,虽然雨季道路泥泞,但大理国一点没闲着,他们至今已经派出了六拨使节,直接从大理进入成都,而后从成都前往汴梁。大理派出的使节态度谦卑,言词悲情,就差直接跟朝廷说:你快把我们身边那头老虎赶走,我们惹不起,现在愿意服软,别欺负我们。 大理的使节就像一个撒娇的小孩一样跟朝廷撒娇,还在京城满大街逢人诉说他们的委屈,一时之间,弄得赵老虎的凶名传的连京城三岁小孩都知道,也弄得朝廷不好不做出表态。 五月底,估摸着赵兴那里已急不可耐的枢密院扭捏的下了一份诏书,诏书中云山雾海的大谈仁义道德,认为该用仁义感化四夷,不该妄动刀兵……然而,究竟怎么做,朝廷却无明确表示。 这份诏书传达到两广,广南西路经略使张田不好意思了,他偷偷的解散了自己集结的军队,但赵兴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他直接宣布:广南东路将于近日派遣两个都指挥的禁军进入西南善阐府,以“保护大宋商人的利益”。 至此,战争序幕拉开了。 第二百九十六章 畅想当侠客的孩子 第二百九十六章 畅想当侠客的孩子 出兵命令下达后,赵兴也没等朝廷的答复,就指挥憋不住的帅范带五千人马,顺着善阐府那条运送铜钟的大路,在雨季末的丝丝小雨下,兵不血刃的进驻善阐府…… 可惜,此后帅范再也找不见动手的机会了。 宋朝的大军一到,大理国连续派出十几拨人马,一方面向宋朝庭汇报自己的委屈,另一方面,当地的官员直接扔下官职,逃回了大理王都,苦闷之极的帅范来信向赵兴诉委屈,信中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他们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我军行进当中,还不时有人为我们端茶送水,我该怎么打他们?” 赵兴一接到帅范的信,立刻痛骂起来:“傻啊!大理百姓这么老实,说明我的心理战见了成效,那里人傻钱多,还特憨厚,特仰慕我大宋文化,这样的人,我们怎能不给予以保护呢?命令他挺进大理王都,把大理国王置于我们的保护之下。” 赵兴的回信还没到帅范手里,张田已醒悟过来了,这厮打仗没胆,抢功水平一流。他立刻集结广西三万人马扑入大理,与帅范这个文明人不一样,张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越过善阐府扑向大理王都——善阐府是帅范攻下的,张田滞留善阐府,什么功劳也没有,唯有向大理王都挺进他才有功…… 七月初,沿着湄公河上溯的广南水师突然出现在大理王都附近,水师用重炮轰开了王都城门,张田立刻挥军扑入大理,大肆烧杀抢掠,直到帅范赶到赶到才阻止广西军的抢掠——至此,大理国灭。整个灭国过程中。大理只是表现出深厚的“老牌抗议国”底蕴,不断地抗议、抗议、抗议,除此之外,没有一个指头的抵抗,直至国灭。 这场灭国军功是送给张田的,所以赵兴没有出面。事后,张田也就仿造赵兴在占婆的做法,闪电般将大理王族押送上水军战船。让水军从水路送往京城。而此时,大理地使节还在京城抗议,章惇刚刚送走了大理使节,新任枢密使邓温伯笑嘻嘻的进来,晃着手中的战报问章惇:“章相公,你猜我手头是什么?” 章惇笑着问:“他们抢了多少?有没有留下首尾?” 邓温伯诧异的问:“章相公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章惇一声轻笑:“无非是张田打下了大理——我早就知道苏老坡打了一场好赌,赢了一位好徒弟。哈哈,原先在苏州乡居的时候。我就知道赵离人的手段。张田这家伙有福,有赵离人策划,有两广作为后盾,拿下一个大理,还不轻松?” 邓温伯叹了口气。纳闷的又问:“章相公,我就奇怪了,昔日我们动用倾国之力对付交趾小国,才不过夺占五省。怎么赵离人轻轻松松,只用了两广一半地力量,就灭了一个大理国。” 章惇笑了,他指指门外相国寺码头那个方位,回答:“你不知道吧。原来在乡间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赵离人那‘迅猛兽’货运栈的神奇。赵离人擅长经营,擅长网罗势力。那条货运客栈就是他传递消息,联络各方势力的绳索。 狄青、郭愧过去伐越的时候。我们两眼一摸黑,不辩东西南北,所以要尽可能多的人手才能保障沿线补给,但赵离人是谁,他从三年前就开始训练彝兵獞人,那些彝兵獞人熟悉当地气候,甚至熟悉当地语言,而那座大钟寺的修建又给两广军队指明了袭军路线。 至于大军的补给嘛——你忘了赵离人沿途地货栈。我猜他一定预先用经商的名义。在沿途货栈里储存一部分物资。这样,大军就可以轻松快进。只要走到大理王都城下就算胜利了。瞧,这样简单的仗还打胜不了,那我就要小看赵离人了。” 章惇过去担任过枢密使,他也是从陕西前线下来的老将,打仗的事情他知道。经章惇这一分析,邓温伯明白了,他吸着气说:“章相公,赵离人一去广南就开始训练彝兵獞人,难道他那时候已经打上了大理地主意?” 章惇笑了:“也不见得他那时就在打大理的主意,但你记得赵离人去环庆的事吧,他一到环庆,就运来了几十万苹果苗苏丹草籽,这苹果苗可不是一天两天置办的起来地,这说明赵离人做事喜欢预作筹划,留有后手。 哈哈,我早就看着赵离人不对劲了,他在广南花钱像泼水一样,不盯上周围的国家,他怎么填补那份窟窿……所以我这次只问赵离人打算给朝廷上交多少?只要上交的数额让朝廷满意,我才不管他留下多少钱填补自己的钱窟窿。” 正说着,许将跑了进来,神色尴尬的问:“章相、邓大人,这怎么回事?大理国使节在宣德楼外伏阙大哭,你们又怎么惹着他们了?” 章惇还没回答,许将看到邓温伯的存在,哦的一声,惊诧的说:“两广他们手脚这么快,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这可是灭国之战,啊啊!” 章惇摆了摆手,回答:“说得对,灭国之战!上次赵离人攻灭了占婆国,那次不算灭国之战,因那个国土我们占不上。所以官家要举行献俘太庙祭祀,我阻止了。这次可是‘真灭国之战’,你们赶紧筹备祭祀吧。也得让陛下欣喜一下……哦,我大宋多少年没有献俘太庙了。” 许将掰着指头说:“最后一次献俘太庙应该在两甲子前,攻破蜀国地时候举行献俘仪式的,我们是不是仿造那个仪式……可大理是外国,我们攻破外郡别国,再献俘太庙,可没有先例。” 许将说的是:蜀国原来是中原王朝的传统领地,攻破蜀国,统一天下。自然要献俘太庙,但这次打的是外国,是典型的扩张领土,手段还似乎有点不道德,更何况大理使节还在宣德楼外伏地嚎啕。 章惇一跺脚:“大理怎么不是我朝原有的地盘,我已经打算恢复‘象林郡’,让汉唐时代的象林郡重现大宋,而你我这些人。都将因此事而载入青史——老夫老了,没想到还能摊上这等拓疆开国地美事!” 章惇这么一说,在座地人人满眼喜色。是呀,话要看你怎么说。恢复千年前的汉唐故地,这下子,无论什么手段,那都荣耀无比。在座地各个大臣,都要因这次盛典而被载入史册。 邓温伯扬了扬手头的战报。问:“那么赵兴怎么办?虽然攻陷大理的是张田,战报上只字未提广东军队的功劳,但天下人人都知道这里有赵兴的影子,我们该怎么封赏那头赵老虎?” 章惇不答反问:“战报上怎么说?” 邓温伯答:“除了张田还是张田——广南东路是赋税重地,张田没有这个本事让赋税稳步增长。而大理灭亡之后。要让他们归化大宋,张田没有这个本事。” 枢密使曾布答:“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让张田牵制赵离人,那是笑话。张氏将门数张用出色。剩下张敦礼还有点出息。余则碌碌。他堂兄张用没有牵制成赵离人,凭什么张田这个旁门庶子都能牵制赵老虎。我看,张田这次与赵离人配合地满娴熟,我认为,张田反而不适合再待在广西,不如另外调一个人去,还有可能牵制住。” 章惇也爽快,马上回答:“既如此。就以战功封赏张田,调张田回京入枢密院,另外,赵离人配合之功也要封赏,荫其长子,责令其将长子送入京城国子监,读书上学。” 章惇这一提意,实际上隐含的意思是让赵兴送子为质。 原本章惇无需赵兴送子为质。因为赵兴的正妻程阿珠一直待在杭州。带一男一女两孩子看门杭州立户。但在大理战事前夕,程阿珠带着孩子去了广州。名义上是孩子大了。需要他父亲亲自启蒙。不过一来,赵兴的全部势力都退缩回了广州,除了留下一部分黄州程族势力外,现在的赵兴似乎全力谋求在南方发展。 这些年来,章惇一直念念不忘杀苏轼,他想尽名目,使用种种手段,但赵兴在广州兵来将挡,将他的种种煞手一一化解,章惇最后派董必过去当察访使,没想到董必抵达广南不久,也开始敷衍了是,总用一些不痛不痒的汇报来应付朝廷。章惇感觉到赵兴越来越有脱离掌控的迹象,所以他才想着把赵兴地长子捏在手心,以便让赵兴能够投鼠忌器…… 可章惇不知道,此时,赵兴的两个孩子正站在广州转运司衙门接受赵兴的聆讯,在场的除了赵兴外,还有他的四位师兄,此外还有一名不该出现在广州地人——苏轼。 苏轼捋着胡子,闭目沉思的,许久才睁开眼睛,说:“既然这样,大的那个不如叫做赵风,字子枢。小的嘛,就叫赵海,字子廉。二子就称赵云(陈伊伊所生),字远图——他不是要留在金兰吗,就叫‘远图’。” 陈伊伊所生地赵云现在还在金兰,由陈伊伊陪着抚慰当地百姓。 赵兴一边笑呵呵的答应着,一边向两个孩子叮咛:“从今天起,你们算是正式加冠启蒙了,古人20岁加冠,我这里给你们提早加冠,还不快谢谢师公给你们起的名字。” 古人的规矩是,孩子上学前起的名字都是乳名,等到孩子正式入学的时候,则由家中长辈给起一个正式的名字。赵兴的大儿子今年6岁,恰好是上学地年纪,至于最小的儿子不过4岁,还是个顽皮的童子。赵兴这次把他也算上,让他一并跟兄长上学,主要是因为他府中现在的师资力量变态的雄厚。 能不雄厚么。苏东坡是谁,一代文宗。他座下的四大弟子个个不凡,这五人凑在一起可不容易,让这五人联袂教导孩子,满大宋唯有赵兴一人能做到。这样教出的孩子,一定比李清照那小妞更聪明灵慧。 三孩子当中,赵风让他母亲程阿珠教导的板板正正。少年老成。他老老实实地向苏轼叩头拜师,而后又从黄庭坚开始,依次磕下头去。赵兴望着这位拘谨地小孩,心里一声叹息——我的孩子居然成了一个完完全全地宋人了,他现在脑筋拘谨的,恐怕没有我半分的灵动,是我改变了这个时代?还是这个时代改变了我? 小儿子赵海走上前来,精灵古怪的冲这五位老师磕头。赵兴看见小儿子的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幸好还有小海,伊伊生的这个孩子倒是继承了我俩的聪明,但愿他能在这个世界上活出自己的精彩。” 行完拜师礼,赵兴一指小儿子赵海,向苏轼恳求:“老师,这次你陪小海回金兰吧,伊伊在那里。老师也去散散心。等明年五月我再接你回来。” 苏轼皱了一下眉头,问:“离人,我离开海南,已是坏了朝廷规矩,再去了域外。恐怕……朝廷那里不好交代。” 赵兴摇摇头,他还没回答,秦观已经插嘴:“老师,谁又知道你离开海南呢?如今董必、王颖乖地像两条家养的狗。他们不说,谁又会知道你离开海南?……占城好啊,风物独特,我早也想去看看,坐着船去游览占城,身子又不累,不如我陪老师一起去吧。” 苏轼沉吟片刻,回答:“也好。我正好陪朝云去看看异域风情,只是,离人……” 苏轼欲言又止。 他想说的是,赵兴在海南,瞒着朝廷弄那么大的基业,到底想做什么?这种事,有时候只要想一想,就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海南是素来的穷困之地。不去海南之前。苏轼曾把海南想象的非常穷困——一个连粮食都要大陆供应的地方,能养活多少士兵与官员。但到了海南之后。苏轼发现赵兴已经在海南秘密的开出十万亩田地,这些田地是赵兴地糖业基地,专门制造糖霜贩售阿拉伯。 为了出售这些糖,赵兴还在附近的港湾开辟了一座码头。这座码头隐藏的非常隐蔽,它是个完全自给自足的封闭环境,若不是董必将苏轼赶出昌化军,后来苏轼又被赵兴接入那座船厂安置,苏东坡甚至不会知道近在咫尺的地方还隐藏着如此一个巨港。 当初苏轼被赶出昌化军后,港口留守地程族弟子便将他接入造船厂。苏轼是个细心人,马上发现这船厂有可能是亚洲最大的造船厂,它雇用了两万名工人,其中不乏阿拉伯造船名匠与越南、大宋泉州造船高手,此外,还有数千名昆仑奴,而他们制造的铁龙骨大船,正是赵兴船队最常见的主力船种。 苏轼以前一直纳闷,赵兴船队那些怪船从哪里来,到了海南这个码头区,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个港湾才是赵兴地根基。这可能赵兴最大的秘密。 联想到赵兴第一次出海时的经历,苏轼已经隐约搞清了赵兴的发展脉络:他就是依托这个港口,从大宋境内以及周边各国招聘水手与造船匠,从而发展出自己庞大的船队。经过十年经营,已经把这片港口经营的像铁桶般严密,附近的黎民都在码头区的胡萝卜加大棒地吸引下,有意识的屏蔽外界消息,结果,这个巨大的造船场在大宋境内反而显得默默无闻。 然而,接下来的问题是,赵兴弄这么大的基业,却又不想人知道,他为的什么,想造反吗? 苏轼不认为赵兴想造反,因为从传统来看,无论水军势力多么强大,陆地上的争伐,终究要在一城一池之间进行,没有强大的陆军,根本不可能实现篡国地图谋。而赵兴似乎没有在海南训练陆军,据苏轼得到地消息,赵兴在广州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不过训练了数千士兵,靠这数千士兵是不可能打败大宋百万禁军的。 耐下心来,苏轼静心观察港口地运作,他发现这片港口的运行机制很奇怪。他从没听说赵兴登岛来视察过这片基地,但基地却运行的非常良好。 几经探查,苏轼发现管理这片码头区的是一个叫做“公司”的管理机构,公司里的官员来源很杂,有一部分来源于大宋,似乎是正宗大宋海商,而另一部分则是由一些蕃人组成,其中既有白人,也有大食商人,还有一部分高丽人、倭国人、交趾人…… 这样一个人员构成复杂的管理机构,居然运行很良好,这让苏轼可纳闷了。 苏轼还想进一步了解下去,但时间已经容不得他过于深入的探察了。自攻陷大理王都后,赵兴的声誉在两广境内上升到顶点,这时,赵兴似乎也无所顾忌,他直接派船将苏轼的家眷接来广州,名义上就是打算将孩子托付给苏轼启蒙,实际上是想给苏轼提供更好的居住环境。 苏轼是个尊重朝廷法度的人,进入赵兴的府院之后,他一直想跟赵兴交流几句,但总没有时间,心里揣着无数疑问,这让苏轼感觉心头沉甸甸的,他比往常显得少言寡语。 这时,赵兴正在跟他的孩子交流,他先问赵风:“你知道师公为什么给你起名为赵风吗?” 赵风拱了拱手,拘谨的回答:“师公是想让我‘乘风直上九千里’,胸中常怀鲲鹏之志,能成为国家栋梁之才,所以字子枢。” 赵兴和蔼的笑着问:“你能做到吗?” 赵风拱拱手,回答:“嫡父,孩儿不奢望能做到父亲所拥有的才能,惟愿紧守这份家业,照顾好兄弟姐妹。我以为,如此便已足够了。” 赵兴咂了咂嘴:“虽然差强人意,但也是一个‘守户之犬’,也罢!小海,你想做什么?” 小儿子小海眨着他那亮晶晶的眼睛,回答:“我最希望仗剑行千里,饱览天下风景,能够像师公那样,留下几篇传世名作,也便够了,余无多求!” 赵兴晕了:我竟然生了个侠客儿子。 第二百九十七章 亡国之君的眼泪 第二百九十七章 亡国之君的眼泪 赵海的说法让苏轼很高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所有读书人心中的梦想。前有一个大诗人李白就是一个仗剑行万里的偶像,赵海的话正对他们的胃口,连一向稳重的黄庭坚都笑着调侃:“你要做一代剑侠,可对不起你的父亲,你父亲在海外给你圈了好大一片地方,你走了谁来管那片领地呢……不过,听说那片领地的出产很丰厚,你这辈子倒不缺游山玩水的钱。” 小海眨巴着眼睛说:“那片占城国领地我是轮不上了,估计个个小云也不用操心。嫡父定下一整套管理规则,程爽哥哥又将那领地管理的很好,他不过做个木偶,逢年过节坐在那个位置上,等大家朝拜就行了。 这种生活实在令人发闷。师公,几位师叔,你们不知道,我去过长门、去过耽罗岛,在哪里,我坐在椅子上动也不能动,要做出威严的样子,不笑不语,眼看着奴仆一个个从我椅子前走过,向我鞠躬、向我谄笑、向我搭讪……我都快憋死了,就想什么时候能甩手离开。 嫡父,我不要做长门之主,也不想要耽罗岛,要麻逸勃泥什么的,我只想随心所欲地走走,四处看看,累了就住下,烦了接着走,操心的事情让别人干,不行吗?” 秦观、张耒鼓掌大笑:“我等终于见到了赵离人的聪明劲了。离人,这孩子不简单,这才四岁,已经出落的如此古灵精怪。” 苏轼可算找到话题了,他顺势说:“离人,刚才这孩子谈到管理规则,你琼州岛那片基业是怎么回事?那处基业。官府不知,难道你想瞒一辈子吗……” 赵兴摇摇头:“老师,官府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你高估了我的保密能力,那片基业琼州岛的官吏也是知道的,只是他们瞒下那片码头区,私分了我上交的税金——这事对我有好处,所以我只稍稍加以引导,哈哈。广东已是指射之地,海南更偏,那些官员捞点残羹,顺便帮我隐瞒一下,我何必打破他们地饭碗。” 苏轼吃了一惊:“私分税款——这事可闹大了!” 赵兴回答:“当然。刚开始,那片码头只是一片小产业,我将税款交纳给地方官后,稍稍暗示了他们。他们将这笔税款吞下了。以后码头区越做越大,但地方官已经骑虎难下。因为事情一旦揭露开,以前他们瞒报的税利都要吐出来,而且这是大罪,前几任的官员一个都跑不掉。所以,后面几任官员只能跟着瞒下去,希望大家都不知道。 这是连续几任官员与我一起努力的结果,在我来说。那个船厂的许多宋商都是滞留海外,逾期未归的宋商,还有一些雇员是外藩商人,这与大宋法律相冲突,我当然不愿意轻易让官府毁了这片基业。 现在我地位越来越稳固,我正想着找个办法将那片基业化暗为明——嗯,这些动作,需要老师走开后才好动手。我准备用开发琼州岛的借口,逐渐将那片基业公之于众……” 晁补之是积年老吏,赵兴话中的暗示他听明白了,马上惊问:“离人已经把手伸入广西了?那琼州可属广西管辖,莫非你已经可以任命琼州府地官员了?” 赵兴点头:“张田攻占大理国后,我在吏部的朋友已经给我传来信,说是灭国大功,非要重赏。张氏将门算让张田承袭开国公的爵位。立他为当家门主。朝廷也准备提拔张田为枢密副使。调回京城任用。而我举荐的廖正一将担任广西转运使,如此一来。今后两广地带,由我们做主了。” 苏轼眉头一皱,刚才赵兴的那番回答打消了谋反的嫌疑,但现在赵兴的回答,意图分明是“割据”。 脑海中念头转了一下,苏轼想起自己罪官的身份,想到现在自己地生活全凭这个徒弟照应,他又把多余的话咽了回去。随即,苏轼这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心怀放开,他哈哈笑着,回答:“我早听说广南战舰威风,这次我去占城,离人弄我一艘战舰坐坐,少游(秦观)也一起去,我们好好写几首诗词,品鉴一下广南风物。” 还作诗……黄庭坚皱了一下眉,担心的看了一眼赵兴,赵兴轻轻摇头,表示无所谓,黄庭坚轻叹一声,不再说话。 黄庭坚等人居住在赵兴府邸,这已经是广南公开的秘密。这四个人原本就是赵兴用两千万赋税换来地,所以他们抵达广州后,赵兴并没有放他们去朝廷规定的贬谪地。刚开始,大家还要对这件事遮遮掩掩,时间久了,朝廷隐约听到风声却没有责怪,于是,大家也就放开了。 现在秦观再去勾栏瓦舍流连,已无需赵兴派兵保护。对这四人在广州的行为,朝廷完全在装耳聋。赵兴则小心翼翼,避免触及朝廷底线。 而苏轼的情况跟苏门弟子不一样,苏轼是朝廷重点监管地对象,如果苏轼出去,随手写上几篇名流千古的诗词,让大家都知道,苏轼在朝廷的监管下还能游山玩水,而且还是跑到外国去游山玩水,这事儿可闹大了。 黄庭坚的担心也在于此。 赵兴却以为,苏轼是个闲不住的人,待在海南,那里穷山恶水,关键是没有人能够跟苏轼谈上话,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委屈了苏轼的才华。而金兰城是赵兴插手越南事务的杠杆,必须让那片地方有着不同于越南地文化。所以他需要苏轼的才华,过去震一震那些蛮夷,此外,让苏轼去转一圈,享受外方读书人的敬仰与崇拜,也是件有益身心健康,一举两得的美事。 至于苏轼出游的消息会传到大宋……赵兴估计,按现在的信息传播速度。只要他稍加控制,国外的消息传回大宋境内,至少需要一二十年,等一二十年后,赵兴已经不怕别人指责了。 “我在金兰城建了一所学堂,专门向外邦学子传授圣人之学,老师这次去就是主持学堂的揭幕仪式,少游兄去帮把手。正好将此事弄地轰轰烈烈,这事即使传到朝堂那里,老师启迪外邦士子心慕王化,也是史书上大书特书地事情,怕什么!”赵兴懒懒地说:“等老师回到琼州,我把该换的官员都换了,以后老师想住琼州就住下,不想住就来广州。保管琼州官员还正常报告老师在昌化军地消息。” 苏轼摇摇头:“我不知道离人有何打算,但待在广州,我却不敢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否则会给离人惹来麻烦。还不如在琼州,每日还可以去海边散散步……如今琼州衣食不缺。还有一群学子向我求学,这日子也算是悠闲,就不麻烦离人了。” 大堂口,程阿珠与廖小小探头探脑。她俩是想询问厅堂里的拜师礼节做了没有,但礼节上又不能闯入堂中询问,赵兴五岁的小女儿小婕没有顾忌,她施施然的走进大厅,拉着小弟弟的手,转脸向父亲询问:“嫡父,仪式进行完了吗?清照姐姐约我去逛街,我已经等急了。” 不仅她等急了。门外还围了一堆幕僚,赵兴低头操起小女儿,冲两个儿子摆了摆手,程阿珠进来牵走大儿子,两个小地便跟着廖小小出府,而后,幕僚们鱼贯而入。他们先是向苏轼行礼,而后与黄庭坚几位打趣几句。摊开了公文档案。一一汇报起来。 赵兴这是打算将他在广东的治政手段克隆到广西,在座的四位学士也都是官场老手。几个人商量几句,不一会,把广西的事情研讨完毕,秦观起身,邀请诸位:“今天我家老师来广州,我在广州春江楼宴请各位,离人也去?” 赵兴摇摇头:“不了,你们一群骚人凑在一起,我一俗人,插不上话。” 秦观摇着头,叹息说:“说起来,离人这几年官越做越大,诗词的功夫算是全放下了,多年没有听你写几首诗,这样的文人雅会你从不愿参加,真是无趣。” 万俟咏笑着打圆:“章楶章老大人平生也就三首诗著名,余皆碌碌,我家大人留下几首诗,已经不错了……” 说起来,黄庭坚等四人现在的诗风应该一派愁苦,而秦观更是应该郁闷致死——原本的历史上,心气高地秦观正是在这几年郁郁而终的。但现在,历史跟原来稍有不同,这四人虽然在贬谪路上,但现在小酒喝着,音乐听着,风花雪月的,虽然心中也郁郁不平,到那这四人的诗已经脱离了愁苦,感染上苏轼那几分想得开的思想。 万俟咏谈到章楶,刚从大理回来地帅范补充说:“大人,我们的火枪恐怕瞒不过章老大人,火枪队初建的时候,章老大人曾来巡视,这次大理之战过后,恐怕章老大人那里会得到消息……” 赵兴点头回答:“不错,章老大人在上个月已经上了奏折,要求环庆路火枪队改用广南的火枪……终于,朝廷终于发现了火枪地区别。从火药出现在军中,一百多年了,朝廷终于想到把它当作武器了,这是好事。” 帅范嘴唇蠕动,想说什么,秦观已经拉着他的袖子向外头走,嘴里嚷嚷:“快走,把你征战大理的事情给我们说说,我就不明白,离人到现在还不向朝廷禀报详细战况,为的什么?你给我说说。” 帅范让秦观拖着走了,一群人簇拥着苏轼钻进马车,马车铃铃的开向广州,赵兴望着帅范的背影,将那句没说出来的话低声嘟囔出来:“现在注意到火枪的威力,也比正常历史提早了一百年。一百年啊,这才发现一项新式武器地威力,这难道不是对历史的改变吗? 遗憾的是,凭借朝廷军器监那帮奴隶匠工,根本做不出质量靠得住的火枪……我不想让朝廷过早插手,就是担心这点。万一火枪被敌军缴获了,那可不是一件好事。步人甲到了西夏人手里成了铁鹞子,值得警惕呀!” 大厅里这时已经没有人了,赵兴这番嘟囔没有人听到。 背着双手走向后院。赵兴发现泰森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后院门口,他冲这位黑人咧嘴一笑,吩咐:“泰森,你已经跟我三年了吧,对了,夫人身边有两位黑女同胞,你选一位,我给你们把婚事办了。” 泰森一听。咧着大嘴笑了,乐颠颠的跑向后院,后院是程阿珠的住所,他去求程阿珠去了。 赵兴顺着泰森的脚步赶到后院时,程阿珠正在训儿子,似乎是小风在大堂内地答话让程阿珠很不满意,她严厉地训斥说:“你怎么能那样回答你父亲呢?你父亲一身本事,只要你学六七成。这辈子也算吃穿不愁。瞧你程夏哥哥,跟在嫡父身边不过零零散散一年出头,现在也是朝堂上一名吏员,你程旺哥哥跟在父亲身边,虽然外面默默无闻。但他掌管的产业,每个月也是几百万贯地出入。 你是嫡子,你父亲当然要竭力传授他一身的本事,你要学个六七成。那都不算出息……” 赵兴背着手走进院子,乐呵呵的插嘴说:“行了,孩子还小,别给他太多压力……如今的大宋,局势不好啊,孩子能做一个守家的人,我已经很满意了。至于大展宏图,那是别人地事。” 程阿珠挥手让孩子退下。又跟黑人侍卫泰森交代了几句,屏退左右来到赵兴身边,牵着手说:“妾身无用,比不得伊伊娘家的势力,也比不得小小的官场见识,经营产业也不如胡姬……” 赵兴轻抚程阿珠的头发,爱怜的说:“行了,又说这种话。如今我的基业已成。正想跟你相守到老,何必再说这样自怨自艾的话……” 程阿珠小声的补充:“近日胡姬地感觉不对。妾身怀疑胡姬也怀了孩子……相公置下的这份家业,如今小海已经分出去了,大宋境内的产业恐怕全靠风儿了,我担心风儿过于鲁钝,恐怕守不住这么大的地盘。但愿胡姬也生下个儿子,能帮风儿一把。” “哦”,赵兴喜色上脸:“这倒是个好消息,但愿那孩子继承胡姬的语言天赋,今后对外交往能帮得上风儿一把,也算是……” 程阿珠这种说法让赵兴欣喜,他这时还不知道朝堂里有人正在打他儿子地主意。 朝堂上,邓温伯看着手中的战报,按战报上的内容复述说:“夏四月,宋商频频来报,诉其在大理境内受到‘不公正待遇’,奈何大雨倾盆,朝廷未作任何指示,致使我广西、广东两府有心无力。夏五月,传大理境内爆发大规模针对宋商的骚乱,其中多有广西军与广东兵亲属在内,臣等连章飞报朝廷,军情紧急,为防大理骚乱波及宋境,我广东、广西集结兵力严防以待。 夏六月,雨稍停,传‘大理集兵边境’,广西经略使张田责问大理,不防引起大理警觉,大理兵浅入宋境试探,我广西兵奋起反击,斩首三千,并乘胜追击。广东经略使、转运使赵兴随即调兵三千,交付张广西指挥,张广西(张田)沿途追击,可惜使用了错误地地图,误入善阐府,宋军遂破城。 此时局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两广遂添兵大理,大理百姓心慕王化,箪壶犒军,我军势如破竹,攻下大理王都,至此,大理国灭。 臣等二人再次顿首,向吾皇呈现汉时旧郡,幸赖朝廷……吾皇……(省略马屁话三千字)” 章惇一听,笑了:“这文章定是出自张田之手,那个武夫不学无术,说话粗鄙,奏章中语无伦次,可看在他为朝廷开疆拓土的份上,老夫就不追究他了,回头找几个翰林学士,把他的奏章润色一番——这可是大宋百年来第一次灭国开疆的奏章,不能让周边四夷小觑了我们。” 邓温伯插嘴说:“这奏章也有赵离人的风格,他在环庆路上那几封报捷表我都翻了,一脉相承的不谈战利品,只谈开疆拓土。对自己的错误轻描淡写,对敌人的错误大书特书,甚有颠倒黑白地风格。瞧,不公正待遇、大理集兵边境、使用了错误的地图、误入……偏远地一个象林郡。我们夺回来了又能干什么,朝廷每年贴补的钱都不止这么多。” 章惇听到这,低头向自己的儿子章援吩咐一声,章援转身在桌案上翻动了一下,取出一封信递给章惇,章惇展开信,冲各位大臣说:“这是赵离人四月份的时候给我送的一封信——私信,我也就是看在这封信上。才打算不理大理人的抱怨。 赵离人在信中说,大理有数不清地铜矿与银矿,两个铜矿地矿藏蕴含量就相当于现在大宋拥有地铜矿出产总和。赵离人打算夺下大理后,裁撤两广地区所有地小铜矿,裁撤下来的矿监人员全部调往大理,他预计,夺占大理之后,我大宋每年的铸币量能够增加五成。 五成。就是每年两百万贯左右,如此一来,光两广之地,我们每年的铸币量就能达到五百万贯。加上茶马税、盐税、市易税……我大宋一年能增加约四百万贯的税赋,相当于增加一个福建路。” 说到钱。还是一笔如此丰厚的巨款,被大宋捉襟见肘的财政困局闹地坐卧不安的大臣这才脸上有了笑容,蔡卞是个急先锋,他赶紧回答:“大理国原先的税赋是多少?让赵离人按大理国原先的赋税加五成上交朝廷。如此,朝廷便许他处置大理……” 章惇笑了,他扬一扬手中的赵兴地私信,回答:“那赵兴可占便宜了,他送来的这封信,记录了大理连年的赋税额度,最高峰不过一百三十万贯,嗯哪。便是让赵离人每年交纳两百万贯,以他的能力,也是便宜他了。” 许将抢先回答:“那就五百万贯,他广东每年上交两千万贯,增加一个象林郡,让他多付五百万贯,也算便宜他了……” 朝廷大臣商议地热火朝天,他们不觉得自己这番商议有多出格。实际上。他们讨论的是:新占领的象林郡由赵兴全盘负责接管。 这是不符合朝廷体制的,但由于新占领的国度。安抚起来很是麻烦,朝廷需要不停的往里头贴钱,限于目前的财政状况,几个官员也知道,派别人去免不了要挖地三尺,进而引起民乱,而让赵兴就近接管,治理几年,朝廷可能不但贴钱,反能征收到大笔赋税。 朝廷大臣们讨论起来,全忘了这次战争是两广勾结在一起,不经朝廷中枢书面许可,便私自调兵灭了一个南方小国,而这个小国的国土面积已经相当于两广加起来那么大。 枢密院地消息总是滞后了几个月,他们在朝堂上讨论大理的处置问题时,也不知道快手快脚的赵兴已经开始往当地派遣官员,有条不紊地接管大理政权。 按宋朝的规矩,这样新占领的南方州县,刚开始要采用羁绊的手段,设立羁绊州,由当地人自己管理,每年随意向政府交纳几个税钱,甚至不交钱也行,官府照样认可当地土豪酋长的治制。 目前,连广西境内还存在许多羁绊州,所以要让朝廷动手,估计也是先羁绊,等明代到了再规化政府……但赵兴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大理成为羁绊州,张田在前头攻陷王都,赵兴这里已经开始在广西广东筛选官吏,划分州县。 这些新任官员随着大军开进大理国内,借用大宋军事胜利威严,强令大理国各部落首领前去广州接受赵兴的训导。等这些酋长族长一走,地方官员开始清理各州县地顽固势力,并挑选各部族中地优秀人才,强迫他们动身前往广州,在广州府学接受宋化教育…… 大理部落酋长们带着满肚子怨气赶到广州,从海路押解的大理王也到了,赵兴带着数千大理读书人,以及两广官员,在码头上笑眯眯地迎接了大理王段正淳(天龙八部中的段誉父亲),他垂涎欲滴的冲大理王拱拱手,态度和蔼可亲的问:“段王安否?” 赵兴的问安,在古代中国叫做“宣慰”,是迎接亡国君臣的“六礼”之一。接下来要有人教导他穿戴衣衫——大宋灭亡了他,就教导他穿宋式服装。而后是叫他学会宋式礼节。 赵兴还问他“安否”呢,段王听了这话,阒然泪下:“小国寡民,自问无负于大宋,怎奈天兵忽至,而今寡人国破家亡,还奢谈什么‘安’不‘安’,唯不知大王想怎么处置我等亡国之人。” 段正淳这番话是挑拨,他称呼赵兴为“大王”,而且是在迎接他的正式场合上。这话传扬出去,赵兴是个抄家灭族的大罪。但只要赵兴表现出一丝惶恐,在这样的外交场面上,大宋的气势就落到了下乘,段正淳接下来便可理直气壮的责备赵兴的“无义”、“不仁”。 赵兴脸上肌肉跳了跳,他还没说什么。身后数千大理读书人啜泣不止,现场一片愁楚声。 这些大理读书人被赵兴强迫来到广州观礼,虽然他们也为广州的繁华所震惊,也深深对大宋所创造的文明而敬畏,但这个场面让他们想起了亡国之痛,这种痛苦自内心最深处发出,让人情不自禁垂泪两行。 赵兴晃了晃脑袋,笑容带上了一丝冷酷的味道,但他继续保持和蔼可亲的态度,拱手说:“段王何必这么说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六合之内,皇帝之域。况且你所拥有的国,原本就是我华夏故地,是当初中原战乱,段家不告而取的。今日,只不过是象林郡回归故国了。 那片土地本来就是华夏的,哪里的臣民原本就是华夏之民,汝窃据王位,隔断那些热土,那群百姓与我华夏的联系,如今他们重归故土,怎能算是‘亡国之民’,就算是‘亡’也是‘亡你个人的国’,‘民’不是,他们是我的同胞姐妹…… 对了,你家臣子高升泰之子高泰明何在?当初你家夺权自立,他父亲也篡了你家王位,算是一报还一报。我大宋出兵,也是匡扶正义,是吧——瞧……” 赵兴把手一扬,指了指身后那无数大理读书人,淡淡然的继续说:“千百年来,这些读书人读的依然是孔孟之道,从今往后,他们他们回归大宋,也算我大宋士子士绅的一部分了……在这个万民欢呼的日子,段王个人失国,何必要拖上大理万民陪葬。” 赵兴吸了口气,大声宣布:“段王放心,我大宋不杀降王,你的子孙还可以以宋人的身份生活在大宋,甚至当官、做学问,都由他。至少,从此往后他来往我大宋境内,饱览我大宋锦绣山河,再无需通关文碟,因为他也是宋人了——这日子,多美!” 赵兴说完,俯身凑到段王耳边,低声说:“当然,如果你还有孩子的话。” 稍停,赵兴阴森森的笑着,补充:“你不知道我被人称作‘惹不得’么,如果你不老实,我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第二百九十八章 我不需要别国的爱戴 第二百九十八章 我不需要别国的爱戴 赵兴答:“很抱歉,我不能让你给孩子教导仇恨。我不允许你的孩子在仇恨的情绪下成长,这对他们不好。大宋虽然宽容,但也绝不宽容一个仇恨的敌人。所以,他们的命运你不用去想了,先说说你自己吧——人都说‘国君死社稷’,你的国家已经灭了,可你为什么不死?” 段王叹息一声,回答:“寡人之所以不死,原是放不下心怀,如今倒要多谢你替我抉择。” 赵兴点点头:“你想通了,我就放心了。你放心,从你王宫俘获的战利品,朝廷会发还你一部分,这部分我会帮你孩子运营,让你们段氏宗祀不绝——可你不能现在死,你得死在京城。” 段王拱手,凄然告退。 陈不群目睹了这一切,小心的说:“老师,这段事如果记录下来,我怕大理国的人会记恨老师一辈子。” 赵兴仰天哈哈大笑:“身为男人,被异族敌人记恨一辈子,那才是英雄才具备的荣耀。昔日霍去病、卫青、蒙恬、王翦、李靖、苏定方,这些先辈英烈杀的异族从此不敢正眼眺望中原,他们又何尝不是被异族记恨一辈子? 我是宋人,干嘛要让‘别国’的百姓念我的好?哼哼,如果我不出卖本国的利益,别国百姓干嘛要惦记我这个‘他国官员’。不群,身为大国人,你要有大国意识,大国的英豪是让别国百姓记恨的,他们越恨你,说明你越对得起本国国民!比如吕惠卿那个反面教材,深受夏人爱戴。夏人皆认为他是仁德之人,这种仁德对我大宋好吗? 我看你是读圣贤书读傻了,你真以为‘内修仁德’,不动刀枪就能使‘四夷宾服’?你真以为外族屈服于我们,只凭仁义就够了?你真以为不出卖本国利益,外国人就爱戴你?凭什么?” 赵兴顿了顿,继续说:“让外国人敬服,那需要铁与血。很多的铁、血。当这些血液汇成血海的时候,没有人敢正眼瞧我们。大国百姓不需要被人爱戴,只需别人害怕,就足够了!不群,我们渐渐崛起为大国,你要有大国意识,让别人恐怖、让别国胆怯而不敢冒犯,我们不需要别国百姓爱戴!” 陈不群噎了一下。跳转话题问:“风儿与海儿都到哪里去了?我给他们带来许多礼物……” 赵兴挥挥手,回答:“在后院。” 陈不群赶紧告辞。在他身后,赵兴喃喃自语:“今日大理亡国之恨,却让我想起,若有一天我们也亡国了。也许我们所遭受的屈辱,连今日的大理人也无法想象。” 陈不群听到这话,脚步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向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自语:“怎么会呢,我大宋强盛如斯,怎么也会有亡国之痛。” 汴梁,政事堂大殿,小皇帝赵煦高坐宝座,倾听着官员地汇报,等官员轮流报告一遍。他转向章惇,询问:“章卿,两广方面有什么消息?怎么战事已经结束一个月了,还没有具体汇报?” 章惇拱手回答:“陛下,这个,两广的消息时快时慢,是因为朝廷传讯的时候经过两条途径。一条是赵兴家里经营的海路,若是紧急军情。赵离人会通过海路发送。这条海路发送的报告。抵达京城只需要十一日;若是不怎么紧要的事情,赵离人会通过正常官路驿站发送。如此传递,哪怕是八百里加急,传到京城也需要两个多月。” “一骑荔枝妃子笑——我知道岭南的荔枝在唐代传送至长安,需要四十多天,怎么在我大宋,反而需要两个月?”小皇帝诧异的问。 章惇地回答只有一个字:“马!” “哦,原来是我大宋缺马,以至于各路驿站只能靠步行传送,但我大宋幸好有舟楫”,小皇帝赵煦说到这儿,看了看奋笔书写《起居注》的翰林官员,摆摆袖子,说:“起居官先退下吧,朕要跟官员们商量点密事。” 起居官望了望章惇,章惇轻轻一点头,那位翰林学士踮着脚尖退下。 赵煦望着起居官消失在大殿,一摆手说:“前段时间我就纳闷,怎么两广的消息有时忽然快了,有时却慢的要死。很多时候我已经知道了结果,却还不知道开头——譬如这次大理攻伐。结果我们早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两广递来的出兵奏章还没有抵达朝廷。 诸位爱卿不用尴尬,我特地让起居官出去,就是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听人说,那赵兴一向散慢,他在两广,想让朝廷知道的消息就通过快船递送,不想让朝廷知道的,则老老实实走正规驿径,有这事吧。” 众臣沉默不语,还是曾布这个老好人喜欢和稀泥,他中庸的解释:“按朝廷地法度:公文走驿路符合朝廷体制。至于私信传递——大家都知道,那条海路是赵离人家妻的产业,他要借这条路投递公文,那是他自己的事,朝廷不好干涉。” 赵煦又问:“那么,朝廷不能也走快船递发的路吗?” 曾布哭笑了一下,回答:“太贵!一封快函按这法子传递,需要五贯铜钱,陛下,军器监做一副步人甲,不过三贯出头。若非紧急公务,只是传递一封信件,就花费五贯钱——他赵离人花的起,朝廷可花不起。” 小皇帝眼珠转了转,又问:“我听说赵离人擅长用减税地手段鼓励商贸,我们可不可以对那条海路实施部分减税……” “不可……”下面跳出了一群官员,齐声惊呼。 章惇以目示意蔡卞,蔡卞跳出来回答:“陛下,去年,光那条‘迅猛兽’共交纳税金五十万贯,杭州一年的市易税也不过百万贯,这条运输行一年交纳的税赋相当于全杭州所有草市总和的一半。减一分,对朝廷也是一笔巨款,官家,花五十万贯用于传递广南信件,不值啊。” 赵煦叹了口气。 他也只能叹气,因为这是宋代,宋代对私权地尊重连现代人赵兴都不适应。 宋代没有没收别人产业的法律与先例,赵兴那条运输行。直让朝廷大臣们看着流口水,但却不敢伸手。 叹完了气,赵煦又问:“献俘太庙的事情,各位大使都已经任命了吗?” 按照朝廷献佛仪式,整个献佛过程要任命六位重臣,比如“门阁使”负责接过对方地降表并转递给陛下;“宣抚使”负责安抚被俘国王受惊吓的心灵;“衣裤使”教导对方如何穿戴宋人衣冠;“宣制使”负责教导对方宋朝礼节与法律……总之,这是件很麻烦的事情,但只要担任这个官员。则意味着一生荣耀到了顶点,朝廷政局无论如何变故,都牵扯不到这六位曾经的“六礼使”,因为他们是载入史册的六个人。 这年头跟皇帝踢过足球并不值得炫耀,因为在宋代跟皇帝一块踢球。甚至一个铲球把皇帝铲倒在地,那都是跟呼吸一样很正常地事,没人把这件事拿出来向别人炫耀。相反,他们一旦炫耀。只会遭到宋人的鄙视。因为满京城跟宋皇踢过足球的人海了,连这都要炫耀,只能说明你是乡下土豹子,或者明清穿越人士。 然而,献俘,在历朝历代都是大事,是朝廷有数地“大礼”之一,而且每朝每代这样的事都不多。许多皇帝终身想轮上一次都得不到。所以,在献俘礼上担任“六大使”之一,绝对是可以记录在家谱上,向子孙万代炫耀的事。因为这意味着其道德文章堪做后世楷模。 这根肉骨头一抛出,官员的注意力立刻变了。朝堂上不再有别的事情值得他们关心,大家抢夺地目标只有一个:六礼使。 经过几次利益权衡,外加争吵、撕咬、攻讦、诋毁、吹捧,唇枪舌剑、怒不可遏后。终于有人迎来了热泪盈眶。有人神情沮丧。名单终于定下来了……此时,满京城地官员没人理睬大理使节的伏阙嚎啕。他们反而顺势取消了那几个人地使节身份,将他们赶到寺庙里居住。 万事俱备,就差段王进京了,小皇帝跟那些“六礼使”盼呀盼,从夏季盼到了秋末,可广东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小皇帝很不耐烦。 章惇也体会到皇帝的焦灼,他回答:“官家,六使已经任命,官家若是不放心,索性我们破费一次,从快船发信给赵离人,问问他多会能把段王送到京城来?” 小皇帝聪明,他摇摇头,说:“广西这次攻灭一国,虽然是私自出兵,也算是于国有功,先赏赐吧,张田能否调回京城?” 小皇帝这话的意思是:朝廷至今没有对这场战争做出正式表态,如此一来,两广将士私自出兵的罪名就无法免除,赵兴那头突然断了消息,一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很可能是在等待朝廷正式表态。 关于两广地封赏,章惇他们确实没讨论,不过,前线战士有功,这些人只顾忙着庆祝,却没有做出相应的封赏,显得有点凉薄,章惇赶紧表态:“官家,这次诸将之功悬而未决,是因为还没有收到两广方面的战事详情,只知道是广西经略使张田攻入大理,具体详情还不知道,臣等揣测……” 赵煦一笑,回答:“张田,这我知道,小时候我还见过他,张氏三子里数他没出息,所以被发配往广西,没想到他还能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卿等觉得,我们这次是调张田回来,还是调赵离人回来。” 几个声音异口同声地回答:“张田!” 章惇缓缓的回答:“臣的意思是,两个都不能调。有张田在广西,还可以牵制赵离人,若张田不在,恐怕赵离人愈发没有制约。” 小皇帝笑着问:“如果非要做出选择,这两个人里头必须调走一个,章卿会选谁?” 答案毫无疑问:张田。 十月。彗星来袭。丙辰,朝议夫大、知池州钱勰卒,至此,大宋贬谪路上再添一位名臣冤魂。 癸亥,礼部侍郎赵挺之为吏部侍郎。 孙琮在惠州码头上跳上岸去,唰的一声打开折扇,仔细端详着这座苏公港。几名从人提着行李从船上下来,低声劝解孙琮:“大人。您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岭南瘴疠之地,人风凶恶,如今各处盗匪丛起,我们人生地不熟,连话都跟这些说鸟语的岭南人无法沟通,这要一路走上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等埋土岭南,朝廷那头也不可能知道。” 孙琮摇摇头,泰然的笑着说:“你们不懂,赵离人的手段我是知道地,他密州任上我看过。环庆任上我也在,此人最擅长地是组织管理。若是赵离人刚到广南,我还有点担心,他到广南已经三年了。若是不能扫灭盗匪,他就不是赵离人了。” 孙琮穿的是便服,几名随从也一身青衣打扮,不过码头上他们这番低声交谈用的是汴梁官话,听到他们几个交谈,一名老汉凑上来搭讪:“几位官人,要马车吗?某家的马车直通惠州城,每人只要五个铜板。” 老汉操的是非常生硬的官话。孙琮摇着扇子,一边打量周围的情景,一边顺嘴问:“老丈,我听说这是赵安抚专门为老师修建地港口,怎么这座港口如此冷清?” 老汉叹了口气,带着回味地神情回答:“官人,你是自京城来地吧,你不知道。坡公贬谪来了惠州。刚开始的时候,我惠州每旬日宰杀一羊。羊肉先尽官员吃,坡公只能分到一些羊骨头,但他运气好,收了个弟子——赵安抚,有钱人,直接在惠州为他修了一座码头,专门给老师送粮送肉。喏,就是这座码头,所以我等庶民把这座港口称之为‘报恩港’,也叫做‘苏公港’。 可惜,朝廷那些大官总是不安生,知道坡公在惠州过地好,又把他迁去了海南琼州。啊,自苏公一去,这座码头便冷落了许多,原先我们惠州有陶土场、煤场、养马场,这些全是赵安抚为了让老师在惠州过的安心,泼水般花钱建的,但如今苏公一走,那些坊场便没有人经营了,渐渐的,这座码头也冷落了许多。 官人不知道,原先这座码头一天可以开出上百只船,但现在,一天不过十数只,冷清啊!” 孙琮顺嘴问:“如此说来,东坡公去了海南,赵安抚是不是也把厂子修到了海南?” 那老丈看了一眼孙琮,把话题又拽了回来:“官人是要租马车吗?若官人租了马车,我回头在路上慢慢与官人聊……” 孙琮点点头:“本来我是要到广州下船地,路上听说惠州的事情,所以特地在这惠州游览一番,老丈还有同伴么,我多有几个仆人,再叫几辆马车来,我们一同进城,路上,老丈与我慢慢讲。” 那老丈响亮的答应了一声,招呼几个同伴,将孙琮及其仆人们的行李搬上马车后,而后挥鞭赶着马车向城里奔去。 这老丈原来许诺孙琮租上马车,他就与孙琮慢慢聊惠州风物。但上了马车,孙琮才发现,那老丈低着头非常专注的驱赶着马车,孙琮隐隐发觉自己可能上当了,他寻找话题搭讪。 “老丈,你地马怎么如此矮小?……” 老丈沉默不语。 孙琮继续问:“老丈,大宋各处都缺马,我怎么看着惠州并不缺马,光码头上就有三四十辆马车空闲,这一路上,擦肩而过的马车络绎不绝,怎么惠州车马如此之多?只是奇怪这些马匹矮小的像驴。” 那老丈甩了个响鞭,回答:“官人,你是从京城来的吧?……勿怪老丈多嘴,原本咱惠州百姓非常看不上京城官员,你说苏公这样地大好人,发大水了关心发生百姓闹瘟疫,虽然是罪官,也要求当地官府免费发药;有了火灾,坡公也想着赈济百姓——这样的人怎么有罪呢?还贬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 我听说现在管事的都是贪官小人,大奸臣大恶人。被贬谪来我们这的罪官反而个个温顺和善,教导我们的子弟读书识字,连束脩都不收,怎么这年头好人是罪犯,贪官长了大权。” 孙琮脸色一沉:“老丈,我问的是马,不是官。” 那老丈一边甩着鞭子,一边头也不回地回答:“这马……老汉也不知道这马的区别。还是苏公地弟子告诉我们,说马分南北,南马鼻子短小,适应潮湿闷热的天气,所以南方最适合役用这些川马与滇马。这些马都是赵安抚弄来的,听说都是战利品。” 孙琮坐在马车后面,轻轻摇摇头。 这是一辆两轮轻便马车,车的形状类似后来的黄包车。并排只能坐两人,车顶有一个雨棚,车后可以携带简单的行李。矮小地滇马拉着轻车,车轮粼粼,不时的与迎面而来地马车擦肩而过。 这条马路是柏油马路。修地很宽大,路两边栽种着无数酸角树。现在虽然是冬天,但南方依然郁郁葱葱,树荫下。沿途的景色风景如画。但孙琮却没有欣赏沿途景色地心情,他这次是专门来巡查广南的。 七月,朝廷对广南的封赏下来了,朝堂大臣紧锣密鼓地筹备献俘太庙的庆典,但赵兴那里却再也没有动静。包括本次战争的详情,包括大理王族,他全扣在手中。 八月,赵兴封还了朝廷的封赏诏书。对于这次封还诏书,赵兴并没有表章详尽说明,只是在诏书的背后,写了一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这是一句名句,据说冯延巳写下这句词地时候,南唐中主李璟曾调侃冯延巳说:“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李璟这句调侃。用现代话表示。意思是:风把池水吹皱了,管你屁事。 在宋代。这句话还没有粗鲁骂人的味道,它只是一句文雅的责问,章惇翻来覆去重新研究了一遍封赏的表彰,认为可能是赵兴不满荫子地决定,因为朝廷的荫子策略,要求把孩子送到国子监,等于变相为质,所以赵兴骂了一句粗话:“我儿子当不当官,能不能考中进士,管你屁事。” 虽然宋代这句话还没有粗鲁的意味,章惇看了还是苦笑了一下,又重新书写了一份封赏表章,经过朝廷大臣商议后发布,但因章惇还担心赵兴耍脾气,便特地派遣自己的心腹孙琮亲自去广南颁旨,临行前,他特地密嘱孙琮多了解一下广南的情景。孙琮自恃与赵兴有一段交情,坦然无惧的接受了这份旨意,乘快船赶到广州,路上听船员说起惠州事务,临时起意,打算在惠州登岸,穿过整个广东。 带着使命来的孙琮迫切想了解广东的情景,因为朝廷现在对广东是一片睁眼瞎,原先广东广西地“走马承受”还能报上一些重要的消息,但后来,这些人的奏章空洞而乏味,要紧的事情全部没有,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花边新闻。 朝廷今年派遣的察访使王颖董必,刚到任的时候还好点,但如今他们的奏章跟“走马承受”地奏章如出一辙,全是攻击赵兴留恋勾栏瓦舍,喜欢哪名歌女地绯闻,这些绯闻拿到现代八卦周刊上是份好稿件,但却不适合当作公文报告。 看了他们的报告,不知道赵兴性格地人以为赵兴确实在广东花天酒地,胡地胡天,因为赵兴四名妻妾半数是外国人,甚至连胡人也不放过,这样的人不是花心大萝卜,还能谁是?更何况廖小小出奔的事情影响未息,满京城没有不知道王巩那句评语:一流的讨好女人手段。 但章惇与孙琮却不信,李公麟与米芾等文人也不信,因为他们接触过赵兴,知道赵兴内宅里全是倭女打杂,赵兴如果花心,他的雨露早已经洒遍了中日两国。 除了他们之外,蔡京更是不信,因为在扬州,那位自愿当“祸水”的柳京娘赵兴都看不上,他才不相信赵兴会在广州那偏僻的指射之地醉生梦死。 如果赵兴确实跟原来一样自律,那么,几位朝廷密探连番送来的报告就甚为可疑。到底广南发生了什么,让他们一入广南。便立刻变节,只谈风花雪月不谈关键——这就是孙琮此行需要寻找的答案。 孙琮肚子里组织了语言,慢慢的诱导老丈说:“老丈,东坡公去了琼州,不知道琼州最近是否发展起来了?我听说赵安抚对老师向来体贴,不知道他又在琼州给老师置办什么?” 那老汉甩了甩鞭子,意味深长的回答:“官人,我惠州百姓沐浴苏公恩情。可不敢随便说苏公地坏话——你们京城来的大官心肠不好,我们更不敢随口乱说。” 孙琮一下噎住了,他喘了半天,才喘过这口气来……剩下的旅程在沉闷中慢慢熬过。 马车进了惠州城,安顿好行李,孙琮急急忙忙带着几名从人赶往苏东坡原来的贬谪处——白鹤峰书院。如今这座书院主持事务的是广东参学政苏鼎,也就是苏轼的二儿子。白鹤峰下依旧人来人往,但却没有了往日的鲜活劲。 孙琮没有上山。他待在山顶下,细心的观察着来往地学生,只见几个异域装扮的学生正在边走边谈,话语飘入孙琮耳中,他们在说:“昔日诗圣李白曾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来此言诚不欺我,过去我只听说大宋风华物美,锦绣山河,如今亲眼目睹。处处令人震撼,我们这次亡国,亡的实在不亏,大宋不可敌也!” 同行的另一名异域学子板着脸斥责说:“劳兄此话说错了,我们何曾亡国,原本我等都是象林郡的子民,这次只是回归故土,怎么能说亡国呢。经略使大人视我们为故国子民。你却要自外与大宋百姓,好不晓事。” 被驳斥的那名易于学生一脸悻悻然,却没有开口反驳。孙琮从他们的话里猜测出,这几名异域打扮的学生正是大理国地读书人,他心里暗暗竖起大拇指,赞叹:“离人好手段,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原大理国的百姓也开始以宋人自诩。这是好兆头。” 站在山坡上凝望了片刻。孙琮转身奔回城里,向惠州学政出示了自己的官身文告。求证说:“我刚才在白鹤峰下遇到了几名异域学子,听他们交谈,似乎是大理百姓,学政大人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学政嚅嗫不语,孙琮鼓励说:“我虽然来自京城,但过去也是赵兄的旧相识,我们在密州、在环庆都有交往,你有话直说,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向朝廷说。” 惠州学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回答:“那座白鹤书院,是赵大人专门为坡公修建的,自坡公去后,黄鲁直大人等苏门四学士也偶尔来讲学,听说从明年开始,晁补之大人将坐镇白鹤峰。那些大理学子……” 孙琮打断对方的话,严肃的提醒:“如今没有大理了,在朝廷没有具体划分之前,只能说是故‘象林路’。” 惠州学政马上转换腔调,顺势说:“那些‘故象林郡’学子是在大理国……不,是象林路回归之时,被赵大人用刺刀押来地,原本是打算让他们熟悉我大宋官制,以利于象林郡迅速归化。 这些人来的时候,有的情愿,有的不情愿。不过,他们来到广南之后,赵大人许他们自由游览广南,在各府府学游学读书,每日还有车马费,膳食费…… 也就是这几个月,那些故象林郡学子慢慢老实下来,他们大多数都安定下来,开始在各府学挂名学习。而我惠州白鹤峰书院今年年初纳入府学体制之下,这些故象林郡学子慕名挂单者有三十七人,如今已经学习两到三月后不止。听说明年赵大人将在他们当中选拔官吏,让他们回象林郡治理地方……孙大人,我惠州府学可是样样依照朝廷体制,没有逾越。” 孙琮撇撇嘴:“我就不说你了——贬官出任学谕,设立学府,这也是朝廷体制吗?你没有逾越,谁逾越了?” 惠州府学拍着手笑了:“孙大人,何必如此严苛呢?我们且不说司马相公(司马光)贬谪到京兆(西安),也开设府学授徒,程颐在京兆也在授徒,就说王荆公(王安石)吧,他三起三落,贬谪的时候何尝没有开学授徒,若仔细计较起来,当初怎么不禁止王荆公?” “大胆!”孙琮抽了口冷气,赶紧说:“朝廷最近重议王荆公,将之配享孔庙,立于孟子之下,视为儒学第三圣!王荆公是你能议论的吗?” 惠州学政咧着嘴笑了,他悄悄的补充说:“我听说两浙一带将猪称为‘拗相公’,自赵大人来了广东,我广东也开设将猪称为‘拗相公’了……哼哼,猪也能站在孔庙配享,以为孔庙是猪圈吗?” 孙琮假装没听见,他吩咐说:“给我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广州,对了,广东境内匪患如何?”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不出意料升官 第二百九十九章 不出意料升官 惠州学政咧着嘴笑了:“孙大人说什么呢,我惠州通往广州的大路可是广东第一路,全广东第一条修的路就是我们,这条路上不少运输东西的,赵大人的老师在惠州,他能让这条线存在匪徒吗,大人既然是赵经略的旧友,就该知道赵经略治理民政是一把好手,如今,惠州通往广州沿线,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镇,全是农庄,农庄里既有屯垦百姓,也有我惠州当地士绅。赵大人以军法管束乡邻,保管不会有破落子出来捣乱。” 孙琮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顺着惠州学政的安排,连夜跳上马车奔向广州。 惠州通向广州的大路果然是广州第一路,修这条路的时候,赵兴逢山炸山,遇水搭桥,大路笔直的通向天地近处,在这条直路上,即使夜间行走,也不虑翻车事故,孙琮坐在轻车上,边走边看,八九日后,抵达了广州。 赵兴不愧是地头蛇,孙琮抵达的消息比他本人预先抵达广州,等孙琮向赵兴府上递上名帖的时候,赵兴似乎早就等在那里,一点没有耽搁的将他迎进府中。孙琮才坐定,赵兴劈头就问:“朝廷如何打算?” 孙琮从怀中掏出圣旨,苦笑着递给赵兴:“你的脾气,章老大人都知道,你就是索要战利品吗,朝廷许你的士兵保留自己的战利品,但皇宫里的违禁物需要尽数上交。另外,大理王需要迅速送到京城…… 如今,看日子,天宁节是赶不上了,朝廷希望你在正旦前将大理王族送入京城,另外还有那些违禁物……” 赵兴点点头:“就等朝廷这句话了……除了大理王族。王宫里的违禁物品,我再给朝廷上交三千万贯,这些够了吧。” 孙琮摇摇头:“章相公的意思是,占婆国一个小国,也能搜刮一万万贯,如今朝廷西夏方面战事紧张,处处缺钱,希望你能再多交点。” 赵兴叹着气。辩解说:“占婆国跟大理的情况不一样,占婆国是外国,占领之后可以进行掠夺,但大理却是故地回归,我们不可能过于搜刮。 再说,朝廷也太贪心了吧,广西广东没有让朝廷额外花一个钱,轻取了大理一国。还将大理国库敬献给朝廷,朝廷不能这样索求无度。” 赵兴一直不接圣旨,孙琮将圣旨轻轻放在赵兴手边的桌案上,又补充说:“陕西战事吃紧,朝廷今年要求各路协饷。别处我不知道,广南东路地额度是一千二百万贯……这还是章相公额外照顾你。” 赵兴脸沉下来了:“我广东赋税两千万贯,再要加协饷一千二百万,还让不让人活了。” 孙琮强笑着。回答:“熙宁七年,广南东路协饷一千七百万贯,正税不过一千四百万贯,以你赵离人的手段,难道不如熙宁年间的转运使吗?” 赵兴呲着牙,冷冷的笑着:“熙宁开边是王荆公主持的吧,你忘了说,那场伟大的战争过后。全国百姓毁家离国,流民千里,卖儿卖女,妻离子散,你忘了两浙一带为什么将猪称之为‘拗相公’,我可不想广东的人以后把猪称之为‘赵离人’。” 孙琮淡然一笑,说出了王安石的名言:“人言不可畏!” 赵兴马上接嘴说:“你们不怕老百姓,我怕。所以你对我说这话没用。广东一地绝不协饷……顺便问一句。我听说朝廷打算将王荆公配享孔庙,王荆公尝说‘宗族之法不可畏’。孔学难道不是‘祖宗之学’,一个不畏祖宗王法地人,却需要配享祖宗之祀来证明自己,你们在嘲笑王荆公吗?或者,荆公本人其实并不反对传统,只是喜欢借助‘反对传统’,打击别人?” 孙琮依旧决定无视赵兴的话,他微笑着,自顾自说:“章相公知道你着力恢复广东元气,也没想着你把这笔钱摊到广东百姓头上,你赵离人的手段朝中大臣都知道,他们还知道南洋一带小国无数。” 赵兴一拍大腿,狂笑着说:“这话我喜欢听,你早说吗,你早说这条件,我还跟你争论个啥。” 孙琮话里的意思,是隐晦的同意了赵兴拿南洋小国开刀,抢劫他们的财富来充实自己的库房。 这意味着赵兴今后有了针对南洋的用兵权——加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一职位,等于赵兴递交地出兵奏章可以自己先审阅——嗯,也就是他的”左手“审阅自己的”右手“。 这项权力正是赵兴需要的,他用胡萝卜诱惑朝廷大臣,就是想得到自主的用兵权。而他迟迟扣下大理地王族与战利品,也是想让朝廷让步。 如今看来,在现实的压力下,朝堂那些正人君子已经扭扭捏捏默许了赵兴的“对外抢劫”行为。 得到了自己需要的,赵兴伸手摸向那份圣旨,眉开眼笑地说:“我看看,朝廷给我什么封赏?” 孙琮叹了口气:“章相公也知道你这个人没有好处不干活,真不知道你拿着朝廷俸禄,却要处处跟朝廷讲条件,苏老坡怎么培养出你这样的弟子。” 赵兴一边展开圣旨,一边回答:“你错了。我跟朝廷讲条件,是因为我干了朝廷那份俸禄之外的活儿,我拿朝廷俸禄,本职工作干的比谁都好,额外的加班,自然需要一点加班费,这是朝廷该给我的,公平交易,两不相欠。 我看看……敷文阁直学士(从三品)、南洋巡阅使、冠军将军(正三品)、银青光禄大夫(从三品)、爵:开国子;勋:上骑都尉;检校枢密院詹事(正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好长一份头衔,幸好没有让我儿子去京城汴梁,这份封赏我很满意。” 赵兴刚才念的那一大堆头衔都是寄禄官,他的职官还原地未动,但加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则意味着他可以阅读职方司地机密文件,也可以被人尊称之为“使相”。虽比枢密使的“枢相”略低一级,不过,总算是“相公”一级了。 除此此外,朝廷还给他加了一个“南洋巡阅使”的官职,这个官职朝廷以前没有,估计是为了方便他对南洋小国动手,而特地增设的。 诏书中对万俟咏、帅范也各有封赏,两人都升任了一个节度使地虚衔。踏上了五品官的门槛,可以荫子封妻。 赵兴翻完圣旨,随手将它丢到桌上,目光灼灼的盯着孙琮看了半晌,突兀的问:“我听说邢恕最近老在背后捣鬼,有这事吧?” 孙琮端起茶杯,用喝茶回避赵兴地目光。但赵兴这句话还是让他呛了一下,猛地将茶叶喷了出去。没等他回答,赵兴掰着指头,自顾自的说:“新党现在坐稳了江山,开始正常内讧——章相公(章惇)与李清臣不合,李清臣被弹劾。出知河南府;张商英与来之劭不合,张商英被贬官外出;杨畏与孙谔不合,杨畏落职;曾布曾相公攻击吕惠卿,吕惠卿始终不能在朝;曾布还攻击章惇、蔡卞。说这两人在变法派中反复无常,起到很大地破坏作用。 当初邢恕是被章相公提议任命为御史中丞地,此后邢恕俨然是章相公的得意走狗,指哪儿咬哪儿。我记得邢恕弹劾司马相公,叫嚣要查禁《资治通鉴》,还要扒司马相公的坟,但我听说陛下召见邢恕,询问:‘外间议章惇如何?’。邢恕却回答:‘章惇所长在于果敢,所失者在于专恣。其才可以济险,不可使之履平;可使自用,不可使之用众。’ 据说邢恕说完这话,自己觉得过于缓和,又补充说:‘作为丞相,要擅于协调使用众人的才能,而章惇唯独做不到这一点……’。有这事吧?” 孙琮勉强回答:“你既然知道邢恕所言。也该知道官家如何回答?” 赵兴所说的是,章惇在相位待久了。所作所为并不能让赵煦满意,赵煦已经逐渐开始忌惮章惇,所以才询问御史,而御史是管理弹劾百官的。小皇帝在这里的询问态度,实际上是暗示邢恕进行弹劾。但邢恕这个人太急功近利,他狠狠的攻击了章惇,却触及到小皇帝本身,因为小皇帝是对章惇地无限信任,并亲自挑选章惇担任宰相,所以邢恕说章惇不适合当宰相,实际上也在说小皇帝眼睛瞎了,看错了人。 小皇帝当然不肯承认错误,他的暗示只能嘎然而止——官家的回答是:“我能够驾驭章惇。” 小皇帝这么一说,邢恕这个顺风草也马上打消了弹劾的念头。不久,章惇听到这消息,他唯一的手段只能是:寻找转移小皇帝地注意力的办法。 可遗憾的是,大宋现在财政状况不好,处处都处于灾后恢复阶段,本来天灾过后恢复艰难,再加上推行新法的“人祸”,因此章惇可选择地面就不多了,想来想去,唯有选择对外战争。 有赵兴在的南方不用发愁,章惇干脆就放权给赵兴。除此之外剩下的就是西夏,而西夏有吕惠卿那个大贪官在,无论多少拨军费都像拨进了无底洞,章惇唯一的选择是不停的往无底洞里塞东西,希望有一天能够把吕惠卿这个深渊填平。于是,他就迫切需要财政支持。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赵兴肯给他输钱,他什么条件都肯答应。 秘密揭开了,孙琮也不想隐瞒,他叹息的说:“现在局势艰难啊,七月份的时候,政事堂议事的地方还在章相公府上,但陛下垂询过邢恕之后,朝堂地风向已经变了,章相公现在迫切需要赵兄的支援,看在以往的情份上,赵兄,此次大理征讨,战利品能否再加两倍?” 赵兴把头摇的像波浪鼓:“大理王宫那些伪御用品,都是违禁物品,将士们没有敢动分毫,那些东西价值不可估量。仅仅数套从唐代流传下的青瓷杯,也能价值百万贯。光这些王宫用品,我估计已经价值上亿。在这些物品之外,我肯另外增添数千万贯,已经是竭尽所能了,你可不要逼我?” 孙琮摇摇头,把刚才的话题扔到一边,又从怀中摸出了另一份圣旨:“章楶章老大人年初的时候。要求从广东调拨火枪,说是朝廷的火枪威力太小,可惜朝廷往广南传递信息不便,这事耽误下来。 五月份地时候,泾源路准备姚劲轻敌冒进,被西夏人包围,全歼,有一支火枪队也被西夏人俘获。章楶章大人说。环庆火枪必须换装,可他又不信任军器监地出品,要求朝廷跟你商量,让你帮助训练一支三千人的火枪队。但章相说:你是不给条件不干活,朝廷现在没钱。除了钱之外,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三个准许”,赵兴竖起三根指头:“朝廷既然开了口子。我提地条件太低,朝廷会很没面子,是吧?” 孙琮面色一紧,催促说:“说详细点。” “准许蕃商在广州自由置产;准许滞留海外、逾期未归的宋商自由落户;准许广南海军自由出动——我的意思是说:今后我广南海军出动,无需枢密院调兵令。” 孙琮长长吐了口气,诧异的望了赵兴一眼,回答:“第一条,准许蕃商在广州自由置产。我大宋从来没有禁止蕃商自由置产,比如泉州蕃商,不仅在城里修建店铺,还盖起偌大的寺庙,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如果是说准许蕃商置办田地,广州附近的空地你都填了几十万垦荒地人,也不差他们这一个。朝廷可以许可你在广东稍稍放开手脚。 第二条嘛。逾期未归的宋商问题,我听说你已经在着手了。如果要朝廷出一份正式许可,也不是不可以。至于第三条,稍稍有点麻烦,不过你调的是海军,广南东路距离京城遥远,信息一来一回需要很多日,我们已经允许你掌管南洋攻伐,我可以替枢密院答应你,三十艘以下的船舶任你调用,只需事后报备。枢密院决不干涉——枢密院对于海战并不熟悉,让他们出海战阵图,恐怕他们也出不了。” 赵兴惊讶的反问:“这么爽快,你真能替枢密院做决定吗?” 孙琮笑嘻嘻的回答:“不久前,有人建议让谪居岭南的刘挚等人‘稍徙善地’,以‘感召和气’,陛下却说:‘刘挚等安可徙!’——章老大人临来前交代,只要你的要求不涉及贬官,我可以酌情答应。” 说罢,孙琮又轻笑着补充:“我原本以为你要替自己提要求,但你这三点却都是为了朝廷,为了朝廷,章相公那里自然无有不可。” 赵兴吱地冷笑一声:“我认为,我要真提自己的要求,恐怕朝堂答应的会更爽快——你说的不错,我这里所作所为,确实都死为了朝廷。第一条,准许蕃商购置土地或者房屋,可以让广州的土地价格上涨,土地交易每笔税收都归于朝廷,只要交易旺盛了,我地税收就要上来。 你知道我这几年大力垦荒,那些荒地已经变成熟田,发放到垦荒人手里。这些田地有的人年初来耕作,年尾抛荒搁置,或者转让亲戚朋友,但无论怎么说,广南稻谷一年三熟,那些地闲一个月都是浪费。这样巨量的土地闲置,导致地价涨不起来,朝廷的税收也受损失,让蕃商参与,给予蕃商购置土地地权力,哪怕他们不去耕作,也可以对土地进行保值——保值,你知道吗?在蕃商的眼里,大宋的土地是最保值的。” 孙琮点头:“我一定把你说的这点告诉朝廷。” “至于逾期宋商的问题,那也是方便我水池将士,茫茫大海,毫无路标,有时候,一个船遇风暴漂离出去,有可能漂出去几个月的路程。而大海实在太大了,海军的一次征战有可能要跨越年头,因为他们要等待季风,躲避风暴。所以,海军出战,不能论月计算时间,而需要论年。 每位宋商都限定一年一个往返,这对经商地人来说是不公平的。有宋商的例子在前,我们的海军也不敢出远门,只能在澡盆里行驶来行驶去,所以我们不应该限制我大宋百姓出海的日期。他们出海,虽然在海外的时候没有交纳丁口税,没有服劳役,但同样,他们也没有享受我大宋百姓地福利。我大宋官员也没有为管理他们而付出心力。所以,这是件两不亏欠的事。 为了能让我们地水师,我们地商人走的更远,我要求废除商贾地港引与出海许可证制度,任凭他们自由出海,自由贸易,回来的时候也无需交纳罚款,只要论船纳税就行。” 孙琮惊问:“如此一来。商人们若是随意出海,随意上岸出售海贸货物,要市舶司干什么,市舶司该怎么征税?” 赵兴笑着摇摇头:“海贸的货物都是大宗单子,动则数千斤。这些货物总不能在自家地厨房出售,因为人等的起,也许货物也等的起,但船等不起。船一空置下来,满船的水手要养着,船只也要修缮着,每歇一天就是烧一天钱,所以海商需要尽快抛出货物——而有些货物既受不了潮,也不能存放过久,所以他们必须要到专业的大型市场去抛售。 你放心,市舶司只要建一座大型市场。再修建相应的库房与码头,他们的货物总要从码头上搬卸下来,总要存放在库房,总要尽快抛售,把住码头、库房、大型交易场这三个关键,就已经可以完成征税了。 告诉朝堂里的大臣们,海贸货物不是菜园子地菜,谁过去了都可以拔出来揣自己兜里。海外的商人来我们这里是来做贸易的。尽快卖出货物,尽快装满他们的船。这才是他们的意图,所以海贸逃税,要比咱本国商人逃税要麻烦地多,成本也大得多……他海外商人们人生地不熟,没那个心思。” 赵兴是在这里嘲笑朝堂大臣农民意识过重,孙琮对他的嘲笑直接无视了,他连连点头:“回去我会跟章相公细细解说,当然,你能写一封奏章,把理由都陈述清了,我会更方便。” 赵兴笑了,他玩味的盯着孙琮,突然问:“陛下身体如何?” 孙琮一愣,缓缓的回答:“陛下常病,太医诊断陛下地病情症状为‘精液不禁,又多滑泄’。” 小皇帝身体不好,这在大宋不是秘密,外界早知哲宗性命难保,中书侍郎范百禄曾兼任侍读,很了解哲宗,对其健康状况深表关切。不久前他出知河中府(治今山西永济县蒲州镇)时,专门上疏哲宗。奏疏引用孔子所说:“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告诫哲宗应注重“养生身之道”、“福寿康宁之术”。 大宋朝臣早就在议论18岁的小皇帝恐怕活不长了,皇帝的病因起因于极度性放纵,他九岁开始玩女人,十一岁还要找乳娘,这年代没有“整顿低俗”的说法,所以皇帝的丑闻闹的尽人皆知。按中医说法,人小的时候,精关未固,小皇帝的过于放纵,要在普通人家,早就该死了。他之所以现在仍未死,那是因为他是皇帝,皇家级地滋补用品吃的太多,而普通人想吃也吃不起。 小皇帝对大臣们的告诫却很不以为然,他坚信自己英明神武,万寿无疆,在大宋朝享乐至上的风尚下,谁劝他节制,他就收拾谁。最近,宫里已经传说小皇帝已经“见风流泪”,夜里需要盖重裘才能入睡,而赵兴送给他的鸭绒被更是不可或缺了…… 孙琮极力想岔开话题,转问起赵兴大理的情况:“离人打算什么时候送大理王室上京,正月份的时候能够送到吗?陛下以为最迟不要超过三月三,那时金明池开放,正好普天同庆。” 赵兴答应的很爽快:“大理国地缴获物已经造册、封存,王室子弟也都拘押在位,孙兄要是着急,我明天就发船运送他们,保管十一月抵达京师。” 孙琮轻松地笑了:“既然离人打算通过海运运送段氏子弟,那就先给朝廷送个话,让朝廷有所准备,这样吧,你给朝廷送个快信,约定个日期——就约定正旦吧。腊月十五抵达扬州,让他们从陆路走,正旦抵达京师,也好让京师大臣做好献祭准备……然,缴获物的册子必须提前送到京师,我今天回去写奏折,随你地快船一起发送往京城。” 帆船时代的船速不可能精确测量,因为那时没有gps,数据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精确。而飞机发明后,船舶不再讲究速度而追求载货量,从此走上了另一个发展方向。因此,不能用大帆船时代的“节数”衡量现代船速,两者不是同一个概念。而且,尤其不能以中国的轮船速度衡量帆船时代的船速,因为在现代中国,超载是正常现象,轮渡为了节省成本,总是尽可能用马力小的马达,带动尽可能大的船。 现代,从广州一路航行到杭州,大约五天至十天航程,而大帆船时代,远洋货轮抵达非洲需要七天。据说澳大利亚完全仿制大帆船时代的帆船,能够航出四十五节的航速,这个速度远比现代中国国内轮渡五至十节、平均八节的航速要快。 在赵兴的努力下,杭州现在抵达广州的快信最快也就是两天,慢一点的话,也就是四天,通常加上装货卸货的时间,海船直驶扬州大约需要九天左右时间。走陆路的话,动作快的需要三个月;慢的,比如苏轼的速度,则是八个月。 从时间来看,赵兴真要发动,让船快速来往,完全可以在十月份完成与京师的信件往来,剩下一个月可以让赵兴筹备献俘的事情,孙琮腊月初动身,完全可以在正旦赶到京城。 这么一计算时间,发现时间非常充裕,孙琮放松了心情,又问赵兴:“离人贤弟,上月,熙河奏称:西蕃有部族来认喀罗谷为自己祖地,又遣人沿河放牧,朝廷认为,恐怕吐蕃有经营啅罗之意,且与夏人互为唇齿,意图在喀罗谷骚扰,逼近我大宋邈川之地。 章楶老大人的意思是,如今陕西一带兵力吃紧,无法应付背后的青唐人。你既然拿下了大理,章相公的意思是,能不能让广西军压上去,压到吐蕃边境,让吐蕃约束青唐部族——既然吐蕃想夹攻我们,我们也可以夹攻吐蕃嘛。” 赵兴马上接过话题,顺势问:“朝廷对大理的想法是什么?” 第三百章 对付狗的肉包子 第三百章 对付狗的肉包子 孙琮笑了,他脊背重重靠在椅子上,狡猾的回答:“听说你在云南已经开始改土归流,划分县治……朝廷,朝廷的意思是完全看你的意思,你该赶紧向朝廷上奏。” 赵兴憨憨的笑着,一副肝胆为国的模样:“广西边境设立了太多的羁绊州,我却不打算让大理一开始就成为羁绊——如今,我已经将善阐府一分为二,将大理北部也分为四,设立六个州,准备将整个大理作为一个新的路,我希望朝廷能够允许这个‘路’按我的想法处理。” 孙琮回答:“我来的时候,章老大人的意思是将大理单独划为一个路,恢复古称‘象林’,称之为‘象林路’,由广西代管,这大理与广东隔着一个广西,大人若感觉插手不方便,朝廷的意思是取消广南西路转运司,合并成为两广转运司,但广西必须另设钤辖,治所桂林,统管广西兵马。” 赵兴拍手:“正合我意!” 孙琮顺势又说:“若是离人肯用快船运送大理‘伪王’,那我还有时间去大理王都看看,不知道大理的王都怎样?” 赵兴马上赞同:“是该看看,一国之都啊,那座羊苴咩城(今大理古城城西一带)非常美——传说,仁宗年代、庆历元年,大理国第九代国王段素贞打算退位为僧,问资质聪慧的孙子段素兴是否愿意继位。段素兴说:‘阿祖若传位,当让吾土繁花似锦,赛过皇帝洛阳。’ 果然,段素兴继位后,立刻‘以东库金银营建拓东,开春登堤。遍种四时黄花二十四品,名金梭堤。又于云津桥种二十四品四时白花,名银梭堤。辟三泉九曲,仿兰亭事’。每年春天,他挟妓又载酒,男女列坐,昼夜行乐。妓女中有一个叫素馨,甚得段素兴喜爱。因而命名堤上白色花为‘素馨’,这就是素馨花的来历。 可惜,现在不是春季,春季的时候,羊苴咩城百花盛开,满城香气,美不胜收。” 孙琮摇头:“那有什么,那座城市再美。不过也是段素贞追仿我洛阳制作的,它能有洛阳美吗?不过,我怎么没听说过段素兴的名字,庆历年间,大理国王段廉义曾入贡朝廷。这位段素兴,未曾听说过,现在大理国王还是段廉义吗?” 赵兴答:“说起来。我的入侵赶了个好时候,熙宁九年(1076年)。大理国王段廉义曾派使者入贡宋廷。但那时,权臣高智升已渐渐攫取了全部权柄。 到元丰三年(1080年),大理臣子杨义贞发动政变,杀国君段廉义而自立,改元德安,号“广安皇帝”。高智升派儿子高升泰带兵讨逆,诛杨义贞,拥立段廉义地侄子段寿辉。自任布燮,以儿子高升泰为善阐侯。自此高氏父子在大理国权倾朝野。 段寿辉畏惧高氏,在位仅一年,就出家为僧,禅位给堂弟、段思廉之孙段正明。绍圣元年(1094年),高升泰废段正明自立为王。这位废王段正明帝号为‘保定帝’,他有一弟名段正淳。 去年(1096年),高升泰病逝。由于云南诸部的反对。高升泰临终嘱咐其子高泰明还政段氏。于是高泰明拥立段正明的弟弟段正淳为第十五代大理皇帝,但大理国柄依然掌握在高氏手中。人称这位善阐侯为‘高国主’。 段正淳儿子段和誉(即《天龙八部》中的段誉)今年一岁,也在俘虏堆中。(在金庸小说《天龙八部》中,高升泰与段正明、段正淳亲如好兄弟,忠心耿耿、可昭日月。而小说中保定帝段正明将皇位传给段誉,反而高升泰、段正淳并没有当皇帝。) 段正淳去年才登位,但大理权臣把持国政,国内动荡不安,再加上宗教冲突不断,大理人人都无心战斗,让我捡了个便宜……你看,大理国国王段廉义被杀,大理国没有告哀;大理国国王段正淳复位,没有向我大宋报告,我大宋对于这个蕃属完全失去了控制……我认为这些入侵理由足够了,剩下的让朝堂那帮大臣去编吧,他们要想不出我们灭亡大理的理由,就白读了一肚子圣贤书了。” 孙琮哑然的问:“庆历元年继位的是第九代国王段素贞,现在已经是第十五代了?大理王位地更替可真快,那位喜欢携伎暇游的段素兴又去了哪里?” “段素兴热衷于城池建设,自然无心于国事。因而不到三年就被群臣要求下台,给段思廉让位。而段素兴接到新皇帝让他去皇位做善阐侯的诏书,竟高兴地说:‘阿弥陀佛,当皇帝有多稀奇,听大臣奏事耳朵割麻。如今我住我建的鄯阐,地位和皇帝无两样。观我的花,行我的乐。今后我怎么行乐,段思廉也管不了。’ 而段思廉之后,高智升已经兴起了,段素兴建好的城市便便宜了这位权臣……此后大理国王更换频繁,几任国王常常出家为僧,结果让高升泰篡了位……” 孙琮有滋有味的听赵兴讲述了一遍大理国地近代史,兴致勃勃的说:“我真该去大理王都看看,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见一见王颖、董必、文勋,离人贤弟,我见他们,没什么大碍吧?” 赵兴笑眯眯的摆手,招呼从人:“来,端上二陈汤。” “别,离人兄,虽然公事谈完了,但我们这还没说几句私语呢,你怎么就开始奉汤送客……” 赵兴笑眯眯的回答:“君子坦荡荡——老师教我要遵守规则,我是个最守规则的人,比如大理国王地情况,我不是也没阻止他们上报吗,我对朝廷没什么可隐瞒的,孙兄要去,只管去。” 孙琮笑了:“得了。赵离人,你别在我面前装样子了,比如你的火炮,比如你造枪的广东枪械局,这些你都没有向朝廷报告,是我在职方司替你压下了这些报告,所以我这次来,你不能亏待我——我听说广东现在有不少真腊货物。天竺货物,运到京城卖地很火。往京城运送战利品地船只,你得给我留一半的舱位,我顺便带点私货回去,也好补贴家用。” 赵兴晃着脑袋,笑着说:“我到广州四年了,广东的小船基本上淘汰了,现在用最小的快帆船跑沿海。每船大约是二百料的舱位,按我们这里的计算法,能装百吨货物,而最大的船,一船货可以装五百吨。你真要装半船货物过去吗?那可是百吨,这些货物用马车装,你能装两千辆马车,你有这么多钱买货吗?” 孙琮咧着嘴。无赖地笑着:“琼州知州周逢、昌化军节度使白枢——” 赵兴笑而不答,孙琮拖长了腔,见到赵兴始终胸有成竹,笑了笑,回答:“这两个人曾经报告,说你在琼州建立码头,屯垦养兵,这份报告是递往福建地。报告中说你名下有不下五百艘商船,如今,这封报告被我压下了,赵大人还有什么说的?” 赵兴鼻子耸了耸,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允许,他俩能够把信递出去。哈,这封信还是枢密院衙门里的‘一赐乐业’小吏提醒你的吧?也就是他们提醒你了。你才注意到。是不是?我听说这封信你拿回家里,你不妨回家去翻一翻。看看信还在不在?” 孙琮脊梁发冷,他嚅嗫的说:“难道……赵大人,私自屯垦,养军,那可是大忌,我当初看了也是一身冷汗,可又想到南兵不堪战,水军终究上不了陆地,才替你瞒下来,你不会……” 赵兴哈哈笑了:“你认为我会反叛吗?你认为我在策划谋反吗?” 孙琮摇摇头:“广东偏僻之地,你最多能凑集两三万军队……昔日刘邦居汉中称王,要烧毁栈道才行,你一到广东就大肆修建通向邻近各州县的道路,章相公也说了,这不是割据称王的架势……我是怕琼州多事,又惹来朝堂攻讦,才替你瞒下了。” 赵兴点头:“还是章相公知我。原本我开发琼州,也有一个犯忌之处,就是那座农庄用了大量地昆仑奴,这违反了天圣令。另外,码头也是有多国蕃商共同管理地,违反了朝廷关于蕃商的管制条令,所以我不想说出去,打算慢慢向朝廷递过话去,然后揭开秘密。毕竟现在琼州收入不高,便是征税也征不了多少,等到那码头建起来了,税收上去了,再向朝廷说,也是个收入。 奈何董必去了一趟海南,几名官员都吓了一跳,他们疑神疑鬼,不敢向广东投诉,我索性将他们地信递送到了福建,这样,也避免我广东掀起轩然大波。 我就是想让他们看看,这件事原本就是一件不以为然的鸡毛小事——琼州能有多少人力?货物能有多少消费市场,我也就是在那圈了一片地,种点粮食,种点糖对外卖卖,那个地方,几个鸟人也能掀起叛乱吗啊?” 孙琮拍了拍胸口,补充说:“你的意思是,我若不扣下那份文件,一赐乐业小吏也会将文件扣下,而朝廷不做批复,时间久了,也便冷了他们地心,是吧? ……我明白了,告诉你,你刚才不是问我有多少钱,是否能够买下半船货吗?我没打算掏一个钱,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该给我的。” 赵兴气狠狠的回答:“当然,我原本也知道你这次不打算掏钱,对了,你给我的那份职方司名单,我也都用上了,咱俩现在是一条线上地蚂蚱,你捅出我的秘密,自己也落不了好。” 孙琮舔着脸回答:“当然,说起来朝堂大臣待你不公,你在密州、杭州、扬州、环庆,每到一处造福一方,朝廷反而把你贬来岭南,还要让你把孩子送到国子监,这分明是猜忌你,我也心里鄙薄。 你不把孩子送去是对的,孩子到了朝堂,你再像今日这样为所欲为。可就难了。我是你的老朋友,能帮的上你,当然要帮你一把,我当然知道你没有谋反的心思,只是不愿太受拘束而已,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你少受注意,我已经尽量帮你了……” 孙琮说话的时候,赵兴地记忆里已经跳到了别处。他似乎想起女真人崛起的时候,大宋对女真的情况全不知情,竟然要靠一个叛变来的辽国商人介绍,才能知道辽金发生了大战。而对西夏方面,职方司做的也不够,原本那些商人会成为最好的间谍,因为对商人来讲,经商必须了解当地的市况……可惜。职方司显然忽视了这点。 从孙琮刚才的话里,赵兴可以知道,大宋对大理这个国家也是两眼一摸黑地,大约那些官员们依然没有意思到商人地情报价值。 与国家机构相反的是,赵兴地货栈沿着长江、运河已经深入到京城。深入到陕西,向北则深入辽国、女真部落。 看来,要给大宋官员换换脑筋了,赵兴竖起一个指头。说:“刚才你提到我为什么不提个人要求,我现在提个个人要求:咱大宋禁止个人出面办报纸,你也知道,我家妾室廖小小名下有一间活字印刷坊,我想允许朝廷开个特例,哪怕用广州官府的名义,允许我办一个报纸,就叫做‘海外风物志’。怎么样?用这份报纸,我向商人们刊登一些域外商业信息,方便他们经商。” 孙琮大包大揽:“我刚才说了,章相公已经答应,只要不涉及贬官,什么都答应。以广州官府的名义办邸报,最好,朝廷虽然禁止个人。但恰好没有禁止官府办。只要不影响朝廷税收,朝廷支出不是太多。我可以替你答应下来。” “不需要朝廷支出一个铜板”,赵兴赶紧解释:“从头到尾不需要朝廷支付一个铜板。办报纸,那可是暴利,挣钱的行业怎么要朝廷掏钱——挂什么名目无所谓,只要朝廷允许就行。” 中国惯例是,有理由的违反规则那不是犯罪,是为国为民。赵兴肚子里一大把地理由,孙琮代表朝廷表态了,那他还有什么顾虑——“‘海事新闻报’,我打算给这个报纸起这个名字。报纸每十天一期,除了刊登官场信息外,还要刊登一些海外轶闻,包括千奇百怪的食物、动物,加上商品行情,还有广告……” 赵兴脑海里浮想联翩,他准备把现代报纸的排版技巧引入其中,让报纸成为百姓喜闻乐见的一种传播方式…… 他在那儿遐想,没听见孙琮的呼喊,孙琮喊了几遍,他才醒过神来,反问:“什么?你刚才问我什么?” 孙琮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继续问:“你刚才说到海外轶闻,倒让我想起一个疑问,你是怎么打败大理象兵的?听说狄青攻打交趾的时候,遇到了交趾象兵,大败而归,传说大象怕老鼠,狄青后来让士兵抓了许多老鼠,才吓跑了大象。 人都说大理是瘴疠之地,狄青原来统二十万大军,耗费数年才攻入交趾北方五省,你怎么一支侵兵就灭亡了整个大理,如今京城说‘浑话’的伎人们都在传言张立是武曲星转世,使大神通吓跑了大理象兵,你们用地也是老鼠吗?” 赵兴笑的满地打滚:“大象会怕老鼠,你见过怕肉包子的狗吗?” 孙琮诧异的反问:“这话什么意思?” 赵兴笑的肚子疼,他好不容易平息了笑容,气喘吁吁的说:“大象是杂食性的,这个意思是说它既吃草,也吃肉,老鼠对它来说是最味美的糕点,它见了老鼠就好像饥饿地乞丐见了猪蹄子,饿了几天的狗见了肉包子——当有一天狗开始害怕肉包子的时候,也许大象会怕老鼠。 你不知道,大象行进的时候,发现田野上的老鼠洞,经常会用象鼻子吸住洞口,将洞内的老鼠吸出来,你若看见几头大象围在一起跺脚,那就是他们在捕捉老鼠,它们用跺脚惊动洞里的老鼠,等老鼠一行动起来,大象就会用鼻子吸出老鼠,送到嘴边咀嚼。 太可笑了,居然有人传说老鼠能打败大象,就像馒头能打败饿鬼,肉包子能打败狗,这不可笑吗?!” 孙琮脸黄了,他不依不饶的问:“可是狄青当年确实遇到象兵,他是怎么打败象兵地呢?你是怎么打败地?” 赵兴笑着回答:“大象怕声音,驯化好的大象,多数是被刺聋耳朵,象奴用一个铁钩子指导大象行动,大象皮糙肉厚,让它往左走,象奴会用铁钩钩它左边耳朵地肉…… 但是,大象耳聋之后会有很多弊端,所以替代方法是刺聋大象一边耳朵,但也有人不刺聋大象耳朵开始驯化的,这样的大象会害怕巨大的响声,人们不得不在它耳边频繁吹号,以让它适应这种声音。 此外,大象从不爬坡,因为它身体太重,爬坡要消耗太多的能量与体力,所以象走过的路上,低处的草全吃光,山坡上的草却一动不动。 狄青的战场我研究过,狄青连续败在象兵手下后,有一天他刚好列阵在一个山坡上,所以任凭象奴怎么催促,大象也不愿仰面攻山——我可以猜测当初的情景,大象停滞在山坡下,狄青用火箭惊扰大象,敲锣打鼓吵闹大象,被烘烤的发狂的战象反身践踏了交趾国的后续军队,事后狄青不知道为什么大象不肯向他攻击,把这种结果归之于神,又恐怕朝廷猜忌,所以他含含糊糊的描述战况,结果以讹传讹,便成了狄青用‘肉包子打败了狗’。 至于我,我打占婆国,占婆国还没来得及摆出大象;我打大理国之前,已经把通往善阐府的大路修的宽宽大大,所以,我的士兵一路吹着口哨进入大理权臣高泰明的善阐府,拿下了高泰明,大理国还有什么兵力抵抗?……一切就这么简单。” 孙琮张了半天嘴,许久才合拢:“就这么完了?!一个立国数百年的国家,一个别人以为二十万大军都打不下来的国家,你竟然吹着口哨就灭亡了它。” 赵兴摇着头,轻笑着回答:“你忘了我事先做了多少工作:我先是修建大路,而后又竭力向大理伸出触角,甚至花钱替他们铸造了一口紫金铜钟,如今那口铜钟还悬挂在善阐府我大宋钟楼里,为了运送那口铜钟,我用二十万人修了一年道路,花的钱像泼水。你以为简单,这其中要多少谋划。” 孙琮打了个哆嗦:“难怪你叫‘赵老虎’,大理人白得你一条大路和一座钟楼,自以为占了莫大的便宜,没想到却让你趁机攻灭了他们的国家——这样看来,你的便宜不好占,你送我半船货物,不会对我有什么企图吧?” 第三百零一章 去大理抢石头 第三百零一章 去大理抢石头 孙琮的说法让赵兴笑了,赵兴斜着眼睛盯着孙琮,不屑的反问:“你一个六品詹事,能给予我什么东西?” 孙琮晃着脑袋,得意地回答:“我虽然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的,你可不要小看我……对了,你一直说大理国是由高氏把持朝政,这批俘虏里是否有高氏的存在,若有他们,朝堂里有大把的理由可以解释我们出兵的理由,比如:我们是为了消除叛逆,出兵攻入大理,俘获了高氏叛臣……” 赵兴冷笑的说:“高氏俘虏还在,但在我看来,最好的出兵理由就是太祖说的那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孙琮却不在意赵兴的煽风点火,他笑着说:“高氏在哪里?有他在,我这趟任务算是完美了?” 赵兴答:“段氏复兴(大理国又称后理国),政令都出自高氏,人称‘高国主’,段氏徒拥虚位。蒲甘(缅甸)、阿巴斯王朝波斯行省、昆仑、真腊等国前去进贡,要先见高国主,然后朝见段王。高氏为久远计,大封子弟于永昌、昆明、建昌、鹤庆、楚雄等重要地方,使权力集中在高氏家族——现在,我单独关押善阐侯高泰明,因为他有用。其他几名高氏弟子便拘押在封地里头,你不是要去大理看看吗,恰好你去把那些高氏侯爷全带回京城。” 赵兴说到这,拍着大腿补充:“说起来,我们抓住了一个好时机,段正淳去年复位,国王的位置还没有坐稳,高氏几个侯爷新封下去,有的还没有到任。全被我们抓起来了,这让我们管束大理,减轻了许多障碍,如今大理恢复县治的情况,做的非常出色,你回去告诉朝廷,大理直接改为我大宋州县,已经水到渠成。无需节外生枝了。” 宋语“波斯”与“大食”同音,赵兴刚才解释的时候,孙琮目光闪动,就想插话,等到赵兴稍稍停歇,孙琮赶忙见缝插针:“等等,你刚才说大食是阿巴斯王朝的一个行省,是这样吗?” 赵兴点头。孙琮若有所思地说:“这么说来,有宋以来,凡是以黑衣大食的名义来朝贡的人,都是骗子!” 赵兴哈哈笑起来,指点着窗外说:“你知道为何自我主管广州市舶司以来。朝贡的商人就已经绝迹,我告诉你,广州市舶司有一群舌人(翻译),专门帮外国人伪造国书。冒名朝贡。这些人从唐朝就开始干这事,因为那个大食国从唐朝开始就是阿拉伯的一个行省了,有唐以来,所有大食朝贡使者,都是广州市舶司的舌人伪造出来的。” 赵兴只谈到距离大宋三百年之前,波斯已经成了阿拉伯王朝的一个行省。他还不知道,在此以后地七百年间,波斯一直是阿拉伯各大王朝的转让品。 “大食从三百年前已经灭亡。现在赛尔柱帝国崛起,他占领了黑衣大食的西北部,与此同时,黑衣大食的东北部由花剌子模王国(今乌兹别克与伊朗东北部)占领,而他的南部还有新崛起的廓尔王国——知道我那些廓尔喀奴隶吗,他们就是来自这个王国。 黑衣大食从唐代就不存在了,他们只是别人的一个行省,没有独立的外交权。而从目前地局势看。只要赛尔柱王国继续南侵,他们会切断波斯行省与阿拉伯的联系。最终,这个波斯必将被赛尔柱与廓尔王国瓜分。” 孙琮被赵兴的话所震撼,他喃喃自语:“原来有唐以来,所有的大食商人都是假冒的,怎么会这样?” 赵兴笑着反问:“你知道了真相,你会说出来吗?” 孙琮不会说出来,他慢慢地摇着头。 自唐以来,所谓波斯商人的朝贡事件何止百例,否定这件事,那么三百多年间,多少官员成了被骗的傻瓜,依据官场潜规则,孙琮不应该公布真相,让其他的官员出丑。 他不知道,在此往后,还有七百年地历史,继续有人假冒波斯商人朝贡。而实际上,波斯被赛尔柱与廓尔王国瓜分后,他们随后遇到了南下的蒙古大军,成了蒙古人的奴隶,等到蒙古南征大军被埃及马木留克兵剿灭后,他们又成了奥斯曼帝国的附属物。 直到清代中期,奥斯曼帝国衰落之后,波斯人才重新建立自己的国度。 也就是说,在中国古代史上,大多数时候所谓的波斯商人朝觐,基本上都是一个骗局,因为那时的大食(波斯人)压根没有独立的外交权。 “怎么会这样,广州那些舌人为什么会假造大食商人朝觐?”孙琮难以置信地问。 赵兴淡淡的回答:“因为朝贡是贸易方式——海贸一般有五十倍到七十倍的利润,然而我们的朝贡贸易,赏赐却相当于货物价值的十倍,据说这样做体现了天朝上国的富足与宽容大度。 请记住,这个‘赏赐十倍与货值’,是按京师的物价标准衡量的,这也就是说,蕃商贩来一船货物,如果在广州发售,只能获得五十倍到七十倍地利润,而假托朝觐使者,将货物奉献给朝廷,他能获得五百倍到七百倍地利润,甚至一千倍。 这也意味着,如果大食朝贡使者向朝廷奉献上一砣狗屎的话,朝廷送给他地是一块狗屎大小的黄金,甚至五块这种大小的黄金。厚利之下,怎么不让人疯狂——你知道,十倍的利润已经足以让人冒着毁家的危险,五百倍的利润,谁不肯干。 便是地方官员对这种事也是尽量蒙骗着,因为在朝廷来说,万国来朝那是祥瑞,指引一位朝觐使者过去,地方官在考绩上会得到‘卓极’,会顺利升官,这种荣耀事的参与者是要将此事写入墓志铭向后辈被夸耀的。所以地方官员明知道是假的。也愿意向朝廷引荐。 在上下配合下,只要一位陌生的商人来到广州,没有携带我大宋发放的船引与贸易许可,舌人为了将这船货物销售出去,而后抽取佣金,会指导他冒充朝觐使者,地方官员也会积极配合——于是,我华夏被蒙蔽了三百年……” 赵兴还没有说的是。我华夏还将继续被蒙蔽七百年。因为孙琮即使知道了真相,限于官场潜规则,他也不能说,而赵兴也不敢随意揭开真相…… 这恰好是他想办一份《海事新闻报》地初衷。 “原来我们的朝贡贸易,都已经被番外各国当作傻瓜贸易、白痴贸易,三百年了”,孙琮轻轻叹息:“这事牵扯太广,理藩院归礼部掌管。历任礼部尚书多有做丞相者,这事掀开了,上下三百年,凡做过礼部尚书的人都不好受,因为他们都成了天下笑柄…… 离人。这个问题不要再谈了,你刚才不是已经奉汤送客了吗,我先告辞了,两三天后。等我见过几位察访使,我们一起动身去大理。” 赵兴叹息着说:“优势文明的魅力在于创造,唯有创造才能保持优秀。我们在石器时代创造了朝贡贸易,原本这种贸易方式是想在效率低下的石器时代,以国家力量促进货物流通,但现在进化到了铁器时代,社会分工越来越细,生产力水平越来越高。我们也应该适应这时代,创造出新的贸易方式。 我以为,贸易的事情归市舶司——我在广州就是这样做的;而外交地事情归朝廷礼部,朝廷不应该再维持石器时代的贸易方式……算了,我跟你说这些没用,礼部大人的岩石脑袋,你我撼动不了……请喝汤。” 孙琮举起二陈汤一饮而尽,生怕赵兴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慌慌张张的起身告辞。 等孙琮走后。赵兴翻手从桌案上取出一张信笺,这张信笺自孙琮进来后一直反扣在桌上。现在它被赵兴拿在手中,低声诵读着。 这张信纸上写着京城轶闻,首先是小皇帝的身体状况,刚才赵兴与孙琮交谈时所说的资料都写在这张纸上,信纸的末尾写了一段无聊地话——月末,皇宫失盗,开封府罚铜,窃匪疑是丐帮弟子。 赵兴哈哈一笑:“张田回去以后,肯定要担任阖门使(皇宫守卫),这下子,他卷到漩涡里了。” 看完这张信笺,赵兴就手划着一根法烛,讲信笺焚毁——他并不知道,信末这句看似闲闲的一句话,却是宋代十大谜案之一,在皇宫森严的警卫下,不知有多少人竟然神秘的潜入宫中,盗窃了大量财物,而后又神秘消失,这一谜案一直未曾破解,随后导致了小皇帝亲信——太监冯世宁从太尉官职上罢免,随后宫中空虚,随后也导致了小皇帝的“死因不明”。 两三日后,孙琮与广东走马承受文勋、察访使王颖交流之后,动身前往广西,准备与广西那二位交换情报,顺便也恭送张田上京担任枢密副使地官职,赵兴作为陪同与他共同动身。 那条仿造“特洛伊木马计”修建的“铜钟大道”非常宽敞,这是一条六车道大道,赵兴仿造现代交通法则,规定了右行原则,右边三条大道分别是快行线、慢行线,最边一条线是事故线和人行线混用,孙琮坐着中型旅行马车行进在这条大路上,透过马车的琉璃窗,兴致勃勃的观察着沿路地风景。 在宋代琉璃已经被称为玻璃了。在明亮的车窗下,孙琮坐在车尾,面朝行进方向;对面坐着赵兴,背朝行进方向,赵兴的身边还蹲着一名昆仑奴,他用小扇挡着酒精茶炉冒出的烟尘,茶炉上咕嘟咕嘟的煮着香茶,让这个车厢飘着豆蔻的味道。 孙琮看见赵兴也目不转睛的望着窗外,他诧异的问:“离人也没走过这条路吗?” 赵兴点点头:“这条‘送钟’大路是为大理国‘送终’地,在此之前,我要求官员们尽量不要踏上这条路,以免引起大理国的警惕。你不知道,现在这条路上走的都是货用马车,而以前这条路上走的都是信徒。你不了解信徒地执着。他们为了将铜钟送入大理,简直是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的修筑这条大路,这条路的修筑过程中,因为火药用量掌握不足,有一万三千名信徒为之献身。 信徒的狂热令我震惊,我常常在想,我们送入大理地这口铜钟。不仅仅是景教教徒地虔诚,其中还包含我大宋百姓的创造力,这是源于我大宋地文明,什么时候,我们地百姓对我们的文明也有那种信徒般的执着,如此,你我也不愧为一名大宋人了。” 赵兴谈的话题过于高远,孙琮听了几句。听不懂赵兴话中的含义,听不懂赵兴话中透露的哀伤,他的目光已被迎面来的车队所吸引,迎面地车上拉的都是石头,沉重的石头压的车辕很低。有一辆车车轴已被压坏,正歇在路边修理,孙琮盯着这辆马车,好奇的问赵兴:“石头。怎么拉石头,我大宋缺石头吗,需要从大理拉石头?” 赵兴瞥了一眼,此时,那个车队已经从车窗边掠过,远远地落到后面,赵兴这一瞥,已经看清楚了。他懒懒的回答:“这是我家的马车,我打算在广州盖一座府邸,若有能力的话,再于香港盖一个,这些石料是为我家打地基用地。” 孙琮撇着嘴,嘲笑说:“从大理万里迢迢把石头运到广州,那石头也是金子价了,离人是钱多的花不出去了。竟然要从大理运石头建房。真好笑。” 赵兴憨憨的笑着,老实的承认:“是呀。我错了,这大概是我的怪癖,只是这事不可与人言,子枢回去后不要乱说。” 其实,赵兴肚里已经对孙琮鄙薄不已,他心说:“你个大傻冒,知道啥,这都是翡翠石,巴掌大小的翡翠石重七公斤左右,价值人民币一千万,这价格还买不上品质好的石头。我这一车翡翠埋到我家地基中,后世子孙穷了,刨出地基来,卖一块石头足以花天酒地一辈子,这傻冒不知道,请尽情嘲笑我吧。” 孙琮倒是又想岔了,他看到赵兴脸上笑的很憨厚,不禁打了个哆嗦,惊问:“离人,你这是收买人心吧,自己花钱买一些不值钱地石头,以便让大理百姓有活干,有钱挣,便不想着闹事……我知道,你向来喜欢这样,可你不能花自己的钱,花自己钱那是收买人心——我建议这笔钱由官府掏了,等运到广州,再另行把这些石头贩售。” 赵兴激动的一拍大腿,喃喃说:“我怎么没想到呢?朝廷肯为我买下这些石头?!太好了,谢谢你!” 孙琮思绪飘散开来,他下面说的话吓出赵兴一身冷汗,他若有所思的说:“我记得你在密州也盖了一座石头屋,都是用上好的密州石修建的院墙。如今密州石越卖越贵,你那座园子没有出手吧?” 赵兴的冷汗流下来了,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没有,那座石屋最初借给王巩居住了,现在密州团练使张用帮我照管着,偶尔我地倭仆源业平也去住上两天——怎么了,你想那座屋子了?我可没有出售的意思。” 孙琮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好奇怪,你怎么有修建石屋的癖好,我记得你在杭州、扬州都盖了一座石头屋子,唯独环庆没有修建产业,这次你打算也像密州那样,盖一座宽宽大大的石屋,砌好城堡般的后墙吗……咦,你怎么出汗出的这么多?这都冬天了,天这么冷,你流那么多汗干嘛?” 赵兴擦着冷汗,憨厚的回答:“是呀,我打算在大理撒点钱,让他们帮我开采一些没用的石头,有了这些钱,他们手中有粮,就不会想着谋反——是吧?你说我除了让他们挖石头,还能怎样让大理人体会到我大宋的关怀呢?总不能让他们夜里仰望星星,然后我给他们发钱,作为看星星的酬劳。” 孙琮沉吟着点点头:“就该如此明显,就让他们知道,我大宋是很关爱他们的,连挖石头都给他们付费。如此一来,他们会对重归我大宋充满很多期待——妙,绝妙! 你刚才说让我别把这事说出去。这么奇思妙想的收心政策,正该让朝堂那帮大臣们见识一下……” 赵兴的冷汗已经快淌成瀑布了,他挥汗如雨的、又竭力装作不以为然的摆手劝解:“别,小事啊,朝廷大臣知道了,没准又说我收买人心,我可不想惹事。” 孙琮鄙夷地望了赵兴一眼:“你赵老虎也有害怕的时候,朝堂大臣那点议论你也害怕了。你若是如此胆小,当初就不应该恐吓董必。” 赵兴冷汗顿时停止,他顺手接过昆仑奴递过来的茶杯,神情自若的说:“董必海南岛之行,事后也汇报朝廷了吗?我就知道朝廷不会处置我,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吓唬了一个胆小的官而已。” 孙琮笑着点点头:“怎么?你不怕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大事,当初章相公接到董必奏章的时候。也是深恨你嚣张,可我劝住了。” 赵兴冷冷地笑着,答:“当然,恐吓董必的时候,我给广州留下了三千万的财政赤字。但广州每年还承担交纳两千万赋税的重任,我就想着,若朝廷把我免去了,这五千贯的窟窿——爱谁补谁补。从此不管我的事。 如今新法实施,百姓又开始千里哀嚎,独我广州一支独秀,我就不信这东南财赋之地,章老大人肯轻易换人,我就是想让董必知道,我真把他扔到海里,只要朝廷面子上过的去。他死了也白死。” 孙琮叹了口气,回答说:“当初我也是这样劝章老大人的,章老大人事后也说,与坡公地仇恨不值两个钱啊,只要你让坡公继续待在海南,他也忍下这口气了。如今看来,你做的恰如其分,倒让章老大人想不出发作的理由……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我职方司探察海南。这一年花的经费实在太多。今后还要仰仗你多多襄助。” 孙琮这是承认了赵兴没有谋反之心,也承认了广州压根没有谋反之力。这个偏远的岭南之地,朝廷要加强监视,耗费地时间、花费的钱财实在让枢密院负担不起,所以今后就要靠各级官员的自觉性了。 赵兴小口小口的啜着玻璃杯中地豆蔻茶,轻松的回答:“你这么说,倒让我彻底放开了手脚——没问题,广东的赋税如期上交,协饷也按你说的数额一分不差。明年我准备向真腊动手,占住湄公河西岸的土地,估计又能捞一笔,明年我许诺上交两千五百万的赋税,朝廷这下该满意了吧。” 孙琮一机灵,他诧异的说:“离人,这可是两千五百万贯,怎么说到这数据,你不淌冷汗了?” 赵兴翻了个白眼,心说:“两千五百万贯算个啥,我那一车石头要放到现代,也是一个百亿身价,刚才你谈的那车石头价值千亿不止——千亿地资产,比尔.盖茨来了也要淌冷汗。” 这么一大笔财富,能在人前说吗,刚才孙琮的话题已经几次涉及到玉石的秘密,幸运的事他终究没有触及到真相。 等他的话题跑远,赵兴还担心什么,他当然冷汗顿时停止,还要努力的把孙琮的话越岔越远。 这一路上走了十多天,传说中给赵兴运送盖房子石料的马车络绎不绝,孙琮起初还有心情观察,后来见怪不怪,便不再上心。 这一日,马车进入邕州,这个地方也就是现代地南宁市。邕州码头驻扎着一支水军,当初灭亡大理地时候,广西军队就是从邕州水路进发的,赵兴打算在这里换乘船只,加快行程。 码头上人来人往,赵兴地车队停留在其中最堂皇的一座客舍,客舍老板一见下来的赵兴,立刻小跑的迎上来,说着南腔北调的宋语,一叠声的招呼:“赵安抚,您老怎么来邕州了,也不提前招呼一声,瞧,小老儿这里什么都没准备……孩子他妈,快来,快来招呼赵大人。” 孙琮站在马车门边,不满的责备赵兴:“赵大人,你不是说从没有走上这条‘送钟大道’吗,怎么这人认识你?” 第三百零二章 玉石铸就的城市 第三百零二章 玉石铸就的城市 赵兴摇摇头,回答:“我确实第一次来这里,但这位老人家我也确实认识,瞧……” 赵兴手指着门匾,这户房子是砖石砌成的,在广西一带,普遍是竹楼建筑的建筑群中,显得特别乍眼,砖石砌成的门楼前修建着一座类似内地状元坊的石牌楼,牌楼上嵌着一个大铜匾,四个大字:“大将之家”。 孙琮听说过赵兴服妖军、“大将”军的传闻,他哦的一声:“原来是广东火枪队士兵,怎么,火枪队如此富裕,竟能在广西盖起这么大的砖屋。” 老板笑呵呵的冲孙琮拱手,说:“原来这也是一位大人,哈哈,我家小子在‘大将’军中服役,参加了占婆国征讨,前不久也参加了大理征讨。赵大人来过小老儿家,故此小老儿认识,小人的儿子两战颇有功绩,赏赐物寄回来,今年年初的时候他交代小老儿迁居到邕州码头。 这不,小老儿这栋房子就是用孩子的俸禄盖起来的——不贵,广西一车砖才二十文钱,这栋房子也就是小儿三五个月的俸禄,屋里两战赏赐的战利品还没用,就等着孩儿退役后,给他迎娶头人的二女儿。” 孙琮点点头:“怎么?人都说广西瘴疠之地,一个老汉说话也如此雅致,语句通畅不说,还颇有条理。” 那老儿骄傲的笑着:“瞧大人说的,如今咱也是官宦之家,我家儿子明年退役是要当县尉的,小老儿为此特地聘请了一名村夫子,几年熏陶下来,若还说不了一句囫囵话,那不是小看了咱家了。” 赵兴摊开手。笑着说:“这就是文化的魅力,这就是文明的征服力,走,不要多说,这家孩子服役的时候,我曾来他家送牌匾,我记起来了,这家好像是宾州人。” 赵兴拉着孙琮走。是因为那座牌楼地事情。这家人虽然竭力模仿官宦人家的气度,终究还是文化底蕴上漏了怯。他修建的那座牌楼是状元坊,仿制的还四不像,而按照大宋礼制,这种牌楼只有进士及第之家,才准修建。 赵兴可以猜到这座牌楼的来历,大约是那位服妖军军士在广州混久了,知道这样式的牌楼极其崇高。而整个广州没几位进士,目前只有赵兴的府邸前有一座“及第坊”,章楶还没来得及修建就走了,现任广州知府李格非则一直居住在官衙,没有在广州置产的意思。于是,这座牌坊罕见地寥寥无几。那厮肯定是看了赵兴牌坊的模样,便在自家府邸仿制。广西天高皇帝远,再加上这人眼看就要当官。左右的人都没跟他计较,于是,这座有牌坊的客舍就成了码头上最显眼的建筑。 “紫云轩的茶香鸽,还有鲟鱼脍,老丈,你这靠近江边,我要生鲜的活鲟鱼”,赵兴一边向屋里走。一边吩咐客舍老板。客舍老板连声答应着,赵兴扭头向孙琮介绍:“我点这两样菜都是邕州特色,其中茶香鸽是用茶叶烘烤熏出来的烟熏鸽,茶叶地香味浸透到肉里,滋味极佳。 吃这种鸽子,需要喝烈酒,我马车里有扬州白酒,咱们吃白酒。吃肉吃脍。滋味别提多好了……” 老板躬了个身子,讨好的说:“大人。今天我们客舍还有从广州快船运来的冰鲜海胆与日本鳗鱼,我再给你做一味海胆鳗鱼饭,那就啥都全了。” 赵兴停住了脚,诧异的问:“在这荒郊野外,偏僻的邕州,也会有人做海胆鳗鱼饭,不会吧——我告诉你,鳗鱼要掏出鱼籽来,用酱浸泡,再加上少许芥末金葵,鳗鱼要烤半个时辰,一边烤一边刷油,这样,油料慢慢地渗入鳗鱼中,再被火烤出来,只留下油料中的调料。 如此,油渗入鳗鱼肉里,再被烤出来,反复半个时辰,鳗鱼肉才能烤好,而后蒸一碗蒲甘香米,上面铺上一层烤鳗,再把浸泡好的海胆卵撒在鳗鱼上,而后用爱理不理的态度随意拌两下——记住,一定要用爱理不理地态度拌饭。因为搅拌勤了,烤好的鳗鱼块就会被拌碎,而一点不搅拌,鳗鱼海胆的滋味浸透不到米饭里头,吃起来不够味……” 赵兴细心的向老板解释海胆鳗鱼饭的做法,这种饭在《非诚勿扰》电影中曾出现过,但电影中的吃法却是错误的,日本人不喜欢绝对不在上面打个生鸡蛋。赵兴是听过韩国老板的唠叨,才知道究竟,这一刻,能够重新吃到海胆鳗鱼饭,让他嗅到了过去地气味,一时之间,他的两眼有点湿润。 孙琮却在那里不知趣,他撇撇嘴 ,说:“人都说赵离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如今我可是知道了,拌的饭也要那么多穷讲究。” 赵兴走了几步,又好奇的停住脚步,反问说:“老丈,怎么这邕州也有海胆鳗鱼饭?” 老丈笑了:“赵大人,这是陈督师带来的喜好,他在邕州听了几天,每天都让人送海胆鳗鱼宴。等他走了,这个风尚也留了下来,我邕州水路直通广州,海里的东西原也不稀奇,只是这用冰冻的方式运送海鲜的风尚,也还是陈督师带来地……” 老丈这里说地陈督师指的是陈不群,他地正式称呼是广南东路沿海置制司水师提辖,而民间称之为“水军都帅”,传来传去,成了“陈督师”,“师”是个尊称,不是官名。 若是陈不群带来的风尚,那就没有疑问了。这家伙随着赵兴闯了一趟海,将赵兴的习惯学了个十足,此次从水路攻陷大理,功劳都被张田占去了,心中一定有点不舒服,到了邕州,他借机耍弄一下广西土豹子,顺便搬来了最难弄的冰鲜海胆鳗鱼。以显示——虽然我弄的很多战利品,但老子从来不愁钱,看到了吗,我吃的东西都要专门从日本运过来,那点钱算什么,我所喜好的是“名”,但你们却不给我应享的荣誉。 赵兴是喜欢从细节看清整体的人,老板这一解释。他已明白陈不群心有不满,不过,今后陈不群应该不会抱怨了,因为赵兴已经从枢密院取得了对南海地用兵权,征服南海的荣誉比收复旧郡更响亮…… 客船行进在江中,两岸群山巍峨,时不时的,有一条山道掩映在群山之中。赵兴坐在船头,专注的观察着那些山道,仿佛是看着价值连城的珍宝。 江面上不止赵兴这一条船,不时的有一些满载石料的船只顺江而下,逆流上溯的船只也有不少。它们都靠着大江右岸行驶,江边地岸上,常常有一些身穿鲜艳服装的夷人少女站在岸边冲船上招手,船夫们用一声声号子与岸上的少女们调笑着。整个江中歌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 孙琮从船尾走过来,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赵兴乘坐的这是一艘海鳅船,但是这种海鳅船的轮桨与运河上的海鳅船不同,它的轮桨有点类似现代的螺旋桨,桨叶是弧形地,放置在船尾,几名身强力壮的汉子像踩动自行车一样蹬踏着轮桨。船夫则手持长长的竹蒿,一边掌握方向,一边用竹蒿帮助轮桨前进。 “海鳅船从来没有越过太湖,据我所知这种船从来没有在南方出现过,运河上的海鳅船桨叶很大,一般都竖立在船的两侧,你这轮桨怎么放在船尾?好奇怪”,孙琮一边摇着头。一边跟赵兴说。 赵兴指点着江边地景色。凭空画了个大圈,兴致勃勃的说:“我手下的帅监司称这条江为‘丽江’。这条江的下半段,广东人称之为‘珠江’,意思是它像珍珠一样,令人赏心悦目——这条江地江水比较浅,我准备在今后花几年的功夫,用炸药将江中的暗礁全部炸毁,彻底疏通这条美丽的江水。 也因为这江水比较浅,所以轮桨必须小,只能安放在船尾,故而我们的海鳅船变成了这副样子……海鳅船好啊,逆流而上的时候只需要五六名船夫,就能驶过湍流,而顺江下行的时候,压根不需要船夫努力,只需要掌握方向就行了。 这是一条美丽的江,两岸景色实在令人留恋难忘,可你却要问什么桨叶地问题,你难道没有发现两岸的景色实在令人难忘吗?” 孙琮点点头:“从广东到广西,离人的治理手段我已经看到了,大块大块的棉田,大片大片的甘蔗林,还有山坡上一眼望不到尽处的酸角林…… 说起来,广东的变化,我在京城也能感觉到,原先广东水果人们只能在传说中回忆,可现在京城里充斥着各种广式水果,比如香蕉、酸角,原先京城见不到,后来,新进入京城时,这香蕉每根数贯,价比黄金白银,但现在,路边小贩也推着车子贩售此种水果。广东的变化,确实显出了赵大人地手段。 除了这些,我现在还看到沿江地水力磨坊,纺织作坊,以及各种各样的坊场,现如今广东布业称雄大宋,连带着京师地布价也大大下降……沿江那条时隐时现的大路——那就是送钟大路吧?” 赵兴不满意的瞪了孙琮一眼:“你老说‘送钟大道’,这名字丧气,你应该说‘金钟大道’,这条路是给大理运送金钟的,我保证,它今后将带给大理更美好的生活——金钟大道,记住,可不能乱叫。” 孙琮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慢悠悠的说:“你送了大理的终,还不让人说,有你这样的嘛。现在我倒是非常想看看那座大钟,传说那座大钟是紫金铸成的,金光灿灿,一旦敲响,声震十里,余音渺渺,让人忍不住心生敬畏。 我倒是想知道,这座终结了传承十五代大理国的铜钟,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任孙琮如何想象,他也想象不到金钟阁的宏伟,当他站在善阐府金钟阁前的时候,忍不住频频倒抽冷气:“我不知道,我竟然想不到你盖了一座玉石大厦,这简直太奢华了。做人怎么能像你这样……我决定了,那半船的货物我一个铜板也不付给你,你这厮简直太有钱了。” 赵兴站在孙琮旁边,此处的位置离金钟大厦还有一段距离,他们站在一处山坡上,眺望着落日下那栋白色的大厦,这栋大厦是上万名吴哥工匠修造地,它由白色的巨石筑成。形状类似拜占庭的索菲亚祈祷大厅,十五米高的楼房全由巨石柱砌成,白色的石柱旁边,是波光闪闪,像水晶一般晶亮的玻璃窗,在落日下,反射着万道霞光。 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厦的上层建筑,大厦的四个角修建了一座更高地尖塔。每座尖塔都是一个钟楼,而大厦屋顶还修建着许多中式屋檐——现在称“日式”斜顶屋檐,站在这个角度上看,还可以看到屋檐下一排排小小的玻璃窗。 除了这几个日式屋檐外,大厦顶部是个大平台。平台上还有人影活动,夕阳下,那座平台显得如水般光滑,这是新式瓷砖造成的效果。 赵兴满意的看着这座白色的金钟大厦。轻轻的说:“你说错了,这不是我的金钟大厦,它是大宋的金钟大厦,修建那座大厦地石头也不是玉石,我把它叫做大理石——这是大理,这种石头最便宜,当然,你也可以把它叫做汉白玉大厦。这确实是一座玉石修建的大楼。凡是见到这座大厦的大理人,忍不住要匍匐在这种伟大的创造力之下,这就是文明的力量。” 孙琮看了一会,不久,金钟敲响,在落日地余晖下,四个角的金钟声音洪亮,整个城市都在洪亮的钟声下面颤抖。随着洪亮的钟声。许多大理人都停住脚步,冲着金钟响起地地方在胸前画个十字。更有虔诚的信徒匍匐在地下,冲着金钟响起的地方膜拜。 赵兴仿佛不愿惊醒沉睡的孩子,他用爱恋的态度,直到钟声敲完,才轻轻的招呼孙琮:“走吧,让我们看看这座金钟大厦。” 金钟大厦的内部也像一个祈祷大厅,十五米的高度没有任何障碍,大厅中都是一根根通天地石柱,在大厅两边摆放着无数的柜台,还有一些木料搭制的玻璃小隔间,小隔间中,大宋商人骄傲的坐在高高的柜台上,柜台里是琳琅满目的货物。 这些商人有资格骄傲,因为赵兴是上下三千年来,第一位以大宋商人受到损害的名义发动对外战争的人,文明地优势让他们面对大理人有一种天生地骄傲,赵兴的强硬保护态度,又让他们感觉到自己是这片土地上地尊贵人,他们个个摆出骄傲无比的态度,坐在柜台上,居高临下的招呼着大理客人。 然而这是宋代,宋代周边强国林立,使得宋朝庭没有居高临下的天朝态度,他们已经学会按照契约法,平等的与各国打交道,这才是地球文明史上真正的外交。那些大宋商人虽然神情自豪,态度骄傲,但他们招呼大理客人的态度依然是商人的态度,带着那种屈尊俯就的贵族似的殷勤。 孙琮看了半天,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他结结巴巴的说:“多么宏伟,多么博大,多么华丽,多么豪奢,这样一座大厦,你竟然用来当作菜市场,将那些商贩请进来吆喝,我实在太钦佩你的想象了。” 这座金钟大厦确实是一座大卖场,它是宋商设立在大理的超大型卖场,底部高达十五米的大厅,里面全是些商贩,而楼顶六座中式小方楼才是大宋官员与景教教徒的办公场所,在这里办公的大宋官员,赵兴称之为“大宋驻大理商务代表”——也正是他们“受到不公正待遇”,赵兴随即发动的战争,以“保护他们的利益”,结果顺手灭亡了大理。 “你不知道,商人们值得住进这座殿堂——我大宋目前的农业税只占了整个税赋的五分之一到六分之一,剩下的税赋都是商人们贡献的,他们用我大宋的铜板撬开整个南洋的国门,我攻大理、取占婆、压服勃泥,全靠他们指路,没有他们,战争不可能进行的那么顺利;没有他们,我所花费的战争费用十倍不止,而取得的战争红利也要大大降低——这些人值得请进这座宏伟的殿堂。我打算在今后地战争中,利用他们挥舞的大宋铜板,逐个叩击南洋国的大门。” 孙琮点点头:“这是枢密院许可你的,你现在不是‘检校枢密院詹事’么,以后你调动南洋水师,不再需要事先申报。” “应该是‘广南海军’,而不是水师”,赵兴认真的纠正说:“我们已经开始为商船护航了。所以我们不再是水师,是海军。” “谁你怎么叫吧”,孙琮不以为然的回答,停了一下,他又问:“你说大理王都羊苴咩城很美,又把修建这座大厦的石头称之为‘大理石’,难道那座王都也是一座玉石修建的城市?” “那整个城市都是玉石修建地”,赵兴眺望着大理王都方向。悠然神往的说:“一座玉石修筑的城市,城市里开满鲜花,四季如春,简直像梦幻一样,像是梦中的伊甸园。” “我有点迫不及待了”。孙琮忍不住说:“你打算在这里停留多久,可能的话我们尽早前往羊苴咩城,我让你说的心里痒痒……” 羊苴咩城之美,不能用语言形容。原本大宋人不可能见到这座玉石城,不久后蒙古人攻入大理,彻底毁灭了这座梦幻之城,而善阐府却因为不是王都,反而幸存下来,后来发展成云南首府昆明,而原来的那座大理梦幻城则成了一片废墟。 近代历史学家曾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凡是蒙古人曾经踏足地地方。无一例外的都是当地落后区域,当时的历史学家还声称,由于蒙古人对文明的破坏,他们预言:那些地方在千年后依旧是落后的地方。 他们说对了,蒙古人踏足一千年之后,他们地预言依旧是历史事实。所以从那时起,落后蒙昧地区在史学界也就有了一个特定的词:“蒙古地区”。这片区域包括俄罗斯、波兰,以及阿拉伯与亚洲大部。 羊苴咩城这座美丽的城市只是在蒙古蝗虫式袭击下毁灭的无数城市之一。站在这座城市里。赵兴有一种不真实地感觉,他不知道这座城市能否存在到永远——作为大宋的美丽。存在到永远。 旁边孙琮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最终命运,他跟着赵兴走在这座城市中,难以置信的看着脚下铺的石板,痴痴呆呆的说:“玉石的,我竟然走在玉石铺成的大路上,这一切是真地吗? 我简直喘不过气来,这世界上竟然有一座玉石铺成的城市,相比这座城市,相比整个城市的玉石,你的金钟大厦只是一块渣,你竟然用一座金钟大厦送了大理的终,真难以想象,这座玉石造就的城市竟然匍匐在我大宋的脚下,你竟然用了几千兵就让这座城市向你低头。” 赵兴望着满城的大理石,望着那些华美地石屋,心不在焉地说:“一城的玉石算什么,玉石不是创造,而我那座巍峨地金钟大厦才是创造,你难道不知道水运仪象台吗,修建一座定时敲钟的计时钟楼,这是何等的创造力,大理人即使再铺上一座城市的玉石,他们也创造不出这样的巧夺天工。 你不懂,堡垒总是从内部攻陷的,大理人若不闹了内讧,若不是大理人对段王的忠诚降到最低,若不是高氏权臣的威信处于最衰落期,这座城市不可能轻易倒下,再过几年,我大宋要征服这座城市,所花的心力十倍不止。我们是赶了一个好时代,这个时代散发着无以伦比的创造力,令整个亚洲对我们心存敬畏,我只是擅于利用他们的敬畏心理而已。 但愿这座梦幻之城能够永远,能够地老天荒,孙大人,把你今天看到的一切记录下来,告诉京城的那些人,放开我的手脚,我把整个南亚敬献到陛下的脚下——瞧,这座如此华丽的城市,如今属于我大宋,在这座城市之外,还有更加辉煌的吴哥王朝,那个王朝的城市建筑更宏伟,财富更是不可想象,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它也是我大宋的,相信我。” 孙琮坚定的点点头:“别人放这个大话,我完全不信,你赵离人说这话我信,这么一座玉石造就的城市,你不费吹灰之力拿下……你搜刮了多少?” 第三百零三章 越南也来占便宜 第三百零三章 越南也来占便宜 赵兴随手指了几个方向,回答:“我搜刮了多少,你无需问,你该问我为大宋搜刮了多少?那儿、那儿、那儿,这三个方向有三座储藏巨量的铜矿,它的铜蕴藏量是现在大宋的总和。我准备裁撤两广地区那些地品味的小铜矿,专门在这里修建大型矿场。 除了铜矿之外,这附近已经发现七座大型银矿,其含银量也是我大宋现在所有银矿的十倍不止。我大宋缺银缺铜,还缺铁,而有了这座大理,什么都满足了。” 赵兴又指了指远方,继续说:“那里还有一条江,直接通向交趾,交趾的煤质量非常好,还有铁矿石,沿着那条湄公河,我可以将交趾的煤炭运入大理,修建一座大铁场,就地冶炼大理的铁矿、铜矿与银矿,有了这些巨量的银与铜,我大宋从此不缺钱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孙琮点点头:“可惜时间来不及,我无法去几座矿场看看,不过,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把大理交给你管理,实在是再英明不过的决定——这东西放在别人手里,都被贪渎掉了,只有到你手里才会发生作用,我回去一定告诉章相公。” 赵兴点头应承。 这是理所应当的,大宋在税收高峰期,差不多有一亿六千万贯的收入,赵兴若是肯把广南的税收加到两千五百万贯,再加上广西与大理,他一个人等于承担着整个大宋三分之一的税赋,甚至二分之一。在这种情况下,朝廷怎么也要对他的异动睁只眼闭只眼。 这趟巡视只是走马观花,孙琮急着要返回京城,他在大理晃了一圈后。也从大理搜刮了一船石头,匆匆赶回广州,等他搜刮上这船石头后,他终于明白赵兴为什么疯狂搜罗大理的石头了。 大理石在大理并不罕见,大理更稀奇的是翡翠以及红蓝宝石,孙琮搜罗的那船石头既有汉白玉,也有各种颜色地大理石,当然也有少部分翡翠与宝石。他兴匆匆的赶到广州,心里直觉得这趟出差,实在太值了。 “我从来就知道,来离人这里是个肥差,好笑京城那帮蠢货,听到要来广州,都纷纷推辞,我向来认为。离人即使到了穷乡僻壤,到了九幽深处,那里也会淌金子”,孙琮满意的都快呻吟出来了。 赵兴也很满意,这趟巡视回来。朝廷那方面已经将答复送来了,基本上都按照赵兴的要求,一一落实。 这场大战后,赵兴也开始封赏手下。将自己身兼的多个职务分配给追随者——李格非升任广南东路经略使,廖正一担当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而李之仪也调回了广州,担当市舶使的职务。 与此同时,万俟咏正式成为广州府知府,当然,他原来转运司计司的职务依旧落不下。而帅范则正式成为梅州知州,兼任转运司兵马主案…… 所有的手下封赏完毕后。孙琮带着半船货物,带着大理国地国王与权臣起身回京,在他动身前夕,朝廷根据他大理之行的汇报,也给出了新的答复,朝廷设在广东广西的四位耳目不再注意赵兴所做的鸡毛蒜皮小事,朝廷的新命令是:注意两广以及象林路税收情况,保证赵兴承诺的税赋能够在春冬两季及时发运…… 朝廷这一命令可算把几位处境尴尬的朝廷耳目解脱了。这意味着今后他们只管拿钱。并在每年二月、十一月监视赵兴及时发出押钱纲,便一切ok。 如此一来。赵兴也解脱了,他可以大明大晃地造枪造炮,扩军动武……而他首先做的是将苏轼正式接回广州,同时任命苏轼与自己四位师兄为广东府学“参学谕”——对此,王颖与文勋视而不见,广西那两位担任相同使命的官员也假装不知道。 腊月,朝廷开始下诏,明令各州县团练禁止私造火器,然而,两广地区除外。 赵兴开始正式武装两广的枪手,他指点着地图给帅范交代:“两广与大理,不,应该说象林路,这三个地方有三处养军之地。象林路靠近吐蕃地区,是连绵的山区,那些山区海拔在三千米之上,有地地方终年积雪。 这两广可不是一个训练士兵的好地方,冬天气温也不低,大家一年四季一件大裤衩就可以过来,在这个地方训练出的军队,一旦到了北方,在北方那种昼夜温差极大的情况下,恐怕不用打仗,士兵们也会因病减员。 这几年我四处琢磨,唯有大理山区最合适训练吃苦耐劳地军队,我需要在大理山区训练一支两万人的军队,让他们适应风雪交加的气候。至于广东,整个广州唯有韶州山区气候适宜,我广东便囤重兵与韶关。另外,福建也不错,福建匪患归我们广东负责,那里的山区土匪屡剿不尽,福建转运司已经向我哀求一年了,我准备向福建要一块地盘,将我广东的火枪兵放置在福建山区,让他们适应一下山地作战。 自从离开环庆后,我老是愤愤不平,想着总有一天打回环庆,让西夏人彻底知道我赵老虎惹不得。而环庆地方苦寒,我们必须让士兵有一个山地作战的概念,有冬季作战的概念。我是这样想的,章楶章老大人打算让我训练三千火枪,我跟他要了四千人,其中一千我们留下来,作为军中种子。 除此之外,广西山区地离人吃苦耐劳,再加上象林郡的高山土夷,此外,我们从福建招收水手,从广东屯垦百姓中招收火枪手,我还打算从淮南,从密州招收一批身材高大的长矛手,组成火枪长矛大阵。 帅监司,我现在应该叫你帅梅州,是吧。我在密州训练了一队火枪手,但终究还是被糟蹋了。从那以后我知道一个道理,靠人的自觉性来完成枪支维护,是不可能的,我需要用规则约束这些火枪兵——你给我组织人手,总结这两战的经验,书写条例,以后我们的士兵都用条例约束,告诉士兵遇到什么事该怎么做。这样,我们的士兵就是一群知道如何战斗地士兵,他们将不再盲目……” 帅范苦着脸回答:“大人,这两战根本没啥经验,打占婆国我们是恐吓,一通大炮他们就屈服了;打大理,不过是一场长途行军,也就是在善阐府、王都城下。大理人列阵想跟我们交手,可我才放了两轮火枪,他们就崩溃了。你让我总结经验,我总结什么,是士兵旅游经验吗?” 赵兴强硬地说:“我不管。我需要火枪兵条例,长矛兵条例、辎重兵条例、卫生条例、行军条例、扎营条例、训练条例……所有的军事行动,我都希望你总结出一套条例来,甚至包括火枪兵轮射地规范…… 我们没有时间耽误。陈不群已经带着舰队闯入印度洋,我需要在明年成军,明年夏天,我要亲自带兵去福建跑一趟,通过实战检验一下我们的军队,现在这帮士卒太轻松了,恐吓一趟,旅游一趟。也赚的囤满,赶快换鞋,富贵兵大不了仗……” 赵兴正在露胳膊挽袖子,兴致勃勃的谈论着对军队的整改方案,却见廊下一名程族孩子冲他挤眉弄眼,赵兴不满意了,他拍着桌子吼道:“没看见我正在谈论国家大事吗,不是国家大事就给我滚开。我懒得理你家长里短地小事。” 那名程族孩子哼哼唧唧的说:“七叔公。我要说的正是国家大事……唔,也算是咱家里的事情——叔公别着急。确实是大事,广西来报:陈夫人娘家、交趾北五省的陈氏出兵特磨道,占了我大宋一十七寨,广西来信,询问该怎么应对。” 听了这话,所有的人把目光转向赵兴,看他如何回答。 特磨道是广西的羁绊州,这个州县有当地土司进行管理,搁现代的话叫做“自治区”。这一地区是深入大理与交趾地缓冲地带。而特磨道南部,也就是现代越南的北部平原。 原本越南是一个狭长的地带,一直以来它想夺取一个战略纵身,在原本的历史上,越南是在大理灭亡后,出兵占领特磨道南部的,由此使得越南现代地国土、北部地区非常宽大,而南部只是一个狭长的走廊。 赵兴出兵大理,在他将大理国君臣全部俘虏之后,整个大理呈现出一种权力争锋时代,这种权力争锋也影响到特磨道统治,此时,在越南北部占统治地位的陈族禁不住诱惑,出兵抢占了特磨道一部,希望借着与赵兴的亲戚关系造成既成事实。 而广西军方知道赵兴曾与交趾共同瓜分占婆,估计交趾与赵兴地关系,再加上广西确实没有多少兵力,他们就将这一“入侵”推脱了,上报给赵兴,等待赵兴的答复。 赵兴扫了一眼屋中各人的表情,又好气又好笑的问:“诸位,国家利益与个人利益谁重要?” 万俟咏回避了赵兴的目光,在他想来,什么利益都比不上自己雇主的利益,如果赵兴愿意妥协,他会想出大把的理由拖延这事的处理。 帅范一拍桌子,脸红脖子粗地吼道:“当然,毋庸置疑,国事当先!” 赵兴笑了,他慢悠悠的说:“一直以来,我都想插手越南,金兰城只是一只脚,现在看来我该伸出一只手——命令:梅州知州兼广东南路转运司并案主管帅范,统领广东‘大将军’进入广西,击退交趾军队。” 帅范站起身来,一敲胸膛行了个军礼,神情呆板的大声问:“请问,我的战线截止点在哪里?” 赵兴爽快的回答:“有可能的话,我希望你推进到越南王都之下——大宋曾经在元丰年间归还交趾北方五省,这次,你最低目标是夺回北方五省,当然,如果你占了更多的便宜,我只会祝贺你。” 帅范又敲了一下胸膛,一言不发的转过身去。以军人地步伐昂首走出大厅。身后,万俟咏低声嘟囔:“大人,陈夫人还在金兰,这事是否要知会一下陈夫人?” 赵兴一晃脑袋:“交趾人出兵地事,并没有通知我,我们也无需通知交趾人。赶紧派快船过去,接回陈夫人。” 万俟咏马上补充:“还要向金兰增兵,防止交趾人趁机……” 赵兴拍着桌子笑了:“无妨。交趾人若是向金兰出兵,那他就是两线作战,而我们就从北方攻入——沿着湄公河顺流而下,直接抵达他的王都……那座城市叫什么,我记得我曾经给他们取过一个名字,叫做‘河内’。靠河地城市,对于我强大地水军来说,是不设防的城市……具体的战略让帅范操心去。我们接着议。” 接下来的议题是“海事新闻报”的筹办问题,腊月初十,孙琮带着被俘的大理君臣刚刚抵达杭州,第一期海事新闻报浓重发行了。这份报纸里头版是赵兴发布的大理战报,整个大理之战的详细战果事无巨细地呈现在大家面前。紧跟着是孙琮的奏章。这份奏章还没有上报给朝廷,但已经预先刊登在《海事新闻报》上。 孙琮的奏章了,首先提到了一个概念,叫“国民荣誉”。他在游览大理的时候,首先观察到了大理宋商,以及大理归化士子对身为大宋人的自豪感。这次战争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以“国民安危”的名义发动的,战争过后,让每一个旅居在大理的宋人感到极度自豪…… 孙琮还谈到了金钟大厦,谈到他站在山脚下,仰望落日下地金钟大厦所感觉到的极度自豪感,在这篇文章里。他第一次谈到赵兴的观点——文化,也是一种战争武器。 接下来,孙琮谈到他游览那座玉石砌成的大理王都羊苴咩城,他谈到当他走上大理石铺成的玉石大道时赵兴所说地话——‘从此以后,它是我大宋的梦幻之城’。 孙琮在文章中将那座玉石打造的梦幻之城描述的非常美好,此后,大宋地旅游业正式诞生,赵兴修好宽广的马路后。有了旅游业诞生的基础。许多文人士子慕名赶往广州,在广州或乘坐马车。或乘坐水上交通船,赶往象林郡亲身感受那座梦幻之城的美丽。 赵兴所办的第一期海事新闻报,除了战报与孙琮游记外,还有一份“百将谱”,里面刊登了大理战事有功的一百名大将,这些大将还用“铁线画法”——也就是漫画的线条勾勒法,描绘出将领的头像,详细介绍这些将领地籍贯与功绩,这些大将中,有超过七成的属于广西夷人,这一下子,掀起了广西夷人的从军热,新归属的象林郡少数民族也跟风作案,他们哭着喊着要求加入广东服妖军…… 赵兴办这份报纸是为了打开国民眼界的,除了国内的事情,也刊登了当今西方最流行的话题——罗德岛铜像之谜。 在公元前,希腊的罗德岛制作了一座高三十三米地铜像,现在,人们就对传说中地罗德岛神像外形作出这样的推测:巨像右手举着投枪,左手按着长剑,柱脚是很高地圆柱,四周环绕着起伏的海浪。传说中巨像的胯下能进出轮船。制作它的人哈列塔斯曾经声称:“给了世界第二个太阳”。 然而,罗德岛巨大铜像只矗立了50余年就惨遭不测。在公元前227年至公元前226年(秦王政、始皇帝登基前五年至六年),罗德岛连续发生毁灭性的大地震,岛上的城市建筑遭到严重破坏。太阳神像也从它最不牢固的地方——膝盖处断裂开了,倒塌在地,只留下台座和两条小腿。 此后,埃及法老托勒密三世向罗德岛人伸出了援助的双手,准备提供一笔巨额款项帮助罗德岛人修复太阳神巨像,但罗德人谢绝了托勒密三世的好意。 神像巨大的身躯横在地上,任凭风吹雨打,秋去春来。约900年后,即公元653年,阿拉伯人侵入罗德岛,发现了躺在地上的巨像残骸,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残骸运送到叙利亚,卖给了一位商人。据说那个商人用了880头骆驼才把残骸运完,以后巨像就不知去向。又有人说,巨像倒塌不久后就被人盗走,但贼船在海上遇风暴沉没,铜像埋在深深的海底。铜像究竟去了哪里?恐怕是无从知晓的了。 罗德岛的太阳神巨像已不复存在,但有关这个神奇雕像的传说和猜测却经久不衰。最先挑起这个话题的是位于意大利的“世界第一大学”。他们声称:罗德岛巨像高达33米,按力学原理,巨像两脚间间隔最多只有10米宽,而这样的跨度,稍具规模的船只进出都有困难;若是这种姿势,巨像的整体格局就会失去平衡。 对罗德岛巨像的讨论,意味着文艺复兴时代的正式开始,而随着对罗德岛巨像的物理学研究,稍后不久催生了哥白尼。世界历史学家认为,从这一年开始,地球进入了“物理时代”。 《海事新闻报》在这篇报道之后,加了一个编者案,询问大家:“为什么说‘按力学原理,巨像两脚间间隔最多只有10米宽’,这一结果是怎么计算出来的,他们是依据什么道理做出这一计算的。力学原理,说的是什么原则?” 第三百零四章 赵老虎的便宜不好战占 第三百零四章 赵老虎的便宜不好战占 留下这一悬念后,《海事新闻报》笔锋一转,谈起了最近那场西方大战。这场战争超过十个国家卷入其中,动用了数十万军队。报纸用一个“乌有先生”的口吻,讲述了讲述了十字军由君士坦丁堡附近渡海进入小亚细亚,攻占塞尔柱人国都尼凯亚,导致西塞尔柱人灭国,并攻占埃德萨和安条克,建立起埃德萨伯国和安条克公国。 随后,乌有先生又接着介绍了塞尔柱人的历史,读者看到这恍然大悟:“原来这伙叫做‘塞尔柱’的蛮夷是被唐朝人赶出西域的,却原来是我们手下败将。” 乌有先生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埃德萨伯(爵)国建立的经过,当年,来自诺曼底的布伦伯爵鲍德温一世参加第一次十字军东征,东征开始不久,这个鲍德温就第一次体现了自己的“风格”,擅自离开大部队,独自率领自己的部队向埃德萨城(两河流域的古城,亦为基督教圣城之一)进发。其时埃德萨城被塞尔柱人围攻已历两月,而俺们的鲍德温大爷就像山东及时雨宋公明一样,施施然登场了。 援军到来,塞尔柱人撤围。当时的埃德萨军事长官叫做提奥洛斯,对鲍大爷的及时来援简直感激涕零,景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这个时候,耶路撒冷王国的创始人第二次展现了他的风格,1098年3月,鲍德温与提奥洛斯结为同盟,并认其为养子和继承人。同年3月,鲍德温大爷偷袭他干儿子的营地并劫持其全家,要求干儿子用埃德萨城的控制权来换全家的性命。可怜的干儿子舍不得全家人被迫答应,将城交出。却马上成为鲍德温大爷施展第三次风格地实践品,一家老小,包括提奥洛斯自己惨遭灭门。 就这样,1098年,鲍德温建立埃德萨伯国,称鲍德温一世。 这篇海外轶闻充分满足了大宋百姓的八卦心理,它像一扇推开的窗户,一下子让宋人知道了原来外面的世界也很精彩。很血腥,很瑰丽…… 海外轶闻版块接下来用几个整版的篇幅讲述了几名宋商在海外发家致富的事情,讲述了非洲基里麦尤斯村结村而居的宋商,还讲述广南水军四处出击之后,南洋各国对大宋商人的态度截然不同了,各国不约而同地规定:“番人杀唐人罪死,唐人杀番人则罚金,无金则鬻身赎罪。” 讲述这些海外藩国的故事。不能不配一张世界地图,这张早期的世界地图,后来实际上成了“大宋商人南海捕奴路线图”,但它让大宋百姓第一次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博大。大宋国的疆域在整个世界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报纸最后几个版面是官方消息,赵兴在报纸上正式发布了改良版的《市易法》,新实行的《市易法》主要有一个宗旨——贸易专款专储、士绅一体纳税令。赵兴在这里没有触动士绅们的大多数利益。他只是谈了一下广南水军保护海外宋商所做地努力,并向大家解释养一支水军花费巨大。 他还谈到,目前西夏战争拖累着朝廷要求各地协饷,广南东路分到了一千二百万贯的数额。这一数额相当于往年的正税,为了不使方兴未艾的广南经济受到重创,也为了水军能有更充足的经费保护宋商,他特地宣布:自今往后,海贸对士绅地禁令放开。允许士绅自由经营海贸。 那么,彻底放开的海贸怎么进行征税?这就要引入《新市易法》的概念,赵兴决定废除海贸的许可证制度,但要求凡经营海贸地船只,都必须在广东三大票行开立账户,这些账户主要用于海贸结算,因为海贸账目是由银行做的,所以海商们便无法在账目上做手脚。等到海贸结算结果出来后。由各大银行出据票证。海商们凭借银行出据的票证到市舶司进行交税。 除此之外,《新市易法》关于控制外商船只定点卸货、定点交易。那都是细节了…… 赵兴这份命令充满了景教色彩,景教教徒正在四处宣称“人人生儿平等,同工同酬”等等论调,赵兴也借用这个论调,一本正经的表示:“不纳税者将没有权力获得广东水军的庇护,而想要躲在广东水军的炮舰之下,无论官绅百姓,一体纳税。” 为了不触怒士绅,赵兴最后重申:“对于士绅的田地、丁口,祖宗免税令继续有效,士绅的劳役也依旧不用负担,但唯独海贸例外,凡士绅经营海贸,就必须一个子不落地交纳税收——在海贸中,谁都没有免税权。” 这份新《市易法》是打着新党的旗号宣布的,随着这份《市易法》,还有全国各地的协饷条例,所以赵兴在他的《新市易法》中,虽然对士绅的权益有所触动,但遭到的抵抗却微不足道——毕竟,士绅们原本是禁止从事海贸的。 《海事新闻报》最后几个版面刊登了几条简讯式轶闻讣告,其中包括僧佛印(了元)和尚病逝、旧党大佬刘挚于连州病逝。还有一段关于黄庭坚地风花雪月。 黄庭坚贬谪以来,寄情于山水诗酒之中。创作了《安乐泉颂》,这是一篇诗化了地鉴赏酒质的评语。诗中赞美五粮液前身姚子雪曲酒“杯色增玉,白云生谷,清而不薄,厚而不浊,甘而不哕,辛而不蛰”…… 这篇文章随着广南地商人迅速传播到大宋各地,最初得到消息的杭州商人只是为本地出了这样一个杰出官员感到自豪。而后,这份邸报几乎与孙琮前后脚抵达扬州,扬州的官员看了这个报道,集体失语,他们首先想到的是:这位前任扬州官员的便宜实在不好占,他白送大理人一座金钟,结果大理因此亡了国…… 嗯。满大宋只有俺们原来的州官蔡京能占上他的便宜,其他人敢占赵老虎的便宜吗?似乎全大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傻大胆。至于我们,占了赵老虎海运船行地便宜,是不是……? 扬州人想岔了。但等到朝廷得到这份报纸的时候,他们毫无疑问大吃一惊,首先是报纸上对于世界的描述,让他们感到深深震惊,紧接着他们体会到的是水军的威力。原来有了水军,世界变的如此广阔。来钱也如此快…… 至此,朝廷对赵兴竭力加强水军力量有了一点点了悟,此后,朝廷半是默许半是怂恿,支持赵兴扩张自己的水军队伍。 不过,朝廷对这份报纸的最后一版地花边新闻颇有点不满。首先,按照礼制。刘挚这样的朝廷大官一旦死了,首先要向朝廷报案,朝廷允许,才能按照朝廷许可的规格举丧,但广南竟然还没有向朝廷递交丧表。就宣布贬官刘挚去世的消息。另外,黄庭坚也是贬官,从这篇报道看,这人在广州生活的还很美。小酒常喝不断,以至于专门写出一篇品酒诗篇来,这可不好。 “这是煽朝廷的脸”,章惇拿着那份报纸,怒气冲天:“赵离人越来越跋扈了,他这是在试探朝廷,一名贬官在他那里日日喝小酒,朝廷的脸面何在?你看着。下一篇肯定是苏老坡的另一个弟子上场,最后登台地一定是苏老坡。” 曾布嘿嘿笑着,晃着脑袋说:“我独诧异这份报纸是怎么印出来的,哈哈,这该有三十多个版吧,我瞅着怕有十万字的内容了。据说这份报纸十天一版,十几万字,光雕版印刷也需要上千名工匠花三五个月的功夫。怎么赵离人就能做到十天一版。” 章惇与曾布是在政事堂里议论的。如今新党内部狗咬狗比较严重,最初地那些新党成员。都被斗出了朝廷。政事堂里只剩下了曾布、蔡卞与章惇、许将。此刻蔡卞许将不在,只剩下了曾布与章惇。 章惇哼了一声,答:“你不知道,赵离人家小妾,也就是那个汴梁城‘十绝廖小小’名下有一座印刷坊,我早听说这座印刷坊采用的是铅活字印刷技术,听说杭州印书局也开始用铅活字印刷技术。有了这种新印刷方法,只要铅字多,一次排出十万字的版,也不算大事。” 曾布扬了扬手中的报纸,意味深长地说:“我听说赵离人去年开始著书立说,宣扬‘学以致用,知行合一’,也就是实用的学问。你瞧这份报纸,新的标点符号,新的印刷方式,再加上新的学闻……我还听说赵离人出资为广东各州府学修建藏书楼,修建灵堂。他这样继续下去,广南一地恐怕成了旧党巢穴。章大人怎么许可赵离人办报纸了呢?” 章惇懊恼的拍了一下报纸,强辩说:“赵离人不是旧党,他在推行新法……我早知道赵离人的便宜不能占——瞧,他许我一千二百万贯协饷,便钻了我这么大一个空子,甚恨!” 一阵脚步声传来,这是小皇帝,他终于从嫔妃的肚皮上爬了起来,站在门口探头看看政事堂,发现章惇在里面,便扬着手上地报纸,边走进政事堂,边问:“章卿、曾卿,这广南《海事新闻报》你们看了吗,那上面写的都是真的吗?” 章惇闷闷的反问:“陛下,你问的哪些事是真的……恐怕报上登的都是真的,赵离人这厮,倒不曾听说有大言欺人地习惯。” 赵煦走过来,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扬了扬报纸感慨:“这天下竟然这么大……嗯,赵离人所说地西洋竟然乱成了这样,真让人不可思议。” 曾布点点头:“前几年,我就听蔡京说,说赵兴老是忧虑西洋一旦发生战事,我大宋市舶司的贸易收入就要减少,现在看他四处拓荒,可想而知西洋局势严重,他四处搜罗铜钱,也不容易啊。” 赵煦满意地点点头,一边起身一边说:“这个大个子,生财的手段还是有一些的。两位爱卿,下一份报纸送来后,让他多送几份到宫中。宫中闲居无聊,朕的爱妃们都喜欢看一看……对了,又快到年底了,赵爱卿的‘家礼’也该送来了,这次,我倒要看看他送来了什么稀奇玩意。” 所谓赵兴送来的“家礼”其实就是赵兴假托赵琴儿地名义向大宋宫中送来的稀奇玩意,原本这些海外稀奇玩意也就是能逗宫中妇女一乐,但有了海外风物志。那上面介绍很多远赴海外的宋商如何收购了一件海外奇异物,结果一夜暴富的故事,让宫中也掀起了一股番外热,原先的占婆国战利品立刻成了大家追捧的对象。 想到这,赵煦不禁对大理国的俘虏们充满了期待,他走到政事堂门口,立住脚步,侧着头问:“大理国国主到了什么地方。正旦能赶到京城吗?” 章惇垂首回答:“陛下,孙琮的船队三天前已经过了杭州,据说沿途观者如堵,因为要让百姓沿途巡阅,所以他走地很慢。但正旦前一定能入京。” 赵煦马上又问:“官方布告上的理由你们想到了吗?” 章惇理直气壮的回答:“孙琮来报,赵离人说‘何须理由,太祖祖训: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便是理由’。臣也想了几个理由。比如说大理权臣篡位,国王数年不贡——这个理由,臣认为勉强可以了。” 赵煦仰天大笑起来:“好个赵离人,好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章卿想的理由,颇有春秋之风,甚好!” 赵煦长笑而出。 曾布又一指报纸,问:“章大人,孙琮的奏章先在报纸上刊登了。他人还没到,奏章也没递到朝廷,这怎么说。” 章惇阴着脸,否认说:“孙琮的奏章到了,本相已经收到。” 曾布是个和事佬,他哈哈一笑,不再坚持。 原本,曾布想提醒章惇一声。报纸提前刊登孙琮的奏章。这说明孙琮的奏章是预先被赵兴审阅过地……孙琮还在杭州的时候,报纸上已经刊登了他的奏章——但现在章惇非要说报纸与孙琮奏章同时抵达。那也就由得章惇说了。 腊月十五,朝廷正式公布了征伐大理的理由:权臣篡位,数年不贡。 赵兴看到朝廷这个表态,也乐的开怀大笑:“哈哈,真不错,春秋时代,诸国之间相攻伐,打地都是这个数年不贡的旗号,如今我大宋也恢复了春秋时代的霸气。好的很,南洋小国个个都是‘数年不贡’,从今往后,我想打哪个打哪个,美地很!” 赵兴笑的忘形,喀丝丽挺着大肚子,一边揉捏着赵兴的肩膀,一边娇声软语:“老爷,蕃商埃德温已经求见多日了,今日有空,你就见见吧。” 赵兴心情开朗,一摆手回答:“好,那就见见——你身子重,就歇下吧,我跟那个蕃商谈。” 蕃商埃德温,也就是广东蕃人馆那名有贵族气质的白人商人,他进来的时候,手里也拿着第一期海事新闻报,殷勤问候完毕,他躬着身子问:“尊敬的赵兴,我能问一下,您的第二期报纸已经出来了吗?” 赵兴听到对方这个称呼,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左右看了看,小心的劝解说:“荣誉地埃德温,你不能用那个字眼称呼我,请换一种称呼方式。” 在中世纪时代,西方的尊称当中分为三个等级:尊贵的、崇敬的、荣誉的。其中“尊敬的”是用来称呼国王或者公爵的,这个词最初诞生于罗马共和时期,传入中国后,国人有时也将这个词翻译为“陛下”;而“崇敬的”是用来称呼伯爵或者省长地,这个词在中国翻译成“殿下”;“荣誉地”是用来称呼子爵与市长的,在中国翻译成“阁下”。子爵之下地官员或者贵族,称作“先生”,这个词最初被翻译成“足下”。至于平民百姓,是没有尊称的,尤其不能妄称“先生”。 所以,真正按西方文法来说,是不会有“‘尊敬的’某某‘先生’”这一称呼的,因为“尊敬的”与“先生”是两种不同等级的尊称。 虽然外国词传入中国后,都以一个被迅速弱化的过程。但在宋代,埃德温突然用“尊敬的”来称呼赵兴,是极其不符合西方文法的。幸好周围没有其他舌人,赵兴一坚持,埃德温也马上换上了“崇敬的”这个尊称,试探的问:“崇敬的赵兴,我非常热切的期待你的下一期报纸,我更加热切的渴望拜会写这篇稿件的‘乌有先生’,他的笔触让我感受到故乡的气息。 只是我有一点疑问,崇敬的赵兴,你不是一直向我声称东西方消息已经断绝了吗,可他怎么能够把上个月发生的事情,这么快的传递回广州,而且都是些极其隐秘的个人隐私问题……我想知道他用了什么神奇的办法,你能给我引荐一下这位神奇的人吗?” 第三百零五章 给点阳光就灿烂 第三百零五章 给点阳光就灿烂 赵兴慢悠悠的笑了,他怎么跟这位埃德温阁下说,说埃德萨伯国那位鲍德温大爷的事,是他从电影《天国王朝》中的获得消息嘛?当初他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一不小心研究了一下电影中那位“麻风国王”鲍德温四世的事情,知道了“麻风国王”祖先的发家史,一不留神在报纸中详尽的报道了这段故事…… 也就是说,报纸中那位“乌有先生”就是赵兴,他才是报纸幕后真正的捉刀人,但事实的真相太离谱了,这种事情说出来也没人会信,赵兴只好打马虎眼:“阁下,我的船队早已经闯入印度洋——你们也知道,我有一条自己的秘密航线,可以直通非洲,我当然能够获得非洲的消息……好了,关于这件事我不想讨论。让我们说一说你们的打算吧。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广州这群白人商人,最终是在历史中失踪的,他们响应宗教号召,返回国内参加圣战,但大宋这方面记录了他们的离开,其后,任何国家都没有记录他们的抵达。他们无声无息消息在半路中,结果使得阿拉伯商人趁虚而入,填补了他们在广州的空缺。 生在这一时代的赵兴猜测,这些人最终葬身在阿拉伯海盗手里,目前,他竭力想挽留住这批人,是想留下东西方交流的种子,可惜,目前看来他的努力没能战胜宗教狂热。 “大人,你前面要求我们等待一年,可现在一年多了,我们依然没有动身,既然你的海军已经闯入了印度洋。我希望在下一个季风刮起来的时候,你能够允许我们离开……顺便说一声”,埃德温扬了扬手中的报纸:“感谢你给我们带来了家乡的消息。” 赵兴摇着头,苦笑着说:“可你们怎么离开呢?即使你们踏上非洲大陆,你们也不可能穿越那片战火燃烧的陆地,除非我地舰队进入红海,将你们护送到红海近处。可你们也知道,红海海峡狭窄。没有对海岸上堡垒的强大威慑力,我的舰队根本不敢深入。” “你有大炮”,埃德温平静的回答:“崇敬的赵兴,我们不是聋子,我们早已经发现你的武器,在占婆国也有我们的商人,我们目睹了你的军队攻城,听说那种火炮只用了五炮就轰塌了占婆国地土城墙。大人。这种武器能够冲过红海的封锁,轰塌沿岸的所有堡垒,我们对这个武器比你有信心……” 赵兴苦着脸说:“你没听说过蚂蚁多了能咬死大象吗——没错,我是拥有一种武器。它是雷神的武器。但这种武器才装备军队,我的士兵还需要一段时间熟悉。而且,这种武器并不是像你们想象的那样无坚不摧。 除此之外,我的舰队是用新水手组成的,海战。对我们这个新海军,甚至对我们这个民族来说,都是一个需要研究地新科目。以往的历史上,我们虽然有过几次海战,比如我唐朝水师攻打高句丽的海战,但他们无一例外,没给后人留下半星点资料。 新的水军、新的水手、新地舰船、新的武器……我样样都需要时间,埃德温阁下。也许我当初冒失了一点,说的限期过于急切,但我恳请你们再相信我一次——两年,这场战争两年之内不可能有结果,而两年之后,我可以用大炮轰开红海的大门,把你们直接送到红海东岸,让你们重新沟通东西商路。 荣誉地埃德温。耶路撒冷在那儿。它不会跑,我认为十字军两年时间攻不下耶路撒冷城。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许诺,允许你们组建一支小规模的雇佣军——就以五百人为限吧,等训练好了这支军队,相信围城之战,你们也能为基督贡献一份力量。” 埃德温直起身子,诧异的问:“大人,您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在广东召请当地人,训练一支武装护卫队——我可以确认一下吗?您能够允许我拥有火枪吗?” “绝对不行!”赵兴严肃的板起脸:“不仅火枪,连火炮也不准你们拥有。我想这也是国际惯例,每一个国家都不会允许别人持有自己最厉害的武器。” 埃德温鞠个躬,继续问:“那么,我可以期待您的火枪火炮大队护送我上岸吗?” 赵兴咧着嘴笑了:“人们常说金钱不是万能的,可我喜欢说没有钱是万万不能地,所有的问题归结起来都是一个问题,钱的问题。” 埃德温顺势回答:“那么,如果让大人的火枪火炮队助战,我需要花费多少钱?” 赵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回答:“咱得确立一个标准,每一枪每一炮的花费标准……让我计算一下:把我大宋士兵运送到那么远的地方,需要花费多少钱——这个费用要按来回计算;还有,我的火药运送过去要花多少钱……相信我地火药在你们那里找不到补充,所以我必须同时派遣两支强大地舰队过去,一支守在红海海峡入口,防止别人封闭海峡,而另一支则要深入海峡内部。 糟糕的是,无论哪支舰队遇到艰苦地战斗,一旦他们的火药消耗到一半,他们就必须尽快返回,因为在那附近他们找不到补给,万一打空了炮弹,他们只能靠牙齿进行战斗了。 这事危险性太大,必须一个合理的价格才能让我行动,而我想,这个价格你们付不起。但我可以同意你们赊账,不过,你们必须有抵押品,以及向我们承诺付款方式。 你明天来吧,或者十天后来,我的军士官会核算一个价格,我们当然不能到了战场上,才每开一炮向你们收费,所以必须预先测算出一个火炮基数,这可是件麻烦事……” 埃德温鞠了躬。轻声回答:“大人,只要能让我们赶得上圣城之战,我们愿意把全部的财产抛弃。您看着办吧,随你怎么开价,我们照付。” 赵兴摇摇头,严肃的盯了埃德温半晌,慢慢的回答:“你看中的是‘主的荣耀’,但我希望东西方贸易能够长久下去——阁下。我地国家也处在战争当中,你知道,为了应付战争,我们不得不加快协饷,而一旦东西方贸易萎缩,会让我们打不起那场战争。正因为如此,我才满足你们,希望把能你们这些宝贵的航海人员安全护送到圣城。而后让你们活着重返大宋。 我看中的是贸易,如果你们承诺事后一定返回,那么我可以提前将你们送入耶路撒冷——我相信这事不难做到,只要舍得牺牲,我会强行攻入红海海峡。而在你们来说。只要你们承诺返回大宋,继续贸易,哪怕我送你们去的船全军覆没也不怕,因为你们参加那场战争很花时间。等战争结束了,我会再度发展出另一艘快船。 然而,你我都承担不起这样一个损失——我担心船上的武器一旦落入阿拉伯人的手里,你们的命运将更加难料。所以,没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我们地舰队不能强势把握住局势,即使我把你们送入耶路撒冷,对于你们来说。也不见得是一场好事,更有可能是一场灾难。有了大炮做武器,即使你们躲在厚厚的城墙之下,阿拉伯人也能毁灭你们。 所以我建议,你我都耐心点,你给我两年时间训练水手,训练火炮手;我给你两年时间,训练一支雇佣军。等两年时间到了。我们一起动身,相信我们赶的急参加圣城之战。 战争是件很漫长的事情。阿拉伯国有六十万大军,西塞尔柱国虽然国都陷落,但他们依然有十数万的军队。我们华夏人跟塞尔柱人打过交道,知道这伙游牧人有全民皆兵的习惯。这是一个战争沼泽,它将是一个血肉磨盘,无论填进去多少生命,都不会停止碾动。所以这场战争会打很久,我预测会是几个世纪。 先生们,几个世纪的战争,我们用几年的时间准备,难道还觉得缓慢吗?” “几个世纪?大人,你真这么认为吗?”埃德温难以置信地问。 “突厥人,当初为了把他们赶出西域,我们用了三百年的时间。但他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你再让他们往哪里迁移?据我所知,非洲大陆国家林立,对面的欧洲也是一样;阿拉伯依然很强大……所以十字军毁灭了塞尔柱所建立的一个国家。但这不是终点,走投无路的塞尔柱人会拼死反抗。 即使攻下了耶路撒冷,你们也不算结束这场战争。因为耶路撒冷那儿土地干旱贫瘠,不可能养活一支庞大地军队,而这座小城市恰好处于周围的阿拉伯国家的包围当中,想保住胜利果实,将是一件漫长的苦差事,你不认为如此吗?” 埃德温默默想了一会,俯身鞠了个躬:“大人,你是我所遇到地眼界最开阔的人,我难以想象你身在遥远的远东,竟然能够预测到非洲大陆的战局。我承认你说的对,看来,我们是过于急切了。按你说的,如果我们能够沟通东西方商路,使孤立无援的圣城能够成为东西方货物的中转站,也许巨量金钱地流动,会让它坚持下来,挺过难关。” 赵兴笑了一下,轻轻的说:“我只担心腐化,万一巨量的金钱造成人生的腐化,那么,结局仍然不可改变。” “不管怎么说,我们努力了,是吧?”埃德温微笑着鞠躬告辞。 数日后,在万众期盼中,第二期《海事新闻报》终于出炉了。 这份《海事新闻报》的封面是一张大地图,地图上标注着几个黑点。除此之外,整个版面上没有一个字。 纳闷的读者继续翻开报纸的第二版,发现报纸对这份图纸的解释。原来,赵兴标注地是分布在南海地宋商城。这些宋商城包括勃泥国的宋商城、包括真腊、蒲甘、三佛齐地宋商城,另外还包括交趾宋商城、占婆国宋商城,还有狮子城(新加坡)。甚至还包括非洲基里麦尤斯村、印度的朱罗王国(果阿地区)、阿拉伯地阿曼港宋商村。 在第二版,赵兴解释了这些宋商城的来历,及其城内有势力的宋商家族后。随即在第三版宣布了一条政令:凡宋商聚集的地方,允许建立自治港、自治贸易领、以及共和国。 是的,共和国,赵兴在这里第一次提到共和国的称呼。按他的解释就是大宋朝廷与当地商人共治天下,大宋商人按照《蓝田乡约》所规定的乡老执政地方法,自己选出每个自治港、自治贸易领、共和国的头领,而广南东路沿海置制司派遣总督,代表大宋朝庭承认他们对当地的管辖权。 这名朝廷派遣的总督不干涉地方政务。他只是一个类似现代“领事”的闲职,主要在当地“存在”,以体现朝廷的统治权。除此之外,总督还要负责与当地土王进行外交事宜。 对于这一总督,赵兴解释为他是体现宋朝庭存在的,因为地处海外,为了让当地总督有足够的权威,赵兴规定这名总督官品等同于知州。每一任期五年,五年一次轮换,不许连任。 在随后地文章中,赵兴明确宣布: “大宋的疆界不在于土地,而在于人民。宋人到哪里落地生根,那里就是华夏之域。” “南海所有宋人,都受大宋天朝的保护,都受我地保护!” “在我大炮射程之内。宋人皆受宋国法律庇护,凡受审时必须由我宋官主判,胆敢以他国私刑处置宋人者,就是挑战我大宋威严!我不惮用大炮与他讲理!” “谁欺辱宋商,就是向我宣战!犯我宋商者如犯我华夏!杀我族长者如杀我父兄!害我族幼者如伤我手足!” …… 为了体现宋商的身份,赵兴接下来废除海贸许可证制度,却重新建立一个大宋“国民证”制度,规定凡是远赴海外的宋商。都可以到广州市舶司办理国民证。这本国民证采用了大宋最崇尚地颜色——红色。它用薄薄的越南红木做封皮,里面的内容则套用了现代的出国护照款式,有出境记录、入境记录,等等。 赵兴宣布,凡海外宋商抵达外蕃时,可以向当地总督府申请落地登记,当然,大宋是个自由地国度。商人也可以不进行登记。但若商人遭到了不公正待遇。或者遭到了生命威胁,可以向当地总督府申请保护——“我的大炮就是干这事的”。赵兴在第三版上咬牙切齿的宣布。 这个决定一出,立刻在两广地带掀起轩然大波,大宋的海商纷纷向市舶司申领国民证。随着《海事新闻报》向周围扩散,连泉州、明州、密州的海商也来广南申领国民证。 开玩笑,有了这份证件,从此在南海,只许我宋商欺负别人,不许别人欺负我宋商,这简直是护身符嘛。为此,大宋各地的商人掀起了一股南下热,不管是否经营海贸,他们也要跑到广东南路另一份国民证——反正赵兴只要申请就给发放,全不管你是否有意愿经营海贸。 这份国民证都有啥用,按照广南地方法令,它保护持证人的版权、发明权、专利权,还保护持证人地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此外,还保证持证人的信仰自由权。万一持证人在外国犯了事,有这份证件,则意味着外国无权审判你,只能由驻外自治港、自治贸易领、共和国官府进行审判。而按照赵兴的说法,即使这些海外官府机构判决了,身为宋商你还有一份上诉权,可以当堂要求回到家乡,向家乡官府上诉。 只要受审着者提出这份上诉要求,按照赵兴的说法,当地总督府唯一可做的事就是将犯事宋商押上船,递解回国。 这个背书简直是肆无忌惮的偏袒,但大宋商人喜欢。随着这份报纸传播开来,大宋商人见面的问候语已经变成了:“今天你办证了吗?”若他们当中不办一份国民证,彼此见面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这份报纸传入宫中,宫里正在紧张筹备献俘太庙的仪式,赵煦终于见到他期盼地报纸,立刻坐不住了,他挥舞着报纸来到政事堂找章惇。兴奋地大喊:“这是开疆拓土,瞧瞧,赵离人眨眼之间替朕增加了海外七个领地,这怎么不算是开疆拓土……如此一来,朕的功绩也算是追地上先皇神宗陛下。” 章惇还没回答,蔡卞手里也拿着一份报纸,他拱手说:“陛下,怕不是开疆拓土。海外飞地治理颇难,赵离人这是好大喜功,他一个‘指射之地’还任命海外地‘指射官员’……陛下应该下诏,委婉责备一番。” 章惇不喜欢听这话,他要讨好小皇帝,便撵着胡须,得意的回答:“不管怎么说,此诚是外古未有过的创举。‘大宋的疆界不在于土地,而在于人民,宋人到哪里落地生根,那里就是华夏之域’——这话说的好,赵离人一举将海外七座城市纳入我大宋管辖之内。这七座城市要有杭州一半的税收,我大宋相当于增加了三个半杭州。 ‘海外领地无需多么操心’,听到了吗,自治。这意味着我朝廷无需过多注意。只需时不时的派炮舰去一趟,展现一下我朝廷的存在,威慑当地土人,这已经够了——白白坐收三个半杭州地税收,需要做的只是登记一下进出的宋商,肥差呀!” 章惇无意之中说了一句大实话,蔡卞知道他说的是赵兴所设立的总督官衔。官品相当于知州,那就是五品官。最差也是个从六品,这个官员已经靠上了高级官员的门槛,而他的任务并不繁重,无非是待在海外,体现大宋官府的存在,没事帮人记记名字,偶尔向当地土人宣示一下天朝地威严。 海贸是个暴富的职业,待在海外。天高皇帝远的。虽然不怎么管事,但也相当于一个土皇帝。当五年土皇帝,回到中原,那就属于朝廷高级官员,要想继续在仕途努力,可以向更高品级前进。即使无心仕途,也可以按照大宋朝廷的规定,恩荫一名孩子,自己做个足谷翁——这可是替子孙置办下的家业。 蔡卞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说:“岭南原本就是指射之地,海外那不更是指射之地吗。赵离人一向护短,这可是他的后院,我怕他不会让别人插手的。” 章惇笑了笑,接着说:“你不知道赵离人的脾气,但我知道,只要朝廷不让他太难看,他会选择退让地。他自诩为规则的守护者而不是破坏者,所以朝廷只要按规矩来,他会乖乖听话的。可这厮也是个善钻空子的人,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家伙。朝廷但凡留一点缝隙,他会把那细缝掏出了大洞来,让大船都能通过。 嗯,只要有点建设海外领地这么大的事,朝廷要是不插手监管,岂不全成了赵离人的功劳……陛下,我家小儿子刚刚通过科举,正在等待差遣。臣以为海外苦寒,该让孩子出去锻炼一下。此外,赵离人的手段绝妙,臣打算让孩子去跟他学几招,以便为陛下创立万世基业。” 蔡卞这是听懂了,小皇帝因为与章惇有了点猜忌,而自己又年纪大了,眼瞅着赵兴在南方做地风生水起,那厮还年轻,将来必然成为国家的重臣,章惇这是预先托子,以保证自己身后的富贵。蔡卞听了,心一动,也向陛下拱手建议:“臣的哥哥蔡元长(蔡京)闲居杭州,他跟赵离人有一段交情,不如让他南下广东……” 小皇帝对这两个人的话都不爱听,他面红耳赤的挥舞着报纸,大声说:“朕需要的不是南海官员的任免——南海各国既然归顺大宋,都可以允许我大宋在他们地地盘上设立官府,为什么他们不来朝贡。章卿,你跟赵离人说说,今年是来不及了,让赵离人勒令南海土王在明年正旦齐来朝廷朝贡,朕要重现万国来朝地天朝神光。” 章惇苦笑一下,他摇头说:“陛下,臣要发这份诏书,恐怕赵离人会封还诏书,那厮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因为太花钱了。” 赵煦没有听进去这话,他沉吟地说:“朕该亲笔写一封书信,劝慰一下赵卿,对了,开疆拓土也是一场大功,赵卿既然在广东立下如此大功,他今后还要统管南海,朝廷是不是议一下,给他一个检校太尉的头衔,以便让他随机动兵。” 章惇眼珠一转,摇头否决:“陛下,赵离人已经升到三品,如此一来,若他明年让南洋土王来朝廷朝觐,该怎么封赏?” 小皇帝一听,这道理讲得过去,他点点头,回答:“既然如此,就告诉他,一旦他实现朕的欲望,重现外国来朝,朕当封他为检校太尉,此生必不负他。” 第三百零六章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第三百零六章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宋代,自宋神宗之后,每一任皇帝似乎都患上了偏执症,宋神宗一生都偏执的信任王安石,为此不惜亡国。而赵煦以宋神宗为榜样,偏执的信任章惇,此后的宋徽宗则偏执的新任蔡京,为此导致国破家亡。所以,小皇帝所说“终生不负赵兴”,这句话搁别的朝代皇帝说,纯粹是缓兵之计,或者说骗术,但在宋神宗之后的皇帝如此说,则意味着赵兴甚至拥有了祸国殃民、为所欲为的权力。 这个封赏可是足够大了,但此时身在广州的赵兴却不绝味,他正拿着报纸跟老师苏轼谈论:“这就是灌水啊!海外的东西不可能每十天一更新,我们现在的通信技术做不到,所以我只好灌水了。” 赵兴说的是《海事新闻报》上的软广告,这一期重点介绍了海外发现的酸角这种植物,并讲了广东南路引进六十万株酸角的宏伟举动。在这篇文章中,详细介绍了酸角的经济价值,并瞎编了许多种植酸角爱致富的人,比如利用酸角枝条造弓弩,迅速发家致富的经验…… 此外,就是浓墨重笔介绍邓御夫,这位大宋官员远赴海外,发现了酸角的经济价值,使自己依靠贩卖酸角树苗暴富…… 这种贫民致富的轶闻最受大宋穷困百姓的欢迎,自从第一期海事新闻报报道了贫民致富的事情后,无数走投无路的穷学生开始拿着这份报纸向广东进发,希望自己也能在海贸大潮中分得一块蛋糕,而有钱有闲的读书人则比较欣赏那些海外的八卦新闻,他们手持着海事新闻报,眼泪汪汪的望着广州,嘴里直嚷:“更新啊。怎么还不更新,我都投了催更票了!” “更新啊!”秦观晃着报纸,嚷嚷:“你的下一期内容是什么,我等不及了。” 赵兴望着秦观,笑地很奸猾:“我说,少游师兄,你天天风花雪月的,也不算个事。不如你跟张耒师兄作伴,一起去编撰这海事新闻报。” “好呀好呀”,秦观一叠声的喊:“我这个罪官正愁着没事干,你不怕朝廷怪罪,我何必替你操心。” “好没良心!”赵兴一声轻骂。 座上的苏轼一直在翻着报纸,不怎么说话,自从被董必赶出昌化军官舍后,苏轼越发沉默了。他对赵兴的政务不再指手画脚,现在他只关心教导学生。一群从惠州、海南来的学生聚集在周围,这个沉闷的老人洒脱的不计较自身地荣辱,慈祥的教授着那些学生,也教授着赵兴的两个孩子。 这会儿。苏轼终于开口了,他问:“这位邓御夫真是志向高远,我以前不知道他竟然有勇气闯海,我听说邓御夫的孩子还在密州。离人要多加照顾啊。” 赵兴沉默了片刻,低头回答:“老师,其实,在邓御夫之前还有许多人写海外游记,有一位姓李的广州人,他已经抵达了埃及,写下了埃及游记。还有几位福建人…… 其实,关于邓御夫的消息。都是我编出来的。真实的情况是,我地船将邓御夫送到了非洲大陆,我还细心的派遣了一支三百人的护卫队,护卫他北上埃及,但此后他杳无消息。 邓御夫的命运只是千万宋商中的一个,遍布在南洋地宋商不下十万,敢于在非洲大陆登岸,并北上的读书人也不下上千。然而。只有三两个人传回了他们的消息。我认为不能冷落了他们的探险精神。我必须树立这样一位榜样,让后人踏着前人地足迹。不停的了解外面的世界,所以我编造了邓御夫的神话。 也就是说,所有关于邓御夫的事情,都是我编造出来的。我认为,千余名读书人踏足那片大陆,还远远不够,我们需要更多的开拓者,所以,必须树立一个成功者的榜样,用他眼光告诉那些充满探险热情地读书人,海外都是什么状况,有什么禁忌,该注意哪些,以便他们在今后的探险中少一点失误。 老师,你不知道大海有多宽,大海的物质有多么丰富,只要开发好了海洋,我们会拥有取之不尽的财富,取之不尽的食物…… 信息决定判断,我们必须从大海获得更多的外界信息,这样,我们的文明才能发展。 我大宋是个自由的国度,在这个时代,我们是一个开放地,文明地国度,做很多事都少了许多禁忌,我们可以沐浴在自由的阳光下,将眼前这份文明推向更加辉煌。 大海也是基石,有了这块基石……” 赵兴地话嘎然而止,苏轼也没追问,他起身看了看屋中的座钟,自顾自的嘟囔着:“该上课了,你们聊吧,我去给风儿、海儿上课。” 苏轼才走,一名士兵奔进大厅,呼喊:“急报,帅监司带领广东枪兵与交趾军队遭遇上了,首战获胜。斩敌三万。” 大多数将领都喜欢虚报战功,而三国志中,曹操曾亲口对别人说,将领们报功的惯例是以一当十。这说明从战国时代,官场潜规则已经默许了胜利的将领将战果夸张十倍。 但帅范却没有这种习惯,赵兴的新军也规定了汇报战果必须有一说一,以避免参谋人员误判局势。 交趾兵遇到了南亚小国的军队,还有一分凶狠,但遇到大宋的军队是什么德性,赵兴早就知道,他摇摇头,轻声叹了口气,黄庭坚一直待在翰林院,不太知道实务,看到赵兴叹息,憨厚的他连忙问:“怎么,这战果有问题吗?前线将士苦战,既然胜利了,离人就不必过分苛责。” 赵兴叹了口气,回答:“斩杀三万——帅范杀俘了!我知道,我们出动的是火枪兵,越南人没有见过这种新式武器。三百个火枪兵排枪轮射,能击溃三万交趾兵,包括交趾的象军也受不了爆炸的硝烟与火光。 交趾人当我们是君子国,一定是损失了部分兵力,而后全线向我们投降了。 交趾人能有多少军队,我广南才凑出来两千火枪手,交趾三万兵力,估计已经把北方的军队全算上了。这些人投降后,帅范一定使了个手段,把他们全部屠杀了。” 晁补之吃惊的张大嘴:“杀俘,超过三万人,这是大罪,离人赶快……” 赵兴叹着气,说:“这个黑锅只能是我替他背上,也只有我替他背着个黑锅了……嗯。且让我修改一下这份战报,夸交趾人英勇不屈,死战到底,直到最后一个人阵亡。” 秦观笑了:“交趾人死战到底,这话狄青不信。郭逵也不信,你以为朝廷大臣会相信吗?” 赵兴咧开嘴,无所顾忌的大笑起来:“他们也只能相信,我们是君子国。他们要不信,又能怎么样,人已经杀了,难道他们要罢免我吗?” 黄庭坚摆手制止了其他几位师弟地讨论,他笑着问:“似乎我在上一期写的那首啤酒诗,没引起什么纰漏,既然如此,离人下一步计划是否可以开始了?” 赵兴点头:“四位师兄都在。我们下一步就是校订古籍,将古籍当中的重要文章全部加上标点符号,重新印刷一遍……还有司马相公的《资治通鉴》,这可是部大著作,还望几位师兄努力。” 黄庭坚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盯着纸说:“我和几位师弟考虑个目录,有春秋、左传……” “加上墨经”,赵兴直嚷嚷:“几位师兄不知道我在提倡实用学派吗。老师是制科状元。杂学上是一代榜首,我们跟别人比经文。比不上,就在杂学上花功夫。我们也争取开创新一代实用哲学,开创一个类似墨经的实用学派。” 赵兴讲到这,黄庭坚放下手中的纸,问:“你在第一期海事新闻报上问了个问题,怎么计算出罗德岛铜像,两腿之间的合理距离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答这个问题?” 赵兴回答:“一赐乐业人已经把力学原理这本书翻译出来了,我正在润色,希望用宋人地语气把这本书的内容讲述出来,书中还有一些大白话,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文言文讲述,几位师兄大才,回头替我润色一下。 另外还有逻辑学,这是智慧之母,我准备在明年开春的时候,把这两本书同时对外发表,还请几位师兄多多帮忙。” 晁补之回答:“正该如此——我等四人乃是罪官,做什么朝廷都要跟你为难,除了做学问,说起来在广州这三年,还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几位师兄弟凑在一起,衣食有人供养,专心做学问。今后凡是读书人读书,都得阅读我们四人校订的古籍,这对读书人来说,乃是莫大的荣誉。对此,我们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几位师兄弟聊地开心,赵兴忘了让那个报信的士兵退下,他这才想起,一边挥手让那士兵退下,一边说:“你且退下,这份军报我会润色下,发在下一期海事新闻报上,你歇息一天,马上动身返回广西前线,告诉帅监司,就说:元丰年间我们返还越南北方五省,是想与越南和平相处的,既然越南不想和平,那么就归还北方五省,我只要他们的北方五省。” 那名士兵正答应着退下,又一人赶来报信,这次报信的是赵兴家里地仆人,他报告:“大郎,陈支婆回来了,还带着小公子云儿!” “来的真快”,赵兴笑着起身。 陈伊伊一直待在金兰城,监督金兰城的建设,这个城是赵兴许给她儿子的,她自然满腔热情地、凡事亲历亲为。现在金兰城建设并未终止,陈伊伊中途抽身赶来,一定是来说和的。这表示越南吃不住劲了,他们本想占个便宜,结果吃了个大亏,便请出陈伊伊来讲和。 赵兴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到了晚饭时间,这才慢慢的走向后院。 他这座院子一直在不停的扩建。一般来说,院子里三顿饭的时间是最热闹的,寄寓在此地苏轼一家人以及苏门四学士也常常与他一起吃晚饭。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偶然来蹭饭地访客。仆人们也是单令开席的,不同等级的仆人所吃的伙食类别也不同,这就造成了赵兴院子里,厨师的队伍异常庞大,虽然没有蔡京鼎盛时期。切姜丝的女仆都有三四百位那么夸张,但总算起来,厨房里做饭的师傅与打下手地仆人也到了一百多名地骇人数目。 赵兴府上地伙食是极其精美的,由于身在广州,加上赵兴地现代经验,他对南洋一带的香料贸易非常关注,在他的努力下,几乎找全了这时代所有已发现的香料。所以饭点时间赵兴这座园子是浓香四溢。人来人往。许多衙门地属吏都喜欢借着请教公务的理由,在吃饭时间来赵兴府上蹭饭。然而,今天赵兴是要单令吃了,大家都知道陈夫人回来了,所以都没有来打搅他。 赵兴的后院栽满了樱花树与酸角树。他走到这个院子时,不禁想起“后宫”这个词,这个词诞生于七千年前的埃及,它同时有着与世隔绝与监狱的意思。深深地高院就仿佛是一所监狱。幸好这是宋代,在宋代女人有太多的节日可以上街玩耍,然而,像陈伊伊这样跑到海外一玩经年,也是很罕见的。 小厮一溜小跑的跑到赵兴前面,赶去后院通报,接到赵兴到来地消息,程阿珠领着妻妾们站在屋门口迎接。其实说是妻妾,也就是她与陈伊伊两个人,胡姬喀丝丽快要生了,已经单令开火。而廖小小似乎不太适应广东的炎热气候,抵达广州后一直病恹恹的,胡姬喀丝丽的怀孕更加打击了她,将近有半年的时间,她一直不怎么合群。也不喜欢公开露面。 赵兴冲两位妻妾回了礼。举步向屋里走去,程阿珠似乎知道赵兴与伊伊有话说。闲坐了一会,借口看望孩子,领着丫鬟们告辞。程阿珠一走,陈伊伊赶紧起身,跪在地下俯首不语。 赵兴端起一杯茶,招呼女使摆上晚饭,淡淡然的说:“你是赵家的人,还是陈家的人?” 陈伊伊跳了起来,嬉皮笑脸地凑到赵兴身边:“我当然是你的女人,你也是我的男人。可父家有事,我也不能不管,是吧。奴的父家要是灭了,奴也不成了无根之凭,怎么得了?” 赵兴轻抚着陈伊伊的脸,笑着问:“若不是我的军队狠狠教训了交趾陈氏的军队,你是不是还不回家?” 陈伊伊偎进赵兴怀里,腻声说:“相公让我回来,一纸文书即可,也无需杀我三万陈族子弟,三万条生命呀,相公好硬的心肠。” 赵兴摇摇头:“在国家利益面前,没有私人情意可讲。世人都知道我赵老虎地便宜不好占,这次我拿下大理,周围地人来占便宜,我若许了越南,其他的人怎么阻止? 更何况,我对交趾北侵地政策极不满,现在两广地带做主的人是我,他北侵就是与我做对,而我想建功立业,想要扩张,恰好是需要南侵。 南方有更广阔的土地,据我所知真腊国的土地很肥硕,湄公河平原简直是块风水宝地,交趾为什么不致力向南,反而要惹我这头赵老虎呢,他难道不知道,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陈伊伊咯咯的笑着:“相公,再向南可是强大的真腊……” 赵兴截断陈伊伊的话:“我知道,你的随行人员里一定有大越国的人,你告诉他们,在这个敏感时期,我不能见他们。你回去转告他们,湄公河河口我愿意与他们共享,河西岸归他们,东岸归你的儿子——金兰领主。为此我愿意跟他们联合出兵,瓜分真腊,但帅范的要求他们必须答应,交趾国王要派使节去京城赔罪,北方五省必须重新归还大宋。 这是城下之盟,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告诉他们,交趾那段土墙对我来说不是障碍,虽然他们送了一位最美丽的公主给我,但惹火了我,我不介意将那座城池从地面上抹去。” 别人说这话也许是夸张,但陈伊伊知道,这么多年来赵兴一直在疯狂收刮火药,他借用修路的名义,储存在广东的火药,足够将广州城炸毁。 这座广州城,自李格非担任知府以来,赵兴已经花大力气重新整修过,不久前他曾骄傲的对手下说:“我来的时候,广州是一座木头造的城市,现在它是石头造的。我给广州留下了一座坚不可摧的石头堡垒。” 现在的广州城,有宽大的石头城墙,城内原先的木屋已经全换成能抗击风暴的石头大屋,便是这样一座城市,赵兴也有足够的火药将它摧毁,对于越南小国来说,赵兴想要灭亡他们,也只是翻手之间的事情。 赵兴顺带着夸了陈伊伊的美丽,伊伊笑的很欢畅:“相公,陈族受了这么大的损失,有人已经在谈论收回奴家的广源封地,奴家嫁给相公,自己活在蜜里,可见兄长们过的凄惶,也想着贴补一下他们,不如……” 赵兴摇头:“这是你哥哥陈公川的主意吧?你是我妻,他自姓陈——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他怎么让我妻子为他承担责任呢?告诉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擦屁股,他要再敢惹我,我会让他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第三百零七章 吃人不吐骨头 第三百零七章 吃人不吐骨头 纠缠半天,陈伊伊使出百种手段,又是撒娇,又是发嗲,但赵兴糖衣吃下,炮弹打回,水火不侵,陈伊伊无奈,她半是忧心,半是失落的垂泪说:“越南之地,我陈族占了一半,如今三万精壮尽丧于大理,我父疼我,特地将广源肥硕之地作为赠嫁,这一下子,陈族精锐尽失,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地盘都成问题,算起来,是妾身对不住父亲……呜呜呜。” 赵兴笑着一直南方:“广源怎么是肥硕之地?要不是我开发广源的煤铁,那里原是一片没人要的荒原。我把广源开发好了,他们现在说这话,是想收回了?女儿的赠嫁父家也想收回,这事放在大宋也说不过去。哈哈,陈族的人活不下去,不妨去南方发展,这样吧,我准许你在金兰收拢陈族子弟,让他们歇息养伤。” 陈伊伊大喜,她觉得自己总算替陈族谋了一条生路,但她却不知道,老虎吃人是不吐骨头的——金兰领刚刚开发,处处缺人手,熟练政务的陈族子弟到了这片领地,再想回到陈族,那要看陈族的号召力能否超过赵兴。 赵兴安慰好了陈伊伊,一边起身,一边说:“告诉你的族人,金兰领的存在是你陈族的希望。有它存在,交趾李氏想动陈族,那要看我愿意不愿意,所以让他们别怕,回去好好舔一舔伤口,花二十年的时间,再培养出一代人来,也就够了。” 得到赵兴的许诺,陈伊伊稍稍换了笑脸,她在赵兴怀中扭着身子,回答:“二十年哪够?要想再培养出三万敢战的人。怕有一百年也不能成事,相公真狠心,怎么翻手之间就杀了那么多陈姓子民。” 赵兴哈哈笑着,边向外走,边回答:“越南百年不能北侵,这正是我的希望。我希望在今后一百年里,越南只能依附广南而生,而陈族只能依附我的儿子生存……你在这里歇着。刚回来且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小小。” 赵兴告辞,陈伊伊也有话要通知她的族人,也不挽留,连忙起身恭送。赵兴边向后院走边在琢磨:少了三万青壮,越南地人口增长率必然会大大下降,用二十年的时间,即使生养出一代人来。也不能选拔出三万勇士,想重新组建一支能战斗的军队,一百年的时间刚刚好,等越南老实下来了,他便好有精力经营好南方了。 一路想着。他走进廖小小所在的小楼,小院非常冷清,以前习惯了筝歌弦乐作伴的廖小小,如今已经怕听到丝弦声。在这座小院里。侍女们走路的脚步都尽可能的轻,赵兴走入屋内地时候,几名侍女也只是无声的行礼,期间并没有发出半丝声音。 听到赵兴上楼的脚步,廖小小在榻上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声:“官人来了,恕妾身不能起身相迎。” 赵兴连忙摆手阻止了廖小小的起身,责备的说:“生命在于运动,你病了。也要适当活动活动,怎么能成天躺着。小小,我打算让你回杭州待一段时间,养一养身子,你以为如何?” 廖小小有气无力的展现了一个笑容,答:“妾身怕是不行了,妾身昔日迎来送往,弄坏了身子。也不能替官人生下一男半女。眼瞅着连胡姬喀丝丽也即将诞子,妾身这心里堵得慌。怕是活不长了。” 赵兴走到床边,轻轻的扶起她,劝解说:“秦观有词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过去我实在太忙了,不仅冷落了你,也疏忽了阿珠她们和孩子,最近刚好没什么事。你放心,我一定多陪陪你,你有没有孩子我不在意,那些孩子不都是我们地,你要把心胸放宽。你家相公现在已经站稳了脚跟,今后,好日子还长着呢……” 廖小小依在赵兴怀里,软弱无力的轻声唱起来一首《满江红》:“雪后郊原,烟林静、梅花初拆。春初半、犹自探春消息。一眼平芜看不尽,夜来小雨催新碧。笑去年、携酒折花时,君应识。 兰舟漾,城南陌。云影淡,天容窄。绕风漪十顷,遥浮晴色。恰似槎头收钓处,坐中仍有江南客。试与问、何如两桨下苕溪,吞梦泽。” 这首歌被廖小小唱的断断续续,一曲唱罢,廖小小喘匀了气,又轻声呢喃:“也曾经朱门酒肉,也曾经满堂花醉,也曾经走遍密州环庆,也曾经嫁了一个疼我爱我的好相公,也曾经盆满钵满,也曾经赠书学子相识满天下……,妾身这一辈子也算值了。” 廖小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声唱起柳永地那首《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廖小小反复吟唱着最后一句,自怜自艾的呢喃:“又快到清明了,清明要祭柳七,只是明年清明,谁来祭我?” 廖小小是个妾,如果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其他的孩子是不会祭奠她地,因为这种祭奠不符合礼法。 赵兴轻声劝解:“你可以收养一个,咱家家大业大,不如就收养一名婴儿,你慢慢的抚育,教导,若是日后你生养了,我便给这个养子一份产业,让他独立出去,否则,便让他继承你的印书坊与玻璃坊……” 廖小小眼睛一亮,马上叹了口气回答:“却是还要相公挑选,只是不知道我能否等得及了……” 日落时分,赵兴久久没有回到前院,李格非与万俟咏心急公务,便到后院来寻找,他们发现赵兴正站在一棵樱花树下。默默的出神,身边没有仆人伺候,完全隐身在黑暗之中。 李格非叼着牙签,大大咧咧的问:“大人,今天晚上约好了春江楼诗会,怎么还不动身?” 万俟咏发现赵兴情绪不对,他轻轻一拽李格非衣袖,示意对方不要乱说。赵兴似乎被两人的到来惊吓住了。他一愣神,方摸着树干,慢悠悠的说:“当我年轻的时候,我梦想改变这个世界;当我成年以后,我发现我不能够改变这个世界,于是,我将目光紧盯在眼前,希望能改变我地国家;我想。当我进入暮年以后,或许会发现我不能够改变我们地国家。 现在,我的最后愿望仅仅是改变一下我的家庭,然而,这依旧不可能。今日当我站在这棵树下。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自己,也许,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而后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俩位回家去吧!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家国天下’。先有其家,才有其国,然后才有天下。如今广州各项事务已经走向正轨,我们也该多待在家里,陪陪孩子了。” 李格非一呆,马上端容拱手:“大人这话说的在理,是下官冒昧了。” 万俟咏连忙向赵兴拱手:“如此,下官告退了……交趾……” 万俟咏以为赵兴的伤神是为了交趾陈姓族人被屠杀而伤神。事实证明,赵兴地失神只是一刹那,万俟咏这一句提醒让赵兴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他马上回答:“交趾地事情,按我们商定的办,李大人,你家清照小姐呢,怎么最近没见她来我地府上?” 李格非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他拱手回答:“这几日我把她管束在府里。这丫头也该学一学淑女的礼仪了。说起来赵挺之曾经与我议过亲,我打算近日派人去赵挺之那里问问。看看他是否还有结亲的欲望。” 李格非是非常宠爱自己女儿的,他出来做官目的很明确,是给女儿挣一份嫁妆地,如今他算是挣足了女儿的嫁妆,连自己后半生的开销也充足了。而仕途上李格非也很有成就感,他现在已经升到了四品经略使,等他在赵兴这里再干几年,积累好了资历,天下都可去得。 志得意满的李格非于是便想着早早替女儿定下婚事,但他说的这话却让赵兴最不喜欢,他皱着眉头回答:“文叔(李格非地字),我不是早已经说了吗,你家女儿花钱手脚那么大,平常男子哪能养的起?还是嫁到我程族吧,唯有我程族能养的起这样好赌爱花钱,兼且有购物狂的才女,你怎么老想着赵挺之那个穷儿子。难道我家世不如那厮?财富不如那厮?官品不如那厮?知识不如那厮,还是能力不足?” 李格非来后院时已喝地有点熏熏然,他一听赵兴的话,瞪起眼睛顶撞道:“离人,你怎么说这话?君子重然诺,我既然跟赵挺之谈过婚事,怎么也要让他给个答复。清照会花钱我不怕,大不了我在你这里多干几年,你这里一年万贯上下的收入,我家清照怎么花,恐怕都够了吧。” “不够”,赵兴笑的很憨厚,一般他露出这笑容就是打算忽悠人:“你的女儿喜欢收藏金石篆刻,还喜欢搜罗南洋的宝玉、宝石、珍贵木材,外加珍珠玛瑙玳瑁象牙,此外,她还喜欢字画,我听说她最近在和盛轩买了一副字画,一幅画就价值三万贯,你那点钱哪够花,还是嫁给我家吧……实在不行我家长子许给你,如何?” 李格非一摇头:“程族子弟优秀的不过是你的三个学生,可这三个学生都成家了。而程族毕竟根基浅,除那三人外余子碌碌,哪配得上我家清照,至于你儿子嘛,年龄太小,他等地起,我家清照等不起……说起来你的和盛轩可真黑,清照拿回来那幅画我看了,坡公也说那是仿造的赝品。 还是黄鲁直憨厚,直接说那是蔡京仿制的。说你家和盛轩跟蔡京那厮有勾结,专门将蔡京的画刻版印刷,成批量仿制此类假画……什么唐代古画,分明是蔡元长的印刷品,你也敢卖三万贯,心真黑。” 赵兴嘿嘿笑着:“蔡元长那厮地手笔,也值个千贯上下,至于标价嘛……你以为把古画仿制的惟妙惟肖。这不需要功夫吗?我相信,这幅画以后不止三万贯,它还会卖地更高价,价格绝对超出你地想象。” 李格非一晃脑袋:“行,等我将来穷了,也到你这里专门造假,并以此谋生。但现在我不跟你说,我听你的话。回家陪老婆孩子去。” 赵兴连忙招手阻止:“别走,说到那幅古画,似乎你家清照还没付钱,她可是打着我地旗号去赊账的,你可不能不管。” 李格非头也不回。边走边嚷嚷:“分明是个假货,还想让我掏钱,还是我家清照聪明,这钱就不付了。” 赵兴在后面冲李格非嚷:“可也不能养成你家清照的坏习惯。万一今后她习惯了到我家铺子张口要东西,还不付钱,这怎么办?她可不是我家什么人,我可不想替赵挺之养活他儿媳。” 李格非把这话当作耳旁风,万俟咏见赵兴眼角扫来,他慌忙拱了拱手,神情专注地冲李格非的背影喊:“文叔,等等我。今天的公文,还有几个字句要斟酌一下……” 这两人溜的比什么都快,他们这一吵闹,赵兴从悲伤的气氛中走了出来,他背着手回到自己的后院,再度向廖小小房间走去…… 三日后,廖小小病逝。赵兴随后收养了一名孤儿,取名赵寥。以廖小小为他的养母。此后一段时间。他似乎无心办公,每天只在后院与妻妾孩子作伴。 正月。京师汴梁举行了盛大的献俘太庙仪式。这是大宋朝百余年来第一次开疆拓土,令小皇帝感到非常自豪,他随即下令将这一年地年号改为“元符”。在随后的正旦大雪中,小皇帝也格外大方,给汴梁城百姓补贴的炭薪钱增加了一倍。 稍后,端王赵佶的书信传送到广州。在献俘仪式上,他加司空衔,改昭德、彰信军节度使。 这封信是高俅写的,在信中,端王回答了赵兴此前地询问,他先是抱怨自己手头紧,而后很无奈的答应赵兴:既然广州实行士绅一体纳税,作为封地在端州的宗室王爷,他同意赵兴的请求,愿意交纳海贸税。 但紧接着,他又再三确认:赵兴在来信中说,一旦官绅一体纳税,会增加端州地收入,是不是会让他的进项增多,如果赵兴做不到这一点,他这位宗室王爷就要祭起祖宗大法,拒绝继续纳税。 与宗室王爷交流的事情,不能让外人知道,赵兴只能躲在密室自己琢磨,他摇摇头,轻声的说:“又是一个只顾眼前利益的人,他不知道,民族的血性要用公正培养,没有公正则没有民族血性。因为没有公正,培养的只能是欺善怕恶、趋炎附势。 有人纳税了,享有特权的人以不纳税作为身份象征,这不是公正……罢了,赵家江山,我操什么闲心?既然他答应了,就不能让他太为难,我只需要他一个表态而已,而后象征性地征收一点吧……” 赵兴随即召唤《海事新闻报》编辑,令其发表赵佶的书信,在这封经过赵兴润色的端王书信里,端王表示:鉴于朝廷与西夏大战,各处协饷沉重,身为宗室王爷,端王决定遵从广州地方发令,在海贸上与官绅一体交纳税收…… 端王这一表态,让广州一带本来心存抵抗的官绅彻底打消了抗拒念头。是个官绅又怎么样,连王爷都正常纳税了,官绅们怎能例外……随后,广东、广西开始实施新的、官绅一体纳税的《市易法》。 端王这一表态,也让朝廷在其他各地征收协饷的工作顺利展开,不过,据京城传来的消息,端王这一举动似乎在宗室里很不受待见,其他地宗王很不满意地附和了端王地行动。他们很想骂端王一通,但因为宋代对藩王较多压制,且宋朝的御史得罪不起。那些宗室王爷只能满怀着怨气,忍下了这口气。 不出赵兴所料,端王这一举动也给自己带来了巨大地声誉,御史言官对他这一举动交口赞扬,小皇帝也将这位小兄弟叫到宫中,狠狠夸奖了几次…… 在京城掀起的波澜还没有平息地时候,赵兴迎来了环庆路上派来的四千火枪手。这是章楶委托赵兴培训的,原本只有三千名额。但章楶知道赵兴这里手头也缺兵,所以他慷慨的多赠送了一千人。那额外多出的那一千人是打算在广东安置的,所以那些人都拖家带口。 见到这些环庆兵,赵兴才知道自己在环庆一带的名声实在好的不得了。环庆军属知道要前来投奔这位昔日地“安抚”,原本要返回环庆的三千兵勇也耐不住了。章楶则以为:反正那一千人的家眷没个数,谁想往其中夹带自己的家眷都许可,结果,整个队伍膨胀到三万五千人。平均每个兵勇携带了九名家眷。组成了一只变态数量的迁移部队。 这些人穿越中原走到扬州花了四个月,而且由于开销庞大而超支严重。等他们好不容易到了扬州,赵兴看在那准备留下的那一千士兵份上,替他们支付了坐船的费用,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用再花六个月的时间,从陆路一寸寸跋涉到广州。剩下地路,他们只走了十余天。 这些人的到来,也意味着福建有了盼头。在此前。赵兴一直以兵力不足为由,拖延出兵助剿。现在听说环庆的兵到了,福建转运使再也坐不住了,他派出自己的亲信从海路赶到广州,一见面就哀求:“赵大人,福建现在盗匪四起,我等州府命令不出府城。如今的局势,再也不能耽搁下去了。 现在正是青黄不接地时候。赵大人再不出兵,饥民就成了燎原之势……大人,我听说大理已经平定了,交趾已经屈服了,这两地已经开始回军,大人已无后顾,恳请大人速速出兵福建。” 赵兴点头:“原本你不来,我也要过去看看。这样吧。我出兵两路。一路乘船直抵福州;一路从陆路过去,我要顺便勘察一下陆路的地形。以确定今后的补给路线。你赶快派人回去,告诉转运使大人,就说既然春荒,那就召集人手,我出钱修路,修一条大路直通福州,方便我军今后补给。” 那位福州派来的官感激地直冲赵兴拱手,说了一箩筐感激的话后,他又小心的说:“大人,我听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我福建多山,群匪出山则四处劫掠,若事败,则入山为民。若大人派出一个不晓事的军将,怕剿匪不成,反被匪徒击败——我福建本路禁军已经被他们这样打怕了,还请大人派出一员晓将,以便犁庭扫穴。” 赵兴答:“我们的帅监司正从广西撤下来,但还没到广南,我手头拿不出其他的人。这样吧,陆路我亲自带队,水路由水师战船压阵,应该没问题。” “太好了”,福建官员连连拱手感谢。 此后,赵兴拖拖拉拉,一直等到当年开春,这才告诉福建路派来的使者说军队准备好了,可以行动了。是年春,赵兴带着一千火枪兵,外加五千辅助士兵,慢慢的离开广州府,向福建路进发。 按谢麟与他当初地约定,福建归广南助剿。实际上是一份划分势力范围的建议。谢麟的意思是:淮南、淮北、荆楚一带属于谢麟管辖,这几片地方向来是大宋的富足之地。相对来说,广东除了一个市舶司,都属于贫瘠不堪的穷地,而福建多山,历来也是不适合耕作的贫困地区,所以谢麟慷慨的将福建让给了赵兴。 但是福建也有一个市舶司,是大宋三大市舶司之一——泉州市舶司。谢麟出于农耕文化的意识,小看了市舶司地威力。赵兴把福建囊入袋中,如此一来,大宋海贸70%地收入都由赵兴掌控了。而密州市舶司又在他的影响下,从此,大宋海贸便深深打下了赵兴地烙印。 第三百零八章 沈括又告密了 第三百零八章 沈括又告密了 军队走入福建的时候,赵兴一路显得非常得意。嘴里哼着歌,一路走一路甩着马鞭。随行的朱雀军士兵感受到赵兴的快乐,知道这位曾经的环庆安抚使没什么架子,偶尔还蹲在他们田头与他们聊庄稼,故此那些士兵在赵兴下令漫步行军、可以喧哗后,也开始无所顾忌地跟赵兴开玩笑。 “大官人,听说胡姬要生了,好,好,难怪大官人如此快活,只是不知道胡姬生下的,眼睛是蓝色的还是黑色,大官人,你觉得该是什么颜色?” “去去去”,有士兵不满意地训斥:“胡姬客氏也是你这厮能说的吗?那胡姬客氏在环庆的时候教百姓种苹婆果,教人酿酒,活人无数,俺家如今还在用客氏教导的法子,日子越过越有奔头,你这厮敢亵渎客氏,信不信我打你个满脸桃花开!” 赵兴摇晃着马鞭,悠然自得地回答:“这孩子眼珠是什么颜色我不关心……哈哈,我的快乐,你们不懂!” “怎不懂,大官人开枝散叶,多子多孙,那是福!别的俺不懂,大官人在环庆打仗,伤亡最少,缴获最大,俺们跟大官人出战放心,这就是福,大官人的福气旺,走一路活人无数,俺们跟着大官人,也沾点福,这日子甭提多快活了!” “哈哈哈哈”,赵兴仰天大笑起来。 快乐就是这样,一份快乐多人分享,于是成了许多份快乐。 士兵们虽然不知道赵兴为什么而乐,但他们受赵兴的感染,不自觉的快乐起来,随即。这份快乐就像流感病毒一样,传遍了全军。军队的快乐又传递回来,令赵兴越发欣然。 原本,这样派兵助剿邻县的事情不该由赵兴亲自出马,但因为赵兴打算挟持福建路,所以决定赤膊上阵。福建路的使者不知究竟,还感觉受宠若惊。而赵兴诡计成功还享受别人的恭维与赞美奉承,情不自禁地在偷乐。没想到士兵们误会了,竟齐齐为胡姬地临产而祝福,这让赵兴深为自己的人品而自豪,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真正融入到这个时代。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个时代的美丽令人无法呼吸。 当月,章楶在好水川修筑平夏城成功。 虽然在筑城过程中,西夏人屡次骚扰。但章楶这位白发苍苍的七十岁老头,还是以坚强的毅力顶住了西夏人的连番进攻,将城池修建在西夏人的嗓子眼。随后,宋兵在沿边地带相继筑堡,夏人为此愤怒哭嚎:“唱歌作乐地。都被汉家占却,以后该怎么办。” 章楶修筑平夏城成功后,使他地声誉上升到顶点,全大宋都在谈论章楶的功绩。由此以来,宋朝南方的大胜也更加引人注目。 原广西经略安抚使张田自南方大胜,占领大理后回到京城,做事非常低调,以至于人们常常把他的胜利忽略。而章楶的连番大胜使人们想起了原先与章楶左右配合的赵兴,所以赵兴虽然竭力低调行事,但民间人士还是把他与章楶并列称之为“绍圣二将,北章南赵”。 其中。章楶已经七十了,章楶之后就要看赵兴的风骚了,而赵兴的崛起,同样意味着大宋军事力量后继有人,这不禁令人畅想地更多…… 福建路原以为能请到赵兴名下的帅范领兵助剿,就已经是最佳方案了。现在赵兴亲自出马,他们自然为此大喜过望,全没有注意到赵兴背后的险恶用心——当然。没准福建官员还期待赵兴对他们的用心不善呐。因为这几年里,赵兴光是从福建雇用水手。就雇用了三万之多,连带着,让福建许多失地贫民生活变的宽裕起来。 而赵兴名下官员,那更是有名地福利好、待遇高、娱乐多多……即使赵兴真没意思插手福建,没准福建官员要糖衣炮弹一起上,哭着喊着让赵兴接受他们,以便享受广南待遇。至于那位福建转运使,这会儿,已被福建官员抛弃了。 福建使者沿路讨好,紧随着广南大军出了福建,此后道路艰难起来,福建使者已经心中有底,暗自派出数波人马统治福建官员接应,自己则尽力安排好广南军队的行宿,争取在赵兴面前的个好印象。 广东火枪兵虽然是步兵,但每个人都配有一匹马,这样的步骑混同地军队,它的行军路线只能沿着水边走,九龙水(漳水)两岸山壁时而陡峭,时而平缓,有时候河边没有路,只有陡峭的山崖,队伍忽上忽下,走惯官道的赵兴一直皱着眉头,福建使者难堪的笑着,一个劲的解释:“大人,我福建多山,道路最是难修,诸兵辛苦了,前面是龙岩县,我们可以在那里歇息一阵。” 两人正说着,对面悬崖站起几个人影,他们挥着刀冲这里大吼,吼声在群山之间引起一阵阵回音,福建使者眯着眼睛打量着那几个吼叫的人一番,摇了摇头,向赵兴解释:“这是‘钻天鼠’匪伙儿,这群匪徒啸聚山里,字号‘钻天’,没想到他竟然在这里露面。” 赵兴比量了一下河岸,轻轻摇了摇头。河岸太宽,这个时代的火炮威力有限,炮弹可能打不过这样地距离。他目光转向旁边的炮兵指挥,那炮兵指挥也轻轻摇头。 随军前进的是三磅小炮,这样的小炮,加上这时代黑火药的威力,开起炮来吓唬人的成分居多,赵兴也清楚这点,他摆一摆手,命令军队继续前进。旁边的福建使者诧异了,他惊咦一声,感慨说:“赵大人治军可真严,这大队人马行进,竟然没有一声喧哗。对面钻天鼠叫的那么响,队伍里连抬头看地士兵都没有。” 福建使者如此说是有点夸张,赵兴却对使者地变相恭维感觉很受用。他半是自豪,半是得意的说:“我地军队向来以军法严苛著称,他们训练的时候,站在队列里,督战队要不停地向他们扔石头,甚至射箭,在这当中,如果有人乱说乱动。或者惊恐逃散,是要受到严惩的。 也幸亏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所以只是训练了几个月,但纪律方面已经不成问题……对了,我们让士兵们来此实战射击——传令下去:今天轮到第一营进行实战射击,让第一营的士兵开始装弹,别管能不能打到对岸,只管给我把火枪放响了。” 随着赵兴的传令。不一会儿,一队火枪兵来到赵兴身边,按照三横队排好,沿着山坡梯队展开,随着指挥官小旗挥动。他们冲对岸整齐的放了三通排枪。 这时代的火枪射程不远,但巨大的爆炸声完全盖住了对岸的喊叫,枪声余音袅袅,在群山中引起了一连串地回音。仿佛台风季节的雷雨,一声一声响个不同。 对面的人也估摸不出火枪的射程,因为子弹的速度过快,肉眼根本无法追踪子弹,他们看到火枪兵举枪向这里瞄准,自然以为火枪确实能打到这么远,只是士兵们的射击技术并不娴熟,所以没有打到他们。 惊恐之下。对岸的匪徒悄然隐去…… 在火枪兵轮射期间,队伍没有停下行军脚步,继续默默的向前进发。等枪声停息,赵兴观察了一下效果,晃了晃脑袋,遗憾地说:“不好,射击不齐整,频率过慢……罢了。反正我们还有时间。命令士兵唱首军歌,我们边走边唱。踏歌入福建。” 生在宋代地士兵免不了沾染了一点追求风雅的习性,听到赵兴的建议,他们轰然叫好,惹得山中群鸟惊飞,随即,士兵们声嘶力竭地唱了起来:“奏捷淮堧, 勒功燕石, 鼓吹凯旋。 正归班玉笋, 花袍方卸, 彩衣亟著, 忠孝双全。 清德独高, 皇心简注, 燕寝凝香朱两轓。 君王问, 录屏风姓字, 趣对金銮。” 嘹亮的歌声让惊起的飞鸟盘旋不下。婉约地宋军歌让陕西人唱得拖腔拐调,赵兴情不自禁吼起了苏轼的“大江东去”,这歌声迎来一片响应,歌声中中广南军队过了龙岩,赵兴在一处平缓的地方停下脚步,转头问福建使者:“千山之中,为此最平。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福建使者赶紧回答:“此地无名,它原属龙岩县管辖,附近有七个寨子,都是三国时代,为躲避战祸从河洛一带迁居过来的百姓,他们说地语言古朴难懂,人都称之为‘河洛语’。” 赵兴点头:“这里应该是漳平吧。我听说河洛(河南)一带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但后来,真正的华夏人已经在河洛不存在了,他们都在三国时代逃亡了南方,也就是晋史中记载的‘白衣渡江’,是吧?那些人是真正的河南人,他们说的话是华夏先明最原始的语言,遗憾的是,现在依旧生活在河洛一带地人却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我知道他们当中有些事改姓冒充汉人的胡人。” “河洛语”在现代不算是民族语言之一,现代称它们为“客家话”之一,所谓“客家人”就是指为躲避战祸,客居江南的纯种华夏人。现代基因研究认为,他们体内的炎黄基因最为纯正。但遗憾的是,在宋代,纯正的炎黄语言已经没人听懂了。 赵兴晃了晃脑袋,似乎要将什么东西晃去,他又问福建使者:“这附近都有什么地方?” 福建使者回答:“左近有青阳铁场。” 赵兴点头:“这倒是一个养兵的好地方,位处千山之中,气候适宜,附近还有一座铁场,九龙水直通大海,若是筑上几个水坝,修建几个铸铁场,有兵有枪,什么也不怕。” 福建使者面色尴尬。他请广东派兵来是保卫福州城地,只要福州城不被盗匪骚扰,福建转运使才不会管别处盗匪重生。可赵兴却只想着哪里可以藏兵。 咽了几口吐沫,福建使者强笑着说:“此地虽然地势平坦,水源充足,但处于深山之中,交通不便,万一外面有事。恐怕一时半时响应不及……” 赵兴说地是事实,漳平这块地方,隐居在此的河洛人躲过了随后地金人大屠杀、蒙古人大屠杀、满清人大屠杀,一直逍遥自在的生活到现代,在乱世中,此地不愧是生存的好地方,但它显然不适合发展,因为群山之中地漳平与外界交流实在不方便。而文明要想发展。在于交流,在于接受大量信息。 正午时分,接受了河洛七寨人的款待,赵兴满头雾水的走出寨子,一边站在路边看着士兵行军。一边询问福建使者:“他们说的什么话?你听懂了吗?” 福建使者摇着头,回答:“赵大人,福建三里不同音,这地方的方言不下上千种。下官怎么可能一一都清楚,不过,这群福建人肯定听懂了我们的话,这就是了。” 停了一下,福建使者感慨的说:“都说大人治军严,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官军行军,征发民役。从来无需付钱,只需要跟地方官说一声,而后从徭役中扣除就行了,但大人的士兵一路走来,却要按价付款,而且支付地是广东好钱……其实,大人是按照广东的价格支付劳役的。大人不知道,广东好钱在我福建价值较高。一枚换福建铁钱五到七枚。而我福建地少人多。劳役价格低廉,大人原本无需付那么多的。” 在宋代。福建人的名声并不好,吕惠卿这个“福建子”及其同党已经在士绅当中把福建人的名声搞臭了,而宋代许多文人笔纪都记载了福建人喜欢钻空子的习性。比如看到铜价贵、铜钱廉,许多福建人便将铜钱融化铸成铜器,以此“获五倍收益”。 赵兴到了广东后,也发现广州每年有大批铜钱流向福建,而后沉淀下来不再流通,使得福建钱荒现象一直没有解决。为此,赵兴不得不加大了对福建的铜钱供应量,同时从海外调入大量铜币,以平易铜价,这种现象直到他拿下云南大理,才得以解决。宋朝廷拥有了采用新工业开采地大理铜矿,使广东的铜锭流入量立刻增加了三倍有余,此后,福建铜器的价格渐渐回落,开始回归理性价值。 福建本地也是一个造价钱非常猖獗的地区,不少宋人都在自己的笔记里谈到福建人将朝廷地钱重新融化后,掺入大量的铅,另行铸造伪币,这种钱由于掺入大量的铅,颜色发白,所以被称为“白钱”。相较于“白钱”来说,广东铸造的铜币由于含铜量高,铸造精美,钱文清晰,所以一般一枚广州钱能当五六枚福建“白钱”使用。而赵兴刚才接受河洛七寨地款待,竟然用广东钱在寨中购买食物和水,而且是按照“白钱”的价格付款的,想必他前脚出门,后脚已被寨中的人笑话为傻瓜。 可是,谁更傻? 赵兴就是来收买人心的,他的目的是控制整个福建,如果钱能做到的事情,不用流血与流汗,他宁愿对方开价再高点。 福建使者在那里感慨,赵兴嘴角浮着一丝笑容,淡淡地站在路边,目睹着他的军队鱼贯而行。 广东军队一直行进到水口镇。这里是岷江的上游,沿河而下就是福州,当赵兴抵达水口镇的时候,广东第二舰队护送的陆战队也抵达了福州。两路同时抵达的大军立刻给福建路转运使充足的信心,他红着眼睛四处张望:“哪有匪徒,那些匪徒哪里去了?怎么他们不来攻打我福州了?” 这句话,大概是福建转运使在任上的最后语言。旋即,福建士绅与朝廷察访使联合弹劾原福建转运使纵匪作乱,应对失措……这位转运使黯然下台,后继者是赵兴与福建当地乡绅妥协地结果。 福建多山,想要把每个山洞、每块石头都搜遍,那是不可能地,赵兴也没打算如此干,他的军队从陆路来,一路放着空枪,一路大洒金钱,等到他穿过半个福建抵达水口镇时,他走过地路,那些匪徒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剩下的个个都是“良民”。 感激不尽的新任福建转运使准备来水口镇致谢,但赵兴已经动身赶回广东——在赵兴来福建的路上,刚好错过了交趾国的谢罪使。交趾国的谢罪使是由陈公川领头的,这人在赵兴的府上见到了苏轼、黄庭坚等人,立刻忘了自己姓啥,连忙将谢罪使的职位转让给自己的副使,由副使带队继续前往汴梁,而他留在苏轼身后,活像一条摇尾巴的小狗。 然而,交趾的事不是赵兴匆匆回去的原因。 这月,朝廷设立了为元佑时被贬官员平反、同时打击反变法派官员的专门机构“诉理所”,当年重新清算的官员就达830家之多。新党决定,凡元祐年间被贬谪的官员,无论贬谪理由是什么,一律予以平反并委以重任。此时,身在香港的沈括听到这消息,耐不住寂寞,也开始偷偷活动。 沈括学识渊博,他在教授学生的时候,也笼络了几名崇拜他的童子,赵兴监视虽严,沈括还是利用学生投递出几封信件。不过,沈括也在广州待久了,知道广东被赵兴把持的铁板一块,他的信没敢投递到王颖、文勋那里,直接走海路投递到杭州,打算通过杭州官员转呈章惇。 但沈括没想到,赵兴对杭州的把持更严,杭州的主官虽然由朝廷委派,但所有的小吏都出自他门下,很多衙役还是他当初与苏轼在杭州屯垦时所招纳的屯垦厢军。 沈括的信件直接被小吏截获,这名小吏把信件送到了广州,广州留守的万俟咏大惊,立刻送信给赵兴,要求赵兴回去亲自处理。于是,赵兴不得不中途转回。不过,他来福建的目的已基本达到,剩下的手脚,他不在场更佳。 沈括知道的秘密太多了,赵兴的所有机械发明,经手人都是沈括。不仅如此,沈括还知道赵兴火药配方的秘密,这让赵兴赶回广州的时候,心急如焚,因为他不知道沈括究竟送出了多少封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沈括蛊惑。 “看来我还是心软了”,赵兴赶回广州府邸内,面对万俟咏吐露心扉:“当年梦溪先生跟我的时候,他几次想投水自尽,若不是我,估计他早已经抑郁而终,现在他活蹦乱跳的,竟然还有能力背后搞手脚……我该怎么办?” 万俟咏笑着说:“属下有两策供大人选择,一策稍缓,一策稍急,不过,这两策使用出来,都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大人知道,梦溪先生性格孤僻,他的病其实也未曾全好,大人只要把他身边的人全部换走,再以言语撩拨,打击梦溪先生的自信心,估计他会旧病重发——梦溪先生曾经有三次投水自尽的历史,估计他再投水,人们也不会责备大人。属下这第二策就是针对梦溪先生的病症的,只要梦溪先生投水,一了百了。” 第三百零九章 谁说吐蕃人傻? 第三百零九章 谁说吐蕃人傻? 赵兴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不能做,无论如何,梦溪先生注定要在历史上留一笔,我若做下此事,一是我会终生良心不安,二是……历史记述到这里,会怎么看我?” 万俟咏淡淡的笑着:“大人,我刚才说了,其实梦溪先生的抑郁病一直没好,只不过,过去有大人不停的安慰开解,病症较轻而已。可我听说他的胃口一直不好,骨消体瘦的,身体甚是单薄。此外,他还吃不习惯广州口味,大人每天专为他从杭州运食物,花费也不少。 梦溪先生对我等做下这等事,竟然打算以我们的秘密交换自己的起复,大人免去他的供养也是理所应当……我以为,梦溪先生现在的精神支柱就是大人,大人在治疗他这病的时候,让他养成了一种情感依赖,只要大人对他轻蔑冷淡一点,他的依赖就崩溃了,剩下的事就是自生自灭的事情——大人以为如何?” 赵兴苦笑一下:“你我二人不在这里商量这件事的话儿,我听到消息撤走对梦溪先生的供养,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但现在既然你既然谈到若对待他,他必定会死,我岂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做了,那就是谋杀!” 万俟咏摇了摇头:“大人一向有决断,怎么这次优柔寡断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只要做下这事,终有一天会被世人发现的。我不是常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我今后必定会为此事付出代价,而我认为这代价太大了,大的我们承受不起。 我一直想做一个规则维护者,而不是做为一个破坏者。唐太宗李世民你知道吗?杀了自己的兄长,逼父亲退位。虽然唐太宗确实英明神武。但他却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自他去世后,唐代地每个皇帝登位都要采取血腥的手段,于是,曾经强盛的盛唐在不断的争权当中灭亡了。 继位权之争是最残酷的,每一个新皇登位都要杀掉一批敌人的支持者,强如李白,也因为牵涉到永王的继位之争。最终潦倒。争来争去,许多人才被浪费了,许多人才被杀掉了,结果异族进了中原…… 唐是这样,汉代王莽变法也是开了粗暴的先例,随心所欲改铸新钱,修订法律;而我大宋自王安石变法,以粗暴手段排斥异己。也开了个恶劣先例,自他以后,每上来一位相公便以排斥异己为首任。我不能犯这个错误,我不能用卑鄙地手段实现自己的目的,立下立下恶劣的先例——哪怕这个目的如何崇高。都不值得提倡,至少是由我提倡。” 万俟咏咧嘴一笑:“那我们就对他置之不理。大人在广州的位置稳如泰山,章相公过去对沈括就不怎么看顺眼,现在他更顾忌大人的态度。不见得会搭理沈括。而沈括知道他的出卖与背叛依旧被人看不起,剩下地事——人在做,天在看……” 赵兴默然不语。 赵兴始终沉默不表态,万俟咏已经不耐烦了,他丢下这个话题,转而谈大理问题:“大人,今年开春,我们在大理的归化工作也该开始了。可是筹备‘改土归流’是项大工程,我们手头的官员数还不够,大人看,我们是不是缓一缓,先从善阐府开始动手,逐步向北推进。如此一来,人手就显得不那么紧缺,我们还有时间教导那些大理学子。” “改土归流”是一个明代的词。在真实的历史上。到明代,云贵地区依旧实行封建世袭土司制。与此同时,明代中央政权实行地是农奴制,在这种情况下,奴隶王朝不允许自己的疆域内还有“封建堡垒”的存在,所以朝廷便开始找茬子,设置重重障碍免除土司的世袭封建权,改以“流官”治理当地。此种策略称之为“改土归流”。 赵兴一向喜欢打着古人地壳,干一些符合自己意愿的事。他所谓的“改土归流”是剥夺土司的司法权、军权,改以流动法庭审理当地的民事诉讼。而对土司享有的治权却毫不触动。 为了将当地封建土司紧紧绑在大宋的战车上,赵兴在俘虏大理国王段正淳后,立刻开始征召大理民众修建道路。当然,当地夷人替大宋修建道路,不是免费劳役,赵兴仗着广南雄厚财力,泼水般花钱修建起大理通往广西、通往成都府的官道,而每个被征召地大理民工都按照厢军待遇,每日付给五十文钱、一升米。 等大理土司手下的青壮男丁被金钱诱惑,让赵兴抽调一空后,赵兴又开始与土司“约法十章”,首次提出了“领主的权力与义务”概念:当地土司可以拥有对自己世袭领地的治理权,但为了维持中央政府对这份世袭权的承认,他们必须按封地大小交纳税赋,还要提供人手应付朝廷劳役——当然,根据免役法,赵兴征召大理人做劳役也是要付费的。 与此同时,土司的司法权被朝廷剥夺,改以广西提点刑狱派出的“流动法曹”受理刑事案件,并主管判决。为了防止当地土司干扰判案,赵兴还规定了但有土司冒犯法官,则免除土司世袭继承权,世袭领地收归当地政府直接管理。 为了免除土司们对判案不公地担忧,赵兴又从现代搬来了陪审团制度——法官是主管审判地,但他却不能下判决,判决必须由当地人组成的陪审团做出。而诉讼双方对判决不满意地,或者以为判决违背大宋刑律,可以向广东刑狱(宪司)提出上诉…… 建立这样一个司法制度是想牵制土司,并限制土司的权力。但白手起家,建立这样一个司法体系,要培养大量的人手。赵兴的扩张速度太快,各地府学受过训练的学生已经全都派了出去担任官员,但这依然不够。万俟咏认为广东应该把扩张的步伐放缓下来,逐步推行“改土归流”制。 “不用着急。人手不够我们也不必心急,我正愁大理的土司太多”,赵兴意味深长地笑着。 万俟咏顿时心领神会,他随即笑出声来,那笑声别提有多奸诈了。 赵兴的意思是:他倾向于“事后纠正”——如果有土司胆敢挑战大宋的威严,那正好可以用这些土司来试刀。而帅范至今仍驻扎在大理境内,也就是打算干这事的。 万俟咏笑了片刻,又想起什么。赶紧补充说:“章楶老大人去年曾来说,青唐人又骚扰陕西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让帅范响应一下……” 正说着,帅范那里的消息来了,一名士兵进来报告:“急报,吐蕃出兵兰溪郡,前锋已经跟我军交手十一次,兵势雄厚。帅大人请你速速增兵大理。” 赵兴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他们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现在可谓是广南东路最虚弱的时候,广南海军第一舰队被陈不群带去了印度洋。第二舰队停在福州,第三舰队跟着张田上京接受封赏。与第三舰队同行地还有一些两战的功臣,剩下没走的军中骨干则被赵兴带去了福建。 “我们手头还有半支‘妖’军,‘魔’军训练还没有结束。恐怕不堪大用……新招募的广西‘怪’军还没有到齐,暂时只能让帅监司坚守了”,万俟咏掰着指头计算完,赶紧建议。 赵兴断然否定万俟咏的建议:“不能拖,吐蕃人一旦下了高山,局势就不由我们做主了。天气马上会进入雨季,雨季我们往大理增不了兵,等到雨季过后。吐蕃人已经在大理站稳了脚跟——他们熟门熟路,一旦让他们站住脚跟,恐怕不好把他们撵出去了……且让那半支‘妖’军,以及没有训练好的‘魔’军上。” 赵兴沉思的回答:“动作要快,要用最快的速度将军队拉到大理——动员珠江上所有地平底船,立刻开始向大理王都运送士兵。告诉军官:别管队形了,哪个小队组织好了人手就立即发运,我们在大理王都再进行整编……我现在就动身。我带卫队先走。剩下的事交给你了。” 万俟咏眯着眼睛,笑眯眯的点点头。起身拱手说:“恭送大人,祝大人旗开得胜,武运长久!” 赵兴前脚出了门,万俟咏低声念叨:“大人这是在回避呀,大人不好出面的事,我这个幕僚怎么不出手呢……来人,速速派人去香港岛见梦溪先生,如此如此。” 广州河边,赵兴指挥着卫队逢船就扣,并宣布官府征召了,一凑齐足够的船只,他立刻马不停蹄地登上船,沿着广州河逆流而上,直扑善阐府,在善阐府稍作停留的时候,他接到万俟咏传来的消息——沈括投水自尽。 赵兴默然良久,滴下了几滴眼泪,也不知道这几滴眼泪是否是鳄鱼的眼泪。 洒完这抔热泪,后续地妖军赶到,赵兴稍稍整理了队伍,继续沿江上行,直到大理王都,才又稍作停留。 广东原先的火枪队常常被人称作“服妖军”,最早的服妖军是由广西夷人组成的,后来赵兴又招收了部分屯垦农夫、本地枪手,淮南壮丁,组成了第二支机动部队。这两支军队都使用火枪,打起仗来枪声隆隆,仿佛雷神下凡。广西夷人不知道真相,以讹传讹,便把广东这支新式军队称之为“妖魔军”。 赵兴得知后,干脆将两支军队分别命名为“妖军”和“魔军”。对此,妖魔军的士兵不仅没有感觉到恐惧,而且颇以妖魔自许。他们认为自己掌握了雷神的武器,打起仗来所使用的战斗方法完全不同于以前的冷兵器军队,是该用一个特别地名字命名自己所属的队伍,而“妖魔”这个词,不大不小正合适。 随着大理的胜利以及屯垦农民的增多,赵兴现在又开始组建另外两支军队,他干脆继续用“鬼军”、“怪军”来命名这后两支军队,四支军队合起来就被称为“‘妖魔鬼怪’军”。 宋人都喜欢两个字的词。随着赵兴以“妖魔鬼怪”来命名自己的四支军队,两广地区地文人士子嫌这个名字不雅,又给这四支军队前面各添加了一个词,叫做“平妖军”、“除魔军”、“搜鬼军”、“扫怪军”。赵兴对这四个名字如数笑纳,但他平常的时候,依旧喜欢简略地称那四支军队为“妖、魔、鬼、怪”。 在这四支军队中,妖军训练时间最长,战斗力最强。士兵全部装备火枪;而魔军是一支长矛与火枪地混合军队,后两支军队逐步增加了火炮的配置——之所以成为这样地局面,是因为赵兴想通过不同的部队编制,摸索出类似“西班牙长矛火枪混合方阵”那样的火器部队,但因为他不知道中西班牙火枪阵地具体数据,只好用不同编制,在实战中逐步摸索修整。 四支军队中,魔军的战斗力可谓最强。因两广地带的人个子矮小,体格瘦弱,所以赵兴特地从北方屯垦人员当中招收体魄雄壮之人,组建了这支长矛火枪混编队伍,他们相对于南方人来说体格雄壮。生性彪悍,敢打敢拼,所以大理征战的时候,帅范就带上了这支军队。 战斗胜利后。帅范采用了轮休制度,妖军一半返回了广东,开始轮休,而魔军则全体返回,同时,鬼军被调了上去。吐蕃人入侵的时候,幸好那半支“妖军”休整时间已结束,这几日正在广州集结。准备拉上大理。这使得赵兴的临时召集很快结束。与此同时,因魔军的家眷各在天南海北,收拢起来十分困难,赵兴没等得及,直接拉上半支妖军向大理进发…… 在大理王都等了两日,才等来三分之一魔军,时间已等不及了,赵兴只好将手头的军队混编在一起。继续坐船沿江上溯。向大理边境出发。 边境、大理兰溪郡。这是三江汇流地地方,在现代。这里还是一个著名的景点:白马雪山就在附近,雪山之西是著名的风景点香格里拉,越过香格里拉再往西则进入了成都府。而雪山东面则是吐蕃高原,现代称之为“西藏高原”。 帅范见到赵兴来,震惊的嘴都合不拢,结结巴巴的问:“大人怎么来地如此快,我还以为你最快也要到雨季前才能到来,我估摸着那时候,我的火药也打光了,如果援兵再不来,我就要退守大理王都了。” 赵兴咬了咬牙:“眼前正是春汛,积雪融化,你派去送信的士兵很快到了广州,但你知道我逆流而上费了多大的劲吗?” 帅范咧了一下嘴,舔着脸回答:“我知道大人总有办法。” 赵兴接着问:“情况怎么样?” 帅范回答:“数日前,我正在王都分派各地巡回法曹,接见土司,有兰溪郡土司说,开春地时候,就不停的有吐蕃人从三江汇流处钻出来,他们怀疑这是吐蕃军的先遣哨探,我感到怀疑,所以先派了一个小队,结果那个小队当晚就告急,说是遇到一支两百人的吐蕃军,这些吐蕃兵悍不畏死,攻的很狂热。 于是我一边给你送信,一边亲自带队赶了过来,随后的几天,我们不停的遇到吐蕃骚乱,小股的三五个人,大股地两三百人,我们疲于应战,我担心深山里还隐藏着吐蕃人的大股军队。我们这点兵力恐怕不足以应付。” 赵兴从怀里摸出望远镜,远远的观察着那座白马雪山,雪山在高原的阳光下洁白如玉,向玻璃一样闪闪发光,山顶笼罩在一团帽子似的白云中,云霞蒸腾,七彩流光,再外加清新的空气,蔚蓝的天空,让雪山显得极为胜景。 赵兴放下望远镜,喃喃自语的说:“颜色太鲜亮了,蓝天像宝石,白云像少女飘舞地白纱,雪白地令人动心,再称上那半山亘古不化的冰雪……你说,吐蕃人了解雪山,还是我们了解?” 赵兴最后一句话问地很突兀,帅范不加思索的回答:“当然是吐蕃人,他们常年居住于群山之中,自然熟悉山里的情形,而我们……实话跟大人说吧。我走到这个山口,再不敢进山了,只想把吐蕃人堵进山里,便算了事了。” 赵兴再问:“为什么吐蕃人恰好在这个时间出兵?” 帅范回答的很顺利:“去年雨季过后,我们攻克了大理,这个局面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势力平衡,吐蕃人当然要有所表态。可惜山路崎岖,消息传递到他们那里。大概也到年末了。年末开始大雪封山,他们想出来也无路可走,只好在春天动手。 我估计,吐蕃人是想着在春季先占领一个立足点,等我们再从外面调兵,便恰逢雨季,雨季过后山区开始转冷,我们要想把他们驱逐出去。又要等到第二年,有一年地时间,他们就可以在这片地区建设一座桥头堡,此后他们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我们只能穷于应付。 当然,如果我们不堪骚扰,被迫退出大理,那更好。吐蕃人可以打着为大理复国的名义吞下大理这枚熟透的果实。 我也正是想到这点,才想把他们堵到山里的,只要他们不出山,我们熬过了雨季,我相信以大人的手脚,肯定会来支援我们,只是我没想到大人的手脚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赵兴嘴角浮出一丝奸笑,答:“我也是担心吐蕃人弄出大乱子。才一路急赶,赶来救援的。我们刚占领大理未久,人心尚未归顺,这个时候容不得吐蕃来捣乱,必须坚决地把他们顶回去……你说,雪山什么时候最危险?” 帅范眼睛一亮,自语的回答:“我虽然从来没有来过雪山,但依常情推测。应该是春季最危险。因为冬季雪山。山上积雪冻的很结实,只要不发出大的声响。引起雪山震动,就不会发生雪崩。而春季就不一样了,春季积雪在融化,雪层很松动,随时可以发生雪崩,或者泥石流——我也正是想到这一点,才不敢进山的。” 赵兴决然的回答:“可我们必须进山,只有进山去看看,才能知道吐蕃人的具体打算。” 帅范摇头:“从吐蕃人队伍只是三三两两来判断,吐蕃人也在担心雪崩,所以他们才把队伍分散。大人,现在不能进山,春季的雪山,你再小心也没用,它发生事故时,可不是个人运气就能避免地,这全凭天命。” “那就赌一赌我们的运气”,赵兴脸上的表情很狰狞:“吐蕃人在等夏天,等到夏天雪山安全了,他们出山正好赶上大理的雨季,雨季我们的火枪反而不如弓箭,他们等地起,我们等不起,所以我们必须进山。” 帅范沉默片刻,小心的求证说:“大人没有想到吐蕃来袭吗?……我原本以为大人算无遗策,既然早早开始征召‘怪军’,那么在‘怪军’训练完毕后,吐蕃人不会有动作,怎么吐蕃人现在突然动手了呢?大人真没有预料到攻下大理的连锁反应?” 赵兴叹了口气:“意外,纯属意外!接到章楶的信,我以为吐蕃地注意力在陕西,所以我们至少还有一年的准备时间,却没有想到他居然针对我们开始行动了。 吐蕃有能人啊,他骚扰陕西,本来应该留下一支预备队在陕西方向,以应付我们大宋可能的报复,但他居然把军队全部调到南方了——依时间推测,这一个冬天,估计这支吐蕃军队都在行军。唯有这样,他们才来得及从陕西走到云南。这说明吐蕃里有人预料到了朝廷的反应,知道朝廷会制止章楶的两面开战!厉害,这个人是谁?真想跟他烧黄纸,结拜为兄弟。” 帅范笑了:“大人是否觉得自己比较奸诈,没想到吐蕃也有一个奸诈的人,所以才起了惺惺相惜的念头,是吧?可惜我们的人上不了高原。” 帅范说地这句话是关键,在宋代简陋的设备下,普通人无法应付高原反应,一旦走上海拔四千米以上的地方,常常觉得空气中氧气不够,呼吸上不来。而吐蕃人却能适应高山环境。这就造成了宋人一面倒式的挨打局面。吐蕃人只要缺什么了,就下山来抢劫一把,而后退回高山,宋人只能望山兴叹。 然而,高山反应从来是一面双刃剑,宋人爬不上高山,从高原下来的吐蕃人也要适应低地环境骤然从高原上下来,他们也适应不了空气中的氧气浓度,而产生一种“醉氧”状态,为了摆脱醉氧状态,他们必须在低洼处休整一段时间,等适应了低地环境,才能恢复战斗力——这也就是帅范猜测他们必然躲在山中某处休整的原因。 “你跟附近的百姓关系如何?”赵兴平静地问。 “当然不错!”帅范得意地回答:“我是啥人,连这点手段也做不到,那还敢冲大理伸手吗——你瞧,兰溪郡不是秘密告诉我吐蕃人的消息,才使我能在这里堵住吐蕃军,这说明至少在现在,大理人对我们地统治还没有抵触心理。” 大理新任的官员都还是赵兴培养出来的,赵兴薪水给的丰厚,又喜欢教导学生实用哲学,学生们少学了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学说,比其他地方的读书人显得质朴,所以,对大宋文化心存敬仰的大理百姓目前还算恭顺。 “那就去附近多找些向导——家中养狗的那些向导,要连人带狗一块雇来,给双份钱”,赵兴挥手下令。 帅范理解赵兴的意思,赶紧补充:“吐蕃高原有一种小牛犊般大小的大狗,这里人称之为‘金獒’或者‘雪獒’,我们就雇那些有大獒的人做向导,我先行。” 赵兴一把按住帅范的肩膀,说:“论对雪山的熟悉,我应该比你强;论运气,我也胜过你;论官品,我恰好可以命令你——我命令你跟在我后面,万一我遇险,你就牵着狗来搜救我。放心,我会小心的。” 帅范翻了个白眼:“大人凭什么说你对雪山比我熟悉?你跟我一样,过去都没有来过雪山。大人身份尊崇,还是我去,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 第三百一十章 你胆子有多大? 第三百一十章 你胆子有多大? 赵兴摇摇头,决然回答:“别争了,还是我带卫队进去,我的卫队当中有廓尔喀人,他们生活在高山地带,论对雪山的熟悉,他们也许比吐蕃人更有经验,而你不行。你语言不通指挥不动廓尔喀人,我们的士兵也根本没受过雪地训练,同样与廓尔喀人语言不通没法交流情况,还是我去,你我别争了! 你若担心我,不如帮我多牵几条狗来,万一我们困在山里,既可以杀狗度日,又可让狗赶出来报信……嗯,最好将养狗的父子都雇用了,他们知道怎么指挥狗,也好让我们两头联系。” 帅范叹了口气,摆手让士兵去附近村落雇用养狗人:“大人,保重!广南可以没我帅范,然不可没有大人,望大人看在广南百万庶民份上,珍惜自己。” “当然,我还有许多事没做完,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守护,我还不打算这么快告别这个时代,我当然会小心……”赵兴目光灼灼。 “大人,我的意思是说:吐蕃人堵不住也没什么,即使他们出山了,我们还可以调集军队与他们相持,所以,大人入山后,若看到事不可为,请暂且退守山口,不要过度冒险……狗呢,来人,去附近召集更多的狗!”话说打一半,帅范看赵兴听不进去的模样,立刻转而吩咐士兵。 赵兴部下的军纪不是一般的好,仗着广东富足,赵兴军队雇用向导与民夫,所给的费用总是充足的,这倒让帅范雇用养狗人的行动进行的很顺利,他发出消息后不久,附近地养狗人都牵着狗过来。一时之间。过来人数太多,太噪杂,以至于帅范的雇用条件不停的拔高,最后,几经选择雇用了三对父子,这三对父子每人带了十余条大獒,而且父子同行,符合赵兴的条件。 养狗人选好不久。廓尔喀人制作的小配件也准备充足,他们每人嘴中含了根小木棍,鼻子上也带了一副鼻夹,而后用厚厚的羊毛披肩裹住鼻子以下——这些准备都是为了防止人处于群山之中,无意识的说话、咳嗽或打喷嚏。 每个廓尔喀人脚上还套了一双雪鞋,这是一种用几根树枝捆扎出来的舟形脚撑,它是为了防止人走路出声音,或者无意中掉进雪化后地冰窟窿里。廓尔喀队长仔细地检查完所有人的装备后。因为嘴里还含着木棍,他用目光与手势询问赵兴。 赵兴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将长枪交出去,每个人腰中只留下三柄手铳,随身携带两枚手雷与足够量的火药、铅弹。做完这一切后,想了想,赵兴又一点那些养狗父子,示意廓尔喀人给这些人也装备起来…… 队伍动身了。 廓尔喀人走的很小心。领头的队长离众人十几米远,他手里拿了一捆小木棍,边走边在雪地上做好路标,后面的人顺着他选出的路线,小心翼翼前进。不久,队长身上携带的小木棍用完,他向身后招了招手,后面地人无声地将自己身上携带的木棍传给这位队长。 就这样。一行人走走停停,深入了雪谷。 队伍走的很慢,时光似乎一眨眼渡过,天黑了。 高原上的落日来的比平地晚,因为群山相互遮挡,太阳还没有降到地平线以下,就被远处地山梁挡住。唯有处身山顶,才可以多享受会儿阳光。 论野外出游的装束。赵兴这支队伍可谓同时代独一无二。每个廓尔喀人身上都穿着一件羽绒背心。背后还背着睡袋,当夜幕刚刚降临。廓尔喀人不走了,队长比划着手势,告诉赵兴:“地面都是融化的冰雪,有些地方还是雪窟窿,天色一昏暗,视线不好,容易发生危险。” 赵兴点点头,招手示意一名廓尔喀人点亮一支蜡烛,他在蜡烛的光线下写了一张信笺,绑在一条狗地脖子上,这条狗转身向后路跑去。 雪山中放狗是要套嘴嚼的,这种类似马嚼似的狗嚼是为了防止狗胡乱咆哮而引发雪崩。那只脖子下绑了信筒的狗低声呜咽几句,哼哼哧哧地向来路奔去,不一会,狗身消失在山路后。 狗认主,在队伍前方是养狗人的儿子,养狗人的父亲则留在队伍后面,如此一来,就便于控制狗群。 不一会,刚刚跑去的狗又呼哧呼哧的跑回来了,赵兴拆下狗脖子上地信筒,那里面装着帅范的回信,他告诉赵兴:自己已经选择了一片安全的地方扎营,请赵兴尽管放心。 不一会儿,廓尔喀人选好了宿营地,并端来晚饭。在亘古不化的雪山上吃饭是个什么滋味,水壶里的水已经结冰了,馒头硬的像石头,肉干满是冰碴子,含在嘴里立刻会觉得有一根针直刺脑门,这根针冰冷阴寒,让人觉得脑海中一阵剧痛。 饭食实在难以下咽,但身在高山,你又必须大量进食脂肪类食物以补充消耗的热量,于是,在山下,赵兴不屑正眼瞧的肥油肥脂这时成了难得地美味,它不受寒冷地影响,含在嘴里不化,而且松软香甜。 赵兴边吃边纳闷,看来,气候跟人的饮食习惯密切且相关,如果在山下他吃上这样地食物,估计都要吐出来,但现在他却觉得这是世上难得的美味。估计,吐蕃人的食物也是这些。但大军行动,消耗的食物非同一般,吐蕃人是怎么做到充分补给的? 吃完了这顿冷油做成的高山饭,廓尔喀队长叫过养狗的孩子,将孩子的几条狗分一条给赵兴,自己怀里抱一条钻进睡袋,倒头就睡。至于那名养狗孩子,他显然适应惯了高山环境,连睡袋都没要,直接找个背风处,搂着狗便沉沉睡去。 赵兴抱着狗钻进睡袋。这才感觉到抱狗睡觉的好处,狗身体火热,简直就像一个火炉,烘的睡袋暖暖的,他搂住狗的头,也开始半梦半醒。 廓尔喀队长抱狗睡觉却不是为了暖被窝,他是为了放哨。在高山区,夜里寒冷刺骨。人如果待在外面放哨,第二天就会冻成冰棍。而躲在背风处,躺在睡袋里,虽然能保证不被冻死,却失去了警觉性,这时就要依靠狗的灵敏性。 被套上狗嚼子地狗叫不出来,唯有把它搂在怀里才能感受到它的动静——这种感受廓尔喀能够做到,赵兴做不到。半夜。当他被廓尔喀队长晃醒,才发现怀中的狗早已骚动不安。 廓尔喀队长伸手按在赵兴肩膀上,在伸手不见五指黑的夜空,他依靠手指的弹动,按照航船上的手语告诉赵兴:“对面来了五个人。走路很轻,身上有浓浓的羊膻味,借着风势,你可以嗅到。” 廓尔喀队长是用手语说这些话的。赵兴在最初闯海地时候,就依据美军的手语创造出一套简单的手势,其中也包括在这种漆黑五无人的夜空中,依靠身体接触将消息传递给对方的方法——在漆黑的大海上,这种手势交流非常有必要。 廓尔喀队长让赵兴嗅味道,但赵兴的鼻子中全是狗身上的味道,他伸手抚摸狗地脖子,使狗慢慢的安静下来。而后摸着队长的手,用手语询问:“来的是什么人?有大致猜测吗?” 队长手指弹动着,回答:“我坚信我们的山区生活常识要胜过对方,但现在我们都不敢行动,对方却能摸索前进,这说明对方很熟悉这条道路,而且曾多次探路,并在路上留下了相关标记——来地只可能是吐蕃军人。唯有他们会在前进的路上留下相应标记。也唯有接受命令的士兵,敢冒险行动。” “干掉他们——我不需要俘虏”。赵兴打出手势。 廓尔喀队长打了个手势,领着赵兴和两名同伴向前摸去。 赵兴他们的存生处是一个背风地地方,这里恰好处于一处山势的转弯地,拐过那处转弯,便可以看到远处闪烁的火把。 赵兴站在此处,感觉周围景色非常熟悉,似乎记忆当中他曾经来过这里,周围的景色似是而非,给他一股熟悉的感觉。 拐过山梁,不远处是一处老虎嘴似的地形,山体在老虎嘴部位自然凹陷进去,形成了一道一人一马宽的石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在石壁上吊了一些铁链,对面来的人一手扯着铁链固定身体,一手举着火把摸索着前进,风中隐隐地传来铁链撞击石壁的闷响。 赵兴听到铁链的声音才恍然大悟——这地方他确实见过,是在一部电视剧中,但电视剧的名字他已经忘了。 这就是著名的白马雪峰“茶马古道”,传说从唐代开始,西藏与大理两地的商人便通过这条茶马古道相互输送货物,走的人多了,便有人在石壁上安装铁环,以帮助行人行走,后来,又有人将铁环串起来,形成了一条贯通这道老虎嘴的铁链。 到了现代,人们又将山体向里面挖了一下,使它能够通行汽车,但整个老虎嘴地形状未变,许多地方依然保留着古人安装地铁环,这些遗留下来的铁环后来成为当地地一个风景点。 这条茶马古道的修建,就是为了防备雪灾,所以它修建在半山坡上,小路很狭窄,只能通行一人一马,为此通过的人需要轻轻叩击铁环,以让对面的人听到,这才能保证双方安全的交错。 山坡拐弯处的形状变了很多,赵兴在现代看到的景象,已经是用炸药炸宽了的路面,如果不是天色过暗,让整个老虎嘴只能朦朦胧胧的看见大致形象,也许赵兴不会有似是而非的感觉——比起现代来,这里的形象变化太大。 赵兴正追忆着往事,廓尔喀队长已经轻轻的张开了弩,将一支弩箭安装上弩弓,但想一想,他又将那支弩箭重新取下来,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将瓶中的汁液在箭头上滴了两滴。而后将弩箭重新安装回去。 赵兴将手轻轻按在廓尔喀队长的肩膀上,弹着手指,打着手势问:“为什么他们敢夜间走路,而我们不敢?” 山峰中传来轻轻的说话声,这是对面来人发出的声音,而赵兴与三名廓尔喀人唯恐呼吸声大了,让山峰带去这里的动静,所以动作都很轻。此时。廓尔喀队长已经端起了弩弓,他无法回答赵兴,因为两只手都没有空闲,所以他冲旁边地一名廓尔喀人一呶嘴,请他代为解释。 这名廓尔喀人却不会手语——并不是每个廓尔喀人都能学会所有的手语,大多数廓尔喀人只是学会了最简单的三十个手势。那些简单的手势无法表达太复杂的意思,所以这名廓尔喀人将嘴凑到赵兴耳边,用双手围住嘴角。防止话音泄露,而后轻轻的对赵兴说:“主人,如果知道脚下山路的情况,在春天,夜里走山路反而最安全。因为夜里寒冷,山上的雪都冻住了,而雪崩都是发生在白天地。” 廓尔喀人将双手拢在嘴角,唯恐声音泄露。这让他的话听起来含含糊糊,赵兴连蒙带猜才弄懂了对方的意思。 赵兴他们停顿下来,是因为不熟悉地理状况,不知道下一个背风点出现在何处,唯恐错过合适的宿营地。此外,则是出于对地面状况的不了解,而对面几个人…… 赵兴明白了,对面几个人一定是经常往来这片地区的吐蕃人。他们走熟了这条道路,或许正打算趁着夜走过危险的雪崩地带,也在赵兴的宿营处扎营休息一晚,而后明天继续前进。 想通了这个道理,赵兴把手搭在廓尔喀队长地肩膀上,用手语示意大家一起退到老虎嘴的转弯处,那名廓尔喀队长稍稍犹豫,立刻打出手势让两名廓尔喀士兵当先退去。而后他跟着赵兴。慢慢的摸回了转弯地。 刚才,这名廓尔喀队长怀里掏出的小瓶中装的是南洋地箭毒汁。因为弩弓的威力过小,所以才需要在箭头抹上能迅速致命的箭毒。然而,在漆黑的夜里,要想准确射击,就如同用大炮打蚊子一样,准确率很令人无奈。同时,一旦对方被惊动了,反会给大家带来灾难性后果,所以赵兴招呼大家退安全点,以防备意外发生。他认为,既然已经猜到这群人也在寻找背风地宿营地,还不如等他们都过来,而后就地捉拿…… 老虎嘴出口处,赵兴将自己的意思告诉廓尔喀队长,那名队长连忙首肯,他打着手势,安排手下人收拾起睡袋,并在山石之间埋伏好。 稍后,等大家安排妥当,那名廓尔喀队长想过片刻,又端着弩弓独自一人摸到了山势的转弯处。 看来他还不死心,想要继续努力一下。 夜太黑,那名廓尔喀队长的身影在山转弯处往地下一爬,立刻融入到大地中,赵兴瞪了一会,发觉自己根本分辨不出那位队长是否还停在转弯处。 不久,一声沉重的坠地声闷闷的传来,那声音仿佛是一枚西瓜砸在地上发出的破碎声,赵兴一愣,紧接着,又响起了一声闷闷的声音。 风中,铁链地细碎响声停顿下来,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赵兴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与轻微的喘息。接着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铁链的细碎声音继续响了起来,不久,那声音越来越近。 一个黑影拐过山坡的转弯处,眨眼之间也融入到黑暗中,紧接着,一个火把出现了,举火把的人满脸都是惊惧之色,他站在山坡的转弯处,急促地呼吸一阵,在他身后又出现一片光亮,一个类似打呼噜地声音闷闷的响了一下,似乎是有人压低了嗓门催促他快走。先出现地那名举火把者愣了一下,举着火把拐过了山梁,紧接着,第二个火把出现了,接下来的是第三个火把。 赵兴这里正在转着念头怎么收拾这三个人,却见一个黑影突然掠起,他像刮风一样刮过三个火把,那个狂风也吹不灭的火把立刻熄灭了,于是,整个世界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不是大风吹熄了火把,是那些火把掉到了地上。 一个火把在岩石上弹跳了一下,跳着不见了。另两个火把掉入了雪中,发出嘶嘶的轻响…… 忽然间从光亮重新回归黑暗,赵兴的眼睛有点不适应,等他的眼神恢复过来,廓尔喀队长已经来到他身边,他挑起大拇指,夸奖说:“都是硬汉子,主人,我用弩弓暗算了两个人,这两个人直到坠入山崖,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他们之前没有堵住嘴,我明明听到他们的低声交谈,但他们坠落的时候,却没有发出一声哼叫——真是勇士!” “另外三个人呢?”赵兴轻声问。 队长回答:“我用弩弓暗算了两个人,都是近距离暗算的,黑夜里他们看不到那两个人为什么失足,所以稍稍停顿后,又接着前进了。最后走过这段险路的幸存者有三个,主人说不要活口,所以我没有留手,每个人都被切断了气管,以保证他们不喊叫出来。主人,你觉得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兴眯着眼睛,笑的很开心:“我已经猜到吐蕃大军在那里休整了,一定在老虎嘴后面那座山梁的旁边……我听人说过这段山梁,说是老虎嘴过去,有座山谷是最容易发生雪崩的地方,吐蕃人一定是走到那片区域前,不敢轻易进山,所以只能派刺头三三两两的过来,以了解外面的情况……我有一个主意——你的胆子大吗?” 赵兴所说的“听人说过”,是那部电视剧里介绍的。 廓尔喀队长轻声回答:“大,大的不得了。” 赵兴轻声说:“吐蕃人停留在雪崩区外,等待前哨探明路况,也在等待夏日到来,他们等的起,但如果夏天真到了,这些吐蕃兵闯入大理,将无可阻挡,所以我们必须想个办法,诱骗他们提前踏入那片雪崩区。 你的相貌不是汉人,稍稍打扮一下冒充吐蕃商人,我想能混的过去,当然,为保险起见,你最好冒充廓尔商人,这样更不容易露出破绽。让我想一想,我需要想一个足够诱惑吐蕃人的理由,你去冒充廓尔喀商人,促使吐蕃人提前进入这片山区……等等,等我想出来办法。” 第三百一十一章推开妖魔世界的大门 第三百一十一章推开妖魔世界的大门 廓尔喀队长轻轻摇着头,回答:“大人,我冒充廓尔商人倒不成问题,因为我本就是廓尔喀人。但作为商人,怎能没有货物呢?我可不能两手空空过去。” 赵兴咧着嘴,轻轻说:“货物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你是廓尔喀人,你说与我身边的卫士认识,想必吐蕃人不会怀疑,因为他们一定知道我身边有廓尔喀人。而你们廓尔喀人以前跟吐蕃人有过商业交往,所以他们见了你不会有抵触心理。嗯,既然你跟我的卫士熟悉,就有可能搞到一些别人搞不到的货物,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比如你从我这里搞到了给卫士专配的望远镜。 在我广南东路,望远镜是非卖品,别国的商人挖空心思想搞到一副,拿回去研究仿制,但我们只给军官与斥候配发,流出去的很少,因为搞不到手,那群人都把望远镜看得很神秘。但恰好这里每个廓尔喀人身上都有一副望远镜,我们给你凑一凑,凑出二十副望远镜不成问题。 这些望远镜都是用过的,也唯有这样,你这位商人才更加可信——因为你可以说是从自己的老乡手里收购的二手货。又因为这东西禁止出口,所以你只能随身隐藏几副进入吐蕃,这样,我们连包装都省了——因为你不敢在广南将这些货物包装好,只能随身携带,藏着掖着夹带入吐蕃。 当然,这些事情你无需告诉吐蕃人,一定要让吐蕃人再三逼你,才能搜出你的货物,知道这些货物的真相。而后你还要扭扭捏捏告诉吐蕃人,这些望远镜都是阿拉伯人订购的,因为从海路无法将其转运出去,所以你从陆路,从吐蕃迂回——这不,完美的解释了你出现在吐蕃南路的原因。 吐蕃人得到这些望远镜,证实了你与我身边卫士的关系,他们一定想要获得更多地军事情报。如此一来,你再透漏点什么也就顺理成章了,只是,我还没有想出来你需要透露什么样的消息,才能让吐蕃人冒生命危险。” 廓尔喀队长轻声说:“大人,我们打猎的时候,所下的诱饵无非有两种,一种是野兽最喜欢吃的。另一种是野兽最害怕的。” 赵兴惊讶的反问:“怎么?野兽最害怕的东西也能作为诱饵?” 队长回答:“当然,比如我们要猎杀羚羊地话,就需要让羚羊向我们希望的路径前进。大人也知道,羚羊是一种非常倔强的生物,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它宁肯跳崖而死,也绝不就擒。所以我们在岔路边上滴上几滴山狼的尿,这样,羚羊就会寻找那条没有山狼气味的道路。即使是爬上山崖也在所不惜。” “很有启发!”赵兴若有所思的说:“吐蕃人喜欢什么?金银珠宝?美女?野兽?不,这些他们都不需要,他们是为土地而来的。 用土地诱惑他们吗?恐怕诱惑不动,他们知道在山区待到夏天,等自己恢复战斗力后,雨季快到了,我们就将陷入困境。所以‘等待’符合他们地利益,这是他们此行的基本方针。要想让他们放弃这个方阵。冒着巨大的风险进入山区……我该用什么样的诱惑? 他们的原则是什么——只有等待雨季才可以出山。我该怎样创造条件?让他们觉得继续等下去划不来——不如你告诉他们,我正在山口修建城堡与关隘,他们会不会担心我们把关隘修好,阻止了他们地出山,为此要冒险提前出兵。” 廓尔喀队长答:“会的,大人这个理由很充分。高山峡谷之间不能进行剧烈的奔跑,一座小城堡只要选择好地势,会让十万大军无可奈何。 这个理由也恰好解释我背着望远镜进入吐蕃的原因——譬如主人正在山口。给廓尔喀卫士换了一批更好地望远镜。这些淘汰下来的望远镜被我收购了,我打算携带它们进入吐蕃。而后从吐蕃南方返回廓尔王国,返回故乡……这理由太妙了! 我可以告诉他们你正在修建关隘,那个地方距离我们的宿营地刚好一天——就选择帅范大人那个阻击阵地,刚好吐蕃人也知道哪地方。我说帅大人正在阻击阵地修建雄伟的关墙,吐蕃人知道金钟大厦的事情,有很多吐蕃商人曾经参观过那座大厦,他们知道我们擅于建造雄伟的建筑,为了阻止我们修建关隘封闭山口,他们一定会冒险穿过那片危险的区域。 主人,太妙了,这个理由,由不得他们不动身,我这就挑几个人,现在就打着火把走,就说我在路上曾经遇到过五名吐蕃斥候,这样,我的话会更可信。” 赵兴摇头:“还是天亮走,天亮我们一起走,我要在那片雪崩区建设一个安全港,你把我建造地地点记住,如果吐蕃人让你带路,你就要用的上那个安全港。” 队长笑了:“大人,你不知道天地之威有多恐怖,雪崩发生的时候,甚至能推平一个山头。与其让你来选择建设安全港的地点,还不如我自己选择……大人,我们廓尔喀人生活在高山上,对这片地区更熟悉,你放心,我一定安全返回。” 赵兴想了片刻,拍了拍队长的肩头,压低了嗓门说:“我虽然不知道怎么选择安全点,但我知道怎么引发雪崩,我明天一早就去那片区域埋设手雷,等吐蕃大军一进入,我就引爆手雷,引发雪崩。 给你个建议,据说雪崩波及到的地方,岩石都是一道一道的,被划出深深的痕迹,你可以选择那些不被光滑地岩壁,它们即使被雪崩波及到,冲击力也不会有多大……好吧,一路走好,我等着你回来。” 廓尔喀队长没有叫多少人。他只叫了一个士兵扮作仆人。赵兴给他地二十具望远镜被他打成一个包裹,背在肩后,而后他招呼上扮作仆人的廓尔喀兵,打着火把动身了。 等廓尔喀队长消失在山脚转弯处,赵兴叫过其余地人吩咐:“引发雪崩——一个人地事情。所以我要不了那么多人,其余的人回去,我只留下十名护卫。回去的人把这里的消息转告帅大人,就说雪崩过后我立刻返回。” 廓尔喀士兵不多话。他们听到命令立即执行,展现出世界第一佣兵的良好素质。等一番布置完后,天已亮了,赵兴在那片老虎嘴只留下了五个士兵埋设炸药,自己带着十名廓尔喀兵继续前进。 不说走过老虎嘴的惊心动魄,且说才拐过老虎嘴,山势进入了另一个转折,山道开始一直向下。直通到两山中夹的一个山沟,此时,山谷顶部是冰河,山上的雪水融化后,带着大块小块地冰滚入河中。使得沟底出现一条半冰半水的小溪。由于小溪带有太多的冰凌,在阳光下,整条溪水白亮亮的,刺的人直淌眼泪。 赵兴眯起眼睛打量一下山坡。山坡上,不时有巨大的冰柱坠落,那些坠落的冰柱砸在冰面上,发出低沉的响声,进而引发了更大规模地坠落…… 除了那隆隆的坠地声,整个山谷还不时的发出形如鬼叫的吱吱声,这就是冰层断裂的声音,它带着令人牙酸地尖叫。仿佛一头正在醒来的怪兽,时不时的发出沉重的呻吟。 “这里就是‘白马‘冰大阪’’嘛?它应该称为‘几号冰川’,我怎么忘了?”赵兴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引发冰川大规模的崩塌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只要在坡底下埋设巨量的炸药,让爆炸声盖过以前的冰柱坠落声,就可能有八成把握。为了保险起见,其实应该让人爬上冰川高处,炸断几处关键部位。引起更大的冰川裂缝……可惜现在的技术做不到。因为赵兴没有遥控引爆装置,而亲自派人上去。则派过去引爆炸药的人不免就要牺牲。 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白雪与冰覆盖地山口,赵兴突然想起炸药库爆炸的场景,在电影中,炸药库爆炸之后,都有弹药的殉爆,有时候被爆炸气浪掀起的弹药箱会飞到几百米的高空,而后被爆炸的热浪引燃,发生殉爆…… “只有这样了,来,把各位随身的火药与手雷都摘下来,火药单独装到一个包裹里,把手雷都绑在包裹外……我们试试吧,但愿我们的人品不错,能将某枚手雷弹到高处爆炸。如今,我们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赵兴眯着眼睛打量山坡地时候,廓尔喀士兵已经猜到了赵兴地意思,毕竟他们比赵兴更熟悉雪崩。此刻,听到赵兴的决定,许多人都轻轻松了口气。 然而,林子大了什么人都有,还真有一两个狂热地人,他们摇摇头,劝解说:“主人,你常说‘运气这个东西是最靠不住的’,‘运气只青睐做好准备的人’……我们在山谷中央埋炸药,在我看来并不保险,应该派几个人攀登到高山上,将炸药埋在一处冰川裂缝中,这样才能保险。” 赵兴的眼睛被阳光刺激的直淌眼泪,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神色悲壮的说:“现在是春季,山上的雪已经非常松动了,派一个人上去,冰川上增加一个人的体重,就可能提前引发雪崩。 再者说,现在冰川上密布着裂缝,一不小心会掉进冰缝里,永远也爬不出来…… 总之,这件事太危险了,不可测的风险太大,都是赌运气,不如我们就在山路中央埋炸药,赌一赌我们的运气。” 最先说话的那名廓尔喀人甩掉了红色的制服外套,从养狗的孩子身上夺过孩子披的毡桶,积极的说:“老爷,我个子瘦小,又经验丰富,请让我上去——山坡上一片白茫茫,阳光很刺眼,人待在那里,披上一件灰色的毡桶,没人注意,也不会有人往山坡上看。 我就待在爆炸点,把火药埋进去。等老爷发出信号,我就引爆火药——老爷,我们必须如此做。这块冰川后面不知有多少军队,凭我们十个人挡不住这样一支大军,如果我们再没有一点冒险精神,那么我们今天死了也是白死。” 赵兴沉默片刻,回答:“这不是冒险,这是必死无疑……好吧。你还有什么要求,你需要我做什么?” 那名廓尔喀兵一边从同伴身上接过火药包,一边回答:“老爷,我没有其他的要求,我们本来都是奴隶,一群廓尔国生不如死的贱奴。跟了老爷才算过上好日子,老爷对我们从不打从不骂,让我们吃得饱穿得暖。还带领我们来到这个伟大的国度。如今,敌人卑微的靴子将践踏这片国度,我们已经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生活了多年,总得为这片土地、为老爷您,做点什么。 我们本来就是贱奴。除了生命,我们没有其他地可以奉献,今天,就让我把这条生命奉献给主人。愿我死后,天上的雄鹰将我死去的灵魂带回故乡……我请求主人的许可,请主人许可我去死。” 赵兴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受这个人的感动,另一名廓尔喀兵也跳了出来,他脱掉红色的外衫,只穿里面的衬衣,将几个炸药包捆到了身上。与最先站出来的那名廓尔喀兵一起举步,各自向两侧山梁爬去。 最先站出来地廓尔喀兵走了几步,回身冲同伴咧开嘴,呲着牙,欣慰的笑着说:“我很兴奋,我等不急了。” 后站出来的那名廓尔喀兵没有说话,他脸上也展露出一个兴奋的微笑,用力向自己的同伴挥一挥手。而后开始攀登冰大阪。 留在原地的八名廓尔喀兵不敢放声大哭。他们流着泪跪倒在地上,嘴唇无声的蠕动着唱着不能唱出声来的雄鹰之歌。替两位壮士送行,那两位壮士走地很小心,他们常常半天才挪动一下身子,赵兴知道,他们是在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寻找落脚的地方。 正午了,两个人也攀登到半山腰,此时,赵兴已经从望远镜发现冰大阪的尽出出现了许多黑点——吐蕃人大队来了。 “来的好快!”赵兴轻声嘟囔。 吐蕃人没有停留,因为高山地区天色黑地早,他们如果在傍晚走不出老虎嘴,就要在这片危险的冰川山谷宿营,赵兴从望远镜里看到,虽然察觉到这里有人,但吐蕃兵没有片刻停留,他们直接走入山谷,队形拉的很开,轻手轻脚的往赵兴这里前进。 走在最前面地是那名廓尔喀队长,赵兴奇怪的发现,对方的脸上也浮现着同样的幸福笑容,他一路走,一路留恋的打量天空,打量太阳,打量云朵,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深深铭刻在自己的脑海当中——直到这时赵兴才想起,他即将引发的是冰崩,而不是雪崩。 雪崩还有躲避地可能,但冰崩无可躲避,崩塌的冰大阪仿佛一座大山崩塌,冰峰所到之处能将一座小山移平,这样的威力,根本没有岩石可以阻挡的住,再坚硬的岩石也会被冰峰铲平。 是了,这名廓尔喀队长走过这片危险的山谷的时候,已经发现了问题,但他依然义无反顾,现在,他脸上带着欣慰的微笑向赵兴走来,那笑容在望远镜里越来越大,已经可以清晰地数清每根眉毛了。 赵兴这八个人站在虎口,并没有使吐蕃人惊讶,他们毫不停留地走着,每个人都紧紧闭着嘴,随行的驮马牦牛走起路来也鸦雀无声,活像一只沉默地僵尸大军。 赵兴将望远镜移到牦牛的蹄子上,发现那些畜生脚上都裹着厚厚的毡布,至于吐蕃兵则弓着身,尽量采用猫步的姿态前进,最前方看到赵兴的吐蕃兵已经开始取下弓箭,准备向这里射击。 赵兴的口令迟迟没有发出,廓尔喀队长忍不住了,他回身看看队伍的尾部,突然间扯起嗓门唱起了雄鹰之歌,但才唱了两个词,身边几个吐蕃兵已经扑上来,将他按倒在地。 廓尔喀队长身子尽力扭动着,断断续续的唱着歌,以至于歌声像呜咽。后面的吐蕃兵不敢奔跑,他们只能竭力加快脚步。 赵兴身边的两名廓尔喀兵使劲拽拽赵兴的衣袖,央求道:“老爷,快下令吧!” 赵兴平静的摇摇头:“还不够,既然我已经牺牲了四个最忠心的卫士,就要赚的更多一点,还不够,用弓弩射击,跟他们纠缠一会,尽量让更多的吐蕃兵进入山谷。” 廓尔喀兵摇着头,继续劝解:“大人,这段距离我们的弩射击不上,但等他们凑到跟前了,我们的弩已经没用了,因为他们人太多,而我们的弩弓上弦太麻烦——大人,他们会将我们淹没,快下令吧。” 赵兴毫不犹豫,双手举起左右山梁上两名廓尔喀兵丢下的红色上衣,在头顶甩了两下,狠狠的将两件衣服掷在地下——随着这动作结束,“轰隆”,一侧山梁爆炸了。 第一声爆炸响起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发呆,赵兴首先反应过来,他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快跑!” 醒悟过来的廓尔喀仆人也慌忙随着赵兴奔跑,这时,第二声爆炸响了。 大地在颤抖,第一声爆炸引起的冰川滑坡像是一个叩击地狱大门的巨人,它推开了一个凶狠的妖魔世界……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名将陨落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名将陨落 当第二声爆炸响起的时候,整个大地变成了一块布,它柔软的像被飓风吹过一样,波浪起伏不定。这时,赵兴才跑出十几米,已经感觉到脚下颠簸不平,有时明明看到脚底离地面还有数寸,但大地一个波浪上来,地面已经重重的撞到他的脚底。 这还是好的,有时他已经感觉到了脚底与地面接触,但陡然间,地面忽然一沉,他一脚踏空,险些摔倒在地……幸好他在海上行船走路很久了,身体的平衡感被锻炼的极为变态,所以他还没有滚倒,而他身边的廓尔喀仆人已经摔倒了三位。 大地颤抖起来的时候,对面的吐蕃兵也齐齐变了脸色,他们不约而同的奔跑起来,但大地的颤抖让他们跑不快,绝大多数在大地波动时已被震倒在地。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被隆隆的响声充塞,冰川滑落所产生的撞击声震耳欲聋,它压过了上万人的惨叫,赵兴竭力的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他被那轰隆声弄得耳朵痛,感觉到耳边有湿湿的东西在流淌,而他来不及擦汗,只顾用尽全身力气,奋力的向半山坡中的老虎嘴奔跑。 稍后,除了大地的波动、震耳欲聋的轰鸣,又增加了剧烈的狂风。冰川滑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剧烈的撞击使许多冰块直接蒸发成冰雾,这些冰雾被滑落的冰川带动着,以超过音速的速度向外面膨胀,它扩散的速度要远远超过碎冰移动的速度,等这些冰雾冲出谷口的时候,又受到山谷地势的压缩,再吹到赵兴身边地时候,已变成类似五级大风的风速。恰值赵兴脚下不稳。一个失神间,他那强壮的身体竟然像一片枯叶,被轻飘飘的吹上半空。 人在半空中,赵兴还保持着清醒,他先是重重的撞上一块岩石,借着这一撞击的减速,赵兴翻手一把,抓住了岩石的缝隙。而后借着狂风的吹拂,翻滚到岩石后面。 眼前全是雪雾,分不清东南西北。大地抖动不停,赵兴只感觉到十指传来阵阵剧痛,他死命地抓住岩石缝隙,尽量在岩石后面隐藏住身体,那阵阵强烈的刺痛像一根针刺入赵兴的脑海,他拼命的忍受着。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赵兴狂笑起来。声音里充满着不甘,充满着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大地的抖动渐渐的平息下来,赵兴吼的嗓子都哑了。两双手似乎已经不属于他自己,等他回过神来,松开紧扣岩石地手,这才发现。两双手多处皮开肉绽,很多地方甚至能够看到白生生的指骨。绽开的皮肉不停的往外流淌鲜血,流出的血液已经将岩石染红,此时,刺骨地寒风正吹拂着伤口,十指或许会很痛,但赵兴已经感觉不到了。 他知道,自己痛过劲了。身体已麻木,并失去了痛感。 检查完自己的伤势,赵兴直起身子,打量周围的环境,发现他的运气实在令人发指,气浪将他吹到半空,好不好地,刚好将他吹拂到老虎嘴附近。这地方属于半山腰。冰川的冲击没有波及,身边的巨岩遮挡住他的身体。令他渡过了这场天地之变。 确定自己的位置后,赵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边搜索着周围的环境,边扯着嗓子吼:“还有人吗,答应一声。” 这句话才喊完,赵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地不成样子,他奋进全身力气喊出的这句话,却只是一阵沙沙声。 或许,这阵子嗓子会很痛,但赵兴已经对疼痛麻木了。 抓了把冰雪,润了润嗓子,赵兴再度喊叫:“还有人吗,招呼一声。” 没有人回答。 过了一会,从老虎嘴转弯处传来了阵阵狗吠,狗叫的声音很惊恐,似乎很不情愿的被人驱赶着,紧接着,几个人的声音出现在老虎嘴出口处,一名廓尔喀兵带着哭腔叫喊:“老爷,老爷,你在哪里?老爷,你听到了吗?” 赵兴张嘴答应着,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喊不出声音来,或者喊出的声音很微弱,或者,被此前冰川地轰鸣震坏地耳朵分辨不出声音的强弱。他双手在身上摸索了一下,幸好手铳还在身上,他颤抖着手从皮套中摘下手铳——平常完成这个动作很轻松,他甚至能像西部牛仔那样,玩出几个拔枪地花样,但现在,完成这个动作很艰难。 平常,燧发火枪激发的成功率在70%,赵兴这次连续扣了五下扳机,才终于打响了这一枪。 枪声响过之后,老虎嘴那头立刻响起一片欢呼声,紧接着,赵兴的动作引起了别人的相应,半山坡处又响起了三声枪响。 这三声枪响过后,赵兴实在支撑不住了,他软软的坐倒在岩石后面,两眼虽然大张着,却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是五天以后了,面前出现的是帅范的脸,他激动的满脸涨红,一叠声的喊:“大人醒了,太好了!大胜,我们大胜,那条冰川通道完全掩盖起来了,即使有幸存的吐蕃兵,也爬不过那条封死的山道。” 赵兴张了张嘴,发现嗓子剧痛,这说明他已经恢复了知觉,疼痛重新袭来,更显得刻骨铭心。他忍住剧痛,沙哑的问:“我在哪里?” 帅范摆手让仆人端来酸角汁给赵兴润嗓,他接着解释:“大人喝点炼蜜汁润润嗓子吧。大人现在在兰溪郡,我们找到你的时候,你的两耳都在流血,十指皮开肉绽,已经彻底昏迷,你的仆人还在牵着狗在冰川里寻找自己的同伴。我赶紧给你包扎起来…… 大人的身体真是强悍,这么重的伤,竟然五天就恢复过来了——大人莫慌,我已经从你的仆人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随你去山口地那十名侍从救回来了三位,有两位腿断了,另一位肋骨端了三根。可惜。其他人找不到了。 朝廷那方面我已经报捷了,估计大人这次最少埋葬了两到三万吐蕃兵……大人不知道,冰川滑坡引发了大地震,附近几个山谷都产生了连续的雪崩,幸好我早知道雪崩的危险,驻扎在没有雪的山谷,这才没有受到波及……” 帅范似乎唯恐赵兴说话过多,他唠唠叨叨的将事情的经过一一道明:原来。爆炸发生时,帅范躲在很远的安全区域,冰川的崩塌一下子扩展了那条冰河地河道,奔流而下的冰河也带来了地震波。帅范在地震过后,立刻带领全队人马向前接应赵兴,等他赶到谷口的时候,发现赵兴被捆在担架上,双手包扎的像个粽子。幸存的廓尔喀兵还在牵着狗,在冰河遗迹里寻找自己失踪的同伴。 帅范立刻派人将受伤的赵兴及其三名受伤的仆人送下山去,他在当地又停留了两天,才派人小心翼翼地通过那片冰川爆炸的山口,深入更远处的群山后。而后,宋军发现这场大地震已经引发了连锁雪崩,后面的几座山谷都被大雪掩埋,道路被彻底封闭了。 帅范本来还想继续往前探。这时,士兵们找到了几名吐蕃高级人物的尸体,心悬赵兴安危地帅范除了留下几个人继续搜寻外,便带领大队人马赶回兰溪郡,同时向朝廷报捷。 原本帅范以为赵兴事后会耳聋,两手的伤势起码要半年才能长好,但今天换药后,帅范发现赵兴的手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他兴奋地叫了起来,没想到却令赵兴从昏迷中醒来。 对帅范的感慨,赵兴只是咧嘴一笑,没有解释。 开玩笑,经过时空虫洞改造过的肉体,除了力量大的惊人外,它的另一个后遗症就是恢复力惊人。只这一会,一杯炼蜜汁喝下。赵兴的嗓子已经能够发出轻微的声音了。他可以轻轻的说出话来,第一句话是问:“三名受伤地侍从……” 帅范马上回答:“放心。大人,我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一定治好他们。” 赵兴又轻轻的问:“其余的……” 帅范马上接嘴:“山区寒冷,如果这五天还找不到其他人的话,我估计即使他们找到了,也已经被冻僵。所以,很可能,跟你去山口的那十名侍从只剩下那三名伤者了。” “还有两个人,廓尔喀队长还带了一个同伴去吐蕃军营……” 帅范接着回答:“那两位,绝不可能找到了,巨大的冰川已经将山谷整个填充,连许多巨岩都被粉碎,血肉之躯不可能抗拒天地之威。我在山谷搜寻了两日,很少能找到完整的尸体,现在只能等积雪完全融化了……” 帅范停顿了一下,又说:“然而,积雪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融化,并露出山谷低处地泥土,这很难预料,也许需要一百年,也许需要一千年。因为山坡上滑落地冰川已经填埋了半座山谷,我听说,再往山里走,还有一些山谷常年冰川覆盖,那种状况,从唐时开始便是如此,直到如今。到雪崩之前,现在,它们都成了雪崩的助手。” 赵兴轻轻地摇摇头。他知道,这片山区的冰川实际上是长江的发源地,山上的雪水源源不断的替长江补充水源,这一规律亘古未变,所以,那些失踪的人,恐怕需要等到温室效应到来的时候,或许能够重见天日。 但现在,地球正处于冰室效应。 “找几片水晶来——”赵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在山区的时候,雪地反射的阳光让我的眼睛很不舒服,恰好夏天到了,你帮我找几片水晶,磨成一副眼镜……” “我一定找最纯净的水晶——受伤的那三名仆人,我也给他们每人做一副,大人喜欢什么颜色眼镜?” 赵兴轻轻一笑:“最好是烟色,蓝色也不错。” 帅范摇着头:“烟色水晶好找,蓝色水晶可不好弄,不如大人来一副烟色,再来一副紫色,大理附近恰好有一个紫晶矿,也出一些烟色的水晶……” 赵兴苦笑了一下。马上回答:“那就给我们的士兵每人配一副,以后凡是高山作战,让他们每人都戴上一副眼镜——这种眼镜以后要成为我们士兵的装备之用,这事你去办,眼镜要做的漂亮,威风。” 帅范点点头:“我说怎么在高山上的时候,两眼直流泪……你放心,我做两种眼镜。一种做成防风眼镜,一种干脆让它成为漂亮的服饰——这玩意用玻璃做最好,玻璃软,酒精喷灯一烧,就能做出形状来,省了研磨地功夫。” 帅范说到最后,思绪已经不在赵兴这了,他一边说。一边起身向外走,等走到门口,他才想起来赵兴,扭身询问:“大人,你是打算在这待几日。还是趁着雨季未到,回广州修养。” 赵兴指了指南方,帅范马上点头:“大人放心,我这就安排船送你回广州。” 赵兴再指一指北方。帅范立刻回答:“我已经向朝廷报捷了——大人,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张扬,但那几位勇士不能白死,他们的荣誉应该受到表彰,所以我就如实报捷了。” 帅范所谓的“如实报捷”,其实也就是几句话,他非常简略的写到:春,吐蕃兵异动。广南东路转运使赵兴领大军进入白马雪峰,迎战吐蕃兵。期间,赵大人率十二侍从前往山谷探视,路遇吐蕃前锋,大战,坑吐蕃兵三万,赵大人侍从九人阵亡,余者皆伤。 帅范这份书信送到京城的时候。枢密院集体下巴脱臼。因为这封报捷文书实在太夸张了,夸张的像一个神怪故事:面对三万吐蕃大军。十二人上前迎战,居然整体灭了三万吐蕃兵,虽然自己阵亡了九人,可以想象战斗有多么残酷……当然,也可以想象它有多离谱。 “饿的那个神,这战果未免太离谱了吧,十二个人灭了三万,这是人干的事情吗?”枢密院拿着那份战报,张嘴结舌。所有看过这份战报地人免不了将嘴张得最大,以至于下巴脱臼。连带着,当天汴梁城的跌打医生为之一空,他们全被请入枢密院,治疗枢密院官吏的伤势。 伴随着跌打医生的出宫,赵兴这份报捷文书立刻又扩散到全京城。仅仅这份战报,已经杀伤力非凡——当天,京城里出现了大量的非战斗减员,他们的伤势都非常统一:下巴脱臼。 “这份战果,我相信!”消息传到环庆的时候,章楶摇晃着白发苍苍的脑袋,不以为然地说:“京城里那帮书生算是少见多怪,赵离人是个非常擅于利用形势的人,一草一木在他手里都可以当作兵,连神灵都会帮着他打仗,他能够把所有对他有利的因素利用到极致,所以他说杀了三万人,绝对一个不少,只会更多。” 章楶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坐在平夏城头,城外,梁太后率领西夏四十万大军狂攻平夏城,已经日夜不停的攻打了十三天。 与原本地历史稍有不同的是,在西夏人频繁的骚扰下,历时两年修建起的平夏城不是夯土做成地城墙,章楶在修建这座城池的时候,采用了赵兴发明的混泥土式建筑方式,所以虽然西夏兵的反击比历史上更强大,但平夏城却岿然不动。 章楶正说着,西夏人巨大的旋风炮发射的一枚实弹重重的轰击在城墙上,城墙抖动了一下,掀起一片隆重的土雾,章楶在土雾中怡然不惧,他摇晃着白发苍苍地脑袋,继续说:“老夫老了,时日已经不多,等老夫死了,你们一定要将赵大人请回来,整个环庆,整个大宋,能打败西夏人的,唯有赵离人。 老夫已经遗书给朝廷大臣,请他们一定顾念环庆百姓的困苦,放弃党争,把赵离人调来固守西陲,可惜,老夫看不到西夏人向我大宋俯首称臣,也看不到赵大人大展宏图。唯独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赵大人训练的火枪兵及时回来助战。” 另一发实弹轰击在城头,这枚实弹轰击的力量比较大,碎裂的石片四处飞舞,环庆第七将张诚此时已经升任团练使,他举起一副巨大的盾牌替章楶遮挡迸飞的石片,同时向士兵大吼:“死人,为什么不开炮,我们地大炮呢?” 一名士兵回答:“大人,赵安抚走地时候交代,炮管发烫以后,为了防止炸膛,一定要等炮管凉下来才能继续发射。” “旋风炮呢,我们也有旋风炮,为什么不用旋风炮回击?”张诚继续吼。 “已经用上了旋风炮”,环庆第四将罗信回答:“大人,旋风炮没有准头,我们已经投了二十多发火弹,都没有击中夏人的旋风炮。” “用火弹”,章楶端坐城头,板着脸下令:“夏军已经打了十三日了,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不要吝惜火弹,把所有地火弹都打出去,给夏人一个教训。” 章楶所说的火弹,实际上类似于现代的汽油弹。赵兴这几年大肆在环庆采购沥青,与此同时,炼油的正产品汽油柴油在环庆积存了很多,如今环庆人已经开始利用柴油照明,赵兴留下的玻璃坊也开始生产玻璃质煤油灯。 随着章楶一声令下,无数的陶球被城头上的旋风炮投掷出去,陶球砸入西夏人军中,陶制外壳破裂,里面的轻质油淌洒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 几个燃烧的大油球被架上旋风炮。这些油球实际上是大号的沥青疙瘩,外面捆上草绳,让它保持外形,沥青球中心还放着一个大铁球,以增加分量,投掷前,外面的草绳被点燃后,由于有沥青助燃,火球的火焰水浇不灭,风吹不熄。最重要的是,它还能在地面弹动不止…… 火球点燃后,冒出刺鼻的浓烟,几枚火球或远或近的被投到城外陶弹碎裂处,近处的火球像兵乓球一样在地上弹动着,向远方滚去,所到之处流下了一条火焰胡同。空中飞过的引火球立刻引发了汽油蒸汽的爆燃,让城外立刻变成一片红色世界。 那红色不是血液的红,而是火焰的红,它带着滚滚热浪,连附近没有被砸上的橹车、铳车也被滚滚的热浪引燃,在火焰中,还有无数跳动的精灵——那是被火焰卷上身的西夏兵。 环庆第五将朱保忠攀在城墙向外眺望,滚滚的热浪烤焦了他的头发,手一撮,头发成粉末状往下掉,但朱保忠不在乎,他的头发本来就褐黄。 脸上连续被烫出几个燎泡,朱保忠这才缩回脸,感慨的说:“瞧,这也是赵大人遗策,这仗要让赵大人打,会更精彩。那些不相信赵大人本事的人,让他们来这平夏城都看看,这天地之威,人力怎么可以抗拒。” 第七将张诚恍然的说:“对了,军报上说‘坑三万’,关键是这个‘坑’字,赵大人一定又使用了什么手段,让吐蕃人吃了个大亏。” 说到这,张诚扭过脸去,征询章楶的意见:“老大人,你说对不对?赵大人虽然走了,对我环庆还挂念呢,他在吐蕃南线一动手,青唐的吐蕃人一定不敢跳腾……咦?!” 说到这,张诚发现章楶有点不对劲,这位老大人身体坐的笔直,两眼望向城外那片火海,但眼睛中却没有任何神采。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天下本无事 第三百一十三章 天下本无事 城头上其他将领也发现了异状,他们连声呼唤,没有得到章楶的响应。张诚连忙绕着章楶转了一圈,没在章楶身上发现任何伤势,他停在章楶身边,小心的伸出手,在章楶鼻子边试了一下,默默的跪了下来,扣了个响头,带着哭腔说:“章老大人去了。” 夏军攻城第十四日,环庆经略使章惇病逝,享年七十五岁。 章楶之逝,如柳花飘落,寂然无声…… 当夜,遭受了巨大重创的夏兵无奈退去,梁太后随后向辽国求援,辽国人不耐烦这个无聊加无耻女人的无理要求,派人去西夏毒死了梁太后,而后,勒令西夏人拥立崇宗,于是,崇宗干顺在辽朝支持下,开始亲政。 干顺亲政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大宋朝廷求和,此时的西夏国库空虚,壮丁在环庆路的连年掠夺下,已经填不满军队,而军队遭受重大损失后,压服不住女抄(女兵),那些被俘虏去的宋人姐妹开始相约逃亡大宋,这使得缺少人力补充的西夏已经走到了亡国的边缘,这时,只要轻轻一个手指一推,西夏这名与大宋纠缠百年的冤家立马会轰然崩溃…… 然而,朝廷允许了西夏的求和,等于允许西夏人回去舔自己的伤口,以便恢复实力,继续与大宋做对。 这一刻,历史又回到了它的固有轨道,章楶以燃烧生命取得的战果,让朝廷大臣再度葬送。 章楶去世的消息与梁太后被辽国人毒死的消息前后脚抵达广南,紧接着,朝廷与西夏议和的消息也传到了广南,赵兴在广州府。免冠向北,默默悼念生命不熄,战斗不休的章楶章老大人。万俟咏在赵兴身后欢喜地叹了口气:“这下子好了,夏人安静了——我们与辽国有澶渊之盟,夏人又被打伏贴了,环顾大宋周围,我们已经没有了敌人。大人,天下太平了。” 赵兴沉默了片刻。轻轻的说:“英雄死了,活在世间的只剩下他的慈爱、哀恸与怜恤——神会来审判这世界!至于西夏,章老大人生前已完成了他的判决!最好的敌人就是死去的敌人。西夏一个垂死的老虎,我不会放它逃生。” 万俟咏不同意赵兴地话:“大人,夏人求和了,你就别生事了。夏人求和,我们两广一带也至少松口气,至少明年的协饷就不存在了。” “这倒是”。赵兴承认这点:“但是我们的‘官绅一体纳税’计划不能停。你知道吗,唯有公正才能培养出民族血性,因为社会公正,百姓就敢讲理、就敢抗争。而当社会不公成了一种平常现象,我们培养出来的只是一群趋炎附势的奴才。‘官绅一体纳税’不在于让百姓缴多少税。而在于让官绅与百姓同享有一个公正。 新占领的大理,必须依靠公正才能让他们对我们的统治心服口服;而南洋小国,必须依靠公正,才能使他们对我们的统治发自内心地心悦臣服;另外。我们还必须迅速平定福建民乱。那地方丛山峻岭,宗族势力错综复杂,语言千奇百怪,我们必须依靠公正才能在那站住脚,并让福建民乱迅速平定下去。 欧洲、非洲与亚洲大陆接壤的地方战火连天,现在不仅欧洲人没心做生意,阿拉伯人也一样,这一影响已波及到泉州市舶司。泉州市舶司的税收逐年下降就是信号。我们必须先把福建稳定下来。而后谋求与阿拉伯人和解,这才能把货物顺利销售出去。所以我们必须利用好‘公正’这把利剑。 你准备一下,准备跟我去福建,我们从福建与广东接壤的地方开始下手,一个州一个州的整理民政,平息匪患。” 万俟咏发自内心地高兴:“大人,天下太平了,朝廷会有更多的精力治理匪患。我们也可以调过头来。耐心经营南洋。 自大人推行‘官绅一体纳税’后,我们的税收至少多了五百万贯。此外,海外滞留的宋商携带大笔家产,不断地定居广州,也让我们的市面活跃了很多,我估计今后几年税收还要增长。 如今天下太平了,这笔增收的钱原本是筹备协饷的,但我们今年不用交协饷,正好拿来发展水军,造更多的船,跑更远的路,运更多的货,大人,可以预期……” 兴致勃勃的万俟咏一个劲地跟赵兴聊今后的打算,赵兴虽显得情绪不高,但万俟咏只把他当作伤后乏力,等到中午时分,万俟咏在帅范府上蹭完了饭,心满意足的走出赵兴府门,站在街头,心花怒放的望着广州街头来往的人。 心情好了,看什么都可爱。 现如今,广州街头的人在赵兴的引导下,服饰越发乱了起来,京城的人喜欢把这种现象称之为“服妖”,认为在赵兴治理广州后,广州越发地妖魔化了,但赵兴却把这一切称之为“追求时尚”。这其中,也有现任广州知府万俟咏地功劳。 万俟咏充满成就感的欣赏着擦肩而过地百姓,街头走过的人很少有大宋传统长衫,男人们早早穿上了西洋传过来的汗衫短褂,而女人则普遍穿着现代街头常见的连衣裙,衣物的料子有绸缎,有绢纱,偶尔还有大胆女性穿着半透明的薯莨纱。那薯莨纱内、传统的肚兜也不见踪影,透过正午的阳光,万俟咏隐隐看到的是胸罩与丁字裤。 这有点过了,虽然这景象很养眼,但让万俟咏一任地方官盯着那女子看,令他有点不好意思。万俟咏赶紧回头招呼从人:“来人,把老爷我的墨镜拿过来……这正午的阳光,刺眼的紧。” 万俟咏之所以自称“老爷”,是因为他这番话是对昆仑奴说的。如今,广南海军一个大进项就是贩奴,他们也跟学着阿拉伯商人的行径。经常在巡逻的时候靠上某座南洋小岛,大肆搜捕当地土人,而后运回广州,贩卖给当地权贵作为奴仆。 由于赵兴这几年大肆开荒修路,劳动力严重不足,对劳力地渴望也反过来刺激了贩奴业的发展,现如今,南洋许多小岛已经彻底空无一人。而依据新颁布的广州地方发令,只要有宋商向两广经略司进行登记,并按期向官府交纳田亩税,就可以占领一座小岛,自称为“岛主”。 赵兴从大理下来后,专心处理海外的事情。吐蕃已经被他打残了,那片高寒地区人口出生率极低,当时的大雪崩已经将无数行走在那片山区的人掩埋。其中或许有无辜的路人,但他们的生死无人关心。失去了大量青壮人口地吐蕃,五六十年缓不过元气,没有了后顾之忧的赵兴决心把大宋这棵树牢牢的扎进南洋。 首先,他成立了《海外事务局》。专门负责海外移民事务。为此,他甚至还在学堂里成立了专门研究海外移民技巧的学校,系统的研究怎样让宋人植入当地社会,并依靠宋人背后的国家力量支持。迅速取得当地政治经济主导权…… 除此之外,《海外事务局》另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圈地为王。任何大宋百姓都可以跑到海外占领“无主之地”,而后向广南海军申请保护。只要他们正常纳税,广东经略司承认他们自治领的地位,允许他们在海外组织自己地武装护卫队,享有对当地的治理权,俨然当地国王。 这项策略刺激了对广东的移民潮。许多内陆百姓拖家带口的来到广东,在当地购置了一片房屋或者土地。等他们生活一年,在广东经略司有了纳税记录后,其家中的青壮便急不可耐地爬上海船,飘向南洋,希望能发现一片无主的土地。运气好的话就占山为王,运气不好则抢几个奴隶回来贩卖…… 万俟咏身边的昆仑奴,就是贩奴大潮中地产品。这些土人原本生活在丛林里,许多人一辈子没有见过衣服是啥样。进入大宋后。在赵兴一连串的文化征服行动中,立刻拜倒在大宋的文明之下。对主人异常温顺,唯恐再被主人赶回家乡。 昆仑奴恭恭敬敬的递上了墨镜,万俟咏接过金框眼镜,得意的架上鼻梁,迈动八字步,也不坐轿也不乘车,就这样悠悠闲闲的走在正午的广州街头…… 一队队青春少年,花样女子与万俟咏擦肩而过,她们身上的服饰简直就是一个宋代地颜色博览会。 赵兴从印染业起家,到了广州后,他的印染业越做越大,开发出各种颜色的彩布、印花布、烫花布。宋代的纺织技术本来就跟发达,许多宋代织法后来已经失传。但赵兴的出现让纺织业更发展出一种独特的彩织艺术,这种织法纯粹用染好色的丝线,像绣花一样设置不同颜色的经纬,纺织出一种若隐若现地隐花图案。 新式地纺织技术更受到商人们的追捧,也让广州当地百姓也有了更多地选择…… 万俟咏在街头站了一会,错身而过的既有各色鲜艳的服饰,也有穿着隐花丝绸的百姓。这种隐花布看起来含蓄,然而走动之间,身上的图案忽隐忽现,那些隐藏的蝴蝶、蜻蜓,麻雀一类像是从衣服上飞出,翩翩在万花之中,令人赏心悦目。 摇着扇子,万俟咏顺着人流向广州府衙门走,拐过一个街角,耳边连续传来几声轰隆隆的爆炸声,鼻中嗅到一股硝烟味,万俟咏停住脚步,向爆炸声响起的地方张望。 硝烟弥漫中,一队戴着鬼怪面具的汉子手里捂着响当当的鱼叉,九环刀,在街头舞蹈着,他们身边,几名壮汉不停的点燃手中的爆炸物,丢在地上,随着那爆炸物爆炸,烟雾缭绕,人面不相见。隐隐错错中,戴鬼面具、着异服的神鬼突然从他们的青面獠牙中喷出火焰,路边的行人被吓得尖声大叫,叫声却显得很欢畅。 一名赤膊汉子跳了出来,他戴着鬼面摆了几个造型,从鬼面中瓮声瓮气的吐声开言:“各位看官,都说是广州乃流金淌银之地。咱家从京城‘夏岛子’大家那里学来了霹雳火球术,还有李外宁、张臻妙亲自教授的药发傀儡,特来广州拜拜码头,各位贵人看着好玩,赏一两个小钱,让兄弟们混口饭吃。” 说罢,那汉子从身边取出一个纸人。纸人眉眼俱全,宛若真人。汉子将纸人丢在地下。纸人的脚边冒出一股烟来,随即,纸人在地上开始旋转起来,他笨拙地舞蹈着,而汉子嘴里模拟着阵阵鬼叫,舞动着手里的乐器——带铁环的鱼叉与九环刀,用阵阵哗啦啦的响声替纸人的舞蹈伴奏。 万俟咏摇了摇扇子,想驱赶鼻中的硝烟。看见身边的人越围越多,他赶紧用扇子遮住半个脸,低头匆匆的向广州府衙跑。 那汉子扔下地爆炸物就是霹雳火球,也就是现代称之为“炮仗”的东西。舞蹈的纸人便是“药发傀儡”,这种纸人是竹子扎的。脚下带有两个喷火桶,只要将两个喷火桶的喷嘴分别调整好大小与喷射方向,药发傀儡就能在地上转起来。 那汉子嘴中的“夏岛子、李外宁、张臻妙”是这时代药发傀儡中的高手,曾经给高太后表演过。听说他们搞的药发傀儡,纸人两个手还会舞动,而借助硝烟遮挡,若隐若现地纸人不仅不显得笨拙,反而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万俟咏见过京城原版的烟火表演,所以他对这场街头表演没兴趣,一边走,他一边还纳闷:“咦。我广州的火药配方跟东京不一样,这些人怎么能把我广州的火药调配出喷射效果……不对!” 正琢磨着,万俟咏已经走进衙门,几名属吏向他行礼,他连忙招手叫过其中一名属吏,吩咐:“本官刚才在街头看到有人在进行焰火表演,我瞅着他们有点不对劲,你回头让衙役们把他们请来。本官有话要问。” 那名属吏是一赐乐业人。他一咧嘴,笑着回答:“大人。这广州地界,要论玩火药,谁能比得上咱头顶上地那位大人,我听说黄大、黄二两兄弟最近在研究更猛烈的炸药,且听说已经有结果了,大人还是别管火药的事情——荆湖南路转运使谢麟谢大人刚才递来密信,要求与咱家老大人相会于韶州。万俟大人,这事才是最紧要的,咱给老师汇报前,您得拿出个方案来。” 万俟咏脸一板:“兔崽子,什么时候轮到你自作主张,快去请那几个烟火艺人过来。顺便把谢大人地密信也拿过来,我要瞧一瞧。” 赵兴府邸,自万俟咏走后,赵兴在自己的书房里顺手拿起新出版的《海事新闻报》,刚看了两页,程阿珠领着三兄弟走进来,她板板正正的向赵兴行了个礼,招呼长子赵风上前,说:“风儿,今天是检查功课的日子,把你的功课给父亲看看。” 赵兴还没接过长子递过来的字帖,已经连声说好:“好好好,比他爸强。” 赵风年纪虽小,那也得看他的老师是谁。苏轼以及黄庭坚那是北宋书法四大名家之二,这两个人教他写毛笔字,写出地字当然比他老爸强,所以赵兴这番话也不是随口敷衍。 程阿珠不满意了,他瞥了赵兴一眼,责怪的说:“相公浑不上心,你一身的本事,也不说教孩子点。” 赵兴叹了口气:“其实,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我真没有什么可以教孩子的,还是让孩子跟着师公与他四位师伯学吧……也许,彻彻底底的做个宋朝人,也是一种幸福。” 程阿珠不悦的反驳:“相公的智学也该拿出来了,程爽说他学了三分,如今在金兰干的有声有色,如今这里都是自家地孩子,相公可不能藏私。” 赵兴点点头:“那倒是,我回头就把孩子们搞地那套‘经世济民书’传给孩子——其实,你也不要对孩子过于严苛,当爹的给他挣下这片家业,孩子能守成就让他快快乐乐地在大宋做个足谷翁,实在过不下去,跑到海外称王称霸也是可以的,何必让孩子学的那么累,瞧瞧。这孩子都让你教成老古板了。” 赵风确实古板,他站在那里,小身板平的笔直,表情严肃的像个小老头,而他两个弟弟——陈伊伊生地赵海、阿珠生的三儿子赵云,站在那里彼此挤眉弄眼,片刻不得安宁。 赵兴说到海外,程阿珠连忙中止了自己的课程。把孩子都赶到屋外,轻声询问赵兴:“相公,阿海有了金兰城,如今其他的孩子也渐渐大了,海外那些基业,你也要拿个主意了。比如‘小天’该给个什么名份,你早早给个话。” 所谓小天,就是喀丝丽刚生的小儿子。阿拉伯人没有坐月子的习惯。喀丝丽生孩子第三天就下了地,跑出去联络蕃商,看那架势,她也有了生为母亲的强烈使命感,准备替儿子挣下一份大家业。 新生的混血儿很得赵兴喜欢。这个小人皮肤非常白净,眼珠微微带点蓝色,使他地眼珠呈现深邃的青黑色,头发自然弯曲。两眼大而有神,鼻子,脸的轮廓混合了阿拉伯人、宋人的美。让赵兴格外喜爱。 赵兴以前忙于公务,对头三个孩子很少教导,现在小儿子生下来了,他倒有些空闲,所以天天跟小儿子混在一起,这让程阿珠有点担心。 一般来说。父亲都是偏爱小孩子,程阿珠担心赵兴对小孩子过度宠爱,让自己生的二儿子小云失势,所以要求早早得个心安。 “麻逸——这孩子我将来准备放到麻逸。麻逸一直是南洋联盟监管,我答应给他们一个‘王’,这孩子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不过,这事不要说出去,等孩子长大了再说。 现在孩子还小。要让他们体会兄弟之情。这才是正经……你放心,宋境内的产业都是你儿子的。他们都是宋人,也许根本不愿意去海外耕耘……” 程阿珠轻轻松了口气,恰在这时,李清照领着歪歪扭扭地小女儿阿媛走进院子,小丫头一见赵兴,便甩开李清照的手,摇摇晃晃的向赵兴跑来,赵兴高兴第抱起小女儿,李清照已走到他身边,摊开手说:“给钱,你家女儿今天花了我八百贯,快给钱。” 程阿珠皱了皱眉头,连忙从赵兴怀里接过小女儿询问情况,赵兴笑着反问李清照:“我家丫头能比你还费钱?说说,这八百贯怎么花的?” 李清照叉着腰,回答:“今天我去班楼打牌,你家女儿捣乱,害的我输了三百贯,还有,我陪你女儿一上午,保姆费也值五百贯……你家女儿还让我买了糖葫芦,酸梅果,这些小钱我就不问你要了,你给八百贯,我们两清了!” “班楼?”赵兴苦着脸说:“我好像记得,东京城也有个班楼,不过那是烟花之地,你带我家女儿去了烟花之地?还要问我要钱?好胆,你出去打听一下,满吐蕃、满大理、满南洋,有这么跟我赵老虎如此讨账?啊?!” 李清照小脸一样,答:“对呀,这个班楼就是东京班楼地分院,里面的‘主人翁’很有趣,他们花十贯钱,请我去教授打牌……我准备回头写本书,专门写一些班楼的事。” 赵兴的脸都绿了,他忍着气问:“班楼,我记得哪里地‘主人翁’态度很不错?” “主人翁?态度?你管主人翁什么态度干嘛?主人翁有姿容便足够了……那些人姿容不错,就是做事太小气了,请我去教他们打马吊,只给了十贯学费,反害了本小娘输了三百贯,大恨!”李清照数着指头,不满的抱怨。 “东京城外万安门,娇娆班楼主人翁”在整个大宋朝是有名的,这些“男妓”专门向贵妇或者好男风者卖笑,现代的称呼法是“鸭子”,或“人妖”。 赵兴摇摇头:“班楼都开到广州了,广州有那么多无聊女吗……阿珠,记着,以后阿媛胆敢再上班楼,给我打断李清照的腿,我就不信,广州城谁敢拦着我。” 李清照不满的抱怨:“赵叔叔,你家女儿要去,干嘛要打断我的腿!” 赵兴嘿嘿笑着:“是你领她去的,我只问你。” 李清照还要争辩几句,万俟咏已经在她身后发话了:“李家小娘,你父亲宠爱你,我也就不说了,怎么敢随便带别家女子去班楼那种地方,不知道你赵叔叔人称‘惹不得’吗。” 万俟咏一出现,程阿珠知道他们商量正事,赶紧一手抱着阿媛,一手牵着李清照告辞。等她们走后,万俟咏随手递上谢麟地密信薄,说:“谢荆湖要求会晤,信中没有说别的,只是要求我们保密。大人以为谢荆湖想谈什么?……哈哈,大人也无须为班楼的事烦恼,班楼的主人翁多数已不是男人,他们矫揉造作,只剩下取悦别人的本事了,嘿嘿……” 赵兴接过信,扫了一眼,回答:“我知道。但女孩子家,出入这种场合,我怕传出去名声不好……我听说谢荆湖已经扫平了荆湖南路的匪患,正准备进入荆湖北路,他找我,还搞得如此鬼鬼祟祟,想干什么?有相关情报吗?” 第三百一十四章 没事瞎找事 第三百一十四章 没事瞎找事 听了赵兴的询问,万俟咏摇着头,答:“搞不懂!谢荆湖缺钱吗?可是剿匪是朝廷政务,他缺钱应该跟枢密院正式提出,而后由枢密院划拨,不应该来找我们,且还要秘密会晤。 莫非是他听说章楶章大人让我们训练火枪手,打算如法炮制?可这也说不通,章楶章大人也是通过枢密院走的程序,他私下与我们接触,不应该啊。 一不是缺钱,而不是缺兵,下官想不出他为何要求私会,大人或许有想法,说来听听?” 赵兴哼了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他什么要求,我是不打算插手荆湖的——对了,白马雪山的积雪融化了吗?打扫战场的情况怎么样?” 万俟咏回答:“上个月有报告,说是兰溪郡的驻兵已经进入了冰川雪道,发现那片冰川已经埋了半个山谷,根本没法弄清冰下有什么,不过,那片路倒是宽了许多,听他们说,冰面上都可以跑马车了。 此外,他们还查探了白马雪峰后面的山道,据说在后面几个三谷发现了许多兵粮,多是牦牛肉干、青稞饼。他们还在一个山峰发现了上万尸体。探路人汇报说:大约是积雪掩埋了吐蕃人的辎重,结果失去辎重的吐蕃人困在几座没发生雪崩的山顶,冻饿而死。 现在,我们深入吐蕃的商队还没有传回话,但我估计:吐蕃南方的军队完了,被我们彻底一扫而空。只可惜那片高原,我们的士兵仰攻不上去,故此,这场胜利对我们没啥收获。那些贫瘠的高山地带,即使占了也没用。” “我们的收获是青唐!吐蕃在南方遭受重创,他们一定会在青唐收缩,避免触怒大宋!”赵兴叹了口气:“如果章老大人还在世的话,他一定不会放过青唐人,那片土地是养马地好地方,占了青唐,我大宋从此不愁战马。可惜现在,陕西做主的是吕惠卿!” 陕西方面,章楶故世后,陕西军民已经把章楶的遗嘱快马传递给朝廷,要求朝廷将赵兴重新调回陕西。但章惇接到报告后,丝毫没有犹豫就否决了这件事。 资政堂内,章惇对小皇帝说:“西夏与我们打了百年战争,如今我们的平夏城修筑到好水川。堵了西夏咽喉之地,占了西夏人唱歌做乐的地方屯兵,西夏已开始求和了,而我大宋已占了很大的便宜。如今天下太平了,再调赵离人去陕西。毫无意义。 我知道赵离人的脾性,他一到任,肯定会纵容当地百姓深入西夏境内劫掠,万一触怒了西夏。战火又要重开,我们这番辛苦也就白费了。而赵离人这厮,最擅长的是他那双点金手……嗯,今年地协饷他交的很爽快,已经全额交付了,这种弄钱手段,我便观朝野,找不出第二个人。 若我们将赵离人调离广州。万一广州税赋下滑,那就得不偿失了。朝廷现在处处缺钱,为一个已经稳固的陕西,失去广州这样一个来钱的大金矿,臣以为不可,请陛下圣裁!” 赵煦很满意章惇的恭敬,他顺着章惇的语气说:“西夏求和后,如今天下太平了。朕以为。该下诏给赵兴,他不是已经勒令南海各个小藩国。让他们划地给我大宋作为‘自由贸易领’,许我大宋商人自主经商嘛,不如发个诏书给他,让他下令:明年正旦,诸藩国一起来朝贡。如此,我们来一个‘万国来朝’的太平盛世。” 章惇先是一喜,但细一琢磨,又沮丧的说:“陛下,赵离人性格孤傲,臣怕这个诏书送过去了,他心情好地话会封还诏书,拒不奉旨;心情不好,这份圣旨恐怕再无后音。 我记得他在前面一期《海事新闻报》上说过:贸易的事情交给市舶司,朝贡的事情交给理藩院,还狂悖地说:外事问题与贸易是两码事。我怕他以此为借口,把这事推给理藩院……但官家也知道,理藩院那些人在南洋,说话还不如广州市舶司有底气,这是让理藩院出面,即使赵兴不阻挠,也是终无下文。” 这是宋代,宋代皇帝对臣子的抗旨一点没脾气,已站稳脚跟的赵兴压根不理朝廷那套,小皇帝虽然提起来也恨得牙痒痒,却只能遥望南方喘粗气。 赵煦喘了半天粗气,恨恨地说:“那就调走他手下——有一个李格非曾任太学学监是吧,先把他调走,然后轮到廖正一。李之仪就不用调了,我听说他曾是苏子瞻的掌书记,就让他待在岭南老死。他手下还有一位帅范帅子连,听说很能打,赵卿立下的军功都出自他之手,他不是才在大理立了军功嘛,那就升他为真定府兵马钤辖,章卿以为如何?” 章惇起身拱手:“陛下英明!赵离人虽不可轻动,但他培养党羽,把持两广,我等也该下手减除其羽翼,如此才能稳固江山!可是,这几个人都是旧党,这几年又在广州深受苏子瞻等人熏陶,臣以为只要他们离开两广,就以他命改任之,最后再寻个油头,罢免了事。” 赵煦已经坐不住了,他今日难得的与政事堂宰相们商量政务,说多了话,浑身直冒虚汗,章惇说半截,他已在太监地搀扶下站起身来,勉强回答:“章卿努力去做吧!” 章惇恭送小皇帝离开政事堂,而后转身吩咐翰林们:“来人,写一份诏书,诏命赵广东邀请海外诸藩于正旦朝贡……子中(林希),你帮我写份私信,给赵离人,就说……哈哈,对赵离人那厮,要好言好语哄着,这家伙就是一个顺毛驴,顺着毛摸,他能听话,咱给他说通好话。在从他兜里掏东西。” 章惇料错了,赵兴这次对章惇送来的私信也不屑一顾,他扫了几眼,直接将信件扔到旁边的垃圾桶,还不屑的哼了一声。他如此做完,对面的阴影里,一个苍老的声音询问:“什么人的书信?赵大人如此不屑一顾?” 赵兴回答:“应老(谢麟字应之),是章相公地。他要在明年正旦搞个万国来朝大会,以彰显太平盛世——盛世不是用手捂住嘴巴,用手堵住耳朵就来地,我没那个义务替他粉饰太平,共建一个‘捂嘴盛世’。” 谢麟哈哈笑着,但他仍待在阴影里,出声说:“章相公的信你也敢扔,是不是有朝一日。老夫的信不合你的口味,你也会扔到垃圾桶里。” 赵兴摇摇头:“应老是关学大家,您的信我视若珍宝,怎么会乱扔呢?” 谢麟说话带着浓重的福建腔,此人也是福建人。但他却投入了关学门下。赵兴隐隐约约听说这家伙到了荆湖后,开始训练辰州寨兵,而辰州是最喜欢装神弄鬼的地方,辰州赶尸人假借驱赶僵尸。让沿途地人恐惧而回避,实际上却是在进行走私,并借此神秘行为蒙骗了中国数千年。 谢麟就任后,荆湖一带也一直不平静,各村寨地械斗此起彼伏,最近又起了大规模暴乱。幸好谢麟是在陕西前线待过地人,比村寨械斗更大规模的战争他亲身经历过,所以没被这种百人规模地打斗所吓倒。反而开始训练寨兵,武力镇压叛乱与民间械斗。 赵兴还听说,这老家伙在荆湖南北路一带也算是春风得意,他利用“指射之地”的方便,随心所欲地任命自己的亲信把持各州事务,做的比赵兴还彻底。如今他又神神秘秘地要求与赵兴私下会晤,但双方见了面,他却久久不谈正题。只顾谈风花雪月。 两人会面的地方恰好在广南东路与荆湖南路交界处。赵兴接到对方的信后,假借巡视的名义。一路向北巡视到了韶州,与此同时,谢麟也开始向南巡视,两人很“偶然”的相遇于宜章,而后俩人便开始例行官场应酬。 谢麟不会喝酒,但赵兴酒量很大,灌倒了谢麟地所有属吏后,在暮色苍茫时分,两人一起来到章水边的小亭子,看看江上落日,听听江中鹤唳,泡上一壶香茶,悠悠闲闲的熬到了现在,谢麟还是不开口谈正题。 赵兴心中有点不满,暗自琢磨:“俺一秒钟几万贯上下的人,坐在这里陪你喝茶,这会功夫,几百万贯没有了,多大地浪费呀。等会儿,死老头你要不说出价值几百万贯的大事来,我也把你扔垃圾桶里。” 谢麟躲在阴影处,望着江面上的霞光逐渐暗淡,欣然的说:“赵大人,我做了一首诗……” 赵兴翻了个白眼,打断对方的话:“应老,我不是来听你做诗的。” 谢麟哈哈一笑,走出阴影:“也对,你身边有坡公在,天下名诗都小看,我这几首诗,譬如‘李白墓上做诗词’,岂不好笑。” 赵兴默认了对方的说法,他提起玻璃茶壶,给谢麟续满了茶,而后放下茶壶,等待对方的开口。 “吕惠卿给我来信……” 赵兴一咧嘴:“应老,我对这个名姓有点过敏,一听到这个人,我就想发飚,应老若再提这个人,休怪我控制不住自己发飙。” 谢麟一声轻笑:“我这位同乡倒是很记挂你,他来信只念叨你在密州地那番照顾……” 赵兴二话不说,站起身来,抓起晶莹透剔的玻璃茶壶扔到江中,停了一下,他又转身将炉架、酒精炉一块扔入江中,谢麟愕然的看着赵兴,直到江中传来两声扑通,他才醒悟:“好好好,我们不谈这个人,我听说你的士兵进入了福建,却迟迟不动手剿匪,我福建的亲戚托我向你求个情,请阁下念着同殿为官的情意,高抬贵手。 赵兴笑了:“吕惠卿确实是个水晶猴子,我实话告诉你吧,他在陕西干的那些事,使的三大银行亏损了一百五十万贯。但我听说,吕惠卿、吕溪卿又在家乡添置了无数肥田,那些家产怎么也值个百万贯。 实话说吧,我自己离开福建。就是想制造不在现场证据。我确实想有意压迫盗匪向吕氏兄弟地家园而去,可惜我后来受伤,福建地领军将军担心我的安危,扔下部队跑来广州,结果把这事丢下了。 吕惠卿狡猾,他竟然看出了我地行动,不过,我这个人一向国事当先。要不是为了应付吐蕃人,他俩地家乡我早已捣毁了,哪轮的着他来求情。 应老,今日话说开了,我也不瞒你,我有一千种手段收拾吕家兄弟,事后,他们绝找不着我的把柄。你知道夏人叫我什么。他们叫我‘惹不得’,我赵老虎的钱是那么好欠的吗?我把话明明白白的说给你,吕惠卿不还钱,我就让他回不了福建,见不了亲人。不信。走着瞧。” 谢麟叹了口气:“自今年以来,吕家的海船全部出海失踪,吕惠卿早已经猜测是你干的,你想。在大宋海域如果还存在海盗地话,你怎么脱得了关系?……好吧好吧,我做个中人,吕家兄弟现在肯还你钱,不过他们没那么多现款,毕竟,吕惠卿的幕僚也要多少占一点(赃款)份额洗洗手,我说个数——四十万贯!” 赵兴冷笑不语。谢麟呻吟了一声:“我知道你赵离人腰粗。四十万贯,当初吕惠卿说这个数目,我都吓了一跳,可这笔巨款,还换不过来你的点头吗?” 赵兴呲开牙,答:“应老,我同意跟你见面,是因为我们同在陕西战斗过。此外。你我同是旧党,同时西夏罪臣、又同被贬谪到岭南——我自认为跟你是同类人。你别让我看不起。 我听说应老在地方为官多年,从应老在荆湖所为看,你是个干实事的人,跟吕惠卿那个不给回扣不干活的人压根就不是一路。你那‘同乡之情’算得了什么,吕惠卿把你从陕西赶走的时候,何尝念你是同乡?……应老,你回去告诉那厮,少一个铜板都不行,我赵离人不是打掉牙往肚里吞的人。” 谢麟看了赵兴半天,几次嘴唇蠕动,没有说出话来,赵兴坦然无惧的迎着对方地目光,笑的镇定自若。 谢麟本来想提醒赵兴:你都当了我面承认了,再要下手,难道不怕我告发? 可又一想,赵兴如此有恃无恐,恐怕自己即使告发也不足令赵兴屈服……想到这儿,他环顾左右,发现这座亭子周围护卫者都是些蕃人,他轻轻一笑,问:“这些蕃人,就是随你在白马峰迎战吐蕃人的那些外族武士吗?” 赵兴摇头:“这些人都是刚来的……在白马雪峰的时候,我手下这些卫士竟然充满了对死亡地渴望,让我很受触动,雪峰之战结束后,我就给他们每人一笔钱,让他们回乡探家。 他们当中有一半人决定定居在家乡,但另一半人觉得自己已经不适应家乡的生活了,因为那里是土司做主,这些人原本是奴隶,我给他们的钱他们要给王爷上交七成以上,留下的钱只能勉强度日。 这些人随我走南闯北,也多少有了点见识,回来地那一半人干脆用我的钱赎回了自家亲戚,招呼朋友搭上宋船返回广州——喏,就是这些人。他们刚来,连大宋的话都听不懂,只知道唯命是从而已。” 赵兴这话是提醒对方:我现在虽然给你说了秘密,但在场的人都是听不懂大宋话的人,你没有什么可以证明我的失言?所以你还是拿不住我的把柄。 谢麟噢了一声,脸色没有变化,接着说:“听说你在雪峰山一战杀了不下三万人,朝廷这几天正在竭力求证。我听说成都方面已经派人入吐蕃打探了——三万人,这数目还算少,吐蕃的损失至少在四万人左右,整整一代青壮都被你埋葬在那座山峰下,想必那场战事惨烈异常。可惜,如此忠贞地卫士,你竟然放他们回家继续做奴隶……对了,回乡的那一半人过的怎样?” 赵兴眺望着南方,慢慢的说:“回来的人告诉我,他们当中有三分之一被当地土司侵吞了财产,失踪了;还有三分之一被土司收入府中,当做自己的护卫。剩下的三分之一,则凑钱买了块海边的荒地,打算在那里建一个渔村,与我大宋商人展开贸易——他们有这个优势。在大宋生活这么多年,他们多少懂一点宋语,在我府中也见过不少大宋商人,有他们在,我大宋商人也敢去交易……想必不久之后,他们会在廓尔国开辟一片新商贸港?” 谢麟笑了:“我听说你在广州著书立说,俨然一代宗师,还专门教授海外移民之术,教导别人如何在当地站稳脚跟,并逐渐把持当地事务——有意思,我荆湖一带民智尚未开启,百姓忙于械斗,浑不知道天外世界,不如你我也做个‘西园之会’,也算为当地留下一段风流佳话。” 赵兴拍手称快:“这想法好。我听说三国时代,荆襄倍出学子,人物风流,可谓‘领一代风骚’。后来这里成为五胡地战场,结果到了大宋,反而回到了蛮荒时代。” 谢麟叹了口气:“有唐一代,荆湖这片地方就是杀伐重地,你杀过来,我杀过去,搞得两淮一带已经成了胡人作乐地地方,自我皇宋立朝以来,反而福建倍出学子,荆湖这地方籍籍无名,真像你说的:回到了蛮荒时代。 我有意搞个诗文之会,恢复荆襄人物风流,让当地人不再把目光盯在身边地械斗上,胸怀天下方广阔。这就要靠赵大人多多帮忙了,你手下有坡公、黄鲁直、秦少游、张耒、晁补之,还有昔日太学李格非、廖正一,还有那个‘天下第二情诗’的作者李之仪,不如把他们都请过来,我们荆湖学子与两广士子来个尽夜畅谈……” 赵兴爽快的答应下来:“好事,咱就这么定了,你我现在就召集人……” 皱了皱眉头,赵兴望了望章水上的落霞与白鹤,遗憾的说:“有宋一代,福建之所以频出学子、名人、大儒,关键是福州书院……书籍,实在是传播文明的最佳工具,不如你我合资在这宜章修建一座藏书院,广收天下图书,以方便荆湖与两广学子交流学习。有了海量书籍,海量信息,荆湖不出几个天才,都难!” 谢麟拍掌答曰:“如此文坛大事,非名胜不足以纪此事,可惜宜章没有一件拿得出手的名胜楼!” “这有何难!”赵兴击掌唤过来几名学生,那些学生有一赐乐业人、有杭州、黄州的童子,还有广州当地在他名下求学的学生,还有一个小丫头——李清照。 赵兴倾身询问自己的学生:“我跟谢荆湖在此地会面,该为当地留下一座名胜,你们手头有什么方案?”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两个大军阀的密晤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两个大军阀的密晤 几个学生低声商议了一下,公推一名学生出面答话,他拱了拱手,恭敬的回答:“老师,您曾经拿黄州快哉亭、密州超然亭做习题,让我们测算这两个亭子的工程量与施工人手的组织协调。学生学了这个测算技巧后,又在广州大大小小建造过十多个亭子,其风格各异,大小不一。 这些亭子怎么施工,怎么组织管理人手,都已经是验证过的了,老师若求急求快,学生便把这几个亭子的模样拿过来用上,也耽误不了片刻功夫。” 赵兴沉吟不语,那学生看赵兴态度不甚满意,他又一拱手,继续说:“老师若不喜欢重样的东西,学生手头还有几个现成的案例,那是学生们闲着无事,设计出来的新花样,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经过实地测试。但这也不妨事,老师就当让学生们练练手,如何?” 赵兴轻轻点头:“好吧,就把这事当作一个习题作业——你们说,打算如何筹划这事?” 一名一赐乐业人上前拱手,抢答:“老师,韶州正在修路,还在开挖韶州煤矿与铁矿,那里人手都是现成的,钢铁也是现成的。我们可以从韶州调派人手,在此之前,从宜章当地雇用民夫清理地基。 建筑材料当中,除了钢筋,水泥也不用愁,老师这几年推行石头建筑,水泥建筑,石灰与粘土可以从韶州调派。此外,长江通洞庭,洞庭又通这里,从长江发船去黄州采购石灰,也用不了多少日子。至于木材与玻璃。韶州现有一个玻璃厂,虽然品质不高,但老师要的急的话,也可以勉强用上——大不了事后再换上新的。 只是木料不好办,好木料非得去广州采购才行,如今广州红木堆积如山,只要我们下了订单,广州造船厂的圆锯一开起来。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学生测算了一下,要是现在调配人手,从韶州调运钢筋,在宜章当地雇用扎灯笼的手艺匠编织钢筋龙骨架——前后大约十天就够了,如果幸运地话,也许五天足够。” 几个学生这些话包含了许多新名词,谢麟愕然的看着赵兴,半晌方感慨的说:“老夫下手晚了。都说赵离人这几年在广南推行新学,讲究‘学以致用’,从今天的情景看,广州学子个个能抵大用。反过来看看老夫,老夫这几年只忙着风花雪月宴游人生。却没有培育几个学生,憾甚……赵大人,广州那几位贬官呢?” 赵兴先回答谢麟:“所有身在广南的贬官都将参加这次聚会——十天的功夫正好,足够时间挨个通知他们。并把他们接来宜章。” 谢麟微微皱了一下眉,哈哈笑着起身:“好吧,老夫去附近找几艘大船,也来尽尽地主之谊。” 谢麟大笑着迈步走出小亭,等他走远,赵兴挥手向学生下令:“快去准备吧,我希望能见到一个杰作。” 那名抢话的一赐乐业人不急着走,他拱手询问赵兴:“老师。听说您最近购买了一批真腊石匠,还有,听说,在香港您的家窑烧出了六方花砖,用来铺地很是精美……” 赵兴咂巴了一下嘴:“急就章盖成地亭子,用不上那么精美的东西吧……罢了,我允许你们随意调配各种资源,记住。我们这次是向天下展示你们的能力。展示你们的组织学与管理学的火候,十天之内亭子一定要盖好。里面的细部装饰则可以慢慢来。” 学生们不敢耽搁,立刻窜出了亭子,聚在一起商议分工,赵兴的身后,万俟咏慢慢晃了出来,若有所思的望着谢麟远去地背影眨巴着眼,赵兴头也不回,轻声反问:“怎样?” 万俟咏答:“官场规矩,前面干的事叫做‘投石问路’,后面才是真正的目的。谢麟不是来为吕惠卿说情的,他地真正目的是在与这次宜章两湖、两广学子大会。” 赵兴点了点头,附和说:“新党旧党视若水火,吕惠卿现在干的是泾源路经略,等于顶了谢麟的位置。我被吕惠卿撵出环庆,尚且一肚子怨气,我才不信谢麟地肚量比我还大,能眼看着别人来摘桃子,却亲密的像兄弟。 我也不信吕惠卿肯托他向我求情——即使两个人是同乡,也不可能。吕惠卿是条癞皮狗,他顶多向人打听一下谁能跟我说上话,绝对不会托谢麟来说这事的……可我就想不通,他干嘛把这次宜章之会弄的如此慎重。” 万俟咏责备的看了赵兴一眼:“大人,你也算是一个参加过‘西园之会’的人,怎么就不懂文人聚会的意义——谢麟这是在结党,而且是明目张胆的结党。 如今天下太平了,朝堂上地党争越发惨烈,天下士子人人钳口,人人自危自己的危险,他谢麟有什么?荆湖穷困,民间叛乱不止,谢麟四处灭火扑救。弄不好,西夏战乱之后,他荆湖就成了耗费朝廷钱粮的大户,此情此景,他怎能不拉帮结派,以固自身。” 赵兴默默的想了一会,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身为一个现代人,他体会不到在没有报纸、电视、互联网时代。文人聚会有何意义。或许,这就跟现代把持话语权一样。无数的文人学子聚集在一起,把持了一时的强势话语权,而别人的微弱反对都被他们的口水淹没,这就是古人最常用地宣传技巧。 整个两宋有两场文人聚会值得注意,一个是“西园之会”,这次文人聚会象征着中国“佛拉明戈时代”地辉煌顶点,到了南宋,朱熹倡导的“鹅湖之会”,则意味着中华民族地裹脚自残、自虐时代的开始。 赵兴这时还不知道,这次两湖两广的“白鹤之会”注定又给历史增添了一个旁支,它的举行意味着旁门学问走向了高高地殿堂。学问开始趋向实用技术,而这当中,赵兴学生修建的白鹤亭,起了重大影响。 夕阳沉入江中,学生们已经告辞而去,赵兴背着手走出亭子,几名廓尔喀兵点亮灯笼,赵兴望着江水。悠悠的说:“让福建动手吧,吕惠卿已经察觉我的企图,再不动手,他就想出了应付方法了。” 万俟咏点点头,招手唤过一名亲兵,低声吩咐几句,那名亲兵转身奔入黑暗…… 第二天,赵兴一醒。就被宜章城内的情景吓了一跳,一夜之间,宜章城人口突然多了五分之一,新增加的人都是读书人,他们穿着读书人的衣服。满城晃悠,寻找可以吟诵的风景与人物。 至第二日,这种情况愈发厉害了,首先得到消息地是韶州学子。他们身在富裕的广南,比荆湖两路的学生要富裕,听到消息的他们立刻赶上自己的马车,从韶州各地向宜章奔来…… 如果此刻从空中俯视下去,就会发现所有通向宜章的马路都排成了长龙,而且这座现象还没有中止。 随着影响的扩散,韶州以南的广南学子也行动起来了,他们纷纷赶着自己地马车。骑上高头大马,向宜章狂奔。 荆湖南北路这几年没有好好修路,相比两广,当地学子赶到宜章要越发困难,可就这样,依然没有拦住两湖的学子,他们背起包裹,一路向宜章狂奔。有些家境贫寒的学子甚至变卖了仅有的田产。打点起最后几本书。搭载上南下的商船或商队,向宜章一路狂奔。 就在议定开会地第二天。赵兴的学生已经雇用了一千当地民夫,开始在江边挖路,清理地基。许多扎风筝的手艺匠人开始聚集起来,利用手头的材料开始绑扎钢筋柱。期间,谢麟专门去探望了一下学生们地行动,不知所以然的他看不出头绪,正好赵兴叫他同往城中一座佛寺考察,谢麟便将此事抛到了一边。 赵兴领谢麟查看的佛寺有百十间房子,还包含一座大院落,赵兴看中了此处僧院的广阔,准备出资将它购买下来,用作修建书院。而强买僧人田地,需要谢麟这位官员出场,不过,因宜章归荆湖管,这点小事对谢麟来说毫不成问题。 当天正午,寺院的僧人被强行驱赶,部分僧人进入附近其他寺院挂单,其余的则拿着赵兴开给的广南度牒,快快乐乐的奔往更加富裕地广南,准备在那里扎根落脚。 当晚,先期赶到的韶州学生被安排住进这座僧院,后来的荆湖学子没了栖身之地,他们一起找谢麟这位地方官吵闹,对荆湖学子身在荆湖地盘,享受却不如韶州而抱怨。 谢麟担心自己在声势上落后,立刻从附近调来他手中的辰州寨兵,强行将附近另一座僧院的和尚清理一空,以安置荆湖当地的学生。但这些荆湖学生半夜又闹事了,因为他们听说旁边僧院的韶州学生正在发放车马费,每个来参加宜章大会的广南籍在籍学生,都有五贯地车马费,外加十贯地伙食补贴。 谢麟一听这话,都快哭了。赵兴财大气粗,他能给广南学生发的起钱,可荆湖这笔钱该从哪里出账?迫不得已,谢麟连夜找赵兴商议。诚心造大影响地赵兴立刻同意半价供养荆湖学子。也就是说,广南籍的学生每人手头有十五贯,荆湖学子见人就给发七贯半。 七贯半在这时代是个不小的数目,官员们给同僚奉送的程仪也就是十贯。有了这笔钱,至少荆湖学子在宜章期间,不用为生活发愁。 第二天,谢麟满意的去看望荆湖学子,没成想正在领钱的荆湖学生依然满腹怨气,他们揪住谢麟的衣袖,抱怨说:“谢大人,广南学官太欺负人了,今早晨他们发书,我荆湖学子凑过去,没想到却受到一阵训斥,大人,大家都是读书人,为什么学官如此薄待我等荆湖士子,难道宜章不再属于荆湖了?” 谢麟脸色都绿了。他赶忙跑到广南学生所在的僧院,发现僧院里多了无数辆大车,每辆车上面落满了厚厚的书籍,院中还搭了棚子,棚子下堆了上万本书,这些书不卖。每本书上都有一个编号,广南学生可以先去书棚浏览,看中了什么书。则凭借自己的学籍证明,去马车上免费另一本书回去。每人限领一本。 这些书很厚,多是广南这几年校订的,增加了标点符号与段句的新式图书。广南学子都喜滋滋的捧着书站在院中阅读,连谢麟这位大官在院子转悠着,都没人招呼。 谢麟赶紧又去找赵兴,一见面,他就不满地抱怨:“赵大人。我素知广南钱多,可钱多也不是这样花的,每人十五贯车马费与食宿补贴,这就是一笔巨款,还发书……赵大人。你还让不让我荆湖百姓活了。” 谢麟的意思是:一次拿出这么多钱给学生们发放,其目的就是让他们来荆湖看风景,那么百姓的负担又要加重了,荆湖不像两广。有个市舶司可以来钱,这些负担只能增加到百姓头上。赵兴花得起这笔钱,他谢麟花不起。 赵兴刚刚吃完早饭,他正端着一杯茶欣赏章水两边的白鹤飞舞,听了谢麟的话,他平静的回答:“不多,我广南东路这几年人口翻了一倍,也就三百万人。这里头能够出一万名学生。已经很不错了。一万名学生即使人人赶到宜章,领取十五贯费用,也不过十五万贯,至于书钱,小钱啊,人手一册书,最多再有一万贯。 十六万贯,操持这样一个聚会。花地极便宜。荆湖这笔钱无法出账,我广南一块负担了。” 谢麟愣了一下。再一转念,认为赵兴这个估算差不多。来的读书人至少应该是秀才,再低水平的童生来了也不好找人打招呼。以这时代信息传播的速度,广东南路能来一万人了不起了,再远的路程,即使他们听到消息,也赶不到宜章了。 广东南路能来一万人,实际上那些秀才不可能每个人都愿意来,他们当中有不来的人,其名额刚好由荆湖学子补上。荆湖道路难行,除了他预先收拢在府城的人,其他地方的读书人即使听到消息,也不能如期赶至。 如此一来,也大约是赵兴估算地人口:一万人。 广东南路想花这笔钱,便由得他花,谢麟顺竿爬:“赵大人,你广东南路交通通畅,一声号令,各地府学谕都能拿着学生名册赶到,我荆湖准备不足,府学谕肯定是赶不到了。” 赵兴既然已经打算感慨出血了,对于细节就不再追究,他马上说:“荆湖两路的学子,由应老开证明,只要应老承认他是在籍的学生,可以一同领一本书。” 谢麟乐呵呵的苦笑了一下:“如此一来,我家的掌书记可要辛苦了,他光是开证明,能把手腕写断。” 谢麟不知道赵兴这笔钱如何出账,但作为官场支出,就必须有凭证。广南东路凭着府学谕地名册发书,这是官场运作的正常规矩,荆湖学子领走了书,也应该给广东一个凭证。所以他对赵兴要求开证明,一点不觉得为难,反正这种辛苦活不是由他干。 从赵兴这里得到答复,谢麟赶忙跑到旁边寺院,把好消息告诉荆湖学子,安排好自己师爷开证明,他还悄悄叮嘱一句:“你要有求必应,凡我荆湖学子,只要来你这开证明,你就给,反正这钱不是我们出,赵广东愿意花,我们不用替他省……嗯,我听说这次总共运过来了一千四百余套书,你预先跟荆湖学子打个招呼,让他们别讨要重样的。一人要一册,而后大家换着看。” 安排好了一切,谢麟想起赵兴那帮学生,他又坐着轿子走到江边,发现现在江边已经出现一道伸向江中的石梁,石梁约有七八丈长,每块都用大青石板筑成,宽约四丈,恰好可以让三辆马车并行。 石梁地尽头,工匠们已经开始竖立扎好的钢筋架,还有些人正在石梁两侧堆土围堰。谢麟看了一会,还是看不出所以然,他摇了摇头,转身回去。 此后几天,江边的景象可谓一天一变,到了第五天,石梁已经铺好,围堰已经堆出,而且改用巨石砌出了类似西湖断桥的景色。那些围堰最矮处离水面约一寸,高出水面半米,形成一个个大石台阶,石台阶上,已经有性急的学生搬来小凳,拿来钓竿,开始垂钓。但这纯属胡闹,工人们就在旁边干的热火朝天,搅动的水流浑浊不堪,哪有鱼儿肯上钩。 但学生们不为钓上鱼,就为了坐在石台阶上,欣赏赵兴的学生管理工人干活。他们早就听说赵兴擅长组织人手,广南各地地府学甚至推出一门新学问,称之为“组织管理学”。今日能切身目睹赵兴亲传弟子的操作,他们获益匪浅。 在赵兴弟子的组织管理下,修建石亭的劳作已经成了一首流畅的交响乐,那些工人在满脸孩子气的学生指配下,每项工作都精确到了极点,一组工人刚刚收拾完工具离开,另一组工人开始上场,这让整个工程像是一场舞蹈表演。 第六日,开始浇筑水泥,江中竖立起八十多根水泥柱,中间一根粗大的柱子似乎是主梁,还有一层楼板铺设在中心柱周围,使得中心柱看起来像一个头顶有伞盖,而整个柱子群活像一个鸟笼。 这些水泥柱浇筑完毕后,工地上似乎停歇下来,孩子们每天去水泥柱边查看水泥柱是否干透,此外,堤坝上铺路的工人开始给堤坝铺上花砖。这项工作缓慢而枯燥,以至于围观地学生们看了几天,都失去了兴致。但第八日,施工陡然快了起来,工匠们用半天拆除了水泥柱外地木质模板,一个个雕出花纹的大柱子呈现在江中,接着,一群工人在水泥柱边铺设木板…… 剩下地三天,江边的亭子一天一变样,那些木板围成了亭子的墙壁,镂空的地方镶嵌了大块的玻璃。等到第十天,一个江心亭已经出现在大家面前。由于时间仓促,这个江心亭外面的墙壁纯粹由木板拼成,这些木板都是上好的越南红木,板材厚厚的,但都没有刷漆,而时间显然也无法让孩子们刷漆了…… 然而,这种速度已经让谢麟感到非常惊讶了,第十天,亭子落成的日子,谢麟带着精挑细选出来的荆湖学生登上江心亭,一边啧啧称奇的赞叹着,一边观察着亭子的结构。 “常听说赵大人做事,事先谋划,一旦动手,便迅如闪电,今天我可算是领教了,名不虚传啊,十天里盖起这样一座亭子,这还是一群娃娃主持的,等他们长大了,我等都被当退避三舍,以避其锋芒……咦,这是什么?”谢麟指着脚底下问。 第三百一十六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第三百一十六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谢麟脚底下是一块玻璃方砖拼成的透明地板。这时代没有钢化玻璃,所以玻璃砖做的很厚,格子很小,但即便是这样,在这个时代出现玻璃方砖,已经很令人称奇了,谢麟站在玻璃砖边,可以清晰的看见脚下的江水。 赵兴走过来,随意的踏上方砖,低着头,指点着脚下,回答:“这座亭子的设计,唯一的亮点就是这座观景池,玻璃做成的地板,站上两三个人去不成问题。这座悬空的江心亭旁边有围堰,让江水在此处变缓,以后我们扔进几条锦鲤,就可以坐在亭子里看鱼儿畅游。” 谢麟看了一眼四周的玻璃窗,回答:“岂止!透过玻璃窗还可以看到江中的景色,来往的船帆,江上的风浪江边的鹤舞,尽入眼底,这座亭子不如就称作‘琉璃白鹤亭’。” 赵兴一咧嘴:“何必这么麻烦,这座亭子用了十天建起来,不如我们就把它叫做‘十日亭’。” 谢麟撇了撇嘴,他没有说出来的话,苏轼没有顾忌,直接捅了出来:“太俗,这名字起的太俗,还是白鹤亭雅致。” 谢麟带了一大堆他的学生,赵兴没有带学生,他带了一群贬官,这些贬官自觉的将苏轼让到前方。原本赵兴让苏轼走到自己前头,但苏轼这次也聪明了,他躲在赵兴背后,亦步亦趋。 自己老师贬低他,赵兴当然不能发火,他很平静的一笑,争辩说:“老师,你不知道,这座亭子最可贵之处就在十日成亭。在这种建筑效率下,任何风雅的名词都配不上它的建筑速度。” 苏轼轻轻点点头:“此话也对,不如你们分别题名,一个把亭子的名挂在阳面,正对江心,另一个人则把亭名挂在阴面,正对那道长堤。” 谢麟这会谦虚了,他一拱手。说:“苏黄米蔡,都是当今大家,如今苏黄在此,小子那笔臭字就不拿出来了,还请黄兄代我题上‘白鹤亭’三个字。” 苏轼当然题赵兴提议的“十日亭”三个字,由于这个亭子建在江边,故此这次宜章之会,也被人称作“白鹤之会”。 走上了二楼阁楼。谢麟感慨:“这样的一座亭子,只花了十天建好,后来者观赏这座亭子地时候,也不知道如何想?但不论怎么说,赵大人擅长组织学的名义。算是响彻天下了。” 这座亭子其实并不大,也就是一百平方左右,能摆下十张桌子,坐下一百个人很紧张。 亭子的二楼镶嵌着大块玻璃。站在这里,可以清晰的观察到江上的白鹤飞舞。赵兴手里牵着李清照,眯着眼睛观察着江上的风景,淡笑的说:“孩子们取巧了,一楼的格栅是现成地,那些木头原来是造船用的,他们拿来镶嵌在这里。二楼镶上了大块玻璃,我估计是木料不够了。他们只好用玻璃代替。 十天时间,毕竟很繁忙,这些材料在路上运输都要花去三五天的功夫。如果再有十天,让孩子们备料,这座亭子会更加完善……回头告诉孩子们,既然以‘十日亭’命名,这座亭子就不用粉饰了,该怎样就怎样。比如那些木料。就不用刷漆,让它就这样裸着。” 谢麟宽容的说:“很好了很好了。十天能修出这样一座滑盖亭。很不错了,我很满意。” 李清照突然说话:“诸公衮衮,小女子当知不让,今日的贺词就由小女子开始吧。我做一首《沁园春》,替谢大人贺寿。” 不等大家开口,李清照扬起清亮的嗓子,朗诵起诗词:“天下知名,今日谢翁,胜如旧时。记当年幕府,元戎高会,万花围席,争看题诗。尽道梨仙,再生尘世,有制宜烦立马挥。东阳小,岂容久驻,凫鸟暂双飞。 诸公荐墨交驰。要推上青云百丈梯。况平生慷慨,闻鸡起舞,中原事业,不付公谁。生记今朝,频将指数,较莱公(寇准封莱国公,故称)争半月期。功名事,不输前辈,行即诏封泥。” 这里有几个词,“梨仙”说的是边塞诗人岑参,正如章楶因一首柳花诗而被称为“章柳花”、“章柳仙”一样,岑参其名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被誉为“写尽梨花”,被称为“梨仙”。莱公则说的是寇准,寇准封莱国公,故称“莱公”。 像这样地文人盛会,一般要用诗词开始,但这样的口号诗向来不被人重视。千古以来,唯有滕王阁诗会,因为王勃那篇大气磅礴的《滕王阁序》,而得以响名。剩下来,由此上溯一千年,下行一千年,上百万首口号诗都被人遗忘。李清照这首马匹诗拿谢麟比作岑参与寇准,水平也不见得怎么高,但这首诗却不见得被人遗忘。 白鹤之会,两湖两广来了不下五千名学子,这是一次两湖两广的学术大交流,两广在赵兴的主持下,这几年特别提倡实用学问。因为两广地版权法保护,使得学生们非常热衷于发明与创造。而两湖在谢麟的主持下,偏重于乡老治政的官学,提倡周礼。又秉承三国时代荆湖学派的余韵,比较注重玄学。 这次,两大学派地大对仗中,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首开先河,念出了第一首诗,虽然诗写的不好,但在场的五千名学生谁能遗忘? 李清照是被赵兴牵着手走上高楼的,这小丫头的恭维让谢麟眼睛笑着睁不开,他欣喜意狂的夸奖说:“你家小女娘果然不凡,不知谁家麒麟儿有这个福气,把她娶回家去供起来。” 赵兴笑的也两眼睁不开,他大声回答:“应老不要眼馋,这李家小女娘是我家预定地,从几年前我就惯着她花钱的毛病,如今看来。满大宋除了我家养的起,恐怕别人都不敢娶。” 李清照撇了撇小嘴,不满的说:“你家几个孩子,我才不嫁呢。” 不等赵兴反驳,她掰着小手说:“你家大儿子木木的,前几天我跟他说院里地知了吵得很,谁知他端坐不动,等我要告辞了。他才慢慢的回答:‘夏蝉虽恼人,但也是自然之物,细细听来,细细品味,也还是有趣的。’这样地人,好生无趣,我才不要嫁他呢……嗯哪,除了赵风。你其他几个孩子都太小,等他们可以娶亲了,我已经老了。” 赵兴尴尬地笑着,张耒赶忙打岔,说:“如此盛会。我来续上第二首,《鹧鸪天》:倾盖相逢章水滨,须知见面过闻名。 马头虽去无千里,酒盏才倾且百分。 嗟得失。一微尘,莫教冰炭损精神。 北扉西禁须公等,金榜当年第一人。” 张耒这首诗微微带有苏轼的那种“看得开”地思想,但未免稍稍有点颓废。晁补之则是感怀身世,直接想起了贬谪生活,他昂然而上,说:“我来一首《千秋岁》:‘叶舟容易。行尽江南地。南雁断,无书至。怜君羁旅处。见我飘蓬际。如梦寐。 当年阆苑曾相对。休说深心事。但付狂歌醉。那更话。孤帆起。水精溪绕户。云母山相砌。君莫去。只堪伴我溪山里。’” 大家的诗都说地是“相逢”,秦观闲不住,他马上摇着扇子上前,高声说:“我来一首《鹊桥仙》: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赵兴大惊失色,甩开了李清照的手。侧身而立,连连拱手:“如此佳句,还让不让人活了,后面的我们该怎么写?惨!” 李清照品味着诗,又看了一眼赵兴,纳闷的问:“赵叔叔当日面对三万吐蕃大军,也不见得如此惊慌失措,怎么今日做出小女子模样?” 赵兴连连拱手:“这样的诗句面前,我若不做出一副顶礼膜拜的样子,岂不显得我很没文化?!” 说罢,赵兴跺着脚叹息:“今日白鹤之会,有秦少游这首诗就够了,再说其他的话,全是废话——观之止,观之止!” 苏轼与黄庭坚正在书写牌匾,没有参与这场斗诗大会,他们二人没有表态。赵兴的话让谢麟深有同感,他哀叹:“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几句诗一出来,满江地读书人该跳河了。” 谢麟的话是夸张了,秦少游的诗词自有跑腿的人传送到亭子外面,稍倾,亭舟江边的五千读书人齐声发出一声叹息。这是五千人同时发出地叹息,声音响的如同滚雷,整个亭子被震的嗡嗡作响……然而,没有人跳江。 秦少游这厮老是没眼色,他抢先拿出这首诗来,连苏东坡都觉得无法超越,连苏轼这位当代文宗都感觉到难以下手,其余的人更不要说了。结果这场白鹤之会以秦观地诗作为结尾。后来,虽有很多人拿出自己的诗词,说是在白鹤之会上所做的,当时他本人打算拿这首诗挑战秦观——但对这种说法,大多数人嗤之以鼻。 因为秦观这首诗,这座“白鹤亭”、或称“十日亭”又多了一块牌匾,那是秦观手书“金风玉露亭”,以此纪念一首千古绝响佳句的诞生。此后,这座亭子有了奇怪的三块匾,三个名称,以此纪念这次白鹤峰会。 其实,赵兴当时怀里揣着一首诗,那是他起枪手提前书写好的,准备在聚会上拿出来,当作自己的作品,但当时的情景已经不允许他拿那首平民之作来画蛇添足,所以他忍了。 赵兴不出头,其他人自然不敢随意跳腾,现场一片难堪地沉默,苏辙一直操着手,见到场面冷落,他淡淡的说:“亭宴准备好了吗,不如开席吧。” “开席。开席好!”赵兴连忙答应着,拍手招呼人呈上酒席。广东一带的贬官三十余人,再加上荆湖一带的文人雅士二十余人就在二楼开席,在他们脚下,不停的有学生来一楼观赏这座亭子的风景。 楼梯一阵咚咚响,一个满头珠翠地脑袋首先出现在楼梯口,接着出现了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水汪汪的。秦观刚赢了一个满堂彩,见了这双眼睛,禁不住长吟道:“宛若秋水……” 那个脑袋露了出来,是个三十多岁地人,岁月已经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些刻痕,但那挺翘地鼻子,嫣红的樱桃小嘴,依然显示着当年迷倒众生地丰韵。她走上楼梯,盈盈的冲赵兴做了个揖,眼波一转,向所有人打个招呼,巧笑妍妍的回答秦观:“谢谢秦大官人地夸奖。赵大人,不记得扬州京娘了吗?” 赵兴噢了一声,仔细在那张脸上寻找旧日的印象,记得这位京娘跟蔡京关系暧昧。平生的自愿就是做一个祸水。看如今的情形,这位三十多岁的祸水没能祸害天下,甚至没能祸害住一个男人,依旧小孤无处。 赵兴目光一闪,神色黯然的点点头,柳京娘心思玲珑,连忙又做一遍揖,脸色郑重的问候:“奴奴听说廖大家不久前辞世。可惜我们在扬州相聚日短,如今想来,廖大家那婉转的歌喉依然历历在目,好不令人伤心。” 赵兴叹了口气,意兴阑珊地回答:“说起来,我这几位妻妾,心中最偏爱的还是小小。因为小小是我自己选的,是我在这个时代自己挑选的爱人。可惜……” 秦观念诵:“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离人不必伤神。还是惜却眼前人罢了。” 众人欢乐,一人向隅。未免扫了大家的兴。赵兴不敢再哀伤,他举起酒杯,转向了自己地老师苏轼,勉强说:“明日就由老师首讲吧。” 按理说,贬官讲学开堂授徒,大宋朝并不禁止。昔日司马光如此,王安石如此。苏轼在黄州的时候也是如此,到了惠州、海南,依然如此。但苏轼现在明面上的身份还是琼州安置,一名被安置在海南监视居住的罪官,如果在海南授课,朝廷或许不在意,但要跑到宜章来开堂授课,那就明显跟朝廷过意不去了。 苏轼虽然是个无可救药地乐天派,但他也是一个很擅于替别人着想的热心肠,所以刚才他没有出头凑热闹,此刻听到赵兴的要求,他犹豫了一下,沉吟不语。 昔日的旧党干将、殿上虎刘安世第一次被赵兴邀请来参加聚会,刚才轮不到他发言,但多年贬谪生涯,他的虎豹脾气依然百死不悔,看到苏轼犹豫,他重重一放酒杯,拍着桌子,拖着哭腔说:“刘相公(刘挚)去了,可惜一条好汉子。坡公,你学生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明日你首讲,后天算我的。” 苏东坡稍一转念,马上点头,冲刘安世这位昔日冤家举了举杯子,平静的说:“既然如此,明日由我开堂宣讲。” 苏轼讲地内容是“诗言志”,讲如何让做出的诗词抒发自己的心情。演讲点位于寺院的大殿,这里原是高僧讲法的地方。大殿的回音很好,苏轼端坐在禅台上,用带着川音的腔调讲述诗歌韵律,旁边一个人举着铁皮喇叭,大声复述苏轼的内容。殿角还有几个快手奋笔记录苏轼所讲地内容。 能够进殿听讲地都是湖广一带府学的前三名,还有更多地学生没有资格进殿,他们就在寺庙的广场等候殿里的快手将苏轼宣讲的内容传递出来,而后再由人大声宣读。等他们宣读完毕,快手们记录的稿纸又会迅速传递到在一旁等候的书商手里,当晚,这些演讲内容的文字稿件立刻会变成小册子,发到在场的学生手里。 苏轼讲了半个上午,搁现在也就是两小时时间。剩下的时间都由学生提问,来请教的学生络绎不绝,苏轼讲的口干舌燥,神情却兴奋不已。 刘安世第二天接过教鞭,讲述“礼之用”。这是延续赵兴的观点,看来这位昔日的殿上虎已经完全接受了赵兴的观点,更深入的进入到儒家经典深处,具体向学生讲解如何达到受约束下的平衡…… 第三天是苏辙的讲话,讲述“会计学”的原理与运用。接下来黄庭坚讲授“书法绘画”,秦观讲授“诗词技巧”…… 演讲最后几天,演讲的内容开始包罗万象,赵兴甚至请来海外宋商、广州蕃长福克纳,给学生讲授海外风物。这些讲授的人只有短短两个小时的授课时间,讲授的内容不可能太深入,只能概括总结。比如苏辙的会计学,真要学透彻,恐怕五六年的时间也不够。学生们听完这些讲授后,憋了一肚子话想要请教,于是这场“白鹤之会”被再三延期。 随着“白鹤之会”名声越来越大,各地的学子都向这个地方赶来,连偏远的广西与大理、交趾、高丽、倭国也有学子赶来求教,一个月后,身在东京的朝廷大臣不能无视了,有御史开始弹劾赵兴,斥责赵兴令贬官离开坚守地。 章惇此前一直在装聋作哑,这天,小皇帝赵煦找上门来,他不能坐视了。小皇帝问:“赵离人如今在做什么?” 章惇拱手回答:“陛下,听说他在宜章修建书院,准备联合两湖两广学子,建一座湖广经济学堂。我听说学堂大门的照壁上书写着四个大字:经世济民。” 赵煦不满的皱了皱眉头:“经世济民,好大的口气。” 章惇答:“听说谢麟也劝他不要写这四个字,但赵离人说:常有人说老师与我喜欢研究一些旁门左道,提倡一些奇巧淫技,我就是要让世人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经世济民术’。也只有明白告诉天下人学问的本质,学生们才会趋之若鹭。” 赵煦皱着眉头问:“这次白鹤之会,报纸上怎么没登?” 章惇笑着回答:“赵离人毕竟还要顾忌朝廷脸面。” 小皇帝又问:“该怎么惩处?” 第三百一十七章 谢麟的危机感 第三百一十七章 谢麟的危机感 小皇帝所说的该怎么惩处,是在问赵兴私自将监视居住的贬官移动到其他地方,此举违反了朝廷法度。按朝廷规则,这种行为要被记录在案,影响今后的磨堪——也就是论资历升迁。 此外,朝廷对这样的事还要重处——宋代对士大夫的重处不是抄家、贬官和变卖官员家属为妓女,而是罚铜。 章惇笑着回答:“我在等他!陛下要在明年搞个万国来朝庆典,赵离人不是封还诏书了吗,这次他贸然犯下大错,恐怕不敢再封还诏书了。除此之外,陛下打算怎么惩处,罚铜二百斤?” 平常的官员犯了大错,这个错误又不至于被夺官,一般都给予罚铜二十斤的处罚。章惇这次直接开口就是十倍的处罚,但这个处罚小皇帝依然不满意:“二百斤,太轻,该罚铜千斤,我知道那厮出的起——下诏切责,令其悔改,罚俸、罚铜千斤。” 罚铜千斤,这个处罚在大宋历史上绝无仅有,但这个处罚对于赵兴来说依然太轻。因为他这次践踏的是朝廷律法,他蔑视了朝廷对贬官的处置,直接让贬官在异地公开亮相外加广收门徒。 这个大罪,怎么处罚都不为过。 但朝廷离不开他,一个是因为朝廷财政状况窘迫,而个是因为朝廷需要赵兴来筹办“万国来朝”庆典,所以朝廷只能把棒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罚铜千斤,这事搁我头上,我可出不起”,谢麟看着朝廷的处罚,笑着回答。 苏轼等贬官不在现场。在场的唯有李清照与谢麟,赵兴不以为然的将那份处罚随手丢出窗外——当时,这伙人正坐着一艘小船徘徊在章水江边,附近几艘船一边替他们捕鱼,一边环绕在周围警戒。圣旨丢出窗外,直落水中,左右的船只却无人去拾捡。但听扑通一声,这圣旨沉入江中。 “这年头。践踏律法的又不是我一个人”,赵兴看着那份圣旨飘出窗外,在微风轻拂下坠入江中,他淡淡然的说:“章相公推行新法几年了,如今天下各地地方官虽然声称推行新法,但有几个落到实处——没人! 哼哼,当年新法造成地千里流民,章相公没有接受教训。地方官怎敢随意拿自己的治下开玩笑。” 谢麟一声叹息:“如今,官场上阳奉阴违成了常态,我听说章相公最近把其他人都赶跑了,自己成了‘独相’……唉,朝廷上的事。说不清啊。” 赵兴笑而不语——政府信用破产后,政权已相当于不存在。章惇的“改革”打破了所有规则,也彻底葬送了政府信用。对于毫无信用的东西,评价它都是白白耗费口水成本。所以赵兴无话可说。 谢麟继续催问:“赵大人打算怎么办?我听说章相公设立诉理所,打算进一步追贬元祐党徒,在这当口,赵大人掀起如此大的声势,攻占婆灭大理……” 谢麟现在的话,才是他真正的心意。他是元祐党徒,朝廷打算继续迫害元祐年间在位地朝廷大臣,谢麟担心这场政治迫害进一步波及到他。所以才向赵兴伸出手,希望联合赵兴,以地方抗拒中央。 赵兴咧开嘴,露出了嘴边两颗犬齿,像一头恶狼似地笑眯眯的说:“谁敢说我是旧党——连章相公都要否认这点。全大宋,推行新法属我最积极,我若是旧党,那么绍圣年间所有的功绩都是旧党的。你说。新党能允许吗? 没事,新党还指望我的‘万国来朝’呢。我就知道他们不敢动我。想当年,我哭着喊着要求把我名字列在元祐党碑上,可章相劈头盖脸给了我一顿臭骂,从那时我就知道,新党决不允许动摇我这杆新党旗帜。” 谢麟叹息的说:“章相公的权威越来越重了,这可不是好事。如今天下太平了,我怕章相会有更多的精力来折腾。” “天下太平?我看未必!夏人这是耗不起了,可我们还耗得起,只要我们再拖上两年——也不要多,只要两年,西夏就要彻底崩溃了”,赵兴冷冷地回答:“前线将士百战浴血,好不容易要采摘胜利果实了,我们原本可以一劳永逸的剜除西夏那团脓包,却让章相公阻止了——你以为缓过劲来的西夏不会再来侵略大宋吗?哈,狗什么时候能改了吃屎的习惯? 等夏军再来,环庆百姓还要重生一次当年的遭遇,但是,或许,等他们重新苦熬到行将拖垮西夏地时候,还会有人出来阻止。如此一来,我们又开始下一轮循环。” 赵兴说的是深层次的道理,谢麟也在陕西待过,他知道陕西的状况。历经章楶与赵兴、范纯粹这些人地治理,陕西在战争中逐渐保持上升姿态,而西夏在走下坡路,即使吕惠卿这个大贪官竭力帮助,夏人最终也免不了经济崩溃,民不聊生,兵无战械…… 在这个时候,章惇匆匆接受了西夏人的求和,不为别的,是因为他跟小皇帝产生了隔阂,他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的成功,以便赶走威胁他相位的人。他成功了,他果然成了独一无二的宰相。 现在,他又需要一场“万国来朝”,将自己的执政生涯推向顶点,为此,哪怕赵兴骑在他头上拉屎拉尿,章惇也只能忍了。 赵兴轻摇着小扇,漫不经心的分析了一遍西夏地局势。李清照在旁边问:“赵叔叔,你刚才说的道理,难道朝堂大臣们都不懂吗?他们若有一份明白,凭什么如么折腾?” 赵兴淡然反问:“你认为章相公聪明不聪明?” 谢麟含笑不语,看着赵兴跟那名聪慧的女子一问一答。 李清照回答:“章相昔日文章风流,处事精明。他自己也曾在陕西待过,对军事在行。想当年他在枢密院为官,人皆以为是能吏,做事干练。他怎么会蠢呢?他要蠢,那些考不上进士的人,岂不都活不成了?” 赵兴摇着小扇,扇子扇的风发出微响,他继续说:“章相公确实是聪明人,而且是这个时代罕见的聪明人。然而,他为什么为了党争,不惜亡国破家?他今日之所行所为。看起来愚蠢的无以复加,比如:难道章相公想不到对夏人趁胜追击——我告诉你吧,是因为章相公没有封建意识。” 李清照眨巴眨巴眼,没等她再问,赵兴继续补充:“封建意识是什么,是领域意识。在封建意识熏陶下,‘封建人’的概念跟农奴不一样,封建下地‘我’。其内涵与外延远比奴隶地‘我’要涵盖广阔。 比如,一个封建领出来的人,他说‘我’,不仅包含他自己,还包含与他共同生活在那片土地上地同胞、还有他的民族、同伴、亲属、朋友。还有他的竞争对手——这就叫‘团队意识’、‘集体意识’。 但一个奴隶说出的‘我’,他只包含自己,不包含其他。 以‘封建’观我‘大宋’,这‘大宋’不仅要包含新党。也要包含旧党;既包含士绅,也包含百姓。所以,如果是个‘大宋封建人’,他与西夏人交往,既要考虑自己本党派的利益,也要考虑敌对党派地利益,因为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是一个整体,他们谁也落不下谁。 而一个农奴。他只是大奴隶主的监工,自己的利益是第一位的,只要自己的利益得到保障,才不会管其他人水深火热。所以国破家亡,对他毫无意义,因为那不是自己的国自己的家——奴隶,讲究地是废寝忘食为奴隶主工作,怎会顾惜家庭。 你以为一个农奴会知道如何结党吗?当他们的敌人过于强大的时候。他们或许会拉拢一些人、唆使一些人与他们一起奋斗。而一旦成功后。他们的‘本我’意识便发作了,他容不下别人与他分享胜利果实。譬如现在的新党。当他们没有敌人了就内斗,这就是农奴意识、奴隶意识。 章相公不是不聪明,只是他意识不到大宋地利益是个整体,意识不到不应以党争而不惜损坏大宋整体利益——不,他没有这个概念,他不知道大宋这个概念‘内涵’新党,‘外延’旧党!他从小没有受过封建教育!反而在农奴文化氛围下,他只知道要不停的争胜,争夺天下第一人、第二人的地位,所以他成了‘独相’——这是他的文化底蕴造成地必然。在这种‘必然道德’下,他与西夏的媾和无需顾忌百姓与国民,只需顾及自己就行了。” 谢麟瞪大眼睛,禁不住插嘴:“此种说法倒也新鲜——外延,内涵,这个两词,想一想,很有味道。” 赵兴叹了口气,继续说:“比较起来,我还是喜欢‘君子’,虽然大多数君子也是农奴出身,但他们的心怀要博大的多,所以他们所做的,无意之间符合了‘团队’的概念——他们容得下人。所以作为他们的同胞、同党,是快乐的。 稍稍不如意地是,他们对敌人也依旧宽容博大,他们的仁爱太泛滥。” 赵兴说到这,停止了摇扇,他悠然神往的说:“原本我大宋是君子政治,在商业精神下、在共和精神下,我们有可能给大家带来团队意识,但一群农奴对商业文明的反扑中止了这一变化,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将这一切校正……在园丁的剪刀下,自由才是敌人。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没有园丁,自由的思想?” 谢麟听的冷汗都下来了,原来这名“新党干将”骨子里面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旧党,身在偏远地岭南,还时刻念念不忘反扑。 但谢麟对赵兴是比较欣赏地。因为儒学讲究尊师重教,哪位老师不希望自己的学生像赵兴这样无怨无悔地追随到天涯海角,因为这层喜爱,谢麟想了想,决定无视赵兴刚才讲的,直奔他的主题:“赵大人,这一年我四处扑火。眼见着荆湖动乱即将平息,我荆湖荒僻,没什么大出产,要想再发展,还要靠赵大人携手。” 李清照是个聪明丫头,每天,出入个个官衙如履平地的她听出了谢麟话中地含义——所谓“携手”,这两个字才是关键。 涉及到官场密谋的事情她不适合插嘴。所以她眼珠一转,立刻跳了起来,嘴里嚷嚷:“我快要饿死了,梅三娘的鱼脍怎么还没弄好,我出去看看。” 李清照钻出舱,赵兴将手中的扇子轻轻放到桌上,坦白的询问:“应老需要什么?” 谢麟躲闪的回答:“赵大人的手真长,我听说你早就在插手广西的事情。如今还伸手到了福建。我没你那么多地本事,荆湖南路才刚刚稳定,我想明年出兵荆湖北路。恰好我听说你在淮南有点势力,黄州、扬州还有许多属吏都是你的旧人……赵大人能给我点帮助吗?” 赵兴坦然回答:“我的枪械局今年扩容,年产快枪已经达到了一万杆的产能。大炮也能日产十门左右。此外,众所周知,我广南的火药配方跟朝廷选用的不一样,爆炸威力更大。谢大人要枪要炮。要火药,只管拿钱来。” 谢麟笑着把脸别过去,眼睛看往别处,答:“我要是有钱,还跟你说这话……得了吧,我听说火枪队可是一个吃钱的老虎,训练一支火枪队,足够训练十倍的禁军了。我养不起。不过,你广南地手雷若能卖给我一些,我倒是需要。” 谢麟这是询问赵兴彼此联合的可能,而赵兴跟对方谈火药军械,是在隐晦的告诉对方,他可以在军事上跟谢麟联手。但谢麟拒绝了这一建议。不管拒绝的理由是什么,他表达的意思很明确:他不想像赵兴那样建立一支强大地军队,只要手头的兵够用就行。 赵兴重新从桌子上拿起了小扇。谢麟见到赵兴懒洋洋的。他连忙掀开了底牌:“我听说明年朝廷科举,两广要专门组织学生上京赶考。我荆湖与两广同属‘指射之地’。这些学生一旦考中,总不过回乡任官,我想与赵大人联手在京城活动活动,让他们每个人都得一个好官。” 谢麟这是想从“文”的一手努力。通常“指射之地”地贡士及第后,很少会在朝堂为翰林、为馆阁,而谢麟这是想让两湖的应届考生全部回到家乡,充实地方官。 荆湖地区的学生都被谢麟教导过,谢麟是想打着老师的名义,让他的学生去把持地方政务,如此一来,他就能在两湖一带一呼百应。 文人,想出的办法总是文绉绉的。 赵兴一拍桌子,欢畅的说:“应老跟我想到一块了,我两广地区地方官也不够用,正想着去京城活动,让他们考完以后回乡任官,应老也有这个意思,正好我俩可以联手。” 谢麟正过脸来,正式地说:“我在吏部有几名同乡与故旧,赵大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是亮底牌,赵兴也亮出了自己的底牌:“吏部我也有些熟人,苏三丈(苏辙)当年在户部也留下一些人,这两个部的一赐乐业人跟我也很熟。此外,范锷、李常曾经跟我谋划过胶南大运河与铸造新钱的事情,那时任官的户部侍郎、书记都认识我。应老是知道的,我平常被人叫做‘钱袋子’,户部的吏员也常爱与我打交道,我们相处得不错。” 双方都没有谈到具体地人手,赵兴这是告诉谢麟:你在荆湖剿匪,或者荆湖需要朝廷拨来地款项,我可以帮得上忙。 谢麟点头:“如此,太好了!我听说单锷在你那里,刚刚整修完广州通向大理的河道,我能把这个人借一下。” 谢麟这话地意思是说:我打算借整修荆湖河流的原因,向朝廷申请拨一笔款项,你能帮助我吗? 赵兴答应的爽快:“单锷这个人太孤僻,一直勤勤恳恳住在河道上,这几年我琢磨着也该给他升升官了,我看他做一任知州,很合适。” 谢麟答应:“就让他做宜章所在的郴州知州……你那所大学不是要建在宜章吗,有他监管着,一定妥当。只是吏部那里。需要我们一同努力。” 赵兴试探的问:“谢大人,我其实最强的力量在枢密院,你不打算在枢密院活动一番吗?” 赵兴这是又在问对方军事联合的可能,谢麟摇头:“我估计枢密院里,章相的势力最大。现在夏人求和,天下太平了,我猜测,接下来各地厢军、禁军都要逐步裁撤。章相更能腾出手来。收拾我们这些元祐党徒。谢某能在卸任前平定荆湖,已经很满意了,而你才平大理,用兵地地方多,章相可以不管广东,而我……不可能的!” 赵兴听完谢麟的话,慢慢的舞动着扇子,黯然的叹息:“瞧这个歌舞升平的大宋。瞧这个捂住嘴巴的盛世,谁又知道其中隐患重重。 没有人!因为处身于这个年代,文人士子们早已看到那悬于头上的园丁剪刀,于是他们聪明了,他们自觉地向着园丁的想法看齐——他们活的很好。因为他们是那么的不值一提。而那些坚强的灵魂,是给予这个时代最尖刻的反讽,也是对皇宋最大的悲悯。 嗷嗷嗷——坚强的灵魂,这时代还剩下几个。王岩叟死了,刘挚死了,吕大防……还有谁活着,继续说话? 众人皆醉啊,谢大人,你不知道,我现在想哭!” 谢麟一翻眼,反问:“如今各处灾害平息。夏贼俯首,光这两项,朝廷每年能减去多少开支……赵大人,不是我说你,朝廷地财政状况一缓和,你我可不能再为所欲为…… 你说皇宋隐患重重,那里有隐患?北方:梁太后被毒死,国相梁乙逋也被毒死的梁太后灭去。辽国不愿再与我大宋争执;南方。你力压南洋群国,我听说你在要求贸易归贸易。朝贡归朝贡。如此一来,朝廷对南洋只有贸易收益,朝贡赏赐的东西全凭朝廷恩义,这不是只进不出吗。 我们对外少了许多支出,收益却在节节攀升。我还听说你在大理开了五个铜矿,三个银矿,还在勃泥开了一个油矿,这几个矿现在还在建设,等这些矿建好了之后,我大宋再不缺铜、缺铁、缺油,收入只会节节攀升。 这才是太平盛世啊!章相公虽然专横,可章相公的节操还不错,独相六年,不肯以官爵私所亲;四子连登科,独季子援(章援)尝为校书郎(从八品),余皆随牒东铨任州、县,迄无显者。 我以为,章相不谋私利,此人尚可算一个能臣,只是性格偏狭……嗯,就是你说的:不知道团体地利益。为相者,胸怀不可不广,所以章相不是好宰相。但章相虽然刻薄,我依旧以为,我皇宋的朝政还没有坏到难以救药的地步,毕竟朝廷的规矩还在。如今章相如日中天,我等不得不蛰伏待机。但章相终究还是老了,他若退下,我们还有机会让朝政重回正途。” 谢麟说罢,又盯着赵兴,目光灼灼地说:“我遍观天下,章相去后,能有宰辅之才的人不过三人,赵大人胸怀宽广,能忍人之不能忍,生财的手段一流,尤其难得是还很年轻。年轻就是一个优势,在赵大人这年纪层,百官之中无有能效比者。我料离人将来必然登阁拜相,而且我坚信这一天早晚到来,那时,就要看大人的手段了。” 赵兴眼珠转了转,笑了。 谢麟点出了一种可能,赵兴现在将两广地带经营的铁桶一般,朝廷轻易不会动赵兴,但要想打破赵兴的势力与割据现状,唯有一个可能:让他升入户部,或者给一个宰相之位。 在官本位思想下的古代中国,没有人能拒绝宰相的高位置,朝廷只要摇晃着宰相地大印诱惑赵兴,赵兴只能离开广州势力范围,吐着舌头,乐呵呵的进入朝堂,担任丞相之意。如此一来,赵兴把两广经营的越好,对朝廷越有利。 大宋朝是很难出现军阀割据了,宋朝的官员自律性都比较强,即使以章惇的凶暴,依然有这严格的道德自律,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真要压迫赵兴,即使赵兴顽抗,他手下的官员也没几个能够拒绝京城的诱惑。 谢麟正是看到了这点,他提醒赵兴,无论后者怎样经营好两广,怎样军政两手都不放松,终归是徒劳。还不如联合文人士子,造出一种诗人声势,一边蛰伏待机,一边积蓄力量,等待拨乱反正地机会。 也许,谢麟这个老奸巨猾地家伙,正是看到了赵兴的优势,所以才预作投资,打算与赵兴联手以地方抗拒中央。 这是古代士大夫地习惯思维与习惯手段,但谢麟却错估了赵兴。赵兴心中一转念,已经想通了谢麟的目的,他淡淡一笑,随意的说:“我昨日接到消息,福建民变,我出营操练的士兵受到变民的袭击。” 谢麟一惊,连忙问:“在哪里?局势怎么样?” 赵兴轻摇小扇,随口说:“出营拉练的是我五十名火枪手,外加三百五十名辅助兵,他们遭到了五百‘变民’的袭击,孩儿们大胜了,仅伤亡一人,现场遗尸两百余具,溃散的变民顺路劫掠了吕氏家族一个支系。” 谢麟心中发冷,他知道赵兴突然跳到吕惠卿家族的事情,是在告诉他,两人虽然结盟,但赵兴不会看在对方的面子上放过吕惠卿家族。 这种态度,同时也是一种警告。赵兴的“诗酒之赌”名闻大宋,士大夫心中也未免存有一个想法,希望自己也有这样一名学生。但赵兴的睚眦必报也是闻名大宋的。做他的朋友是件快乐的事,但做他的敌人,绝不会感到幸福。 谢麟明白这点,他沉默许久,跳转话题问:“我听说赵大人在淮州曾经说过‘君子六艺’新解,今日群贤开堂授课,赵大人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谢麟这番话是表明立场,表明他不再干涉赵兴对吕惠卿的报复,甚至问都不问吕氏家族的损失。 赵兴领悟了对方的意思,他刚要张口回答,江边突然想起一阵丝竹声,过了一会,一个清亮的嗓音响起:“是赵大官人的船吗?奴家柳京娘,路遇赵大人,可否登船拜访?” 第三百一十八章 祸水南移,谁家之祸? 第三百一十八章 祸水南移,谁家之祸? 赵兴一拍手,招呼:“请她上来!恰好梅三娘的鱼脍也快好了,也叫李家清照过来,此际舱内有酒有菜,有丝竹之音,坐听宁静,望看悠远,湖光山色历历入目,这才是风雅。” 谢麟也拍着手说:“湖光,水色、美人、鱼脍、美酒、佳肴……此情此景,怎不赋诗抒情。” 赵兴趁机回答:“今日白鹤之会,我是不打算登台宣讲了,我家老师已在台上开坛宣讲,怎有弟子说话的份儿。至于赋诗嘛,我那几位师兄个个都是诗坛强人,大宋诗人不多我一个,我还是专心处理民政,顺便饮酒作乐吧。” 舱门外响起李清照的声音:“是扬州柳京娘吗?我曾听人说过,京娘在扬州颠倒众生,怎么来到了这广州荒僻之地?” 柳京娘软软的笑着,如风摆杨柳般的扭着腰登上了赵兴的坐舟——这种扭腰方式现代称作“漂移臀”。一登上赵兴的坐舟,柳京娘扬声唱道:“一派先天妙学,十年克已工夫。割鸡聊此宰中都。人在春台鼓舞。 昏垫非由已溺,拊摩不异予辜。万家香大祝悬孤。我亦无多颂语。” 颂诗念完,柳京娘十指一划琴弦,脆声说:“赵大官人,我可是特地从扬州来祝贺你的,怎么你只在白鹤亭见我一面,便一去无踪。今日奴奴若不在江上偶遇,恐怕赵大官人要回转广州了吧?” 谢麟凑趣,大笑着调侃:“京娘,你今日来此,怕不是偶遇吧。” 船舱的门帘掀开,柳京娘带着四名艳妆打扮的丽人钻进舱内。这四名丽人是她调教的伎乐,人到中年的柳京娘浑身越发散发出那种成熟的味道,但她也知道,自己这年龄对那些小青年已经失去了诱惑力,故此她一边着手调教接班人,一边把目标转向中年官员。 赵兴还在回味柳京娘的贺词,这首《西江月》里充满了隐喻与暗讽,比如她说“十年克己工夫”。是在说赵兴隐忍了十年。至于“一派先天妙学”这纯粹是马屁,可以忽略。 “祸水,你可真是一个祸水!”赵兴起身迎接柳京娘,笑着说:“人常说美丽也是一种权力,是除了地位与金钱之外地‘第三权力’,所以美丽的女娘总是受到眷顾——京娘啊,你不乱放媚眼,已迷得下官两腿发软。再如此胡乱点火,小心,你这祸水救不了我等心中大火……哈,今日祸水南移,不知道京娘你又想祸害谁家男子?” 柳京娘媚媚的做了个福礼。横了赵兴一眼,娇嗔的问:“便祸害不了赵大官人、谢大官人么?!” 赵兴浑身哆嗦了一下,赶忙摆手:“敬谢不敏!” 谢麟也连忙摆手:“老夫可没那个力气,求京娘高抬贵手。” 谢麟其实并不老。他现在也就是五十出头。这样的年纪升到一路转运使,在官场可算是“正青春当年”。然而谢麟学的是关学,关学讲究严格的洁身自律,故此谢麟平常一举一动古板的像个老夫子,只是今日在名妓柳京娘面前,偶而失去正形——古人将这称之为“名士风流”。 谢麟这一打岔,赵兴连忙以攻代守,反问对方:“那日在十日亭。京娘唱酬之间,像蝴蝶飞舞在个个席上,我都没来地及跟京娘交谈,只记得你这四名弟子倒很出色,哈哈,本官不明白,京娘怎么会在这时间来宜章,如此巧?” “不是巧!”京娘毫不见外的贴着赵兴坐下。火热的身躯靠上了赵兴。迷离的双眼,梦呓般的说:“昔日。姐妹行里都羡慕廖大家敢于急流勇退,自京城出奔投了赵大官人。廖大家过世的消息传来,京师姐妹一片悲嚎,因奴奴与大官人有旧,京师十绝之首关苗苗委托奴家南下,拜祭一下廖大家的坟冢。 奴奴前几日在亭上,赵大人身边人一拨一拨的,奴家尚未急地靠上去,大官人已经回了寺院,幸得今日在江上偶遇——大官人回去的时候,可得带上奴家。” 赵兴张口想问对方怎么还不嫁人,顺便规劝对方:与其祸害天下,不如回家祸害一个男人……但这个话题过分敏感,他怕对方顺竿爬,便借着刚才的话题,站起身来,郑重致谢:“小小能有这样一群关心她的姐妹,兴在这里多谢了。” 赵兴这一起身行礼,无形中摆脱了京娘的贴身紧逼,京娘不得已,收起嬉笑地表情,起身答礼。 这期间,谢麟在对面微笑不语,他隐约猜到京娘南下的理由,但他不愿开口。 赵兴不知道,这几年,广州无意中成了大宋风尚的源头,因为广州版权法推及到了发明创造上,两广之地便成了“奇巧淫技”的大本营。借着南洋贸易地便利,海外诸藩不停的向广州输送各种新奇玩意。而广州读书人因为赵兴那句先“齐家”,先使自己获得一份优裕的生活,而后再谈“治国”的学说,纷纷放下了身段,开始利用广州丰富的材料,研究各种发明创造。于是,时尚风潮诞生了…… 赵兴以身作则奉行他的主张,身为广东主官,他名下现在有一间玻璃厂、一间帆布厂、一间家窑、一座印书坊,此外还有无数艘海船……在他的带动下,广东学子不以谋生为耻,大量玻璃作坊、纺织作坊如雨后春笋,布满了本路各州。如此同时,邓御夫开办的薯莨纱场也借着赵兴地支持,成为大宋远销海外的新增拳头产品,而服妖军的出现,又使广州在服装革新上大胆而新颖…… 除了服饰、家具、瓷器、玻璃等新产品层出不穷外,苏门四学士闲着没事,也在研究戏剧与各种娱乐项目的创作。秦观在这段时间,已经把《西厢记》重新谱曲。同时,因为有赵兴的参与。这本《西厢记》已经具备了浓郁的现代味,其情节转折更引人入胜。 另外,广州的说唱艺术也迅猛发展,在赵兴地推动下,浑话、说书已经结合起来,成了一种类似现代话剧地曲目。随着这种新剧目地诞生,还出现了许多新戏剧。借助喀丝丽的手推动,热情奔放地佛拉明戈舞、阿拉伯胡旋舞、印度真腊一带的土风舞也成了官场宴请当中的热门曲目。 这一切。林林总总,汇合成创造的海洋,让广东成为整个大宋地时尚先锋,而赵兴身在其中,却不觉得自己改变了历史,他时时刻刻,只觉得历史的惯性沉重无比,令人绝望。 赵兴不知道。这几年两广推行“知行合一”的学术,这一学派背后的影子是当代文宗苏轼,此外还有一群昔日的宰辅大佬,这些人的喜好立刻传遍了各地市舶司,传遍了扬州杭州黄州。借着扬州这个中心枢纽。进一步影响到京师,影响到全大宋的日常生活。 赵兴不知道,柳京娘知道,谢麟知道。柳京娘现在已经处于半退休状态。目前她更多的时候是担当老鸨这个角色。新调教出来地四名伎乐,如果不来广州这个“服妖”发源地,简直谈不上新潮。而柳京娘认识赵兴,还能得到蔡京的推荐,这就是她最大的便利,于是,她打着探望廖小小的名义,希望能在广州官场迅速打开局面。 广州之富现在是天下闻名。借助几场连续的战争与海外贸易地支撑,加上广州有自己铸钱的便利,使得赵兴对手下官员派发红包的凶狠劲,连京城大佬都觉得胆战心惊。柳京娘认为,自己若能在广州打开局面,就意味着此行所获不菲,没准,还能迅速挣够养老本。 这才是柳京娘南下的目地。 谢麟是官场老狐狸。他随意一猜测。就接近了真相。 确实,柳京娘在一年前就开始筹划南下。她在正月动身,驾着在扬州置办的大型花舫,一路慢悠悠的沿着长江走。前不久,她进入洞庭湖,听到当地学生士子在谈论宜章白鹤之会,她心中一动,恰好几名士子要雇用她的花舫,她便用船载着学生赶到了宜章,顺便也从那几名学生手里弄到了一份请帖。 赵兴特地提到那个“巧”字,柳京娘也不避讳,她一五一十交代了自己的行程,补充说:“奴奴来了这宜章,本想去拜访赵大官人的,可大官人居住的地方戒备森严,奴奴的帖子递不进去,只好在白鹤亭拜见,没想到大人公务繁忙,奴奴渴遇见大人一面,费尽了心思,今日才得偿所愿,大官人,你可要好好补偿一下奴奴。” 赵兴招手招呼柳京娘坐下,李清照赶忙坐在柳京娘对面,瞪着大眼睛目不转睛地观察柳京娘的穿着打扮。 有李清照在身边坐下,那几名伎乐与柳京娘都不好挤到赵兴身边,只好站在柳京娘身后侍立。等谢麟也落座后,酒菜流水般搬了上来,万俟咏从后舱赶来陪客,他一见柳京娘,赶忙解释:“赵大人的行程是我安排的,京娘,不是赵大人身边戒备过于森严,实在是坡公与苏三丈他们身份敏感,不方便让人过于接近。” 万俟咏这话,说明了他早就在旁边偷听,舱内的交谈他都听到了。谢麟扫了一眼万俟咏,又偷偷观察了一下赵兴,发现赵兴不以为然,他悄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柳京娘一见万俟咏,立刻熟络的回答:“万俟(音moqi)大人,你可比在扬州的那时候老了许多,不过看起来比那时精神许多。我听说万俟大人现在也是广州知府了,正五品……嘻嘻,跟着赵大官人,升官好快啊。” 柳京娘没有说的是:万俟咏在扬州地时候,一脸猥琐相——眯眯眼、老鼠须,一见就是个经常算计人地小人。但现在万俟咏满脸红光,脸上洋溢着自信。为官多年养成的气度让他看起来也不猥琐了,反而有了一种大权在握地雍容气度。也就是说,他终于像个高官了。 万俟咏见到扬州故人,哈哈一笑,带着回忆的神情回答:“京娘不知道。在扬州的那一任,还是我初次为官……嗯,也不算初次为官,只不过我以前都是小吏,不入品,直到跟随大人去了扬州,才算正式有了品级。回想起来,这十年辗转。也竟然混到了五品官,在下这一生,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万俟咏当然有资格说这话,五品官,已经身列“八议”范畴,在大宋,这样的官员不用担心抄家灭族,而且子孙不用考试。直接可以获得一个官员品级。 除此之外,万俟咏最得意地是:赵兴对属下的官员给的俸禄优厚,万俟咏跟着赵兴几年,挣下了数十万贯的身家。而在大宋,一个中产阶级。身家也就是三千贯——中产阶级是个什么概念,搁现代的标准是:有房有车,银行存款二十万美金。 万俟咏一个小吏,能够混到这一步。当然心满意足。而他这几年竭力替赵兴谋划,两个人已经属于一条线上拴的蚂蚱,相互之间毫无回避,有时候,赵兴甚至特地安排万俟咏在一旁偷听,以便自己有个探讨的对象。这也是万俟咏自信心的来源。 京娘摸着脸,回答:“一别多年,万俟大人步步高升。唯独京娘还在辗转奔波,说起来,奴奴真是满肚子感慨……” 万俟咏瞥了一眼赵兴,半是提醒,半是劝解:“唉,原本我家大人与蔡元长打算在扬州待满任期,没想到世事变化,也没能好好照顾一下京娘。” 万俟咏这句提醒。等于揭开了京娘处境面前地原因——她是禁脔。接任的苏轼虽然也是个风流人物。但他一向瞧蔡京不顺眼,蔡京喜欢的东西。他都不屑一顾。想当年连“扬州花会”苏轼都打算废止。更何况京娘这位蔡京的宠爱。在苏轼接任后,她注定不再风光。而等苏轼走后,慑于苏轼显赫的名声,续任的地方官自然也不会照顾京娘…… 接下来,京娘顺理成章做不成“祸水”了,只能靠调教下一代继续周旋于官场。 如此说来,京娘此次南下,未尝不是破釜沉舟之举。 遗憾的是,京娘这次有点对牛弹琴,或者说在黑暗中抛媚眼。经过了廖小小的伤心别离,赵兴每次座到酒宴上,再看伎乐唱歌作乐,总是啾然不乐。现在地他已失去了坐看风花雪月的心情,所以,京娘虽然一副我见犹怜的魅惑,赵兴却只是平平淡淡,举杯相劝:“京娘放心,两广地界我做主,你想‘祸害’哪个人,跟万俟大人说一声,他无法下手,我便替你出马。” 京娘幽怨的横了赵兴一眼,李清照伶俐,连忙插嘴:“柳小姐,你头上叉的这支簪子是哪里地出品,我怎么没有见过?” 女人谈起服饰,总是忘乎所以,李清照这一插话,京娘也忘了本来的目的,她拔下簪子,兴致勃勃的炫耀:“李家妹子,这是杭州和盛轩出产地簪子,式样是蔡元长大人新设计的——蔡元长大人现居杭州,奴奴与他相厚,前日曾得他赠送这支样品。样品,这东西外头可没有卖的,只是作坊试制,熟人间流传。” 李清照噗哧笑了,她转脸看着赵兴:“赵叔叔,既然如此,清照的簪子就着落在叔叔身上了。” 赵兴也顺势转移话题,笑着调侃:“清照,你从我家拿走多少东西?怎还不肯吐个嫁字。” 谢麟是知道赵兴对李清照的调侃的,柳京娘不知道,她抖的睁大眼睛,诧异的望了一眼那十几岁地小姑娘,万俟咏生恐她误解,连忙解释:“我家大人甚爱李家小娘的聪慧,打算让她嫁给自家长子。李格非大人也是肯的,唯独李家小娘总不肯吐口。” 赵兴哈哈一笑,得意的说:“没问题,我等的起——我赵老虎预订的亲,我看谁敢跟我抢儿媳。清照,你放心,谁敢去你家提亲,看我揍不扁他。” 李清照撇撇嘴:“小女子也常听说赵大人文采风流,怎也常常露出莽夫的粗鲁。我便不信,天下间没个人挑战赵大人?” 坐舟轻轻一摇晃,这意味着有人登舟了。赵兴冲万俟咏歪歪嘴,继续调笑:“你还别不信,这天下间,真少有敢惹我赵老虎的!” 万俟咏借赵兴地话掩饰,笑着起身说:“怎么鱼脍上地这么慢,我去梅三娘那里催一催。” 京娘一挥袖子,身后几个伎乐一一上前与赵兴、谢麟行礼,京娘一边娇声软语的介绍着这四名伎乐,一边软语恳求俩位地方权势人物给自己多行方便。才介绍到一半,万俟咏一脸兴奋地撞了进来,抖手扔出几块黑石头,那些黑石头撞到桌上的瓷盘,发出金属般的响声,连连击碎了好几个盘子,没等大家反应过来,万俟咏兴奋的解释:“找见了,他们找见了。” 李清照手快,连忙抓起两块黑石头藏入袖中,又盯着桌上闪落的几块黑石头,瞪大眼睛问赵兴:“叔叔,什么东西,你们如此兴奋?也是宝贝吗?” 赵兴捏起那块黑石头,一脸抑制不住的激动:“宝贝,绝对是改变时代的宝贝,嗯,也算是祸害时代的宝贝,潘多拉的魔盒。三年寻找,终于发现了。现在,新的时代开始了——这是大宋的时代!” 谢麟好奇的捏起一块,问:“黑黢黢的,好像是铁块,不是石头……赵大人,此物是什么?”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天下第二大学 第三百一十九章 天下第二大学 赵兴还没来得及解释,万俟咏已经答复了:“钢母,这就是传说中的钢母。我们广南士兵使用的是火枪,火枪要钻膛管,很麻烦的,而且钢管做不好,一旦管中有了沙眼,就会炸膛。 但有了这种钢母就不一样了,我听说这种钢母做成的钢刀,能一刀劈断铁管。我家大人说,掺一点钢母铸造大炮,会让大炮威力更强,更不用说枪管了。” 赵兴拿着一块钢母,兴奋的说:“三年了,三年前我就听说麻逸(菲律宾)海底盛产这种黑色钢母,据说有人在海滩上经常捡到,当地人用这种钢母制作出锋利无比的蛇形剑,为此我找了三年,终于找见它了——谢大人,一个新时代到来了,这是火药时代。嗯,我准备将这种钢母命名为‘锰’,有了它,钢铁会变的更猛。” 赵兴所说的钢母,现代就称之为“锰”。 全世界70%的锰矿储藏在海底,而海底70%的锰矿储藏在太平洋。太平洋90%的锰矿储藏在菲律宾至马来西亚海床。 大帆船时代,曾经有句俗语说:“谁拥有了菲律宾,就拥有了全世界”。此后,历史事实证明了这句话的真实性——西班牙人雇用当地土人,向采集珍珠贝一样在那片海域的近海处、潜水捕捞海底的锰金属结块。并因此开始了大航海时代。而后,英国插手马来西亚,分享了锰矿,从而有了与西班牙相抗的资本。现代,美国更是从占领菲律宾开始崛起,成为百年霸主。他们在20世纪开始,动用潜艇在更深的海底打捞锰钢块。进一步控制了地球绝大多数锰战略资源。 有了这种小小的锰钢块,火枪火炮立刻免除了炸膛危险,钢的硬度能提高许多,而且可以使用更大威力的炸药——正像赵兴说的,它造就了一个时代,推开了一扇大门,致使钢铁与火炮时代来临。 这也意味着潘多拉地魔盒打开了。 在场的人并不知道他们目睹了一个时代的到来,谢麟不知道什么叫“潘多拉魔盒”。故此无法理解赵兴的激动,京娘对于钢呀铁呀这种男人的偏好不感兴趣,而李清照只偏重它的价值,她好奇地问:“赵叔叔,这东西很贵重吗?” 赵兴回答:“贵重,非常贵重……你刚才袖子里面藏起的两块,如果卖给铁匠,价值在千贯左右。可无论用什么价格衡量,都无法说明它的真正价值——这东西极其罕见,在大宋地地域还没有发现,有钱买不到,幸好。我们有麻逸。” 万俟咏满脸喜色:“也不算贵重,刚才传来的消息,孩儿们已经捞了半船,这玩意特别重。战舰吃水压的很深。战船一进港,他们立刻快马送信来了。” 赵兴连忙吩咐:“让他们立刻开炉冶炼,并实验合适的比例,我要知道掺入钢母的最佳配方……换装,立刻对军队进行换装。” 赵兴说到这,盯着谢麟,建议说:“谢大人,你的寨兵不打算用火枪了吗?我库房中有一批新枪。来没来得及发下去,便宜处理给你了——每杆枪三十贯。” 谢麟摇摇头:“我最多采购个十来柄……我个人比较喜欢短手铳,就你的卫兵拿的那种,这玩意比弓箭厉害,我想采购十来柄,给我地侍卫配上……你刚才说福建民变,我记得在那场变乱中,你五十名火枪手便击退了五百乱民的进攻。是吧?他们都配备这种武器吗……我且配五十人试试。” 赵兴的一名火枪手配有七名辅助兵。谢麟按照这时代的通常说法,自动忽略了那些辅助兵的人数。他这么一说。对面京娘咯咯笑起来,她捂着嘴说:“我在江上漂流东西地时候,听人说赵大人曾以十人独挡吐蕃三万,一气杀了那些吐蕃狠人……咯咯咯,五十人杀退五百人,算得什么狠人,百不及赵大人呀…… 你们男人总爱谈这打打杀杀的,小女子不懂,不过,赵大人,既然你找到了宝货,小女子便献舞祝贺吧。” 李清照撅起嘴,嘟囔说:“不好不好,赵叔叔,你的短手铳总不给我玩,这次你找到了钢母,需给我想出一些玩意,让我也耍一耍。” 赵兴笑嘻嘻答:“李家小娘子,我替你铸造一批钢母棋子怎样,棋子黑白两色。白的用纯银,黑地就用钢母。你以后穷了,就将这些钢母棋子卖了,保管你能够安然渡厄。” 赵兴说的是真实历史上李清照的一段经历。据说金兵打破了汴梁城后,李清照丈夫死了,她渡江南逃,家里的东西都抛下了,手头没有钱渡江,不得不卖了随身的首饰,才募集到了船资载运丈夫留下的那些金石字帖…… 话说到此,李清照不觉悟,赵兴嘎然而止,半晌,他若有所思的说:“不对,白银太轻,配不起如此沉重的锰钢矿……阿也,我竟然忘了大理与真腊地‘秘银’矿。” 李清照眨巴着眼,好奇的问:“赵叔叔,‘秘银’又是什么东西?” 赵兴似乎没有听到李清照的话,但他的自言自语却恰好回答了李清照的疑问:“‘秘银’是西洋炼金术士的说法,他们从白银矿、金矿中提炼出这种金属,像银子一样白,但却比黄金还要沉重的金属,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所以将之称为秘银。 我曾经研究过这种金属,认为这种金属很可能是一种不同于银子与黄金的另一种金属,因为颜色亮如白银,我私下里将它称之为‘白金’。西洋传说,这种金属带有魔法,或者能传载魔法…… 说起来,唯有秘银,或者说白(铂)金能配地上黑色地锰钢……” 赵兴刚才猛然想起云南几座金矿与银矿。在现代它们被称作“铂金矿”,因为里面的铂金含量比较高,提炼铂金地收益反而超过了银矿、金矿本身。 铂金是一种催化剂,二氧化锰也是一种催化剂,两者的诞生促进了化工业地突飞猛进,而且铂金还是做钢笔尖的主要材料,它的发现造就了信息时代的到来,因为书写有了铂铱笔尖。大量的信息才有可能方便快捷的被随手记录下来,于是,信息时代到来了。人们可以获得比以往多出百倍千倍的信息,进而引发了近代的信息爆炸。所以铂与锰又被称为“改变世界地金属”。 赵兴在那里悠然神往,李清照神思不属:“赵叔叔看中的东西一定是宝贝——我决定了,赵叔叔若能给我弄到一套铂金黑金棋子,我可以考虑与赵风交往。” 谢麟不知所以然,趁赵兴与李清照讨价还价的功夫。他跟京娘私语交谈,并热情的邀请京娘随他回江陵府,京娘正不置可否间,赵兴的话把谢麟吸引过去,只听赵兴说:“如此一来。你要的东西可太珍贵,我付的代价太大,只换来你一句同意与我儿交往的答复——不行。 你不知道,这种秘银提炼起来十分麻烦。连我都不知道具体地提炼方法,因为提炼这种金属的成功率太低,西洋炼金士才认为这种金属带有魔法,可以铸造魔法器物。 ‘秘银’这个词咱中原没有说法,但对于‘千载钢母’,道家倒是有过种种传说。传说这种钢母是天上掉落的星辰,或者九幽地府冒出来的神物。道家认为这种金属经过地狱烈火的淬炼,所以才变地水火不侵。而道士们更是口口相传。说这种钢母可以制作道家法器,此法器能辟邪,能斩妖除魔,甚至能帮助人白日飞升,成为神仙…… 你瞧,我这一盘棋,包含了‘西洋魔法’与‘中原道术’的最高‘神器’,传说中只要拥有了这两样东西。无论在东方西方。都是神仙与魔导师的类别,乃是绝顶猛人……这样的一盘棋。难道不能让你决定嫁吗?” 李清照咬着手指,忽闪着大眼睛回答:“赵叔叔,你别骗我——‘秘银’地事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但钢母的事情,我也听唐代传奇中说过这事。我固然知道它们的珍贵稀奇,所以才答应跟你儿子交往的,那个呆子,我嫁不嫁他还要看他的努力呢。” 赵兴不再逗李清照,他顺手接过万俟咏递过来的信函,万俟咏的神色表明这个信函里面还有料。赵兴草草扫了一眼前面的内容,把目光转向了信函地结尾。 信函结尾处,负责给赵兴搜寻矿石的奇十三向他报告,经过了三年的搜寻,他终于在琼州岛深山当中发现了琼州铁矿——这就是中国最好的铁矿石:琼州低磷铁矿。 中国大多数铁矿石都不是高等级的铁矿石,唯有琼州铁矿,它属于印度、越南铁矿带的余脉,恰好是最优质的低磷铁矿石,用它冶炼出的钢铁,可以铸造优质装甲与巨炮。 赵兴看完了信函,面无表情地将信函翻手递给万俟咏,他虽然竭力镇定,但话里还是表达了自己地兴奋:“传令下去,嘉奖奇十三,奖金五十万贯,以奖励他的发现。” 五十万贯,这个数字让谢麟眼珠抖地睁大,正在心不在焉与他交谈的京娘也面色僵硬了一下,等两人恢复正常,赵兴已高兴的站了起来,指点着江边的景色,兴奋的说:“人常说宜章有‘古八景’,这古八景都是汉唐时代留下的,称之为‘中夏文化’的典范,谢大人,就让我们为宜章再添两个景致。 我的学生留下了一座‘十日亭’,这还不够,世界已经进入物理时代,我们还要加快脚步——我要动用一万名吴哥王朝的石匠,在这里建一座石头的大学城。就让这湖广交界之处,成为我湖广文化交流中心,让两地学子可以在这里自由的畅谈! 谢大人,此地风景绝佳,我老师坡公喜欢这里的气候与景色,这次我打算把贬官都留在宜章,让他们在宜章城开坛授课。广收门徒,以充足此地师资力量,谢大人以为如何?” 开宗立派,这是文人最大的追求,谢麟侧身于其中,兴致陡然高昂,彻底忘了赵兴刚才的话题,他兴奋地说:“既然称之为‘大学城’。宜章又交通便利,水路可以通往长江与大海,我们这学校,学生人数不能少……就一千吧,我两湖要占五百个名额——就这么定了。” “一千廪生,我广东学政愿意全款供养——免费的教材、免费的住宿,还给发笔墨钱、炭薪钱、服装钱、渡暑钱……”,赵兴兴致勃勃地计算起来:“每月算15贯吧。等于一个知县的俸禄,如此一来,养这一千学生每年大约花费20万贯,太值了!” 这个钱谢麟不能省,他连忙插嘴:“既然我荆湖占五百生额。就该出五百份例。否则的话,我荆湖学子岂不要在书院里受歧视……对了,你为何不称它为‘书院’,而将它称之为‘大学’?” 赵兴答:“我需要在这所学堂里教授全部的知识。而不是省略的知识,所以这座学堂必须称为‘大学’比之于太学,它只少一点(双关语,太与大两字只少一点)……谢大人知道么,西洋那里已经诞生了世界第一大学,但愿我们在宜章建立的这所大学能够保存到永远,使之成为‘世界第二大学’。” 谢麟喃喃自语:“大学,太学。也罢,我两湖两广携手,怎么也算全宋第二,低于太学,却高于其余,就叫大学,这名字我很满意!” 随着谢麟一锤定音,大宋第一大学成立了! 赵兴建立的这座学堂涵盖了多个学科。由于他提倡学以致用。学堂出来的学生致富本领非凡,以至于后来百万富翁层出不穷。故此,不久后大家都私下将其称为“富豪学堂”,或者称之为“富豪地摇篮”。 在这所学堂里,赵兴第一次将他的《经世济民术》当作课本教授给学生。由于书中所讲的很多理念,都是治理一县一地经济的手段,吸引了许多海外学生过来留学。初期,也有人私下里将这座学堂称之为“帝王学堂”,而讲授的经世济民术则被私下里称之为“帝王术”。 这个名词的出现,不知不觉改变了传统“帝王术”的内容。传统的帝王术讲究勾心斗角,栽赃陷害,排斥异己,增加内讧以巩固自己地权位,它是古代纵横术的遗脉,而赵兴新创立的这套“帝王术”则讲究“经营”。 幸好这是宋代,宋代是个开放的时代,宋人们自信的向别人学习,努力做好自己地事情,没有心思对不自己不了解的事务谩骂。故此,赵兴与谢麟合办的这所湖广经济大学虽然讲授的知识有点骇人听闻,但它却在各学派地夹缝中悄悄成长,等到这个指射之地的学堂培养出一批批的能吏干臣、百万富翁、统兵大帅后,它的影响力已不是随便人就可抑制住的…… 这年夏,“湖广大学”成立。与此同时,京城大雨不止,驻扎在安上门的拱圣军第六营营房被水淹,营中水至三尺五寸。朝廷邸报在刊登这一消息的同时,刊载了高邮军出现大规模蝗灾的情况,邸报中高邮军汇报,说是太平盛世了,蝗虫们感受到盛世地到来,竟然不吃草了,抱草而死。 “哈哈哈,看这份奏章,简直像看一个玄幻小说,我猜这份奏章一定是毛滂那个马屁精写的”,赵兴看着奏报乐不可支。他说这话时,正坐在马车里跟秦观往广州赶路:“,少游,这人编完《西厢记》,竟然编故事成瘾了。” 秦观笑了,他摇晃着小折扇,悠然自得的说:“离人,你不该如此指责毛滂——圣人出,则天下太平。这是‘天人感应’,是儒学的基础理论。你已经把‘五德始终’否定了,再否定了‘天人感应’,你给儒学还剩下什么?!” “真儒!我留给儒学一个上古时代夫子留下的‘真儒学说’,它或许不是最好的,我们没必要独尊它,但它是质朴的,没有被歪曲的”,赵兴乐滋滋地回答。接着反问:“我说,老师跟几位师兄都愿意留在宜章教学,你怎么不愿意留下?我看啊,你就是一个不可救药地风流鬼,一定是嫌宜章清苦,所以才不愿留下。” 秦观表情黯然:“说起来,几个师兄弟间,只有你对我不加管束。我留在宜章,尤其是留在黄鲁直身边,怕每天被他骂死。” 赵兴安排好宜章地事情后,动身返回广州,此时,大多数贬官都愿意留在气候凉爽地宜章,而不愿回到炎热的广州。唯独秦观不愿意留下,他临走的时候爬上了赵兴的马车。坚决要求与赵兴同行。 赵兴摇着头说:“黄鲁直是君子,他看你是朋友,才会劝你。至于我,我是知道每个人的才华都有差别,你的才华不在治理民政。不在审理诉讼,恰恰在于风流雅会,酬唱应答。所以我才不管你风花雪夜。” 秦观轻轻点头,稍后。他斜着眼睛看着赵兴,不满的反问:“如今,朝堂上充斥着蠢材与刻薄者,论文章,他们哪个比地上我,可他们依旧身处高堂,我却要流窜岭南。 我承认,你治理地方的本领我比不上。可难道我比不上朝堂那些大臣嘛?他们哪里比得上我?照你这么说,我只配做柳永,不能做一个馆阁大臣,也不能做地方之守——太小看人了。” 赵兴拍手笑着:“朝堂大臣确实有很多不如你,可你有气不能向我撒呀——我知道你回广州,是舍不下那里的风花雪月。宜章万事才开始建设,已经成了一个大工地,确实不适合居住与生活。所以你跟我回广州。我并没有抱怨啊。” 秦观哼了一声。摇着扇子不说话。 这几年,在赵兴的努力下。广州的城区面积已经扩大了三至五倍,其中,光城内巨型的外贸交易会馆,骑着快马奔跑都需要半天。此外,还有面向各地商人的大型娱乐场所,凡是大宋具有的,广东都具有,且处处领先于整个大宋。 这一切源于赵兴,他是个追求享受地人,为此把广州的娱乐设施建设的极为全面,后来名声大了,不只不觉中,连京城的伎乐都要来广州见识一下。而秦观这厮已成了广州娱乐界的“教宗”与“带头大哥”,此种情形下,他当然舍弃不了在广州受到地崇敬。而秦观若待在宜章,比文采,他比不过苏轼;比过去的官衔,他比不过刘安世、比书法,他比不过黄庭坚。 另外,师门几个兄弟知道他的毛病,都喜欢说他两句。比较起来,唯有在广州他才轻松自在…… 沉默片刻,见秦观不说话,赵兴没话找话,说:“你知道吗,御史中丞安惇接二连三弹劾吕惠卿的兄弟,先是说自己曾弹劾淮南、两浙察访按察吕温卿,托江都知县吕悦吕欣然强买民宅基等事,至今未蒙政事堂答复。故此诏请朝廷派御史曾镇,前往扬州推勘。 接着,安惇还弹劾河北转运副使吕升卿,因为与上司高遵惠闹矛盾,竟然制造冤狱构陷上司,还准备将上司拿到衙门审问,简直无法无天……” 秦观扁了扁嘴,讥笑地说:“得了吧,这里头还不是你做的手脚。江都知县吕悦吕欣然不是你夹袋中的人吗,我听说福建乱匪前不久毁坏了吕惠卿在福建的祖屋——瞧瞧,安惇现在发难,时间恰好是福建消息传递到京城的时机,这幕后黑手是谁,还用猜吗?我只是没想到,安惇也成了你的人。” 赵兴没有否认,他脸不红心不跳的回答:“这些御史闲着没事就喜欢攻击别人,我琢磨着,与其让他来给自己找茬,不如让我帮他找别人的茬子……所以我让程夏给安惇透露消息,让他去咬吕惠卿。 这阵子,想必吕惠卿焦头烂额,穷于应付。嘿嘿,我现在只是在敲山震虎,收拾他地吕系族人就是为了警告他本人,让他知道我赵老虎‘惹不得。。我相信,他马上会知道这点,定会懊恼惹上了我……” 秦少游摇摇头:“你如此煎迫,章相那里恐怕过不去吧。你不怕他替吕惠卿撑腰吗?” 第三百二十章 摆明了是在欺负你 第三百二十章 摆明了是在欺负你 赵兴点点头:“章相替吕氏兄弟撑腰?……嘿嘿,我这份邸报上正好有一则消息:吕升卿因为与上司有了矛盾,竟然制造冤狱准备锁拿上司——章相替他撑腰了! 吕升卿这做的什么事,他蔑视了一切上下尊卑,无视官场潜规则,仿佛大宋吏部、刑部是他们家开的,以至于他可以随意制造罪名,就连身为他的上司也朝不保夕。他这种行为不仅是与将门做对,与皇亲国戚做对,而且是在于全天下官场体制做对。他以为小皇帝憎恶高太后,既可以借这个由头收拾自己的上官,如此一来,今后谁敢做吕升卿的上司? 章相疯了,连这样的人都要保,连他惹了高遵惠这么大的事,章相也要强力压下,你瞧,章相借口吕升卿只是策划了冤狱,但冤狱并没有在手中完结就被人弹劾,还没有真正使高遵惠蒙冤,这是‘犯罪未遂’,所以乘阁诏旨未下,将吕升卿由河北转运副使改任河东路转运使——他居然升官了。这样的人居然得到了升官嘉奖?! 我真想知道,从今往后,谁还在乎官场体制?这下子,大宋的行政体制算是崩溃了,我们这个国家还能算‘存在’吗?大宋亡了,唉唉,少游,王荆公的‘三不畏’终于灭亡了大宋!” 秦观明白赵兴的意思:高遵惠是什么人,他是高氏将门的当家掌门人。他有一个亲戚,宋人都认识,就是著名的“女中尧舜”高太后。小皇帝才从高太后的重压下解脱出来,充满了对高太后的仇恨,但他依然不敢轻易招惹高氏将门。吕升卿原本想借小皇帝的憎恶乘机迫害高遵惠,但没想到踢到铁板上了。 然而。事后章惇秉承着对高太后地仇恨,压下这件事,但他才保了吕升卿,安惇揭开了吕温卿的事情。吕氏三兄弟接连出事,章惇顾得过来么?且经此一役,吕氏三兄弟的名声已算是彻底臭了。在这个火头上,吕惠卿即使跳出来大声抱怨赵兴对其家族的迫害,章惇还会在这时候搭理那个老是替他惹事、让他频频为之擦屁股的吕家“福建子”? 秦观想通了这点。顺嘴又问:“我估计,福建官员对吕氏兄弟也敢怒不敢言,这一门三兄弟,时时刻刻想着贪污索贿,想着仗势欺人,连高遵惠如此显赫的家世都不能免灾,福建还有谁他们不敢惹?王荆公当初为何看中这样的门人弟子?我听说王荆公立身很正,怎么……算了。不谈这个,你身边的那个万俟咏跑哪去了?莫非去了福建。” 赵兴点头:“我原先手下有名纲首——地理鬼焦触,他替我经营福建商路。依靠他,我在福建也不算人生地不熟。你知道,福建人比较排外。即使我地士兵去剿匪,他们也宁愿偏向本地土匪,替他们通风报信让他们抢劫自己,顺便伏击我的士兵。 我这次让万俟咏去敲打敲打福建的宗族。让他们向我低头——此举也正合了福建地方官的心思,他们也是朝廷任命的‘外人’,在福建说不上话,我大军出动,扫荡福建乱匪,趁机铲除一些看不顺眼的宗族,也让福建地方官有了说话的余地。如此一来,我有了福建地方官的证明。吕惠卿敢闹腾,这把火正好烧向吕惠卿,我准备告吕惠卿通匪容匪纵匪。 你刚才说王荆公立身很正,为何会拥有吕氏兄弟这样地得意门生——我告诉你,那是因为他‘立心不正’,他呐喊改革,并不是真想为贫民百姓谋利。‘改革’只是王荆公手里的刀,王荆公是借助‘改革’这把刀铲除异己。从而享受唯我独尊的权势。所以。即使手下官员煎迫百姓、压迫同僚、贪污索贿、通敌卖国……,这一切对王荆公来说都无所谓。只要他们对自己百依百顺。让自己享受至上的权势,就是他的‘得意弟子’。 我一直在思索王荆公地行为,为他那些不可思议的偏执寻找合理的解释——唯有这个理由才可以解释一切:权势,王荆公追求的是权势,不是为民谋福、不是改革,不是为了这个国家。有了这个理由,王荆公地所有怪诞、执拗、坚持等等,都可以解释通了。你说,还有更合理的解释吗?” 谈论王安石这样的大佬,让秦观很不适应。毕竟他的世界观是:个人道德好,所做的一切事情就是正义的。王安石的自律与廉洁在这个时代是有名的,秦观对这些话题如芒刺在背,他笑着岔开话题,问:“这次你匆匆赶回广州,连京娘都不带上,难道是为了安排福建地事?亦或许广州出现了什么变故?” 赵兴答:“广州到没变故,我个人有点小事:朝廷下诏要求百官荫报自己的长子,广州也在其列,我怕回去晚了,家妻一时高兴报上赵风的名字,所以赶回去阻止。 此外,朝廷诏书里还询问南洋地区的事务,要求我奏对——这是在隐晦的询问我,是否能促成明年的万国来朝,朝廷这次做出低姿态,我若不识趣,估计朝廷的大棒子就会接踵打过来。我们这次宜章白鹤之会,弄的声势那么大,看来,这次无论如何要答应朝廷要求了。” 秦观摇摇头,笑着说:“哈,你还有半年地时间准备,急什么。朝贡是一件大事,等你把消息通知到海外诸藩国,等他们再做好准备,派使节进入广州,由你再护送到京师……时间还够用吗?” 赵兴笑了,笑地贼贼的:“你以为,史书上那些万国来朝地使节,真的就是外藩国派来的?实际上,那些使节大都是广州舌人行训练出来的——从来如此。 到外藩国找真使节,时间确实不够。但四五个月的功夫,让广州舌人行训练出一拨外藩使节来,时间足够。我这次赶回广州,就是做这事的,朝廷需要多少国家地使节,我就给他训练出多少,给他们装扮上奇装异服,说一些唯有广州舌人行听得懂的外藩话。你说不是外藩使节,我跟你急! 这些外藩使节朝贡一次,也许一百年不会再朝贡。但那些懂得这种‘外藩话’的舌人,朝廷却要供养起来,哪怕供养一百年,也是朝廷规则,这叫有备无患。你细细查一查史书,不都是这样的情况吗?那些说不上名堂的外藩国说是来朝贡,我大宋、大唐、大汉那些本土人怎么学会了他们的语言? 我自认为聪明,会数国语言。但要学习新语言还是有难度,我到广州多年,连当地土语都没学会几种,那些本地土生土长的官员,会做几首诗词的才子。见了外藩人,突然之间就学会外藩语言,以至于他们跟那些蕃人共同无障碍,可能吗?语言。是那么容易学会地吗?” 秦观诧异的问:“你的意思是说,外藩使节都是‘广州制造’?你是说一位阿混儿似的人物跟广东舌人预先商量好了,他们随便发一些毫无意义的鸟语,说这是外藩国的语言。而后,那位外藩使者带着朝廷赏赐的礼物,满载而归。而翻译外藩使节的舌人,却可以留在理藩院当官,是吧? 有意思。这种说不上名堂地外藩语言,唯有那位舌人懂,所以别人无法指责与挑刺。而外藩使节百余年朝贡一次,那种语言是否真是外藩语,都无法验证。但朝廷不得不把那位舌人奉养终生,哪怕那位舌人不学无术、不通文理……” 赵兴笑眯眯的点头:“不错,制造一位外藩使节,是舌人们的最爱。只要创造出一名使节来。一个舌人这辈子衣食无忧。如此享受终生的事,你以为没人动心吗?外藩使节都是广东制造。不足为奇,联合国获奖文书都是河南印刷,这也有前例可循。何必惊诧! 你没有发现,自从我来了广州,朝廷少了无数个朝贡使节,这是因为我家中有一位懂得诸藩语言的妾室,广东舌人知道我通晓外藩事宜,他们瞒不过我,所以才不敢去诈骗。 这次,朝廷要求‘万国来朝’,可外国地藩王在本国称王称霸,好好的逍遥自在唯我独尊,你若是这样的人,可愿意派出使节向别人叩头作揖、屈膝下跪、做出种种媚态讨好你,难道他们都患上了受虐症,喜欢那种被虐待的感觉? 王爷也是有尊严地,朝贡贸易虽然利润丰厚,但身为国王会缺钱吗?即使收益再大,你以为身为国王的他们,会专门来我国找虐待,找那种身为人下被当作蛮夷鄙视的感觉? 你不知道,我曾查了几个藩国的历史,特地寻找史书上记录朝贡的年代,发现藩国的史书上从没有记录过他们派出朝贡使,这甚至包括大理,那位大理国王段廉义不是向我们朝贡过吗?然而,在大理的典籍上,并没有派出官方使节的记录。 这说明,所有地朝贡使都是假冒的,或许他们真是藩国人,但却仅是该国商人,他们是来做生意的。但因为我们与外藩的生意往来,唯有朝贡这一种交易形式,所以他们不得不冒充贡使。 哼哼,现在朝廷有钱没处花,愿意折腾出这种‘面子工程’,我何必替朝廷省钱呢。今日我便开个口子,让广州舌人行开始制造朝贡使节——我搞的是批发贸易,从不零售。朝廷要多少朝贡使节,我给他多少,反正这些舌人最终都要经过广州‘回国’,到时候我把那些使节装到麻袋里,往海里一扔,那些朝廷的赏赐全是我的……嘿嘿,这下子,想不发财都难。” 秦观目瞪口呆:“你你你……你刚才说的,让我头晕,且让我喘几口气,啊啊啊,你如此明目张胆杀戮‘使节’,难道不怕朝廷知道?” “朝廷不会管。使节这东西,就是‘一次性用品’,用过就成了废物与垃圾。朝廷即使知道,也会顾忌天朝脸面,不敢揭开真相,他们只会装不知道。这种事牵扯太广,而且朝廷需要这种舆论造势。哪怕明知道上当,也要制作这种声势,所以……朝廷绝不会理会那些贡使最后地下落。” “等等,你刚才说……那么,历朝历代地高丽、倭国、交趾,这三国朝贡使节,总不会是假的吧?” “当然,这三国不是假地使节。这三国自诩为小中华,他们以向我们的文明膜拜为荣,而且这三国跟朝廷太熟,语言交流没有障碍,作假难度太高,所以目前没有假货,但很难说今后有没有假。”赵兴笑着回答。 然而,这三国的朝贡使也有猫腻存在——在明代就曾发现过一件这样地事。从日本来了两拨使节,都说自己是真正的朝贡使,专门来天朝朝贡……然而,这两拨商人都是假货,而且是日本政府支持的假货。因为中国的朝贡贸易。所以日本政府便容许商人冒充朝贡使来中国交易,政府甚至给商人发放假国书,让其冒充朝贡使节,日本本国将这种文书称之为“印可状”、“朱印书”。这种文书发放到商人手中。是不收回的,可以作为贸易凭证反复使用。依靠日本商人之间的默契,商人们轮流,每隔一段时间跑去中国冒充使节,进行贸易。 海路遥遥,商人们撞车的机会很小。故此,虽然高峰期日本朝贡使曾达到每月数趟的频率,令大明君臣苦不堪言。穷于应付,但大明立国百年尚无重复,不幸,那次出事了,两个日本商人撞车,作为朝贡使同时出现在中原…… 这条信息赵兴无法披露,秦观地心理被这消息所安慰,稍稍缓和。剩下的路程。秦观不敢在于赵兴谈公务,生怕自己脆弱的心理再受打击——他谈诗词。这玩意是赵兴的短项,秦观的优势。秦观在这方面一说话,赵兴哑口,于是,秦观一路享受着虐待赵兴的快乐,心情轻松的进入广州。 此前,赵兴一直坚持朝贡与贸易分开,堵死了广州舌人造假的路。这次在朝廷地重压下,他终于开了个口子,等他回到广州宣布将安排朝贡使的消息后,广州舌人立刻一片欢腾,毫不迟疑的按照赵兴分配的名额,开始从海外收购昆仑奴、南洋商,将其装扮成朝贡使节加以训练,并为他们设想出千奇百怪的国名…… 与此同时,京师里,大宋外交也繁忙起来。 得到赵兴地同意后,章惇立刻向高丽与倭国发出询问,恰好交趾的使节正在京城向大宋赔罪,章惇稍一暗示,交趾使节不敢要求太多,只提出,若大宋归还好交趾北方五省中的三个,交趾同意进行朝贺。 稍后,章惇得到消息:高丽与倭国使节答应的很爽快,什么要求都没提,便同意遣使朝贺。 搞定了这三个国家后,章惇又向西夏、辽国发出询问,辽国很干脆地回绝了。西夏使节则认为,如果大宋恢复对西夏的岁贡——大宋方面称之为“岁赐”,西夏愿意派使节参加这次庆典。然而,西夏人要求:使节这次出现在汴梁,不是用朝贡的态度,以下国臣民的身份出现,而是平等外交。 章惇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并确定这次万国来朝,与西夏一同享受平等外交国身份的,还有过去的平等国高丽与倭国,但交趾却不在其列,他们必须用下臣的身份参拜。交趾方面得到章惇许诺归还三城,他们担心赵兴那里横生枝节,立马答应用藩属国的身份进贡,只要求章惇出面约束赵兴,并监督赵兴归还北方三城。 章惇又答应了。 这份诏书递交到广东,赵兴简单地扫了一眼,看到诏书不符合心意,翻手将诏令扔到了垃圾桶。接着,他不满地向宣慰使抱怨:“儿郎们百战浴血,才重新拿下交趾的北方肥沃地带,怎么就轻易还给他们了?宣慰,你难道不知道我家一个夫人还是交趾人,我为了夺还交趾的北方五城,还闹的家门不宁。 瞧瞧,无论我个人还是两广将士,都为了这五座城池付出了重大牺牲,朝廷怎么一点都不体恤。” 与朝廷宣慰使一块来的还有李源、陈公川,这两人是担心赵兴拒不交还北方三城,特地跑来准备用亲情打动赵兴的,没想到赵兴全不给面子,一张口就谈家中的不快。陈公川已经碰过一鼻子灰,李源还不甘心,他试探的说:“我这次来,‘乐至’也有话带给赵大人……” 赵兴竖起一根手指:“打住,这个词不能随便乱说……这样吧,看在那个人地面子上,我答应归还北方三省,但我需要点时间,以撤除当地地官吏与军队,迁移当地追随者。” 赵兴答应的如此痛快,大出李源、陈公川两人地预料,李源连忙附和:“应该的,应该的,大军撤回防地,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办到的,不知赵大人需要多久?” 赵兴大大咧咧的回答:“我要说需要一百年,那是摆明了是在欺负你……这样吧,我把一百年的期限缩短十倍,暂定十年吧。” 赵兴这么一说,宣慰使脸都绿了,李源脸色铁青,才要咆哮,赵兴随口又说补充一句:“其实也没必要那么麻烦,我的人已经在湄公河口筑好了两座城堡,我的海鳅船可以通过这条河流,直抵交趾王都升龙府。只要交趾开放升龙何,我的船再往上游走走,就可以用船接走军队和百姓。 嗯嗯,我忘了,这也不能白撤走啊——不久前,交趾悍然向我的士兵发动进攻,为了那场战争,我两广失去了多少生命。重要的是,还耗费了我大笔钱财。这笔钱,非从当地征十年税,才能补偿两广地带,否则的话,我担心士兵们不满。 是呀是呀,兵变,太可怕了!我大宋从不缺兵变。不幸的是,为了应付突发情况,我对那些士兵装备很完善,他们每人都有充足的弹药与炸弹,这些士兵们若不满了,坐上小船顺路跑到升龙府,在府城扔几个炸弹,那可跟我没关系。” 赵兴这是在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李源阴着脸,沉声询问:“大宋还是君子朝吗?前不久大宋突然出兵大理,无罪伐国,令我大越心寒。我国君臣都在猜测:大宋下一个目标是不是我大越,我也在想,离人下一个挥刀的对象,是不是我们这些昔日朋友?” 赵兴表情凝重起来,答:“私谊上,我们是朋友,而且是亲戚。因为我跟陈公川的姻亲关系,你我也能攀上亲戚。但涉及国事,不讲私谊。 第一:交趾控制北方五城,像一根鱼刺卡在我喉咙里。因为你们一旦顺着那条河流深入我大理,深入我广西,我再从陆地派兵,定会措手不及。 第二:你们有过派兵侵入的历史,郭逵都跟你们遭遇过,狄青与你们遭遇过,现在轮到我了。而你们确实入侵了我的领地——大宋象林路。对此,我相信你们无话可说。 所以我必须控制那条河的上游以及下游,所以北方五城必须保存在我的手里,才能保证大理与广西的安全。但朝廷现在下了旨意,我是朝廷官员,必须遵守朝廷法度,同意归还北方三城。但我现在犹豫也是有原因的,北方五城是一个整体,我若归还你们三个,剩下两个城无法经营,所以,你们想要收回那三个城,就让我五城经营十年,等我把两个城池稳定了,我才能交还你们其余三城,否则的话……” 李源咬着牙问:“否则的话,会怎样?” 第三百二十一章 绝对是恐赫 第三百二十一章 绝对是恐赫 赵兴脸板的铁板一块,丝毫不顾及宣慰使在场,冷冷冲李源说:“不久前章楶章大人过世了,但他委托我训练的环庆枪手恰好训练完毕,另外,我香港锚地还停留着一支海军……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顺着那条河流同时从上游、下游压下,可以直取升龙府(河内),我相信,只要我大军出动,交趾,马上不会存在。 但我们几个人是朋友,还是亲戚,我之所以没有动手,就是顾念这份情意。不过,如果你们逼我,我宁愿让交趾国从地图上抹去,而后把你们几人请到广州好吃好喝供养,也算是对得起你们。 决定吧——同意我的意见,我们还是朋友,否则就是寇仇。我真想知道:当这个世界不存在交趾国的时候,朝廷叫我归还北方三城,我该归还给谁?” 赵兴的笑容越来越冷:“朝廷要求大越朝贡,但我想朝廷不会在乎大越国主是以什么身份过去朝贡的,大理国王段正淳如今正在京师做寓公,我相信,段正淳队列里再添加一个交趾国王,朝廷会更满意。” 李源还想说什么,却听见那位宣慰使懊恼的一跺脚,满脸痛惜与悔恨,他惊出一身冷汗,生怕发生什么变故,赶忙答应下来:“赵大人既然答应十年后归还,可否用国书的形式把这句话记录下来。” 李源依旧用“大人”这个词称呼赵兴,意味着他心中已不把赵兴当朋友。但赵兴无所谓,他转向那位宣慰使,回答:“国书?这东西该属于宣慰的职责了,你且通过宣慰大人向朝廷提出要求吧。至于朝廷答不答应,我无能为力。” 宣慰使显然心不在焉:“试试,下官只能把你们的意思传达上去。替你们试试……” 见到这位宣慰使口不应心的答应向朝廷递交申请,陈公川连忙拉着李源告辞,并叮咛说:“赵大人,我们谈完了公事,似乎可以叙叙私谊了,我带李公去找我妹妹,顺便看一看我家侄儿。” 不等赵兴回答,陈公川依据一贯的性格。转身便走。当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后,那位宣慰大人这才跺着脚,懊恼的直想撞墙:“错了,错了!朝廷怎么答应交趾地请求呢?赵大人说的对呀,交趾国主作为俘虏出现在京师,我大宋朝庭岂不更风光……我听赵大人的意思,你已经准备好了向大越下手,啊啊。朝廷这下子帮了倒忙,可恨,可叹,可惜!” 这位宣慰使不是蠢人,赵兴非常欣赏对方的明白事理。他笑着说:“不急,协议就是用来撕毁的。找茬子,这事我最在行,只要找到岔子。那就动手呗!即使没有动手理由,难道我不能创造理由了?” 那位宣慰使沮丧的频频唉声叹气。 不来广州,不知道越南的重要性,来到广州之后,宣慰使首先看到的是经略司衙门里地大幅南洋地图。 在赵兴这拨人中,苏轼闲着没事曾经研究过地图,还出了一本地图册。而沈括也是个地图专家,他甚至制作出木头的沙盘。赵兴手头上拥有如此多的地图人才。出一个“驴客”的爱好,他闲暇无事便指点着几位地图大师,制作出第一份南洋地图。粗一看,这份地图的绘制技巧已经接近了现代地图水平,但仔细观察,或许会发现“等高线”,山川河流的走向,等等地图要素不是很精确。但在这时代。这份地图已经很难得了。 赵兴喜欢用地图表示南洋状况。连续数期海事新闻报都刊登了南洋地图,他想借此给国民一个世界概念。报纸上刊登的地图是省略了有省略。经略司衙门的地图相较于海事新闻报上面地地图,更加详细全面。 原本宣慰使脑袋里只有一个“大越”这个名词,看了地图之后,越南的形象鲜活起来。而越南北方五省恰好处于大理群山余脉之后,过了这北方五省,就是一望无际的湄公河平原。只要朝廷的军队把住这北方五省,越南就成了大宋手中随时待宰的羔羊。而让出这北方五省,大宋地军队要退回现代的镇南关以南,越南人只要在关口修一座城堡,就能挡住几十万军队的围攻。 宣慰使看过地图之后,脑海里已经有了地理概念,再听说赵兴这里已经准备好了战船,备好了士兵,做好了两路夹击计划,但朝廷的旨意令他中止了攻越计划,他心里直懊悔,恨自己不在路上耽搁几天,以便迟到一下。若赵兴动手后他才赶到广州。依赵兴一向地快手快脚,两路夹攻的宋军已经直抵升龙府城下了,也许,那时,他可以悠哉悠哉的在广东游玩,而越南已经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他对赵兴遵守朝廷旨意的行为反而怨恨起来,心里直念叨:“老早就听说你赵离人喜欢把圣旨扔垃圾桶,只要不符合你心意的圣旨,转眼就找不着了,这次,你怎么不把朝廷圣旨扔进垃圾桶……” 这名宣慰使不知道,赵兴刚才是在恐吓越南,实际上他没有力量进攻越南。因为广东兵力有限,新占取的大理耗费了他全部兵力,在没将大理这块肥肉消化前,赵兴根本没有力量发动连续战争。 宋代的大理不完全等同于现代的云南,这时地大理甚至包含部分老挝、缅甸的国土。这是一片比宋代广西还大的土地,而宋代的广西则相当于现代的广西加贵州,再加四川南部一部分。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最诱人的是它的矿址,它有巨量地金矿、铜矿、银矿、铁矿、玉矿、宝石矿……,其矿藏之多,令赵兴手头地矿工都出现严重短缺。而为了牢牢抓住那些矿藏,将这片土地严密控制在大宋行政体治下,又耗费了赵兴六年教育所积累的所有官员储备。 赵兴现在缺人,章楶委托训练地火枪手虽然闲着。但他却不能用,因为他无法派出行政官员,尾随军队实行实质有效统治,所以他只剩下了空口讹诈的份儿,宣慰使地配合让李源醒悟过来,为了避免遭受惨重损失,陈公川连忙拉着他,去找自己的妹妹。希望赵兴的刀能够因为亲情而变的顿一顿。 可这一切,赵兴不能说,不仅不说,他还在一边煽风点火,做出一付惋惜悔恨痛不欲生的模样,加深宣慰使的懊恼:“没有了交趾,我大宋南部又可再添一郡,另外。广西没了外部威胁,至少能裁减十万军队,每年省下百万军费。而大理方面,吐蕃已经打残了,我们可以慢慢的建立大理军。应付吐蕃人。 如此一进一出,我大宋每年能省下五百万的支出,增加五百万地收入……也就是说,朝廷这个决定至少价值一千万。每年。而且,有了交趾存在,我大宋南部边境时刻不宁,时刻需要防备,万一以后发生变故,花的钱如同泼水,你说,这样的圣旨。是不是该扔进垃圾桶。” 宣慰使脱口而出:“那你怎么不扔?” 这话一出口,宣慰使顿感失言,他是来传递圣旨的宣慰官员,赵兴若真扔了圣旨,他干什么去? 这话一出口,赵兴满脸愕然,他看着宣慰使不知所措,心中直纳闷:“天哪。还有这样当官的?竟然怂恿别人扔圣旨。这厮……怪我怪我,看来我把火少得太旺。将这名宣慰使烤焦了!” 宣慰使自知失言,恰好万俟咏进来,他赶忙跳起身来,询问:“计司大人,驿馆准备好了吗?快快,领我去驿馆。” 万俟咏惊诧莫名,他以目示意,询问赵兴:“大人,你怎么折磨这位宣慰了,怎么他急得像逃命似的?” 赵兴态度诚恳:“怪我怪我,我把他刺激的过头了!” 万俟咏无奈,勉强说:“宣慰大人,请跟我来。大人,候见厅有三位官员等候召见……你自己去忙吧!” 万俟咏领着宣慰使去驿馆安歇,三名前来拜访的官员依次被赵兴唤进正堂。第一个被召见官员是单锷,他跟随赵兴久了,说话没有顾忌,一进门便不满地抱怨:“大人,通往大理的水系还没有勘探完,你就把我调走,这算什么事?” 赵兴歉意的请单锷坐下,并招呼他身后的循州太守周文之、惠州太守詹范就座。女使们穿花蝴蝶般走进来,端上一碟碟果盘请客人们品尝,并顺手斟上香茶,这才堵住了单锷的抱怨。 用水果待客,这也是赵兴带来地新风尚,三名官员品尝着热带水果,单锷悠然地喝着新茶,还有心敲诈:“大人,这就是你新制的茶吗?我听说你在府中闲得发慌,开始研究茶叶的新制法,李之仪那厮从你这里搞到一点茶叶,特特向我炫耀,说这种新茶可称之为绿茶,,与以前的茶汤不同,茶叶枝脉齐全,随水沉浮,令人赏心悦目…… 嗯,李之仪那厮也就会写一首情诗而已,我天天在山河间奔走,替大人归化河流,李之仪享受到地,曾能无我……这玩意,大人也给我来上几斤,我回去慢慢品味。” 赵兴笑着打哈哈:“季隐(单锷),这种绿茶,新茶滋味最佳,用清明前发出的嫩叶制作,才是最好。此等好茶数量有限,半斤足够品尝一年,等明年新茶又下来了,旧茶也该扔了,所以,此种茶叶不是越多越好,稀缺,才觉得稀罕——你要几斤干什么,烤火吗? 对了,季隐,说正事——通向大理的水路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目前,我们已经占领了大理,所以那条江可以慢慢整治,无需季隐亲自上阵。你可以留下方略,我让人按图索骥,一点一点的疏理那条河道,时间来得及。 季隐兄大才,我另有重用,而现在,大理这条河道上运送的都是金银铜矿石,巨大的收益会让整修河道成为一项烫手买卖,所以我们不用愁这条河道。让后人继续干吧!我请你来,是请你去宜章的。” 单锷眼睛一闪,重复说:“宜章?!” 赵兴一边给单锷斟茶,一边不慌不忙地说:“对,宜章!洞庭湖的湖水直通宜章,在宜章附近,还有一条章水。章水流入武溪水,武溪水又经过韶州、在四会汇入西江(珠江)。最终经广州入海。 我测量了一下,章水离郴水也就是百里左右,如果我们修一段百里的运河,沟通章水与郴水,会有什么现象?” 单锷嗖地一声坐起来,大声说:“广州的货物就可以顺着这条江水,从广州直接进入洞庭湖,而后再经洞庭湖进入长江。顺流而下,抵达扬州,再通过运河直抵京师,沿途都不用换船。” 但马上,单锷又黯然的坐了下来:“挖一段百里的运河不算什么。但这几条溪流河道很浅,真要修成了,需要修建很多堤坝抬高水位,这才能够通过大船。如此一来,要将这条河道利用起来,疏通河道的花费可不小,那数字——你经常说什么:‘这种数字一般用在天文学上’。” 赵兴笑着点点头:“我不懂治河,所以就粗略估算了一下,我估计至少需要一千万贯,这笔钱虽然巨大,但我们拿地出来。这物流渠道。怎么投资也不算亏。怎么样,有没有信心?” “不止——”单锷不以为然地回答:“武溪水在韶州那片,都是在山区蜿蜒,要在山区修堤坝,我估计非三十万民工不可,耗时大约十年之久,开销至少在三千万贯,此外。还需要巨量的炸药。巨量地石灰、水泥,巨量的钢铁。” “然而。如果这条运河修建成功了,带来的收益是不可想象的,不是吗?”赵兴随手在桌上摊开一副地图,指点着那份地图说:“我广州海贸过来的货物,要在广州装一次船,而后北上扬州,如果这条运河修成,渔家小舟也可以装一船货物,一路航行到京城,一艘船,两个人就能完成4料(2吨)载货任务,如此一来,百姓挣钱谋生的门槛大大降低,岂不……” 单锷摇头:“从广州一路上溯到宜章,是从下游往上游赶,河中水位浅,修建无数堤坝才能保持水位,如此一来,沿河两岸的农田用水就紧张了。 船往上游驶比较费劲,而渔家小舟,装的货少地话还行,装的多就要搁浅。但装货少,这一趟遥遥上溯到洞庭,时间成本太大,几乎挣不上钱。 再说,用小舟往京城运货,能比得上海船吗?如今广州海船越造越大,一艘海船装过去两三艘船的货。如果用小舟装一艘海船的货物,怕要两三百艘才能装完。而你的海船只要扯起帆,从海面走,进入长江口,再航行到扬州,需要多少天,那小舟一路摇着橹,载货量又少,能挣钱吗?” 思考了片刻,单锷摇着头:“我觉得毫无意义。” 赵兴执拗地说:“但是,一条船载运4料,算是少的,可这些货物用牛马拉,需要上百匹牛马,这数目的牛马,可是一支大商队才能做得到。但运河修通后,一艘小船两个人就能做到,且沿途无需像牛马一般消耗粮草,这不是收益吗? 物转流通,即是商品的流通,也是信息地流通,也是金钱的流通。船夫多了,沿途要吃要喝要住宿,沿岸的经济全活了。而这些人每样消费我们都能征上税,这些都是钱,金钱,一旦流通起来,它会自己生钱。所以,修这条路,无论多少钱都值,它会是平民百姓求生谋利的万世基业。 此外,韶州铁矿、煤矿蕴含丰富,也值得修这条水道。你说逆流向上辛苦,但从洞庭湖到广州,这不是一路顺水漂流么,全大宋的货物可以低运输成本进入广东,我两广市舶司不是更有竞争力。另外,这条江也不是一路逆流到京城的,顶多是半截逆流,半截顺流,恰好符合水运标准——我们的船从广州往上航行,进入洞庭湖后,那就是往长江下游漂流。 所以,我认为这段小运河能挣钱,我们何不试试?” 单锷摇摇头:“我看你是钱多了没处花,我们修建这条运河,沟通洞庭,只能便宜了潭州(长沙),那里才是上游下游的转折点,从潭州放船进入洞庭,一路下行到广州;潭州进入长江,则可以漂到扬州。你花钱,让潭州得益,这不是有钱没处花吗?” “那就小投资”,赵兴拨开一只香蕉递给单锷,继续说:“我们也无需抬高韶州水位了,就现在地水位足够了。且任凭渔民自家发展小舢板,如此一来,治河成本便会降低许多。但只要我们沟通了洞庭,韶州的煤铁就可以畅快的运往各地,另外,潭州的经济也可以带动起来,形成‘广州流域经济带’,我还准备将这条‘经济带’涵盖荆湖南北。 荆湖北路转运使谢麟谢大人已经跟我谈好了,我举荐你担任郴州知州,民政的事情你无需操心,我派人帮你,你只管帮我将那条运河挖通,等运河挖通后,我要把它命名为‘单公河’,并修建镇河宝塔,刻碑留念。” 单锷接过香蕉,斜着眼睛看了赵兴一眼:“朝廷那头怎么样?赵大人疏浚通往大理的河流,并没有跟朝廷说,但事后通过战争缴获,把修河的钱还上了,荆湖可是咱大宋的土地,你从哪里填补这个账?这笔巨款花出去,依朝廷现在地财赋状况,政事堂大臣们会允许吗?” 第三百二十二章 投石冲开水底天 第三百二十二章 投石冲开水底天 赵兴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开发两湖是我下一步既定方针。湖广足,天下足。两湖两广土地肥沃,稻谷一年三熟,水系发达,如果将这些水网编织起来,我们能造出一个更加富裕的大宋。 朝堂那些人现在忙着党争,我们地方官不得不多加努力——我跟谢麟商量好了,从今年起,两湖两广各自移民五十万,我出钱修路修河,谢麟用稻谷向我两广还账,我们联手好好经营湖广。” 单锷笑了:“我无所谓,能够升任一个知州,大大小小也是五品官,虽然都是‘指射之地’,但荆湖总比两广地位高点。你花钱,我升官,我还有什么可抱怨的。不过,今后你后不后悔,那可就难说了。这几年你开垦的土地还少么,广东的粮价一年比一年低,指望荆湖靠粮食还上一千万贯巨款,我估计他们要还一百年,也许两百年。” 詹范与周文之一直在听单锷与赵兴斗嘴,听到这,他们乐了,一起插嘴补充:“那是那是,现在广州最不缺的就是粮食,这几年单大人整修河道,广州风调雨顺,农夫都不怎么照顾田地,也就是春天的时候撒上种子,然后自己去工厂作坊做工。本地粮食,已基本上是天种天收。 我二人从惠州、循州过来,恰好是夏粮收割的时候,田地里都没有见到一个青壮男丁,全是老人与妇女。可即便是在这样,广州的粮价也没有涨上去,单单靠荆湖的粮还清一千万贯,你我这辈子恐怕见不到他们还清欠款的一天。 赵大人让谢应老骗了,指不定谢应老现在拿上一千万贯。正乐的满地打滚呢。” 赵兴脸上的笑容不减,他回答:“这就叫‘投石效应’,我花这笔钱,原没有打算他们还上,只要投下去就行。这笔钱投下去,沿着韶州这条线地经济就盘活了。另外,我两广的小商小贩,小农小户都可以将我广州的货物贩向富饶的洞庭。这叫‘强势经济的吸筹作用’。我们广州的货物会将荆湖南北的财富都吸收过来。 你们别看谢麟现在乐,指不定以后要哭。当然,他这辈子估计没有哭的机会了,因为这个吸筹将是一个漫长地过程,很可能在一两百年中才能完成。 想一想,人要在陆地上行走,翻山越岭的,太阳升起出发。太阳落下要找旅店住宿,赶路的时候唯恐错过宿头,所以一天走不了多少路。而坐船走就不一样了,人在船上住、船上吃,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在这个时代,还有比坐船旅行更轻松的吗? 我广州富饶,现在名声在外,内地人们都知道。但他们不一定知道怎么来我广州谋生。扬州以北的人只知道往扬州赶,那么,四川府的人呢?有了这条小运河,成都人可以顺着长江一路漂流,漂到广州。 不要低估了老百姓的勇气,百姓一旦知道活路在哪里,就不用怕天高地远,如此一来。我广州吸纳移民的能力会加快数倍,数十倍,而且不用负担他们地移民费用。” 赵兴提到成都,单锷脸色变了一下,小心的看着赵兴,斜着眼问:“大人提到成都,莫非大人吞下荆湖,依然意犹未尽……你又转什么心思?成都与吐蕃接壤。吐蕃人才偷袭你不久。你是不是……算了,你不用告诉我。我这就去郴州上任,不就是挖一条百里长的沟吗,小事!哦,借这个理由,你是不是又要让朝廷给你调拨厢军了?” 赵兴笑而不答。单锷也没客气,他站起身来,边往门外走边说:“我走了,西江河上的船运股份我可不打算卖——你当初答应我,等我把那条河整修完毕,河上每条航行的船,每个单程付给我一个银币,这笔钱我可从没有收到过……算了,我不跟你要账,我找你家陈夫人算账去。” “找张卓为”,赵兴冲单锷地背影喊:“陈夫人大半年不在,现在这笔钱由张卓为分管,你放心,一个铜板都不会少你的。” 张卓为就是赵兴从辽国掳来的那名县尉,他现在也登上大陆,成为赵兴的管家。 单锷一转眼跑地不见影子,赵兴顺势把目光转向了詹范与周围之,他坦白的说:“两位在任上很是照顾我老师坡公,如今两位任期满了,还想转任什么官员,两广地带任你们选。” 詹范也不客气,他跟赵兴交往较多,知道赵兴一旦把人视为朋友,就格外慷慨大方。他指点着桌上那副地图,说:“我听说最近海外事务司弄的轰轰烈烈,这一任任满了,我想去海外事务司转转,听说勃泥总督还有空缺,我愿去做一任勃泥总督。” 赵兴悚然动容,起身拱手:“广南现任官员都很少愿去海外任职,詹守竟然愿意替我解忧,很好,勃泥总督就是你的了。” 詹范咧嘴笑了:“那是他们傻,我看了你的海外事务司条例:知州品级,到了外藩,俨然国王一样,而且什么事不用操心,只管收钱盖章。海外待个五年,捞足了钱财与珍奇玩意,回乡之后,何必再做官,只管教导孩子就够了。你不是说过:海外蕃人可不是我大宋子民,担任一届总督,生杀予夺,一切以我大宋利益至上。一任总督,连外藩国王都可以呼来唤去,此种威风,怎一个知州比得上。” 周文之笑着补充:“外藩外领的税赋额,朝廷也没有定律,随总督上交多少,其中三成是总督的收入——这规定好,詹守挑了个好地方,勃泥油矿销往大宋,每年也有一百万贯上下,三成就是三十万贯,五年任期就能拿一百五十万贯,这还是合法的收益。子孙三代足够花了。” 赵兴感兴趣地望着周文之,问:“周守也有兴趣?” 周文之哈哈一笑,答:“下官跟谢应老有点交情,听说赵大人跟谢应老要了两个知州的位置,一个被单大人要去,下官也想去荆湖转任一下,不知赵大人可否许可?” 赵兴点头:“我准备修建那条运河,所以跟谢应老要了郴州与衡州的位置。耒水贯穿这两个州县,直通洞庭湖,修好了那条运河后,我广州通向长江的路打通了,珠江水系也与长江水系连接在一起,所以这两个知州地位置非常重要。 我跟谢应老约定,谁坐在那个位置上,需要接连两任。任满六年。周守愿意去,我可以推荐,但周守已经做过两任知州了,你只需要一任就可以升迁,还愿意再第二任上。继续待在知州的官品上?” 周文之端起茶杯遮住了脸,笑嘻嘻的说:“我曾听人说过,大人抱怨邸报上几年不见一个两广的消息。我去翻查了一下,今年我两广发生了那么多大事。邸报上也只登了一句话,闲闲叙说广西出兵灭了大理,除此之外,再没有片言片句。 大人坐在广州地位置上,干了那么多大事,朝廷不闻不问,我在一个知州地位置上干两任期,又算得了什么。但在荆湖之地连任两届知州。或许能入朝廷法眼,但也可能,朝廷根本不闻不问——除了我们这些两广的官员,除了那些贬官,还有谁愿意来这指射之地? 我不贪心,朝廷党争如此厉害,等再坐满两任后,升官也罢。不升也罢。我能接触一下中原人物,也算不枉此生。生下来地事。且听天由命。” “好!我这就给你们发放官印。两位,两广官员退职后,如果账目上没有问题,我还会发放一笔养廉银——这是用大理缴获建立地基金,两位可以去计司万俟咏那里结算一下……” 两位官员满意的拱手告辞,这会功夫,李源与陈公川也在赵兴的后院商议好,陈伊伊领着两人来找赵兴,她满脸忧愁的俯首在地,再三叩首:“相公,你常说‘天地君亲师,人间五纲常’,又说:‘不爱其亲,何爱其家,不爱其家,何爱其国’……现在妾身的家人,生死在于相公指掌之间,请相公怜悯怜悯。” 赵兴伸手搀起陈伊伊,表情平静的回答:“身为宋官,我的怜悯只针对宋人。你是我宋人的媳妇,你无须向我恳求,我地怜悯与爱都包含你……” 赵兴接着转向陈公川,继续说:“原本我们是亲戚,还是朋友,原本我出兵大理时,我没想到提防自己的内亲,但我没想到,陈氏家兵竟然在我最抽不出兵力的时候,背后捅了我一刀子。 原本我不会放过这样背后下刀的人,有这一个人睡在我卧榻之侧,会让我睡不安神,但看在伊伊的面上,我把刀已经擦亮了,却砍不下去。 罢了,既然你们已经说动了朝廷,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实话说,十年之内我不打算交还北方五城,就是为了朝廷,我不能交还;为了伊伊地孩子,我也不能交还。因为金兰地区必须有十年的建设时间,否则,我怎么知道它已经会不会被人侵吞,而有了十年建设,我相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怕’。” 李源直翻白眼。 什么叫颠倒黑白,这就叫颠倒黑白。咱家出兵攻占的不是大宋的土地,连大理国地土地都算不上,顶多算的上大理国的羁绊土地,你设了个陷阱,让我一不小心越境,随后,早已经等在那里的大军伏击了我们,还一下子攻入我交趾国,夺去了我们最肥沃的五个城市,现在你还满把的道理——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 然而,李源只有忍下这口气,谁叫他“一不小心越境”! “赵大人,我相信你,但是,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朋友,我与你只能是两国官员而已,告辞!”李源拱手告辞。陈公川犹豫了一下,狠狠瞪了赵兴一眼,追上了李源的脚步。 等他们这二人走远了,赵兴笑着对陈伊伊说:“陈氏与李氏是亲戚。我记得陈氏也有继承大越国主之位的资格,那是不是说,我们地儿子、那位小金兰王,也有资格当上大越国王?” 陈伊伊茫然的瞪大眼睛,赵兴慢慢的叙说:“我让你的孩子去金兰,并下令其经营那片土地,是给越南人做示范地,你今后要多想想你的孩子。不要打乱我的步骤,要知道,你的儿子也可能当上越南国王。” 陈伊伊眼睛越来越亮,母亲总是向着自己孩子地,赵兴这么一说,陈伊伊地心一下子偏到了丈夫这里。她转动着眼珠说:“此次两国交锋,损失的都是我陈氏家兵,李氏并没有受到损伤。我哥哥不得不来,如果他敢表露出一丝倾向……” 赵兴继续说:“现在时机未到,你哥哥那里不要吐漏口风,如果再有十年时间,把持了湄公河入海口地金兰城。就不是越南小国所能制衡地——你心里有个数,当下次越南要求我归还北方五省的时候,就是我发动的时候了,那时候。越南能不能存在,要看你儿子的意思。” “我们的孩子!”陈伊伊眼睛亮亮的补充。 “好啦,人常说‘天无二日’,一个国家的不能出现两个权威,所以我不愿意去金兰,因为一旦我踏上那片土地,那小子需要向我行礼,他独一无二的权威也就受损了。你也一样。为了竖立咱儿子地权威,你今后最好少往金兰跑,让孩子自己去折腾。 我打算今后每年正旦让孩子回到金兰,接受臣民的朝拜,其他时间就在广州接受教育,直到他成年。程爽在那里,正按自己的心愿建设那片土地,我相信他的能力。你我就放手让他折腾去吧。程爽是程族子弟,终有一天他要回到黄州。回到祖地,如此,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赵兴地一番话终于使陈伊伊放下了心理负担,她站起身,有力挥了挥手,说:“是妾身目光短浅了,只看到那金兰宋商城一日日兴旺起来,便想着守好那片土地,浑没想到还有一份更大的家业。” 陈伊伊懊恼完,横了赵兴一眼,抱怨说:“相公,你怎么早不提醒?” 赵兴笑了,女人不可理喻起来,是没有道理可以讲的,不过看到陈伊伊重新开始撒娇,赵兴满意的点点头,说:“金兰那片地方确实是好地方,它港湾很深,能驶进去万吨大船,可惜我们目前地技术达不到万吨船的水平。有了那个港口,有了那个要塞群,我们的舰队可以直接封锁马刺迦海峡(马六甲海峡),如此一来,凡是去南洋的船只,或是进入大宋海域的船只,都必须我们点头放行才行。 金兰城这几年发展已经够快的了,但还不够,我准备从大理开始,整修那条通向金兰城的河道,这样,沿途的真腊、大理,都在我们控制之下,那个南洋联盟地贸易,就可以涉及水陆,沟通东西……下一步是占领湄公河口西岸,而后修一座双塔斜拉桥,广州河面上最近修了好几座双塔斜拉桥,等这技术成熟了,就在湄公河也修几座桥,将两岸肥沃的冲积平原,全部掌握在手里。” 陈伊伊眼珠乱转,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赵兴挥了挥手,说:“今天,香港浮屠灯塔落成,我晚上准备前去观赏,你收拾一下,陪我一起去?” 陈伊伊摇头:“相公,妾身以前的打算都错了,还有很多事要重新规划一下,妾身今日才知道,大宋才是根本,故此,我往日之非得赶快校正……相公便自去吧,妾身还有几封书信要写。” 赵兴挥挥手,与陈伊伊告别,他漫步走到后院,发现大儿子赵风正坐在秋千架上,一边孤寂的晃着秋千,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赵兴本打算站在门口招呼孩子,看到孩子落寞的模样,他不禁悄悄走到孩子身边,轻轻问:“你准备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赵风缓缓的说:“也没什么准备的,嫡父,这种场合也要我出面吗?为什么我不能像几个弟弟那样玩耍?” 赵兴怜爱地摸摸赵风地头,问:“几个弟弟为什么不跟你一起玩,连你的亲弟弟小云也不找你玩?” 赵风闷闷地回答:“嫡母教导我要处事稳重,一举一动都要像个宰相家的衙内,还说嫡父是干大事的,不能让孩子坏了嫡父的名声。可苏师公,还有黄师伯、晁师伯他们却不喜欢弟子的稳重,几个弟弟也说孩子不合群,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荡秋千,真不好玩。” 赵兴苦笑着摇摇头:“你母亲……算了,她是用宋人的方法在教导孩子,这方面我不方便过多插手,但她说的也对,小孩子稳重点也好,你只要守住这份家业,其他的无所谓。 明年朝廷会给你荫个官,此后你也是拿朝廷俸禄的人,我会给你安排好侍从,好伙伴,你的任务就是守好我们的家。至于参加科举,上朝做官,那是你弟弟们的事,若有可能,我也不赞成他们去京城做官——除非我改变了这世界。” 赵风慢慢的点了点头,老气横秋的说:“嫡父说话,总是那么高深莫测,这是因为孩子的智力不够,还是嫡父老喜欢说一些妄语。” 赵兴大笑起来,他招手说:“来,孩子,今天我们要赶去海边,参加光明塔的揭幕仪式,赶快走吧……对了,李家那个清照没来陪你,她可是答应过我。” 赵风牵着赵兴的手,一边走一边慢悠悠的说:“李家小娘子老喜欢捉弄弟弟,我不喜欢。但我又很羡慕弟弟,因为她从不捉弄我……嫡父,你为什么要让我娶她?” 赵兴一边走,一边贼兮兮的笑着说:“你父亲写诗不行,但却知道谁写诗行,李家小娘出身书香门第,一看就是聪明人,娶到我赵家,以后她写的诗词,都属于我赵家的——孩子,你要知道,才华是值得花大价钱的购买的。” 赵风这个小人居然理解赵兴的话,他慢悠悠的回答:“我知道,嫡父养着秦师叔,就是因为他的才华,我还听万俟大人说,潘大临最近来信,说是也要到广州找嫡父讨生活。我听程族的兄弟说,这位潘大临除了诗歌写的好,其实本身没有什么本事。他原先酿的‘潘生酒’名扬襄樊,但自己经营却弄得负债累累,讨债人多的都打断诗句的思路,唯留下一句‘满城风雨近重阳’。 但这个潘生酒到了父亲手里,却成了淮南名酒之一,每年给潘生挣来上万贯的收入,然,这番火热景象,那潘生却毫不在意,也不知道观察一下生意红火的窍门,只知道天涯海角的追逐诗词大家。 万俟师叔说,这位潘生来了,恐怕还不好安置,因为他连贡士都不是,岭南官场虽然是指射之地,却也不接纳非科举正途的人。恐怕他来了,嫡父还要头疼,因为这位潘生除了会作诗,连算账都算不来。弄不好嫡父也要像养着秦师叔那样,把潘大临白养起来。这就是人常说的‘清客’吗?” 赵兴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门口处,李格非牵着自家的女儿,正笑眯眯的看着赵风,李清照见到赵风出来,做了个鬼脸,赵风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赵兴看见李清照,兴趣来了,他冲小丫头嚷:“清照,你要的象棋、围棋,我可快准备好了,你答应的事,不能反悔哟。” 李清照冲赵风吐吐舌头,李格非赶忙松开李清照的手,笑着说:“赵大人,让两个孩子自己去上马车,你我二人正好在车上聊一聊。”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宋商到哪里光明到哪里 第三百二十三章 宋商到哪里光明到哪里 赵兴升官之后,虽然是三品,但已经有了调遣大军的权力,这个权力就相当于“太尉”。而广东天高皇帝远,赵兴一手控制着两广地带,已有百姓私下里称之为“广州王”,此后,李格非的态度也变了,对于赵兴婚事的提议,不再只是推脱,还频频创造机会,让两个小孩相处。 李格非爬上了赵兴的马车,将自己的马车空出来让赵风与李清照乘坐,赵风则苦着脸,慢慢爬上那辆马车,而李清照爽利的翻身钻进车厢,伸手拉扯赵风上车。望着李清照的动作,李格非满意的说:“赵风这孩子,很是稳重,我很喜欢。” “那还等什么,我明天就去下聘”,赵兴坐在马车上,兴奋的直拍大腿。心中暗自傻乐:“赵挺之,我终于撬住了你的墙角。李清照——我没能改变大宋的历史,却改变了你的命运。” 李格非轻轻点头许可,答:“我去年的任期满了,今年担任广东经略使,干满这一任,我打算回乡定居,若是孩子的婚事能定下来,不知你的孩子是否回杭州还是在广州?” “回!”赵兴生怕李格非反悔:“我杭州那片庄园就该由嫡子继承,今后,那片大城堡就由你家清照折腾……说起来,那可是进可攻,退可守的风水宝地,周围的一赐乐业村落、程族村落遥相呼应的,堡内倭人奴仆,廓尔喀奴隶,加上昆仑奴,拉起来就是士兵。城堡的仓库里还有火炮……到了杭州,你家清照可以为所欲为,因为。但凡杭州吏员都是我与坡公亲自任命的。” 李格非点点头:“我对仕途没有什么大的期待,我不像你,身上打上蜀党的烙印,还能如此强蛮霸道,所以我做到广东经略,已经算做到头了。等这个任期满了,估计下半辈子养老地钱也够了。我打算定居苏州,闲暇无事也可去杭州看看女儿。悠哉游哉,正好安度晚年。” 赵兴遗憾的叹了口气:“广州方兴未艾,正是大发展的时期,怎么李兄要这时离开?难道不能再待几年?” 李格非朗声笑了:“再待几年,估计我就走不了——你在杭州经营越来越稳固,朝廷下一步一定会想着减除你的羽翼,而我正在其列,到时候再不走。恐怕没个好结局,还是早走的好。” 赵兴还想再劝,马车外响起了一个嗓门,问:“是赵经略的马车吗,下官正好同去。可否登车一见。” 赵兴敲了敲马车板壁,马车停顿了一下,文勋掀开车帘爬上了马车,跟车中两人打招呼。 赵兴的马车是四轮马车。原本会有几名侍女在车中伺候,但今天是官场宴酬,侍女们就跟在马车后边,没有进车厢。所以马车里很宽敞。文勋坐好后,伸了个懒腰,冲赵兴拱了拱手:“下官一直想进府中拜会赵大人,可大人忙的脚不沾地,经常擦肩错过。说起来,我大宋勤勉地官,也少有像赵大人这样忙碌的。” 赵兴眯着眼,一副很享受文勋恭维的模样,他得意洋洋的回答:“文大人这番话,应该多往信中写。” 赵兴所说的“多往信中写”,是暗示文勋多给小皇帝汇报。 文勋马上回答:“写了写了——说起来我们虽然在一个城市,可想见赵大人一面。真不容易。我跑到广州转运使衙门拜会。说你跑到了广州市舶司衙门,等我追到市舶司衙门。又说你去了香港铸钱司……光这三个地方都让我跑细了腿,更不要说大人还喜欢往广西跑。 下官这次来,是向大人辞行的,我已经获得转授荆湖北路察访使,新来的走马承受年底上任。另外,我听说广东广西那两位察访使也将调任河东路, 明年广东官场便会有一场大调动……” 赵兴跟李格非对了一下眼,两人刚才还在谈论这事,如今看来,章惇开始下手了。 “荆湖北路转运使谢麟谢应老刚与我在宜章城会过面,文大人要去荆湖,我恰好可以跟他打个招呼”,赵兴不客气的回答。 这是暗示,暗示对方今后我们还有合作地需求。文勋也不客气,他笑眯眯的说:“我听说大人要修通往宜章的运河,还要修官道,今后我在荆湖北路,恐怕免不了还要与大人打交道。” 文勋这么一说,李格非突然想起来,他连忙从身下取出一份《海事新闻报》,晃着那份报纸说:“对了,新的报纸刊登了一条消息,说是韶州、广州、以及荆湖郴州、潭州商人出资建立了一家运河公司,我正在纳闷,广州哪里有运河,原来如此。” 赵兴笑的很憨厚:“不错,那些商人跟我交流过,他们想凑钱开挖一条运河,因为是商人自己出地钱,纯属商业行为,所以我就没跟朝廷汇报。 反正朝廷不拨款,人家自己经商而已。咱地方官只能替他们做好后勤……据说运河挖通后,他们准备对河上船只进行收费,而后用这笔费用继续疏浚运河,维持运河运营,顺便再挣点小钱。” 李格非冲赵兴笑着意味深长,文勋也不糊涂,他语气寡淡的说:“怕不是小钱吧!洞庭富饶,我广州零散的货物可以通过小船运向洞庭,而长江沿线的货物、尤其是成都府地蜀锦川货可以顺流而下,不换船直接运到广州,我听说成都的蜀锦与茶叶,很受海商的欢迎,如此一来,广州市舶司想不增收,也很难。” 赵兴点头,老实的承认:“最近,广南海军已经抵达了曾经的黑衣大食,现在的阿拉伯国土,听说他们那里的战马非常雄峻,每一匹都在千斤、数千斤以上,个头又高又大。而且奔跑起来不知疲倦,常常在沙漠里奔跑十余天。依旧精力旺盛(十八世纪沙漠越野比赛中,唯有阿拉伯马可以完成全程)。 你知道吗?这样雄峻的马只需要七篓茶叶就可以交换(阿曼港曾有如此历史记载),而最上品地战马,才不过十篓茶叶,也就是150斤茶叶,或者两匹蜀锦……便宜呀。我准备用蜀锦、茶叶向阿拉伯换回大量地战马。但那些阿拉伯商人的胃口已经养叼了,非要真正的蜀锦。那种灿烂云霞的锦缎,才能诱使他们让步——对土地的让步。 有位阿拉伯土王承诺,如果我赠送他一定数量的蜀锦,他会把海边一块沙地卖给我,那片沙地虽然没什么出产,我准备把它命名为科威特——当地人就是这样发音的,而后我打算把它作为落脚点,以它作为支撑。我们地海军可以航行到更远地地方。” 文勋又问:“大人将这片土地买到手后,是否要交还大宋?” 赵兴点头:“当然,我成立海外事务司,也是筹备做这事的。海外宋商孤苦飘零,背后没有大宋地支持。他们只是一群被人欺压的孤魂野鬼。非要有官方出面,他们才能挺起胸膛,行走在那片土地上。” 文勋默默点点头,不再说话。 马车走近码头区时。早已守候在那里的源业平迎了上来,他刚从耽罗赶到香港,还没去赵兴府上报道,就在码头炫耀自己的战马。而他胯下那匹高头大马也确实雄峻,见赵兴马车走来,源业平立刻凑了上来:“大人,你看,这就是我们耽罗岛培育的骏马。是按大人所说,由西班牙马与阿拉伯马杂交而成——瞧,这骨骼粗大壮实,四蹄宛若腾云,走起来像是舞蹈,骑在马上毫不颠簸…… 这样一匹马,在京城以卖到八万贯,还有价无市。大人。现在我们耽罗岛已有三千匹战马。算起来,价值两万万四千万贯……这几年的辛苦。总算是见到成效了。” 赵兴过去,拍拍马脖,暴烈地战马不停的蹬踏着地面,在赵兴温柔的抚摸下,才逐渐安静下来。 看着战马油亮的皮肤,赵兴满意的点点头,说:“我记得,并不是所有地马都适合做战马,我们还要训练,要让它习惯枪炮声,可惜,这马太贵……” 李格非附和说:“我听说战马要想上战场,必须要到七岁的牙口,每训练一匹合格的战马,至少要在训练过程中损失三匹马——这样昂贵的战马,只适合有钱人把玩,平常士兵,哪舍得骑着它上战场。” 源业平两手交叉,鞠了一躬,回答:“李大人,可是,优秀地战马依旧是优秀的,这匹马对主人的动作非常敏感,稍加训练,就会随着主人的微小动作做出各种反应,比如突刺冲锋,跨越障碍。而驽马需要花十几倍的时间训练,还不见得训练出来。因为那些马的神经迟钝,非要用鞭打才能驱使。 对于优秀的马来说,马鞭只是做样子的,它们根本不需要鞭子落在身上才能领悟主人地意思——这匹战马就是如此,它跑起来又快又稳,欣赏它的跑动简直如同欣赏一场舞蹈,李大人,有时间,我们好好欣赏一下这匹马的奔跑姿势。” 源业平跟李格非说话的这功夫,赵兴已经把目光转向后面的马车,后面的马车上,李清照笑眯眯的牵着赵风的手跳下马车,而赵风这个小弟弟苦着脸,直向赵兴发出求救地目光。赵兴赶紧把脸扭到一边,装作询问源业平:“你见了陈不群了吗,他地舰队昨天进港,说是忙着收帆,没来我家。现在该忙完了吧。” 源业平回答:“我在码头见过他,他已经把卸货的事情安排好了,而后自己去了光明塔。” 赵兴马上接嘴:“那我们还等什么,去那座光明塔。” 光明塔前,广州相关地官员都在这,他们围拢在塔前,评价着这座全部用水泥石块砌成的十三级浮屠塔。 广州经常有台风与暴雨,在这种气候条件下,印度式飞檐楼阁建筑,变的不太适应恶劣的气候。赵兴建的这座石塔完全摒弃了高高的飞檐,纯采用石料砌出了一个类似开封铁塔地短檐,但风格更接近地中海式建筑。 与开封铁塔稍有不同的是,这座塔是六角形塔。塔的五面、面向大海的地方,每一层都镶嵌着巨大的玻璃窗,唯独面向陆地这面是封闭的石墙,只有最顶端那一层是六面镶嵌玻璃,通透敞亮。 这样的高塔。古代中国一般称之为“浮屠塔”。 这座塔总共修建了两年,在它刚打地基的时候,赵兴就让苏轼题词“光明塔”。 宋代石塔地揭幕仪式与现代差不多,“点呈”来的广州官妓载歌载舞,奉献出一套完美的大宋“路演”,以吸引路人的关注。等歌舞表演完毕,赵兴剪彩,携手众官走进光明塔。沿着楼梯走到了塔的第十二层。 第十二层里,陈不群正举着望远镜在五面镶嵌玻璃的窗户上挨个观察。此时,太阳逐渐落山,晚霞一片通红,将陈不群也印染成了通红。在满天的红光中,陈不群先向赵兴行了个礼,而后收起望远镜,默默的闪到一边。 李格非划着一根法烛。点亮了赵兴手中地火炬,赵兴正准备用火炬点燃塔上的灯光,忽然停顿了一下,招手唤过李清照,笑着说:“今天,这份荣誉应该给李家小娘,诸位可能还不知道吧,刚才我在路上已经与李大人订下了亲事。明天我就去提亲,所以,今天点亮火炬的荣誉,我准备由我家将来的儿媳动手。” 赵风的脸苦地能淌下水来,但赵兴却发现孩子的眼睛里全是笑容,眼角上弯,掩藏不住的快乐。赵兴心花怒放,不由分说将火炬塞进李清照手里。并指点李清照上前。用火炬点燃灯芯。 这座塔的第十三层是个大油台,灯芯点亮后。整个十三层照亮起来,过了一会,烘烤产生地热蒸气开始转动十三层上的金属银罩,银罩发出轰隆隆的转动声。 这个银罩是采用宋代走马灯技术做成的,冲压而成的非常薄的银板,拼接出一个巨大的旋转灯罩,灯台燃烧后的热空气冲向灯罩顶端,气流自然带动了灯罩,像走马灯一样地旋转。 走马灯上绘制的是传统故事与人物绘画,但这座灯罩不是严丝合缝的一个灯筒,它的一面留了个豁口,四面银色反射,灯光只能从这个豁口中倾泻出来,而灯罩一旦旋转起来,远处海面上的船只就会发现灯塔发出的一闪一闪的光芒,而后可以根据这闪光,校正航向。懂得三角函数的船员,甚至可以根据闪光地间隙测算出自己地船速,以及船与暗礁的航行角度……但这都是高级船员所需具备地知识。 十三层的灯光点亮后,赵兴领着官员们爬上了十三楼观景,站在十三楼的玻璃窗边,观察着走马灯罩的旋转,冲压制成的薄银板非常光亮,当豁口正对众人的时候,大家都觉得眼前一片光明,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见过走马灯罩的工作状况后,赵兴扭头走到玻璃窗边,居高临下俯视着香港城,这时,香港的百姓也纷纷在窗前点亮了蜡烛与油灯,以响应灯塔。而海面上航行的船只也响应的燃起灯火,祝贺灯塔的点火,不久,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灯海。灯火绵延不断,仿佛一只照耀到天际。 赵兴扭头对沉默不语的陈不群说:“曾经有个西洋人告诉我,当着世界大多数城市都是一片黑暗的时候,大宋的城池光明一片,因为我大宋是这个时代唯一不宵禁的国度——瞧,瞧我们脚下的光明之城。它的灯火一直可以照耀到世界尽头。” 李格非一拍手:“光明之城——这个词非常贴切,我今天终于知道你为何将这座塔称之为‘光明塔’。” 陈不群默默的点点头,马上又说:“老师,可光明之城不止有香港、广州,我大宋所有的城市都是不宵禁的,我们所有的城池都是‘光明之城’。” “对,这个国度所有的城市都是光明的,这是一个光明之国。与此同时,除了我大宋之外,世界各国的城市,到了夜晚都是一片黑暗。” 陈不群摇摇头:“不止,如今南洋一带,凡有我宋商的城市,它也是‘光明’的,只要有我宋商聚集的地方,即使是深夜,也是灯火一片,歌舞声声。” 赵兴接着补充:“不错,这就是文明的火种,我们给这个世界传播光明,而你我师徒就是那点燃光明之火的人……我知道,你很不满意我在大理那件事上对你的处置。可我们要那些虚名有什么用呢? 当初,当我看到一座‘玉石之城’匍匐在我的脚下的时候,我就知道,征服这座城市的只能是我——不,我们师徒。张田打下了那座城池,但人人都知道,没有我,他做不到这一切。 张田胜利了,他也被调走了。调到京城荣养起来,我却不希望你当时就被调走,我们的路还长着呐,世界就在我们眼前,等待我们推开大门,点燃灯火,带去光明——我们有更广阔的天地去要征服,何必在乎大理。 那个本来的象林郡回归,算什么功绩。收服故土,不是我们的追求,我们的追求是开拓,开拓出一条面向大海的路。 不群,你跟我去过西洋,你知道,我宋商的脚步已经遍布在这条西洋商路上,现在,我宋商已经走向大海,缺少的只是官方的正式承认,缺少的只是有个人出面,将他们拧成一条绳——这才是我需要你做的,我希望,你我师徒以海洋开拓者的身后名,被宋人铭刻在心中。 不群,官方的认可不值一提,只有百姓心中的丰碑才是永久的。” 陈不群低着头,思考片刻,向赵兴请罪:“老师,其实我到了金兰城就已经想通了。原先我宋人在南洋像是一条丧家犬,任人欺负,但现在,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是老师说的:自信的笑容。 看到他们的笑容,我已经明白了一切,老师的志向不在大陆,而在大海,我的职责就是追随老师的脚步,让我们身在异域的宋人,拥有一份与我们的文明相称的骄傲;哪怕身在他乡,也能够感受到朝廷的庇护。 我这次之所以不敢见老师,是没脸见老师。我在阿拉伯吃了个大亏,被阿拉伯人用‘火攻船’烧沉了十多艘战舰,其中有两艘是巨舟级别的……老师,我现在两眼一闭,就能看见那些赤裸上身的阿拉伯人,举着火把向我们扑来……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我们非洲那条航线已经叫蕃商发现了,我护航的船队经过呼鲁纳岛(斯里兰卡岛)时,就有蕃商要求离开船队,独自向西,我当时没在意,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那些商人已经从非洲回来了,正等我们一起回广州……老师,我当时应该再坚决点,坚决的击沉那些脱队蕃商。” 第三百二十四章目标:阿拉伯 第三百二十四章目标:阿拉伯 “没事,这结局我早有预料——那些中途离开的蕃商,手中一定拿着第一期的《海事新闻报》,是吧?”赵兴平静的反问。 陈不群很惊讶:“是呀,老师怎么知道,这……当时老师应该与他们远隔万里,为何对当时的情景宛若目睹?” 赵兴无惊无喜的解释:“其实,这道理很简单,现在大多数人没有大致的方位感,他们航行在海上,只感觉到大海茫茫,分不清东西南北,所以他们心里恐惧,航行的时候只敢靠岸航行,生恐哪天见不着陆地,确定不了自己身在何处。 然而,第一期《海事新闻报》上刊登了一份粗略的世界地图,这让那群人确定了方向感,他们手中有了我大宋的指南针,知道只要一直向西航行,就能见到那片非洲大陆,而且那片非洲大陆的海岸线非常漫长,纵贯了南北,所以他们不怕找不见陆地,只管航行就是了——顺便说一声,我当初也是因为有了这个方向感,所以才发现那条航路的。” 陈不群早听说过赵兴的推理能力非常强大,这次他可算领教了,细细一品味,他沉思的问:“老师怎么当时会有了方向感的——莫非老师是从别人的片言只语中,推断出那片大陆海岸线很漫长,不可能找不见路?” 赵兴点点头:“大约在东汉光武帝与汉章帝在位期间,西洋有位舰队司令普林尼——不群,他与你现在的官职类似。此人写了一本《博物志》,描写过非洲大陆的形状与方位,从那本书里就可以揣测出我所说的东西方航线。 当时,人们都在说非洲大陆很漫长,像是横亘在东西方之间的一堵墙。西方有人甚至认为,从海里不可能直接航行到东方。但我还知道,地球是圆的,只要朝一个方向持续航行,总能回到原地。 传说在那片大陆的尽头,有一片海浪滔天地地方,据说没有船安全的驶过那片风暴之海,所以人们都把它叫做‘怒海’。‘狂暴之海’。但我还听说,如果绕过那个海角,如果穿越狂暴之海,我们绝对可能直接航行到西洋,而不用通过陆路、翻越巴勒斯坦转运货物…… 或许,我们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等到我们的航海技术与造船技术再前进一步,能造出更坚固的船来。这才能穿越‘狂暴之海’。不群,如果你有信心,不如我们师徒一起努力,让我们向南,航行到‘地之尽头’。穿过风暴之海,看看那里有什么。或者向北,穿过女直人的土地,看一看北方那片冰封大陆的尽头。是不是神灵居住的地方——或许过了那个冰封大陆,还有一片另外的土地。 我猜是有另外地土地呢,西洋有个传说,传说在两百年前,唐代末年,挪威著名的维京海盗、红胡子埃里克曾经往极西的海域航行过,他在那里发现了一块常年冰封的大陆,他将其称为‘格陵兰岛’。后来他又继续往西,又发现了冰岛。但红胡子还不肯干休,他继续向西航行,发现了一片美丽富饶的大陆,那片大陆淌着牛奶与蜜,据说广阔的连老鹰、大雁都难以飞渡,故此他称之为‘美洲大陆’。 一直以来,北欧都在流传着‘美洲大陆’的传说。我猜。这个传说或许有点根据。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地球是圆形的。从航海地桅杆先露出海面这特性上,我们可以验证这个学说。如果西方的这个美丽大陆传说是真的,这就意味着我们只要不停的向东航行,也会发现那片美丽新大陆,或许,极北之处那片冰封大陆就是一个屏障,越过那个屏障,背后就是美丽新大陆。” 源业平一直在赵兴身边凑着,听到赵兴语气稍微停顿,他马上插嘴:“我们北方有四个岛,穿过那片小岛,据说再往北的大陆上依旧有人居住,而且是连贯地海岸线。陈兄如果向北探索,我可以跟北方的领主打个招呼,允许你靠岸补给……” 陈不群叹了口气:“你们说的我真心动啊,可惜我们今年做不成事了,我带回来海外诸藩国的朝贡使,要赶在天宁节前去扬州,送他们参加朝廷大典,等完事后回来,也该到下一年了。” 赵兴听到源业平地话,心中忽然一动,说:“倭国北方还有一个越人文化,传说是越王勾践亡国后,许多越人坐船出逃,竟然逃到了日本北方,建立了古越文化的国度,至今日本当地人还把那片古越人登陆的地方称之为‘越前’、‘越中’、‘越后’三国,有这事吗?” 源业平点头:“确实如此,那三个国家的人,至今来标榜是古越文化的遗脉。” 赵兴拍手,招呼随行的歌伎:“是啊,我华夏文明,自古以来就在对外辐射自己的光辉,可惜,我们的文明当中,依然有极为固执地坚持守旧地成分——譬如说朝贡贸易,因为古之圣人赞赏过这种贸易方式,以为这是盛世,故此我们心中有几位偏执的朝贡心结,明知道这种行为是不合适宜的,但依然坚持。 文明的魅力是在于创造,反复重复石器时代创造的东西,这不是文明,这是禽兽思维,只有禽兽在坚持从父母那里学到的东西,完全不顾时代的变迁,而人为万物之灵……想一想,在我大宋这样的商业文化氛围中,依然有人搞这套僵化地东西,实在令人心痛……罢了!来,在这灯火璀璨处,且给我们唱一首《越人歌》吧。” 广州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越地,《越人歌》在广州非常受欢迎,那名广州头牌歌伎应声舞起了腰肢,唱起了《越人歌》:“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越女眼波流转。凝望着赵兴反复吟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越女频频献媚,赵兴丝毫没注意,他凝视着窗外地城市灯火,仿佛这才是一杯醇酒,令人沉醉。等他转过身来,发现塔里的广州官员都在挤眉弄眼,源业平与陈不群还在用手指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似乎在相互怂恿对方开口。 说起来,赵兴现在地地位,类似于现代所称的“钻石男”,虽然他身边妻妾俱全,但廖小小生前的经历使许多伎乐心存一份奢望,期望自己能填补廖小小留下的空白。 而今,广州最大地财主是谁——赵兴自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其中,他的妾室、胡姬喀丝丽把持了对蕃商的交往,而廖小小生前更是把持了整个广东的玻璃制造业与印刷行业,所有的印刷行业,无论是印盘子的、印布的。只要与“印”这个字沾边,专利权都在廖小小的掌握之中。 至于陈伊伊,那是赵兴府中地神秘存在,人们都知道这位被朝廷恩赏为“夫人”的越国女子。手里握着一个神秘的武装力量——南洋联盟。这个联盟的势力涵盖整个南洋诸岛,而朝廷都知道她的越人身份,却只能装糊涂,承认她宋人妻的身份…… 这几名女子,单个看,也就是一个简单的宋朝大商人,但她们整合在一起则不简单。 这些人都从属于赵兴。 廖小小的过世使很多伎乐心中存了侥幸地想法。因为一直以来,廖小小是负责赵兴的官场宴游事宜。一名伎乐能够达到这个高度,周旋于官员之间,不再是官员们的玩物,反而成为高官们巴结的对象,自己本身也有一笔深厚的财产——在伎乐们看来,这或许是人生最好地结局。 与此同时,廖小小去世后,赵兴府上应声降低了官场应酬的频率与规格。大多数伎乐们以为赵兴府上出现了娱乐断层。短时间内缺少一个宴会的主持人,难得赵兴出府活动。伎乐们都想把握这个机会,成为廖小小第二。 严格说起来,扬州的柳京娘南下,恐怕心中也存着这个心思。 此刻,在伎乐们眼中,赵兴就像一块抹了蜂蜜地腐肉,正处于招蜂引蝶的旺盛期。而广州官员觉得赵兴这段时间的深居简出,未免与官场风气格格不入,所以他们心中也希望赵兴家中新增一位负责官场宴游的妾室,使得他们风花雪月的品味提升一个档次。所以他们不仅不阻止,反而挤眉弄眼鼓励怂恿歌伎行动。 赵兴凝视完窗外灯火,返身见到这番场景,他眼珠一转,就已经明白广州官员私底下的动做。稍倾,赵兴挥手命令那群官妓退下,嘴中说:“《越人歌》应该是晋时风尚,我这里还有一个深得唐韵的雅士……源推官,可否请你来表演唐式偶戏。” 源业平还没来得及回答,楼梯口跑来气喘吁吁的帅范,他听了赵兴说话地后半节,立刻大怒:“宋时风流何逊于晋时,我大宋文人雅士都聚集在此处,广州群贤怎么说也是大宋一个著名学派,如此集会,怎么能够让一个日本人给我们表演我华夏古之传统……” 帅范喘息稍定,立刻呵斥道:“咄,你个倭人,退后去,且待本官亲自上场,表演唐式偶戏。” 源业平大怒,按剑回答:“帅子廉,你何故辱我,我本大宋密州推官,吃的是大宋的俸禄,做的是大宋的官员……其实我早疑心我是宋人渡的种,你竟敢说我不是宋人,这是侮辱了我的血承,我要跟你决斗,输者切腹谢罪。” 帅范这时已经喘匀了气,他讥诮的看着源业平,回答:“现在是什么时代,火药时代,在这个火药时代,你跟我比冷兵器——我承认,玩弄刀剑地技巧我不如你,但我有火枪,倭鬼,你有胆用你地刀跟我火枪比吗?” “够了!”赵兴冷峻的呵斥:“源先生是密州推官,这是大宋朝庭承认地在职官员,帅监司。向他道歉。” 帅范一扬手,看到赵兴严肃的目光,他又垂下手,无力的向源业平拱了拱手,勉强说:“无心之过,请恕在下鲁莽!” 源业平委屈地说:“大人,他要拿火枪跟我比刀剑,这不是欺负人嘛?” “他没有欺负你。是文明在欺负你——我们地文明创造了火枪,我们这代人的职责就是拿火枪去征服全世界,让那些只懂玩刀剑的人匍匐在我们脚下,这是文明进步的脚步,谁无法适应它,就要被征服。”赵兴公正地裁断说。 源业平楞了一下,豁然起身,匍匐于地道歉:“帅监司劳苦功高。倒也是源某人冒犯了。” 此前,帅范之所以道歉,是因为他想到源业平在日本是赵兴的家臣,而他改名“袁业平”是赵兴一手操办的,经手的人还有张氏将门的当家家主张用。此外,当时地所有枢密院、吏部当职官员都牵扯在内,按照官场潜规则,即使他揭穿源业平倭人真相。也不会有人承认的,所以他服软了。但他没想到,源业平的服软也来得那么快。 两人相互谦让完,赵兴温和的问:“帅监司、帅梅州,福建的事怎么样了?没想到你今日能赶抵香港,倒是我失误了,光明塔揭幕竟没有邀请你。” 帅范拱手答:“大人,福建的事已经差不多了。此刻各地族长已经聚集在水口镇,愿意为我广南士兵协饷,我匆匆赶回来,是想问一问明年的计划,恰好听说你在光明塔揭幕——如此盛事,怎能无我?!” 赵兴遗憾的咂了咂嘴:“我原本以为福建悍匪能有多凶悍,没想到他们依旧是一团散沙,只要把刀举起来。所有人唯恐在屈服时间上落于人后……唉。我原本想借着福建山地练练兵地,没想到依旧是白费心思。” 赵兴说完。凝视着窗外的灯海,点着脑袋继续感慨:“打占城国,我们没遇到什么苦战;打大理,我们依旧是一路行军;打福建,还是马到成功,真令人失望啊。一支没有经过苦战的军队,怎么应付我们的北方强敌,万一他们将来遇到了西夏与辽国的军队,该怎么坚持战斗——愁啊!” 帅范心中翻了个白眼:“你赵离人跟人打仗,会允许别人占尽优势吗?……我估计,这辈子我是见不到了。” 陈不群闷闷地插嘴:“我刚才还在跟老师说呢,我广南水师最近在阿拉伯吃了个大亏。也是我的学问不够,竟然让阿拉伯人火攻船占了个大便宜——水师目前损失补给船七艘,中型快帆船十一艘,小型登陆船二十三艘,巨舟三艘,其上的火炮也随船沉于海底。 我正在向老师认错,看来,打败一片海域的敌人,非得老师亲自出马,学生学艺不精,辜负了老师。” 帅范瞪大了眼睛:“难道这就是大人期盼地苦战——陈钤辖,你遇到了多少艘战船?” 陈不群躬身回答:“具体数目我还不清楚,但当时,我们遭遇了战船无以计数。据我所知,各船统计的战果是,我们撞沉了不下三百艘小船,发炮击沉了不下五百艘划桨船。而阿拉伯人还有一种怪船,船上的桅杆不是一个,它的尾部还有一个桅杆,这种船转向灵活,我们费尽全力,轰沉了不下一百艘这样的船……还有阿拉伯巨船,那种战船上可以载送三千人左右,其上有投石炮。 另外,我们当时遭遇了三千余艘纵火船,虽然我特意选择了开阔的洋面进行战斗,但依然损失惨重……” 帅范惊奇的张大嘴:“这哪里是大败,分明是大胜嘛。按照你刚才说的,你至少遭遇了一支五千只战船地舰队,遭遇如此庞大的舰队,你还能全身而退,实在是高明——确实,海面交战,我拍马也赶不上你。 你被纵火船烧毁了几条战船,这不算什么。你知道希波战争吗,在咱们周武王时代,希腊与波斯就发生了一场侵国战争,也就是你老师所说的温泉关战役。在那场百年战争中,希腊人使用了一种疑似火药的火攻船,那种火药称之为‘希腊雪’。从那时起,希腊与阿拉伯的火攻船就称霸世界,你遭遇了火攻船,居然带着大部分舰队逃出了生天,我对你的钦佩如滔滔江水……” 赵兴在帅范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表现的若有所思,等帅范说完,他马上补充:“我刚才跟你谈到北方航线——日本北方有大量地鲸鱼。据我所知。所有地海军舰队都是从捕捞鲸鱼起家的,因为一条鲸鱼体重十余吨,甚至二十余吨,一条船是围捕不了地,必须多艘船密切合作的才行。 在合作捕鲸期间,各船要训练掌握风向、观察海面、追逐鲸鱼,一旦鲸鱼出现,还要学会包抄合拢、相互配合、掌握风向。及时发出攻击…… 阿拉伯人与希腊人都是通过捕捞鲸鱼训练船队合作的,而我们的士兵只是训练一艘船的单独航行,还没有适应‘舰队合作’,不同舰种之间地配合是由诀窍的,阿拉伯的海军已经为此训练了三千年。而我们三年的经验不可能与三千年相抗衡的,幸好有这个时代最犀利的武器——火炮,这才可以占据上风。 我刚才在想,捕捞鲸鱼可是一件获利丰厚的事情。我们的海军不妨开辟北方航线,以捕鲸作为平常地训练项目——训练舰队合作是很花钱的,唯有捕鲸能做到收入大于投入,可以让我们的训练项目都能挣钱养活庞大的舰队……我们可以在倭国之北的土地上设立一个永久训练营,依靠那片冰封大陆取之不尽地冰雪,将我们捕捞的鲸鱼用冰块冷冻住,装箱运到密州、泉州、广州,我预计。捕鲸的收入完全可以贴补你们建立训练营的费用。” 帅范拍着手,赞同说:“当然,一条鲸鱼体重十余吨,饲养出十余吨肉,需要多少条牛多少头猪,养这么多猪马牛羊又需要多大地农厂土地。但海里的鲸鱼却是现成的,不需要我们花费一点粮草。 让我算算,出动五艘战舰。平均每条船捕捞回十条鲸鱼。我估计也是大赚特赚的,且不说鲸鱼肉仿佛小牛肉一样鲜嫩。就说鲸鱼的味道,还有鲸胃的特有的‘龙蜒香’,这玩意,一两价值十七两黄金,简直贵的离谱。” 赵兴转向了源业平:“我们在长门有基地,再向北行,我希望在北海道、北方四个岛再设立补给基地,但海军地冬训营,我希望设在更北方的生女真营地——这事要大张旗鼓,我要让女真人知道,我有能力随时抄了他们的后路。” 赵兴接着转向陈不群,又说:“如今我广州成立了三支分舰队,但除了第一分舰队外,其他的人还很生嫩,他们以前驾着单个船只出海,只有‘船只’的概念没有‘舰队’概念,我希望培养他们的团队概念,你从三支分舰队中抽调精锐,补充第一舰队的损失,等你送完诸藩国国王去扬州后,直接北上,带源推官去,他会帮助你在北方四岛设立锚地,我希望你们在那片海域展开捕鲸训练,等到明年开春,你们再满载而下…… 看来,打阿拉伯需要我亲自出面,我们用一年时间准备,等明年秋季信风刮起的时候,我亲自带舰队南下,倒要看看阿拉伯人有什么本事抵挡我们地大炮。” 帅范在一旁插嘴,他纯粹是扇凉风、泼冷水:“阿拉伯人可是一个横跨欧亚非大陆地大国,虽然在海上四强国手里吃了点亏,但他们在南线的舰队毫无损失,随时可以聚集起超过三万艘舰船地海量舰队,在阿拉伯近海,我们跟他们战斗那是找死。但阿拉伯人绝不会离开近海,我们该怎么让他们离开近海,这是个大难题……” 陈不群插嘴:“我们这次最大的损失是让广州蕃人发现了非洲的快捷商路,如今他们已经学会直接航行到非洲,而我们的护航舰队为了保护他们,却要应付阿拉伯人的近岸攻击,实在得不偿失。” 帅范对此也好像早有预料,他不以为然的回答:“第一期、第二期《海事新闻报》刊登了世界地图,而阿拉伯人掌握了纬度航行法,我宋人掌握了指南针,这两个结合,在大海上就是无敌了…… 然而,我广州却并没有对这两项技术实行保密,任何人到了广州都会从广东水手那里获得指南针技术。以后,只要知道大概方向,知道前方必定有陆地,就能茫然无知的航行到非洲……这并不奇怪,我看到那两份报纸,已经猜到了结局。” 说话的功夫,承办今日开幕典礼的广州各大酒楼已经纷纷派伙计在十二楼为官员们布设好酒席,而广东官员们看到赵兴与亲信聊得火热,已经纷纷带领官妓走下了十三楼,抵达十二楼。不久,丝竹声渐渐响起,官员们行酒令的一声声嘶吼响个不断,眨眼间,整个十三楼只剩下了赵兴与几名亲信……还有李清照牵着她的准丈夫赵风。 大人们在这里聊天,两个小孩躲得远远的,在那里窃窃私语,不过,好像大姐姐李清照话多,赵风依旧以他一贯的闷葫芦姿态,有一句没一句的哼哼着。 十二楼里,刚才那名伎乐又唱起了《越人歌》,似乎在向新的目标进攻,在婉转的歌声中,赵兴在空荡荡的大厅慢慢回答:“不怕,被蕃人发现那条商路并不是天崩地裂的事情;被阿拉伯人击沉了我们的炮舰也不是世界末日——文明的魅力在于创造,那些战舰上装备的都是青铜炮,我正想全面淘汰那些粗笨的火炮。 而火药配方也不用发愁,即使阿拉伯人俘虏了我们的水兵,从而获知了火药配方,也不怕,因为配合新式的钢炮,我们已经创造出新式的火药。 过去的黑火药毕竟硝烟过大,爆炸威力不强,我们广州制造局正在研究新式火枪,新式火药威力更大更强,相信等十来年后,等阿拉伯人弄清了我们的火药配方,熟悉了我们的火炮,我们已经更新到新式火炮,新式火药——文明不是收藏品,技术也不能变成为古董,只要我们保持旺盛的创造力,阿拉伯人早晚要在这方面吃个亏。”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大宋该享受的权益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大宋该享受的权益 稍作停顿,赵兴接着补充:“不群,自你走后,制造局一直在研究用数学方式测算火药的威力,他们用精确的称量计算出发射一斤弹丸的火药分量,而后将每份火药用棉纸包裹起来,一份火药就是一个纸包,可以根据射距添加不同的药包。在这种精确的度量下,我们的火炮兵、火枪兵会射击的更精确、更快速。 除此之外,我们还对新式火药进行了度量,目前我们手中已经发现了三种可以替代火药的产品,一种是制造胰子(肥皂)的副产品——我把它称之为‘甘油’。这种甘油用绿矾油(中国古代炼金术士用这名称称呼硫酸,但实际上在这里赵兴说的是硝酸)处理过,它会产生剧烈的爆炸。可惜这种爆炸我们还无法控制,似乎稍有震动,甚至在制作的时候,绿矾油滴入的速度过快,都会产生爆炸。我们为此已经损失了一百多名研究者,我的工坊也被炸毁了数次。 但此后,我们制作出温度计——而后,我们发现研制这种甘油炸弹的秘诀:控制温度在30度之下,也就是平常的广州秋季天气温度,在这种状况下,甘油炸弹是稳定的。 随后,我们又用绿矾油处理过棉花,发现这种棉花燃烧迅速,也能当作炸药使用,而且极其稳定,硝烟很少。我们又发现,如果用甘油炸药浸泡棉花,这种新式炸药的爆炸更猛烈…… 诸位,什么是文明,这就是文明!我们不断创造,我们不因循守旧,我们通过不断创新。将那些蛮夷甩的远远地,并借助这种创造欺辱他们——这种欺辱,是诸神赋予‘创造者’天经地义的权力。 我们有权欺负那些不思进取的民族,并在生存竞争中淘汰它们,占据他们的土地,享受他们的资源。这就是大宋!是大宋对南海天经地义地权力!现在的南洋,在我大宋面前就是熟透的果子,我们只要轻轻一伸手。就可享受他们的一切!天予不取,必受天罚! 到目前为止,黄大他们还没有解决两种炸弹的储存与运输问题,但他们的研究使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不光只有一种炸药,能爆炸并产生巨大爆炸力的东西很多,它还有待于我们的发现——我相信不久以后,他们总能找到解决办法。或者是应用办法。这种创造力必然赋予我们享有更大地权力! 目前来说,这两种炸药威力过大,普通的枪管与炮管无法承受它们的爆炸力,而我们正不断研究新式枪管、炮管,现在广南枪支更新换代的频率。必须多大宋官员更换小妾的频率还快。等到研究产生了结果后,相信我们的火炮、火枪会威力更强,到那时……” 赵兴的话嘎然而止。 他没有介绍第三种炸药。 源业平在赵兴说话中,一直闪动目光。等赵兴说话稍一停顿,他马上说:“长门殿既然有这么大的本领,何必再跟北海道地肃慎人纠缠呢?我们只需要在那里建一座小城,架上四门小炮,而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整个北海道就成了我们的领地——长门殿与公卿关系密切,我相信只需要长门殿开口。公卿们一定会同意的。” 现在的日本,关东武士团正与天皇为了权力争夺激烈。赵兴曾经用金钱买下了长门附近的土地,而后甚至驱逐了长门原来地领主,并侵吞了附近几个领主的土地。当时日本天皇正在与强大的关东武士团苦斗,无暇顾及赵兴的扩张。此后,在动乱频繁地日本,与世无争的长门领反而是难得的平静之地。公卿们一边源源不断的从长门获得大量的宋国奢侈品,一边享用长门交纳的丰厚税金。这让他们对长门的富足垂涎欲滴同时。又再度默许了长门的扩张。 等到赵兴在广州站稳脚跟后,长门地宋商在赵兴的强势下。越来越挺直腰杆,此后,长门与日本国的地位陡然一变,日本的大名与领主不再想着从长门占便宜,反而唯恐长门的宋商势力找着由头,帮助争斗中的某一方,如此一来,战争的天平就倾斜了。 源业平这几年替赵兴经营耽罗岛的势力,在耽罗岛地基业稳固后,他也作为赵兴地代理,时不时的回长门耀武扬威一番。随着长门地位地变迁,如今他这个“被驱逐的人”重新列入源氏家谱,关东武士团正在竭力拉拢他,而公卿们也唯恐一向倾向宫廷的长门,因为有源业平这个变数而倒向关东武士团,所以在最近决定增加赵兴的封领,源业平这次就是带着天皇诏书跑回来的。 这时候,日本国上下正处在“群体性大宋仰慕癫狂症”中,他们对于本国国民担任宋朝官员,不仅没有抵触,反而觉得这是天朝上国赏赐的莫大荣耀,源业平借着他那不入流的推官身份,进入日本后也成了日本的时尚代表、公卿们追逐的偶像。而日本国上下,对于赵兴这位有着日本官衔的宋人,竟然能够做到“天朝”三品官员,全国上下无论百姓公卿感觉到这是一种天朝恩赐,为了不让赵兴在日本的官衔相比宋国显得不入流,公卿们特地赠送给赵兴一个“征夷大将军”衔——貌似正常的历史中,南宋时期也有一名日本人在宋朝做了个不入流的小官,日本国立即给他奉上“征夷大将军”的名誉官衔。这个日本人死后,其家属还哭着喊着要求葬在“天朝”(其墓至今犹存)。 因为有这种身份,源业平刚才的劝告也带有不同寻常的意味。他带着日本天皇的封赏而来,也知道赵兴对此不以为然,所以也没郑重要求赵兴拜领倭国官衔,但他怂恿赵兴开口,要求天皇封赏北方的冰封之岛,这也意味着:只要赵兴愿意为北方那片贫瘠的土地交纳象征意义上的赋税,日本朝廷上下是求之不得的。 赵兴也是个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地主儿。在他的记忆中,北海道一直是日本人不太关注的领土,到了明代前,哥萨克移民迁移到北海道,日本人称其为“虾夷”,默认了那群哥萨克对北方土地的拥有权。 这时候,如果他出面要求对北海道的领主权,并愿意象征性的交纳一定性的赋税。估计日本宫廷一定心中窃喜——连那片冰封土地也能收上赋税,他们怎么不肯。 “土地,我对土地的渴求从无止境,哪怕是片冰封大陆——就按你地意思,向天皇要求封赏北方领土……”赵兴眨巴眨巴眼,心里盘算了一番,又补充说:“那片领土冬天连大海都结冰,港口根本不能使用。只有夏天可以做一个临时的歇脚之地,所以赋税不能定的过高,我愿意支付大约百贯左右——只有这个数字我能接受。” 据赵兴所知,北海道可是一个大型的渔场,在冷水里。海洋生物生长缓慢,鱼肉格外鲜嫩,而北海道取之不尽的冰,恰好是这个缺乏保鲜技术的古代最需要的。况且。那些滞留广州的白人水手对捕鲸加工非常在行,有了他们带领,赵兴相信占据那片土地,一定不会亏本。 既然捕鲸本来就是个极其赚钱地行业,为什么到了赵兴手里,做不到淌金流银? 源业平苦着脸答应着,半晌,他又小心的试探说:“大人。这事你不着急吧?……我好不容易回到大宋,正好想享受一下,如果大人不急,我明年开春再回去。” 赵兴轻轻点头许可,又转过身去吩咐陈不群:“你带着那些朝贡藩王北上的时候,一定压着路程走,争取在天宁节后抵达扬州,而后再慢慢北上。” 陈不群回答:“老师。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有点担心,我带来的那些酋长。顶多是海外一个部落之王,让他们冒名国王朝贡,这事……” 赵兴咧咧嘴,无声地笑了。 在制造假国王朝贡这件事上,赵兴无论怎么算,顶多也就是一个零售商。赵兴还记得他在现实世界曾听到的一段传说:传说郑和曾引领马尔代夫国王,慕名朝贡。结果“郑和下西洋六百周年庆典”的时候,马尔代夫人面对央视邀请却回答,在他们本国自己记述的历史上,国王从来没有离开本国地记录…… 历史就是这样,如果细细查究,那些朝贡使者十九八九都是来骗钱的,陈不群不知道,他心里担心,但赵兴却一点不慌。 这是一件全体官员参与造假的事情,没有人敢把真想说出去,赵兴笑着安慰:“无妨,广州舌人行会派出专人陪伴那些人上京,你只管在扬州把这些人卸下去,其他的事与你无关——当然,也与我无关。 这就是一场表演,譬如禁军表演的戏剧歌舞,没有人会追究他们的真实身份,陛下不希望人追究,百官也不希望人追究,咱们最多只是提供了旅行工具而已。” 帅范在一旁插嘴:“隋代的时候有这样的例子,说是来朝贡地使者所有的开销都由朝廷负责,为了显示天朝的富足,他们进饭馆吃饭都不花钱,由官府付款。为了显示天朝富足,他们还用彩绸扎在树上,让整个城市显得五彩灿烂。 每常读历史,读到这里我都在想,这些钱花在外人身上,何不如花在自己百姓身上,为什么他们对外人总显得那么亲切?没想到,你我今日也要帮忙演这么一出闹剧。” 赵兴苦笑了一下,答:“在这之前,我已经将‘朝贡骗局’在私信里对端王说了,期望他能上达天听——可朝廷没人在意他们是真是假,他们只需要一场‘万国来朝’,现在我也想通了,这就是一场表演,参与者都是戏子,他们只是扮演国王角色而已,何必当真——戏子演出,怎能不付费,所以朝廷赏赐,也是应当!我已经要求每位使者只携带一件国礼上京,但愿朝廷也给他们回赐一件国礼。如此,想必朝廷花费不大,不至于劳民伤财……” 帅范叹着气:“说起来,我们都是这件事的推波助澜者,如果我们不攻灭大理,压服南洋,朝廷也不会动这个心思……” 赵兴哑声笑了。 帅范这是错误的估计了小皇帝的性格。 小皇帝一直处于高太后的压迫下,高太后突然过世。恰好小皇帝又处于青春逆反期,他急于证明自己的本领,急于想使自己超越父皇宋神宗,所以即使没有赵兴在南洋做手脚,西夏地屈服也会使小皇帝大张旗鼓地庆祝,以向国民证明自己的功绩——真实地历史上,小皇帝就是这么做的! 与此同时,章惇等新党人员他们也需要这场戏。他们需要向国民以及天下的士子证明:他们的政策是对的!按照他们的政策行事,迎来了“万国来朝”地盛大场面。 而章惇与小皇帝的隔阂,也他迫使需要这么一场庆典,来讨好小皇帝,来证明自己的本事…… 这就是赵兴所说的:这是场全民参与的造假行为。身在局中的每个人都是清醒的。他们都知道自己在表演,所以没有人去追求真实,事后,他们还会把真相重重掩盖起来。以营造虚假的盛世景象。 这个“盛世”比正常地历史早来了一年。 光明塔聚会后,陈不群接着派遣先遣队抵达长江,开始清理航道,控制长江航道船舶数量,以便腾出航道迎接贡使。在朝廷大臣紧张的期待中,天宁节姗姗来迟。 大臣们立刻迫不及待地宣布“普天同庆”,同日,广南海军先遣团队在枢密院许可下。开始封闭长江河道,只准船只贴着右侧江边缓缓行驶,而自江心至左岸的大片区域都空了出来,早就期待这一天的扬州百姓穿着盛装来到沿江的岸边,观看万国来朝地盛大庆典。 正午时分,随着几声号炮的响声,天际边首先出现了几根巨大的桅杆,接着。广南海军第一舰队的旗舰镇远号出现在江心。 沿岸地百姓发出一声欢呼。但紧接着,他们的欢呼声含在了喉咙里。出现了一片压抑的惊愕声。 镇远号的桅杆冒出江心后,并没有停顿。紧接着,不停的有桅杆出现在天际,这些舰船都是与镇远号同一级别的千料(五百吨)炮船,特地为这次庆典刷成红色的船帆吃满了风力,它们庞大的身躯在风帆地吹动下,傲慢的一艘接一艘行驶在江心。 尾随它们出现的是六百料(三百吨)左右的补给船、两百料(百吨)左右的快帆船、五十吨左右的纵火船……眨眼之间,如同森林般茂密的桅杆布满了江心。这支庞大的舰队排列着整齐地队形,所有地船上挂满了彩旗,它们像一堵移动的铁墙,或者像一座陡然压下地泰山,呈现给大家的是铁与火的力量的。 在这样庞大的武装力量前,沿江观看的百姓说不出一个感叹的词,只感觉气氛凝重的令人双腿发软。 在这支舰队面前,迎候的官员也说不出话来,他们张嘴结舌,冷汗直流的看着舰队冲他们压来。 官员们正在惊愕间,镇远号又升起了一连串五色旗,紧接着,号角长鸣,战船的舷侧推来了无数小窗户,窗里依次探出了无数圆圆的金属管。刹那间,这些金属管依次喷出一股白烟,稍后,江中才传来隆隆的炮声…… 这次舰队鸣放的是空弹,这种鸣放巨响的动作,扬州官员以前也见识过,比如禁军在进行节目表演的时候,就喜欢鸣放霹雳火球以烘托现场的气氛。但巨炮给人的压迫感远比霹雳火球强大。它那隆隆的吼声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欲望,烈火与硝烟更带给人无尽的恐惧,以至于巨炮响过许久,扬州官员才喘过气来,一名官员强笑着调侃:“原来广南的霹雳火球是用管子释放的,这声响倒是比扔在地下的要响亮。” 说话间,巨舰镇远号转舵了。 黑火药能弄出巨大的硝烟,鸣放礼炮后,镇远号庞大的身躯都笼罩在硝烟中,随着它的转舵,先是尖尖的撞角穿出浓雾,接着,它那庞大的身躯一点一点的从硝烟中显露出来,像一头从地狱深渊里钻出的恶魔,扑向扬州码头。 离的远了,扬州官员只觉得广南战船线条流畅,身躯庞大,但战船驶进码头,官员们才真正体会到这艘战舰的身躯有多庞大,他们站在岸边,仰望着船甲板,只觉得那船甲板高不可攀,许多人抬头过高,以至于跌落了乌纱帽。 镇远号放下悬梯,此刻,江心驶过的舰船依旧依次鸣放着礼炮,整个江面都笼罩在浓浓的硝烟中,天地间充斥着隆隆的雷响,礼部主持迎接的理藩院官员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迎向了悬梯,船上,顺着悬梯爬下来一个广南水兵,这水兵给理藩院官员的第一印象是:妖,非常妖。 那水兵穿着一身白,唯有袖口领口镶嵌着几道红色装饰,胸前挂满了亮闪闪的小铁片,阳光下一晃一晃。他头上戴的帽子也非常怪,似乎一不小心把谁家的锅扣到了头上,那口铁锅刷成了红色,锅帽中央还有一束白缨。 最离谱的是,他还戴着一双白手套,脸上还配着一副紫色墨镜。 那个人脚踩到地上,开始整理服装,理藩院官员低声冲旁边的人说:“常听说广南‘服妖军’穿着如何怪异,如今一看,果然是妖。比我想象的还妖!” 果然,那名水兵整理好军装后,以正步姿态跑向理藩院官员,自报“妖”家门:“广南‘妖军’第一旅、第四营、第十三都、广南经略司海军第五将、效用‘大将’佘正楠,奉命护送南洋诸藩国朝贡使抵达,请问,哪位大人是礼部宣慰使、衣裤使?” 为首的礼部官员昂然出列,笑嘻嘻的答:“本官、某某……在此迎候。” 稍停,他又压低嗓门,警告性的劝解说:“佘大将,此乃朝廷庆典,你身为朝廷官员,为什么不穿着朝廷官服,却要穿这身妖服——这未免太妖异了!” 佘正楠眨巴眨巴眼,好奇的问:“大人,这就是我的官服呀,怎么,这身官服不好吗?” 理藩院官员还想解释,旁边一人用脚一踩他,附耳低声说:“传闻,广南大将营里面的人都是广西、广东的夷人,这些夷人本来就是化外之民,他们穿什么都不为怪?大人,此人姓佘……广南那头老虎可是人称‘惹不得’。” 理藩院官员马上醒悟过来,立刻换上一副笑脸,频频点头:“不错不错,这服装真是妖艳……嗯,那些外藩使者都在何处?怎么还不见他们下来?” 第三百二十六章 小皇帝驾崩 第三百二十六章 小皇帝驾崩 “妖人”佘正楠翻手从身边取来一个卷宗,递给理藩院官员,敬礼后回答:“大人,这里是他们的名册还有呈献的国礼,以及陪护他们的广南舌人。大人,我家安抚使大人特别交代:贸易的事情归于贸易,朝贡的事情归于朝贡。他们上京只准携带一件国礼,随身携带的货物则已在广州发售,朝廷无需为他们的货物额外赏赐。” 理藩院官员哈哈笑着,答:“你家赵大人不肯吃一点亏。行,我知道了,朝廷那头自有安排。” 此刻,江面上炮声已经停息,许多船只已经开始在江心下锚,江风逐渐吹散硝烟。那名妖人得到理藩院官员的答应后,从腰中抽出一柄象牙镶嵌手柄的短手铳,那名理藩院官员手微微一动,正打算双手接过对方这份礼物时,却发现这妖人压根没有给他送礼的意思,他转身用手铳冲天,放了一枪。 随着这枪声,江心下锚的船只发出了一声号子,那些大船边吊起了一艘小舟,小舟上坐满了打扮怪异的蕃人,肤色有黑有白,还有黄色。 这些小舟被慢慢的放入江中,军舰上一声号角,小舟两边竖起了两排船桨,一名穿着大宋正规军人的上红下黑军装的军官在颠簸的小舟上直起身子,将一枚口哨含在嘴里,随着一声长哨,小舟两侧的船桨落入水中。 紧接着,那名军官用哨音指挥小舟里的划桨手有节奏的划着桨,在这些桨的划动下,约四十艘小舟划向了扬州码头……直到这时,扬州百姓才恢复过来,他们齐声发出一声欢呼。有的人还开始往江中扔霹雳火球,以增加喜庆气氛。 理藩院官员叹了口气,遗憾的咂了咂嘴,说:“可惜,原本按照仪式,这些人要呈送朝贡地礼物,给沿途的百姓观赏,以显示他们那份仰慕之心。但赵离人竟然只许他们携带一份贡礼。” 江都令吕悦吕欣然跟赵兴是旧识,他用熟络的口气介绍:“赵大人这几年四处搜刮,我听说他在南洋刮地三尺,如今这些人来朝贡,我猜赵大人一定是心疼他刮来的那些钱,怕朝廷一时大方,又赏给了这些藩王。” 理藩院官员得意的望着驶来的小船,补充:“早就听说赵兴是那些南洋藩王如猪狗。你瞧,广南这些士兵哪里是‘礼送’使者,分明是押运嘛……我听说赵大人有私信给章相公,章相公已经答应他了,朝廷这次绝不厚赏。只以平常态度接待。 对了,赵大人还叮嘱,别给这些藩王诉苦的机会,他那些陪伴的舌人确实是监视来地。听说他这几年把南洋藩王欺压的很狠。朝廷也不希望这些藩王在庆典上闹出事来。放心吧,这次典礼虽然浩大,但朝廷也就是‘以礼相待,以礼相送’。” 江边的小舟依次靠上码头,在广州舌人的陪伴下,那些藩国使者依次上前冲理藩院官员行礼,理藩院官员满意的看着这些蕃人的礼节,禁不住对那些舌人赞赏说:“看来。广州官员把这些人教导的很好嘛,或许,我们能缩短训练时间,赶的上正旦。” 按照朝贡地规则,朝贡使者来到京城后,先要由理藩院官员给他们教导天朝礼仪,包括进殿叩拜礼仪、应答礼,还有。按照规矩。他们不得到皇帝的许可,是不准抬眼观察四周的。只准盯着脚下——这项规则是因为外藩的人都长相怪异,礼部官员生怕他们的相貌或者举止惊吓了皇帝与官员。 现在,理藩院官员发现这群外藩使者明显接受过初步地礼仪调教,这让他们减轻了许多劳动量。 原本外国使者来朝贡,理藩院官员至少要教授三个月到七个月礼节,现在看来,也许两个月能完成任务,刚好赶得上正旦庆典。 理藩院官员在扬州码头忙碌,赵兴那里在广州已着手研究新式铸炮技术。新铸造的小钢炮分别含锰钢10%到30%,广南火器局的人正在向赵兴演示新火炮、新火药的威力。 隆隆地炮声响过,赵兴举着望远镜观察着炮的落点,帅范耐不住,他跳上马,催马向炮弹落点奔去,不一会,他又骑马赶回,摇着头,叹息的说:“新式火炮虽然轻便了许多,这火药威力也大了许多,但依旧不是我想要的火炮。这炮弹就不能想法改进一下,一个实心大铁球,砸到地上也就是个大坑,顶多弹跳几下,这能有多大的威力。 我还是比较欣赏你的手雷,这玩意虽然近一点,但一扔出去,一炸一大片,什么时候我们的炮弹也有这种威力,一打出去就炸,一炸一大片。” 赵兴笑着回答:“已经够了,我对现在的火炮火枪已经非常满意了,这是现阶段我们能做到地、最先进也是最厉害的手段,至于进一步发展——你可以提出你的设想,让后人操心去吧,我们总不能把后人的活都干了,让他们只能重复我们的努力。” 帅范点点头:“这倒是!现在的技术手段,也只能是做到这一步了,采用新式炸药后,可以改进手雷,还能利用旋风炮把手雷发射的更远,这已经够了。至于远战,目前来看我们的铁炮也能应付…… 这倒让我想起环庆,我们地小炮装到炮车上,一匹马就能拖动,再跟西夏人交战,想必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旁边一个官员笑着插嘴:“赵大人至今还想着环庆,还想着夏人,既然如此,赵大人替环庆训练地火枪手怎么不还给环庆路?” 这位官员是新任广南东路察访使燕瑛,在他抵达广南东路之前,潭州通判毕渐上书朝廷,要求朝廷将元祐年间在全国各地刻录的碑刻纪事全部碎毁,章惇兴奋地赞同了,于是。欧阳修地《醉翁亭记》,苏轼的超然亭纪……等等一大批著名碑文禁毁,一时之间,无数大宋卓越文化毁灭。 同月,贬官范祖禹死在广东化州,梁焘死在化州,这是最后几位死在广南的前任政事堂高官,至此。整个广南的贬官只剩下了苏轼还有苏门四学士。 此时,西夏人已经请求了议和,朝廷也容许了。但同时,他们在上个月入寇义合砦——张诚用手雷狠狠教训了这伙人;本月,西夏人再度转攻塞門砦,又受教训,西夏人开始安静下来。 西夏人地议和使朝廷感觉到天下太平,与此同时。他们继续的入侵并没有使朝廷感到惊诧,因为西夏人向来如此——按现在的话说,西夏是个分工明确的国度,国内主管议和的大臣只管跟大宋朝廷议和,而国内入侵的大臣则只管入侵大宋朝廷。他们互不干涉内政。所以,西夏会一边卑躬屈膝的议和,一边狂傲地频繁入侵大宋。 而议和前与议和后稍有不同的是:议和后地入侵不再由国家出面,而是由地方政府出面。故此规模比较小。但你要因此斥责西夏,西夏人就会装糊涂,振振有词地回答:我们西夏国主跟你议和了,但我们下面的军州却没有跟你们议和;我们政府答应不再入侵,可我们下面的军州没有答应不入侵。所以我们不算言而无信,不算撕毁协议,不算无赖国度,我们很有道德地信守合约。我们很君子…… 对于这样的流氓国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它把“国家”与“辖下的行政省”割裂开来,理直气壮地跟你耍无赖,所以宋朝庭只能忍下这口气,无奈地看着对方的撒泼…… 赵兴嘿嘿冷笑着:“燕大人,我听说西夏人也有了火器,我一直纳闷谁卖给西夏人的。我无法追查这事,但我打定主意:吕惠卿不调走。这支火枪队我不打算交还环庆——你跟朝廷说实话。就说对吕惠卿这样地人,我不放心! 至于吕惠卿……嘿嘿。你告诉他,研究火枪的经费很庞大,从中稍稍克扣点就是一笔不小的费用——你只要告诉他这句话,他必定会哭着喊着要求自己研究火枪,哪怕我塞给他现成的火枪,他也坚决拒绝。” 燕瑛尴尬的咳嗽了几声,帅范阴着脸插嘴:“我听说章楶章老大人在前线作战,甚至身死战场,但吕惠卿却在向西夏人兜售章楶老大人地战果,包括西夏战俘与军械物资……可朝廷竟然因为吕惠卿属于同党,对这种行为不管不顾,还说这符合儒学道德,吕惠卿这是在贯彻“以德服人”的主张,那是大仁义…… 我听说陕人都私下里说:惠卿不除,陕难不止——可我知道朝廷并不在乎陕西百姓说什么,‘人言不可畏’嘛。这话我不怕你告诉朝廷,我们几个都是追随大人从环庆下来的,我等时刻想着杀回环庆,大人在福建、广西练兵,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对付西夏,可朝廷只因党争便如此袒护吕惠卿,实在令人绝望。所以我赞成转运使大人的主张,火枪谁都不能给,研究火枪是可以拿钱地,让他们自己研究去。” 燕瑛打着哈哈:“我听说吕升卿、吕温卿最近被人整的够呛,大人还不解恨吗?” 赵兴笑而不答,帅范哼哼两声:“岂止,这两人僵而不死,我等……” 赵兴恰在此时,万俟咏慌慌张张的跑来,一见赵兴,压低嗓门嘶喊:“大人,端王来信……” 万俟咏喊完这话,发现燕瑛在,声音嘎然而止,因为声音咽的太急,万俟咏面红耳赤,许久才咳嗽出来。 燕瑛听到这个敏感的词,他走开几步,躲到一边,万俟咏一见燕瑛主动回避,再也憋不住了,他急急的喊:“京师快信,陛下因为操持大典,劳累过度,与殿中突然昏迷。” 赵兴一惊,他默默仰望北方,心里说:“天下太平的日子提前来了一年,难道小皇帝死亡的时间也提前了一年?这莫非又要变天了,只是不知道这次变天是好是坏?” 帅范焦急地问:“几天前的消息,这是几天前的消息?” 燕瑛这时已经听见此处的谈论。他顾不得避嫌,大汗淋漓地跑到赵兴身边,也急着催问:“陛下病事如何,太医的诊断是什么,可有后续消息?” 万俟咏看了燕瑛一眼,扭头向赵兴叙说:“这次消息,端王动用了紧急传讯渠道,马梦得先用信鸽将信传到杭州。杭州再用快船送到广州,前后只花了三天的时间。但因为是用信鸽送信,消息很简略,只有寥寥一句,后续的情况还不知道。” 赵兴沉默了片刻,马上转向帅范,问:“现在,立刻点齐广州军队。集结在码头准备上船——我们需要花多长时间?” 燕瑛惊疑不定,帅范马上回答:“广西地军队撤不下来,而我们另一支军队护送修运河地民工去了宜章,现在,唯一可以动用的就是福建那支朱雀军。也就是大人替章楶老大人训练地环庆路火枪手,他们装备齐全,没经过什么大战,弹药充足。还都是百战老兵,唯一欠缺地就是对火枪的熟练程度。 如果我们现在派快船去福州,而后沿闽江赶往水口镇,大约需要三天时间,再召集他们于泉州登船,也还需要三天时间——给我十天时间,我能完成登船任务。” 燕瑛到这时才理解赵兴在计划着什么,他大惊失色。 赵兴跟端王来往这不算什么秘密。因为赵兴一直神秘的保持着对宫中的友好姿态,每年他都会运送大批礼物进入皇宫。而且在京城的许多宗室子也会同时收到他的礼物。虽然大宋朝对宗室王爷与外臣的交往多有禁忌,但小皇帝赵煦却对赵兴这种行为不管不问,连章惇遇到御史询问也含糊其辞。所以刚开始燕瑛听到端王给他送急信,一点不觉得惊讶,直到此时,燕瑛发现赵兴筹划的是出兵,这才有点慌了。 此举已有谋反嫌疑。 燕瑛感觉到自己地两腿发软。头皮发炸。但职责攸关,他还勉强劝解:“赵大人。不能啊,陛下若真病了,我大宋需要的是稳定,需要的是各地守臣各安其位……大人这时出兵,万一陛下病好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赵兴咧嘴笑了:“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告诉你吧,我是亲自护送藩使上京朝贡。先前,陈不群护送的那批都是级别小地藩王,如今交趾国的李源郡王、陈公川郡王已经抵达我的府中,这两位郡王上京朝贡,非得我这位地方最高长官出面陪送……燕大人,你多心了。我只是护送藩王入京朝贡,仅此而已。” 燕瑛还想劝解,赵兴已经扭脸向帅范下令:“就照你说的,立即调遣水口镇地朱雀军,命令他们快速向泉州集结,同时征发第三舰队今晚起锚赶往泉州——我亲自去。” 万俟咏一挺胸膛:“下官会替大人看好广东。” 帅范用拳头一敲胸膛,回答说:“大人,这种事情我当然会陪你。” 燕瑛已经瘫坐在地下,可是现在没人理他,帅范接到命令,一手按着帽子,一手按住腰刀,快速的向自己的战马跑去,赵兴接着下了一连串命令,宣布了广东第三舰队的登船命令,而后意犹未尽的一指刚才测试的那些小钢炮,回答:“目前看来,似乎含锰30%的钢炮性能最佳,把库房里的所有地锰钢炮都给我拉到船上去,另外,新式火药制的手雷也都给我带上。” 赵兴说完,黑人随从泰森已经牵过战马,赵兴翻身上马,冲万俟咏挥了挥手,催马跑开。 燕瑛瘫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冲万俟咏喊:“万俟大人,这是谋反,谋反啊。” 万俟咏振振有词的回答:“你错了,我家大人是护送朝贡使上京。请记住,你现在也是广州官员了。嘿嘿,陈不群大人带领兵船进入长江,想必,现在长江江面已被封锁,传信的快船根本无法通行。而从陆地传讯,那可要七八个以后才能传送到京师。所以,即使你从陆地传信,说我家大人私自出兵,且不说这消息真假,即便是真,消息传到京城也是七八个月后了,这样的消息是无效信息,而你脱不了一个‘知情不报’之罪。 想想看,你现在什么事不做做好。如此,你还可以祈祷我家大人确实是护送朝贡使入京,大家都相安无事,否则的话,你也是叛贼同党——当然,我早已是同党了。不管我家大人是不是叛贼!” 此际,扬州刚刚结束迎候外国朝贡使的工作,那些朝贡使在官员的安排下开始入住官舍,一封从京城来得急报带来了令人目瞪口呆地消息:小皇帝赵煦薨了,年仅19岁。 这比真实地历史上、赵煦死亡的日期,提早了一年。 这下子,身在扬州地礼部官员手足无措,他们急急向朝廷发出询问,希望朝廷交代一下如何安排朝贡使,但朝廷已经顾不上他们了,政事堂大臣在商讨由谁继位的问题,深宫里的向太后出山,招集大臣共议立嗣问题,章悼无视母仪,厉声说:“按照礼律,当立先皇一母之弟,神宗帝庶子简王为帝。” 向太后涕泪答:“哀家无子嗣,那么诸王都是神宗帝的庶子。故此,无论立谁,都是赵家子孙。” 章惇又说:“如此,则以长幼为序:申王当立。” 太后又说;“神宗皇帝诸子,申王虽长,但有目疾。次即端王,当立。” 章惇厉声呵斥:“端王轻佻,恐不当为帝。” 面对太后,章惇如此不留情面,在场的大臣无不皱眉,知枢密院事曾布看不下眼,大声指斥道。“章惇,听太后处分!” 连名带姓称呼人,在古代是极不礼貌的行为。这说明曾布急了。章惇无言以对,默然而退入班列,向太后遂曰:“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又仁孝,不同诸王。如此,就立神宗之子,先皇(赵煦)之弟端王赵佶为帝(即宋徽宗)。可乎?” 第三百二十七章 赵离人要谋反吗? 第三百二十七章 赵离人要谋反吗? 确立新帝后,宫中急忙派出大监前往诸王府,去请神宗皇帝留下的五位王爷入宫。不一会,宫里派出的太监返回了,却只有四位王爷赶到宣德楼,缺的那位就是端王。 向太后很奇怪,连忙询问她派遣的太监:“端王为何不至?” 太监答:“端王正在画画,不忍中断,说深夜入宫,于礼不合,且待明日入宫问安。” 向太后气的差点仰倒,章惇得意的冲周围大臣使眼色,暗示:瞧,我说对了吧,端王行事轻佻,果不其然。 向太后阴着脸,下令:“再去请——派皇城使张田带兵去,立刻将端王请入宫中。” 张田赶到端王府,端王已经把他的画画完了,见到张田带兵而入,端王赵佶变了脸色,张田再三催请,端王不愿起身。旋即,一名小史自外而入,这人张田也认识,就是端王府书记官高俅。当初张田从广西回京城的时候,曾带回一份赵兴送给高俅送过的礼物,此刻见到高俅,张田哀求:“高小史,你来劝劝王爷,咱家受命请端王入宫,端王再不走,咱家可要强请了。” 高俅反问:“张大人,究竟何事要请我家王爷深夜入宫?” 张田咬紧牙关,把头摇得像波浪鼓:“咱家不能说,请催请端王起驾。” “起驾”这个词已经约略透漏了部分内容。高俅眉毛一跳,俯身向端王俯耳嘀咕几句,端王犹自不肯动身,高俅转身向张田恳求:“张大人,我家小王爷年纪幼小,深夜入宫,身边总得有个侍应的婢女。不知大人容不容许?” 张田还在犹豫,王府门口又来了第三拨催请的人员,张田一跺脚:“罢了,你且给王爷安排一名侍女,请王爷立刻动身。” 高俅转身同王府伴当嘀咕几句,不一会,一名英姿飒爽的侍女匆匆跑来,张田猛然发现这名侍女的装扮非常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他稍稍打量一下,只见那名侍女穿着利于骑马的旋裙——也就是八片裙,裙子上披了一件“背子”,那件“背子”在腰际系上了一条绳带。由于绑扎得很紧,看不清衣服里藏着什么,不过,这名侍女腰间鼓鼓囊囊…… 事情紧急,张田顾不得多想。他急忙请端王与那名侍女钻入大轿。才走几步,张田猛然一击额,而后翻身询问在门口恭送端王的高俅:“高小史,这名侍女是赵离人送来地吧……我想起来了,这身打扮是赵离人府上侍女的打扮。我在京城之中,再未曾见如此相似的打扮。” 高俅深深的盯了张田一眼,含笑答:“张大人,非常时刻。我家王爷有点胆小。深夜入宫,总得有点依仗,是吧?” 张田点点头,把嘴闭的紧紧的,一言不发的跳上战马。 这位张田就是原来的广西转运使,他跟赵兴地关系非同一般,自然知道侍女腰中鼓鼓囊囊的东西是什么——那是手铳(火枪)。赵兴身边有一队类似装扮的女侍卫,成员包括从两广少数民族中挑选出来的军属。还有一些倭女、高丽女、交趾女,外加昆仑女。这些女人腰中都别着至少四支火铳,十几名侍女连续射击起来,不等她们把手枪里的子弹打光,数百人也休想靠近她们。 然而,一名侍女能干什么?在皇宫上万禁军面前,她们的存在顶多是个精神安慰而已。 走了数步,张田又想:端王即将登位为帝。在此时刻。我何必得罪端王呢?他想带枪入宫,由他! 于是。张田沉默了。 这一年,端王十七岁出头,未满十八。 皇宫门前,五王终于汇齐了,向太后并不说明原因,独独宣召端王进入福宁殿留宿,至于其余的王爷,则将他们控制在皇宫侍卫所在的门房。天亮,政事堂大臣们重新上殿,宰相章惇正式宣布小皇帝赵煦“大行”。接着,向太后宣布由端王继位,端王谦虚,称:“申王年长。” 向太后厉声呵斥:“申王眼疾,当立汝为帝。” 端王谦虚再三,他按照礼仪谦让三次,才在朝廷大臣地三度请求下,继位为帝,随即宣布国哀,举殿大臣们开始嚎啕大哭。 接下来该议论小皇帝的谥号,经过众臣一致认定,小皇帝谥号为“哲”。“哲”这个词用在谥号中,不是表示他生前非常明白哲理,其真实意思是:不好评价——也就是“不知所谓,故而称为‘哲’”。 换句话说,连新党人员都觉得这位小皇帝实在不好评价,或者说,他们也认为这位小皇帝赵煦做事——不知所谓。 新皇帝登位,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请向太后垂帘听政,这道命令一下,御史吴靖方立刻转身对章惇说:“章相,这位向太后与高太后心思相同,都倾向旧党,我大宋经过元祐大臣那番折腾,再也折腾不起了,怎能再让旧党复辟。” 章惇在迎立事情上站错了立场,现在新皇继位,他摸不清政治风向,不肯表态。曾布听到御史吴靖方的话,出列厉声喝斥:“吴靖方,听陛下与太后的旨意——方今国丧,新帝初立,所行第一道旨意,驳回不详,休得放肆!” 章惇继续保持沉默,吴靖方唯有默然退后。 新皇帝第一道旨意颁下后,向太后召众臣上前,商议具有执政资格地大臣,谁可以当作新皇的班底。这牵扯私底下的内幕交易,大臣们怎肯骤然表态,久之,议论不决,向太后令大臣们于枢密院参议。章惇等人如释重负,惶惶告退。此后,大殿中。向太后召请其余四王进殿致祭。接着,小皇帝下诏令端王府内侍、太监童贯入宫服侍。 数日后,章惇以前执政及从官等二十人姓名面奏向太后。名单中吕惠卿居首,陆佃,曾肇,龚原,郭知章及蒋之奇,叶祖洽。邢恕等人俱在名单上。端王看到吕惠卿的名字,微微一皱眉,他指着名单表示:“吕惠卿且放在一边。” 向太后听了这话,看了新皇帝一眼,微微点头赞许。章惇无奈,提笔划去了吕惠卿地名字,曾布接着上奏:“臣以为,叶涛也该添加在名单上。” 向太后接着补充:“如此。则王古,范纯粹也当在名单中。” 新皇帝在玉座上玩着手指,低低的说:“还有韩忠彦。” 向太后耳朵尖,立刻补充:“加上韩忠彦,去了李清臣。” 韩忠彦是何人?他是接替王岩叟担任枢密使的大臣。是韩氏家族的第二代掌门人。其父韩琦,伯父韩慎都曾当过宰相,且是新党骨干。但韩忠彦与父辈观念并不一致,他父辈曾经支持王安石变法。而他却是一名旧党人员,曾布就是顶替了他地位置,才担任枢密使,进而进入政事堂的。 章惇已经从向太后这份任命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曾布也觉得不妥,小皇帝去掉了一个吕惠卿,向太后去掉了一个李清臣,却增加了韩忠彦、王古。范纯粹三名旧党,这已经是在明显的表明了政治态度。他望了一眼曾布,叹息:“以妇人狂言之因,而罢执政名单——天下本无事……” 天下本无事,后一句话是“庸人自扰之”。 向太后被噎了一下,小皇帝装没听见,继续说:“名单上还有谁?” 小皇帝是有资格这么问地,因为现在选择的是他的辅政大臣。章惇只好接着汇报名单。曾布指这名单上的安焘。竭力推荐说: “陛下知道安焘这个人么。元祐年间,元丰旧人皆去。以显示自己不同流合污,唯独安焘在元佑四年才因为丁忧,离职回家。” 皇太后曰: “元丰末,众人皆去,惟安焘不去,说明此人名为新党,却摇摆于旧党之间,简直没有立场——除了安焘之外,其余地大臣,就依诸卿所议。” 曾布拱手回答:“陛下,圣人(皇太后)洞照人材如此,臣等更无可言者。” 此时,小皇帝赵煦已经停灵七日,按照议程,接下来要宣布安葬事宜。向太后沉吟不语,小皇帝眯着眼睛装睡觉,众位大臣谁也不开口,就等着别人毛遂自荐。 大殿中气氛沉闷,向太后正考虑措辞,章惇与曾布脑海里转着拒绝的借口,大家都在等待打破沉默者出现,没想到一名太监完成了这一使命,他慌慌张张跑进来,进大殿的时候还不小心磕在门槛上,最后一路翻滚着滚进殿来。章惇见此,沉下脸,他还没有开口训斥,曾布已经沉脸呵斥:“端庄点!” 向太后也脸色不好,因为宫中秩序混乱,意味着她对宫中事务管理不善,而她连皇宫都管理不善,何谈管理国家? 此际,向太后心中已盘算好了事后算账,她忍着怒火,和颜悦色的问:“何事惊慌?” 太监跪在地上,等喘匀了气,方报告:“大名府急报,有紧急军情。” 曾布跳了起来,大汗淋漓地问:“大名府……辽国方面有何异动?信函拿来?” 章惇也很紧张,他盯着那位小太监,神色焦急着。 向太后坐不住了,连忙问:“高遵惠有什么报告?” 小太监语不成句地回答:“急报没有信函,只有口信——大名府留守高遵惠传来口讯,说是广南水师战舰千艘,无令无诏,突入流北水河,前锋已入顺保寨。高大人已带兵阻住广南水师继续深入,他传急信来询问:朝廷可有旨意,宣召广南水师。” 向太后看了原先的端王、现在地新皇帝一眼,缓缓就座,询问:“先皇辞世地消息,可否传递到大名府?” 曾布盘算了一下,答:“现在七日了……按说应该到了。只是不知道,当高遵惠遭遇广南水师的时,先帝驾崩的消息是否抵达了大名府。不过。这消息肯定没有传送至广南!” 向太后又望了沉默的端王一眼,俯身继续询问报信地小太监:“高遵惠处事妥当……他还有什么口信传来?” 小太监叩头回答:“高大人说:广南水师开来了战舰百余艘,说是护送交趾二王前来朝贡。可高大人觉得这支队伍杀气腾腾,此外,广南已遣人自扬州护送朝贡使,怎么又开来流北水河? 而且,高大人认为,广南来地士兵数目也不妥。他们足足有三千余人,按律:广南转运使赵兴赵离人非奉枢密院军令,只能调遣300士卒,这三千士兵过境,枢密院不可能不预先知会大名府……所以,高大人将他们阻止在顺保寨,并要求朝廷派出客省使、引进使,接引交趾二王继续入京。” 大殿上。章惇面色颓废,曾布击节赞叹:”高遵惠做事果然精细——交趾二王朝贡,为什么不走扬州路线,我记得诸藩朝贡使者十日前已在扬州登陆,只是朝廷叠遇变故。令他们时至今日,尚滞留扬州…… 没有这个道理,朝贡使怎么能分两拨分别入朝呢?广南怎能让朝贡使一路走扬州,一路走流北水河。且分出先后秩序……不妥不妥,我恍惚记得,流北水河是今年才恢复流水的。” 章惇沉默不语,蔡卞回答:“不错!流北水河(黄河运河北支流)几年前断流了,今年春季暴雨不断,这才恢复了流水,可是新恢复的河流,水位很浅。我听说广南水师喜欢用巨舰,我猜,恐怕高遵惠阻止不了广南水师的深入,很可能是水位太浅,广南水师巨舟难进,故此停顿在顺保寨而已。” 大殿上一片沉默。 先皇去世,新皇登基,广南水师突然分两路入贡朝廷。虽然他们地借口堂皇。但殿上大臣说都不是傻子,他们都知道赵兴的意图不善。 许久。向太后首先打破沉默:“诏,苏轼苏子瞻复学士头衔,复起为礼部侍郎。黄庭坚、晁补之等贬官一一赦免,许他们北归,通告天下,朝廷将酌情恢复他们的官衔。” 曾布跺脚赞叹:“妙!” 章惇阴着脸,闷闷地说:“恐怕这个讯息传递不下去。赵离人做事,向来一招接一招,后手连连,让人喘不过气来——比如现在:十天前,广南水师以遣贡使入朝的名义封锁了长江,恐怕,目前朝廷对长江南岸的州县,已经失去了控制。” 向太后马上又下令:“诏,复起范纯粹为京兆府留守……我记得范纯粹正在京城,让他去流北水河宣慰。” 曾布抑制不住的脱口而出:“大妙!” 向太后颁完这两道旨意,起身牵着端王的手,下令:“现在再商议什么,终归是无用,让范纯粹赶紧出城,用最快地速度赶往流北水河。” 于是,小皇帝第一次登朝,就在这样凝重的气氛下匆匆结束了。散朝后,皇宫内一片忙乱,太监们心中惶惶,但向太后却不慌不忙回到自己宫中,坦然召请进膳。小皇帝赵佶告辞了向太后,返回自己寝宫,心中忐忑不安,急令童贯召请高俅入宫。 不久,高俅奉诏入宫,小皇帝劈头就问:“炎师,此行没什么障碍吧?” 高俅摇摇头,答:“皇宫中虽然惶惶不安,但张田却没有被撤换,我入宫没受刁难,看来太后也心中有数。” 张田是赵兴的密友,如果太后认定赵兴有谋反地嫌疑,首先要做的是:不管张田有无嫌疑,先撤换这个赵兴曾经的搭档。而目前张田依旧担任着把守皇宫大门的任务,意味着向太后心中明白。 小皇帝向高俅叙述了朝堂上的情景,纳闷地问:“炎师,你曾经与赵离人搭档过,一定知道赵离人地脾性,圣人在大殿上连续赦免苏轼、苏门弟子,还派范纯粹重新担任京兆留守,曾布连说两个‘妙’,这是什么意思,你阅历丰富,替我分析一下。” 高俅悠然神往:“果然高妙!昔日高太后就如此手段高超,向太后深受高太后熏陶,初一执政,便手段如此果断,真不愧是‘女中尧舜第二’。” 小皇帝茫然的瞪大眼睛,高俅一见,连忙干笑了一声,停止了感慨,解释:“赵离人地脾气我知道,他在环庆立下了那么大地功劳,章相却以磋磨他的名义,把他贬去了岭南,反而让吕惠卿接任他的位子。其后,赵离人所尊敬的老师,敦睦的兄长,章相都以党派之争,将他们一一贬去了岭南。 赵离人策划攻陷大理,章相却不赏赵兴,反以灭国之功厚赏张田张大人;赵离人制压南海,章相却至今不加微词,反勒令南海诸藩朝贡——细细数起来,赵离人有大功于国,朝廷数不赏不议,这是对赵大人不公,且不是一般的不公,是极度不公。想必赵离人对此也一肚子怨气,怀恨不已。 这次,他尽起广南大军,南北两路进发,目标直指京城。此举未尝没有示威的意思,而向太后先赦免苏轼,再赦其学兄,那是在缓解赵离人心中的怨气。 陛下,你想,赵离人素有尊师地名声,朝廷恩赏他的老师,他若置之不理,依旧逼迫朝廷,如此一来,他过去营造的名声岂不尽毁。那他的学说、他的理论、他的主张,今后还有谁信奉?所以,广东水师封锁长江不怕,只要赦免苏公的圣旨传递给赵离人,他就不能继续装聋作哑。 至于圣人派范纯粹去宣慰,那是图谋赵离人手中的那支军队。我听说赵离人在流北水河地军队穿着一身红,这支军队定是朱雀军,是章楶交给赵离人训练地环庆火枪手,因全身穿红,又使用火器,赵离人将之命名为‘朱雀军’。 陛下,你想,昔日范纯粹、章楶、赵兴三人在环庆,曾联手击败西夏人的进攻,此三人在环庆地威望无人能比得上。如今章楶已经过世,能制约赵离人的,能制约赵离人手中那支军队的,唯有范纯粹。范纯粹一去,赵离人再想动用手中的军队威逼朝廷,恐怕心中也会存点犹豫。” 小皇帝虽然年纪幼小,但也不是傻瓜,他默然片刻,马上反问:“你怎么知道赵离人派来的是朱雀军?” 高俅咧嘴一笑,反问:“陛下,您以为赵离人会谋反吗?” 第三百二十八章 往前一步就是叛贼 第三百二十八章 往前一步就是叛贼 听到高俅的问话,小皇帝沉默片刻,回答:“你也知道,小王驸马临终前,曾托赵离人照顾我,我与他多有私信来往——这些私信不都是你处理的吗?我知道,现在满京城的人都以为是我召赵离人上京护驾的。大殿之上,圣人曾两次张望我,可我,我真无法说清这事。 说到赵离人谋反,我知道人人都可能谋反,但赵离人不可能。他曾在信中跟我谈过‘连州演说’、‘广州演说’,他屡次在谈‘树立规则’,规则保护人人……他以遵守规则要求辖下百姓,部勒士兵,怎可能谋反呢?一旦他谋反,他遵守的又是什么规则? 赵离人曾经说过,王荆公昔日以变法的名义,无视一切成法,结果导致‘无法无天’。他还谈到:不要树立恶劣的先例。比如唐太宗杀兄继位,此后有唐一代,皇权争夺总是血淋淋的,而后导致唐朝每次继位之战,都是一场大内乱,国之精英在继位争夺中屡遭屠戮,而后中原元气尽丧,胡人轻易入关。 他还说:三国时代,曹丕逼汉献帝退位而篡,结果,他的后代也被司马氏逼迫——他常对人说:种下什么因,收获什么果。所以,刚才在大殿上,大臣慌乱不堪,我笃信赵离人不会叛乱,因为他承担不起叛乱的后果,也不敢给后代树立这个先例。 他在广南总是标榜自己树立规则,以此隐隐否定王荆公的变法,还说王荆公做事,破坏了所有规则,却不告诉人该遵循什么规则——‘法何法’不预立,结果就是无法无天,无君无父无民。那么。他这次打算树立一个叛乱的规则吗?我估知他做不到,也不敢做。” 高俅苦笑了一下,忍不住调侃一句:“陛下可知道,赵离人虽有遵守规则的名声,但他现在更显赫的名声是:擅于钻空子。陛下真的信任赵大人吗?” 赵佶怎能不信任赵兴呐?!说到宋代皇帝对亲信大臣的信任,那几乎是一种近乎偏执地信任。宋神宗信任王安石不惜亡国,宋哲宗信任章惇也不惮亡国,而在真实的历史上。宋徽宗盲信蔡京,三代人持之以恒的努力,终于完成了亡国使命……当然,更有人认为宋代三代帝王的偏执信任,不止造成了亡国,而是“亡华夏”。 赵佶孩子气的点点头,高俅苦笑着探手入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默默无语的递给小皇帝,小皇帝一句话不说,展信阅读,读罢之后,就手将信在烛火上点着。而后赵佶提起笔,在一张空白信笺上写下了三个字:“知道了!” 这三个字写的非常秀美,很有王诜的味道。 高俅也不说话,细心地折起这张纸。发现小皇帝已经在烧刚才的那张信皮,他躬身告退,小皇帝恍若未觉。 范纯粹一路往顺保寨急跑,这座顺保寨是为了防备辽国越境,而在边境上修的防卫堡垒。自从赵兴发明了水泥后,在边境的城堡已经开始募集资金,自发的改建成水泥石堡。赵兴头上挂着“检校枢密院詹事”头衔,这个官衔相当于小“使相”。民间也把这个官职统称为“太尉”——当然,连京城殿前司都指挥,也在民间被称为“太尉”。 头上顶着太尉的光环,顺保寨自然不会拦截,赵兴顺利的进入顺保寨,他许下巨资,要求顺保寨帮他征集小船,以便在初冬顺着流北水河直抵汴梁。这一耽搁。让高遵惠发觉不对,他一边调集河北禁军进行拦截。一边派人急报朝廷。 范纯粹就是在这种状况下进入顺保寨的,他摇晃着满头地白发,气喘吁吁的爬上了赵兴的坐舟,一路上,遇见他的朱雀军士兵一起向这位老大人行礼,范纯粹满头热汗蒸腾,直闯入赵兴的座舱。 他一路上没受拦阻,进到赵兴座舱中地时候,发现赵兴正在与一名身高与他相仿的壮汉查阅着地图,嘴里还念道:“失误了,我怎么没有计算到黄河水深呢,我居然能犯这个错误,想起来,我都钦佩自己。” 范纯粹站在门口大吼:“走啊,你为什么不走了?赵离人,再往前一步,你就是叛贼。” 赵兴听到范纯粹的声音,抬起头来,跟帅范交换了个眼色,转身冲范纯粹拱手:“老大人,说笑了,我护送朝贡使入朝,怎么就成了叛匪呢?” 范纯粹不管不顾,冲到桌前,翻看赵兴刚才查看的地图,那张地图上画着不少地圈圈叉叉,范纯粹仔细一找,没发现图上特意标注出什么敏感地方,他松了一口气,指点着扬州方向,质问:“护送朝贡使,需要两路进发吗,赵离人,我问你,你护送的是朝贡使,扬州方向那支船队护送的又是什么?” 赵兴无辜的眨巴着眼睛,回答:“当然也是朝贡使了,不过那些都是南洋上面小土王,地不过百里,民不过十万户,有时不过占据一座小岛,便自称为王,而我一般喜欢把他们称之为‘昆仑奴’。 我坐舟上才是真正有分量的王,他包括两位交趾郡王,一位真腊郡王,一位呼鲁纳郡王,还有一名蒲甘城主。 这些都是大国使节,他们自然不屑与那些小王同行,而为了配得起他们的身份,我亲自陪他们上京,难道这也有错吗?居然提到谋反这个字眼,太令我伤心了。” 范纯粹把地图扔到地下,面容愫怒的回答:“你知道吗,先皇已薨,端王继位,朝廷新立,正在惶惶不安,你两路大军向汴梁进发,有何图谋?” 赵兴愣了一下,缓缓的站起身来,翻手摘下官帽。取下官帽上两根乌翅,旁边地帅范也有样学样,等这二人收拾完毕,赵兴下令:“the king is dead, long live the king!——传令下去,全军摘盔缨,去官翅,举哀。” 赵兴在这里说了一句著名的英文。中文意为“国王死了,国王万岁”,更准确的翻译方式为:“旧王已死,新王万岁”。 与此同时,这句话还有另一层意思:“改朝换代了”。 范纯粹不知道赵兴念叨的那句藩语是什么,他看见赵兴的举动,轻轻松了口气,说:“原来你们还不知道。朝廷突遭变故,朝贡地事情已经停了,新皇尚未任命山陵使,已抵达扬州那帮贡使尚滞留扬州……” 帅范摇头:“不好,我广南两支水师都停留在外面。长久滞留,广东空虚,恐生变故,请大人立刻上奏朝廷。要求我广东水师其中一支回航,或者大人,或者陈不群。” 赵兴这头居然主动要求撤军,范纯粹喘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酸软,他坐倒在甲板上,大骂:“赵离人,看到老夫跑的一头汗。居然不拿把椅子来,快来搀扶老夫,冬天容易着凉,给老夫拿件狐裘来。” 赵兴连忙招呼士兵上前搀扶范纯粹,又吩咐左右烧热水,给范纯粹沐浴,范老大人泡了个热水澡,等他重新出舱。发现停留在江面的广南水师已经齐齐摘掉了帽缨。头盔上裹上了白布。 赵兴与那个大个子还在窃窃私语,见到范纯粹。立刻拱手:“范老大人,请回报朝廷,我广南水师两艘战船在流北水河搁浅,暂时无法挪动。而扬州那支水师已滞留多日,原本我以为他们已经回到了广东,如今因为朝廷变故,他们滞留扬州导致我广州空虚,请朝廷立刻下令,准许他们返回广东。” 范纯粹斜着眼睛说:“恐怕,还需要加上你地军令,才能调动这支水军南下。” 赵兴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当然,我组建的水师,如果连我也指挥不动,那还能成吗——朝廷现在还没有免去我地官吧,所以我来指挥这支水师,天经地义。” 范纯粹随手递过来两份圣旨,接着说:“新皇下令大赦天下,也包括你的老师坡公,圣旨已命令坡公担任礼部侍郎,恰好你在这,便把这份圣旨带回广东。” 赵兴笑了,他意味深长地接过那份圣旨,慢悠悠的补充:“我的军队正在想办法抢救搁浅的战船——原来流北水河的水位并不深,在入海口的时候,因为海水倒灌,加上潞水依旧流入这段河口,让我们错误的判断了黄河水深,结果到了顺保寨(霸州附近),有两艘战船搁浅,故此前进不得。原本我们准备用小船接应,把朝贡使送入京城……” 范纯粹截断赵兴的话:“若不是你地战船搁浅,恐怕你的战船出现在相国寺码头,朝廷也不会知道的。” 赵兴干笑一声:“哪里,我出发前已经向朝廷发送了公文,我是履行了正常手续的。” 范纯粹抖了抖身上的狐裘,不屑一顾地回答:“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段,你给朝廷的那份申报,现在估计还慢悠悠的在广东晃荡,它要是能进入荆湖,我就算看错了你。” 这话说完,范纯粹厉声下令:“立刻命令你地船队退出黄河,在河口待命。” 范纯粹说这话的时候,手指着那两份圣旨,赵兴居然看都没看那份圣旨,只是摇着头,回答:“范大人,你这个要求我做不到,我的士兵正在想办法拯救那两艘搁浅的船只,我估计必须等到下个月大潮的时候,战船才能重新浮起,但我恐怕,下月大潮,黄河也结冰了。那么我将不得不放弃这两艘战船。 可是,这战船上的大炮要卸走,还有一些桅杆舷索等机密部件,不能留在冰面上让辽国人得去了,所以,我必须留下一队人马在附近监控战船,一边做最后拯救,一边拆卸站船上的重要部件,最后,万不得已,我会把这艘战船彻底炸毁……可惜了,造这样一艘大船来,需要三万金币。” 范纯粹眉毛跳了一跳:“三万金币,值三十万贯钱,你广东可真富裕,忘了告诉你,老夫已经重回京兆府,你船上那些人就是我的军队了吧……老夫不跟你客气,就在这里拜领了。” 赵兴没有表示,帅范无所顾忌,插嘴阻止:“老大人,我们还需要这支军队,两艘搁浅地大船需要他们守卫,再说,章老大人送来环庆强人四千,说好了其中一千人归我广东,老大人最多带走三千人,怎么能一点不给我们留呢?” 范纯粹一撅虎子:“你是帅范帅子廉吧,老夫在环庆见过你,还有一个万俟咏,你等俩人算是赵离人的哼哈二将,你现在也是知州衔了么——老夫做知州的时候,你还没生下呐,芝麻小官,一边去。” 帅范也不怒,笑嘻嘻的躬了个身,退出船舱,范纯粹敲打着桌子,指点着桌上的两份圣旨,提醒赵兴,赵兴慢悠悠的回答:“刚才,范老大人沐浴的时候,我已经检点了圣旨,上面盖得是太后的玺印。” 范纯粹点了点头,转移话题:“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你怎么不移到顺保寨,还要待在船上。老夫老了,在这船上晃悠地头晕,不如我们同去顺保寨安置。” 赵兴依旧慢条斯理地说:“我护送朝贡使入朝,非奉令,不敢登陆。” 范纯粹站起身来:“老夫不跟你纠缠,我是要登岸的……对了,把这里地兵先给我派五百,老夫预先熟悉一下他们,以便回环庆好指挥。” 赵兴不慌不忙:“我的兵可都是满额的,范老大人要五百人,恰好一个指挥,我就给你调一个指挥,可好?” 范纯粹满意的回答:“很好,早听说你训练的士兵如同虎狼,在福建的时候,五十名正兵就扫荡的吕家兄弟叫苦连天,有这五百人,打十个吕惠卿也够了。老夫预先享受一下。” 范纯粹在一个指挥的士兵护送下登岸,到了顺保寨门口,他却不进寨们,招手唤过一名军官的士兵,询问:“你知道老夫是谁吗?” 那名军官恭敬的点点头,抬手行了一个非常妖异的举手式军礼,范纯粹皱了一下眉头,却没在军礼问题上纠缠,继续说:“老夫也瞧着你眼熟,定是在环庆见过,你带一个都的士兵立刻回京城,老夫给你一个信物,你入宫去报个口信,就说广南转运使赵大人在等一个人的消息。” 那名士兵犹豫一下,又问:“老大人,就这一句话?” 范纯粹点头:“就这一句话,宫里的人听到后,自然能懂。”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京师汴梁被孤立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京师汴梁被孤立了 范纯粹在哪里布置,与此同时,赵兴目视着范老夫子离开后,心中纳闷的问身边的帅范:“奇怪,我对付吕氏兄弟的事情,范老大人也知道了,福建的消息能传递这么快吗?” 帅范盯着江中的战船,随口回答:“这不奇怪,范老大人知道那事,说明范老大人心中对他调离京兆也是一肚子怨气,故此紧紧盯着吕惠卿,时刻注意着他的动态,准备抓住他的错处……唯有如此,才能解释范老大人如此快地知道吕氏兄弟的事情。 我不奇怪这点,但我很奇怪,范老大人怎会这么快出现在这里——遍观整个皇宋,能制约我们这支军队的唯有范老大人,朝廷怎么那么快就把这位老大人翻出来了。” 赵兴不甘心的回答:“是呀,范老大人贬居,怎么朝廷把他翻出来的如此快。……这次事情真是意外连着意外,太多的意外让我们困在了这里。想起来,真令人愤愤不平——原来好人不长命,坏人乐逍遥,真是天理么。” 帅范也皱着眉头回答:“说实话,我们的军舰陷在这里才是最大的意外,其余的意外都是伴生品。大人向来做事严谨,一定决定做了,总是以环扣一环,逼的对手喘不过气来,这次,怎么在这紧要关头,反闹出这么大的失误。” 赵兴跺着脚,懊恼地摊开手:“信息传递不灵啊,我能有什么办法——当我们的军舰抵达杭州时,我看最新的邸报上,登载着流北水河重新恢复流水,且大水冲毁了无数良田的消息。邸报上还说,朝廷为此惩处了一批人。 当时我还沾沾自喜。以为是这几年陕西大量种苹果树,使得生态环境恢复了。这可是我的功劳。所以我打算来这条河上,欣赏一下自己的壮举,没想到,现如今,浩渺的黄河竟成了一条小渠沟;没想到,朝廷地邸报里数字如此不精确……这次,我可真是在阴沟里翻船了。这条阴沟居然被称作‘黄河’,没天理。” “范老大人呢?他不应该出现这里,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巧合?”帅范郁闷的念叨。 “不是巧合——”赵兴随手递来一份邸报:“我刚才已经想通了,瞧这段——‘庚子,夏国差使副令能嵬名济等诣阙,进上誓表谢恩,及进奉御马。诏依例回赐银器,衣着。各五百匹两; 辛丑,辽国遣使临海军节度使耶律应,副使中大夫,守秘书少监,充干文阁待制王衡。来贺天宁节;蕃官、皇城使、果州防御使李蔺氊纳支——赠客省使;皇城使、贺州刺史李世恭——赠引进使;雄州防御使、西京左藏库副使乌当,供备库副使色明魏钊——并赠客省使’…… 这说明,上京朝贡的人不止我们一拨,各地的蕃官与番邦小王都在上京朝贡。先帝(哲宗)这次活动规模很大,我们只是其中的一路而已。而范纯粹出现在这里,很可能也是护送某个藩王入京的,唯今,就是不知道京城里还有谁?” “人算不如天算啊”,帅范哀叹:“我也想通了,即使我们从扬州登陆,或者从登州登陆。大军从陆地上走,每过一个县都要受地方官的约束,唯一的捷径就是从黄河直入汴梁。可惜,这年头消息传递地实在太慢,我们时间紧迫,竟没有发现黄河变成了这番模样。没想到啊,没想到…… 咦,黄河天险原本是我们的天然防线。现在黄河水干了。流北水河成了一个小河沟,胡人是不是可以骑马渡江?” 说到这。帅范的脸色变了,他嗖的站起身来,嘶声下令:“警戒,传令全军立刻警戒。” 赵兴吱的一声,耻笑的说:“等你想到这里,黄花菜也老了……” 赵兴指点着那份邸报,张了张嘴,舱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叩击声,帅范的神经正处于高度紧张,他被敲门声吓了一跳,立刻窜到门边,拉开了大门。 门外进来一名军士,他躬身向帅范行礼:“帅监司,范老大人派出一个都的士兵赶往京城,带去了一个口信,说赵大人在等一个人地消息。” 赵兴点点头,漫不经心的回答:“很好,告诉那名士兵,他及时报告的行为很令我赏识,但他们已经归属范老大人了,今后,无需向我汇报。” 报讯的军士躬身退下,帅范接着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赵兴回答:“邸报上还有一条消息,辽南院大王耶律鄂嘉去世,现在,我们面对的这片辽国土地正处于群龙无首状态。” 帅范一瞪眼睛:“那岂不是更危险?!以前南院大王在,我们遇到辽兵地劫掠还可以找人投诉,现在耶律鄂嘉死了,我们再遇到辽兵抢劫,连哭诉的地方都没有……不行,大人,我认为需要将我们的战船退出河道,只留下两三艘监控搁浅船只,还要下令,必要时允许士兵开枪还击。” 帅范这番话,若有别人听见,必定会认为赵兴所谓的“船只搁浅”只是个借口,因为在帅范地话里,似乎赵兴可以随时将船撤出流北水河,赵兴对帅范的说法竟然没反对,他点头称善,答:“你去办吧!” 就在这一时刻,真定府内,前任枢密使、现在的真定府留守韩忠彦接获命令,要求他立即上京。韩忠彦闻报而喜,马上命令仆人拿来一套新衣服,高兴的对家人说:“我今日要为大宋涤除洒扫。” 心情急迫的韩忠彦一点没耽搁,换上新衣服就带领家人出门,家人抬着轿子向京城飞奔,韩忠彦直嫌轿子缓慢,一路上频频催促轿夫加快脚步。一个时辰后,轿夫力尽,韩忠彦不耐烦的跳下轿子。迈开大步在大路上奔跑。老管家韩忠在一旁直劝解:“官人,欲速则不达,请官人上轿,缓缓而行——总得注意一下官场体面。” 韩忠彦站在路边,喘着气跺脚:“急!甚急!新皇登位,气象更新,我若不先入为主,万一陛下听了奸人蛊惑。那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正说着,路边一队马车引起了韩忠彦的注意,他一看清马车上悬挂的旗帜,立刻大喜,不顾礼仪地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商队首领,急急的大喊:“老夫韩忠彦,乃新任吏部尚书、门下侍郎(副宰相)。老夫此去是为你家大人打扫朝堂,现在为缺一副车马,快快给老夫腾出一辆车马。” 那名商队首领一听,立刻命令从人腾出马车,伙计们有点舍不得。商队首领立刻吩咐:“把马车上地货物全部扔下,扔在路边任人拾取,给我把马车腾出来——国事当前,何惜这点腌臜物。家主面前自有我去解释。” 韩忠彦没等多久就获得一辆完好的马车,他跳上马车,一边催促车夫赶路,一边感慨:“赵离人手下,连一个伙计都知道大局,难怪和盛轩的买卖越做越大。” 那商队首领仅仅腾出一辆马车,还不能够让韩忠彦惊讶,他还将整支商队的货物都扔在路边。半支商队护送着韩忠彦奔往京城,另半支商队在韩忠彦走后,立刻调转方向奔向顺保寨。 此刻,京城。 自范纯粹领命出了京城后,章惇就一直闷闷不乐,在朝堂上也显得沉默寡言,憋了几日,他的儿子章援、章持忍不住询问父亲:“嫡父。你认为赵离人叛乱了吗?” 章惇摇头:“天下人皆可叛乱。赵离人绝不可叛。” 章援马上又问:“如此,嫡父为何揪然不乐——赵离人与我等一向关系密切。他响应嫡父招呼,领兵护送贡使来京城,岂不正好可以让嫡父得遂平生之志。” 章援说的是,章惇在继嗣问题上站错了立场,正处于尴尬时期,新皇帝与宫中地那位向太后都在等下刀子地机会,这时候,他们地亲信赵离人带领一个曾经灭国地大军进入京城,章惇不正好借赵离人的军队威胁京城的反对派,重新把持朝堂。 章惇神色黯然的摇摇头:“你们不知道,赵离人这次是来杀我的——我知道他心中一直藏着股怨气,原本我以为还能将此人掌控于股掌,但我今日才知道:在赵离人心中,恨不得我死。” 章援诧异的问:“嫡父,人皆说赵贤弟是章党,是我们的铁杆。此前他再三推脱,不愿召请朝贡使入京,不是嫡父去私信他才肯了吗?如今他两路进发,难道不是嫡父地主张?” 章惇阴着脸,恨恨的说:“正是他两路进发,才让我看出了他的本性。赵离人这个人善忍,你看他在环庆、在大理之战,还有他与吐蕃人交手的过程,就知道这个人非常擅于利用天地草木人心,将这些化作自己的势,不动手则以,一旦动手,那是威如泰山压顶,不容人有半丝反抗之心。 你看他地布置:先是,广南水师进入长江,隔断江面,当时我还有点纳闷,怎么他们需要那么久。我大宋南北信息都不同了?!等到赵离人出现在流北水河,我知道了——援儿,你们没在枢密院干过,不懂军事,我却知道现在的形势。 赵离人来自何处:黄州。黄州程族在淮南一带势力根深蒂固,而广南水师又出现在扬州,封锁了江面;长江出海口杭州又是他的根据地。你瞧,黄州、扬州、杭州,这三个点已经把整段长江控制了。而黄州以西又是怎么个情景,荆湖南北路的谢麟与他好地同穿一条裤子,福建又在他的掌中,如此一来,整个长江以南都不会对赵离人的作为发出半声异议。 那么,长江以北又怎么样?他带来的是朱雀军,这支军队出身陕西,所以,陕西我们指望不上了。吕惠卿虽然身在陕西,估计他现在也不敢呻吟过大,唯恐被赵离人发现、找到并遭杀戮……唉,我早知道吕惠卿是个贪婪的懦夫。胆子既小,又不愿干没回扣的事情,指望他站出来跟赵离人相抗,那是笑话。早知如此,我何必为他得罪赵老虎呢? 如今,长江以南,陕西以西,我们都指望不上了。环顾整个大宋,我们能凭仗的唯有京城,出了京城,我们连京东的密州也指望不上……但现在,京城里风云突变,我们反而最难把握京中地局势。 当此时也,赵离人虽是为父所招来,为父却发现。环顾左右,最孤立无援地也就是我了,而赵离人是个‘得势不容人’的狠人,岂会在这个时候给为父好脸看?说起来,为父曾经琢磨过他。也收拾过他的老师与师兄,赵离人此时不借机发难,他就不是赵老虎了。” 章持比较稳重,他插嘴补充:“此时此刻。因赵离人是父亲招来的,他只要稍有异动,账都要算到父亲的头上,恐怕……” 章援也明白过来了,他接着补充:“恐怕这就是赵离人想利用的势,他两路大军齐发,隔绝了京城一切联系。在这种情况下,父亲的地位极为敏感。不管哪一派别得势,不管他们是不是要提防赵离人,父亲都要避嫌。而一旦父亲离开相位,哪怕离开一天两天,即便赵离人不落井下石,京城里地大臣们……” 章援说到这,不寒而栗,章惇苦笑着补充:“赵离人一向自诩‘守规矩’。他以尊师享誉广东。又一向对为我尊重。这次,他造成这种情势。为父不得不回避,然,现在朝中地形势,为父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一旦退下来,恐怕我等,要死无葬生之地矣。” 章惇跟孩子们分析完现状,不久,宫中派人过来请他入宫,章惇默默无语的上了轿子,在家人忐忑地目光下,向皇宫走去。边走边伤心,伤心自己的门前冷清。 能在京城混的官员都是人精,章惇在拥立的事情上跟太后与新皇唱了对台戏,传说中他的亲信又带领两路大军合围汴梁,这时候谁也不敢惹麻烦,原本人来人往的章惇府,刹那之间就变地门口罗雀。 章惇入宫后,发现曾布早已经守在那里,大殿上还多了几个人,其中就有昔日苏轼的小史,端王潜邸的伴当高俅。高俅本不该出现在大殿上,因为他不是大宋正式官员,但此刻别人都不提,章惇也没心思发难。 向太后看到章惇来,开口说话:“章卿,刚才范纯粹已经传来消息,他一到顺保寨,便接管了朱雀军五百人。期间,赵离人毫无阻拦。” 章惇接着问:“情势如何?” 向太后把范纯粹传回来的消息复述一遍,而后继续补充:“范纯粹以为,赵离人确实没有谋反之心,看模样,或许真是送朝贡使入京的。” 章惇皱了一下眉头,还没有说话,老好人曾布赶紧插话补充,半是提醒,半是暗示:“当此敏感时刻,我等也最好如此认为,唯有赞同范纯粹地说法,才可以稳重赵离人,稳住当今情势。” 向太后马上补充:“哀家已传令,调河东路禁军入京拱卫,名义上是祝贺新皇登基,特地入京赞礼表演。章卿以为,我们现在还可调动哪里的禁军?” 小皇帝在宝座上一言不发,章惇看了小皇帝一眼,摇头:“臣以为,河东路禁军不能动。即便他们来了,也不是朱雀军的对手,赵离人昔日带十几个侍卫敢于迎战吐蕃三万军队,现如今他带来了四千人,扬州还停着一支力压南洋的水师。当此时也,朝廷调兵入京,不如安稳不动——臣以为,范纯粹既然送信回来,一定还有一句重要地话。” 章惇说完,面色凄厉,盯着向太后,向太后回避了章惇的目光,躲闪的回答:“范纯粹说赵离人在等一个人消息。” 章惇冲宝座上一言不发的小皇帝拱拱手,说:“请陛下下旨,派出宣慰使宣慰朱雀军。” 向太后也早明白,这其间的关键人物是小皇帝赵佶,只是她不愿撕破脸皮,章惇不管不顾揭开真相,向太后只好尴尬的轻咳一声,扭脸问曾布:“何人可去宣慰?” 宝座上一直不吭气的小皇帝闷闷的说了一句:“驸马都尉张敦礼。” 曾布不愿皇帝为难,马上又补充:“大阁童贯也可同去,还有,昔日元丰科,赵离人同年、探花徐知锡正在翰林院,也可以同往。” 章惇摇头:“这些人分量都不够,还需一位重臣。” “急报”,一名小太监一路吆喝地闯入大殿,气喘吁吁的说:“急报,大名府高遵惠急报。” 向太后连忙吆喝:“呈上来,把奏章呈上来。” 向太后看完奏章,面色焦灼,连忙将奏章递给曾布,章惇伸手想中途拦截,犹豫了一下,便任由曾布接到手里,曾布展开奏章一看,急问章惇:“章相,高遵惠声言自己病躯沉重,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请朝廷派人去辅助,章相以为何人可替?” 章惇手足无措,一时之间实在想不出替换的人,曾布马上又说:“真定府韩忠彦正在赶来,如此以来,真定府也空了,必须尽快派个人接替韩忠彦。” 章惇想了半天,脱口而出:“张商英可!” 向太后一摆手,正想答应下来,眼角瞥见小皇帝微微摇头,她连忙把嘴边的话咽下去,改口说:“卿且退,且容思之。” 章惇厉声说:“情势紧急,岂容迟疑。” 曾布大声阻止:“章惇,听圣人与陛下的。” 章惇默然告退,等他走出政事堂,却发现曾布并没有走出来,他长叹一声,向殿侧的枢密院走去。 政事堂内,曾布拱手问小皇帝:“官家的意思又如何?” 小皇帝不慌不忙的回答:“张商英不可留,商英无一日不在章惇处。” 向太后拍手称快:“官家长大了,等先帝安葬后,哀家便可以回宫荣养了。” 向太后这是承诺,等小皇帝安葬了自己地兄长,坐稳了位置后,她就不再垂帘听政。 真实地历史上,向太后垂帘不足7个月,便主动撤帘,还政18岁的小皇帝宋徽宗。 曾布面色不变,他拱拱手:“如此,请命宰臣章惇为山陵使,吏部侍郎徐铎为礼仪使,工部侍郎黄裳为卤簿使,御史中丞安惇为仪仗使,权知开封府吴居厚为桥道顿递使,度支郎中王韶兼权京西路转运使,应副山陵事。” 曾布这是建议先皇地安葬事宜,皇帝安葬是件大事,朝廷要派出六位重臣做使者,以表示珍视。但让章惇主持安葬事宜,等于把他从宰相的位置上调开,如此一来,应该让小皇帝满意了。 小皇帝点头之后,曾布再次请求:“请陛下下旨,派出宣慰使宣慰赵离人,宣慰扬州朝贡使。” 小皇帝依旧端坐不动,向太后不悦了,问:“官家,你还等什么?” 第三百三十章 惹不得的赵离人 第三百三十章 惹不得的赵离人 曾布也变了脸:“陛下,臣知道王诜曾托孤于赵离人,陛下在潜邸的时候与赵离人交往密切,甚至陛下的封地端州也是赵离人一手经营,然,陛下登位,地方节镇拥兵入京,此乃极为恶劣的先例。不管赵离人什么借口,但护送朝贡使入京,需要不了四千朱雀军。 他赵离人不是曾带十二侍从就敢迎战三万吐蕃人吗?还凶残至极的将三万吐蕃埋葬,故此,单凭他带来的军队数目,难免意图不善的嫌疑,现在任他赵离人说破天去,也脱不了威胁朝廷之意——臣请陛下即可下令:令两广安抚经略使赵兴解剑登岸,接受朝廷宣慰。” 殿中还在僵持,阖门使入宫报告:“通议大夫、真定留守韩忠彦叩宫求见。” “宣”,向太后抢先回答。 韩忠彦一路快跑的窜进政事堂,一见向太后,便嚎啕大哭——这是哀悼先皇,等他哭几声后,收住眼泪,向小皇帝拱手,朗声祝贺新皇登位,而后说:“臣请言四事,曰:广仁恩,开言路,去疑似,戒用兵,请太后与陛下纳之。” 向太后没有半点犹豫:“准!” 韩忠彦再度拱手:“故文彦博、王珪、吕大防、刘挚、韩维、梁焘、司马光、吕公著、孙固、傅尧俞、赵瞻、郑雍、王岩叟、范祖禹、赵彦若、钱勰、顾临、赵君锡、李之纯、吕大忠、鲜于侁、孔武仲、姚勔、盛陶、赵卨、孙觉、杜纯、孔文仲、朱光庭、李周、张茂则、高士英、孙升,此三十三位贬官或贬窜岭南,或子孙蒙羞、被追夺身前恩宠,请陛下与太后追复恩赏。” “准!”向太后满口答应。 “诸贬官当中,唯苏轼、苏辙犹存,请太后起复任用!” 向太后和颜悦色的说:“韩卿不知道,坡仙已然追复。圣旨已经送给黄河边上的赵离人。依韩卿的意思,再加上苏辙也不妨。” “这还不够”,韩忠彦大声回答:“已故三十三位官员的推恩,也要立刻宣布天下。” “准!” 韩忠彦免冠叩首:“臣谨按,章惇独掌政柄,首尾七年,随其喜怒,恣作威福。祸及天下,勇于害贤,敢于杀人,临大变,订大事,包藏阴谋,发为异议。臣请处置。” 曾布叹了口气:“章相独掌权柄日久,便不为害。也是朝廷大忌,说起来,朝廷是该换相了,韩公,陛下已知其非。昨除章相为山陵使。” 宰相负责先皇陵墓安葬事宜,这在历朝中罕见,这种举动也说明新皇开始对这个跋扈的老人起了猜忌之心,这也正是曾布刚才的隐约暗示——章惇独掌大权太久了。便不是祸害,新皇登基也要防他一手。 小皇帝开口了:“卿可愿去宣慰赵离人?” 韩忠彦摇头:“臣不行,赵离人目前正处在暴走边缘,臣所居真定离黄河不远,听说赵离人每日操练不断,炮声隆隆,声震十里。我还听说他已开始从船上卸炮,于岸上布垒。但臣以为有范纯粹在那儿,赵离人已难以寸进,唯目前赵离人寸步不离战船,或进或退,意图难测。故此,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请赵离人登岸接受宣慰,以示朝廷毫无猜忌之心——臣举荐陈瓘前往安抚,举荐范纯仁重归朝堂为参政。” 高俅俯身低语。小皇帝闷闷地插嘴:“陈瓘与章惇来往密切。此人原本也是章惇举荐为官的。” 韩忠彦再度叩首:“原本臣以为范纯仁可当此任,但范纯粹已在顺保寨。范纯仁不去也罢。陈瓘道德文章素受士民敬仰,臣遍观朝廷,唯此人可以令赵离人有所顾忌。” 范仲淹有四个儿子,长子纯佑、次子纯仁、三子纯礼、四子纯粹,四个儿子当中算次子纯仁最有作为,哲宗时任曾短暂担任过参知政事。 青少年时代的纯仁酷爱读书,他的父亲门下招揽了不少有才干的青年,如胡瑗、孙复、石介等,纯仁与他们交往密切,并日夜在一起读书切磋学问。夜深人静之时,当他的这些朋友都休息之后,就独自一人,点着油灯,在蚊帐中读书。长期如此,以致范纯仁的白色蚊帐被烟熏成了黑色。 当范纯仁功成名就当上高官后,他的夫人特别将这床蚊帐拿出来,经常教育他地子女,并说:“这黑乎乎的蚊帐,就是你父亲过去在蚊帐中读书时熏黑的,你们一定要像父亲那样刻苦读书。” 为官后的范纯仁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一个关心百姓疾苦的清官。在襄城当县令时,了解到当地百姓受传统习俗的影响,素来不养蚕织布,因此也很少有人种桑树。他想要百姓富起来,必须种桑,养蚕,发展经济。然而老百姓怕种桑树不赚钱,为此,纯仁就将一些情节较轻的犯人放回家去种桑树,并按种植桑树成活后获利地多少,减轻其罪行,结果这些犯人的桑树长得很好,这些种桑树的犯人不少因此减少刑期,有的还得以提前获得释放。从此,老百姓也学着种桑树,终于获益不少。 韩忠彦提出这样一位人选,且是曾担任过宰相的,曾布也附和:“如此说来,范纯仁、陈瓘确实可行。” 小皇帝再问:“何人可替高遵惠?” 韩忠彦回答:“曹氏将门可出一人。” 高遵惠是高氏将门,小皇帝提意地驸马都尉张敦礼属于张氏将门,赵兴跟张氏将门关系密切,让张氏将门派出一个人来,可以保证赵兴不太过分。韩忠彦建议曹氏将门出人替换高遵惠,也是想着小皇帝对将门子弟比较放心,让曹氏替换高遵惠,即便挡不住赵兴。朝廷对那里的动态也可及时了解。 曾布再问:“韩大人离开真定,真定无人,谁可继任?” 韩忠彦摇头:“我虽然离开真定府,但真定无需继任者。赵离人若真想作乱,高遵惠挡不住他。三万吐蕃人都不曾挡住赵离人,高遵惠也做不到。所以,朝廷再派人去也是枉然。 大名府与真定府是防备辽国的两扇门户,一在黄河之北、一在黄河之南。但赵离人既然坐到黄河口上,我们还需要怕辽人吗?即使我们往真定派去一人,他挡不住赵离人,有没必要防备辽国,如此,我等何必枉费心机?不如派一文官去,最好是可有可无之人,且是能令赵离人也觉出他可有可无之人。也便够了。” 所谓“能让赵兴也感觉到可有可无”,那是婉转的说法,通俗点说就是“废物点心”、“纯粹废柴”。韩忠彦地意思是:赵兴正处在发飙临界点,朝廷派一位“著名废柴”去真定,可让赵兴觉得无趣。不屑对其发脾气。 高俅再度俯身低语,小皇帝推荐:“张商英可!” 曾布一拍大腿,赞同:“这个人好,这个人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曾布此时对小皇帝的智慧深表佩服,却不知道小皇帝在想到张商英这个人的时候,想到了高俅前几天对他地解释,故此仿效了向太后的用人策略。 章惇独相七年,朝堂上下都由他把持,其中最重要的狗腿子就是张商英,派张商英去,既可以减少朝中章惇的党羽。还可以让这个人去给赵兴找麻烦……或者,让赵兴找这个人的麻烦——他赵老虎不是精擅惹是生非么,咱给他一个人,让他打发无聊时光,这总行了吧?! 众所周知,赵兴对新党人员极其不满,在广东时不时地冒出一些怪话,张商英这个马屁精在迫害苏轼的时候也曾不遗余力。依赵兴的性格。两人凑在一起,那就是天雷勾动地火。想不轰轰烈烈都难。 曾布附和了小皇帝地建议后,猜想此时小皇帝的要求都已经满足,他拱手再次请示:“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派出宣慰使前去宣慰。” 小皇帝这次也爽快,轻轻的点点头,高俅上前,用苏轼的笔迹挥手写下一封诏书,曾布见到这份笔迹,深深的盯了高俅一眼,问:“高大人,你可否同去?” 小皇帝抢先回答:“朕拟稍后遣高卿出任真定兵马使,曾卿以为如何?” 小皇帝毕竟沉不住气,他这话一说,泄露了天机,在场地都是老奸巨猾地官僚,立刻明白——原来小皇帝果然与赵兴有联系,其中的关键人物就是这位高俅,而高俅用苏轼地笔迹给赵兴写信就是一个暗号。此时此刻,小皇帝绝不肯放这样关键的人物离开身边,以保持与赵兴的联络。 但曾布没有撕破脸皮揭穿真相,而向太后对这样处置已很满意,她立刻下令以韩忠彦、曾布为左、右仆射。又召蒋球、蒋之奇牵复。以蒋之奇代替曾布任枢密使。同时,还下令召范纯仁入朝为相,放逐刘婕妤跟前宠臣、章惇的宫中耳目、宦官郝随与刘友端…… 皇宫里马不停蹄派出了一连串使者分赴南北。大臣们听到范纯粹一到赵兴那里,就轻易领走了五百士兵,使得朝廷放下了半个心,不久,宣慰使派遣出去的消息也传遍京城,自此,京城人心稍定。 曾布出了皇宫,守候在宫门口地老仆举了一盏玻璃马灯上前迎候,殷勤解释:“相公,刚才和盛轩的马梦得都管特意来宫门口询问,问清我们是曾府家人后,留下了这盏琉璃马灯,说是‘天色昏暗,广南转运使大人赠送相公明灯一盏,以便大人能够照亮眼前道路’。 相公,此人说话好生奇怪,不过,这马灯实在做的精巧——里面一个灯芯,以猛火油为燃烧材料,外面是玻璃风罩,遇到狂风也不熄灭,真是照路的好东西。” 曾布一笑:“明灯!有意思!真有意思!我刚才去了枢密院,说是章相刚才独自回家了。章相出宫时,那位马都管见过面了吗?” 能被曾布信任地老家人也是人老成精,他别有意味的回答:“见过了。那位马都管挨个询问,知道我们是曾府家人后,才留下这盏明灯,当时章相的家人也在,但他们送出的马灯只此一盏,再无其它。” 曾布马上明白了,他吩咐:“把‘明灯’点起来,你派人告诉马都管。说他的意思我领会了,感谢他地好意。” 钻进轿子时,曾布微微而笑,心说:“赵离人做事,果然后手不断。现在他一招接一招,看情形,京城里的动态他了如指掌,就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如何——是再进一步进入朝堂。还是退回岭南,安心做个南面王。” 皇宫里的命令催地很急,来不及从陆路赶,驸马都尉张敦礼便临时动用了私人关系,从马梦得那里租用了一艘海鳅快艇。从流东水河向黄河东支流赶。登船时,御史、左正言陈瓘方才听说韩忠彦担任了左相,跺脚懊恼说:“韩忠彦乃国戚,这样的人担任左相。开了一个恶劣的先例。从今往后,恐怕皇亲国戚遍布朝廷了。” 陈瓘准备下舟,入宫劝解,张敦礼一把拽住他,温文尔雅的建议:“陈大人,宣慰赵离人才是大事,我等还是赶紧遵旨前行。” 陈瓘跺着脚说:“此刻劝谏还来得及,圣旨尚未公布天下。等到明天公布任命,一切都晚了。而赵离人止步黄河,范纯粹一赶过去,他拱手让出五百士兵——这哪里是谋反,天下有这样的谋反吗?故此,赵离人地事情不急,国戚入朝,乃是干系千秋万代的大事。如何不急?” 张敦礼平静的劝解:“新皇登基。人心思定。广南乃天下赋税重地,但现在广南兵马分南北两路。压在京师左右,不管赵大人是何意图,解除漕贡封锁才是正事。陈大人,贡赋晚到一天,朝廷便要大乱,而国戚入朝,乃是小乱、后乱,缓急之间,还望陈大人明辨。” 陈瓘思索片刻,叹了口气,重新登舟。 等这群人赶到真定府,首先接到地事高遵惠病逝地消息。众人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加快脚程,紧赶慢赶赶到大名府,发现此时搁浅在黄河江心的赵兴也似乎遇到了危情,对面地河上,一队队辽兵往赴驰骋,有部分辽兵已经骑马涉水来到浅水处,似乎盘算着强行登舟,劫掠一番。 见这番情景,陈瓘不敢继续前进。张敦礼是将门世家出身,同来的童贯也孔武有力,同来地曹氏也是惹祸精。三人翻身进入顺保寨拜会范纯粹,此际,范纯粹正在烦闷,见到这两人来,大喜过望:“来的正好,老夫手头尚有五百士兵,可惜空有兵、没有将——张驸马、曹驸马,这五百士兵都给你,你去岸边驱散辽兵,解救赵离人登岸。” 童贯已经抽刀在手,他急向前走几步,发现无人跟随,又返身回来,听到张驸马温文尔雅的询问范纯粹:“范老大人,赵兴赵离人大人还在船上?” 范纯粹被张敦礼不慌不忙的态度所感染,回答:“正是!赵离人说‘非奉诏令,不敢登陆’,所以他一直待在船上。昨日,他的大队人马已经开始向入海口移动,曾经有几艘大船想拖动搁浅地两艘船,可惜没能如愿。稍后,赵离人与帅梅州各率半个指挥的人马,登上了两艘搁浅船,唯不知,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迟疑的陈瓘此时也在禁军地保护下,气喘吁吁的进入顺保寨,那些禁军——也就是“武装戏子”——脸色苍白,感染得陈瓘也脸色苍白,他强作镇定的问:“范大人,眼前这种情形持续多久了?” 陈瓘话音刚落,两艘搁浅的船上一先一后响起了两声军号,紧接着,一个粗嗓门飘荡在浅浅的江水上:“诸军,检查枪械!” 陈瓘脸色一变:“不好,新逢国丧,赵离人可不要私开边衅。” 张敦礼不慌不忙的说:“已经晚了,赵离人已被惹火了。” 果然,赵兴的嗓门响起了:“上弹!诸军以两什为一条散兵线,成五列纵队……” 紧接着,另一条船上也响起了一个大嗓门,除此之外。两艘船的船肚里也响起了一声长长地哨音,随着这哨音,船肚内推开了许多小舷窗,舷窗口冒出无数黑乎乎的管状物体,里面还传来一些含含糊糊的片言支语——霰弹……标尺……平射…… 陈瓘一跺脚,刚张嘴,两条搁浅地船上已经响起了两声吼,盖住了陈瓘嘴中的声音—— “开火!” 随着这声命令。一阵阵轰鸣响彻天地。巨大的排枪声接踵不断,排枪响过后,更大的轰隆声从船肚子里面传出来,整个江面被一片硝烟与火光笼罩,此时陈瓘再想说什么,大家也听不到了。 第一轮炮声响起后,射击准确率并不很高,只有稍稍接近战船的几名辽人被枪弹打着。其余地辽人则发一声喊,催马向江边浅水区奔去。枪声隆隆中,陈瓘镇定下来,他眯起眼睛打量着水中地战船,悠然自得的说:“每常听说赵离人喜欢冲南洋地人放爆竹。以此吓唬他们屈服……范大人,这就是赵离人那支妖气十足的爆仗队吧?我听说你眼巴巴的想从他手里要过三千人,就是这些妖人?” 范纯粹冲陈瓘直使眼色,因为这时候。留在顺保寨的朱雀军火枪手已经集结起来,正在大臣身后持枪护卫,但陈瓘不管不顾,他压根没有回头,一边打量着搁浅在江水中的战船,一边悠然自得的说着风凉话:“这爆竹声可够大的,嗯,比新年里放的爆竹要响亮……” 其实。这个时代黄河北支流虽然断流,但依然不能用现代地眼光看这条著名的大江。在宋代,它依旧是条波涛汹涌的大河。 目前,黄河流北水河河道最深处有两米深,外加厚达两米的淤泥。而赵兴的战船搁浅在如此水深地江水中,可以想象这艘战船的身躯有多么庞大。 大宋通行的海船约有五百吨,这也是现代海底打捞结果所证实的,但赵兴乘坐地这两艘搁浅船只足足有七百吨的排水量。明显比宋船大一圈。 五百年后。西方的海船才勉强达到五百吨的排水量,中国在宋代已经跨入五百吨级的行列。不过。这时代大多数中国船也带着明显的中国特色,也就是长宽比例过小,形似一个圆形的大木桶。但赵兴这两艘战船在其列,它不知道采用什么材料做龙骨,使得长宽比例接近梭形,带着明显的流线型线条感。 炮声中,陈瓘打量着搁浅在江中地巨舟,只见这两艘战船长度接近一百余米,宽度仅有十余米,此刻停在水中,原本它的水下部位也暴露在空气中。站在岸边看,战船的水下部位显得极其狭窄,在炮声中,船身似乎非常不稳,摇摇晃晃的,颠簸的很厉害——这也是船上射击准确率不高的原因。 将视线沿着吃水线往上看,可以看到船底吃水线下密布的贝壳与海蛎子。这些海洋生物到了船身一道明显的白印处嘎然而止,白印之上,船身显得很干净,油漆刷地很光鲜,即使陈瓘这个不懂航海地人,也知道大约那道白线也就是战船原来的吃水线。 目光顺着吃水线向外延伸,可以发现对岸地辽兵足迹。 断流的大河坡面很缓,辽人未加整修的、暴露于外一年的河床显得很干燥,辽兵正是沿着这浅坡凑至战船前骚扰——这也是辽人的习惯战法,他们常常在目标前后故意大声喧哗,做出嚣张的举动,吸引宋人先开火动手,而后把双方交火的责任归之于宋人。 这次他们也是这样,但实际上,他们根本无法凑近战船,深深地淤泥既陷住了战船,也保护战船不被辽人靠近。 吃水线之上,约一米高度是一排排舷窗,每水平间隔一米五左右分布一个舷窗,舷窗之上,船甲板处是类似城墙一样的女墙。但船上的女墙,大约只有人膝盖高。由于女墙的存在,使得江边的几个人无法看清甲板上的动静。 甲板上现在硝烟弥漫,白白的硝烟像一团棉花裹在船上部,硝烟中只听到军官们一声声的命令。不一会儿,枪炮声稍停,硝烟散去一部分,岸上的人发现船身上正在往下放小舟,大家只能看到船上吊车正在往下吊放小舟,小舟到了船下,被庞大的船身遮住,江边的人通过口令判断,大约是赵兴发出了追击命令,命令士兵们乘小船追赶那些辽兵。 依宋代的火药威力,还不可能打上岸边的辽兵。这导致赵兴在战船上开火,纯粹是听响声。陈瓘说赵兴是在放大炮仗,是恰如其分的形容。 一般来说,契丹人喜欢采用先撩拨敌手,而后纵马退后引诱人追赶,再回马吃了追兵的战术。起先辽兵惹拨赵兴动手便是出于这个目的,而赵兴似乎响应的过于热烈,竟然爽快地吃下诱饵,兴高采烈地派出了追兵——站在岸上的陈瓘不看好这次追击,他望了望范纯粹,希望后者能够阻止。 范纯粹骨子里面也是个好战分子,对于赵兴的举动,他频频晃着白发苍苍的脑袋,以表示嘉许。在其他的人还没有回味过来时,张敦礼身边那个中年人首先惊叹:“不好,赵离人这厮竟然要追上对岸去,祸事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向前,或者向后 第三百三十一章向前,或者向后 陈瓘听了这话,跺脚叹息说:“这……,宋辽承平日久,两地边民相安无事,如今赵离人受不得撩拨,纵兵突入辽境,两国边衅一开,岂不遗祸无穷?!” 范纯粹幸灾乐祸:“无妨,辽人过去知道他叫‘惹不得’——西夏人告诉过他们。今后,他们一定记忆更深刻!” 童贯嘎嘎的笑着,信心十足地插嘴说:“占婆人打劫了赵离人的坐舟,赵离人灭了他们的国;吐蕃人想来占便宜,赵离人杀光了他们国中青壮。这群辽人作死吗,竟然来打劫赵老虎……管他呢,反正我大宋不吃亏。” 童贯这话里其实有一个暗示,他的意思是说:赵兴兵压黄河口岸,现在辽人把他吸引过去。赵兴胜,辽人吃亏;赵兴败,大宋解除了赵兴的威胁,反正无论如何,吃亏的是别人! 童贯忘了——赵兴指挥的是大宋广南朱雀军。 陈瓘厌恶的看了童贯一眼,身子挪了挪,尽量跟童贯保持足够的距离,张敦礼无视童贯的插话,好像没听到似的,笑曰:“我家族兄张用早就说过,跟赵离人打嘴仗,那是自己找不痛快。后来,族兄张田回来也如么说。这场战事谁是谁非,让辽人跟赵离人打嘴仗去吧,嘿嘿,赵离人此刻把眼睛盯在辽人身上,真是大宋的幸运,辽人的不幸!” 张敦礼说得直白,陈瓘依旧不放心:“若是士兵自发登岸追逐辽兵,我们还说得过去,诸位大人,赶快派人去船上宣慰,让赵离人过来接旨……不对。船上所有官员都需要接受朝廷宣慰,让文官留下,武官便由他去吧!” 范纯粹转身命令身后的士兵登船通知赵兴。命令才下达,远处江面出现了四艘中型海船,他们张着帆,走得很快,估计是在远处听到这里的枪炮声,急急赶来增援的。这几艘船抵达后没有犹豫。一边与江中的搁浅船联络,一边调整船尾,将船舷对准江岸,显得怒气冲冲。 来船用旗语跟搁浅船联系,江边地人看不懂旗语,只感觉到两方把旗帜一会升上去,一会降下来,不一会。四艘中型快船也开始放下小船,向辽人所属的北岸追逐过去。原本还在与小舟上的人纠缠的辽兵,见到江中战船来了帮手,他们一个唿哨,转身向河岸深处、地平线尽头奔逃。 “快快快。快把赵离人唤来”,陈瓘焦灼地催促。 赵兴被叫上岸的时候,一付出游行猎的模样。他手里牵着一条狗,身上披挂整齐。那条小牛犊大小的狗还兴奋的咆哮不停。陈瓘是文人,见到这头微缩版地小狮子咆哮不停。顾不得厌恶,连忙躲在童贯后面,借童贯高大的身躯掩护。童贯心中也怕的两腿哆嗦,范纯粹竭力保持镇定,唯有张敦礼神色如常,他招呼与自己同来的那名中年人上前,嘴里吹着口哨。用手去摸那只小狮子的头,边扭头向身边那位中年人介绍。 “曹兄,这就是我家两兄长喜欢的吐蕃金獒,这玩意凶狠着呢,一顿能吃一只羊,你不是也常想想弄一只玩玩吗?如今这可是现成的,想要,只管开口。” 那位“曹兄”也将手伸出去。想抚摸不敢抚摸的样子。赵兴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冲张敦礼打招呼:“我似乎见过你——你就是张家那位做人最失败的驸马都尉吧?快说。找我来干什么,别耽误我打猎。” 张敦礼哈哈一笑:“赵兄,可不要乱说,这位曹兄名曹煜,乃是簪缨世家曹氏,其祖济阳王曹彬,其父左领军卫大将军曹诗、其母鲁国公主。” 所谓“簪缨世家”,也就是现代所说的“将门世家”。在宋代,这样的簪缨世家也是驸马世家,历代生下的子孙都必须娶公主,做皇宫侍卫大将。而曹氏将门可谓大宋第一将门,其家族绵延传承,连其后地秦桧都以娶了曹氏将门的女子做儿媳为荣。 赵兴微微一笑,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眼曹煜,又转身扫了一眼张敦礼,嬉笑的说:“奇怪了,这次宣旨,居然来了一位驸马,一位驸马地孩子——有什么事,快说,我手下的士兵正在战斗。” 其实,这时候枪炮声已经停息,搁浅的两艘船上,先后下来了约五十名士兵,后赶到的那些中型船也派出了百余名水手,他们已经登上了北岸,从这里可以看到,北岸上人声、狗声响成一片,登岸的每队士兵都牵着一条大狗,活脱脱一副打猎的模样。他们正在岸上不耐烦地张望这里,准备去追逐辽兵。 流北水河是一条运河,江面并不宽阔。早先两边的河岸都修过堤坝,以束缚河道,只是年生日久,在南岸,宋朝所属的堤坝尚算完整,而北岸辽人所属地堤坝早已完全崩塌。赵兴说话这功夫,大家站在稍好点的南岸上望着对面情景,他们目视着士兵涉水上岸。开始拧干身上的衣服,检查火药袋…… 赵兴打了个呼哨,他手中那条咆哮不停的狗乖乖的卧了下来,张敦礼也终于把手落在狗的头上,曹煜蹲下身子,抚摸狗身上像缎子一样金灿灿的皮毛。赵兴顺手把狗缰绳递给张敦礼,张敦礼随手向身后一指,陈瓘得到暗示,赶忙上前递上圣旨,说:“赵大人,老夫也就不多礼了,这是官家新下的几份圣旨,你看看。” 赵兴随手翻开一份圣旨,首先看到地是赦免三十三名贬官地圣旨,他叹了口气,指着名单上的三十三个人,说:“陈大人,人都说贬谪岭南仿佛死刑,你看看这名单上地三十三位贤者,可有几人还活在世上?他们有谁还需要别人的赦免?” 陈瓘勉强回答:“朝廷不是已经赦免了坡公与苏辙了吗,另外,苏门四学士也一一赦免。赵大人,这还不够?你还需要什么?” 赵兴淡淡的回答:“我需要‘公正’,我希望朝廷今后公正的对待每一种不同意见——唐代魏征曾经说过,兼听则明,偏听则愚,治理国家,应该把国家当作一个整体,兼顾各方面的利益。才能保证我们制定地政策不是以伤害一部分人为代价。我希望朝廷把这次党祸作为教训,以此为例,永不以言论罪士大夫!” 陈瓘挺身回答:“朝廷已任命章惇章相公为山陵使,并下诏以韩忠彦为相,如今朝中,唯奸佞曾布未去。但本官以为,曾布这厮的好日子也长不了了。” 赵兴摇头:“瞧,这恰好不是我需要的公正!公正。不是一伙人当权就竭力报复另一伙人,并压制另一伙人的言论与思想。我认为,新党过去的主张确实有过激之处,然而新党当中依然有许多能吏。我需要的并不是‘清扫’,我需要的是‘调和’。现在大宋再也折腾不起了。” 这话陈瓘不喜欢,在他所受的教育中,没有“调和”这个概念,他从小接受地是“夫子诛少正卯异”——政治主张与自己不同。唯有杀死对方以消除不同意见的。而“政治主张”这玩意又是随时可以变换的,今天是这个主张,没准明天就变了。过去的朋友,一眨眼就可变成需要清楚的对象。比如陈瓘这个人,他是章惇推荐做官的,论阵营,他是属于新党阵营,现在向太后有意打击新党。于是他跳到了旧党阵营。为了划清界限,自然要不遗余力的迫害过去的同党。 陈瓘无愧于新党传人,这派最鲜明地特色就是仇恨传授自己知识的人。赵兴说这番话,根本与他的世界观相冲突,他极不喜欢。然而,赵兴现在大军在手,连朝廷也要压低着嗓门刻意讨好,他陈瓘有一肚子气只能忍着。他忍住反驳的念头。闷闷的反问:“赵大人,依你地意思呢?” 稍停。陈瓘又补充说:“人都说坡公是个两面不讨好的人,无论新党旧党,都要排挤坡公,我以为坡公受过这么多苦难,调教出来的弟子应该明事理了,却没有想到赵大人依然如此不识时务,依旧喜欢‘调和’。” 赵兴冷然的回答:“我不是破坏者!我不赞成费尽心力赶走一群破坏者,只为了让另一群破坏者掌权——我需要建设,大宋需要建设。当初新党排除异己不遗余力,他们治国听不得不同意见,你等如果上台之后也与新党一样,若此后新党再度登台,又会怎样?我大宋还能经得起几次这样地折腾?” 此时,对岸的宋兵已经开始整队出发,他们许多人手上都牵着与赵兴手中的金獒仿佛的大狗。江面上,另一支小舟靠上了属于宋朝这一面的堤坝,一个身高个头不逊于赵兴的壮汉,领着一伙人登上了堤岸,范纯粹身后的士兵见到这个人登岸,不约而同的行了一个军礼——当然,这个军礼在陈瓘眼中是非常不合规矩地。 陈瓘皱着眉头回答:“赵大人,元祐初年,司马相公何尝不想与新党和衷共处,以效力于国事,但结果呢?” 帅范听了话的后半截,他凑近赵兴,附耳低语:“他说的对,大人,朝中没有‘封建人’——也就是大人常说的‘没有团队意识’。他们没有国家概念,国家灭亡的成本在他们看来不是成本,反而是符合‘五德循环’理论的儒家大道,所以他们争斗起来,从不惜国家灭亡。 在他们目中只有自己的利益。敌对党派当权,他们心中只有不满,不配合已经是好的了,但他们更喜欢在背后不停地捣乱,以‘坏了你地事’为最高目的——新党如此,旧党如此,从来如此。大人常说,我大宋是‘刀锋上地辉煌’在我看来,岂止,我大宋是带着旧枷锁,于刀锋上舞蹈。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四境强敌,而是我们本身的旧思想。” 帅范说完,又一咧嘴,笑着说:“说起来,大人在广州不也是这么做的吗,您推行的新法只是借了新法的一个壳子,里面的内容与新法毫不相干。你那不也是表面逢迎,实际上却是能‘搅合’则搅合吗?因此大人也怨不得别人抽后腿。” 帅范说的意思是,新党登台后,别看他们在朝堂上为所欲为,呼风唤雨,但实际上他们在民间、在地方政府那里,还是受到了强有力的抵制。因为身为地方官,境内的税赋与自己的仕途密切相关,而王安石那套变法已经是经过验证的失败策略,所以地方官表面敷衍,实际上阳奉阴违——除了那些一心为自己敛财的新党干将,才会借用变法的名义搜刮百姓,剩下的那些心中还有道德约束的地方官,则干脆采取了糊弄策略。 这其中,对新党糊弄最厉害的就是两广地带,赵兴表面上执行新法,干的热火朝天,甚至号称新党干将。但实际上,无论在学术方面,还是地方政策上面,赵兴骨子里面都是一个蜀党调和派,而且是稍微倾向旧党的调和派。 帅范嘲讽,连赵兴本人也不可能做到与朝廷保持一致,怎能要求别人对他的改革措施不遗余力地执行呢?更何况那些政治斗争的失败者都是心怀怨望的失意官员?所以,要想变革,唯有彻底清理朝堂,而眼下是唯一的机会革旧更新——故此,连帅范也不理解赵兴的宽大。 赵兴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回答:“你怎么能拿我跟其他人比呢,我,应该是这个文明的守护者,而不是破坏者,我是来保护这一切辉煌的,是来拨乱反正,让它重新回归正途的,不是来破坏的!” 帅范嬉笑的回答:“大人这样阳奉阴违的地方官,在地方上还则罢了,如果朝堂上都是这样阳奉阴违的官员,不知道大人肯不肯?难道大人不举起清扫的扫帚?” 赵兴又低声问:“你的意思呢?” 帅范低低的回答:“两条路:向前,或者退后。我倾向于退后。” 向前一步,赵兴是大宋第一权臣;退后一步,赵兴是大宋第一军阀。 第三百三十二章 踏上辽国土地 第三百三十二章 踏上辽国土地 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赵兴的决定,陈瓘曹煜等人心都提到嗓子眼,紧张的无法呼吸。而帅范在表现得无所谓,他甚至连赵兴也不看,只转眼盯着江对岸。 江对岸,朱雀军士兵正在向这里张望,见到南岸久久无动静,登岸的几名军官一商量,命令斥候抢先出发,而他们的大部队还在等待。 江南岸,赵兴歪着头想了片刻,缓缓的抬起手,翻开朝廷准许他登岸就近休整的诏书,淡淡地瞄了一眼,微微点点头,答:“我不是个破坏者,所以……臣接旨。” 陈瓘一听这话儿,顿时脚一软,心头提的气差点接续不上,他身体放松下来,一指对岸,赶紧提醒:“赵大人,不如……快把你的士兵叫回来,他们已经深入辽境,万一引起两国纠纷,新皇面前我怕无法交代。” 赵兴一摇头,他的答复再度证明,虽然他接了朝廷旨意,但他依旧是头“老虎”:“凭什么?我护送贡使入京,却在河岸上遭到最无耻的突然袭击,这是抢劫,参与抢劫的竟然是辽国正规军队,辽国官员不给我一个交代,他以为我好欺负吗? 哈,陈大人也在现场,不如你我联署一封信函,同去责问辽国官员——我想知道,这打劫动作是政府行为吗?如果是,那就是向我大宋宣战,我的反击天经地义;如果这不是政府行为,那就意味着辽国政府崩溃了,他们已经无法管束自己的士兵。哈哈,我不嫌麻烦,愿意替他们管教这些无法无天的士兵——免费的!” 陈瓘跟赵兴主张不同,此刻赵兴接了旨意。他已经完成了任务。至于赵兴要与辽人开战……他希望多得越远越好,承担的责任越少越好。不愿在该地久留的陈瓘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一边望着曹煜寻求支持,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提醒曹煜:“曹大人,此地事已了,你还不动身赴任吗?你若动身,我恰好与你同回。” 曹煜微笑着拨弄着那条狗。笑嘻嘻的回答陈瓘:“我且不慌走,赵大人联署的质问信,正好可以加上本官的名字……忘了告诉赵大人,高遵惠大人已经过世,我是去接替高遵惠大人、做大名府兵马钤辖的。此际辽兵大局入寇,我待在这里,比待在大名府有用……” 陈瓘一听,翻了个白眼。肚里说:“哼,武夫!你待在这里,当然更安全。章楶已逝,赵离人若挡不住辽兵,你待在大名府也没用……” 其实。曹煜这话既是在提醒陈瓘,也是在暗示赵兴。高遵惠生前,虽然如临大敌的挡住赵兴的去路,但赵兴却不屑跟高遵惠交手。而赵兴以往的战绩太骇人听闻了:面对西夏。他敢出城野战,还接连攻下了西夏人地几个寨子;贬去岭南他也不安生,灭占城、侵大理,压服南洋小国,似乎算得上百战百胜,且次次战斗都似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人一个千年之国灭了。 这些还算是小战事,因为这些战绩。还能令当世名将们仰望之,心中也常思忖着,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或可效仿。但他面对吐蕃那份战绩,却只令人剩下求死之心——那简直是非人类。领着十几个侍从,就敢迎战吐蕃人数万偷袭军,虽然事后赵兴为了防止吐蕃人警觉,故意不加解释详细战况。但那些战果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吐蕃南线大军全军覆没。己方赵兴受了点轻伤,只有身边几个侍从阵亡。 一点轻伤。几名侍从的阵亡,就埋葬了吐蕃整个南线大军,这样的战绩让赵兴当之无愧的登上了“大宋第一悍将”的宝座,而面对这样的战绩,整个大宋连向第二宝座发起冲刺地兴致都消失了。 面对这样的战绩,此前高遵惠动员整个大名府的军队想阻挡赵兴,朝廷大臣均一致认定这是个笑话,高遵惠不可能挡住赵兴,而赵兴停步在黄河河岸上,也使朝堂大臣一致认定:赵兴与小皇帝或有密约。 开玩笑,一个老朽带领的大名府那群二十年没打仗的新兵娃娃,面对大宋第一悍将,居然想靠那群娃娃想挡住百战军士朱雀军团,这简直跟天方夜谈一样稀奇。要知道,同样地这支朱雀军,出动了五十名正兵,就让福建吕氏家族吃了大亏,而吕氏家族可是一个能动员数千庄丁的大家族…… 所以曹煜在这里暗示:陈瓘与其到大名府守着那伙老弱残兵,还不如待在赵兴身边就近看管这头老虎。而赵兴真要想冲过大名府,带十几名侍从也足够了。这样的人,大名府那伙老弱残兵根本挡不住,唯有朋友之情、兄弟之义、臣僚名份,没准让对方下不去手…… 曹煜同时也是在告诉赵兴:高遵惠死了,急死的。如今大宋北线已经没有将领主持了,新任大名府兵马钤辖是我。你要闹,出出心头怨气,我支持,我是站在你这一边地,可你自己要把握好“度”,因为一旦你战败,或者事情闹得太大,以至于不可收拾,我大宋北方可在没有援兵了。全部的援兵就在你眼前,就我一个! 陈瓘听懂了,帅范也听懂了,他连忙凑近赵兴身边,将赵兴往僻静处拉扯。陈瓘在这里冲曹煜点头,不再坚持返回大名府。稍远处,帅范在跟赵兴窃窃私语,此时两人已经走开几步,风中隐隐的飘来几句片言只语,是帅范在问:“大人,你刚才说过,辽人的南院大王死了,整个南院正处在群龙无首的地步,是吧,我们……捞一把……” 赵兴的回答断断续续飘来:“……好机会……先交涉……我认为,他们一定没有答复,因为南院没有做主的人……就看孩儿们的表现了……” 帅范上前一步,又拉开了几步距离,低声说:“大人,不如我先去。我亲自登岸,带士兵过去扫荡一下。” 赵兴摇头:“我需要你,此时此刻,我不希望你离开,且让儿郎们自由发挥吧。” 帅范又横移一步,眼角扫到童贯正向这里走来,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童贯停住脚步。又低声问赵兴:“我刚才说地意思,大人真懂了吗?我见陈大人意犹未尽,朝廷见到大人奉召,恐怕会进一步笼络——而大人一定要坚定信念:我们现在只有两步路可走,一个是进入朝堂,熬几年,等韩忠彦、曾布退下了,我们或者能为宰辅;一个是退后一步。退回广州。 我刚才建议大人退后一步,是因为我们南方的事情还剩一点首尾,我怕大人一走,所有的工作半途而废,那岂不令人惋惜。 大人。此时此刻,是我大宋难得地机遇,也是我华夏千年难遇的制霸南海的机遇,失去了这个机会。我们永远不会有二次机遇。最近我分析了一下:阿拉伯人跟西方人正打的热火朝天,这两个生死冤家一打起来,恐怕几百年都难以收手。 与此同时,我大宋的海贸经过了数百年地积累,宋商地足迹遍布整个南海,他们大多数在当地落地生根,甚至取得了一定的地位。比如交趾地福建移民,占婆的移民。长门的宋商、耽罗岛的宋商,甚至远在非洲也有我们宋人的势力。 大人前几年做的一切努力,不都是为了这一刻做准备吗?如今我们的水手训练的差不多了,南中国海地势力也整合完成,只要我们再向前一步,整个大海都是我宋人的天下。而大人此时进入中枢,广南之事谁来继任?广东指射之地,哪个有才能的官会再来广东?失去了这次机遇。我们这个民族还有机会独霸那样吗?何年何月? 而我估计。朝廷为了分化大人的势力,在大人进入朝堂后。会对广东官场进行整肃,比如调走旧官,任命新官。广南富裕啊,在朝堂旧风气下,新官到了广南,是会延续大人的政策多点,还是顺手贪腐多点……如此一来,大人几年地心血都白费了。 大人,请三思啊——向前一步,大人不一定成为宰辅,因为上面还有韩相、曾相,还有一大批旧党复辟人员,大人论资历,比不过坡公、苏三丈这些老臣,等到苏公他们下去,谁又知道朝堂刮什么风向?! 大人,向前一步不一定成为宰辅,而退后一步,大人必定是大宋第一军阀,天下第一节镇——两广虽然苦一点,但我们前期已经经营的差不多了,现在正是收获的时候,请大人三思。” 赵兴面对帅范时,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思想,他笑着说:“我知道,所以我从没有起反叛地心思。大宋育人这么多年,每个士兵都感受到大宋的德政,而大宋立国以来,从没有出现过地方节镇武装叛乱,是因为他们手下的士兵或许对将领不满、对地方官不满,但从来没有对大宋的德政不满,所以朝廷大兵一到,士兵就会做鸟兽而散。 我统领的是朱雀军,这些士兵家在陕西,根本不可能有叛乱的心思。所以见到范纯粹出现,我已经明白了,朝廷根本不担心我叛乱,或许,我的政敌正在巴望着我做出异动。 我不是叛匪!实话跟你说吧——端王以前常跟我书信来往。我在登州的时候,已经派人给他送过去信,询问新皇继位地情况,并表示担心出现夺位变乱,叮嘱他:宫中如有变故,请他速去马梦得府上躲避。而此前,我还送他几名倭女护卫…… 我倒黄河口时,已经接获他登基的消息。但他还没回信,于是我传信过去,要他逼章惇退位——我只有这个条件,没有其他的。而这正是小皇帝心中所想。 章惇独相七年,势力已经非常雄厚,若他在继位之争上支持端王,我估计,小皇帝无论如何会召我手头这支军队入京——童贯来此,或许就是为了此事。那时,解决章惇就是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谢天谢地,章惇现在站错了立场。 一个不支持皇帝继位的权臣在朝堂上、权倾天下。小皇帝会时刻担心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我的出现就是给他撑腰的,他需要我来压迫章惇,簪缨世家也需要这份支持,所以他们派出得力人手,向我示好,瞧,那位童贯童大阁不也是频频冲我们使眼色吗?他定然带来了陛下地口信。” 帅范退后几步。招手招呼童贯上前,当童贯向赵兴这里走来地时候,在场的官员都是老奸巨猾之辈,为了避嫌,他们早已经躲得远远地。此际,在他们心中已经认定:刚才帅范与赵兴的窃窃私语,是与童贯密谈的铺垫,两人在点算军队。商定统军将领,等等。 陈瓘心中不停的鄙视赵兴:这个莽汉,如此心急……嗯,官家也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官场上。这等密会都是私下里进行的,怎么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就急切交谈,一点矜持都没有。还是进士呐,怕是当初地主考、苏老坡给他走得后门吧。 不过。陈瓘再转念一想,又自动地维护起小皇帝来:朝堂风云变幻,事情紧急,所以小皇帝做出的迫不得已行为…… 果然,童贯跟赵兴一番窃窃私语后,童贯转身向范纯粹要求:“曹大人,赵大人船上还有一些贡品,请你招呼人手卸载。另外,范大人手中不是有五百朱雀军吗,我打算从范大人手里调四百人,赵大人也答应另外再给我五百人,我要押运这些贡品先期回京。” 范纯粹竖起了眉毛,不客气地驳斥:“不妥,赵大人手头这四千朱雀军,有三千是老夫的。此地之事已了。老夫要带着他们立刻赶往环庆。以便在明年开春的时候迎战西夏人。童大阁要调兵,自可以从附近调起来。我听说附近的真定府有捧日军、拱圣军各两个指挥,你可以把他们调来。” 范纯粹以为童贯是想抽调这些士兵回京城应付章惇的,别人不知道赵兴手中训练的军队有什么特殊,他跟章楶却知道。 赵兴素来强调“规范”,他训练出来的士兵,论拼杀技能似乎并不怎么出色,而一旦这些士兵结成阵势,开始“规范”地战术动作,即使面对西夏人马大队强攻,也毫不怯场,可谓攻的凶猛,守得稳固。 最重要的是,赵兴所强调的“规范”是可以复制的,这些士兵是环庆强军地种子,只要拿他们当教官,一年下来,环庆所有的军队都如同一个模板。如此一来,别说面对西夏人,就是面对辽人,范纯粹也有信心打好守土之战,甚至反击深入。 范纯粹跟章楶是多年老搭档,知道章楶是个非常有眼光的人,要不然他不会划时代的提出“深垒加浅攻”地经典防御理论。只看章楶回到环庆后,别的不要,一直哭着喊着要求赵兴帮着训练三千火枪手。范纯粹就知道:这群火枪兵一定比军器监那群贪污犯训练的“突火枪队”厉害。而他知道,军器监训练的“突火枪队”哪里是战士,分明是一群酷爱表演的“武装戏子”,弄出的“突火枪阵”光有声光效果,活像是在进行烟花表演,论杀伤力,比弓箭还不如。否则,大宋边境各州也不会对火器部队的存在视而不见。 光猜测是没用的,刚才赵兴船队地开火,让范纯粹约略看到了这支火枪队的威力,尽管他事先对这支火器部队做了最大胆的估计,但他亲眼看到的内容还是颠覆了他对火器的认识。且不说舰上的火炮在江面上掀起的滔天巨浪,仅仅看船上每船下来三十多名士兵,就敢踏上辽人的土地,面对辽人骑兵列队迎战,范纯粹就知道,这伙人是他今后站稳环庆地根本。 此时此刻,他心中一直在感谢章楶地遗泽。 让把这队士兵交给童贯,则意味着他们和可能编入禁军当中,成为下一批“武装戏子”、他们是皇帝所收藏的古玩,纯粹用来表演与炫耀,偶尔用来做杀戮政敌地武器——对此,范纯粹是坚决不肯的,故此,他拒绝的态度要多坚定有多坚定。 范纯粹可是一个连西夏国使都敢扣留的倔老头,童贯不敢再勉强他,便把目光转向了赵兴。赵兴也不愿意交人,他将目光顺势转向了范纯粹,带着请求的语气说:“范大人,这次你来顺保寨,是不是也有着督导任务,我这两艘船陷在泥水里,眼看黄河就要封冻,请你帮我就近拖曳……” 赵兴这是欺负范纯粹不懂航海,范纯粹若懂得航海,马上就可以回嘴说:“你把船只里的货物卸下,吃水变浅后,大船就可以移动……” 其实,赵兴的船只远没有到泥足深陷的境地,如果他的船只真正搁浅,刚才一轮炮击,火炮的后坐力便可以使搁浅的船倾覆。然而,船只搁浅是赵兴留在顺保寨的借口,在得到朝廷答复前,他不想轻易移动自己的战船。 现在朝廷给出了答复,但朝廷支付的报酬还没有慷慨到抵偿两艘战船的地步,赵兴便决定不再演戏,着手收拾残局。 范纯粹将目光转向曹煜,嘴中说:“曹大人恰好要送信去大名府,可顺便调捧日军,拱圣军上来,护送船上的贡品入京。嗯,我记得大名府战船颇多,征调个上千艘不成问题,赵大人的事,且让大名府出力吧。” 范纯粹这是推脱了,他语气一转,紧着催促赵兴交出剩下的两千五百名士兵,打算立刻动身前往环庆赴任。这做得如此明显,是因为顺保寨的事情太敏感,也太诡异,范纯粹不打算过多参与,他准备闪人了。 范纯粹这一闪,把童贯晾到了一边。童贯原本想从两位大人手上接收至少五百人的队伍,但搁浅的战船上能有多少留守人员,其余的士兵只能从赵兴藏船的地方调遣,那就花时间了。童贯急得跳脚,但却不敢打断范纯粹与赵兴的闲扯。 童贯插不上话,其余人都不愿过深的参与这件事,大家都装糊涂,曹煜赶紧顺着赵兴的话题越跑越远:“行行行,下官这就传令解散大名府集结的军队,调附近的捧日、拱圣两军来押解贡物入京……陈瓘大人是来宣慰你船上的几位番王的,那些番邦使节就交给陈大人,我只管派人护送贡物,陈大人是打算这就走,还是……” 曹煜将话题扯到陈瓘身上,几个人正在云山雾海的、不着边际的谈论着工作安排,唯独不涉及军队交接的问题,正闲聊着,江面上出现一支庞大的船队,江面的尽头,几艘大船逡巡不前,似乎也怕搁浅,但那几艘战船即使在远处,也能让人感觉到它们的庞大。 那几艘巨舟身后,逐渐的冒出无数的中型帆船,他们互相以军号联络着,不一会儿,所有的战船上都放下了小舟,小舟奋力划向辽国岸边…… 众人都被蜂拥而来的战船所吸引,范纯粹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他跺着脚,连声呼喊:“我的士兵、我的士兵,赵离人,把我的士兵还回来。你派他们去北岸干什么?” 小舟上坐满了士兵,数目远远不止一千,而朱雀军全军四千人,赵兴只拥有其中的一千兵员,这也意味着赵兴把隶属于范纯粹的兵派到了辽国岸上。 奇怪的是,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看好辽国人的命运,他们对赵离人派兵登陆,私开边衅,似乎并不忧心,他们只担心这事别闹太大。 陈瓘悠然自得的说:“在京城汴梁的辽国使节不久前去世。现在我们即使有责难,也无法向辽使提出来了,只是赵大人派这几千人过去,万一辽国大军云集,怕不能全身而退。” 范纯粹跺着脚,喝道:“赵离人,你什么意思,这些百战精英你要葬送在辽国吗?……”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天下第一妖人 第三百三十三章 天下第一妖人 相对于范纯粹的急切、陈瓘的惶恐、曹煜张敦礼的事不关己,以及童贯的急不可耐,赵兴显得不急不躁,他慢悠悠的说:“我自认为手头这支军队乃大宋第一强军,他们曾灭亡大理,可谓士气高涨。我常听说辽人为天下第一强军,他们国家随便派出一个人去,就能在西夏大摇大摆毒死如日中天的梁太后,而后扶立新王。 现如今,辽国的南院大王刚死,现在南院群龙无首……此时,我们还不试试两军孰强孰弱,那该到什么时候?” 这时的辽国何止是群龙无首。在连续的自然灾害下,大宋朝因为有着完善的救济制度,让老百姓挺过了这场天灾,但辽国没有。持续的干旱使得辽国大批军马倒毙、土地干旱、农田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变卖为奴…… 此时的辽国粮荒已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而火上加油的是赵兴又通过密州走私,动用经济杠杆,大量的抽走辽国人的战略物质,迫使辽国官员不得不抛弃大国尊严,俯首向宋国走私舰队购买粮食充饥。当然,依旧保持尊严的辽国官员也不是没有,但他们都饿死了,或者正在饿死。 管理队伍的糜烂使得行政效率低下,国内物价飞涨,斗米达到了令人震惊的五百文、一千五百文,更进一步导致民怨沸腾——此时的辽国可谓遍地干柴,缺少的只是一根小法烛(火柴)。赵兴这支队伍就是去做火柴的,他要掀起辽国南部的动乱。 但这些赵兴却不能说,他只能含糊的暗示。 奇怪的是,在场地人对赵兴的信任近乎于盲目,他们毫不考虑宋军或许会战败,赵兴委婉地承认自己不打算把事情闹大。只想试探一下辽国的实力,大多数人一转念,心情松弛下来。陈瓘也有心调侃范纯粹,他说:“范老大人,士兵已经登上北岸,看来你是走不了了。 不过,赵大人素有擅于搜刮之名,他派这队人马去辽国。等他们回来,一定装的盆满钵满。你去陕西赴任也可以两袖金风……哈哈!” 范纯粹稍稍一转念,决定躲赵兴远点。这厮就是一个惹祸精,瞧他掺和的那些事——此地岂能久留?! 横下心来的范纯粹含含糊糊的回答:“老夫打算这就动身。赵大人,我不管此战损失多少士兵,当初章楶老大人要求你训练的是三千‘环庆强人’,你必须还我三千士兵,但有损失。都是你自己地事,环庆该有三千枪手,一个不能少——你可以对不起我,但不能对不起章楶老大人。你答应章老大人多少兵,现在章大人已逝。你自己看着办!” 范纯粹说完,招手命令那批先期到手的五百火枪兵开路,头也不回地当先开路。身后,曹煜望着范纯粹的背影。再转脸望望河对岸,纳闷地嚷嚷:“范老大人,其实你不必心急,大名府停有许多战船,等那些战船赶到顺保寨,你还可以坐船走的,我一路送你到环庆。” 范纯粹听了这话,他翻身揪住曹煜。疾走几步,至无人处,他低声提醒:“童贯那宦官在与赵离人窃窃私语,你也看到了,此地岂能久留?!” 曹煜苦笑了一下,止住了送行脚步,眼瞅着范纯粹带着军队轰隆隆的走过他身边,他低声自语:“你可以溜。我岂能走?” 此刻。陈瓘百无聊奈的立在堤坝上,观看那些小舟从辽国北岸空船返回。返回后的小舟依次停在两艘搁浅的战船旁边。开始从战船上卸运物品,搁浅战船地甲板上,水手不停地在船身吃水线下捆绑浮木,以帮助战船浮起。 另一边,张敦礼一边逗狗,一边望着北岸喃喃自语:“都在顾自己,竟没人想到,这是我大宋军人第一次踏上辽人土地,百余年了,这是第一次啊!怎么连个欢呼的人都没有?” 没有欢呼者,这一事件的主谋赵兴还在忙。发觉无人注意到这里,帅范凑近赵兴耳边低低自语:“大人决定了?大人若是决定了,不如向我透露下,童大阁刚才跟你说什么?我很好奇。” 赵兴面无表情的看着帅范,帅范赶紧补充:“大人不说也就罢了。我只是很好奇、好奇而已。或许,满天下人也许都在好奇,大人,作为你的门下走狗,你不觉得,该向我透露点什么吗?” 赵兴摇摇头:“实际上,我跟他也就是叙一叙别后情景,我们什么也没说。” 帅范一脸不相信地表情,赵兴继续补充:“现如今,世人都以为我跟端王有密议,但实际上,我只是提前接到了他一封信,信上说哲宗陛下病重,而后,我就来了! 我们事先并没有筹划什么,也没有想在事后收获什么。现在,世人都以为是端王在先皇病重时,提前下手让我带兵入京,闹出点事来——这也是我希望天下人做此想象的。他们越这样想,你我二人的地位越是牢靠。 你不信?我刚才都跟你说了。在广州,当你召集军队的功夫,我给端王送了一封信,告诫他若有变故该怎么应付;除此之外,我登陆顺保寨地时候,也曾经跟他联络过,但也只是请他保重。等到他登基后,我只提了一个要求,要求他罢免章惇。这也正是他心中想的。便是我不带军队来这里,在向太后的支持下,小皇帝也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以上,是事实的全部,我对你无所隐瞒……什么,你居然不信?那我没办法,但我会很得意,连你都不信,想必,小皇帝说破天去,天下人也不信。如此一来。我跟他就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而他今后也必须依仗我,” 范纯粹走的时候,童贯抢上前几步,还准备努力一下。曹煜见了,立刻招手把童贯唤到身边,亲手把枢密院发放的调兵信符递上。叮嘱说:“童大阁,我来这里之前,已派家将去了大名府,你去大名府,告诉家将我这里的情况。就说:初冬天地,军队聚集在一起开销很大,且让他们都散了吧。另外,请他们调两个指挥地禁军过来。护送贡物入京。等你回来了,赵离人的兵已经准备好了,我让他交付与你,如何!” 童贯摇头:“不妥!曹大人,你是皇亲。我也就不避讳了!殿前司三军都是章惇地人,章惇不愿端王继位,我怕他鼓动殿前司的人闹事……我现在必须带人回去,且越快越好。没时间拐去大名府。” 此时,江面上的后援战船已划着小舟靠上岸来,越南郡王李源、陈公川等藩王正在那些小船上。陈瓘看到贡使的仪仗,凑过来寒暄。没聊几句,又转脸向赵兴调笑:“赵大人,这几年我听说你在广州搞的风生水起,人都说广州四大妖:学(术)妖、服(饰)妖、兵(队)妖……如今看来,这些交趾国。真腊、呼鲁纳土王穿着的服饰,更妖艳。” 黄河岸上地初冬,令一直生活在热带地几位藩王感觉极不适应,他们把自己紧紧裹在厚厚地羽绒风衣里——当然,这种风衣是从现代羽绒大衣变形而来地,它带着浓厚的现代气息,袖口收紧,大衣领子。还带一个风帽。这件服装没有采用通常的绳带(玉带)捆扎。采用了新式的铜扣系紧衣襟。 那几位藩王站上了岸,虽裹在羽绒大衣里。依旧浑身在打哆嗦。赵兴挥手命令士兵抬起几名藩王进入顺保寨安置,一边笑着扭脸问陈瓘:“陈大人,这些藩王可都懂宋语,你当着他们的面嘲讽,怕有不妥……对了,你不是说广东四大妖吗,怎么只说了三个?” 张敦礼蹲在地下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赵兴看到陈瓘表情尴尬,张敦礼蹲在那里故意打断两人的对话,他眼珠一转,明白了:“这第四妖,大概是说我吧,是不是说我是名‘妖人’?” 陈瓘立刻表态:“赵大人,几名藩王要进入顺保寨安置,下官公务在身,需要陪伴他们,只好先告辞了。” 说罢,陈瓘逃也似地往顺保寨里溜。那边,童贯刚犹豫地接过曹煜的军符,帅范招手呼唤:“童大阁,你的事要紧,大人有令,已经登岸的500火枪兵归你,但须事后归还建制,你来点校一下!” 童贯顿时心花怒放,他高兴地拉过一匹驿马,跟着帅范清点人手。 此际,北岸的朱雀军已大队开拔,只剩下一个都,五十人留在北岸修筑登陆点。 此际,朱雀军地统领帅范正在给宦官童贯分配人手。 此际,赵兴一边张望北岸,一边把目光在朝廷几个官员身上转来转去,若有所思。 朱雀军的军纪实在令人没话说,帅范站在岸上一吆喝,顿时,从小舟上下来的士兵五个一排,十个一列,冲集合点走来。立定之后,士官自动出列,士兵们一边报数一边整队,不一会儿,队列整理完毕,人数已经上报。五百士兵,不多不少,正好一个指挥。童贯也不客气,带上这队士兵转身向大名府狂奔而去。 童贯的师傅是大太监李宪,李宪曾经参加过对西夏地战争,是太监中罕见的有领兵经验、有外任经历的宦官。 童贯长的高大魁梧,在李宪的榜样下,他也最喜欢谈论兵书战策,这次他向赵、范两人讨要兵权,碰了一鼻子灰,好容易事情有了转机,他跑的飞快,唯恐赵兴改变了主意。 打发走了童贯,曹煜神态也轻松下来,他边向赵兴这里走,边调侃说:“赵大人,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没错,广东四大妖之首,就是‘妖人’赵兴。 学问妖,说的是两广这些年来崇尚实用之学,把至圣先师地原话改编的不成样子,仕林都以为‘妖言惑众’,他们想与大人辩论究竟,但可惜《海事新闻报》只在两广发行,不接受外籍士子投稿。令他们有话无处说。 我听说广南一地,除了你所说的‘知行合一’学派,还有各类名目繁多的新学,比如你的物理学,处处依靠计算,竟然能算出大桥、广厦地建筑技巧……哈哈,你曾说:所有的美丽都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依此居然能设计出一个‘完美丽娘’,完全颠覆了常人地见识。可偏偏令人无法指出这学问地谬误。 这还不够,我还听说,这些年你在两广不仅提倡实用学问,提倡智学,还颇侮辱斯文。在广南,是鱼是虾,只要识字就能当‘两广教谕’,听说。你那里还流行蕃人的学问,连蕃人都可登上讲台开坛授课——你说,论标新立异,论学术庞杂,天下有超越广州地吗。 人常说:‘广南第二妖’是‘服妖’。你两广传过来的衣服样子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瞧瞧你这些士兵就知道了,简直是一身地‘妖服’。但你的军队更妖。都说广南军队像一只喷火妖兽,连最凶悍的吐蕃人也没讨到便宜,而翻翻你取得的战绩,简直妖气冲天,后世的簪缨世家望着这份战绩,我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瞧你怎么打仗的,一只大军一路坐船而行。吹着口哨就灭了传承千年的占城国;这且不算,你地士兵沿‘送钟大道’坐车而下,顺便替大理国送了终——要知道,想当年狄青与郭逵也是不世出的将才,他们坐拥数十万大军所取得的战绩,与你相比简直是个笑话。 你说,你都把仗打到这份上了,草木到了你手里也能战斗。令西夏人苦不堪言。这还让不让小辈的武将活了……别人我不知,我家兄长望着这份战绩就非常绝望。常常说:有你以后,千年无将!后世的武人,生活一定苦闷。哈哈,这话我赞同,你这厮带十几名侍从就坑了吐蕃整整一代青壮,你说你不是妖人,满天下谁是妖人?” 曹煜这是把话故意往军事上引,只谈军事,不谈其他。 但实际上,朝廷里对赵兴地指责,更多的是在学术上。因为赵兴倡导奇巧淫技,倡导学生经商致富以此“立身”,而古往今来,文人所谓的“立身”指的都是: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亦即出仕当官。 赵兴在广东肆意篡改圣人地言论,甚至连配享孔庙的大儒董仲舒都谩骂一番,北方的文人士子早已对此怒发冲冠,可广州是“指射之地”,朝廷所有的贬官都死在广东,所以让那些读书人去广州与赵兴辩论,他们没这个胆量,而让赵兴到北方来,赵兴又没这个兴趣。 于是,多年以来,赵兴头上的帽子越扣越多,但他两耳不听别人的话,只在广东推行自己的政策。他的那番政绩,又令人指责者绝望地说不出话来。 更让北方读书人牙痒痒地是,当所有的贬官相继去世后,唯独苏轼等与赵兴关系密切的人活的很滋润,而赵兴自己也活的很逍遥,于是,“大宋第一妖人”的帽子当之无愧的扣到了赵兴头上。 这妖人,甚至连岭南恶劣的气候都制不服他,实在令人服气! 曹煜知道赵兴是个炮仗脾气,但此刻朝廷不想给赵兴发飙地机会,所以曹煜就把话头往军事能力上引。因为赵兴在军事上地能力无可挑剔,即使是最反对赵兴的人,面对赵兴地战绩也无话可说。所以只要他实话实说,那就是“绝对马屁”。赵兴一开心,没准会以妖人自诩,不追究别人的谩骂。 曹煜说的确实朴实,将赵兴的战绩一一罗列出来,大宋所有的武将都说不出话来。他们只能一边咬着牙暗自痛苦,一边隐藏不住内心的震撼——原来战争也可以这样打!原来军队也可以跳海攻击,譬如占城;可以顺着河道逆流上行直捣王城,譬如大理;可以利用强大的武力逼迫他国低头,划出一片土地供宋商经营,譬如勃泥。 原来,大自然的一切,只要善于利用都能成为武器。大雪封山可以是一种武器,而且是一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毒草也是一种武器,苹果树、酸角树也是一种武器,连送给大理的礼物,那座硕大无朋的紫金钟,实际上也是一种武器,可以让战争变的不费摧毁之力。 按赵兴这种打法,几千人就可以灭亡一个国家,所以此际登陆北岸的朱雀军团,没人在意他们的胜败,人们现在只是在猜测战利品会有多少。 曹煜的话确实让赵兴很开心,他频频催促:“再说点,再多说一点——天下第一‘妖人’,这名字挺够味,我愧领了,你再多说几句。” 曹煜转过脸去,他在为赵兴的厚脸皮而感到脸红。天下间,哪有逼着别人夸奖自己的。 “贡使已经上岸,剩下的卸船的活,估计儿郎们也能干的了,赵大人,堤坝上,寒风吹的如同小刀子,我们也进城吧。”曹煜强笑着招呼。 曹煜边转身边在肚里深度鄙视赵兴,暗想:“进城吧……进城后,看我夸不死你。” 赵兴站在河岸上,犹豫了一下,曹煜催促:“赵大人,回屋说,我们进到顺保寨里,观赏儿郎们的表演,坐等他们报捷……我听说顺保寨已准备好了美酒佳肴,还有数名美娇娘歌舞,陈瓘那厮先去了,我们去的晚了,可剩不下美女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事情闹大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事情闹大了 曹煜催促的急,赵兴再回首北岸,发现此时后登陆的家丁已开始修筑临时营地。而南岸上,帅范已交出了部分军队,他手头剩下的也就是少数家丁了。 叹了口气,赵兴摆手:“既如此,走吧!” 曹煜急忙答:“我领路,跟我来,这地方恰好属我管,我来尽地主之谊……” 帅范忧心地看着北岸,摇头:“我守在这儿,有消息我通知你!” 赵兴轻轻一笑,顺嘴说:“手头无兵,能有什么动作……罢了,我先去应付!” 说罢,赵兴随着曹煜等官员进入顺保寨。 屁股刚坐稳,朝廷派出的第三拨宣慰使也到了,领头的是赵兴昔年“同年”,当年的探花郎徐师锡。 徐师锡老了,十年前他是个意气风发的三十余岁的探花郎,以至于春十三娘想抢他回家做夫婿。但如今他只是个谨小慎微的小官僚,举止老气横秋,满脸不得知的模样。估计,要不是赵兴在这里“横行”,朝廷大臣压根想不起还有这样一位探花郎存在。 徐师锡是翰林,这样的官在古代是个极其清贵的官职,非有大学问,担当不了。然而,也仅此而已。宋朝的人才实在太多了,大诗人比比皆是。论提笔一肚子诗文,徐师锡比不上那些大词人,所以他只能做一个小小翰林,提皇帝整理图书奏章,在党争的夹缝中唯有小心翼翼才能生存,这样的官宦生涯让他迅速老成下来,再也见不到当初那种意气风发,数风流人物的冲劲。 “我一见你。就知道京城生活有多苦闷,你的模样简直是京城生活最好的注释”,赵兴冲徐师锡调侃:“如今,黄家的春十三娘再见到你,再不想抢你回家当老公。” 徐师锡嘴唇动了动,终于憋不住回击了,算是少许回复了当年地嘴皮子,他反击说:“我一见你就纳闷。怎么二十多名贬官去了岭南,都死在那里,你依旧活蹦乱跳,还活的如此嚣张?” 徐师锡这番冒犯的话让陈瓘脸色一变——赵兴现在是整个大宋都需要讨好的人,徐师锡说话却如此不客气,人都知道赵兴惹不得,这么说那还了得。 陈瓘提心吊胆看着赵兴,发现赵兴没有发脾气的征兆。反而摆出一副自得的神情。悠然说:“吾心安处是故乡——别人满腹怨气,在岭南生活,自然处处感觉不顺心,而我心中没有怨恨,便是身处岭南也开开心心。自然身心健康,万事无忧。” 徐师锡不客气的反驳:“你倒是开心了,可我看见占城国王待在京里极不开心。最近我又看见了大理国王,想必他也不开心——你说你在岭南都干的什么事?南洋地小国王你都欺负了遍。你开心了,全南洋的国王都郁闷死了!这真是好人不长寿,祸害万万年!” “什么,我可是好人一个,绝顶好人!”赵兴撸起胳膊,气恼地大喊:“没错,我是欺负了南洋小国王,可对我大宋庶民。我何曾祸害过?没错,我是抢了南洋国王,但抢来的钱都便宜了大宋百姓。你这厮去广南打听一下,我广南百姓可有一个说我不好?我当的是大宋的官员,只要无愧大宋俸禄,无愧大宋百姓,你管我抢了多少外藩国王!” 陈公川与李源均在场,听了赵兴这话。神色尴尬。表情委屈。陈瓘连忙冲徐师锡使眼色,希望他岔开话题。 赵兴刚才还说错了一点:岭南气候炎热。湿气很大,在京城生活惯了的官员,贬到岭南之后,只觉得极不适应当地气候。而那片没有开发的土地,生活供给非常艰难,缺衣少食的贬官们坐困愁城,有许多生活设备有钱也买不到,所以他们情绪不好。 虽然,这些人在岭南深受赵兴地照顾,但远离了大宋的繁华,他们的心情极为沮丧。娱乐项目极其困乏,使他们无法打发漫长的贬谪生涯,而当时,那位哲宗小皇帝当时才十几岁,想等到小皇帝死去特赦,或者等小皇帝原谅他们予以赦免,又似乎遥遥无期,眼瞧着他们终其一生都要生活在岭南穷荒之地,大多数贬官都心灰意冷之下,再加上不适应当地的气候,有点小病小灾都承受不过去,结果纷纷挂了。 而赵兴不属于这个时代,大宋原本地繁华生活,在他看来并不比互联网时代娱乐内容丰富,他诗词能力并不出色,对官场宴游也不太感兴趣,到了广东之后,一心编织他的南洋大网,在欺辱南洋土人方面很有成就感,这让他心情愉快,于是日子便过的飞快,不知不觉中,他在广东度过了两个任期。 他之能活了下来,不是因为意志坚韧,身体夲棒,而是因为他想得开,他快乐的享受每一个在大宋地日子…… 徐师锡还想反唇相讥,陈瓘的提醒令他醒悟过来,马上岔开话题说:“朝廷已命令张商英知真定府,起复苏公与苏辙的诏令我带来了,你看是由朝廷传送到岭南,还是由你来办? …… 另外,朝廷加封你为检校太尉,副枢密使——这些诏书都在我这,如今扬州封河,朝廷有消息也传递不去南面,这些诏书还是给你吧。” 检校太尉,是说赵兴可以享受太尉的职权官,这个官职是二品官,这也意味着赵兴终于再进一步,向一品大员迈进了。 赵兴脸色不变的接过那一堆诏书,冲自己身后打了个手势,一名家将上前一步回答:“大郎,昨日我们已把命令传送出去,广南第一分舰队接获命令,将立即起锚回航广东。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两天后扬州江面将解禁。” 赵兴转身将那堆诏书递给仆人,自己独留下了那份“检校太尉”的任命书。心中得意:咱也是大宋二品大员了!这升迁的速度真令人满意。三个任期。十年时间,许多人还在五品地门槛上挣扎,譬如眼前这位探花郎徐师锡,可咱已经是跺跺脚大宋都要颤一颤的二品高官了——检校太尉,相当于副国防部长吧。满意,太满意了! 在先皇大丧,新皇登基的时刻,赵兴升官了。这并不意外。 这是古中国地一个惯例,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如此。一般来说,新皇登基后,惯例将先皇任命的重臣加上一个荣耀之至的官衔,然后找个机会、寻了小错,将他们赶回家去荣养余生。而后新皇再任命一批自己的亲信把持朝政——比如这次殡葬六使,都获得了一个国公的头衔,其中。章惇特进为申国公。 “来人,快马把这些诏书传递到广南,命令陈不群立刻回航,不得有误。另外,速调河口地家丁进入河道。命令他们乘坐小船,快速赶往这里……”赵兴边给家将下令,边挤眉弄眼,家将接过诏书。转身想跑,陈瓘连忙阻止:“赵大人,不可!” 张敦礼仗着张氏将门两位兄弟与赵兴关系密切,无所顾忌地插嘴:“离人贤弟,你不是已经接受宣慰了吗?怎么还往这里调兵。 这可不好,新皇登基,国家最需要安定。此际,你一个地方节镇占据黄河口。不停增兵,这像什么话?离人,要小心御弹官。” 张敦礼的意思是:即使赵兴另有目地,或者与新皇帝有什么约定,但也要顾忌一下今后御史的弹劾。如果御史们的不满很大,小皇帝也会有卸磨杀驴之心。 家将边向外面退,边向众人解释:“我们登陆北岸一共才两千人马,这点小小人马。遇到辽兵恐怕没有必胜的把握。我家大人是调自己的家丁来,准备接应北岸的朱雀军——家丁。可不算正式军队……” 那名家将说到这儿,已经走近门口。他不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连忙转身,一溜烟的跑地飞快。其余人还想阻止,赵兴已经出面解释:“诸位,辽南院大王耶律鄂嘉新死,辽国南院正空虚,辽人敢在此时招惹我,算他们倒霉。 我还知道一个消息:不久前,我听海商说高丽王高昱也死了;女真人已在辽国北部起兵,频繁骚扰辽国与高丽。我正琢磨着请朝廷试探一下辽国实力,这趟北上,正好辽人在河道中袭击我大宋贡使——这个理由不多不少,足够了。诸位大人,万一辽国责问,朝廷查询,你们都装不知情,便由我来报复一下‘被劫之仇’。” 曹煜此时开口,正式就赵兴的行动表态:“自澶渊之盟后,我宋辽边境稳定了几代人,如今辽国朝贡使死在我宋境里,他们的南院大王又刚刚过世,赵大人若要以‘辽兵劫夺贡使’的理由谴责辽国,我怕辽国有足够的理由推脱。即使辽人处罚,对方顶多是个‘御下不严’,‘武备松弛’地罪过,可南院大王已经死了,辽国怪罪谁去? 然,赵大人方面派火器营突入辽境,万一失利,万一辽国吃了大亏,澶渊之盟便不再起作用了。如此一来,我大宋的北方边境再度不稳。朝廷不得不呈重兵与北方,民众负担就要加深——如今新皇登基,依我看,赵大人还是派人去北岸,召回那些士兵吧。” 赵兴斜着眼睛看着曹煜,沉默不语。 两人正在僵持,帅范匆匆而返,大声说:“急报,北岸的朱雀军吃了点小亏,他们遭受了三千骑兵的突击,损失了一个都,因为没有军官指挥,他们正结阵退往河边,传信地士兵汇报,要求我们紧急支援。” 在场的人大惊失色,一叠声的呼喊:“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在众人的惊慌中,赵兴不慌不忙的点点头,淡然地说:“儿郎们这下子总算明白了:步兵与骑兵对阵,远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步兵的战场纵深是五里,五里长的距离,步兵调动一次需要花半个上午,而骑兵地战场纵深是一百里。它可以从人目力所不及的地方突入战场,随时发动突击。” 帅范不耐烦地打断赵兴的话:“现在不是总结教训的时候,说这些有什么用,大人,赶快派人增援,我亲自带人去。” 赵兴一指那两条搁浅的船,回答:“带我的卫队去,我的廓尔喀卫队还在船上。另外,我让四艘中型帆船冲滩,命令他们搁浅在北岸,你们依托那四艘战船就地修筑防守阵地——别慌,我们还有足够地反应时间。” 谈到应付战争,现场所有人在赵兴面前都没有插话地资格。帅范二话不说,从赵兴手中取过了军符,奔出顺保寨。 等帅范走远。在场地人才反应过来——战争,终究还是按照赵兴地指挥棒走了,宋朝方面不得不陆续添兵,以防辽人的大举攻击。 张敦礼自持将门出身,他不懂就问:“赵大人。我听先祖说:骑兵冲锋,最好是冲锋距离两三里。如果太远,战马冲到阵前马力已尽,发挥不出多大的威力。怎么赵大人说骑兵的战场纵深在一百里——从一百里外突袭。可能吗?” 赵兴皱着眉,眺望着窗外,心不在焉的说:“张驸马,骑兵战术不光是骑马冲锋。没错,从一百里外狂奔而至,战马的两腿已经发软,根本无法战斗。可骑在马上的人两腿并不发软,他们可以下马整队。稍加休息后,从我们地侧后翼发动步行袭击。 我估计,儿郎们可能没想到辽兵的战术,所以吃了一点小亏。唉,我大宋缺马,现在走私加剧,似乎战马不缺了,但我们更缺少懂得骑兵战术的人。似乎所有的将官都被‘骑兵’这两个字拘束住了。他们不知道:骑马赶路的士兵,他也叫骑兵。” 张敦礼点点头。恍然大悟:“若是这样说,我算是明白了:若不顾惜马力,骑兵从一百里外奔袭,也就是一个时辰(两小时)多点,他们可以出现在我军左翼,也可以出现在我军背后。战场地主动权到了他们手里,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战场,选择攻击点。是这样吧!” 赵兴点头答:“是呀,这些年来,我手下儿郎制压南海,不费吹灰之力,结果养成了骄娇之气,他们不知道,欺负那些南洋土人算不得什么大成就,真正厉害的还在于北方,北方骑兵才是我们最凶残的敌人。” 曹煜醒悟过来,若有所思地说:“范老大人走得早,他带上的那队火枪兵若是没有对阵骑兵的经验,对上西夏人,怕也会吃个大亏。” 赵兴转过脸,不屑一顾的说:“西夏人不足畏!我已经研究出了大铳(火炮),西夏的城墙再不是什么障碍,那只被打疲了的狗,能折腾出多大的浪花,我所担心的是辽人——辽国虽然疲软,但没想到‘百尺之虫,死而不僵’,他们南院大王死了,没有指挥地辽兵居然还如此凶悍。” 赵兴这次是一次有意识的试探,辽国经过天灾,又经过他这个“人祸”折腾,国力已经疲软到了极点,据他推测,辽国北方贵族的煎迫,已经使他们与女真人的冲突提前爆发,然而,现在这个疲软的辽国,却依旧让他大吃了一惊。 战斗意识的差距,果然不是个人努力就能弥补的。宋辽两国之间横亘着整整几代人的骑兵意识差距,历史书上常说“宋兵积弱”,但他们不知道,冷兵器时代,骑兵对阵步兵,胜败之间远不是一句‘个人勇气不足’所能表达地。 张敦礼一副虚心求教地模样,问:“我听说赵大人在环庆,也曾与与西夏人野外对阵,并且战胜了西夏人,怎么赵大人对战胜辽兵却显得如此没信心?” “你忘了,那一仗我是依托坚城野外布阵。西夏骑兵要想绕道我背后,需要绕过整个城市,而城头上的士兵会观察到他们地行动,并及时告诉我——就因为这种情况,西夏人放弃了绕路攻击,跟我打对攻,而我大宋士兵,唯独不怕与强敌打对攻。” 这一观点曹煜也同意,他点头附和:“纵观我朝与西夏之战。我大宋士兵与西夏人打阵地对攻,从来没有落到下风,即使对上辽人也是如此。怕就怕敌人骑兵神出鬼没,总是从我们的侧翼与背后发动伏击,令士兵时时警惕,并导致精神崩溃。” 赵兴转向曹煜,说:“今后曹大人要镇守大名府,我朝北方战线的安全。全靠你了。张商英是个废材,只会拍马屁与清谈,也许还要加上点贪污。所以我请曹大人一定注意——骑兵在这个时代是所向无敌的,我大宋一定要掌握一支骑兵队伍,才能确保北方的安定。 我听说辽国灾荒,辽人多有南逃者,那些南逃的官员当中,也有懂得骑兵战术地人。而我只知道一点皮毛,请曹大人务必留心,搜集这样的人才,编撰一份骑兵战术,我需要了解一下辽人骑兵的惯用战术。” 徐师锡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张敦礼还有一个兄弟在环庆,他最了解赵兴的心思,哈哈一笑说:“离人总忘一不了西夏人。你放心。当初朝廷把你从环庆调开,那是一个错误。现在朝廷虽然派范老大人过去,但他年事已高。再撑几年,估计朝廷就需要你的人坐镇环庆了——我看那位帅大人不错,估计下一拨该轮到他上了,只是现在夏人已求和,不知道帅大人有没有这个机会。” 赵兴现在已经升到了从二品,以二品官员出镇京兆府。似乎有点大材小用,所以张敦礼不谈让赵兴回环庆的事情,只谈帅范。 顺保寨城头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喧嚣,屋里的几个人坐不住了,曹煜见赵兴频频北顾,便顺势招呼:“顺保寨属于我大名府管辖,刚好我有点权力,赵大人。不如我们去城头看看?” 赵兴走了几步。转头向曹煜严肃地说:“曹大人,你最好现在下令。调大名府的捧日军与拱圣军上来,我要去河口坐镇,并调我的家丁上来。刚才炮响,估计我的家丁听到炮声已经动身了,他们说到就到。请曹大人做好准备!” 顺保寨临水而立,站在顺保寨的墙头,可以看到河对岸已经搁浅了四艘中型船,此外,河面上小舟来往不断,两艘搁浅的大船正在往下卸货,货物搬运之后,两艘大船绑上浮筒,船身已经开始摇晃,似乎可以浮动。 顺保寨寨丁发出那声欢呼,是因为这会儿帅范已带着增援人马登上了北岸。情况紧急,帅范压根没想着回收船只,他指挥小舟直接冲滩——那种一往直前不管不顾的神情,令顺保寨寨丁齐声呐喊助威。 小舟冲上对岸的河岸后,搁浅在河岸上。由于冲势过猛,这四艘船也将无法回收。但帅范不管这些,他跳在泥泞中,指挥一大群穿黑衣服地异族士兵跳下船,开始从船上卸下几只大铳。这种大铳带着轻便的木轮,岸上留守的人员牵过几匹缴获的战马,将大铳套上战马,帅范连队形都没有整,直接指挥这群人马向北方跑去。 帅范走后,四艘冲滩搁浅的中型快帆船继续跳下了无数地人,开始从船上搬运东西,整只整只的象牙被他们毫不吝惜的当作拒马埋在地下,珍贵的越南红木,檀香木、非洲乌木被他们毫不迟疑地用斧子砍劈出尖锐的峰角,钉上粗大的工字钉,眨眼间,便在对岸布设出一片简陋的临时营地。 陈瓘随意丢弃在河岸上的珍宝直心疼,他频频跺着脚,懊恼地叹息。曹煜低声嘟囔:“败家子,败家子!一根红木多少钱,象牙多少钱,竟随意当作拒马,这样布设阵地,足够用金子打成一圈了。” 这下子,曹煜陈瓘一点不怀疑赵兴是单纯护送贡使的——瞧这几艘船,都装满着贡品……可也没有这样糟蹋贡品的,全是宝贝呀。按照宋朝的福利政策,皇帝收了贡品之后,会赏赐大臣一些,以便让大臣也感受到雨露恩泽,这些东西跟眼前这几位大臣也有关,没准就是他们地财产,所以大臣们都非常痛心。 曹煜看的也很心疼,但谏官之首陈瓘都保持沉默。他们不敢发言,以免显得自己小家子气。而徐师锡官小,压根不敢随意开口,但从他那苦的皱成一团的脸可以看出,他也在心疼。 张敦礼没有那个顾忌,他叫苦连天的嚷嚷:“赵大人,我说我的爷呀!这都是贡物,怎么就随便丢在岸上,此战下来,我们该花费多少钱……不是你的,你不心疼啊。” 赵兴阴沉着脸,回答:“胜利——值得付出所有的代价。” 此时,远处地江面出现点点帆影。 赵兴地身后只剩下几名侍卫,看到出现的那片帆影,一名倭人上前,恭敬地说:“该是源推官的后续队伍到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正面冲突 第三百三十五章 正面冲突 源业平现在在日本国内已经恢复了身份,日本宫廷与关东武士团很为这个人能在大宋当上一名官员而自豪,因此倭国朝廷虽然给源业平任命了一个更高官衔,但倭人仍以源业平的“天朝九品推官”为荣,他们不喜欢说源业平的日本官名,固执地称呼他为“源推官”。 这次,源业平带来的是一群小舟,这些小舟数量庞大,顺保寨简陋的码头停靠不了。事情紧急,源业平只好单舟登上北岸,过来接受赵兴的指示,其他的小舟则停在江心,等候下一步命令。 源业平见到一群朝廷大臣,两眼都冒星星,他依照大宋官场礼仪,以下官之礼参见在场的诸位上官,一脸的讨好媚笑,片刻间,便将正事忘了。江心小舟只好眼巴巴看着源推官在岸上与人打屁聊天。 在这种场合下,赵兴不方便把他拉到一边密谈,只好公开询问道:“源推官,你带来了多少人?” 源业平表情委屈:“大人,我手下的都是弓箭兵与长矛兵,火铳兵却一个都没有。现在我船上有三千人,其中有武士三百,后面还有萧氏兄弟带来的五百头下兵,也都是长矛大刀做武器,大人全要吗?” 在场人不知道源业平一直待在耽罗岛,帮赵兴经营耽罗岛马场,偶尔赵兴召唤他登上宋国大陆。那时,耽罗岛的事情则由萧氏兄弟主管。赵兴从辽国掳来的人口,其中的牧马人才都隐藏在耽罗岛。这次赵兴兵力匮乏,方显出赵兴经营耽罗岛的远谋:从耽罗岛调兵进入黄河口,只需要三五天的功夫,一支数千人的大军便赶到了,这比从京城调兵还快。 耽罗岛远在赵兴眼皮之外。赵兴只能遥控,他这座小岛又邻近北方强邻:女真人与辽人。为了防止先进武器泄露,赵兴给他们配备地武器更偏重于冷兵器,源业平嚷嚷了几年也没有得到火器,此刻他终于临战了,可算找见机会抱怨。 但赵兴的意志不可动摇,所以他没理会源业平的抱怨,下令:“调武士团所属一百武士过来——现在我身边连个传令的人都没有。你先给我点人手,其余的,你全部带上北岸。帅监司正在北岸奋战,你的任务是把他们接应回来,安全的接应回来。” 源业平兴奋的撸起了袖子,答话却在无意中泄露了耽罗岛底细:“我耽罗勇士训练了七八年,这次请长门殿见识一下我们耽罗武士地武勇。大人但请放心,我早有心领教一下中原最强骑兵。这次,就让我们来一个巅峰对决。” 源业平说罢转身奔到江边,他走后,在场的人都拧着眉毛思索着源业平无意中泄露的话,赵兴却在冲源业平的背影嘀咕:“巅峰对决。这大宋的‘巅峰’不可能由倭人代表,这场战斗,还要靠火器为王。” 许久,在大家的频频暗示下。张敦礼方扭着身子,小心地、嚅嗫的问:“这些,这些兵都是大人的家丁?” 赵兴咂了一下嘴,稍微遗憾地说:“是啊,数目是多了点!” 岂止是多了点,简直是…… 见到赵兴避重就轻,陈瓘忍不住了,问:“赵大人。怎么你在异域也置办有庄园,这些人是你在藩国的家丁?” 赵兴看了一眼张敦礼,决定把张氏将门拖下水:“是啊!我在密州的时候,跟张团练联手在辽国搜刮了一些战马,顺便掳获了一些牧马人。但密州人多地少,没有养马的地方,我便跟高丽的朴公商量,在高丽附近购买了一个岛。专门养马。袁推官卸任后。就帮我经营那座牧马岛,这次护送贡使。因为要靠近辽国海域航行,我担心出意外,所以让他们在黄河口警戒……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我还不打算让他们进入河口。” 张敦礼盯了一眼曹煜,曹煜明白这个眼色地含义——耽罗岛兵马随心所欲进入黄河,这也意味着大宋海防形同虚设,幸好辽国人的航海能力有限,如果辽人航海能力强的话,沿着这条流北水河一路进逼汴梁,大宋危险了。 然而,这是曹煜没法解决的问题,原先流北水河也有一支水军,用于防备辽人,奈何黄河冬天要封冻,船只无法下水,加上流北水河前几年断流了,船只根本无法使用,这就造成了大宋黄河防线有河无防。 此种现象,怎么弥补? 难道冬天黄河封冻了,大家要把像赵兴坐舟一样巨大地大船抬上岸去,等到开春,再抬入河中? 压根不可能。 而小舟面对这样的巨船,简直没有防守能力,这种巨船只要碾压过来,小舟便像铁锤下的核桃一样脆弱。 不要说巨舟了,连赵兴随意舍弃在北岸的四艘冲滩中型船,也不是黄河水师所能抵抗的。 所以,在强大的水军面前,大宋的黄河防线形同筛子,曹煜想到今后要主持大名府的事务,只感到担子艰巨地令他无法承受。 源业平小舟离岸后,行在江心吼了几嗓子倭语,一队队士兵开始脱下外衣,赤着身子,高声吟唱“普天之下”这首秦歌。他们头顶着自己的衣物与包裹,涉水向对岸游去。对岸临时营地的士兵则升起了火等待他们的登岸。 不久,登岸士兵赤着身子跑到火堆边,猛灌几口烈酒,擦干了身子,穿好衣服。又从临时营地取得了干净的铠甲兵器,装备整齐,而后一路唱着歌,兴高采烈的冲出营地,向北方,向辽国大陆深处扑去。 与此同时,江中船队分出部分船只也登上了南岸,为首的一名倭人武士头上还扎着一条带子,上面用通红的字体、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汉字:“必胜”。他们在岸上稍加整顿。便冲顺保寨奔来…… 陈瓘眯着眼睛打量着这队士兵,颇为赞赏地说:“常听说日本自诩为小中华,这些人的服饰打扮甚有唐时风采,木屐、襦裙——呀,竟然也右衽了。” 所谓“右衽”,是五胡乱华时代,华夏区别汉民族与胡人地服饰特点,汉民族穿裙子将右衣襟放在上面。称之为“右衽”,而胡人则把衣服的左襟放在最外面,称之为“左衽”。 唐代,中央王朝继承了“右衽”的特点,宋人也如此。自宋以后,则左衣襟在上面成了主流。而现代男人所穿衬衫都是左衽,唯有女人还有少数右衽——这是因为满清时推行“男降女不降”策略,允许女人穿服装时依旧保持汉民族传统。 而在宋代。除了宋朝庭外,整个亚洲中唯有日本还保持右衽,高丽与交趾则是在宋亡以后,自认为华夏道统在他们那儿,才开始“右衽”的。 陈瓘见到倭人右衽很好奇。感慨了一句,连忙又问:“赵大人,你说这些人当中有辽国的牧马人,难道辽国的汉人也在右衽吗?” 这个问题也正是赵兴想知道的。他不慌不忙的回答:“我从海商那里听到过一首诗,是辽人写地,作者不知为何人。诗曰:‘虞廷开盛轨,王会合其琛。到处承天意,皆同捧日心。文章通蠡谷,声教薄鸡林。大宇看交泰,应知无古人。’” 赵兴吸了一口气,接着补充说:“契丹汉儒自以为他们才是‘虞廷开盛轨’的中原道统正朔。据说,那里的读书人都认为契丹才是中原文化的主流,而大宋是俯首称臣的属国与臣子国。当然,我大宋每年也在向辽国纳贡。虽然我们称之为‘岁赐’,但辽人称之为‘岁贡’——这种现象更加剧了辽人的骄傲。 契丹人认为,他们的国家建立在东晋时代。自他们的国家建立以来,两晋灭亡了,唐朝灭亡了。宋朝又向他们称臣纳贡。所以那里地汉人都为他们的国家传承七百余年而自豪,认为自己是当之无愧的中原霸主。不过。那里的汉人已经没有右衽习惯了。关于这一点,我听说很多宋国大臣出使辽国的时候曾已发现,并写下诗词笔记作为记录——比如苏三丈(苏辙)使辽时,就有诗文叙说。” 说到这点,陈瓘有点难堪,大宋向辽国低头,是整个宋人地难堪事,但也正是这一点,使宋人打消了天朝上国的盲目自大,开始与其他国家平等交往——但这恰好符合现代“平等外交”的先进思想。 契丹人自认为自己是中原正朔,这不光是契丹人的看法。世界史学界也有一派认为“china”这个词就是“契丹”地音译,因为在大约一千年的时间里,西方社会与中国的沟通,必须通过契丹这个国家才能实现,而契丹立国接近千年,是中国这片土地上存国最悠久的国度,因此,理所当然应该用“契丹”这个词称呼中国。 这种说法也让现代中国人难堪,所以中国史学界采取了捂住耳朵的做法,禁止百姓知道此一说法。 “辽国内情如何,我大宋一直云里雾里。我一直想试探一下,看看辽国的军情到底怎么样。以前我们的官员出使辽国,他们看到的景象只是泛泛而谈,没有深入到辽国地内部,总的说来,他们传出的信息甚至不如商人传回来的信息详尽……”赵兴望着北方,拧着眉毛,忧心忡忡的补充说:“我听说辽国北方已经开始大乱,女真人跟辽人发生了大冲突,双方已经开始大规模交战,辽人还吃了个大亏。 现在,辽人的南院大王又刚刚过世,在南院空虚无主的情况下,辽国的情形究竟怎样,这是我想知道地。此外,辽国人能否抵挡得住女直人,女直人胜利后,是否会将马鞭挥往更南方……这些,都是我想知道地!” 陈瓘有点摸不着头脑,赵兴带领大军压在河口,再加上他与童贯的隐秘交谈,任谁都想到,赵兴地目的似乎是想扶助新皇帝,甚至有极大的可能。赵兴就是新皇帝召请过来的。但现在看来,赵兴做事从来是后手不断,他准备对付章惇地人手,突然之间转向辽人,这让陈瓘很摸不着头脑。他觉得猜测赵兴的心思,实在费力。 不过,若赵兴的心思令一名普通人都能猜到,那这名“普通人”也是一位穿越人士。 原本。赵兴带兵出现在河口,是想避免宋徽宗统治下的“末世”。虽然,在宋徽宗这位“艺术皇帝”当政期间,大宋进入一个最辉煌的时代,这个时代所诞生的艺术成就常常令后人只能仰望,然而,支撑这个艺术时代的是滥发“交子(纸币)”引起的通货膨胀‘强行剥夺百姓财产地“花石纲”引起的政府信用的破产,于是。当金兵兵临城下的时候,整个京城没有一个人反抗,大家都想早早终结这个混乱的年代,为此不惜同归于尽。 带着这个目的,也带着一份浓浓的对北方局势的忧患。赵兴带领大军压在黄河口。时不时仰首北望。此地是大宋北方地重要防线,他驻留于此,一方面是想逼迫章惇退职,以终结党争带来的破坏。另一方面,当朝局明朗后,他便想“顺路”窥探一下辽国的虚实,刚巧,辽人给她送来了发飙的理由。 赵兴没想到,由于章惇在继位问题上站错了立场,他的出现让小皇帝顺利地解决了章惇,但小皇帝显然拿不定主意。尽管这些年来赵兴不停的通过书信影响小皇帝的思想,但小皇帝显然视兄长哲宗为榜样,依旧想通过变革来改变大宋现在的形象。目前,整个大宋地难堪就是辽国与西夏,这两个国家,一个是大宋被迫缴纳岁贡的,另一个则占据了银夏,使得大宋不得不花钱买平安。 不得不说。大宋虽然正处于一个航海时代。一个商业时代,但它依然对外面的事物不甚感兴趣。甚至是不屑一顾的。想当初,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一个叛逃的辽国商人告诉大宋君臣辽国方面的信息,这才让整个大宋恍然大悟,原来辽国竟然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现在,赵兴所在地历史时空中,大宋官员依旧对辽国事务雾里看花,朦朦胧胧。赵兴所说的内容,他们大都初次获悉。在场的官员震惊之余,也感到有点新奇。 曹煜职责相关,忍不住插嘴问:“赵大人,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大人是听谁说的女直人造反?可否让我见一见那些人?” 曹煜关心的是实际情况,陈瓘犹自愤愤不平:“辽人居然以为自己才是中原正朔——甚为可恨!赵大人,辽国的士子都读地什么书?难道他们不知道礼义廉耻吗?” “辽国也科举,我得到消息说,他们今年录取地进士有二十八人”,赵兴心不在焉的望着北岸,这时,一队辽人地哨骑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北岸,纵马往北岸宋军临时营地窥探。曹煜一见,顿时跺脚:“坏了怀了,辽兵已至河岸,你那只火枪兵怕已被围,或者正在被歼……怎么是好,怎生是好?” 陈瓘虽然迂腐,但他还是宋朝官吏,听到这儿,懊恼地插嘴:“都怨我,都怨我,若是早生完成宣慰,只要留赵大人,或者帅大人一人在军中,辽人怎会如此轻易得手?” 此际,北岸宋军临时登陆点内,赵兴的家丁还在紧张的忙碌着。赵兴从望远镜中望着那些辽兵的动作,摇着头,自言自语:“不行,战术意识太差。” 那些辽兵正吹着口哨,一边从贴近宋军营地的地方快马掠过,一边嚣张的呼喝着,似乎想再次逗引宋军出击。而宋军面向河岸这一侧,因为有战船掩护,他们没有竖立栅栏,唯独在其他三侧,那些木栅栏已经逐渐成形。从南岸眺望,可以看到宋军的一举一动,但面向北岸方面,宋军的行动都隐藏在高高的木栅栏后面,令辽人无法窥视。 “这是头下军!”赵兴一指北岸,对着陈瓘与曹煜说:“两位不是要看一看辽国的汉人吗?辽国的南院是汉人聚集的地方,采用我大宋的官制治理——这一股军队就是由汉人组成的,辽人称之为‘头下军’,他们是辽国最凶横的军队,这凶狠主要针对宋军。” 赵兴常在海上眺望,养成了观察远处事物的习惯,两位大人看到远处那些绿豆大小的人物,很不适应,乖巧的倭人武士递上几具望远镜,几位大人毫不谦让,举望远镜观察着对岸。 张敦礼也非常渴望看一看对岸的形势,但他只是陪护曹煜来此,没有正式职衔,所以没分到望远镜,只能伸着脖子眺望,赵兴看到这种情景,深深的忘了张敦礼一眼,将自己手中的望远镜递过去,一指对岸,耐心的给他解释:“张驸马,你瞧,头下军他们戴的帽子,上面插着野鸡翎,腰里配冰铁刀与长矛,这里来的是头下军的赤侯,他们马上还戴着角弓。” 在原本的历史上,童贯带着二十万大宋最精锐的军队,想乘金人灭辽时侵入辽国占便宜,没想到从小接受洗脑教育的童贯脑袋里被洗的只剩下一个细胞,他愚蠢的以为只要告诉辽人“宋兵来了”,辽国南院的汉人就该“望风景从”,所以他下令宋军不要对进逼的辽兵还击,要高举“仁义道德”的大旗,接纳对方的投诚。 结果,宋军最精锐的部队遭遇了一场高效率的屠杀,正是辽国头下军的高效屠杀,使得此战过后,大宋精兵丧失殆尽,结果金兵兵临城下的时候,京城都凑不齐守卫城墙的军人,竟要靠地痞流氓与道士来保卫国家——结果,他们出卖了国家。 赵兴刚才说的那番话,也是在提醒大宋君臣,不要对辽国人抱不切实际的幻想。 从来没有人靠“仁义道德”打胜战争的,战争的胜利还要仰仗铁与火。 对面的辽兵——不,对面的辽国汉兵还在极为嚣张的喧嚣着,宋军临时营地里,拒马与栅栏已经布置妥当,几名宋兵吆喝着,牵引着炮车来到栅栏口,开始给小炮装弹。不一会儿,几名小炮布设完毕,宋军却迟迟不发生,似乎还在等对岸的命令。 赵兴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催促自己的仆人:“来人,给我换装,命令他们准备船只,我亲自过去指挥。” 陈瓘大恐:“赵大人,不能啊,你是检校太尉,你一踏上那片土地,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你不能登上对岸。” 赵兴一瞪眼睛:“谁说我要踏上对岸的土地?陈大人会说吗?曹大人会说吗?你们不说,谁会知道?” 陈瓘急的跳脚:“这,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继续增兵 第三百三十六章 继续增兵 赵兴耍无赖了,曹煜跟张敦礼相互交换了眼色,陈瓘求救似的把目光转向这二位,曹煜沉吟的说:“我们有战船相助,北岸临时营地里的军队要想撤回来不成问题。只是突入北岸的帅监司能否撤回来就不好说了——辽军的哨探已经到了这里,我估计他们已经抄了帅监司的后路。” 曹煜说的慢悠悠,陈瓘已经忍不住催促:“曹大人,都这会功夫了,你还唠叨什么,快说。” 曹煜慢悠悠的接着说:“我等已有四艘贡船在北岸搁浅,这次辽人抢劫贡使的罪责已经做实了,赵大人登不登上北岸,都没有关系。确实,如赵大人所言,只要我们这里的人不说,辽人岂会知道与他们交手的是谁。 我估计,北岸的军官官卑位小,不敢临机处断,所以——与其让赵大人坐在南岸遥控指挥,不如登岸亲临战场……反正这支军队后路无忧。” 曹煜的意思是说:反正赵兴不可能被辽人抓住,所以我们大可否认宋军派了位太尉出战。他这里慢慢解释,赵兴已经换上了小兵的服装,压根没理这里的人,领着他的家丁向岸边跑去,期间,陈瓘几次伸手,见到曹煜都没有阻止的意思,他又颓然地垂下手。 赵兴一走,曹煜长出了一口气,立刻恢复了精神,招手唤过他的家将,下了一连串命令:“传令:整个大名府军队集结,向河岸布防;传令:速调捧日军与拱圣军赶到顺保寨,命令他们快马加鞭,争取在明日清晨抵达这里;传令:大名府各州县坚壁清野,各州厢丁出动。严查奸细。” 陈瓘阻止说:“曹将军,你这样一来,不是把事情越闹越大吗?” 曹煜精神抖擞了。这会功夫,他全然没有了在赵兴面前装憨厚的那股呆傻劲:“我知道两件事,第一:张家兄弟曾说过,赵离人的火枪队与密州梨花枪全然不同,是一种威力巨大的军国利器。章楶昔日就是看清了这点,所以才让赵兴训练三千枪手。如今。朱雀军深入北岸,他们撤不回来不要紧,这火枪不能落到辽兵手里。 第二,赵离人有备而来,我琢磨,他早就想试探一下辽人,刚才他谈及许多辽人秘辛,以此推断:他早就在关注辽人。既然如此。我们就全力帮助他,免得这头老虎向我们咆哮……” 大宋朝对武将的管束极严,一般武将是调动不了手下军队的,而赵兴借着攻掠南海,以及前期给朝廷送来地丰厚战利品。逐步取得了调兵的权力,现在,又恰好是朝廷最虚弱的时候,故此。曹煜主张引开赵兴的注意力,或许这也是朝廷的无奈之举。 陈瓘也就是棵顺风草,见到赵兴与童贯密议,已经决定不招惹这事,现在他的阻止也只是做做表面文章,尽自己谏官该尽的义务,所以他的态度并不坚决。曹煜明确表态后,陈瓘嘴中嘟囔。少顷,他转向徐师锡,道:“徐翰林,官家那里也在等候此地地消息,老夫离不开,不如你回去禀报官家一声。” 徐师锡微微一笑,望着张敦礼回答:“我瞧着,张驸马刚才已派人出去了。官家马上会收到消息了。我去不去无所谓。朝廷派我来,主要是跟离人兄打交道的。有我在,大家方便说话一些。” 徐师锡拒绝的干脆,他心说:我毫不容易找见一个说话的机会,没有跟赵离人沟通几句,就赶回京城,我依旧是一个说话无人关注的小翰林,唯有在这里,依靠与赵兴沟通关系,我才能引人注目。我不傻,才不会屁颠屁颠的才跑来,又吐着舌头跑回京城。 这一会功夫,北岸的临时军营已经布置妥当,士兵忙碌已经终止,并各就各位,栅栏边竖起了林立的枪刺,但他们依旧没有开火。赵兴乘坐地小船先是绕着两艘搁浅巨舰一圈,这时,巨舰还在忙碌的往下卸运货物,江面小舟纵横,似乎并不在意北岸上的交火。 赵兴停舟巨舰边,冲巨舰上吼了几嗓子。江风过大,站在南岸听不见赵兴在吼什么。只见巨舰上一同忙乱,从甲板上吊下两个长木箱,放到赵兴的坐舟里,一等木箱放稳后,赵兴催促小舟离开了巨舰,向北岸奋力划去。 北岸的对峙仍在继续,辽兵继续催马从宋军登陆点掠过,嚣张地冲营地里地宋军吵闹着。营地里的宋军冷静地从栅栏缝隙望着辽兵,气氛沉闷而压抑。 天气很冷,此刻虽然是正午,但已经适应了广东温暖气候的朱雀军极不适应北方初冬的寒风。在河岸特有地呼啸寒风下,赵兴的小舟靠上北岸,等在岸边的几名倭人武士立即跳入江中浅水中,也不怕衣服浸湿,躬身抬起赵兴往岸边上走。赵兴双脚刚一踏上北岸的土地,北岸临时军营里立刻响起了一片欢呼,连身在南岸的曹煜等人也感觉到他们的轻松。 从南岸望去,一个家仆打扮的人跑过来,跪在地上向赵兴磕头,赵兴拍着对方的肩膀,勉励了几句,那人感激地直起身来,领着赵兴向指挥台跑去。 北岸指挥台是用一艘船上的备用桅杆制作,桅杆上的望斗里还有三名持盾的士兵,赵兴登上望斗,他坐的那艘小舟里,随从们已经将刚才的木条箱抬上岸来,拆开木箱,从里面取出几个枪形的大铳。 “火枪,这就是赵兴的新火枪”,南岸上,透过望远镜观察地曹煜轻声呼喊。 火枪取出来后,并没有分发给临时营地地士兵,有几名头目模样的武士上前,熟练地摆弄了一番后,给火枪加上了一柄长长的枪刺,而后举着火枪跑到栅栏边,从栅栏边的缝隙中伸出枪口。对准了正在营寨边吹口哨的辽兵。 “一二三……六,总共六杆火枪,这能干成啥事?”张敦礼透过望远镜数着火枪数目。 北岸地望斗中,赵兴似乎挥了一下手,嚷嚷了一句什么,寨墙边的宋兵端起了弩弓,半仰着瞄向天空,接着。不知赵兴做了什么动作,一团白烟从寨墙边冒了出来,过了好一阵子,响亮的枪声才传到南岸。与此同时,随着白烟冒起,北岸几名骑兵身子晃了晃,从马上坠落在地,紧接着。一团更大的白雾腾起,一声如同霹雳般的炸响激荡在南北两岸。 这次,发射的是两门大铳,这两门大铳喷出的是一股金属洪流,距炮口五十米的方向。像是被一团烈火烧过,在这个方向地几名骑兵都被打成了筛子,连人带马残缺不全,摔倒在血泊中。 白色的硝烟还没有消散。硝烟中飞起了一片乌云,这是弩弓发射的箭矢,刚刚被火枪火炮洗礼过的头下军再次遭遇了狂风暴雨般的打击,胆敢凑近寨墙的几名骑兵刹那间身上插满了箭杆,侥幸躲在射程之外的辽兵不敢停留,纵马向地平线深处逃去。 南岸上的人屏息关注着北岸那眼花缭乱地动作,不等大家反应过来,北岸的战斗已经结束。辽兵除了丢下一地的尸首,再也没有踪影。 这结局来的太快,以至于半晌过后,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许久,刚才观战的官员与百姓才发出一声压抑地“哦”,那声音杂乱而无序。 “兵为将之胆,将为军之魂”,曹煜与张敦礼齐声喃喃。 曹煜又意犹未尽的补充说:“北岸这支军队。行伍森严。行动迅速,一看就是久经训练的百战之师。然而却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暮气,似乎推一下才动一下。我原本还在纳闷,怎么会这样?但这支军队有了赵离人,就截然不同了,整支军队突然间有了魂,活了过来,成了一头惊醒地老虎。” 张敦礼情不自禁的插嘴:“人常说赵离人张着一副老虎胆,他在大理迎战吐蕃人的战报,自今仍让人不可思议,怎么十几个人就能杀了三万人。” 徐师锡力挺朋友:“这份军报枢密院已经证实了,吐蕃方面证实了南线失利的消息……枢密院从陕西方面,青唐方面,都收到了相同的消息。另外,交趾也证实了这个消息,广东广西的察访使也证明,赵离人确实是重伤被人抬下去的,而吐蕃方面再无一兵一卒派向南线。” “诡异!”曹煜评价说:“这场交手到底详情如何,其他人都没有汇报,而赵离人伤势好了以后,也没有进一步向朝廷解释,到底他如何打赢了这仗,无人知晓。这太诡异了,十几人怎可能面对三万大军,一口气将他们杀光,就是三万头猪任你宰杀,那也得宰割十天半个月。” 张敦礼插嘴:“听说京城说浑话的,已经把这场战事演绎出多个版本,妖魔鬼怪,满天神佛,都参加了这场打斗,真是精彩纷呈。” 徐师锡对赵离人地信仰最有发言权,他以知情者的态度爆料:“我听说赵离人不信神佛,他信的是景教的‘上神’,在环庆的时候,他与景教大主祭关系密切,到了两广,他又将景教带到了两广,还让他们散布在整个南洋,满天的神佛要敢在赵兄面前露脸,估计不是他的朋友。” 张敦礼尴尬的一笑。 关于赵兴地信仰问题,朝廷内部早有议论。不过,大宋是个开放地社会,以色列人都能进入各个部门当官,拜火教、回教都能在京城设立自己的庙点,所以赵兴地信仰问题并不是他做官的障碍。人们只是很好奇,赵兴在多个公开场合竭力支持景教的发展,但他自己却从来没有进入过景教的庙宇参拜,那么,这位大宋第一悍将到底信仰什么,就成了一个谜。 南岸的人有闲工夫议论,是因为北岸的战斗已经平息,这会工夫,江面上又发出一声欢呼,两艘庞大的划桨船出现在江面,而搁浅的两艘战舰也开始摇晃,似乎已经能够浮动。 在南岸人的注视下,两艘划桨船用绳索牵引两艘搁浅船,慢慢的拖动,不一会,搁浅的战舰移动了,先是缓慢的,以微不可查的速度一点点的挪动,猛然间,战舰哆嗦了一下,陡然滑行了一段距离,随即,在划桨船的拖动下越跑越快。 江面上满是欢呼声,在欢呼声中,曹煜唤过顺保寨的寨主,低声询问:“这两艘战舰搁浅多久了,另外,这两艘划桨船是哪里来的?我怎么瞅着船型如此怪异?” 顺保寨寨主躬身回答:“曹大人,这两艘战舰搁浅当日,船上的赵大人就遣散了船队其他人,命令那些战舰转向登州,在登州登陆,小的曾派出人给赵大人引路。听说赵大人要从耽罗岛调一名蕃商的划桨船来牵动战舰,我估摸着,这就是赵大人调来的划桨船。” “耽罗岛,刚才赵大人提过,似乎属于高丽……江口附近有什么海岛?”曹煜接着询问。 顺保寨寨主摇摇头:“大人,辽兵肆掠猖獗,我们这些人只知道严防死守,哪敢下海打鱼,至于洋面有什么小岛,小人不知,但小人猜测,要停靠这么大的船,得有一座大码头,这样的岛,附近海面要真的存在,恐怕史集里早有记载。” 张敦礼挺清楚了,曹煜这是怀疑赵兴把战船隐藏在附近的一个海岛上,所以才能召之即来,他哈哈一笑,解释:“曹兄,你没干过海贸的事情,不知道。听我家兄弟张用说,从密州航行到高丽,只需要三天的工夫,从泉州航行到日本,也就是五到七天的时间。赵离人这艘战舰搁浅三五日了,他就是从高丽召船来,时间也足够了。” 曹煜摇摇头:“我不是诧异赵离人交友广阔,连高丽的战船也能调动,我是诧异,咱这一段河防简直形同虚设,连高丽的划桨船都能深入我大宋内河,想起来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张敦礼眼珠一转,笑着说:“登州水军已经不堪使用,但赵离人当初在密州留下了一支效用水军,曹兄若是忧虑河防,不如调登州效用军驻扎在河口。” 曹煜翻了个白眼,调密州效用水军过来,那要看防备谁,那支水军是赵兴一手建立的,防的了辽国人,能防的住赵兴吗?如此一来,这黄河内河口还不如同赵兴家的后院一样,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是这话曹煜不能说出去,因为赵兴毕竟是大宋官员,朝廷防备一个本国官员如此不遗余力,说出去只会徒增笑话。 搁浅战船拖动后,江面也显得开阔起来,此时,北岸隐隐的枪声也越来越清晰。枪声中还夹杂着大铳的轰鸣,不久,宋军的军旗出现,朱雀军开始且战且退退向江边,尾随其后的是辽人的大队骑兵。 那两艘划桨船重新出现在江面上,划桨手全然不顾越来越清晰的枪声,他们在鼓点的指挥下,整齐划一的划着长桨靠上北岸,而后不停的从划桨船上向下搬运长条木箱。南岸的人看清了这一切,童贯沉不住气,脱口而出:“还增兵,赵离人究竟想把这件事闹多大?” 第三百三十七章 步兵与骑兵的对抗 第三百三十七章 步兵与骑兵的对抗 事情究竟想闹多大——局势发展到现在,连身在局中的赵兴也无法控制。 故此,张敦礼的话无人能回答。 北岸士兵边打边退,似乎想退回登岸点。枪声响亮,硝烟弥漫;辽兵纵马奔驰、蹄声纷乱,吼叫形同野兽。登陆点内,宋军还在紧张布置,去没有出去接应。 稍停,曹煜陡然色变,醒悟:“坏事,辽国人眼里见不得白花花的银子,赵离人把贡品摊在岸上,明明白白的让辽人看到那些象牙红木珍珠宝贝……这下子,附近的辽兵想不引来,都难。” 正说着,北岸、身穿火红军服的朱雀军已清晰可见,只见一队队朱雀兵排列成散兵线,向后小跑几步,旋即转身蹲下,开始冲身后举起枪。随着军官一声喝令,他们身后,第二队奔至列阵的朱雀军身后,再度蹲下举枪。除此之外,另有部分朱雀军则依次冲骑兵放枪。射击完毕后,他们也不管设计效果,提着空枪,从原先那队朱雀军留下的间隙里穿过,超越队伍五步距离距离又止步,蹲下身填装火枪。 如此这般,一队队朱雀军像波浪一样层层涌来,后浪超过前浪五步距离,立刻停止,转身,将枪口对着身后。 号角声响彻南北两岸,北岸登陆点内的士兵不停的用号角声催促撤回来的朱雀军。看着朱雀军在退却的情况下依旧井然有序,不慌不忙,曹煜禁不住拍着大腿感慨:“强军!天下强军!在辽人追击的情况下,能做到如此不慌不忙——若我大宋军队全是这样,何至于有好水川、永乐城之败。” 不一会儿,朱雀军中军军旗到了,帅范簇拥着中军的军旗且战且退。辽军骑兵围在军旗左右奔驰,军旗下,士兵不停的用手铳冲辽兵轰击,那些辽兵往复盘旋,不时地有人被枪击坠落。 帅范这些人不光一味退却,若有敌人追的过近,总有两拨人马凶狠的捋着弯刀扑向前去,驱赶那些辽兵。那辽兵也乖巧。一见有人出阵,一队人马负责当诱饵,另两队骑兵迂回至他们的左右翼,往复攻击……这种娴熟的战斗机巧,弄的冲击的士兵不敢脱离本阵过远,只能冲辽兵徒劳无益的射光手铳里地子弹,而后,在本阵掩护下退回去。 朱雀军梯次退却。前锋已进入北岸的临时营寨,北岸登陆点里马上推出几门小炮,这小跑像两轮马车似得,带着高高大大、超过炮身许多的轮毂。他们飞快地转动车轮,但又走走停停。似乎与望斗上赵兴的号角节拍相似。随着望斗上一声凄厉的长音,炮车陡然而止。炮兵开始紧张的填装火药与炮弹,与此同时,退下来的朱雀军显然演练过与跑车的配合。人流像开岔地两条河水般绕过跑车,依次进寨。 这些奔跑的人流也恰好挡住了辽兵的目光,追逐的辽兵显然不知道杀神的降临,他们依旧嚣张地追逐着,砍杀着落后地朱雀军士卒。 万马奔驰是个什么样子,辽兵大部队出现后,北岸的人皆被那不可阻挡的气势惊呆,数万个马蹄踏在地上。一刹那,天地都在颤抖,枪炮声虽然如同霹雳,但显得单薄,像是溺水的人在极力挣扎。一通排枪打过去,顶多有个位数地落马者,不等放枪者重新装填,又一波战马轰鸣而至。帅范只好左右支应。竭力用不间断的火力阻止骑兵靠近。 人丛中,炮兵们依次举起小红旗。表示装弹完毕。临时登陆点一名士兵立即举起牛角号,吹出一声悠长的长音,听到这声号角,断后的帅范一声呼哨,头也不回的向本阵跑。与此同时,临时登陆点的栅栏边伸出几杆长枪与弩枪,跑近登陆点的士兵听到一声断喝:“趴下!” 随着这声号令,奔回的朱雀军像是被风刮倒地麦苗,齐齐卧倒在地。与此同时,望斗上,赵兴军旗挥下。寨外炮兵也依次挥下了他们的指挥旗,一门门小钢炮依次发出巨大的轰鸣,一股浓浓的硝烟笼罩大地,火焰飞射发出的红流在白烟中清晰可见,天空充满是弹丸飞翔发出的呜呜啸音。片刻后,炮弹落地的巨大的爆炸声,抖动声猛然迸发,接着,硝烟、尘土再度笼罩天地。 南岸地人紧张地举起望远镜,希望能透过望远镜观察到战果,他们无法发现从炮口飞出的数以千计地黑点,它们以目力无法看清的速度飞向辽人的骑兵,射程远远超出辽兵的想象。一名辽军骑兵不幸被黑色弹丸轰个正着,就见那名被轰击上的骑兵仿佛被一个万斤铁拳重重打了一记,连人带马被轰向空中,才飞翔了短短一段距离,此人的上半身已在空中与下半身分离,而他骑得战马则从腰部断折,轰然倒地。 一炮之威,竟至于此。 这一轮炮打完,辽兵骑兵惊呆了。他们拼死勒住战马,震惊的望向这里。辽兵这一停下,他们马蹄带起的尘烟陡然给北岸高坡染了色,连天空都黑了一片。 寒风凌厉,那团浓重的尘烟飘荡着,烟尘中时隐时现的探出不少马头,一个两个三个、一千两千三千……南岸上的众人倒抽了一口冷气,曹煜脱口而出:“足足超过八千,他们居遇到了八千骑兵……难怪以这等强军,也要吃亏退走。” 北岸上又响起了一声角号。这是契丹人的牛角号。紧接着,万马奔驰声嘎然而止,战马奔跑所扬起的尘土渐渐平息,一支超过八千人的骑兵队静静的停在高坡上。从震天的喧闹到此刻平静,给人极度不真实的感觉,以至于连战马爆烈的喷鼻声,蹄子刨地声,都显得震耳欲聋。 此刻,退到栅栏边的朱雀军正连滚带爬地压低身子,从炮口下进入营地。南岸只看到地面像虫子蠕动,红色军装地士兵们象老鼠一样层层窜入。宋军军官们立刻出现在栅栏预留的缺口处,声嘶力竭的整队,并把他们一队队带到指定寨墙便,不久,五条蜿蜒的散兵线出现在栅栏后。这五条散兵线环绕着拒马排成连续的五层。随后,宋军军官回归队列,登陆点的喧嚣声渐渐平定下来。风中只剩下辽兵战马的喷鼻声。 南岸的人频频抽着冷气,张敦礼惊问:“这……这还是那支狼狈败回地军队吗?怎么,一下子变得杀气腾腾?!” 按照冷兵器交战的原则,一名骑兵至少需要四到五名步兵应付。也就是说,由于骑兵超出步兵十倍以上的速度,有五百名骑兵足以将赵兴的两千五百名士兵屠杀殆尽——现在北岸来了约八千骑兵。 曹煜在一片丝丝的吸气声中回答:“兵法云……算了,别说什么兵法了,俺爷爷说:一支军队在前进的时候。强军弱军间没什么差别,关键是看退却。退却时,是真正显示将领控制军队能力的时候,进退之间如臂使指,说明当兵的对将领充满信心……组织!对了。广南妖学中有一门‘组织学’,广南武备堂地兵书中曾云:战争,不过是稍稍复杂点的组织学问题。我明白了!” 曹煜这么一说,陈瓘脸色有点难看。他一直在说广南学问是妖学。曹煜却在针对眼前的战争说这妖学“实用”——这不是扇饱学大儒的脸吗? 此际,身在北岸的帅范气喘吁吁地爬上望斗,汇报:“大人,我们损失了大约一百名士兵,我已经尽量搜集士兵的尸体,但依旧有六十多具尸体,七十多杆火枪遗失在战场——大人,我们轻敌了。” 赵兴望着北方。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时机确实不对,我太心急了点。” 赵兴的意思是说,此时辽国地精兵还没有在与女真人的战斗中被消磨殆尽,辽国的国力还没有摧残到二十年后的情景。而二十年,是一代人成长的时间。眼前这一代辽兵,还存活在他们过去的辉煌当中,所以他们敢于战斗,战术意识非常出色。如果再等二十年。那就不一样了。在辽国大饥荒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会对辽国政府充满了失望感。他们为辽国贵族而战斗的欲望不强烈,稍遇挫折就容易放弃……而这些弊病,在这一代辽人身上看不到。 实际上,赵兴过去一直在磨练自己地火枪队。毕竟他们手中持的是一种新式武器,以前的冷兵器战法对他们没有丝毫借鉴之处。他们必须在实战中创造一种适应火器的新打法。 宋人的创造力弱吗?没有赵兴的时代,宋人发现了火器,并用之于战场。与此同时,游牧民族也在与宋军的战斗中成长起来,他们发明了这时代最先进的轻骑兵战术,以之肆虐整个地球,所向披靡。赵兴相信,只要把这个作为一个问题提出来,由他这个跨越时代地人在一旁调整,宋军完全可以创造出更先进地火器战术。 以前,赵兴只是隐约听说,西班牙的长矛火枪方阵曾经称雄世界数百年,可他并不知道这种方阵地具体布置。不过,他认为,这时代宋人的创造力要远远超过西班牙人。西班牙能做到的事,宋人也能做到。于是,他每次实战都不断试验。 然而,现实是:南洋诸国的实力实在弱小,有的国家倾国之力只有几千军队,他们没有见识过这种喷着烈火,带着巨大响声的兵器,再加上他们的文化中还是多神教、拜物教为主,遇到不可知现象喜欢归之于鬼神,所以他们屈服的很快。以至于赵兴虽然连灭数国,连续的战斗却没有磨练自己的火枪兵,反而使火枪兵过于迷信自己的武器,在与骑兵对阵的时候吃了点小亏。 帅范还在懊恼士兵丢弃了火枪,赵兴安慰说:“不要紧,几十杆火枪丢弃,算不了什么。一个是我们火药的特殊配方,辽人现在不可能找到合适的火药配方,所以拿走火枪他们也发挥不出威力。 此外,朱雀军现在使用的火枪是第四代火枪。而我们马上就要换装第七代火枪了。这种火枪掺杂钢母(锰),射程更远,辽人若是仿造朱雀军的火枪,对上我们反而要吃个大亏,因为我们射速更快,射程更远……嘿嘿,我真有点期待火枪之间的较量。” 帅范缓和了脸色,半是钦佩。半是恭维的说:“赵大人以前说过:保持兵器地优势,不在于让别人得不到,而在于不停创新,不停研究新产品。我原来想,我们的火枪威力已经够大了,怎么还要不停投钱研究新火枪,现在看来,大人真是有先见之明。” 赵兴咧嘴苦笑了一下:“我不是有先见之明。我是担心吕惠卿这样的人太多——他们只要有钱,什么都敢卖!这种武器不是收藏品,不可能藏到武库里不准士兵练习。而枪发到士兵手里,难免有一两个贪腐的官员,或者贪心的士兵经不住诱惑。盗卖枪支或者携枪潜逃,如此,我们想保住秘密很费事。 所以我就想,唯有提高我们火枪的技术门槛。才能让人即使得到这种火枪,也发挥不出它的威力,比如掺入钢母,这玩意别人想得到也难……可惜,我这次带回来的锰钢枪数量不足,只有三百支,都装在箱子里,你赶快去。从火枪队挑选枪法最好地三百名火枪兵,给他们换枪。” 帅范敬了个礼,脸有喜色的说:“太好了,我们现在用的火枪射程定多百米,有新枪在,足可让辽人吃个大亏了。” 南岸上的人听不到这番对话,他们只能从望远镜里观察到赵兴在频繁调动军队。不一会,刚刚抬上岸的几十只大木箱被撬开。部分士兵从木箱中取出一些长枪。开始重新整队。 张敦礼脸色一变,急急催促曹煜:“坏事了。今年黄河水浅,连战船都陷在河中;现在是初冬,万一河面封冻,辽兵岂不踏河而过——快,快快催促禁军沿河布防。” 张敦礼的意思是:辽军如果拿赵兴无可奈何,弄不好会趁着黄河封冻,过来袭击顺保寨,以便抄了赵兴的后路。曹煜醒悟过来,连声催促家再去催促大名府援兵,一边无可奈何的说:“但愿赵离人关于辽人地消息是确实的——若辽国南院大王真死了,这场冲突只会控制在万夫长级别。” 陈瓘忧虑的叹息:“澶渊之盟后,宋辽边境平息了数十年,现在太尉登上北岸,万一辽人知道了,战火重开,今后我们岂不得处处设防?黄河一经封冻,这里一马平川,怎么守?” 曹煜、张敦礼不敢吭气,徐师锡尖着嗓子,自我安慰似的催眠说:“莫怕莫怕,是辽人先打劫我们的贡使,情理上,辽人站不住脚,他们……不会撕破脸把。” 徐师锡说地是书生蠢话。战争一起,谁还讲”情理“,但徐师锡这种指望战争中的敌人顾忌”情理“,把战争向自己希望的方向演变的、一厢情愿地说法,竟然引得南岸上的人纷纷点头。 北岸的辽国骑兵动了,两个小队骑兵冲向寨墙,在奔驰中,骑兵的身影在马上飘浮不定,忽左忽右,如蝴蝶般在马背上飞舞着,这就是契丹人传统的躲箭术,据说曾有一首契丹诗称赞马上健儿的矫健身姿,可惜赵兴与帅范都不是风雅人,他们不懂得欣赏。 “开火!”帅范板着脸下令。 “开炮!”赵兴毫不犹豫。 随着这两人的号令,第一排士兵依托寨墙,整齐的打出一排排枪。 齐射而出地子弹不是躲箭术所能应付的,它像一堵金属墙一样快速向前推移,撞到墙上的辽兵头破血流。 这一排枪放完,第一排士兵抱着枪往队列尾部奔跑,第二排士兵紧接着靠上寨墙,随着军官的命令,整齐的发射出这一排子弹。 子弹的穿透力不是弓箭所能比的,在这种距离上,辽兵即使挨上十几箭,浑身扎的像刺猬一样,也依旧能继续冲锋——但他们遭遇地是一个火药时代。有些辽兵即使没有站到第一排,也被密如暴雨地金属风暴打伤,每一名被子弹击中的辽兵都像被一只大铁锤击中。他们无论以前用多大地冲劲向前奔驰,也立刻像撞上一堵墙一样原地止步,紧接着,他们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坠到地上。 三轮枪,恢复了队列的朱雀军表现出强大的战斗力,他们仅仅向外输出了三拨火力,冲锋的一个百人队骑兵无一幸免,被击倒在离寨墙一百五十步的距离。 对面辽兵的感受大家不知道。南岸边,约略知道一点军事常识的曹煜、张敦礼惊愕的目瞪口呆,许久,曹煜才跺着脚说:“难怪范老大人夺走五百火枪兵,头也不回地要跑路,这火枪兵列阵,竟有如此威力。” 张敦礼以前听自己地堂兄弟张用说过,他抽着冷气。惊叹道:“我族兄张用曾说,这火枪胜在齐整。他说若火枪手齐整射击,简直是无可阻挡……昔日我见过密州梨花枪队的‘表演’,那梨花枪也就是喷出的焰火好看,没想到这东西到了赵离人手里。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难怪他打遍南洋无敌手。” 曹煜说到这,马上转向了张敦礼:“童大阁(童贯)奉了密旨,从赵离人这里接收了五百火枪手——是吧?你不觉得。那宦官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张敦礼摇摇头:“童大阁确实从赵离人手里借走人手,护送贡物入京……但对面是‘赵老虎’,此人脾气古怪,他把你看做自己人,哪怕你去他的屋子随意取物,他也觉得亲切、觉得你这是不把他当外人看。但这支军队赵老虎视若珍宝,连范老大人也好不容易从他牙缝里抠出五百人来…… 此事又涉及官家,我觉得。你还是催促一下,就说契丹人围攻北岸,朝廷贡品放在南岸也不保险,请赵离人立刻派人护送贡品上京。” 曹煜马上响应,转身冲顺保寨寨丁呼喊:“有敢登北岸者吗?有敢登北岸送信者,无论厢丁、百姓,我赏钱十贯,若他活着回来。我曹氏簪缨录用他为家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顺保寨数名强人应声站出来,自告奋勇去北岸给赵兴送信。 此刻。在北岸,赵兴与帅范皱着眉头,看着辽国骑兵花样百出的冲锋。 “辽国有能人啊!”赵兴感慨:“没想到辽国腐化了那么久,居然还能人辈出,辽人这是试探我们的射程,试探我们地战术,帅监司,那三百新式火枪先不要投入,我们也要隐藏点杀手锏。” 帅范看着江面,神色忧虑:“大人,眼瞧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等黄河结冰了,辽人岂不是可以纵横江面,我们的补给反而断了。” 赵兴嘿嘿笑了:“子连,你迂腐了,战马能在冰上奔驰么?黄河一旦结了冰,对我们反而有利,因为我们是火枪兵,不存在冻了手脚,拉不开弓弦放箭的弊病——这就是创造的征服力!天气寒冷只会对落后文明有影响,却也不影响我们的射程。黄河真要结了冰,对我们来说反而是脱身地机会。” 帅范点点头:“这倒是,我没有想到这一点……可朱雀军在我们广东训练了一段时间,不知道他们能否适应北方的严寒气候。” 赵兴犹豫了一下,坦白的承认:“我错了!我以为连年灾荒,会让辽国人疲弱不堪……我听说南京道上去年还发生过几次叛乱,没想到虎死不倒威,辽人依旧保持着战斗力,看来这次试探,让我们进一步摸清了辽国的形势,这说明:密州那里经济掠夺力度还不够,我们还需要再忍耐几年。” 帅范附和说:“那辽国地情报我也查看了,去年辽国还有一百三十一万匹战马,而我大宋历经数年搜刮,能凑出十万匹战马已经不错了……我们确实还需要忍耐几年。 一匹战马生下来,要到三岁左右才能骑乘,要训练到七岁才能上战场,百万匹战马,远不是十几年能够训练出来的,我们的战马基数还不够……大人,如今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不如我们找机会撤吧。”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有嘴说不清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有嘴说不清 “不能撤”,赵兴拔刀虚空劈了一下:“双方现在已经顶上了,我们决不能当先撤退。顶下去,谁先后撤谁气软,两强相遇勇者胜!” 帅范望了望身后,苦笑一下提醒:“大人,我们可是以孤军面对整个大辽——你看,整个南岸都在观望,朝廷不可能增援我们,而辽人的增援则源源不断,我们身在北岸只能孤单战斗……况且,我们打胜了又能怎样?朝廷不怪罪吗?至于败了,还好,大不了你我身死此处,死后万事休,我死之后管他洪水滔天。” 赵兴安慰:“这次,我们收获已经远超预料——澶渊之盟96年了,从那以后,我大宋士兵何尝与辽兵对阵野外,如今我们在野战中堂堂正正打了一仗,面对八千骑兵,三千步兵只损失了一百多人,便从骑兵面前安全撤退下来——仅仅这个战果,足已让辽人刮目相看了。 可这还不够,现在,我们需要给辽人一个‘大胆寒’——唯有这样才能让我有十年时间,我现在不缺皇帝信任,不缺金钱不缺技术,唯独缺少时间!今日,我们必须给自己争取十年时间,哪怕死在此处,也要寸步不让!” 赵兴说要给辽人一个大“胆寒”,对面的辽人确实在吃惊。虽然大宋军队的火力并不密,但在排枪齐射下,所有进入射程的辽兵都像撞上一到铁幕,这种武器的威力超越了辽人的世界观,颠覆了他们对弩弓弓箭的认知。 然而,辽人的战术素养也让赵兴大大吃惊——只数次试探后,辽人就摸清了火枪射程,他们只停在射程外挑衅。赵兴的秘密武器——三百新式火枪突然发作。大意之下,辽兵这次地损失比哪一次都大。但这三百神枪手一轮齐射,只造成了20%的伤亡率,仅不足百人倒在宋军的枪口之下。 “火炮,从船上调火炮了,我需要更多的火炮”,赵兴举着望远镜,头也不回下令。 帅范转身冲士兵下令。稍后,他又提醒:“大人,身后这道河是我们的生命线,只要水路畅通,我们的补给就会源源不断……但,现在是初冬了,黄河就要结冰!” “我知道!”赵兴唤过几名士兵,吩咐布阵。稍作停顿,他回答:“我已经吩咐耽罗水军运载‘冰上战车(狗拉爬犁)’过来,倭国关东武士团会调来300武士,赶得及这场战斗!” 赵兴印象中,他最佩服倭人的是他们的耐冻能力。身穿襦裙地倭人光着腿赶在雪地奔跑,且他们从没有船“足衣(袜子)”保暖腿部的意识,故此,他打算利用倭人的这一特色。在冰面上组织一支爬犁队,保证补给畅通。 对面,被新式火枪吓一跳的辽兵稍稍后撤后,赵兴营寨现有的几门火炮响了。这些火炮射头虽然不准,但它带着远远超乎辽兵想象的射程与巨大的威力,将辽军的阵列砸出几个大活口,一惊再惊地辽人再退,最终退到一里开外。才重新扎住阵脚。 “坚定!”赵兴赞叹:“这股辽兵出人意料的坚定,如此恐怖打击都不混乱……若辽国士兵都是这样,我们麻烦了!” 帅范皱着脸,嘀咕:“麻烦的不止这些——大人,我等与辽人相持,虽然大人动用的都是家丁,可倭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令倭人助战。即使朝中大臣不言。我怕,他们用起来也不放心!” “没问题。为我大宋而战,是倭人难得的荣耀,他们会把此事写入家谱世代传扬,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绝不敢出纰漏。况且倭人武士地单兵战斗力很强,冰上不能容纳太多人,用这些作战凶狠,喜欢死战不退、责任感极强的倭人来保障补给,比把补给线交给顺保寨更令人放心。” 帅范稍一犹豫,承认:“这倒是,顺保寨毕竟要受朝廷牵制,朝廷党争酷烈,万一有人捣鬼,下令给顺保寨,恐怕……” 此际,辽军继续撤退,直退到二里地外。如此一来,他们也就让出了河岸北高坡。 河岸北高坡原来是堤坝的残存物。由于河水干枯,露出了很深的河床,原先地堤坝就成了高地,而赵兴现在的临时登陆点,实际上是原先的河床。 “占领高坡!”赵兴下令。 “后路不能断!”帅范补充:“辽人兵多,且都是骑兵,放弃现在的营地,我怕辽人会切断我们与河中的联系——我带人去高坡,构筑炮兵阵地,大人坐镇此地,呼应坡上。” 赵兴稍稍考虑,郑重叮咛:“好,你保重……给自己留几发炮弹,万一辽兵围得紧,你还可以轰开一条血路,杀回这里……大炮不可惜,新枪不可惜,我们可以更新换代,所以,必要时,舍弃一切,只要人回来就行。” 帅范点头:“多谢大人关心,我这就动身,大人,我的后路全靠你了!” 说罢,帅范带领三门炮,六个都、约三百人的队伍登上北高坡,重新构筑前进营地。 这三百人的队伍出现在堤岸高处,辽人虽然愤愤不平,但见识过宋军密如暴雨地打击后,他们停留在射程之外,静静不前。 此时,日光已经到了下午,南岸派来的人终于赶到了北岸,他们转告了曹煜的要求后,赵兴沉默了片刻,唤过源业平,问:“你想进入皇宫当官吗?” 源业平虽然极度仰慕大宋文化,但他也不是智障,听说了大宋朝堂的残酷争斗后,原本就厌恶公卿间勾心斗角那一套的源业平摇摇头,答:“坡公有诗曰:‘高处不胜寒’,我一个日本人,还是不要站的太高。” 赵兴也不勉强,他叫过来萧氏兄弟。逐一问:“你们兄弟俩谁愿意去朝堂做官?” 萧峰年纪大,明白事理,他拱一拱手,替兄弟回答:“老爷,我们兄弟在耽罗岛俨然王公贵族,连耽罗岛的星主(国王)也要看我们的脸色行事,如此风光都白老爷所赐。我等放着这好生活不享,何必要去朝堂上受朝官那腌臜气……老爷。不是我说你,我等现在跟辽人顶上了,背后人却要抽走兵力保护贡物……这不是害人吗? 小人这几年也读了一些书,知道一点典故,老爷,昔日陶渊明尚不愿为五斗米折腰,老爷在海外基业无数,无论去耽罗岛。去倭国,哪怕是躲在南洋也是一个土皇帝,何必要在这里被赵官家呼来唤去。” 赵兴摇着头,说:“你不懂!你们在这片土地上无所留恋,而我跟你们不一样……这道理跟你们解释不清。” 问遍了身边所有亲信。竟然没有人愿意去皇宫当官,赵兴叫过来一位营长,下令:“南岸堆积了我们卸下来地部分贡品,你带一个营回去。听张驸马指挥,护送贡物回京。” 那名营长犹豫了一下,赵兴催促说:“快走,等会儿天黑了,江面上不方便行船。” 那名营长一步三回头地去召集自己的士兵,赵兴转过脸来望着北岸,说:“我带地贡物里有羽绒服,取出来发给士兵。告诉士兵坚持住。明天一早,我们耽罗岛的大批援兵就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可进可退了。” 童贯从赵兴手里接收了五百个士兵,又得到曹煜拨给的一千禁军的支持,几乎是一路狂奔跑回了汴梁城。进入汴梁时,他心中掩藏不住的狂喜——他上位了,苦熬了这么多年。他终于上位了。有了这支划时代的火枪军,他在皇宫中地地位想不尊崇都难。 果然。童贯奔入皇宫,小皇帝听说他从赵兴手里领走了五百火枪兵,立刻任命童贯为皇城使、中闾大夫,诸枢密使。“诸枢密使”这个官职意思是:品级等同枢密使(从一品)、管理御前诸军、负责皇城保卫工作的官员。随后,童贯依靠手中五百火枪兵,开始整顿殿前三司,撤换不受信任的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官员,接手皇宫保卫工作。 至此,小皇帝才算坐稳了位子,再不用担心权臣章惇的反对。 松了口气的小皇帝亲切的转向高俅,吩咐。:“高爱卿,朕打算让你去真定府走一圈,回来后再殿前司谋个官职,如此一来,朕也算放心了。” 殿前司都指挥,民间俗称“太尉”,这也是高俅“高太尉”称呼的来历。 高俅躬身谢了皇恩,顺势补充说:“陛下,只是现在三司衙门还没尽到手,臣暂时离不开。” 在原本的历史上,高俅只是一个秘书型地官员,宋徽宗赵佶虽然信任他,但并没有以为高俅有什么治国之术,所以就把他放在自己左右,担任一个皇宫守卫的活儿。 大宋朝的皇权并不像明代、满清时代那么变态,那些朝代,皇帝想用谁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宋代的高俅不是科举出生,皇帝想重用他,最好地办法是让他去镀一层金。原本的历史上,皇帝是把高俅派到环庆,让范纯粹帮高俅弄了点战功,才有资格担任殿前司都指挥。 但现在,历史稍稍有改变,通过高俅,小皇帝获得了赵兴的鼎力支持,这使得高俅的重要性凸现出来,皇帝感觉有点离不开他了,故而,高俅地话立即得到皇帝的赞同。 “卿可稍待,待朕问问赵叔叔……赵卿正在做什么,有人说他跟辽人打起来了,朕很忧心”,小皇帝赵佶位子坐稳了,想起了国家大事,正好童贯布置好了一切,从外面走来。小皇帝急问:“赵卿在顺保寨如何?” 童贯躬身回答:“赵大人跟辽人打起来了,他让我转告官家,此一战,当为官家谋‘一世安定’。” 赵佶摇摇头:“赵卿之能,我早已知道,可是我朝与辽国一旦开战,战火蔓延起来。不知道何日终止。童爱卿走后,御史多有弹劾赵离人跋扈,朕想知道的是:前线战事如何?赵卿手下有多少士兵?” 童贯躬身回答:“赵大人说了,辽国才经历过灾荒,南院去年还遭受了一次大叛乱。而宋辽承平已久,在此期间,我大宋国力逐渐上升,辽国却逐渐虚弱。现在,是时候让辽国人知道这个差别了。 赵大人让我转告官家,说:盟约的缔结是在当时双方的力量对比下,达成的彼此都可以接受的条件。如今事过境迁,当双方力量对比发生重大变化时,有必要重新修正盟约。他这次去,就是想让辽人知道:情况变了,迫切需要遵守盟约的是辽国。而不是我朝。 赵大人还说,官家不用担心战争规模扩大化,辽国人新死了南院大王;此刻又时值冬天,而辽国地任命官吏都是在春天,新官从草原王庭赶到南院。恐怕他已经达到目的——这个冬天辽国南院没有主持者,所以他们没有力量扩大战事。 此外,纵观辽国国力,他们也打不起大规模战争了。因为女真人已经在北方发动了叛乱。辽人不敢打一场两线战争,即使辽人头吃肿了,想来一场两线作战,以辽国穷困的国力,南线的战事规模一定不大,因为他们花不起这份钱。 反观我大宋,我朝如今制压南海,夺占大理后。使我朝的银、铜产量增加了一倍以上,占婆、大理千年积蓄,让朝廷十年财政无忧,府库充足——赵大人说,若是这场战争在明年春天结束,光他广南一地的火药库存,已经足够支撑千人规模的战斗。 赵大人说,我大宋已经进入了火药时代。而辽人还在用刀枪战斗。我们是时候让辽人知道这点,知道我大宋已经有能力抵御他们‘打草谷’。同时,我们也需要在战斗中,摸索出一套火枪战法,以便应付将来的战斗。此乃赵大人试探辽人地目地!” “将来的战斗”——这几个字童贯说地格外意味深长。 收复幽燕是大宋几代人的梦想,因为有了幽燕,大宋的国防线就可以推进到燕山山区凭险据守,否则的话,胡马一旦渡过黄河,他们面对的就是最适合骑兵冲击地一马平川,而为了防备胡人,大宋不得不维持庞大的军队,处处设防,结果使得财政处处吃紧,稍有灾荒就感苦恼。 小皇帝本来有点担心,也有点责备。他担心赵兴在前线失利,责备赵兴在自己刚刚登基的时候惹出这样的大事,听到童贯这番转述,他心情平静下来,转脸瞧向高俅:“高爱卿,人都说赵卿是我朝‘第一妖人’,果不其然! 朕当初只是告诉他皇帝哥哥病了,这种家常聊天信函我以前也送过,皇帝哥哥也不是第一次生病。怎么这次我一说,他立刻就算出先皇辞世,且来的那么快,准备地那么齐全。 高卿以前与赵卿共事过,听说赵卿在广南推行智慧之学——是叫‘推理术’,推导术,是吧?卿以为,赵卿是如何推测到眼下这番情形?” 高俅拱手,拒绝回答。童贯仗着自己年纪大,赶紧劝解小皇帝:“官家,这话不能说。想当初官家入宫的时候,身边带着两名赵离人送的女护卫;官家一登基,赵离人两路大军出现在京师左右,人都疑心是官家预先招来的赵离人,以为官家贪婪皇位,早有准备。官家如今又这么问,似乎……有嘴也说不清了。” 赵佶闷闷地说:“我当然知道——赵卿两路大军突然出现在南北运河两处,却又止步于运河口,这种情况,我怎么说的清白,所以我才让童伴当去赵卿那里,要来五百火枪手以防变故。如今这情形……” 高俅插嘴:“既然说不清,索性就认下这件事。唯有如此,官家才能安枕无忧……只是,臣也在琢磨,赵离人是怎么推测出先皇辞世的,官家,赵离人除了与官家交往密切,简王那里,其余的王爷那里,是否也与他私下里传递消息?” 小皇帝懊恼的挠着头。回答:“赵离人只来过京城两次,一次是科举殿试,另一次是从环庆归来。那次他受王姑父(小王驸马王诜)所托,前来拜访本王,当时朕还没有王位,衣食并不宽裕,赵卿受姑父所托赠我一笔钱物,还与本王交流过书画之技。只是当时得罪了章惇被贬广南。朕还没有王位,只是一名宗室子,无人关注我与他的交往。 后来本王封地恰在广东,更与赵卿密切起来——这些,你们不清楚,是因为宗室子交结外臣,怎样都是忌讳,赵离人素来做事谨慎。与朕交往都借着小王姑父那层关系,此后,他送来的礼物也是请本王转托诸王,到不曾听说诸王与他有书信来往——嗯嗯,如此算来。赵离人这次入京,只能为本王而来。” 高俅点点头,趁机煽火:“如此说来,赵兄是真关心官家的安危——广南天路遥遥。我不知道赵离人怎么推测出先皇辞世,但陛下登基地消息,在他登陆前,该没传到他耳中,因为估摸行程,陛下入宫时,他应在海上漂泊。” 小皇帝又问:“当时宫中召唤,高卿怎么突然想起派火枪女护卫送朕入宫?” 高俅勉强一笑。不好意思的说:“离人贤弟上次入京的时候,曾嘱托我,说是他有几个退役家丁待在马梦得宅子,我知赵离人擅于训练家丁,他的家丁论打斗,三五个人近不得身。 今年开春时,赵离人曾经送来信件,说万一京城有变故。可以向马梦得讨要这些人手保护自己。奇了——此后赵离人每月的信中。都重复这句话,让臣很警醒。 当初。圣人深夜召官家入宫——这种事以前没有过,臣担心有不测,便临时向马梦得借了两个扈从,现在想来,估计年初时,赵离人已经有预感。 我素知赵离人是个注重然诺的人,他为了照顾坡公,宁愿在广南那个瘴疠之地一待两个任期。现在想来,估计赵离人是预测到先皇的情况,担心宫中出现什么变故,特意赶来京城,以便照应……” 赵佶是个聪明人,高俅这话骗不了他,他摇摇头:“赵离人带着朱雀军全军赶来,我固然知道他不是单单为我,哪有一路狂奔而至,却提前准备好与辽人开战的军械——我瞧着,赵卿是心中另有打算……” 高俅跟赵兴是朋友,两个人相处不错,赵兴在小皇帝心中地分量越重,高俅越能获得重用,现在小皇帝心中有怀疑,高俅眼珠一转,继续说:“赵离人做事,向来是走一步看三步,我记得他去环庆时,才上任便有大批草种、树种运至环州、庆州。以我跟他交往地经验看,此人是一个不做规划不行动的人,所以他驻兵黄河,貌似准备充分地与辽人交手,甚有可能是:早有筹划,临时起意。” 这个说法赵佶也能接受,毕竟赵兴以前做的行动太令人瞠目结舌了。扬州、杭州、环庆,再加上早先的密州,现在的广州……赵兴每到一地,工作计划一套一套的,别地地方官摸清当地情况需要一年、做好工作计划需要一年,第三年任期也到了,该拍屁股走人了。但赵兴一到当地,便马上快马加鞭的推行他的计划,且每一项措施推行之后,立刻能见到效果。 这种过往政绩,令人不得不怀疑此人是“非人类”,每走一步一个鬼心眼,每干一件事都提前准备好数条谋略。 小皇帝赵佶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几名宫女簇拥着向太后走进殿中,见到整个殿堂只有小皇帝与几位亲信,向太后点点头,在小皇帝的问安下缓缓就座,沉默许久,若有所思的说:“哀家立端王为帝,不是谋划很久地行动,只是先皇辞世后,哀家衡量来衡量去,以端王继位最合适——若不是如此,老身也有点怀疑,难道端王你早知自己将继位为帝?” 端王唯唯诺诺,不敢答话。 第三百三十九章 火药时代第一战 第三百三十九章 火药时代第一战 向太后继续自言自语:“先皇是突然辞世的,前一天他服了丹丸,自觉身体康健,还召见群臣商议国事,当天夜里便病重不起。哀家曾仔细查问过:先皇的辞世,确实与外人并无关系。太医院关于先皇的病案,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有,说明先皇的病症,并不是突如其来的。” 向太后没有细说,小皇帝是荒淫过度暴病身亡的,太医院的太医一年前就劝过皇帝要节制,小皇帝不听,结果送了命。这些皇家隐秘无法对外人说,但现场的几人都明白。 向太后这番话,让赵佶几个人一头冷汗,几人才要分辩,但又觉得这事确实不易分辩。 向太后不管不顾,继续自语:“先皇辞世,是个意外;端王继位,也是意外;老身并没有提前谋划,自觉也不曾受人影响,可是赵离人怎么来的那么巧?南路水师刚断了朝廷与南方的沟通,北路水师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流北水河……若不是老天保佑,让赵离人的战船陷在河中,估计赵离人此刻该坐在这大殿上跟老身说话,而老身还不知道他怎么来的? 巧啊!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巧的事情,哀家不信你与赵离人曾提前沟通过,记得哀家初次唤你入宫时,你这孩子竟然以一幅画没做完的理由,推脱入宫。等到再三召你入宫时,你还战战兢兢,随身带着两名女扈从——孩子,你不知道这皇宫里光侍卫就有几万人,两个小女孩能干的了什么事? 老身不信赵离人拥兵入京是想扶你上位,因为他不可能预先料到先皇辞世,但朝臣们都说他是‘大宋第一妖人’。哀家刚才问过赵卿熟悉的人,都说赵卿从不喜好符咒之术,也向来鄙视这种‘邪说’,但怎么,他就来的如此巧呢? 要说你跟赵离人提前有联系,哀家不信!可是现在的种种迹象,说你个他没联系,恐怕满天下也无人相信。 赵离人想做什么?万一先皇不辞世。他拥兵入京,难道想行曹操、王莽之事?可又不像,他的战舰陷在河中,他本人却恪守朝廷规则,不奉诏不登岸,范纯粹一去就领走了他手下五百名士兵——此种行为,怎么也不像谋反的形势。 可赵离人到底想干什么,他绰号赵老虎。人称‘惹不得’,难道他拥兵入京,仅仅是来看风景地吗?哀家听说你身边的大阁童贯去了前线,他带回来什么消息?” 童贯当然不能说真话,他拱拱手。老实的回答:“老奴问过赵离人的兵力情况,他在福建留下了五百人留守,镇守福建水口镇,现在全军只有三千五百人;进了海湾。又在黄河口留了千人驻守;如今进入河道的,只有两千五百人。此后,范纯粹领走五百人,老奴带回来五百人,现在他身边该有一千五百人。 老奴动身前,他的战船陷在河中,为了解救战船,他从密州以及高丽调来一些家丁。总数大约有八百人,可是这些家丁装备陈旧,老奴从顺保寨动身的时候,赵离人已经发布命令,命令河口的一千朱雀军赴援。当时,赵离人已在辽人地北岸建立临时营地,对面辽军八千骑兵困住了他,老奴走的时候。双方已经交手数次。赵离人没吃亏,契丹人也没占上便宜。双方正在僵持。” 向太后不满的瞪了童贯一眼:“哀家没问你前线打的怎样。这事自有枢密院操心,哀家问的是:你从前线带回来五百士兵,已经开始在皇宫布置,谁给你的权力?” 小皇帝以目示意高俅,高俅赶紧上前,谦恭的回答:“禀太后,章惇独相七年,党羽遍布中外,官家担心章惇不死心,故而命令这支军队护卫左右。” 章惇想拥立别的王爷这不是秘密。而章惇独相七年,朝堂内外不听话地人都被他收拾了。此刻,他确实有能力调动京城里的军队,封闭皇宫,扶立新王登基。 当然,这一切都是理论上的,理论上章惇有能力发动宫廷政变,但大宋的政治体制,决定了武将不可能随意作乱,因为他们享受大宋的福利,且都是簪缨世家,对朝廷地忠心远比任何朝代深厚。 向太后沉默片刻,反问高俅:“你是高俅高炎师吧,我听说你与赵离人关系密切。赵离人把手里的军队看的比谁都紧,当年章楶委托他训练三千火枪手,但前方传来消息,范纯粹去虎口夺食,也就拿走了五百人,童贯一个宦者却轻轻松松,也要来五百人,此种情形,置陛下与何处?” 向太后说的是:明明小皇帝不可能与赵兴之前有密议,但这样一来,想不承认他们之间有勾结,都难以说清。 高俅躬身行礼,徐徐曰:“事急,从权尔!” 高俅地意思是:章惇有可能发动叛乱,如果向太后的威信压不住章惇,那么皇宫就危险了,小皇帝的性命也朝不保夕。在这种情况下,顾不得其他,赶紧招来军队保护小皇帝才是最重要的。而目前,环顾整个朝廷,唯一值得信赖的就是赵兴训练的朱雀军,便是事后有人议论小皇帝预先与赵兴勾结,谋划登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向太后沉默片刻,厉声说:“赵离人不可留在朝堂——此人胆大包天,若留在朝堂,官家以后有嘴说不清,后人免不了议论官家得位不正,请官家下诏,命令赵离人转回广南。” 赵佶唯唯答应着,他殷勤的亲自书写了一份诏书,盖上皇帝的印玺,向太后收起来,郑重地说:“官家大了,有些事心中也有了主意,哀家坐在殿中,常感到身体乏力。找个机会,哀家便要撤帘。” 向太后说完,扬扬手中赵佶亲手书写的诏书,继续说:“我也知道赵卿正与辽人打的不可开交,这份诏书先收在我这,等机会再发布下去,官家自可放心,只是你调来的五百朱雀军能否担当大任。还在两可之间,官家提几个人,哀家帮你任命了,让他们分掌殿前司三衙。” 小皇帝大喜过望,连忙提了几个人的名字,分别是:太监童贯、杨戬,伴当高俅、…… 至此,北宋六贼开始部分登上舞台。 黄河口。赵兴地援兵陆续而至,也给他带来了新的消息,赵兴看完援兵带来的信函,脸色凝重。帅范有点担心,小心地试探:“大人。哪里出了变故?朝堂上,还是广东?亦或者是辽国?” 赵兴慢慢地摇摇头:“都不是,是非洲传来的消息,他们终于找见了邓御夫了。同时。他们来传来另一个消息,原来邓御夫在耶路撒冷,而今年六月,欧洲地十字军狂攻耶路撒冷一个月,终于攻入了这座城市。据传来的消息,当天耶路撒冷血流成河,骑在马上地士兵身上都能溅到血,街道上流淌的血淹没了马髁……” 帅范一惊:“血泊这么深。那需要杀多少人?” 赵兴摇摇头:“可最大的灾难不是这个——在这次东征之前,希腊教会与拉丁教会已经开始分裂,而攻入耶路撒冷的士兵是拉丁教派的,他们却任命了一位希腊教派的大主教……这说明,胜利者分裂了,屠杀远没有终止。” 帅范摇摇头:“你说这些我不懂,只是今年六月的消息,传到这里怎么这么晚?现在已经十一月十八日了。” “阴历十一月十八日”。赵兴补充说:“那群人用的是罗马太阳历。他们地六月份只相当于我们的五月,而我们的阴历十一月。在他们那里,很可能新的一年已经开始了——且让我看看……呀,今天居然是元旦,‘主后(公元)一千一百年的元旦’,这也意味着:从今天开始,世界跨入了十二世纪,一个新地时代开始了。” 帅范又问:“邓御夫在耶路撒冷,他没有在那场大屠杀中遇难吧?” 赵兴摇摇头:“消息说:邓御夫几年前抵达耶路撒冷,他是拿着我的介绍信去的。但因为战火隔绝,他一直没有找见机会进入欧洲。圣城之战结束后,我的一个朋友发现了他,把他保护起来,并向广东发来了他地消息。” 帅范建议:“那就让他回国吧!战火隔绝了那片大陆,让他赶快回来,也求一个安定。” 赵兴皱着眉头:“以前,是大海隔绝了邓御夫登上那片欧洲大陆的希望,因为比萨、威尼斯、佛罗伦萨等公国的舰队封锁了海面,凡见到行驶的阿拉伯船,一律击沉。而现在圣城攻陷,那片大海已经不是障碍,相反,他回来的路断绝了——塞尔柱人在非洲大陆布置了新的防线,恰好隔绝了耶路撒冷通向我们这的道路,我大宋商船接连在那片海域遭遇抢劫,商路已经断绝了!” 帅范马上插嘴:“这也就是说:只要我们现在打败阿拉伯海军,就能直抵那片光庑的大陆,完成与西方、与整个世界沟通……对了,这消息广州地蕃商知道吗?” 赵兴答:“这消息是万俟咏传递过来的,据说消息传递到广州,那些白人一片欢腾,紧着催促我们立刻出兵。” 帅范叹了口气:“你说辽人不敢两线作战,我们现在又何尝不是两线作战?” 正说着,望斗上的哨兵呼喊:“辽人又攻上来了。” 帅范挥了挥手,在寨墙边起了一片夯击声,那是士兵在用通条夯实枪管中的火。与此同时,赵兴不慌不忙的望着迟迟疑疑徘徊在射程外的辽兵,悠然神往的说:“这场战斗倒使我想起了春秋时代,一名晋国名将谈到治军之法,说了四个字:好整以暇。这句话用现在的语言说,就是:组织而集中。 我在欧洲游历地时候,曾经听人说过,罗马人擅于组织,他们将军队编组成一个个战斗团体,而后编组成一个个军团,由军团再组建成大型作战单位……因为这些人掌握了组织手段。他们凭借着这个现今地创造,横行欧洲达两千年。 随着时代的推移,罗马人对军队地组织技巧已经传的人人皆知,在这方面,罗马人不再有优势,于是罗马衰退了。这又让我想起了另一个西方名将,我记得他有一个很怪地名字,叫拿破仑。他并没有对军事技术进行任何革新。但他掌握了另一个技巧——集中。集中优势火力,打击敌人的薄弱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后者。” 赵兴谈到“拿破仑”这个名字的时候,帅范深深的看了赵兴一眼,却没有对这个名字表示出任何惊奇,只听赵兴继续说:“我常跟你们说过,今后的时代是火炮时代,火炮才是战争之神。所谓集中优势兵力,我想,就是把火炮集中起来,用大炮向敌人说话。 这次援兵带来了六十门火炮,加上我们原来的六门火炮。可以组成一个小型的火炮阵地。我们还带来了五船火药,每船200料,约100吨。除此之外,我们还拥有数不尽地炮弹。足够让我们将这些辽兵打入地狱——来吧,我们就试验一下这火炮集中使用的效果。” 随着赵兴的命令,所有的大炮怒吼起来。 六十六门炮,虽然都是轻便可携带的行军炮,虽然黑火药的威力并不大,但这么多火炮集中使用,其威力依然给人以天崩地裂的感觉,这一通火炮轰击足足维持了一个时辰。直打出了三千发炮弹,赵兴才意犹未尽的下令停火,静等硝烟散尽。 这一天,后来地野史如此记述:己卯年戊子月丙戌日、辽道宗(耶律洪基)寿昌6年、宋元符2年、农历兔年十一月十八、亦即耶诞(公元)1100年1月1日、礼拜日,宋太尉赵兴与辽军战于顺保寨北岸,宋军动用雷火大炮,声若霹雳,辽人久攻不下。丧胆失魂。 这一年。阿拉伯人开始人工种植咖啡树,并开始研究烘焙、烹煮咖啡技艺。这其中以摩卡港出产的咖啡最著名,于是就有了著名的咖啡品牌——“摩卡咖啡”。 这一年,欧洲第一台风机出现,当时用于磨面和抽水。不久,风机迅猛发展,欧洲进入大风车时代。 也在这一年,意大利诞生了第一所医学学校,欧洲第一批医院也随之应运而生。但他们动作稍慢了点,被苏轼在杭州创立的免费施药所——“安乐坊”夺去了“世界第一医院”的荣誉。 也就在这一年,阿拉伯医生首次阐述了血友病地医治方法。 流北水河北岸,等火炮的硝烟散去,赵兴首先摇了摇头,帅范下意识的跟着赵兴摇了摇头,情不自禁的回答:“效果不好,效果很不好!天地轰鸣,群炮炸响,轰了一个时辰,给辽人造成地伤亡却寥寥无几。” 赵兴举起了望远镜,一边观察炮击效果一边回答:“当然不会好,我们带的都是行军小炮,火炮虽然数目上去了,但火力没有形成相应的覆盖区域……说实话,我们的炮弹也就是拳头大的小铁球,这样的实心铁球轰击骑兵,只能起到恐吓作用,远远达不到压制、覆盖,钳制等实战效果。” 帅范回头望一望河岸,提醒:“大人,我们船上还有更大的炮,不如按你的方法试验一下?” 赵兴用望远镜观察了一遍那片炮弹淋过地土地。目前,他所拥有的前装火炮发射速度慢,又没有形成火力梯次,实际上辽兵在遭受第一轮炮击后,测试出火炮的射程,已经远远的躲避在射程之外,故此,大多是炮弹对他们都没有杀伤力,只是偶尔有几个跳弹撞到辽兵的队列里,瞎猫碰见死耗子似的,给他们造成了个位数的伤亡。 赵兴纳闷放下望远镜,好奇的询问:“对面是谁地军队?怎么他们打地如此有章有法,战斗素养,自发战斗意识……都如此不可思议,居然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住了我们,使我们欲进不能欲退不得。辽国居然还有这样的将领,真令人惊奇。” 赵兴与帅范所在地望斗里还待着两名书记官,他们奋笔将两人的交谈全部记录下来。稍停,一名书记官翻开一份情报回答:“辽国南院大王耶律鄂嘉死后,现在南院的官员有:同知南京留守事、知北院枢密使事萧得里底;枢密副使王师儒;参知政事、汉人行宫都部署赵孝严;辽兴军节度使、汉人行宫都部署梁援…… 军队统领上面,目前有:崇义军节度使为韩资让;广顺军节度使、御史中丞韩君义;东京留守何鲁扫古;南院宣徽使、汉人行宫都部署萧常哥……” 停了一下,那名书记官继续说:“对面的辽兵一直没有亮明旗号,我以为这是因他们私自攻击大宋贡使,也不好意思亮出自家旗帜。不过,目前辽国南院唯有崇义军节度使、广顺军节度使、东京留守可以带领军队。对面来的的是头下军,统兵军官一定是汉人,所以,统军将领不是韩资让就是御史中丞韩君义。” 辽国也有将门,大宋将门中最显赫的是曹氏,接下来轮到张氏将门。而辽国汉人将领一枝独秀,辽人称之为“幽燕韩家将”,其代表人物正是韩资让韩资顺、韩资睦三兄弟,与韩君义等韩氏族人。 若对面是韩氏兄弟的话,以他们数百年的家族式带兵经验,稍加接触就能熟练地展开试探,企图摸清赵兴新武器的火力弱点,这些娴熟的举动,充分证明了家族300年传承武道的不凡。 “我知道韩资让,他的名头很大——奉直大夫、翰林待从、同知知制诰、上骑都尉、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平章生、侍中……这厮头上的官衔比我还长,也算是辽国一号人物”,赵兴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俩眼都在闪亮。 或许,这是“大宋第一将”与“辽国汉人第一将”之间的巅峰对决。一方的优势是火枪,而另一方的优势是骑兵。 这是一场火药与骑兵的对决,它拉开了火药时代的帷幕! 第三百四十章 最好的活体实验材料 第三百四十章 最好的活体实验材料 之所以说这是火药与骑兵的“天下第一战”,是因为赵兴在这里误把火药与炸药混淆了——这恰好是现代愚民教育的结果。 之前,宋军曾有过大规模使用“火药”与西夏兵会战的经历,但那种火药是《武经总要》中记载的、含硝量少、只能燃烧发火而不能爆炸的老式“引火药”,简称“火药”,而赵兴在河岸上使用的是真正的“发火炸药”。 除了这场战斗外,赵兴在以前的战争中也曾使用过“发火炸药”,但那些战斗规模较小,地处南方,造成影响不大。而这次,却是宋军与华夏大陆上“千年第一强军”——辽人骑兵的对峙,战斗中,不仅第一次大规模使用了火枪火炮,且通过这次战争,宋军的火器战术正是成熟,并开始大规模列装。 赵兴观察完炮击效果,摊开手,不慌不忙对书记官指示:“记下:火炮必须形成火力梯次,才能达到战场遮断的效果……回头让参谋人员研制出一套火炮梯次的阵地布设方法,进行兵棋推衍,我希望知道火炮阵地的最佳射程配置。” 帅范喜动眼色:“这么说,你答应从船上调更大口径的火炮来?” 赵兴点点头:“前天下了一场雪。瞧这天气,今明两天还会有大雪,这场雪一下,黄河就要封冻了——命令船上卸下五门大炮,我需要舰首炮两门,甲板炮三门。” 赵兴不知道火炮的口径分类法,反正这时代玩火炮的也就他独一家,所以他便依据火炮的大小,依次命名为“舰首炮”、“甲板炮”、“行军炮”。其中。舰首炮并不一定装在船头,但当货船上只配备一门炮的时候,他们配备的火炮往往就是口径最大的“舰首炮”。在现在地口径计算法,估计这种炮的口径相当于十八磅炮,或二十磅炮。 “这数目不对”,帅范插话说:“我们应该调三门舰首炮来,甲板炮最多只添两门。那种甲板炮比行军炮口径大不了多少,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大口径火炮。才能构成长短射程的火力梯次。” “按帅大人说的办”,赵兴转身吩咐书记官:“战船卸下大炮以后,请他们立刻退出河道,现在河中的浮冰越来越多,再待下去太危险。” 赵兴接着转向帅范:“黄河封冻后,我需要有个人在顺保寨驻守,以保证我们的后路……我不相信曹煜,我不认为他在危急时刻能够拼命赶来救援。源业平也不行。他没有对抗‘天朝官员’的勇气,萧氏兄弟更不行,他们地莽撞只会把事情搞砸。所以,我两之中必须有一人回到南岸,坐镇顺保寨——我认为。你去最好。” 帅范一挺胸膛:“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躲到你后面,坐视你在北岸孤军战斗。” 赵兴摆手:“我们两个都不太熟悉这种古董火炮,必须有一个人根据战斗情况。推导出火炮的火力最佳搭配,论推导计算能力,我比你行,还是让我留在这吧……也唯有我留在这里,才能保证朝廷不来个‘壮士断腕’。” 帅范沉思片刻,答:“我等江面封冻后再走。” “现在就走”,赵兴笑着说:“你瞧!我说我的推导能力比你强吧——黄河刚开始结冰的时候,结的是薄冰。冰上压根不能行走,需要等到冰面冻结实了,才能自由往来。在此之前,差不多有十几天的时间,两岸是彻底隔绝的,碎冰挤撞船只会导致既无法行船,又无法在冰上走路。所以,你必须要在天黑前渡过黄河。否则……” 帅范掰着指头算了片刻。回答:“今年冬至是十一月初二(阴历),现在是十一月十八。按照一般的节气惯例。从冬至开始就是数九寒天,‘一九二九关门闭首,三九四九冻死老狗’,现在是‘二九’地最后几天,马上就该最寒冷的三九天了。我过河后有十多天,你们完全孤立无援……一定要坚持住,要熬过这严酷的冬天、残酷的战斗。” 赵兴轻松的耸耸肩:“熬地过去!我每天持续炮轰半天,让这个营地热气蒸腾,保管小伙子们连短衫都穿不住。” 帅范苦笑了一下:“迄今为止,我们唯一值得夸耀的就是炮兵的动作熟练了许多,火炮发射的速度增加了七成以上。除此之外,只是与辽人缠斗而已。” 赵兴重新举起望远镜。辽兵这时又靠上来了,从望远镜里看到,那些辽兵徘徊在大炮最大射程之外,偶尔分成个位数地小队散布开,快速催马逼近几步,但不等炮兵做出反应,他们又斜斜地返回本阵。 目前,这场战事只相当于实战操练,并不激烈。所以北岸的宋军都神态轻松,赵兴也语气轻松,他举着望远镜,边观察边说:“估计,此刻天下最郁闷的人正在我们当面……辽兵虽然纠缠不走,但他们只有挨揍的份:想打我们,够不着!突的太近,会被我们的火炮轰退。 而我们屡屡调校射程,增添更大口径火炮,所展现出来的最大射距,屡屡出乎辽人的意料。想必纠缠了这么久,对面地辽将还一头雾水。不敢确定我们真正的射程,郁闷呀,我都替他郁闷。” 帅范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大人,我这就走,你那武士团没有什么大用,我全带走,再带两个都的火枪兵,好等冰封之后给大人保证补给——我现在就动身。请大人保重!” “我会保重的!”赵兴傲然回答:“能打伤我的子弹还没有生产出来呢,我可是主角哟。” 帅范干笑了一下,开始指挥小船登陆向北岸走。 稍后,停留在黄河河道上的最后两艘执勤船靠上北岸,开始卸炮。 赵兴站在北岸高坡上,眺望着脚下那座临时登陆点中,他看到帅范一路跑入营寨。询问了几句,开始带着士兵头也不回的登上小舟,向南岸进发……此后数天,赵兴便一直留在高坡上,保持这个姿态。 这座高坡炮兵阵地修在黄河北岸、堤坝的最高处,占地虽不多,但很坚固,居高临下。钳制了辽军地进攻路线。 数日后,黄河封冻,辽兵采取围一个打一个地措施,企图对火炮阵地围而不打,全力攻击位于低洼处临时营寨。但他们马上遭遇了两个寨子的交叉火力,辽兵损失惨重。 那次进攻可能是辽兵这段时间里损失最大地一次进攻。自此以后,辽兵再也没有去试探临时营寨,而是专心致志骚扰位于高坡之上的炮兵营寨。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辽兵使用了诱敌,埋伏,迂回,突然袭击等种种战术,甚至发动了几次夜袭。但赵兴每次都把辽人的诱饵吞下,干净利索的全歼辽人的诱敌小队,而后龟缩在堡垒后面,利用自己地射程优势欺负可怜的辽人。 最近几天。估计辽人再也找不到愿意担任诱饵的士兵,战局便僵持下来。使得赵兴有闲情,站在坡上,悠闲地看着辽兵在射程之外展示精湛的骑术。 看了一会儿,赵兴呼唤几位参谋,指着对面辽兵吩咐:“经过几天实战,你们讨论一下,重新调整火炮位置……还有……” 赵兴坏笑着。道:“我们从从船上卸下的大炮一直藏着,也该给辽人一个惊喜了,说说,有什么主意?” 坡上简陋,几个参谋就手在地上摊开图纸,推演起来:“大人,火炮的发射频率是三分钟一炮到一分钟一炮,我们口径最大的炮涉及到炮管冷却问题。时间要长些。小炮则射击频率快,可惜威力不足。 骑兵的奔袭速度是……在我们打一炮地时间里。他最快可能跑过……丈,慢则为……丈,我们的炮火要覆盖整个区域,这样,无论敌人的骑兵采用什么速度,都在我们火炮的持续打击下。照这个方针布署,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能静等辽人踏入那片陷阱。 不过,我们应该给辽人一个更深刻的印象,让辽人轻易不敢发动进攻——我认为,对峙几天辽人都松懈了,我们该让火枪手来一次逆袭推进。” 参谋在图纸上勾勾画画一番,答:“火枪手要排列成散兵线向前推进,才能显示威力。我们地火炮火力遮断区域在这儿,火枪手应该从这向前推进,如此,两翼都在火力掩护下,他们推进时不用担心侧翼安全。 根据火力遮断区域的纵深宽度,我建议派出的士兵不要多,左右各放五个都,以五十人为一条散兵线,排列成五队横列,他们的推进,应该到我们最大射程地边缘就止步不前,否则的话,辽人的骑兵会兜转过来,攻击他们的背后。” 赵兴点头:“如果纸上推演没有问题,就让我们试验一下吧,从寨墙边抽下五百个人来,进行休整,等辽兵再次进攻的时候,就让休息好的士兵投入战斗。” 参谋敬了个礼,转身去执行赵兴的命令。 赵兴藏好了杀手锏,然而,辽兵却再也没兴趣攻打他,在寒冷的冬天里,他们让赵兴等啊等,等地胡子都白了,直等到十天过后,辽兵再度增兵,新来的倒霉蛋不知赵兴的厉害,终于出动了。 首先来的是一名使者,他先在阵前高声通报:“广南东路转运使、敷文阁学士赵大人,我道宗陛下已接见了宋国的告哀使,大辽陛下已决定派出吊唁使团前往宋国,祭奠宋国‘先王’,并恭贺‘新王’登基。 赵大人,别打了,再打下去毫无意义,你身后的黄河已经封冻,你回不去了,不如向我大辽投降,我大辽保证不为难赵大人,只要大人束手出营,我大辽保证高官后绿,荣养……” 赵兴低声嘟囔:“屁……参谋官。调最好的炮手来,给我把五门舰首炮都装满火药,瞄准那个嚣张的家伙。” 赵兴这番话是在栅栏后说地,辽使并不知道。他一边喊话,一边催马向这里靠近,语言与神态都充满居高临下地恩赐。赵兴见他踏入射程,眼珠一转,伸手从侍卫手里夺过一杆最新款的火枪。粗粗瞄了瞄,扣动了扳机。 “砰!”,平息了几天地北岸爆发了一声枪响。 这枪声顿时打破了北岸地宁静,紧接着,高坡炮阵三门大口径大炮轰响起来…… 三门大炮发射完毕后,像是一头沉睡的火龙从睡梦中惊醒,整个炮兵阵地发出接连不断的咆哮,眨眼间。赵兴标定的火力覆盖区域成了火海地狱。 遗憾的是,那片区域只有一名辽国使者,他没有在这场风暴中幸存下去,等这一轮炮火平息,火力覆盖区域内空荡荡的。除了深浅不一的大坑,连个人影子也没有。 这是示威,也是极度嚣张的挑衅。赵兴用事实告诉辽人,胆敢踏过那片区域。我不惮把他送入地狱。 “准确率是多少?测算没有?”赵兴不慌不忙地问。 正在观察弹着点的一名参谋兴奋地回答:“打中了,我们第一门炮就落在他身边,跳起的实心弹将那人打成两截……接着,那匹马也没有幸存,大人,你瞧那儿,坑边那团红色的乱肉,就是那人与马仅剩下的东西。哈哈。他身上其他东西,估计都在坑里,我们这个位置见不到。” 赵兴夸奖一声:“不错,有长进,打了二十多天了,炮手每人都开了几百炮,总该有点准头了——就要这准头!书记官,记下发射药的分量。弹丸的重量。顺便给我整理一份操作典范,今后颁布全军。照此执行。” 对面又冒出一名骑兵,他声嘶力竭的冲着这个方向叫嚷:“赵大人,别打了,我们真地是使者……该怎样你才相信我们是真使者。” 高坡上,静寂中,赵兴笑嘻嘻的冲那名胆大包天的辽兵回喊:“回去告诉你家将军,是韩将军吧?告诉他:我是大宋的官员,辽国皇帝的命令对我无效。” 那名辽兵得到这个答复,立刻拨转马头,逃命似地向回跑。他身后,赵兴笑嘻嘻,转身与几名参谋继续讨论火炮阵地的调整。 一名参谋感慨的说:“还是这样好——又有实战气氛,又能立刻检验效果……简直是花钱也买不得到的机会,辽兵陪我们操练了这么久,真委屈他们了。” 赵兴斜着眼睛瞪了那参谋一眼,不满地问:“怎么,你在辽国有情人吗?为什么你替辽人担心呐?” 那名参谋尴尬的一笑,马上转移话题:“大人,朱雀军不能全交给范纯粹,我们需要这些经过实战的士官,帮我们培养下一批士兵,大人,不能放这些人走。” 赵兴点头:“不错,朱雀军给范纯粹五百人,是因为我知道范纯粹的为人,我相信他的品格;而交给官家五百人,是因为官家也不会亏待他们,至于剩下的人手,我压根没打算交出去——谁要都不给。” 赵兴说这番话的时候,想到了明代的灭亡。 明代末期,大臣孙元化倾力打造了一支全火器地部队,然而,明朝的大臣在国家灭亡前夕,一如既往的保持“重文轻武”的传统,他们对待这支全火器部队,像对待普通士兵一样苛扣军饷,排挤陷害……,最终把这伙人逼的潜逃辽东,投奔了满清人,而后,用他们被明朝训练出来的火炮技术,灭亡了明朝。 在那些只会勾心斗角,贪赃王法的“斗争学派”的党徒手里,哪怕送给他们一颗原子弹,他们也不会用这颗原子弹去轰击自己地敌人。 这个时代,火药技术实在太犀利了,它象征着一个时代地开始,如果这支当世最犀利的武器落到吕惠卿手里,弄不好会让他转卖给西夏人、辽人,或者任何大宋地敌人,以便能拿上回扣。 这也正是赵兴此前想方设法隐瞒自己手头的军队,隐瞒火药威力的原因。 全火器军队是一支昂贵的奢侈军队,装备这样一支军队花费巨万,而训练他们也是纯粹烧钱,赵兴好不容易才训练出几千熟练的火枪手,现在,眼看他们逐渐成熟,哪怕天王老子来讨要,赵兴也绝不肯撒手。 那名参谋在图上推演了一番,遗憾的咂了咂嘴:“辽兵自十日前退去后,主力现在不知隐藏在哪里,若是我们有几匹战马,出去侦察一番,那就更‘知己知彼’了。” 骑兵!骑兵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不亚于战争之神火炮。 赵兴记得,似乎直到机关枪发明,骑兵才正式退出历史舞台。在此之前,火炮阵地万一过于突出,就会遭遇骑兵的逆袭。 “下一步我们就是发展骑兵,让每个火枪手都长上四条腿,让每门大炮都有两匹马拖曳,如此一来,我们的朱雀军团就成了这个时代无敌的存在,无敌!” 参谋继续说:“想必,这段日子对峙,辽兵已经看出端倪了:在我们的火炮阵地前,步兵脆弱的仿佛羔羊,唯有骑兵的速度可以稍稍抗衡,但,等我们的火炮新阵型研究妥当,连骑兵在我们面前,也讨不了便宜……如果再给火枪手每人配上一匹马,那我们就更了不得了,骑上马的火枪手,只有他打别人的份,哪轮到别人凑近他。” 骑上马的火枪手,现待称之为“龙骑兵”,它像一只喷火龙,既有速度又有难以想象的破坏力。 另一位参谋小心提醒:“大人,你瞧,顺保寨来人了,似乎是帅大人亲自来的,他还带来了几张冰耙犁,瞧仪仗,上面坐的似乎是朝廷大臣。” 第三百四十一章 攻击没有终止线 第三百四十一章 攻击没有终止线 朝廷派来的是新任右正言蒋之奇。 左右正言是御史当中的领头羊,相当于现在的监察部正副首脑。 宋代以右为尊,也就是说,这位右正言蒋之奇,比此前来的左正言陈瓘的级别稍高。 目前,顺保寨汇集了左、右正言,加上之前的翰林学士徐师锡,曹氏将门、张氏将门派出来的两个人——可谓大宋文臣武将当中最有势力者都派出自己的联络人汇聚于此,一时之间,出现在黄河北岸的朝廷大臣已相当于小半个朝廷。 蒋之奇是冒险过河的,这时候的黄河是最危险的时候,河面上漂浮着的碎冰,有的地方还结着薄冰,但冰上站不住人。这样的水文状况,连赵兴都不愿试探,蒋之奇这个傻大胆居然吆喝士兵架起小船,赶到了北岸。 也幸亏他指示的是倭人,倭人比他更傻大胆,天朝上官一呼喊,受宠若惊的他们敢踩着刀尖走路。 蒋之奇在倭人的护持下有惊无险来到北岸,一路上,倭人为了保证蒋之奇的安全,有十多人掉入冰窟。赵兴心疼的直哆嗦:“养育一个人要十余年,百十个长大的人中,能选出一两个身手好的武士,这些都是驯化好的武士呀,多不易,一下子丧了十多个……” 蒋之奇不心疼,他一见赵兴,貌似恭敬的拱手:“恭喜恭喜,文臣武将功,莫大于拥立!赵大人这次押对了宝,拥兵入京,替自己挣下了一世基业。恭喜恭喜!” 赵兴翻了个白眼——这厮确实是个傻大胆。 如今,赵兴出现在流北水河的事是个禁忌,谁敢乱发议论,找死! 表面上赵兴是护送贡使入京,但实际上大家都明白:赵兴的出现使得赵佶登位更加顺利,且有了赵兴手中的军队支持,小皇帝很顺手的反对他登基的章惇清洗了…… 赵兴地出现带着一连串巧合,小皇帝坐在京城装出一副没事人模样。假装忽视这一切巧合,向太后满脑子雾水却不好指责。朝中其他的大臣担心小皇帝的政治清洗波及自己,于是,大家都假装无无事人,对赵兴的存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种诡异现象持续至今,连赵兴在北岸和辽人打的热火朝天,朝廷也假装不知情。到目前为止。唯有蒋之奇这个傻大胆,敢当面指责赵兴。 在这方面,连陈瓘这位左正言的胆量也明显不如蒋之奇,难怪陈瓘只能做副手。 赵兴会跟蒋之奇辩解吗? 这样的事属于心照不宣的事情,属于越描越黑地事情。赵兴才不会傻到跟蒋之奇争论,他把目光转向蒋之奇身后。那是一位熟人——潘大临、“满城风雨”潘大临。 “满城风雨潘大临……潘兄走到哪里,哪里总是满城风雨”,赵兴无视蒋之奇的存在。冲他身后的潘大临打招呼。 大冬天,潘大临还摇着折扇,他冻的浑身哆嗦,依旧故作潇洒的回答:“赵兄的足迹实在难找,我从太原追到环庆,赵兄去了杭州,我刚到杭州,赵兄去了岭南。等我花了六年时间赶到广东,赵兄却又来到了黄河,这一路,赶的我……苦啊!” 潘大临这个追星族如今级别不同了。原先,连秀才都不是的酒店老板潘大临,只能追逐在失意地官员后面,希望能得到他们的赏识,但因为结实了赵兴。并且成为赵兴名下商会里仅有的几名vip客户之一。使他坐拥雄厚的资金,也拥有了很高的声望。于是。潘大临追星地档次也高了很多,连蒋之奇这样的高官也肯与他结伴而行,这就是阶层差别。 赵兴一边招手让士兵送来御寒的衣服,一边继续无视蒋之奇地与潘大临交流:“这就对了!潘兄至今还保持昔日乡间的纯朴。不错,你我乃黄州贫贱之交,呼我‘赵兄’正好,这称呼听得我暖洋洋地。” 给潘大临拿来衣物的是倭人源业平,这名倭国追星族遇到了宋朝追星族,两眼泪汪汪的,颇有点心心相惜的感觉。他一边亲手替潘大临披上御寒的衣服,一边感慨:“是呀是呀!如今满大宋敢当面称呼长门殿为‘赵兄’的,也就潘君孚一个人了。” 潘大临拽一拽源业平给他送上来的衣服,发觉这衣物手感很柔软,面料很少见。这种面料非常挺括,染成鲜红色衣物是一件大衣款式,衬里是羽绒。 潘大临一边辨认衣料,一边顺嘴回答,语气说不出的炫耀与得意:“那是,你赵兄人称‘惹不得’,带领两路大军进逼京城,连章相都不得不避你锋芒——如今,满大宋谁敢正眼看你,还不担心被你这头老虎吃了…… 咦,这就是羊绒料吧,是密州邓御夫家地纺织作坊出产的吧,我早有耳闻,说这种羊绒料摸起来像裘皮一样柔软,像丝绸一样嫩滑,果然名不虚传。 瞧瞧,我早就说过,赵离人从不肯亏待自己。他哪怕扎驻在野外,也会把自己的窝造的舒适无比。这北岸虽然是野战营地,但有赵离人在,它一定比南岸的顺保寨还要舒适。哈哈,这样的羊绒大衣,据说每件百贯上下,我都不舍得买,可你的士兵每人一件——你这是来打仗的,还是搞‘冬日踏雪’地节日巡游。” 潘大临所说地“节日巡游”,也就是宋代节日经常有的项目——禁军上街表演,以显示与民同乐。 蒋之奇好不容易找见潘大临说话地缝隙,他一边懊悔带多嘴的潘大临随行,一边急着插话:“赵大人,我奉诏出使辽国,与辽国商谈这边境冲突,大人身为当事者,有什么要说?” 谈公务了。潘大临自觉的退后两步,让出赵兴来。 朝廷终于肯直面宋辽冲突了——这也意味着京城的小皇帝已经腾出手来。 赵兴不自觉的摸上了腰里的刀,冷笑着说:“人都知道我赵离人‘惹不得’,先皇辞世前,曾要求举办一个万国来朝典礼,为免出什么意外,我亲自护送贡使——交趾二王入京,可是。我却在河上遭到了最无耻地、最卑劣的抢劫。 辽乃大国,大国该有大国的气度。我大宋虽然是辽国的侄国,但历年来不缺贡赋,不缺问候。此次万国来朝,辽也有使节去京城朝贺,然而,辽兵却悍然出动,在河道上拦截贡使。此种行为,不可饶恕。 我要求惩治肇事者,交出此次抢劫事件的责任人,并向我大宋赔礼道歉,向我的士兵赔礼道歉。这寒冬腊月的。我的士兵不得不宿营于野外,与他们相持不下,多辛苦——我要求辽人赔偿,赔偿我地士兵受到的损失。赔偿我的心灵伤害,赔偿我为这场战争所开销的庞大军费……” 蒋之奇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你战船陷于河上,在前;辽兵围攻河面上搁浅的战船,在后。你是将战船上的财货摆在北岸上,引诱辽兵攻击的。在场地没有一个傻子……” 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哟声,赵兴已经把刀抽出了半截,他面色冷峻:“蒋之奇。搞清楚,你是我大宋的官员,怎么我现在听到的却是一番辽国的腔调。你不适合做使节前往辽国,我军在北岸明明打胜了,你抱着这种态度去谈判,我军将士地血白流了。” 蒋之奇板着脸,似乎要为刚才遭受的冷落讨回面子,他回答:“本官的职责就是监察百官。你赵离人明明做得不对。难道我还要奉迎你吗?” 赵兴摇摇头,叹了口气。低声自语:“又是一个没有封建意识的奴隶……你要搞清楚,你所属地国度是什么?是大宋,大宋才是你的归属。你监察百官,没错,但你监察的是大宋百官,不要把自己的立场摆到辽人那面——蒋之奇,你如果没有立场觉悟,我宁愿扣下你,也不许你出使辽国。” 蒋之奇淡淡的反驳:“你赵离人出身环庆,我知道环庆自范纯粹开始,都有扣押国使的癖好,原本我也没指望出使辽国,你要扣留我,请尽快动手。” 赵兴盯了蒋之奇半天,脱口而出:“老狐狸!” 定了定神,赵兴换上了一副笑脸:“好吧,实话说,现在确实不适合出使辽国,刚才辽国派了个使节过来,我用大炮轰杀了他,你现在过去,难免辽国方面要以牙还牙,没准会把你凌迟了。” 蒋之奇摊开双手,毫不在意的回答:“我不管,朝廷的意思是眼看快要正月了,新皇登基,正月需要改元。大臣们已经商议好了,新地年号就叫‘建中靖国’。新年里不能妄动刀兵,陛下有旨意,要你速速与辽国脱离接触,平息战火……你看着办吧,本官反正已经把旨意传到了。” 蒋之奇所说的“新年停火”,是基于传统的五行八卦理论。五行八卦理论认为:兵者,凶器也,五行属金。金克木,庄稼五行属木。新年属于阳气初生时节,天人感应格外强烈,故此,在新年妄动兵戈不祥,会使庄稼不生长,农民歉收,各地灾荒频发……所以,在古代中国,除非全盘否定五行学说,否则就必须新年停火。 若说有什么学术是赵兴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这套五行八卦理论,因为历朝历代,凡是遵守五行八卦理论,处处按照八卦理论中所说的“吉祥”、“祥瑞”行事的朝代,结果他们都亡国了——无一例外。唯剩下百姓悲惨地做个“乱世飘零人”。 赵兴哼了一声,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一支打火机,随手点燃了一只火把,他故意将动作放的特别慢,让蒋之奇看得清。 蒋之奇不屑地撇撇嘴:“你手里这玩意我见过,不就是杭州‘自来火’嘛。据说这东西是几年前,你家小妾作坊里出产地,如今京城里已经开始用它替代‘法烛’。这东西不稀奇,你这么做什么意思?是想显示你虽在冬天,虽在野外,却依旧坚持的住吗?这话你给我说了不算数。你要给辽国人说。” 赵兴晃了晃手里地打火机,笑着说:“你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金生火’,它的出现打破了五行八卦理论。‘五行相生’理论说‘木生火’,可我这支打火机里没有半根木头,纯粹是金属摩擦金属产生的火焰。一支打火机就可以打倒‘五行术’。所以,不要跟我说新年里,新皇登基,妄动刀兵不祥。用枪炮声恭贺新皇登基。在我看来,这才是最吉庆地。” 蒋之奇哈哈一笑:“妖,非常妖!常听人说广东的学术是妖学,如今仔细一听,果不其然的妖。告诉你,一万万只‘自来火’也打不垮‘五行’理论,更会有一万万个人拿着你的‘自来火(打火机)’,撮动上面的金属砂轮。摩擦发火金(打火石),引燃火苗,而后,依旧非常肯定的说‘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这理论持续数千年了,一万万只‘自来火’也打不倒。 所以。别拿你那个‘自来火’显摆,官家认为正月动兵不祥,它就是不祥,没有任何借口。你现在唯一能做的是赶快跟辽人谈和,而后撤回南岸,等待官家下一步的诏命。” 赵兴想了半天,无可奈何地将打火机抛给源业平,回答:“你说得对,惯性思维下,人哪怕享受着打火机的好处,依旧相信‘木生火。金不能生火’,哪怕他们手中就是反证……好吧,我原本想着你来了,我该撤回南岸,既然这样,我们就逼辽人过来和谈。 别的事情我不拿手,逼人谈判这事已经做熟了,好了。儿郎们。收拾收拾,准备拔营。我们去辽人那里窜窜门。” 源业平一挺胸:“我不想留守此地——帅梅州去了南岸,我应该紧随大人,大人,这临时营地让萧氏兄弟留守也就足够了。” 赵兴看了一眼潘大临,命令说:“把伤兵、物资先运回南岸,潘兄,朝廷已经赦免了老师苏东坡,诏书在我怀里揣着,你能不能帮我跑一趟广东,亲手将诏书交给老师,再护送老师北上。” 潘大临咧嘴一笑:“我刚才说了,我是从广东来的,听到你在黄河,我在登州登了岸,在真定府遇上了蒋大人——坡公已经知道了朝廷赦免的消息,他打算明年开春上路。 坡公还听说范纯粹回守环庆的消息,特地做了一首诗让我送给范大人,诗曰:‘才大古难用,论高常近迂。君看赵魏老,乃为滕大夫。浮云无根蒂,黄潦能须臾。知经几成败,得见真贤愚。羽旄照城阙,谈笑安边隅。当年老使君,赤手降於菟。诸郎更何事,折箠鞭其雏。吾知邓平叔,不斗月支胡(苏轼.送范纯粹守庆州)。’” 潘大临摇头晃脑吟诵完苏轼这首并不怎么出色的应景诗,咂了几下嘴,似乎品味了一番,旁边的源业平已经听痴了,他眼中放出地光芒比潘大临还迷醉,嘴唇不时蠕动,似乎在背诵这首诗。 等潘大临回味完,他感触的叹息一声,说:“我来的时候坐的是陈不群的船,他已经回防广东了,顺便带回了朝廷地消息、你的消息,听说我要北上找你,他还特地调了两艘大战舰……好大的船哟……” 赵兴催促:“说重点,说重点。不要把话题越绕越远。” 潘大临茫然的瞪大眼睛:“重点是什么?……呀,重点——坡公已经知道朝堂地消息,但因为没有接到朝廷诏书,所以他打算再等一等。坡公说贬谪岭南多年,还没来得及浏览一下当地的风景,现在是无罪之身了,正好四处游玩一下,写几首吟颂的山河的诗…… 啊啊,坡公的每首诗都足以流传千古,恨我受人所托只能赶着来找你,却不能于坡公身边聆听佳句,大憾,大憾!……重点是吧——好了好了,我随船给你带来了数万斤火药,还有一千杆新式火枪,帅梅州(帅范)正在南岸盘点。他说等黄河冻硬了,他就过来接应你。” 赵兴转向蒋之奇:“蒋大人,我们别做意气之争了,等黄河结冰后,我的补给恢复了,我就提兵向前,逼迫辽人与我和谈,争取在正月前与辽人重新达成协议。不过。我记得这样的和谈大事,应该有礼部的人主持,蒋大人是不是送信回去,让朝廷派一个礼部官员过来……” 蒋之奇还没来得及答应,一堆朱雀军地参谋匆匆跑来,一见赵兴,也不管还有其他官员在场,大声嚷嚷:“大人。确认了确认了!刚才几名士兵出营去搜索辽人伤兵,找到了一名辽人军官,得到确认消息:对面的正是崇义军节度使为韩资让,广顺军节度使为御史中丞韩君义——二韩都在,韩君义受了重伤。说是被我们的炮击惊了战马,坠马受伤。 还有,辽人地参知政事、汉人行宫都部署赵孝严刚刚病逝,现在辽人那里做主的是枢密副使王师儒。” 蒋之奇怅然若失:“赵孝严赵大人死了。王师儒开始独挡一面,没想到啊,昔日一见,今日天人相隔,物是人非,咦吁兮……” 赵兴好奇的扫了一眼蒋之奇:“蒋大人认识赵孝严、王师儒?” 蒋之奇点点头:“我曾经出使北国,当初负责接待的就是这两人,赵孝严大人道德文章。令人仰慕;王师儒大人好学不倦,北国人物,也就这两个人出色。可惜,再也见不到了。” 赵兴点点头:“我听说这两位大人也是中都儒学名家,认为辽国才是中原正朔,而我朝只不过是南夷,是辽国的臣属国,蒋大人敬仰此二人。难道也赞成他们地主张?” 蒋之奇憋了个脸红。他说不出话来,只好借咳嗽掩饰。 赵兴只好挥挥手。命令士兵腾出一间帐篷来,又对蒋之奇安排说:“蒋大人,北风寒冷,你先去暖帐里安歇,我跟参军们商量一下这仗怎么打,等商量好了,我再去请你。” 蒋之奇点点头,借咳嗽掩饰,赶紧随着士兵走。在他身后,赵兴冲着蒋之奇地背影轻轻摇头。潘大临好奇的问:“赵兄,怎么了,那位赵孝严我也听说过,听说苏辙苏大人出使辽国地时候,接待苏小学士的也是这位赵孝严大人。” 赵兴望了一眼源业平,叹息的说:“一个人想要改变世界,真难。我原本以为撤了章惇,朝堂上会好一点。没想到上来的陈瓘也是个两眼里尽看到权的酸儒,而这位蒋之奇,却是个老滑头兼老骗子。没有正义感,没有正确是非观念,且人傻胆大。 为什么,为什么我大宋的苦难还没有中止?” 源业平虽然喜欢追星,但赵兴这一发愁,他立刻把那些偶像抛到了脑后,一边摸着腰中的胁差,一边使眼色:“大人,这天寒地冻,又是两军交阵上,大人若看他不顺眼,交给我,我去割了他的喉。” 潘大临惊出一身冷汗,赶忙阻止:“不可。赵兄,朝廷上下正对大人议论纷纷,蒋之奇新任右正言就出使辽国,若死在大人这里,恐怕……” 潘大临顿了一下:“除非,除非大人立即举旗造反,否则地话……” 赵兴责备的望了望源业平:“听到了吧,不要老是打打杀杀的,这可不是正确的政治手段。好吧,派出斥候,搜集附近的消息,等黄河结冰了,我们立即出营,向辽国境内攻击前进,以战求和。” 源业平躬了个身子,态度很恭敬地接受命令,嘴里却在辩驳:“大人,这辽人也不是守江山的料,整个中都路没有几座县城,全是大片大片的牧场。 我听说,辽人在城市的街道上都忘不了种牧草,这一路上没有什么大地堡垒,大人要攻击前进,我看不用镇守此地——我们若打胜了,辽国人我们纵横,若打败了,留着条后路也没用——大人,最好给我们一个明确指示:我们的攻击纵深是多少,什么地方是我们的攻击终止线?” “没有终止线,我就想知道一下,辽人的城墙与我的大炮谁更坚硬!” 第三百四十二章 没有人能阻止我们 第三百四十二章 没有人能阻止我们 赵兴说罢,招手招呼潘大临,两人边聊边向帅帐走去。 数日后,也就是“四九”的第三天,北岸宋军拆毁营寨,开始用小车卫护两翼,缓缓的向辽国境内前进。 保护赵兴两侧翼的那种车子就是“武纲车”,原本这种车辆是李纲发明的,在金兵兵临汴梁城下的时候,李纲用这种车抵御金军的骑兵,故此名之为“武纲车”。但赵兴几年前在环庆也利用这种车子结成阵型,分列在两翼,以防止敌军骑兵的奔袭,故此这种车子的发明者落在赵兴头上……它现在被称为“武兴车”。 火枪手有了这种偏厢车作为依托,立刻就不一样了,变成了进可攻退可守的移动堡垒,赵兴骑在一匹缴获的战马上,满意的看着军阵逐渐展开,大宋军人那特有的红色制服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仿佛一团团跳动的火焰,而结成方阵之后,他这三千士兵宛若移动的霹雳雷霆,不可抗拒的向前撵压过去。 不可抗拒——赵兴甩了甩脑袋,将这个词甩在脑后。契丹人至今还没有摸清火枪的秘密,火枪连续放30枪后,枪管会烫的装不进去弹药,故此,火枪阵真正的威力也就是30发弹药。如果契丹人敢舍得伤亡,连续投入兵力,估计赵兴现在该考虑南逃了。 幸好,契丹人舍不得! 蒋之奇坐着轿子尾随大军前进。从顺保寨派过来的几名厢军抬着他的轿子,跟随在赵兴身后。而朱雀军在赵兴的调教下,讲究的是阵型配合,队列齐整,故此全军前进的并不快,时不时还要稍加停顿。借助鼓声整理队形。这样一来,蒋之奇那慢悠悠的轿子完全跟地上行军步伐。 三千人的阵型,一边行军一边展开,完全展开的过程用了一个多小时,等散兵线排列完毕,一贯讲究阵型的宋军已将完整阵势展示在黄河北岸:正面是三百火枪手为一排,排成的五列横队;两翼则是源业平与萧氏兄弟带领的长矛手、唐刀手,中军是剩余的火枪手与炮兵…… 当整个大军展开后。掌旗官一声呼喊,全军立定,随着赵兴一挥手,每一列横队中的鼓手先用一通急鼓拉开行军序幕,紧接着,掌旗官一声大喝:“枪上肩!” 三千人地队列随着鼓点,整齐的完成枪上肩的动作,整个大军只听到干脆利索的三声哗哗声。顿时,火红的衣服上竖起了一片闪亮的枪刺。 掌旗官点着一支轰天雷(炮仗),扔到了空中,随着炮仗的爆炸,军鼓咚咚三响。那鼓声仿佛敲在众人心中,让人的心脏也随着这节奏跳动。 掌旗官表演似地挥舞了几下大旗,旗面一通翻滚,稳稳的定住。掌旗官扯起嗓子,大声唱道:“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鼓声隆隆的响起,节奏明确而缓慢,一步一拍,众军跟着鼓声迈动脚步,齐唱:“六合之内。皇帝之土……圣智仁义,显白道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歌声中,蒋之奇摇头叹息:“吾今日方知军伍之威……” 没人理会他,大宋的旗帜在前面引导,众军迈着整齐的步伐,高唱着战歌。坦然地走向辽国深处。蒋之奇叹息半天,又说:“朝廷大臣都说赵大人不可能是叛臣。我今天才知道,果然,赵大人的军歌都在称赞吾皇圣明,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叛臣呢,赵大人要叛,诸军有几个跟随。” 顿了顿,蒋之奇在轿子中向赵兴拱手:“赵大人,冒犯了。” 赵兴轻轻点点头:“说起来,我也有不是之处,我数次连名带姓称呼蒋大人,多有不恭,请蒋大人不要计较。” 蒋之奇点点头,答:“本官来的时候,官家曾说,希望赵大人能借这次机会,让辽人签下一个协议,约束他们‘打草谷’地行为,如果赵大人能做到这点,我大宋北方至少能裁撤二十万军队,如此一来,国家大幸,社稷大幸……嗯,盛世就真的来了。” 蒋之奇一脸的向往,赵兴没有回答,他约束着胯下的战马,跟着鼓点缓慢前行。 这战马不是他训练的战马,只是一匹缴获的辽国战马。此战中大多数那些缴获的战马都在拉炮,好不容易挤出了数匹也是让斥候先挑,剩下的马就两匹,赵兴一匹,萧峰一匹。 因为战马没有受过鼓声地训练,赵兴一边走,一边竭力约束着战马,以避免让战马冲乱了队列。心无二用的情况下,他顾不上蒋之奇怎么想,敷衍地回答,心里还嘀咕:“盛世,真的是盛世吗?” 几名斥候奔过来,大声汇报:“辽兵出营了,两千骑兵,六千步卒,也在前面列阵。” 赵兴一挥手:“火枪队向两侧展开,让出中军位置来,让我的炮兵上前——注意,注意按操典执行,告诉火枪兵,这次没有指挥官,请他们自己把握时机开火。” 一种新武器的应用,是需要反复磨合的,通过不断的实战检测,才能摸索出武器的最佳使用效果,这才是正常地历史现象。 人类摸索使用长矛,花了三百万年;摸索使用弓箭,又花了一万三千年。而使用火枪地技术,在正常的历史中,人类需要摸索三百年,才摸着门路,又花了一百多年,才将火枪地威力发挥到极致。 赵兴不是个军事学家,他只是在现代看了很多战争大片,饱受了现代信息爆炸的轰击,多少知道一点什么是“正确的道路”。 他知道火枪要排列成散兵线,集中输送火力,才能保证最大杀伤,所以他的阵型是方方正正的大型方阵。 他知道。这时代限于技术条件,火枪的射击频率不高,射击的距离也不如人意。比如这时代地前装滑膛枪有效射程也就在二三百米,这等距离,骑兵冲锋只需要一分钟左右,而这一分钟,熟练的火枪手最多能轮到三轮射击的功夫。 火枪如此,大炮的射击频率则更慢。基本上能做到一分钟一炮就是熟练的炮手,这个射击频率还不考虑炮膛的冷却速度。 然而,火枪的威力却不是弓箭所能比拟的,遭受弓箭射击地人,只要稍稍增加防护力,浑身可以插上几十只箭,却依旧不影响行动,这也就是电影中常见的浑身被射成刺猬一样。却依旧搏杀不止的勇士。 真正的现实世界中,一箭将人射个对穿是不存在的。 所以,弓箭基本上是阻止不了骑兵冲锋的,这也就是西夏的铁鹞子将身躯绑在战马上的原因,只要还具备操控战马地能力。他就能冲入步兵大阵中。彻底摧毁步兵的抵抗。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就像是现代战争中的坦克,几乎是无敌的存在。虽然由于蒙古马个子矮小,所以辽兵顶多也就相当日本二战期间的“豆坦克”。但“豆坦克”依旧是坦克。欺负没有大炮地军队,一欺负一个准。 对付骑兵,最有效的手段是骑兵,而后才轮到大炮火枪投石车与床弩,但在冷兵器时代,后两种武器体积庞大,移动不便。当初宋兵虽也靠这两样武器抵御住了北方胡马的南渡,但总的说来。防守有余,而攻击不足。 与传统宋兵不同地是,赵兴带领的是一支跨越时代的军队——火枪兵一杆随身携带的火枪,射击威力相当于床弩,对骑兵冲锋的“止动效果”非常出色,射击频率要比床弩高,准确度也远超床弩。 唯一遗憾的是,士兵之间的配合不足。对火枪战法极不适应。 由于火枪的特性。赵兴要求士兵射击地时候排列成一条横队,因为凡是被火枪打中的骑兵与战马。都会失去冲锋速度,但这就需要士兵具备极大的勇气,面对冲过来的、体积、重量是自己十余倍的战马坦然无惧,并且冷静的完成操典上规定的每个操作步骤,完整的输出火力…… 美国南北战争时,双方军队地士兵都是老猎手,那些人都有多年摆弄火枪地经验,也有无数猎杀野兽的经历,甚至许多人还参与过多次大战,但就是这样一支军队,依旧不能保证面对敌军冲锋时完美地完成做了十多年的战术动作。许多人往火枪里装了不止一颗子弹,还有人光装火药忘了装子弹,甚至有一部分人装完了火药,忘了把通条取下来,开枪的时候,将通条一起打出去,结果导致火枪炸膛,或者没有通条可用,无法继续填装火药与子弹——那场战争,距离火枪发明已经有数百年了。 现在,火枪诞生的历史很短暂,如果把西夏“降魔变”作为世界第一支火枪,那么火枪发明的历史总共只有十二年。赵兴虽然带着超越时代的知识,引领宋军抢先走入成熟的火枪时代,但要让这种新武器形成战斗力,还需要一段时间。 赵兴正在胡思乱想,对面的辽兵开始冲锋了。 首先是步军正面冲锋,骑兵则向两翼散开,准备随时突击赵兴的侧翼。 赵兴在马上举着望远镜,很纳闷的自言自语:“我就奇怪了,怎么这时代随便揪出一个人来,考虑事情都非常有条理,可为什么崖山之后,我们的民族精英怎么蠢怎么来。” 赵兴这番嘀咕没有人听见。 他说的是八国联军入侵中国的事,那场战争发生于机枪没有发明的时代,僧格林沁指挥数万蒙古铁骑外加数万万步兵,却只会愚蠢的正面冲击,正面防守,完全忘了骑兵最经典的打法——包抄、迂回,抓住战斗(火枪射击)间隙。 僧格林沁遇到的也是三千多火枪手,那群火枪手随身携带的大炮也是前装火炮,火炮门数还不如赵兴现在携带的多,然而。僧格林沁一举葬送了二十多万军队,使得中国最后的机动兵力全部丧失,这才导致接下来的八国联军吹着口哨闯进了圆明园。 为什么赵兴却没有这样地运气遇到一位契丹的僧格林沁?! 他随随便便遇到一名辽国将领,这名将领就非常精通骑兵战略,狡猾的不断用兵力试探他,企图摸清这种新武器的弊端,以便趁机吃下它。 赵兴忘了,这是宋代。 宋代是一个轻骑兵战术蓬勃发展的时代,这个时代中国的轻骑兵使用技巧站立在世界的巅峰。此后才有了蒙古人利用轻骑兵肆掠欧洲大陆。然而,自蒙古人胜利之后,世界的文明开始倒退。中华文明至少倒退了一千年。而且自那以后,中国地各项技术如渴马奔泉一般、头也不回的奔向愚昧,甚至轻骑兵的战术思想也开始走向僵化,只知道利用骑兵的速度进行正面冲…… “顽强,真顽强!”赵兴情不自禁夸奖。也不知他夸得是宋军还是对面的辽军。 枪声响了。两侧偏厢车里跳上了数百名士兵,居高临下向辽国骑兵开火。依靠车厢作为掩护,士兵们情绪平静了很多,他们大多数完美的将子弹射击出去,当然。也有约7%的士兵将通条打了出去,他们的枪就此报废。 至于那些完成开火动作地士兵,他们的枪中究竟有多少颗子弹,或者说究竟有没有子弹。这就无法统计了。 “九成以上的枪打响了,很好,简直太完美了”,赵兴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又稍稍遗憾的补充:“可惜,他们太心急,敌军还没有进入射程就开火,射击效果不很理想。” 其实。这种效果已经很不错了。 火枪当初进入宋军时,是以大号爆竹的身份进入军队地。一直到明代,士兵都拿火枪当作爆竹使用,他们一见到敌军的身影就拼命放枪,不是希望枪能打到敌人,只是希望枪声能够给自己壮胆,能恐吓倒敌人。结果往往是等满清军队开始冲锋的时候,所有的士兵手中地火铳都枪管发烫。不能使用。 赵兴的军队要比明军好。至少他们见到敌军冲锋的时候,不认为自己手中的火枪是个大号爆竹。他们还竭力用这个火枪去杀伤敌人,而不是想放出声响给自己壮胆。 这轮射击吓住了战马,辽兵稍稍后退,又开始了第二轮冲击。这次,宋军两翼的火枪手已经调整了战略,敌军骑兵冲锋的时候,两翼全是军官声嘶力竭的喊声:“稳住,稳住,听到命令再开火,稳住。” 战场不是静止不动,辽人骑兵在向赵兴的阵营发动冲锋,赵兴地军队却没有站在那里挨打,偏厢车依然倔强的,坚持向前推进,稳稳的,如同泰山一样沉默着向辽军正面步兵压过去。 步兵是炮灰,是弃卒。 面对火枪手,移动缓慢的步兵就像待宰的鸡一样,毫无反抗能力。 赵兴的阵线推进到火炮射程的时候,步兵的弓箭还够不上宋军。 说实话,对面地辽兵勇气不错,面对大炮这种未知地武器,面对气势高昂,唱着军歌踏过而来的宋军,依然没有溃散,他们也气势汹汹地逼上来…… 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 赵兴直到进入弓箭射程,才充满乐趣的下令:“开火!” 顿时,仿佛一只怪兽猛然清醒,他持续不断的发出怒吼,吐出一团白烟的同时,喷发出灼热的金属雨,第一排的二十门行军炮用霰弹方式给辽军洗了个澡,金属流所到之处,没有完整的身躯,全是一片残肢断臂,外加渺渺的青烟。 第一排火炮完成了行进兼射击,立刻停留在原地,炮长大声吆喝:“清膛,快点清膛,装药,手脚快点。” 射击过后的火炮不得不停在原地装填。 滑膛炮的行进间射击,其实就是填装好后,被人牵着,随步兵的阵线向前推进——这种技术是赵兴从一部拿破仑战争电影中学到的手段——装弹手用几根绳索牵着火炮前进,一旦准备射击,他们立刻将肩头的绳子钉在地上,而后火炮点火发射。此时。固定在地上的绳索其实起了火炮止退器地作用,可以让火炮迅速复位,而后快速装填。 然而,这种行军中射击,就不要指望它的精确性了。好在赵兴面对的是步兵,他的火炮装填完毕,对面的辽国步兵都处于震惊当中,他们陡然停住了脚步。哑口无言的望着身边的惨象。 中弹的辽兵仿佛被巨石撞击着,中弹处鲜血不停地往外渗,与弓箭不同,伤口外看不到任何残留物,然而鲜血却在止不住的冒。 正对火炮的几名辽兵境况更惨,火炮一炮打出,在密集的辽兵方阵中开出一条数人宽的血胡同,第一排的辽兵被打成了筛子。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往外渗血。然而,千疮百孔的他是幸运地,因为他当即咽了气,在他身边的另一位却没有那么幸运,他被一颗流弹打穿了肺。胸膛不断的往外渗血,身下已经形成了一片小血洼,那名辽兵张大嘴,拼命的呼吸。然而漏气的肺并没有将氧气输送到他地血管里,他像一条跳上岸的鱼,声嘶力竭的呼吸着,身子一挺一挺,但随着他的呼吸声,是一片类似气球撒气地声音。 不一会儿,那名肺部中弹的士兵弓起了身子,脸憋的发青。嗓子中无意义的咕咕几声,停止了蠕动。 前排中弹的辽兵由于火炮弹道稍高,多数在胸部中弹,后排士兵承受的是从人缝中遗漏的霰弹,他们中弹部位千奇百怪,有的人腿上连中数弹,腿骨被打折,只能躺在地上凄惨地嚎叫;有人诡异的脸上中了一弹。这一弹的威力将整个五官打烂。他们躺在地上,鲜血糊住了双眼。声嘶力竭的喊着:“妈的,痛,我看不见了?” 辽兵的震惊还没有恢复过来,第二炮组已经拖着炮越过第一炮组,他们在辽军的目光下,有条不紊的布设炮位,对面地辽兵像一根根木头,毫无反应地看着宋兵做好了射击准备。 “开火!”炮长下达了命令。 几名随兵参谋快速的在纸上画着炮兵阵地地形状,嘴里喃喃的说:“倒v型,这就是倒v型,大人说这个形状代表胜利,难怪!……这阵法,孙子兵法中称之为鹤翼、雁行,是弓箭兵最适合的布兵方式。弓箭兵,不就是大人所说的‘远程打击兵力’吗,这跟我们火枪一个理!” 蒋之奇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过来,他侧耳倾听着炮兵一炮一炮的发射着膛内的弹丸,像好奇宝宝一样的询问:“赵大人,为什么不让炮兵一起开炮,反而要一炮接一炮,把整个大炮的威力一炮一炮的使用,岂不辜负了这等神器,我以为,众炮齐发,地动山摇,那才能给辽兵足够的威慑。” 赵兴耐心的解释:“蒋大人,这火炮依次发射,以及倒v阵型,是我们总结了多次才摸索出的布阵方法。要火炮一起发射,一个是我不能,二是我不敢。” 赵兴还没来得及解释,蒋之奇已经用亲热的口气,语气轻松的调侃:“你赵老虎还有不敢做的事情?” 此刻,两翼的枪声也响成一片,正前方,火炮几轮射击后,火枪手开始出阵,迈着整齐的步伐,成散兵线向前推进,赵兴摆了摆手,示意调一个指挥的火枪兵到阵营后方,布置完这一切后,在隆隆的枪炮声中,他大声向蒋之奇解释:“蒋大人,你没有发现火炮每次发射,这地都要颤一颤吗。 这就对了,火炮将炮弹推出去,它的身子要后挫一下,这股后挫力被称为‘后坐力’。一门大炮发射,地面都要抖一下,众炮齐发,大地会抖的很厉害,甚至有可能把炮口震的移位。而炮口一旦移位,它有可能朝向任何方向,甚至朝向我们自己,那就是用自己的大炮轰自己了——这事能干嘛? 再者,火炮持续的轰击,才能给敌人接连不断的压力——我们的参谋算了,发现士兵在战场上,精神高度集中,绷紧心里的那个弦,最多能坚持一刻(十五分钟),这还是粗略测算法。我的参谋认为,只要保持战场压力超过这个时间,敌军就会自己崩溃……” 此际,左右翼传来军官的号令声,似乎辽国骑兵兜转过来,准备再次冲击。正在此时,正面阵地陡然发出一声欢呼,炮声嘎然而止,枪声也显得稀稀落落。 赵兴满意的点点头,随之而来的是一名参谋的报告:“大人,我们胜利了,正面的辽兵已经崩溃,他们正在四处逃窜,两翼的骑兵也在退却——我们胜了!” 赵兴一指身后:“辽国那位韩将军在河岸上跟我相持了那么久,我向他展示的是防守战,而他在试探攻击手法。如今,我向他展示的是‘攻击前进’手段,他在向我展示诱击、合击、侧击。 我猜:他一定是用正面的炮灰步兵吸引我的注意,然后打算用骑兵攻击我的两翼,然而,攻击两翼的骑兵数量太少,根本起不到应有作用。 这几日交手,想必那位韩将军已经清楚了,我猜他的真正杀手锏在我们的后翼,他应该还有一支大军在远处兜圈子,打算袭击我们的后翼。” 那名参谋一咧嘴:“大人,现在他怎么做都无所谓了,正面的步兵没有抗住我们多久,没有把我们粘住,两翼的火枪手越来越摸到了防守战的窍门,他们的攻击毫无成效——而且,我们偏厢车里的‘百虎齐奔’,‘一窝蜂’都没用上……正面辽兵崩溃的太快了,抄后路的辽人肯定没有想到,所以,即使他现在赶到了也没有用。我们全军正好转向,迎战他的后路大军。 学生认为,辽兵后路大军不会来了,最大的可能是:他会袭击我们的临时营寨,想断我们的后路。” 蒋之奇侧耳倾听,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赵兴摇摇头:“辽国的韩将军毕竟不太了解这个火药时代,要知道,火器部队一旦行动起来,除非这支部队打光弹药,否则,任何军队都阻止不了它的挺进。” 那参谋挺挺胸膛,用拳头用力捶了一下胸口,大声说:“老师,你说的对,前面哪怕是一座山,我们也要用火炮给老师您炸开——没有人能阻挡我,没有人!” 蒋之奇咳嗽一声,提醒赵兴:“赵大人,你说辽兵可能会袭击我们的临时营寨,如此,该怎么应付?”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兵临城下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兵临城下 赵兴没顾上回答,先一挥马鞭,命令全军继续前进,而后才扭头回答蒋之奇:“蒋大人,我们带出来的大炮都是行军炮,营寨里留下的是重炮。辽国人想吃我们的重炮,让他去。我离开营寨的时候,帅梅州已经过河,过来接应我,有帅梅州在,辽兵讨不了好。” …… 签订城下之盟的感觉是什么,以前都是宋人遭遇这种事,如今蒋之奇总算知道了胜利者的感觉了。宋军沿着封冻的潞水推进到武清,辽国南京道析津府终于派来人,这次来的辽国官员态度不那么傲慢,他远远的打着一道杏黄旗冲赵兴的军队挥舞。 在宋代之前的古中国,打杏黄旗帜是求和的意思,而不是白旗——比如《水浒传》里宋江在梁山泊高举一杆杏黄旗,上书“替天行道”——其隐喻是“要与朝廷和谈”、要招安。 宋以后,皇帝成了“穿黄衣服的“帝””,黄色为尊贵,杏黄旗不准打了,这才打白旗。 辽国这名使节举着杏黄旗,浑身上下透露着浓厚的商人味道,他见了赵兴,点头哈腰:“这位是赵大人吗?久仰久仰。我曾从西夏听说过大人的威名,不想大人今日贵足踏贱地……只可惜,大人是带着军队来的,而不是商队。大人难道不知道,你脚下这片土地乃是辽国所属?” 赵兴咧嘴一笑:“原本啊,谈判的事情不归我管,我朝派出右正言蒋之奇蒋大人,希望与你国谈论这次冲突,但我担心你们辽国不会说话,惹怒了军中儿郎,如此一来。受委屈的是我,所以我就亲自来了。 我想你们辽国也知道,我朝先皇原打算在正旦举行一个‘普天同庆、万国来朝’大会,我奉命护送南洋数国郡王入京朝贡,不想却在河上遭遇了辽兵的劫掠…… 此事仅仅牵涉到我,那还则罢了,南洋数位郡王也在,同时被袭。他们事后嚷嚷着,要求辽国必须给个说法,否则,辽国这就是向南洋诸国发起挑战,是对南洋诸国的极端蔑视——南洋诸国国虽小,却也不该受人欺辱。他们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不惜流血! 南洋诸国尚且如此,我大宋呢?我大宋南洋海军护送贡使入京。却遭到了卑虐的、背信弃义地抢劫,我朝贡使路经辽国,竟然遭到辽国正规军的抢劫,我皇脸面何存?所以,辽国这次若不给出个说法。敝国朝野上下绝不肯干休。” 赵兴说这话时,蒋之奇就在他身边。 原先蒋之奇还有点怨恨赵兴擅自行动,挑起了两国大战,听赵兴这么一说。他肚中也多了几分怨气,插嘴说:“没错,我朝先皇原拟于正旦举行普天同庆,在这个天下万众举目的时候,各国朝贡的贡使竟然遇到了袭击——我朝要不讨个说法,脸面何存? 南洋诸国,以及高丽、倭国、勃泥等等国家都在看着,看我们怎么维护诸藩国的体面。这事又怎能善罢甘休——要知道,你们袭击的是交趾两位郡王,外加蒲甘国的一位藩王。辽国不给个答复,我大宋不甘心,交趾、蒲甘不会甘心。” 那辽国使节笑嘻嘻的看了蒋之奇一眼,问:“我奉副枢密使王师儒大人所托前来会谈,这位大人就是蒋之奇大人吗?我们前面派出几个使节,都被你们轰杀了。如果宋人真想谈判。王师儒大人会在武清城中与蒋大人会谈。否则地话——我大辽正在调集百万兵将,誓与你们不死不休!” 赵兴插嘴:“你没有回答我的话:为什么我们会遭受袭击。为什么签订澶渊之盟的辽国,会在公众通行的河道上拦路抢劫我大宋?我们不是有盟约么?辽国正规军想抢劫,到自家院子里抢啊,为什么他们习惯到宋国境内抢? 至于你说到‘百万兵将’,让我回答你:虽然这次我只带来了三千人,但我大宋有一万万人,有三百万士兵,你那百万兵将——在我的大炮面前,岩石也要让步,如果你们愿意战,那就来吧!草越密,越好割。” 那名辽国使节一躬身,语气谦恭起来:“大人,怎么谈判——超出了我的职权,我也就是王大人临时抓来的报信人,只负责把王大人的话转告你,至于我本人……我本人对赵大人地经商手段十分钦佩,以前我与临海军打交道时每常想去拜候。为次,颇结识了几个‘迅猛兽’商行的人,王枢密也是为这个才遣我而来。 今日何幸,得亲眼结识大人……大人,某个人对赵大人经商手段,钦佩的无以复加,赵大人,某已传完王大人的话,大人若不满意,自去跟王大人说……这个,某可不可向大人讨个牌子,今后,与临海军打交道起来,得个折扣……” 蒋之奇眼珠子都快掉了出来,有这么做使节的嘛,这,未免太离谱了吧。 更离谱地是,赵兴身为宋国大臣,居然能让辽国临海军决定给予谁折扣……等等,貌似临海军是辽国唯一的水军,怎么,他们——商人……饿啲神呀,夫子啊、释迦摩尼、李道君……快出来看稀罕! 赵兴倨傲的在马上回答:“我要求赔偿!赔偿额多少,我自与王师儒谈。我的将士一路走来已了,你回去传讯:令武清县给我打开大门,我地士兵要进城休息。再转告王大人,我答应他的请求,会谈地点就设在武清城内……什么?嘿嘿,如果武清县不打开城门,我就用大炮轰开城门,让武清县见识一下我的怒火。” 那使节笑眯眯的告辞,回头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求赵兴记得给他一份号牌。赵兴望着他恋恋不舍的背影,叹息道:“辽国完了!吾今日方知辽国已露亡国之象。” 蒋之奇知道赵兴的意思,后者的意思是说:辽国派出一个使节,都想着乘机捞点自己的好处。如此国度,若不亡国那是天理难容。 “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赵大人,不可大意,焉知对方不是惺惺作态,以作骄兵之计?”蒋之奇好心提醒。 赵兴淡笑:“绝对地实力面前没有诡计存身之地……儿郎们,摆好大炮,准备敲门!” 宋军脚步没有停歇。直接围住了武清南门,摆出攻城的架势,布设好炮兵阵地,静候答复。 寒风呼啸,武清城头寂静无声。宋军立于城下,像一朵火红的花朵盛开在白皑皑的大地上,宋军呼出的热气变成雾,不一会儿。雾又变成冰碴,天气显得愈发冰寒,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死神的味道。 寂静中,蒋之奇哈着手,忧心忡忡:“离人。虽然与辽国订立‘城下之盟’颇长我大宋士气,然,武清县深入辽境数百里,万一我们入城后。辽人大军云集,将我们围在城内,该如何是好?” 说话这功夫,武清城头喧嚣起来。赵兴眯着眼睛打量城头,城头开始出现一群惶惶不安的平民百姓,他们手里拿着简陋的木枪,一副如临大敌地模样,胆战心惊地望着城外。 赵兴观察一番后。回答:“蒋大人,不用发愁,‘创造’与‘因循守旧’之间隔着一道难以想象地鸿沟,那是先近与落后的差别所在。华夏文明到了我宋人手里,‘创造’层出不穷,比如火药、比如活字印刷、比如指南针。而到了辽人手里,他们只是一群生活在契丹人阴影下地奴隶,哪有什么‘创造’。 我们打仗有火炮。士兵有羽绒服、睡袋、保暖帐篷……。而辽人没有这些,他们只能依靠身体的强壮来对抗自然环境。现在是冬天。气候是人类最大的敌人,这个敌人对大宋对辽人一样冷酷。但我的士兵拥有重重保护,辽人想跟我们耗,那就来吧。 现在,我们必须进城,进城后我们更拥有了温暖的房子。辽人真打算把我们围在城中,这个冬天他们会很难熬。他们地保温手段本来就远不及我们。等我们进了城,以我们的装备程度,我们能够保证随时全员出战,辽兵露宿在城外,能做到这点吗? 兵法云:天时不如地理,地理不如人和。刚才那名辽人使者向我们展示了辽人的分奔离溃,比‘人和’,辽人已不如我。地理之险在于辽人,但等我进了城,辽人又不如我! 至于‘天时’——蒋大人,请记住现在是冬天。冬天里,辽人各个部族都猫在帐篷里越冬,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时代,想在茫茫雪原、一个帐篷一个帐篷集结大军,等他召集齐备,我估计春耕都结束了!而我只要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能把‘除魔军’就会调到黄河北岸,除魔军在云南高原训练了半年,在雪原上,辽人斗不过他们。 最重要地是:一个月后,黄河也该化冻开凌了,化冻后的黄河是我的天下,辽人再想困住我,那还需要我的同意,需要跟我屁股后学一百年划船技术。” 安慰好蒋之奇,赵兴冲一位参谋一摆手,那参谋挥着军旗冲向南城门,冲城上大声喊:“开门,大宋、广南东路朱雀军、命令你们打开城门,否则,你们将被毁灭!” 武清城头轰地一声炸了窝,似乎上面地官员正竭力寻找主事人出面,百姓已开始东躲西藏,几个受不了紧张气愤的辽兵开始挥舞刀枪,城头上溅出鲜血——这使得城头混乱越发厉害。 赵兴可没有等他们做决定的意思,他挥手命令炮兵推炮上前,开始填装攻城弹。 所谓攻城弹,就是足量的火药、实心铁球炮弹,外加直射火力。 赵兴这种动作,让蒋之奇看的直皱眉头,这种行为,分明是不打算给武清县选择的机会。 然而,蒋之奇的担心没有维持多久,随着吱吱呀呀的一阵响声,武清县城门打开。一名县令模样地人领先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契丹将军,他们站在城门洞,冲赵兴这里拱手。赵兴一见,大喜过望,一挥手,士兵们乐颠颠的冲向城门,赵兴在背后嘟囔:“果然!遗憾!” 蒋之奇插了开。好奇地问:“果然什么?遗憾什么?” 没等赵兴回答,蒋之奇又继续补充:“赵大人,与辽国发生小冲突这还则罢了,如今攻取辽国一个城市,枢密院却没有对此事发布任何一个命令,这事有点过分。” 赵兴刚一张嘴,蒋之奇又抢着说:“赵大人,以前章相……章惇大人曾说。你的商队与辽国有联系,故此,你的辽国信息最准确——你刚才说‘果然’,难道你早知城内辽人不会抵抗?如今城内情况如何?” 看到蒋之奇又坚持不懈的把问题绕了过来,赵兴跳过了第二个问题。回答第一个:“我很遗憾——先前,辽人攻打我的营地,我向他们展示了火炮防守战。后来,我攻击前进。向他们展示的是火器地野战能力…… 但不知为什么,此战辽人动用地兵力太少,仅仅比我兵力稍多。我在辽人地土地上打,他们却一直没有增兵——没有,整个交战过程中,虽然敌将很狡猾,但他兵力兵力减员后,一直没有增加新战力。你说,这事不奇怪吗? 现在我兵临城下,原本想给辽人展示一下攻城手段,但遗憾地是辽人不给我这个机会。怎么会这样?这还是千年大国吗?” 蒋之奇却没有赵兴那份闲心,他望着来迎接的辽国官员,望着跑步入城的宋军,嚅嗫的说:“大人,我左思右想——不能进城呀!进城就把事情闹大了。澶渊之盟后。我宋军私自夺占辽人一个城市。辽人肯干休吗?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片刻工夫。朱雀军士兵已经控制了城门,部分士兵登上城楼,驱散了城墙上的守兵,冲城外士兵招手,赵兴勒住马,下令:“先调四个都出去,控制四个城门。而后再派遣两个都的士兵,控制县衙与府库。炮兵随大队人马入城,保持随时发炮状态,夺占武清军营。” 布置完这一切,赵兴扭头对蒋之奇说:“蒋大人,你是来谈判的,是吧?我们手上地筹码越多,越好跟人谈……你放心,现在着急的是辽国人,你何必替辽人担忧?” 天气很寒冷,蒋之奇却热汗不止。他跟随赵兴的马队,边往武清县城走,边难以置信的喃喃:“竟然是这样,这就是与大宋相持了数百年的辽国?兵临城下,竟然没有一个放箭地人?!” 这问题的答案就是刚才蒋之奇所问的第一个问题,赵兴当时说了一个“果然”,是因为他记起,当女真人攻破辽国都城的时候,曾说过:辽国只有一城地忠臣。 说这话的意思是,辽国全国唯有一个城市抵抗到底了,其他的城市都是应声陷落。 金人说这个话是在二十年后,没想到在他们说这话之前二十年,辽国官员已经对入侵失去了抵抗兴趣,这就是蒋之奇发出的疑问——这还是辽国吗。 城门洞处,那名辽国文官拱手向赵兴行礼,口称:“本官,武清知县何好古。这位是武清‘详稳’萧秃馁,奉令迎候大人!” 何好古介绍到那名武官,那武官满脸的谄媚笑容,讨好似的冲赵兴拱着手,腰弯的九十度不止。 “详稳”是契丹语,汉语就是“将军”的意思。又译“相温”、“详温”、“襄昆”、“桑昆”、“想昆”等等。清朝改译作“衮索伦语”,意为理事。 辽人地“详稳”并非专指某一品级的职官,而是将军、长官的一种通称。 赵兴好奇的打量了那名武官一眼,从马上俯下身子,问:“我在黄河边上遇到了一支很能打的军队,那支军队与我缠战不休,萧详稳是那军队出来的吗?或者,你知道那支军队是谁统领的?” 萧秃馁讪笑了一下,回答:“大人,那是信安军一部,另外还有崇义军、广顺军精锐。由崇义军节度使韩资让,广顺军节度使、御史中丞韩君义统领。” 赵兴赶紧问:“这支军队哪里去了?我很想见一见两位韩将军。” 萧秃馁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回答:“大人,御史中丞韩君义大人数天前受了重伤,伤重不治,已经故去了。今早晨,崇义军节度使韩资让迎战大人,也受了轻伤。退下来地军队转攻河岸——也就是你们登陆地临时营地,结果遭到难以想象的反击,我得到消息说,韩资让大人再受重伤,这次伤地很重,军队已经崩溃了。” 赵兴哦了一声,关心的问:“奇怪……很遗憾——我保证与韩大人的伤亡无关,韩大人很英勇。可惜我没能在战场杀了他……嗯,从海边到这里,唯有一座县城,是武清。现在天寒地冻,韩资让大人受了重伤。他能退到哪里? 你若有韩大人的消息,请转告他:首先请接收我的哀悼,我虽与他是战场上的敌手,但我们各为其主。从个人角度来说,我很钦佩韩大人的军事才能,若他没有地方养伤,请来武清县,我保证他的安全。” 稍顿了顿,赵兴转向何好古,又亲切地说:“何大人请放心,我们是来谈判的。本官:敷文阁学士,检校枢密院詹事、两广转运使、南海巡阅使、广南东路水步马三军钤辖、领本路经略使,广南东路铸钱司都大提点提举铸钱事、赵兴赵离人。 这位是朝廷的右正言蒋之奇大人,我们已经与你们的副枢密使王师儒联系过,双方正打算和谈。我权借你这武清县驻兵,你放心,我大宋都是仁义之师、威武之师,就喜欢整顿低俗。绝不祸害百姓——你家中那些低俗的金银财宝多吗?” 蒋之奇赶紧保证:“仁义之师。绝对是仁义之师,不低俗!” 其实“仁义之师”是个笑话。军队就是用来杀戮的,用仁义道德对付长矛大刀、子弹炮弹,那纯粹是搞笑,是用来忽悠人的。 对面的两名辽国官员听了赵兴地话,两眼上翻,露出白眼仁。 何好古首先反应过来,他貌似热情的单手往里引:“请请,贵军请进。” 其实不用何好古往里请,宋军正在跑步进入武清县,漫长的队列如同一条游龙,绵绵不绝,绵绵不绝经过这些人身边,城门得空洞里回想着他们的脚步,踏碎了武清城的死寂…… 何好古无视宋军地入境,以主人的姿态发出邀请,赵兴正好需要这邀请,他顺水推舟地回答:“武清县、肖祥稳,两位大人是地主,先请,请两位大人头前引路。” 两位辽国官员不尴不尬的转过身去,引领赵兴与蒋之奇往城里走。 蒋之奇很好奇,他第一次以胜利者的姿态进入一个辽国城市,兴奋地连轿子也不坐了,窜到赵兴身边,仰首挺胸地步行随两名前导往县衙走,边走边东张西望。 蒋之奇在望什么? 他在望刺刀下的辽国百姓。那些汉人百姓脸上挂着屈辱、夹杂着恐惧的神态,默默无言的望着这支同胞军队进城,但他们脸上虽然也有愤怒,更多的还是顺从——愤怒下的顺从。 在县衙坐定,赵兴张口问:“道宗陛下如今在哪里?” 何好古扭脸冲萧秃馁使眼色,萧秃馁回答:“陛下上个月在炭山,本月初,如沙岭;壬申,耶睹刮诸部寇西北路,有传言陛下望祠木叶山。” 赵兴望了蒋之奇一眼,蒋之奇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一国皇帝居然到处跑,国家有事都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 然而,就是一个这样的国家,让大宋吃了大亏,被迫签订了澶渊之盟,大宋每年要向辽国朝贡,交纳贡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第三百四十四章 辽国找不见忠臣 第三百四十四章 辽国找不见忠臣 赵兴仰天长叹一声:“96年了!” 赵兴虽然没细说,但蒋之奇知道赵兴的意思,在场的辽国官员也知道。 澶渊之盟将好96年。 澶渊之盟对宋辽双方来说,很难说是好处还是伤害。 宋真宗签订这个盟约后,自己都感到屈辱。为了避免国人指责,他开始了造神运动,动不动说某个神夸奖他,花费大量钱财封禅,结果,国家税收都到了道士神棍手里,国库的钱搬到了庙宇里。为此,宋神宗不得不开始“变法”,以充实国库。结果,他们父子三代的瞎折腾是大宋亡了国。 在赵兴所在的世界里,教科书说是冗兵冗员使大宋国库空虚,但哪种说法是延续了满清的胡扯。冗兵冗员没有使大宋国库空虚,是造神运动花光了国库的钱。宋朝官员再怎么多,也没到现代那种每16个公民养活一个公务员的程度,而后者可是“比美国好五倍”的。 与此同时,澶渊之盟后,辽国也开始走向衰败,辽人一年到头不事生产,就能享受大宋的供奉,他们也开始蜕化,开始追求享乐,追求奢侈。到了道宗皇帝这一代,其荒唐一点不比宋哲宗宋神宗差。他喜好打猎,因为宋辽多年持续的和平,持续享受宋国供奉的辽人觉得天下无大事,于是,一年到头追逐猎物就成了辽国从皇帝到贵族最主要的事业。结果使女真人崛起! 从这个方面来说,澶渊之盟可谓双刃剑,一份盟约,是两个国家走向灭亡。 然而,从创造力来说。宋国实力其实一直处在上升阶段,而辽国却在不可避免的下滑。如果宋国君臣不折腾,历史会改变吗? 说起来,赵兴现在攻入辽国,实在是选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奴隶制国家一个典型的特征就是:肯负责的官员少。因为官员们不过是一群奴隶监工头,生命与财产全凭大奴隶主的个人喜好而存在。一旦他们触怒了大奴隶主,对方一句话,他们什么也没有了。 这年头没有手机、传呼机、电报电话。皇帝陛下追逐猎物四处乱跑,猎物没有确定地方向,皇帝陛下也没有方向感。草原辽阔,国家发生重大事件,大臣们想要寻找皇帝陛下的踪迹,一是碰运气,二是听牧民口口传送的小道消息。 因皇帝陛下这种打猎的爱好,故此辽国南部实际上处于一种自治状态。全凭自己管理自己。宋军幸运的选择了南院大王去世的巧合。此时,新的南院大王还没有任命下来,需要等南京道派出的人在茫茫草原上寻找到皇帝陛下地踪迹,把南院大王去世的消息告诉陛下,皇帝任命了新的南京道负责人。而后。才能对宋国的攻击做出反应。 目前这种空虚的状态下,其实正是大宋最好的攻伐好机会。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蒋之奇不懂军事,此时他心中反而忐忑不安。既慨叹辽国的虚弱,也纳闷为什么大宋会与这样地国度相持不下,而且屡屡吃亏。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宋军缺乏保密意识,动员效率又差,每次集结大军总是大张旗鼓,弄得满世界都知道,反而不如赵兴这支军队轻兵而出。具备突袭效果。当然,这支军队如果到了朝廷手里,朝廷也会把惯例把出击渲染的尽人皆知,造出很大声势。 如此一来,辽国人就有了足够的时间集结自己的军队,发动相应反击…… 赵兴苦笑了一下,他没有心情讽辽国皇帝的“浪漫情怀”,反而按征服者惯例。要求封存县衙内地人口户籍。盘点府库。一边吩咐辽国官员引路,他一边耐心询问:“据我所知。信安军兵力不下二十万,崇义军、广顺军精锐也能找出三五万来,怎么我在河边只遇到了不足一万的军马?” 何好古身子扭来扭去,不肯说。萧秃馁被逼不过,哼哼唧唧的回答:“大人,今年女直人闹事,中都守备都已经糜烂到不堪的地步,且女直人南下之后,就连那些不足额地军州兵将也大批大批地抽调入京,我大辽南线竟是前所未有的空虚!比如武清县,这里原是防备……原是信安军的后备重镇,但我手下只有不足百人的军队。这点兵力,连防盗都不足,更不要说抗拒大军了。” 何好古说话时舌头稍微打了个结,他本想说——武清县原本是防备宋国的后备镇,但想到对面就是“攻入”武清的宋军,马上把话题跳转。 他不说赵兴也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微笑着反问:“你想说的是:澶渊之盟后,辽宋约定各守疆界,互不骚扰,所以当辽国北方局势不稳的时候,辽国就从南线抽调军队北上。原想着宋辽两国边境平静了几十年,宋兵只想着守城,没有越境地欲望,所以辽国南线是安全的,没想到我却来了。 哈哈,我郑重申明:本官不是来入侵的!相信你们也知道,本官只是护送贡使入京,但没想到我在黄河之上却遭到了背信弃义的袭击?宋辽不是相互约定各守疆界,互不骚扰吗?怎么我朝的贡使却在河道上受到袭击? 既然你们不遵守约定,那我也无需遵守了。本官只好奋起反击,并沿途追击盗匪,进入武清县……我希望辽国给我一个说法,并交出侵犯我朝贡使的罪犯,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宋辽打交道一百多年,宋朝一直处于下风,赵兴现在却摆出一副强者的姿态,以持强凌弱的语气提出了霸道地要求,这让两名辽国官员极不适应,若不是南京道群龙无首,又非常空虚。且最后一支成建制地抵抗力量又被打残,几位辽国官员才不会忍受赵兴的兲气。 武清知县何好古侧过身,恭敬地向赵兴拱手:“下官这就将消息传递给王副相(王师儒)……” 萧秃馁也赶紧侧身,他一拱手,还没来得及说话,队伍后匆匆跑来一名朱雀军军官,这军官是去接管武清军营地,他冲赵兴耳边低语汇报。赵兴停住脚步,转身盯着萧秃馁问:“萧详稳,怎么,武清县有那么多伤兵?我的军官刚才看了,他们都是被我的武器打伤的——没错,只能是我的武器。” 赵兴所说的是:那些伤兵的伤势不是箭伤,是枪伤。 这时代,北方拥有火枪的部队。除了赵兴外,只有范纯粹带走地那五百人,京城里那五百人,而后两支军队不可能与辽人交手。 萧秃馁神色有点慌乱,回答:“大人。前几天,您在河岸上与信安军相持,伤者甚众,因其伤势奇怪。伤兵哀嚎不止,郎中却检查不出伤害。韩大人认为,伤兵留在信安军,恐军心不稳,便把他们安置在我武清县。大人来的急,这不,撞上了吧? 大人,我武清县缺医少药。也查不出那些伤兵的伤势,可韩大人官威压下来,下官等不得不听从……” 赵兴听了这话,轻轻松了口气。 刚才他还在纳闷,怎么武清县的抵抗意识如此薄弱,听到萧秃馁断断续续的陈述后,他明白了。 这时代,中国基本没有外科术。战场上的士兵常常在身体里保留着箭头的存在。等待自然康复。这种伤势是因为箭杆断折,医生们无法取出箭头。所以只好粗略的包扎一下。而火枪伤势不同于箭伤,它在体表地创口很小,进入人身体,子弹的动能完全释放,会将内部肌肉以及内脏搅得稀巴烂。 这样的伤势在辽国医生眼里是非常诡异的,他们只好用一些巫医手段来安慰受伤者。随着伤者接连死去,耳畔常回荡惨叫声的武清兵恐惧了,他们失去了抵抗意识,故此,赵兴在城下一亮出大炮,武清县就立刻决定投降。 赵兴心中直感谢那些辽国伤兵为他做出地贡献,嘴里还假惺假意的说:“我刚才说过,我们是仁义之师,不敢屠杀伤兵的事,现在我军要进入军营休整……萧将军,请带几个人过去,将那些伤兵集中在一起,给我腾出营房。” 蒋之奇好奇宝宝似的多嘴插话:“我记得赵大人随军携带着很多郎中、医药,不如让我们地郎中给那些伤兵医治一下,好显示我大宋的仁义……” 赵兴冷哼了一声,打断蒋之奇的话:“我军中的郎中携带的药品自己用都不够,很遗憾,我没法照顾辽国伤兵。” 赵兴说这话的时候,恶狠狠的盯着蒋之奇,蒋之奇被盯得心里发毛,他尴尬的咳嗽一声,把脸扭向一边,心里不满地抱怨:“还不是你是说自己仁义之师,我才顺嘴的那么一说嘛。 这几日,我在你的营地里都看到了,伤兵们受了伤,不就是用几块布包一包嘛,几块布值什么钱?便是加上一包药粉,又能花你多少?假惺惺,还说自己仁义呢。” 蒋之奇不知道,在战场上,受过伤的老兵是最让人头痛的,他们经历过生死,对受伤已经失去了恐惧感,能坦然面对下一次搏杀。 赵兴的火枪队现在给敌人的伤害笼罩着一层神秘感,但那些伤兵一旦康复,等他们回到军中后,对火枪的神秘感也就消失了。有他们存在,等宋军下一次面对辽兵,需付出多几倍地努力才能让敌军崩溃。 所以,说赵兴假仁假义也罢,他是不打算让那群伤兵活着回去。 萧秃馁在几名士兵地押送下,乖乖的转身向武清军营走去。何好古继续引领赵兴等进入县衙,衙门里早有一名军官在——宋国军官。他穿着一身行军参谋军服,脸不红心不跳地当着武清知县何好古的面,如数家珍的汇报:“大人,武清县府库还有五万三千贯零三百一十文,粮草也很充足,足足可以让我们吃五个月,此外。我们已经清点了武清县的店铺,各军已经接管武清县里坊,正组织各坊‘自卫巡逻’。” 何好古脸色变了一下,赵兴转向对方,诧异的说:“竟然有五万贯,武清县有多少丁口?这么一个小县,居然存这么多钱粮?” 何好古眼角跳了跳,回答:“大人觉得多。其实一点也不多——如今快过正旦了,这笔钱是信安、崇义、广顺三军的节赏,还有一年地俸禄。分摊到每个士兵头上,也就几百文。 至于粮草,大人觉得多,是因为你只有几千军队,可大人,我信安、崇义、广顺三军虽然抽调了大部分兵力去了北方。但三军家眷依然在武清,那批钱粮发到他们手里,每家能吃过正月,已算不错的了。” 赵兴马上又问:“武清县有多少在册人口?” 何好古拱手回答:“大人,武清县黄册、在籍的人口有三万余户。合计二十多万人,可连续数年灾荒,丁口逃亡严重,我估计现在能有七千户。三万余人,已经不错了。” 蒋之奇好不容易又找见机会插嘴,他笑着说:“我从黄河北岸往这里走,一路上看不见农田,只见一片白雪,怎么,这地方荒凉无资?” 武清县笑了一下,苦涩的回答:“蒋大人。黄河北岸的土地是最肥沃的,这片土地属于东京留守、‘大惕隐’何鲁扫古,他老人家把这片土地当作牧场,谁敢进入捋一把草,契丹人能让他家破人亡。” 蒋之奇纳闷的追问:“武清县原来不是有二十万人吗,既然最肥沃的土地都做了牧场,他们又靠什么生活?” 赵兴咳嗽了一声:“蒋大人,莫问了。其实。辽国地情况苏辙苏三丈出使的时候。曾经写过一首描述辽国的诗,那时。辽国的土地因为过度放牧,已经出现了大块大块的沙漠。而黄河左右是最肥沃的地方,也唯有这里还没有出现沙漠,大惕隐占据这片土地做牧场,汉奴如何生活,不是他关心的事情。” “惕隐”是辽代官名,掌管大惕隐司。它的职务是管理迭剌部贵族地政教,调节贵族集团的内部事务,以便确保他们对国王的服从,故此辽人有“惕隐治宗族,林牙修文告”的说法。在中原,类似的官名即皇朝“宗正”。但辽国大惕隐在军事上地权力更大,经常干涉王权更替。 蒋之奇默默点点头。 苏辙那首出使辽国的诗他也听过,原来他以为苏辙描写的是更北方的辽国国土,没想到在南京道他已经看到了萧条。 兵力空虚、民不聊生、契丹贵族只想着自己快活,浑不顾汉民牧奴地生死;辽国官员无心抵抗,只想着得过且过……这就是辽国现在的现状。 或许,现在在整个辽国翻一翻,还能找见几支战术意识很强的军队,但大宋只要努努力,也是能战而胜之的。 想通了这一切,蒋之奇腰杆挺起来了,他默默念叨着此前赵兴跟他说的话:“城下之盟,如今我大宋也有机会跟辽人签订一份城下之盟,这是由我蒋之奇操刀的……嗯,我一定把这份城下之盟签的光鲜一点!” 稍停,蒋之奇忽然又想起一事,他急着满身大汗,频频示意赵兴支走武清县令何好古,打算与赵兴沟通一下,但赵兴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暗示,反而很有耐心地询问何好古辽国北方的情况:“听说女直人入侵,你们北方打的很苦吧?情况如何?” 何好古左右看了一下,突然冲赵兴跪下来:“赵大人,下官今日陷城,在辽国已经待不下去了,还请大人伸以援手,救救下官。” 赵兴散漫的回答:“小事,我跟王副相谈判之后,正需要一名引路使,引导我返回黄河边,我会向王副相提出由你担任这个引路使,等你随我回到黄河边上,是去是留,由你决定。” 蒋之奇那边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何好古吃了定心丸,从地上爬起来,乖顺的回答:“大人,我大辽与女直人在今年夏末交战。初战,我辽人吃了点小亏,损失三万精兵,可女直人损失也不浅。今年秋,女直人遣使入内,陛下不许,初冬时分,女直人再度反叛。现在战于黑水河,据说双方各有胜负。” 赵兴慢慢的点了点头。 历史稍稍有点改变,女直人跟辽人的冲突提早了二十年,此时的女直人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而辽国比二十年后还要强大一点,所以双方相持不下,这对大宋是好事。 蒋之奇耐不住了,他直接喝斥武清知县:“武清县。请回避一下,我跟赵大人有些话要说。” 何好古唯唯告退,他一走,蒋之奇耐不住了,劈头就问:“赵大人。辽国难以想象地虚弱,可朝廷并不知道这些情况,我们是不是赶紧送信回朝廷,让朝廷根据这些情况调整谈判策略。” 赵兴嗯了一声:“不错。我们站在辽国地城市里,我们脚下是辽国地土地,这么简单,让我有点不真实地感觉。辽国方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们面前现在笼罩着一团迷雾,这世界怎么了?曾经强大无比的辽国怎么就如此倒下了? 它是倒下了吗?我很怀疑。辽国多久能反应过来?它的动员极限在哪里?相对的,我大宋做好了战争准备吗?我们又能将规模扩大到多大?我的后援什么时候到?辽国的反应什么时候来?我会不会成为唯一的替罪羊? 说实话,此刻我站在这里,没有兴奋。只感到毛骨悚然,这种脱离掌控地感觉令我很不自在?这结果不是我预计的,究竟出了什么岔子?……我现在唯一知道的是:我大宋想议和了,我不会来自朝廷的支持! 信息决定判断,我们现在只有单方面的信息,辽国的动态都笼罩在迷雾中,要想摆脱这些,尽快让事情回到正确轨道。只有……记得在河岸上我曾跟你说过。只要事情在可控范围,该是辽人求着我们谈。 如果你想取得一份协议。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王师儒为了免责,一定会答应我们的任何要求。只要我们地协议不让他丢面子,他甚至会拿着这份协议去辽国皇帝那里邀宠。 只有尽快结束这一切,才能保证我们不会被抛弃。对我个人而言,也只有回到南岸,我的声音才不会被忽视。如此一来,我们该用一份什么协议来约束辽人,又使大宋不失面子…… 我刚才一直在想,女直人跟辽人谁更值得取舍,若是支持女直人与契丹人作战,会不会赶走了一头恶狼,却来了一头猛虎。 虽然辽国的虚弱超出我的想象,但辽国现在是我国北方的篱笆墙,我们是否要搬去这个篱笆墙,换来一堆荆棘,或者换来一群新地恶狼。此外,辽国虚弱如斯,是不是我大宋可以战胜的,这一点,也就是我这次试探想做到的。 我认为,现在反而是我们解决西夏的最好时机,相比辽国,西夏要显得弱小地多,而我们跟辽国之间有盟约,不好意思随意撕毁,面对西夏则就不同了,范纯粹去了环庆,如果我们加大支持范纯粹的力度,先拿弱小的西夏练练手,等占领了西夏,我们就有了牧马场,还有一批熟练的牧马人,此时,坐观契丹人与女真人之间的争斗,而后决定风向,岂不更美。” 赵兴这里说女真人,是因为“女直”是辽人的说法,辽人不在场,他就按宋人称呼称之为“女真”。 蒋之奇回答:“好,我把你的想法写入奏章,汇报给官家,一切由官家定夺……只是,谁去送信呢,我们困在武清,武清官员所说的话能否当真,是否周围已经没有大股地契丹骑兵?” 刚才那名翻阅武清户籍的参谋抬头回答:“大人,我刚才翻阅户籍,发现武清县这几年丁口流失严重,半数人口已莫名消失,为此,武清县频频撤换县令,那位何好古今年年初到任,至今未得丝毫俸禄——武清县停发俸禄已经好久了。契丹人还好点,汉人,即使是官员,家中业务多少口粮。那位武清县要求跟我们走,未尝不是想逃荒,大人,此人可信!” 赵兴一听乐了,笑嘻嘻的反问:“你是说,辽国,连忠诚的官员都找不出几个来了,所以武清县不反抗,只想让我们带他走……也就是说,我们送信人不会受到阻拦!” 第三百四十五章 别说我不卑鄙 第三百四十五章 别说我不卑鄙 被问到话的参谋马上回答:“根据武清知县这里的书信,下官可以确定:契丹人最后的军队,确如大人所料,去进攻我河边营寨,但却遭到了难以想象的猛烈反击。” “难以想象的猛烈”,赵兴低声重复着这句话,陡然间,他喜上眉梢:“我们留在营中只有几门大炮,聊聊百十人。这些人防守有余,反击不足。若辽人遭到的反击烈度大——这说明什么?说明我的援兵到了!” 蒋之奇环顾左右,低声问:“援兵?我大宋北路哪还有多余援兵?咦,莫非是捧日军、拱圣军渡河了?曹煜那厮……” 赵兴哧的一笑:“捧日、拱圣没有胆量渡河,援兵还是我广南的部队。当初,我动身的时候已经命令平妖、除魔两支军队集结,待命南下,原打算剑指南洋。但陈不群督帅退守广东后,带去了我的新命令,现在,不是平妖军就是除魔军北上了——我手头也唯有这两支军队有高山作战的经验,能够耐住北方的寒冷。 我猜,帅范已经一定带着援兵渡河了,唯有他有胆量发动反击,其他人只会严密防守……依帅范的性格,他打退辽兵后,一定会带领军队尾随我——我相信,不久我们会在武清城见到他。” 赵兴的预言实现的很快,帅范是个急性子,他击退辽人的袭击后,一边把伤兵送向南岸,一边快速派出探马往武清城方向试探,辽国的谈判大臣还没有抵达武清城,帅范已经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武清城。 首先入城的宋军是三百铁甲快骑,他们胯下战马是赵兴在耽罗岛驯化了数年的西班牙战马。体型高大而魁梧,非常适应北方的寒冷气候。这匹战马体型明显高出蒙古马一大截,马上骑士也是选择环庆壮汉,以及辽国身材高大的牧奴。 雄壮地战马,高硕的骑士,加上战马与马上骑士一身冲压而成的铁凯,他们进城的时候,带给辽人是说不出的压抑。武清“详稳”萧秃馁的表情都快哭了——完了完了。俺辽人原本以骑兵称雄,现在步兵胜不过宋军,骑兵居然也落后与南人,这日子,没法过了。 与此同时,蒋之奇脸上的表情,简直精彩绝伦——没错,这是我宋军骑兵。有了他们,辽军围城的时候,至少有人保护我们突围。 同来地宋军也情绪高涨,除了营中操练的人员,大多数士兵都去欢迎铁骑入城。他们陡然间挺直了胸膛,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态,俯视辽人——没错,太尉大人说的没错。什么是文明。这就是文明!我们不停创造,而辽人只知道重复先父先祖的一切,稍有违反则谩骂其为“反传统”,但实际上这是一种禽兽行为,唯有禽兽才这样一代重复一代。在华夏,我们才是“万物之灵”,高举食物链顶端。 赵兴没去管宋军铁骑入城的事,他把一切抛给下面的军官。自己正忙着搜刮武清城的战马。 别看武清城小,但因为邻近辽国大惕隐何鲁扫古地牧场,储存的战马真不少。赵兴随随便便一搜刮,搜刮到了上万匹战马,这几天他在梦中也笑醒。至于大白天里,他只知冲那群战马傻乐,但等遇见帅范派出的前锋哨骑,见到他们骑得马。赵兴立刻失去了对契丹战马的兴趣。他撇着嘴,不屑地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原来这群契丹名马与我自己的马站在一起,简直像驴子,好笑,我还为这群战马乐了好几天。” 赵兴所说地,也是现代奥运会教练所作出的叹息。 想当初,在奥运会上,中国的马术教练让选手骑上自以为雄峻的伊犁马,等到了比赛场却发现自己骑得是一种名字可以叫做“驴”地动物。因为数千年的阉割习惯,使得蒙古马严重退化,个子矮小的已经跟驴差不多。 也因为这种发现,后来中国的马术选手都换上了外国赛马,他们嫌骑驴比赛丢人…… 帅范没有感觉到战马的差异,他带着增援军队一路急赶,忧心忡忡。现在见到赵兴,便狂喜的大喊:“大人,我们成功了,我们竟然用三千人撼动了辽国南方,我们竟然成功了?!” 赵兴左右看了看,见四处没有外人,他压低了嗓门反问一句:“别嚷嚷,占了便宜莫卖乖,瞧,这群战马能卖多少钱,够抵偿我们的炮弹钱吗?……嗯,我们还能干点什么?” 帅范的表情渐渐冷却,他压低了嗓门,黯然地说:“我们只能做到这些——我们已经竭尽了全力,而辽国却没有用上全力。我听说辽国甚至连动员令都没有发布,而我们,……而我们这一战,几乎用上了广南半数的军队。我刚带来了除魔军,可惜这些军队不适应严寒,非战斗减员极其严重。” 帅范说这番话的时候,后续的“除魔军”正穿着火红的服装,排着队列鱼贯入城。沿途,夹道不欢迎的辽国汉人眼神冰冷地望着这支相貌奇特,沉默的队伍入城。 除魔军是广南自己的军队,赵兴在装备这支军队地时候不遗余力。从外表看,这支军队除了按照超时代要求配备武器,服装铠甲也按照这时代最高地标准配备。他们简直无愧于“魔”这个称号:一身类似现代夹克衫的军服,铁盔上插着火红地盔缨,盔缨蓬松而高耸。脸上还配备一副面甲。 这副面甲,让现在人看是“西化”,但宋人看来是完全鲜卑化。昔日东晋时代,鲜卑美男子兰陵王就喜欢带着样一副铁质面具,将他那具有鲜卑风格的俊美藏在狰狞的铁脸背后,而当时的兰陵王觉得这“很匈奴”,每次上阵,就喜欢透过面具上空洞的眼孔凝视敌人,让人感觉到一丝地狱的气息。 当然。若是一位西方人在这里,看了这副面具也只会惊呼“塞尔柱”,决不会认为这是自己“西化”的创造物。 蒋之奇闻讯匆匆赶来,望着这支军队,张嘴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才发出一声莫名其妙地感慨:“人都说广东‘妖’。我今日算是知道什么叫‘妖’。” 这支军队是帅范一手训练,他最见得不得别人诋毁,一听蒋之奇的话,他连忙放下正事,着急的辩解:“怎么‘妖’呢,他们脸上戴的面具完全是魏晋风格,据说昔日兰陵王、鲜卑慕容恪都喜欢戴着这种面具冲锋陷阵……你瞧瞧,这是不是带着魏晋名士那种奔放不羁的美感?那种线条。夸张而狂野,是不是有一种长歌当哭的赏心悦目?” 蒋之奇咂了一下嘴,感慨:“我只觉得他们戴着面具鬼气森森,狰狞恐怖……他们军号中有一个‘魔’字,我倒觉得恰如其分。带上这面甲。一眼望过去,简直跟‘妖魔’这个词非常配。” 帅范急了,他刚要跳起来,便被赵兴一把拉住。赵兴将他拽住后,继续询问刚才的问题:“你以为,我们还能走多远?” 帅范冷静下来,回答:“辽国不止一个南京道,南京道上不止一个韩氏。现在,等辽国皇帝知道了这事,一旦他任命一位新的南院大王,局面就截然不容了。辽国可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动员几十万骑兵地大国。而宋辽百年战争,辽国从来就是占优势的,面对宋人,他们具备心理优势。 心理优势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一旦你从心里看不起某人,败给这样的人,你会觉得不甘心,会为了自己的面子奋战到所有的力气耗尽。这样一来。我们需要更多的士兵,我们需要更长久的准备……” 帅范沉默了片刻。坦白地承认:“火枪兵在面对骑兵的时候,有技术上的优势,然而这种优势还不明显——黄河以北,辽国人已经把它变成了大片的牧场,这里地势平整而开阔,适合骑兵大范围迂回……” 顿了顿,帅范继续补充:“我听说了你的战斗经历,我认为你对阵地那位韩将军其实已经找到了对付我们的方法,就是利用部队在正面吸引我们,而后再利用骑兵迂回,不停的进行多点进攻,分散我们的火力输出。 只是,由于他兵力太少,正面部队没能吸引我们地火力,没有达到战术目标,这才导致两翼崩溃太快,迂回的部队失去效果。若辽人的兵力再多一点,恐怕大人会陷入苦战,胜负难料。” 帅范还没有说辽人打仗的一个特色,就是驱赶百姓“先登”,利用百姓庞大的数量来消耗守军的火力。 这年代的火枪也怕长久射击,如果韩氏兄弟肯破釜沉舟,驱赶大批的百姓消耗宋军火力,等到宋军地枪管打热后,大批的辽国骑兵再发动攻击,那么宋军只好用枪托抵御辽国的骑兵。 赵兴知道这点,所以他才坚持进驻武清城,以依托城市进行防守。帅范与赵兴这番交谈,使头脑发热的蒋之奇渐渐冷静下来,他沉默片刻,又问:“赵大人,若依你之见,我们需要训练多少火枪手,才能抵御辽兵?” 这个问题赵兴没有回答,帅范在一旁补充:“我们的火枪手,一千士兵可以抵御三倍的辽国骑兵,而一万人可以抵御至少五倍的辽国骑兵,如果再加以针对性训练,即使面对七倍的敌军,我们也能不落下风,但现在不行,我们已经走地够远了,火枪兵太依靠后勤补给,一旦辽国动员起来,我们这六千军队将深深地陷入这团泥沼。 大人,光是严寒的天气就能杀伤我们半数地人啊,而辽人世代生活于此,一张毯子就可以睡在雪窝里,我们不行,我们的士兵太娇贵,有许多人已经感染了冻疮,若驻扎在野外,辽国人仅凭围困我们,就能让我们损失过半。 大人,你我都知道,火枪队是支娇贵的部队。逢雨雪天不能作战。现在的气候不利于我们,而把战争拖延到夏天……实话说,我们现在是凭一路之力抗衡整个辽国。朝廷想议和;我大宋能拿得出手的火枪队已经就这些了…… 我们还有军队,但平妖军在大理撤不下来,其余两支军队还没有完成训练,目前,我们手头能用的士兵就这些了。我大宋远远还没做好战争准备,反观辽国却是一个半兵半农的国家。只要给他时间,随时可以动员倾国之力。 除此之外,我们对辽国地信息也获知不全,我们不知道辽国有哪些出色的将领,有那些军队特别能打,各个军队的兵力有多少。我们不知彼,却很知道自己——大宋短期里不可能动员其他的力量了,至于蒋大人刚才问。需要训练多少火枪手,哼哼,吃回扣的火枪跟不吃回扣的火枪是两回事,让军器监那帮人来制造火枪,造多少都无用。最多能用来自杀。” 蒋之奇愣了一下,马上想起了著名的“军器监案”,他讪讪的笑着,回答:“这火枪既然是军国利器。只要我们选派信得过地人手,总会有办法造出合格的火枪,量朝廷的物力,总比你广东一路要雄厚,让朝廷出面……” 赵兴打断了蒋之奇的遐想:“你说的还是‘人治’,指望一个廉洁的人来完成这一切,但我们为什么不从制度上着手,我大宋原本有‘牙商招标制’。不如将制造火枪的事交给商人,让商人精益求精的进行制作,我们只管核定数量,检查质量。 你不要跟我说什么‘军国利器,不能轻易交给百姓’地话,我广东的火器都是交给牙商制作的,他们是商人,但你要知道。他们是大宋的商人。他们心中的爱国思想不亚于朝廷大臣,甚至比朝廷大臣还要深厚。只要我们从体制上加强管理。杜绝火枪技术外泄地可能,他们会完成我们需要的数量。” 帅范对蒋之奇陈述困难,实际上是希望他将此话带回朝廷,告诉朝廷:此战朝廷若是袖手旁观,那么别怪广南适时抽手。 而赵兴的插嘴,实际上也是希望蒋之奇把话告诉朝廷。他不希望朝廷失去战斗的勇气,所以隐晦地告诉朝廷:我们已经有了正确地军械采购方法,只要选择合适的方法,我们能迅速用犀利的武器武装自己,如此,辽国非不可战胜。 赵兴还没说完,帅范已不满地补充:“我认为,火枪技术已经泄露出去了,赵大人从环庆卸任的时候,朝廷派了一千梨花枪手去环庆,可惜赵大人没来得及用上,全便宜吕惠卿了。后来吕惠卿发不出军饷,环庆将士则开始盗卖武器——这活吕惠卿自己也干,所以,西夏人已经获得了我们的梨花枪技术。 而且,我们这次与辽人做战,已损失了两个都的士兵,这些人的武器也到了辽人手里。不过,这还不算什么。我广南火枪更新换代的频率,比某人更换小妾地频率还要快,辽人得去的是第五代火枪,但我们已经造成了第七代火枪,比原来的火枪更轻,射程更远。” 赵兴若有所思的插嘴:“虽然是第五代火枪,但依然带着许多成熟技术,比如燧发技术,火药池技术,刺刀技术……然而,要想仿制这些火枪,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没有钻孔的镗床,辽人就造不出枪管来,枪管技术跟不上,就限制了他们的火枪威力。 辽人缴获了我们的火枪倒并不可怕,我最怕军器监那群贪官‘缴获’了我们地火枪设备。” 帅范继续补充:“还有火药——我们士兵撤走地时候,已经将所有能找到的火药袋全部点着了,这火药地更新换代也很快,辽人拿去我们的火枪,没有合格的火药,依旧当不成大用——硝石,最主要的是硝石,现在大宋八成以上的硝石进口量掌握在我广南水军手里,辽人即使研究出了新式火枪,我们光是跟他拼消耗,辽人也消耗不了那么多的硫磺与硝石。” 蒋之奇冷静下来,觉得片刻间,自己的脑海里冲入了太多的信息量,他赶紧求饶:“两位,你们歇一歇,我把你们刚才说的记下来。帅大人。你有了骑兵,请尽快沟通与南岸的消息,我要把这里的情况汇报给朝廷,让朝廷做出决定……” 说罢,蒋之奇赶紧告辞,他准备回去把自己说获得地信息都记录下来,加上自己的看法与赵兴、帅范的看法,汇报给朝廷。 蒋之奇走后。帅范继续建议:“大人,我刚才还没说——适可而止吧:先皇辞世,新皇登基时,大人兵压汴京南北,威逼朝廷,现在朝堂上弹劾四起,我们又贸然与辽人交火,很可能成为弃卒。现在。保身要紧。我是来接应大人的,大人……” 赵兴笑了:“朝廷的反应……这几天我也考虑好了——你说得对,我们处境很危险。但你忘了现在有党争,你忘了吕惠卿。党争之下没有真相,昔日。满朝文武、全国百姓不得不相信吕惠卿靠‘拒不抵抗,按兵不动’赢得了反侵略战争的胜利。 党徒们从不缺愚弄百姓的手段,而我现在正是两党拉拢的对象,只要我稍稍做出姿态。怎么愚弄百姓,自会有大把地党徒操心——即使我们兵临汴梁城下,也会有人帮我们解释,并将我们包装的‘伟大光荣’。 你不是要送信给南岸吗,帮我送出几封信,我要联络朝堂势力,这么多年了,我经营势力也该有回报了——别说我不卑鄙!” 帅范沉默片刻。又说:“说到吕惠卿……我刚从南岸来,得到消息:范纯粹老大人已经赶到了环庆。他一到环庆,立刻弹劾吕惠卿冒功,掩败为胜,朝廷已经下旨剥夺了吕惠卿所有的赏赐,并迁任吕惠卿杭州知州。 另外,章惇老大人作为山陵使,护送先皇的灵柩前去安葬。路遇大雪。道路泥泞难行,陛下以惊扰皇陵的名义罢免了章惇老大人的相位。并贬谪章惇老大人前去岭南,我听说章惇老大人被赶出官衙,官家还派人去收检他的行李。” “过份了,过份了”,赵兴摇着头说:“太小家子气了,收检他的行李干什么,大宋又没有抄家地爱好,收检行李只是侮辱一下,章惇毕竟是昔日的相国,对一届宰相如此刻薄,未免有点凉薄。” 帅范哼哼:“章惇以行事轻佻反对端王继位,这位端王当然要报复了。据说官家自己事后都不好意思,问左右大臣说:‘朕待惇如此,于礼貌不为不至吧?’御史傅佥拍马屁说:‘恩礼诚过厚。’但我听说官家还有自知之明,承认说:‘朕不欲用定策事贬惇,但以扈从灵驾不职罪之,怕事后有人会议论。’ 据说章惇请贬往越州,好能不去岭南。曾布劝解陛下同意这事,陛下还在犹豫,但他初登大位,估计不会过份违背自己的丞相……” 赵兴叹息:“我对章惇没有个人成见,只是出于国事……昔日我能庇护元祐党徒,章相怎么以为我不能庇护他,他怕什么,竟不敢去岭南教书。” 帅范哈哈笑着:“贬往岭南的官员有几个活着回来?章惇是个明白人,只是他岂会在意去不去岭南,他是在试探,试探一下官家对他的态度……我听说章惇地儿子章援听说苏公起复的消息,怕苏公报复自己的父亲,特地写了一封信件给苏公,替自己的父亲求告,听说词文哀怨,不愧为头榜进士地才学。” 赵兴撇了撇嘴:“当初他父亲迫害自己的座师苏公的时候,怎么没见章援跳出来哀求,他现在跳出来,好意思吗?” 帅范一笑置之,转而把话题又拉回来了:“听说辽国副枢密使王师儒正在往武清县赶……其实,我这不是听说,我们的哨探查实了:王师儒停在安次城徘徊不前;那位负伤的韩资让将军,打算先期赶到武清会一会你我。此前,他已经派人去我南岸的军营,商议我军行进路线,并要求我们不得沿途骚扰乡民。我跟他商谈后,才敢轻装兼程赶至。” 赵兴点了点头,遗憾的叹了口气:“黄河封冻,转运不便,我们的弹药并不多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南院万马齐喑 第三百四十六章 南院万马齐喑 帅范连忙回答:“我随军带了五个基数的弹药,如果辽人要和谈的话,这些弹药储备应该够了,我只是担心手头独挡一面的将领太少,目前,北岸临时营地缺少一个主持人,我打算把军队交给你后,再赶回登陆点去,你那什么信件,给我,我给你顺路带回。” 赵兴也跟着叹了口气:“我们广东的武备学堂成立时间太短,缺乏师资力量,这次回去,一定要加强完善,要培育几个能独挡一面的大将。” 两人吁嘘一番,赵兴吩咐属官准备信件。等信的功夫,一名新入城的魔军士兵赶过来报信,一路走一路哆嗦。帅范盯着这名士兵,嘴里感慨:“怎么南北差异就这么大呢,南兵到了北方,先天上确实要吃很大的亏,我们又选择了最不适合作战的冬天,突然袭击效果是达到了,却没有力量扩大战果,遗憾……是不是辽人派来了和谈使者?” 帅范的后一句话是问那名报信士兵的,那士兵点了点头,汇报:“帅大人,赵大人,辽国崇义军节度使韩资让正在入城,城头上的士兵已经验看了他的通关文碟,上面有辽国南院宣徽使、汉人行宫都部署萧常哥,以及副枢密使王师儒签署的和谈文件…… 稍停,那士兵补充道:“我看这位韩大人伤的很重,一路咳嗽……” 赵兴纳闷:“我就奇怪,我们的射击准确率并不高,论射程,也只能打着冲锋的前排士兵。怎么,士兵居然打死了一位节度使,还重伤了另一位……有意思。我的运气可真是非同一般。节度使竟然带头冲锋——走,找蒋之奇大人去。” 帅范连忙解释:“我已经派人去追查了,可惜,我们宋人到了辽境,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查到辽人想给我们的消息。如今天寒地冻,商旅不通。辽人为什么袭击我们,这场战事缘何发生,战事经过如何,现在都一无所知……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蒋之奇也无处可去,他正站在宋军军营中,好奇的观察朱雀军士兵炮制弹药。 赵兴遭遇辽兵地时候,曾抱着不过日子的想法。将大半弹药狠狠的宣泄出去,有许多士兵已经打空了弹药袋。现在,这名士兵正在制备新的铅弹。只见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块铅板,这块铅板上冲压着许多沟槽,将铅板分成许多铅条。 那名士兵掰下其中一个铅条。用剪刀将铅条剪成碎片,放入一个陶瓷碗里,而后把瓷碗放在酒精炉上烧。他操作这一切时神态专注,蒋之奇看的认真。浑忘了自己读书人的身份。 不一会儿,铅条融化,那名士兵用夹子夹起瓷碗,将里面的铅液注入一个小铁盒中,而后将铁盒埋入雪中冷却。铁盒入雪堆时尚发出吱吱的响声。不一会,那士兵从雪中扒出冒着热气地小铁盒,打开铁盒,蒋之奇发现原来这铁盒是个模具。注入的铅液已经在铁盒里凝结成一个个圆形的弹丸。 由于这模具要让铅汁四处流淌。所以铸出的铅丸彼此之间都有一些铅汁连接着,蒋之奇好奇的数了数,发现那些铅弹分为六排,每排十二个铅丸,这些铅丸成渔网状,网结处就是圆滚滚的弹丸。 那名士兵拿起剪刀,从这个渔网状的弹板上剪下一个个弹丸。铅的硬度比较低,那名士兵专注地用剪刀修剪着每一枚弹丸。让它保持圆形。蒋之奇在一边看呆了,嘴唇还在不停的蠕动。听见赵兴来找的呼唤声。他连忙问:“赵大人,怎么士兵还要现制弹丸,难道不能预先给士兵制备好,让他们随身携带?” 赵兴笑了笑:“蒋大人,铅丸性软,提前制备好的弹丸在运输过程中容易变形,而做好的铅板便于携带。这铅板上面都冲压出沟槽,每一根铅条可以制作出七十二枚弹丸,士兵们现场制作,可以让他们更熟悉枪支,也降低了我们地军械运输成本。” 蒋之奇又问:“我本以为弹丸是铁蛋,怎么要用铅来做,铁蛋不是更坚硬吗?” 赵兴耐心的解释:“蒋大人,炮弹是铁的,但子弹是铅,一个原因是加工那么多的铁珠做弹丸很昂贵,很花时间,我们花不起那个钱;另一个原因是用铅丸射击效果更佳。 我们比较过:用铅丸做子弹,虽然射击距离不如铁弹,但它地穿透能力更强,被击中的人伤势更重,几乎都伴随内脏出血。我想,这是因为铅受热以后迅速融化,液体状的铅充满了整个枪膛,使火药的力量得以完全发挥,而铁丸做不到这一点…… 走吧,蒋大人,韩资让大人已经来了,作为和谈正使,你该去看一看这位受火枪所伤的韩大人。” 刚入城的辽国将门世家、名将韩资让也在观赏,不过他没有资格进入宋军军营,观察宋军士兵制作杀伤他的子弹,他在观察帅范带来的那批战马。这批战马足足有三百匹,部分马上地骑士带有明显辽国的“头下军”的习惯,他们被赵兴接到耽罗岛生活了至少三年,这次重新踏上辽国土地,是为了保护宋军的通讯畅通。 韩资让观察完这些明显带有辽国烙印的骑兵后,又带着羡慕的神情打量那批耽罗的高头大马,见到赵兴过来,他连姓名都不问,直赞叹:“好马,好马!马中竟有体魄如此雄壮的,此马身躯之高大,乃我平生所仅见。不知这样一匹马,价值几何?” 赵兴背着手打量了一下韩资让,这名生长在胡地地汉人,虽然名字还是个汉人名字,但身上已经察觉不出多少汉人地味道,他的眼珠是黄褐色地,带有明显的鲜卑基因;身材矮壮。两腿有点罗圈;衣服左衽;浑身上下看不出多少儒人的气质。 蒋之奇迈前一步,自我介绍:“本官:天章阁学士、左正言蒋之奇。” 韩资让点点头,回答:“本官:崇义军节度使韩资让。奉南院宣徽使萧常哥与王相王师儒大人地命令前来和谈……你身后那位大人是何人?” 赵兴的头衔比较长,他一口气复述完自己那长的吓人的诸多头衔,而后帅范也上前自我介绍一番。在此期间,韩资让的目光在赵兴与帅范身上转来转去,似乎想辨认哪一位打伤了他,而赵兴则在兴致勃勃的打量对方鼓起的胸部。他胸部鼓鼓囊囊,似乎包扎的很厚,赵兴不满意地嘟囔:“手法不对,怎么能这样包扎呢,太外行了。” 赵兴这句话让韩资让找准了目标,他转向赵兴,说:“我想起来了,这位赵大人就是昔日环庆路上那位‘惹不得’。在下这身伤,应该是赵大人的杰作吧?” 帅范当仁不让:“瞧你的伤势,赵大人的功劳似乎不多,大概你攻击我临时营寨的时候,挨了我一炮。” 韩资让目光一闪:“守营寨的是你吗?不错。你越打越有章法,我最后一次进攻的时候,你的炮火居然如此猛烈,连中军也不免受了波及。” 帅范一挺胸膛:“彼此彼此。你韩大人也越打越有章法,若最初我们兵力充足地话,绝对会在初次接触就全歼你们,可惜,等我的援兵到了,你也找不见人了。” 韩资让目光扫过赵兴与帅范,若有所思的说:“听说过,听说赵大人与帅大人在南方灭国无数。我原本以为欺负南方小国,算不得什么实力,如今看来,广南军还真难啃。” 赵兴乐呵呵的说:“没事没事,你前面遇到的只是我广南军五部中地一部,新进城的援兵还算不上我广南‘第一强军’,我广南五军分平妖、除魔、灭鬼、除怪,合称‘妖魔鬼怪’四军。除魔军只是排列第二。而朱雀军。也就是你最先遭遇的那支军队,只能算编外人员。是我给章楶老大人代为培训的,可惜章楶老大人去世地早,西夏人没能尝到朱雀军的滋味。 韩大人今天尝到了朱雀军的味道,请务必转告西夏人,就说范纯粹老大人已经带走了朱雀军一部,等此战过后,朱雀军将逐步移交范纯粹老大人。” 韩资让瞪起了眼睛:“什么,你说我遇到的只是广南的编外人员,而且还被范纯粹大人带走了一部分,真如此吗?” 蒋之奇撵着胡子得意的补充:“不止!我朝新皇登基,还带走了一部分朱雀军,目前朱雀军还有一部留守南岸,所以你遇到的北岸军队,只能算是朱雀军的半数。” 韩资让瞪大眼睛,理直气壮地反问:“朱雀军……这支朱雀军全军有多少人?” 蒋之奇张了张嘴,赵兴憨厚的一笑,抢先说:“我不告诉你了!” 韩资让目光再闪,不甘示弱的说:“我崇义军也没有全部在这里,有机会的话,我把崇义军调来,我们再较量一番。” 赵兴感兴趣的看着韩资让,轻轻摇头:“韩大人恐怕没机会了,你面色潮红,体温一定很高;额头很烫,现在你是强撑精神……我认为你很难熬过这场伤,虽然现在是冬天,发病很少,但我不认为:依辽国的情况,能治好你这场伤。” 韩资让拱拱手:“两位所赐,韩氏子孙必不敢相忘。” 蒋之奇发觉双方的交谈刚开始还彬彬有礼,现在火药味越来越浓,他连忙打圆场:“韩将军,不知你是否肯让我军中郎中医治一下,这伤来自于宋军,我宋军自有诊治的手段。” 赵兴点点头,坦然地接过了话题:“我宋军有诊治地手段,但这种手段有点匪夷所思,人常说:‘身体毛发,受之父母,不忍损伤’。但这种诊治手段却要违反传统——需切开伤口,清洗伤口里的毒素。韩大人,你地伤可不轻,是否需要我们诊治。请尽快决定?” 韩资让点点头:“毒?你们的霹雳弹有毒?……哈哈,我还能支撑,只是王相还没有到,我不便就诊。我这就送信给王大人,等王大人入城后,在下这身伤还要拜托两位——我就不谢了,这伤是你们造成的,原该由你们出手治疗。只是,我几个子侄要在一旁护卫。” 赵兴目光闪了闪,爽快的答应了:“没问题,为韩大人治伤的时候,正该有韩大人地子侄陪伴,以证明我们没做什么手脚。” 韩资让询问好自己的伤势,放下心来,又指指那几匹骏马。笑着问:“赵大人还没有回答我,这匹马价值几何?不知我能否用一百匹战马与你交换?” 赵兴目光闪烁,笑嘻嘻的回答:“这种战马是我从极西之地搜刮来的,它原是极西之地一位国王所有,我用了很大的代价才买了几匹马来。韩大人要要,我收你个成本价——拿与马体重相等的黄金来,我卖给你。” 韩资让变了脸色:“成本价,还需要等重黄金?赵大人开玩笑了!” 帅范憨憨的回答:“确实是成本价。我知道这种战马,一公一母一对种马可以换三座城池,而且是极富饶的城池,辽国这里地城池,没有什么值当交换的,这个价格很朴实!” 韩资让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赵兴说的与马身等重的黄金,韩资让确实拿不出来。这匹马有六七百公斤,这样数量的黄金超过了辽国南部一年的赋税,甚至整个辽国的税赋都没有这么多,韩资让怎么可能出的起这样地天价。 韩资让走后,帅范哼哼:“什么子侄陪伴,我猜他要找一群医师来,观看我们如何处理这种伤势!” 蒋之奇懊恼的呀了一声:“下官冒失了,竟然多嘴让辽人窥视去了机密……然。韩大人是前来谈和的使节。他要死在这里,恐怕这和谈不好继续下去了。” 正说着。那位韩资让又转回来,郑重叮咛:“几位,我大辽为了和谈,专门给宋军开放一条道路,让宋军可以传递信函,但除了那条开放道路外,请宋军不得随意越界,请各位谨记。” 韩资让说完,转身就走,帅范在他身后嘲讽:“没风度了!刚来的时候还人模人样,夸奖我们的战斗力,现在竟然耍赖皮,说那条道路是开放给我们地,我们需要他们开放吗,难道我们这条道路不是我们打穿出来的?” 赵兴望着韩资让的背影,很好奇的说:“我就很纳闷,很想知道他地伤势,怎么可能,他中了一炮,居然没有轰成渣,身躯完整的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枪伤真是我们干的吗?” 帅范脸色一变,一拍脑门:“不好,是他们缴获我们那批枪的,弄不好韩资让的枪伤是他们摆弄火枪的时候走火了……不好,他们已经学会摆弄枪了。” 赵兴慢悠悠的回答:“这没什么奇怪地,他跟我们交手几天,找已经看清了士兵的动作,摆弄火枪不需要太复杂的动作,无非是倒火药、装弹……他只要找见一个装好子弹,却没有击发的火枪,就能立马学会开枪。” 帅范犹豫一下,又说:“这厮不会是故意受伤,专门看我们如何救治这种伤吧?” 赵兴摇头:“不可能,中我们的枪的辽兵很少有活下来的,韩资让不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万一我们也没有救治地方法,或者我们有救治方法却坚决袖手旁观,那他就必死无疑了。” 蒋之奇终于找见机会插话:“你们刚才说铅弹有毒,怎么会有毒呢,这手段可不仁义。” 赵兴不耐烦地反驳:“我们的子弹没有毒,是铅丸这种材料本身带毒,它打到身上,中弹地肌肉都被液体状的铅液沾染,非要割除那块肉才能诊治好,若下手晚了,毒入血液,那就无救了。我看这位大人血液中已经中了铅毒,面色潮红,体温过高,即使救好了也是个残废。” 帅范继续推测:“除了你正面遭遇步兵那次,我们确实给了辽人很大的杀伤。而前面几次辽人用骑兵冲击,我们的排枪齐射弹雨虽密,辽人骑兵的损失却很小。韩氏兄弟不可能在那几次攻击中亲自冲锋。或许,是他们见了我们火枪的威力,在琢磨那些缴获的火枪,一不小心发生了灾难,那位御史中丞韩君义应该也在场,因此重伤而死,而这位韩资让命好,只受到波及带了点小伤…… 难道辽国人也有欺上瞒下的习惯。因自己操作失误而受伤,他们或许不好意思说出去,所以就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但是,这位韩资让大人为什么说在攻击我们河边营寨地时候,受了我们的炮击呢?明明那些攻打营寨的人,我一个也没放回去,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回去?” 赵兴摆了摆手:“何必枉费心思猜测呢,韩资让怎么受伤的。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我们也根本无法做出正确判断,总之,这厮伤了。受的伤势是我伤,因为他的受伤,导致我们侥幸赢得了这场胜利,但愿幸运一直伴随我们。诸位,让我们准备一下,迎接那场谈判吧?” 和谈正使王师儒来得很快,此人名为“师儒”,自然对“天人感应”、“五行八卦”那套八卦玩意很忌讳。韩资让先遣抵达后不久,王师儒便带着大队人马出现在武清城外。 赵兴站在武清城头,用望远镜观察了一遍王师儒带来的军队,轻松地点了点头。转身对蒋之奇,也对韩资让说:“我确信,王大人是来谈判的。” 在场的何好古官职低,没有听懂赵兴话中的意思,韩资让脸色一沉,表情郁郁。 王师儒这个南院最后的汉人高官,带来的是南京道禁军,这支军队原本是辽国最剽悍的头下军奴。但因为南京道生活优裕。契丹贵族常常将自己的子弟送入这支军队里,谋取军功与出路。渐渐地,这支军队空有威武的形状,却不堪战斗。 外人不知道详情,见了这支军队的豪华装备,便以为这支军队特别能战斗。但赵兴已不是战场菜鸟,王师儒就带着这样一支禁军来耀武扬威,没想到却在赵兴面前露了相。 说起来,论装备的豪华程度,眼前这支辽国最拿得出手的军队虽然铠甲鲜明,装备优良,但跟赵兴地军队一比,活脱脱一支乞丐队伍。而论骑兵,赵兴的骑兵骑的都是与黄金等重的宝马,它数量虽然少,但一匹战马牵出去,足以买下对面军队地全部战马。 而论武器,在新一代火枪面前,辽人使得刀箭再锋利,在大炮面前也是个渣。 如果再谈到随身的配备,那辽人就更加不堪了。赵兴的士兵随身都有一个工具包,装着小五金工具,可以自己对武器做出修理调整,而辽人听都没听说过那些五金工具。 此外,宋军还装备有单人帐篷,羽绒睡袋,呢子大衣,甚至每个人还配备一套玻璃的酒精炉具,拿昂贵的烈酒当作不花钱燃料似的烧茶、烧铅,这种极端的浪费行为,在韩资让看来简直是犯罪。 原本,按照传统观点,这样一支追求舒适,追求享受,随身设备配备到奢华境地的军队是贪图享受地,是战斗意识不强烈的,是缺少死战精神的。但与他们交手过的韩资让却清楚,这支军队的凶狠程度,比辽国最精锐的殿前军也不遑多让。 在这样一支军队面前,王师儒拿来炫耀的南京路禁军显得滑稽可笑。那些士兵营养充足的脸上浮现着浮躁、骄纵地神情,他们傲气凌人地注视着宋军,但神情中却透露出惶惶不安,正是这种惶惶不安泄了他们的底…… 城头上,追随赵兴用望远镜打量这支军队地宋兵将领嘴角浮现着冷笑,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向这群士兵的脖子,似乎琢磨着怎样下刀。 王师儒一个文臣,穿了一身类似唐代明光铠的青唐甲(板式铠甲),骑在马上耀武扬威的走进武清城,这人在韩氏兄弟激战正酣的时候,率领南京路上最精锐的武装力量——也就是这支禁军,躲在安次徘徊不前,如今战事平息,终于让王师儒有了炫耀的机会,他志得意满,骑在马上、带着居高临下的神情,得意洋洋的踏进了武清城……立刻在城门处,遇到了骑着比他胯下马更高战马的赵兴。 此刻,城门口不仅有赵兴在,还有帅范,倭人源业平,萧氏兄弟,他们每人骑着一匹雄峻高大到令人发指的战马,看着骑着矮小的蒙古“骏马(也可称之为‘骏驴’)”入城的王师儒,居高临下的喝问:“来者何人?” 这句话是一句废话。 因为王师儒在来之前,已经让人预先递上了自己的名帖,城里的人知道来的是谁。 但这句话不得不问,因为赵兴是个心理战高手,他喜欢用重重手段摧残人的心理,让人不由自主的对自己的处境产生绝望——让入城的王师儒自报名姓,也是一种心理摧残。 王师儒不由自主的随口回答:“本官:副枢密使王师儒。” 赵兴居高临下,倨傲的通报:“本官:皇城使,敷文阁学士、南洋巡阅使、检校枢密院詹事、两广转运使、广州市舶使、广南东路水步马军钤辖,领本路经略使、两广铸钱司都大提点……赵兴赵离人,奉召来与辽国和谈。” 赵兴不是和谈的正使,正使蒋之奇从众人往后转出来,在这个寒冷的冬天,他轻摇小扇,潇潇洒洒的跟着自报家门。等蒋之奇报完了他那冗长的官名,赵兴俯下身,傲慢的问了一句:“王大人,你少说了两个字——奉诏,莫非你这次和谈不是奉诏?” 辽国南院是完全仿造宋朝的官制设立的,王师儒这位副枢密使品级也与赵兴这位“检校枢密院詹事”相当,再加上赵兴的“都章平国事”,宋朝派出的谈判副使地位已经等同于王师儒,如果再加上蒋之奇这位二品右正言,辽国的谈判使者在官位上已经落了下风。 所以,如果辽国人的谈判使者不是奉诏而行,那么双方根本没有谈判的必要。 王师儒的心理本已处于弱势,又被赵兴抓住把柄,挺直的胸膛立刻憋了下去,他尴尬的一笑,弱弱的回答:“我大辽南院向来由南院大王自主管理,你我此次的谈判,虽然没有奉得陛下的诏书,但如果签订协议,这协议在南京道绝对有效……” 稍停,王师儒赶紧解释:“我等已经快马把消息送往上京,想必陛下会很快作出答复。依照我大辽的体制,陛下不会对我们的协议进行否定。” 蒋之奇失望的哦的一声,赵兴俯下身子,继续问:“南院大王何在?你们的消息何时能传递到道宗陛下那里?” 第三百四十七章 欺负的就是你 第三百四十七章 欺负的就是你 听了赵兴的询问,王师儒语气躲闪:“总得等天气化冻……不过,你我大军相持不下,对庶民百姓总是一番磨难,双方罢战,想必宋国的皇帝也乐意见到。” 赵兴笑嘻嘻,自信而得意:“这才出动了多少军队,双方才相持多少天……你放心,我们的百姓不苦,我带的火药还没打光呐,大包小包的带回去,要征用民间的役力,百姓那才叫苦……要不,你在配合我打几天,让我消耗点——我给你回扣!” 王师儒脸苦的胜似黄连,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赵兴,再望望蒋之奇,那意思是问:你大宋怎么让一名无赖当上了太尉,一点儒士风度也没有。 蒋之奇苦笑以对,心说:没办法,我知道这厮有便宜就占,偏偏这厮对外交战百战百胜,甚得两代小皇帝欢心,谁舍得撤换。 见大家都在苦笑,赵兴若有所思地稍稍点头,他转向蒋之奇,说:“蒋大人,这场谈判,既然南京道方面没有得到辽国陛下的授权,我以为,最好的办法是请蒋大人退出谈判……” 蒋之奇头皮一麻,肚中叫苦不迭:这厮真实惹不得,我就心里嘲讽几句,这厮的报复就来了。 可偏偏赵兴说的话很有道理。大宋是个极端讲究面子的政权,得知辽国方面尚未得到皇帝许可,在这种情况下,蒋之奇还要坚持谈判,等他回朝后会被御史骂死,还会被记录在史册上,让后人继续骂…… 蒋之奇正在想词,赵兴补充:“既然辽国南京道没有得到授权。那么谈判就以广南东路与辽国南京道之间进行——以我大宋一路与辽国一路官府相谈,彼此地位相称。” 蒋之奇立刻乘热打铁:“也对!如此,老夫就做一个谈判监督人,只是,辽国方面派出的监督人也要地位相当。” 王师儒噎了一下,马上回答:“我辽国东京留守、大惕隐何鲁扫古正在析津府,我等当请他出来作鉴证。” “我同意”,赵兴毫不犹豫的回答:“辽国方面的正使是王师儒王大人。鉴证者为辽国东京留守、大惕隐何鲁扫古;我方的正使便是广南东路兵案监司,梅州守、帅范帅子连,鉴证是右正言蒋之奇蒋大人,外加在下。” 实际上,赵兴在这里玩了个圈套,暗中对辽国官员进行了贬低。王师儒此刻落入下风,宋军若跟跟他纠缠谈判的合法性,这就谈不下去了。而辽国南院现在无人主持。王师儒还想再进一步,不想在这个时候,边境战争扩大化,引起辽国皇帝对他能力的怀疑,因此只能咽下这口气。不由自主地答应一声:“好!如此,也算妥当。” 王师儒故意忽略了:他是副枢密使,而帅范只是一个知州,以一位副枢密使的身份。跟一位知州谈判,无形中等于承认辽国的副枢密使地位等同于大宋的一名知州。而官场上,最爱计较这样的排位、名次等小节。 不等王师儒想出新词,赵兴的问话一个接一个,逼得他不得不全力思索,全忘了对赵兴予以反击,或者讨价还价。 “那么,辽国南京路与我广南东路商谈。我怎么肯定南京路事后会遵守协议?” “嗯,澶渊之盟后,我大辽与宋国彼此相安数十年,这说明我大辽是遵守协议的,我们有能力遵守协议。” “可是,我却在河上遭受了袭击,同时遭受袭击的还有南洋几位郡王,这是数国地朝贡使。他们在朝贡的路上。受到辽国卑劣的袭击,大辽必须给出一个说法。” 王师儒答:“我大辽遵守协议——然。唯有一群浮浪子不付管束,他们游猎至黄河岸边,见猎欣喜,一时不合,引起了冲突,此事纯属误会。” 赵兴板着脸,又问:“他们——是他们袭击了我们的贡使,我现在想问的是,那些‘他们’是大辽国的‘他们’,还是我大宋国的‘他们’?” 王师儒被赵兴的话绕地脑袋有点发闷,他疑惑的反问:“什么意思?” “辽国签署的协议,宋辽双方约定各守疆界,互不骚扰,然而我宋国每年都遇到一群‘他们’的袭击,我听说这在辽国称之为‘打草谷’,刚才王大人自诩辽国遵守协议,我想知道,辽国是否有能力约束自己的臣民百姓,或者说,辽国官府是否还有行政能力,能够管束得住自己地领地? 若辽国无此能力,我认为一个无行政能力的官府,不配与别人订立约定,因为订了它也无执行能力——当然,辽国如果已丧失了对臣民的管束统治能力,我不惮亲自来帮辽国这个忙……王大人,您别客气,这事一点也不麻烦,我希望王大人尽快开口——你一求我,我立马答应。” 王师儒脸一沉,转移话题去纠缠细节:“人常言大宋国是君子之国,你我双方谈判,约定两国国事,难道要伫立在这风雪交加的野外吗?” 赵兴地问题王师儒没法回答,因为抢劫是契丹人的民族传统。契丹人都抢劫了一千年了,他们把每年南下抢劫边境汉人的行为自诩为:汉人用锄头耕作,他们用刀剑耕作;汉人收获田地里的作物,他们收获汉人的收获。在现代,宣传上认为这种行为“促进了民族大融合”,并认为这种“年度抢劫行为”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这意思是说:他们的抢劫行为代表了被抢劫的人地利益。 王师儒一个辽国汉儒,在他的儒学世界观里,给异族效劳也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而异族在他们的辅佐下灭亡了汉族政权,也只是“五德循环”的一种,是符合儒家大义的……然而。他地儒学世界观再坚定,也无法在面对人类普通道德时,不感觉羞惭。他自认为没有约束契丹贵族行动的能力,所以他只能转移话题,从儒学礼节上指责赵兴,以打断和改变谈判进程。 他的职责也有道理,蒋之奇虽然觉得,目睹赵兴欺负辽人。也是件快乐地事情。但他不愿让辽人抓住一点把柄,便讪讪地插话:“回屋谈,也是,寒夜客来,怎能让客立于雪中,请,王大人,请入厅!” 赵兴没有插话。他勒住马缰,居高临下看着王师儒,王师儒很儒生地一甩袖子,气哼哼地催动自己胯下的蒙古驴,摇摇摆摆向城内前进……可惜他胯下地蒙古驴不争气。走过赵兴那头雄峻公马时,一脸讨好的媚笑,赵兴地战马重重一喷鼻,不屑地抛了抛蹄子。那头蒙古驴蔫头蔫脑,一步一犹豫地在王师儒的催动下,爬过赵兴马前。 幸好,面子上的损失在重新谈判时稍稍得到补偿。休息几天后,重新谈判时,赵兴似乎得到蒋之奇提醒,不再纠缠于刚才的问题,但他问出的第一句话却仍令王师儒惊出一身冷汗。只听赵兴劈头问:“道宗陛下春秋已高,最近身体如何?” 王师儒淌着汗,唯唯回答:“陛下尚安。” 谈判是在武清县衙举行的,王师儒进入县衙前,已经得到韩资让的提醒,注意到谈判双方身份不对称问题,他原想找机会要求宋国跟换谈判使者,但发问的一直是赵兴。而赵兴地品级与他相当。让他提不出来话头。但赵兴这位使节提的问题实难应付,他喜欢提问如迅雷闪电。每一个问题都让王师儒的心肝饱受煎熬,他真想不顾身份对等原则哀求赵兴回避,换上名义上的谈判正旁边那位一直不说话的帅范,但这样一来,再提谈判双方身份问题,似乎不合适。 王师儒淌着汗,心里泛起得过且过地念头,他小心翼翼的等着赵兴下一个问题,赵兴下一个问题是:“女直人很凶猛吧?” 王师儒松了口气,这问题好回答,他回答:“那些女直人不是人,他们是蝗虫,走过之地烧杀抢掠,寸草不生。我们可以跟女直人继续打下去,但我们无法承受他们那蝗虫似的破坏——与他们交手,每一战都花费巨大,后勤辎重全要依靠后方运上去,可令人扼腕的是,我大辽才遭受过灾荒,土地荒芜,粮食奇缺,连百姓都吃不饱肚子,还要供应前线将领,真难啊。” 赵兴闲聊似地谈起:“辽人对我大宋,不是如此吗?怎么金人如此对辽人,辽人觉得他们没有道德,是一群蝗虫?……嘿嘿,我广南东路有点粮食过剩,这几年粮价贱如草,也是头痛啊。” 王师儒被赵兴后面的话吸引,叹息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赵兴再问:“宋辽互市,情况怎样?” 王师儒摇头:“我辽国现在最缺的就是粮食,但宋国却不愿卖粮给我们,互市上交换的是茶叶、丝绸、瓷器,但我百姓肚子都吃不饱,怎么买得起那些华丽的丝绸?倒是最近,宋国密州商人开始收购羊毛,这些过去的废物也能换点粮食,让牧民日子稍稍好过点。” “一样一样”,赵兴意味深长的笑着:“我大宋限制粮食出售,你大辽不是也限制战马出售吗,都一样啊。” 王师儒已经被赵兴引逗地思路岔到一边了,他不像个谈判使者,反而像个忧心忡忡的老农,忧愁地说:“我听说,最近临海军开办了海上互市,我南京路多有牧民前往临海军交易,羊毛这东西,过去牧民都当废物焚烧,没想到宋国陛下仁慈如斯……听说那个海上互市货物很全,哼,钱都让临海军那群蛀贼挣去了。” 赵兴微微而笑:“王大人不知道吧,这个‘海上互市’还是我在密州任上一手操办的,原本是为跟女真人交易战马,没想到临海军也愿意凑上一脚生意,结果,双方军民自发交易越来越大。嘿嘿,辽人当战马是个宝,女直人却肯敞开与我大宋换粮食…… 听说现在这海上互市越办越兴旺。我进入黄河口的时候。曾顺路去海上互市看了一眼,真是很兴旺啊,宝刀战马丝绸茶叶瓷器羊毛珍珠弓箭,没有找不见的货物……” 王师儒与赵兴毫无顾忌的谈论海上互市,实际上这个海上互市对宋辽双方都是违法的,现代的说法称之为“走私”。对辽国人来说,通过海上走私购买维持生存地粮食以及一些奢侈品,而宋国则通过这个海上互市购买辽国人地战马。 由于这个海上互市交换了双方最需要的紧缺物质。结果,这一走私行为在宋辽双方地高层都受到了默许与纵容。王师儒在这里只羡慕临海军弄到了一条财路,却没有指责临海军的意思,而蒋之奇身为御史,当然也知道海上互市是朝廷的一个禁忌话题,御史们已得到暗示,不准过问此事。所以赵兴当着他的面谈海上互市,蒋之奇假装听不见。他无聊的挨个观察起参与谈判地大臣。 辽国方面,连夜赶来的何鲁扫古体态臃肿,他身边有几名健壮的女婢伺候,不停的往嘴里塞着食物。这次谈判,招待任务由广东方面负责。帅范从船上拿来一部分广东果脯、糕点,甚至有一部分热带水果,将谈判桌摆的琳琅满目。目前,他这位名义上的谈判正使也正在无聊的拿小刀削着一个红艳艳的苹果。而何鲁扫古这名契丹贵族却表现地像个暴发户,他难得见到这么多的南方食物,更似乎没见过“外面白雪皑皑,桌上水果琳琅”的场景,在嚼几枚果脯之后,他很没吃象地将战斗目标选中了广东腊肉、风鸡、烤鱼、烤鳗……,边狼吞虎咽边伊伊呜呜的用鼻子哼哼,也不知道是在夸奖。还是纯粹喘气。 谈判桌上,王师儒听到赵兴介绍,目光一闪,沉吟的复述:“你广东地粮食贱如草——临海军的海上互市是大人操持起来的,是吧?” 赵兴避而不答,慢悠悠的说:“宋辽澶渊之盟后,约为兄弟。辽为兄宋为弟。如今女直人与大哥交战,做小弟地也甚为忧心。只是生意归生意。女直人愿意卖战马给我们。而辽人不许,若是南京道开放马禁。那么一切就好谈了……谈,对了,我们是在谈判,先说正事吧:南京道打算怎么赔偿我们?” 王师儒的思绪被赵兴引得转圈子,他不由自主的说:“谈,谈什么?赵大人说‘一切好谈’,真的是‘一切’吗?” 赵兴的神情像一个摇晃胡萝卜逗引蠢驴的大爷一样可爱,他笑嘻嘻的回答:“当然!一切!” 王师儒回答:“开放马禁——我南京道作不了主,至少不能明令开放。” 帅范插嘴,鹦鹉学舌的说:“开放粮禁——我广南东路作不了主,至少不能明令开放。” 赵兴接着谈赔偿问题:“我也不再坚持了,袭击我地是一群契丹马队,我不再要求你们交出肇事者,但我要求辽国方面至少要做出道歉的姿态,另外,辽国方面必须承诺对肇事者予以惩罚,并承诺今后不再有这样的袭击事件。” 王师儒被帅范左一句话,赵兴右一句话引得不知道该回答谁好,他求救似的望了一眼何鲁扫古,何鲁扫古却仿佛没听见这里的交谈,正在咀嚼一枚无花果干,嘴里哼哼:“甜,甜的都发腻了,不过,真好吃。” 王师儒再把目光转向韩资让,韩资让强撑着双眼,脸色呈现不正常的潮红,他张了张嘴,咳嗽一声,何鲁扫古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王师儒决定无视赵兴与帅范的话,将谈判按自己地思路走,他板着脸说:“宋军这次深入辽境,违反了澶渊之盟,我要求宋军立即退回南岸,并要求宋国为此做出解释,严惩私起边衅者……” 帅范冷冷地插话:“你忘了谁是胜利者!我广南东路只到了两支军队,但如今,我们还有余力打下去,南京路还有这个‘余力’吗?” 王师儒咳嗽了一声,何鲁扫古依旧大吃大嚼,无奈之下,王师儒只好开口提醒:“大惕隐。你的意思呢?” 赵兴把目光转向何鲁扫古,脑中念头一闪,突然开口问:“何鲁大人,袭击我地契丹人是你的子侄吧?” 帅范震惊的望了赵兴一眼,马上回想过来——武清县令说临河的土地是何鲁扫古的牧场,而这位大惕隐出现在析津府也不是偶然地,他来的太快。唯一的合理答案是,何鲁扫古才是那次抢劫事件的幕后黑手。所以他被王师儒一叫,就肯来做这场谈判的鉴证。 帅范想通了,他望了一眼韩资让,马上补充:“何鲁大人,我的士兵有部分阵亡,他们的尸体还请大人交还,另外,他们随身的武器还望大人能够发还。” 稍停。帅范盯着韩资让,一字一顿地说:“韩资让大人的伤恐怕也不是出自我们之手,我不记的我曾击中过将军一类的人物。” 韩资让再也支持不住了,他两眼一翻,晕倒在谈判桌上…… 韩资让的卫兵手忙脚乱的抬他下去。何鲁扫古不屑的哼了一声,冲赵兴摆了摆手,开口说:“这位赵大人是宋国的大官吧,我瞧你身材高大。一定是位勇武之人。儿郎们冬日出猎,做一点小游戏而已,何必大动干戈,不如我们就以草原人地手段,来解决这场纷争,大人以为如何?” 赵兴摇摇头:“据我所知,草原人的传统与‘公正’相差十万八千里,我是来寻求公正的。不是来寻找不公正的虐待,你那套把戏在我面前吃不开。” 何鲁扫古咂着油油的手,含含糊糊地嘟囔:“你们不是想要回勇士的尸体么,很好,我的部族也有百十个人落在你们手里,我们就以他们做赌注,赌上一把,你赢了。我如数归还勇士的尸体与武器。你输了,把我地人放回来……对了。你的战马不错,我要求你再赔上十匹战马。” 这个时代:世上有三不能:第一不能跟宋人谈赌,第二不能跟西夏人谈信用,第三不能跟契丹人谈钱。因为这三者都是三方最见不得。赵兴对何鲁扫古的提议不屑一顾,帅范已按耐不住赌性,兴致勃勃的问:“怎么赌?” 何鲁扫古舔干净手上的食物残渣,回答两个字:“角抵!” 赵兴忘了说,这世上还有第四不能,不能跟宋人谈相扑。 “角抵”是一种草原游戏,也就是宋人常说的“相扑”。听到何鲁扫古居然要用这种方式来解决争斗,帅范狂笑,赵兴冷笑,蒋之奇微微而笑。 “叫源业平来”,赵兴拍着桌子对何鲁扫古说:“别说我欺负你,在宋人面前谈角抵,我们玩角抵历史比你们整整多出一千年!” 帅范乐的拍着桌子,笑的直不起腰来,气喘吁吁地说:“大人,告诉源业平,手下留点情,把他们个个弄残废了也就罢了,别弄出人命来。” 赵兴是个得势不饶人的,他把帅范的话当作怂恿,哈哈笑着吩咐:“让黑人泰森也上,我要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霸王之力。” 泰森这位黑人蒋之奇也见过,这位黑人侍从活像赵兴的眼睛,走哪跟哪,蒋之奇在营地中常见这位黑铁塔,但因为泰森语言不通,一般不喜欢露面,所以经常被人忽视。 在场的,不仅蒋之奇见过泰森,武清县两位官员也见过那位经常抱着膀子跟在赵兴身后晃悠的黑铁塔,他们暗自摇了摇头,怜悯的看了何鲁扫古一眼。 何鲁扫古从大家望向他地目光中发现了端倪,他决定也使出自己地大杀器,直着嗓子吼:“叫孛鲁上场,快点快点。” 赵兴笑着说:“何鲁大人,还有一点我要提醒一下:你索要的赌注并不公正!我地战马非常昂贵,你买不起,所以,你要求我添加十匹战马,却支付不起相等的赌注?不过,鉴于这场搏斗本身就不公正,我就不欺负你了,你可以不追加赌注,但我需要你把该付的赌注亮出来,这点,你可以做到的!” 何鲁扫古点点头:“三日后,儿郎们也需要一点准备时间。” 赵兴回答:“三日后,我等你受虐!” 第三百四十八章 什么都敢卖 第三百四十八章 什么都敢卖 虽然进入中原多年了,但契丹贵族喜欢用拳头决定东西归属的传统依旧没有丢弃。辽史中记载,契丹人甚至用这种方式决定过一方镇守大将与统兵大帅的人选,而且这种比赛就在皇宫殿上举行。但何鲁扫古如此出面邀请一位宋人角抵,却不是辽国方面的首次邀请。而赵兴接受邀请决定比赛,却是宋辽之间的第一例。 何鲁扫古这么做,实际上实在欺负宋人。 宋人也喜欢角抵,宋史也多次记载皇帝在大殿上观赏相扑的场景。还有殿上蹴鞠比赛。但宋人一向以为自己是礼仪之邦,认为有争执应该用道理衡量,在符合常理、双方情愿的情况下达成妥协。而不是谁的拳头硬谁有理,东西就归谁! 辽人这种用武力决定真理归属的传统,令宋人很不适应。以前曾出使辽国的宋使在记录下辽人这一“野蛮真理”的诞生方式后,从内心里很不不起此类行为,认为这是未开化的表现。 以前,出使的宋人多是文人,像苏辙一类的文人。所以辽人想找茬,遇到的只是诗人的鄙视,他们回国后将自己的义正词严书写出来,得到国中一片喝彩。人们不以为他们软弱,丢失面子,更加认为辽人蒙昧未开化。 宋人的这种发自内心的鄙视隐隐传入辽国宫廷,辽人在嘲讽宋人软弱、不敢动手的同时,也相戒不向宋人动用这种手段——他们也怕被宋人嘲笑。 然而,辽人心里未尝没有隐隐的自豪感,加上辽国国势的强大,让他们心中自豪地认为:宋人不敢与他们比赛角抵;宋人也就是作诗行,战斗不行。 而后百余年。宋辽交往中,辽人占据武力上的心理优势,宋人觉得自己文化远胜辽国。双方虽然没在角抵场见个分晓,但谁都不认为自己会输,只是不屑而已。 随着河边宋辽冲突真相的揭开,何鲁扫古丢了面子,战场上得不到的,他想从角抵场得到。想到宋人不敢应战地前例。他出声挑衅——他遇到的是赵兴,一个从异国重新引进“唐手”、并在任内不遗余力推广之的“妖人”。 何鲁扫古没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赵兴强大的自信让他有点不适应。他觉得自己最好下去再布置一番,便气喘吁吁的站起来,几名侍女搀扶他走向门口,到了门口,何鲁扫古稍稍停步,倨傲的点一点桌上的残羹冷炙。很无耻地吩咐:“那些东西都很不错,每样送些去我的房子。” “付钱!”赵兴毫不客气地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 何鲁扫古一瞪眼,他抢劫宋国多年了,没听说拿宋人的东西要付钱。赵兴的拒绝让他很生气,他生气了。后果……不严重。赵兴根本无视他的愤怒,笑嘻嘻的补充:“这些东西都是贡品,就因为你们的打劫行为,使得装贡品的货柜有损。我们才不得以拆毁了那几个货柜…… 瞧,这些东西正是你们当初想抢的,是证物,遗憾地是,你我相持十数日,将士们也要吃喝啊,所以我们取了点充饥,日子久了。贡品剩下的也不多了。那些没有受损的贡品货柜,我们也不能轻易毁坏。所以,想要,付钱,天经地义!东西不多,价格很高,理所当然!” 赵兴这番说法是在逗何鲁扫古玩,这些东西都是赵兴夹带的私货。准备上京城出售的。但何鲁扫古听说自己刚才吃了一肚子贡品。觉得很有面子,他瞪着赵兴。不以为然地反问:“些许果点,也要算账……罢了,咱家有钱——多少钱?” 有钱?! 蒋之奇听到这个词,直翻白眼。 全大宋有几个人敢在赵兴面前自称有钱?你何鲁扫古一个草原牧马人,居然敢大言不惭地在赵兴面前自认“有钱”? 我明白了,这契丹野人没见过大世面,压根不知道什么是金山银海。想当初,澶渊之盟,整个辽国才索要了银十万两,绢少许。这点钱还不够苏东坡在杭州修西湖的呢,你一个辽人,能有多大志气? 嗯,再想当初,先皇对赵兴处以罚铜百斤的惩罚,人赵兴顺手扔过来一船铜锭,气的京城御史直抽冷气。那般豪气,才叫有钱。何鲁扫古一个傻冒,知道广州市舶司一年赋税额是多少吗,说出来吓不死你!人赵兴随便扔一匹马出去,辽国倒空了国库不见得能买下来,你何鲁扫古能富过整个辽国? “我给你一个良心价”,赵兴咂了一下嘴,遗憾地说:“反正那些贡品还剩一点残羹冷炙,我就便宜卖给你了。打包价——匹马一斤!不拘何物,均价一斤!” 这个价格让在场的辽国官员直皱眉,何鲁扫古却一摆手,答:“那就买它二百匹马的……我会派人过去挑选。” 赵兴紧盯一句:“我也会派人过去挑马。我只要好马,当然,你那种驴一样高矮的马也挑不出什么骏马来。所以,差强人意也行” 何鲁扫古跺脚转身,赵兴仰头大笑,招手呼唤宋国方面的官员离开和谈大厅。 才一出大门,门口扑进来几名辽兵,帅范摸刀跳起,那些辽兵却跪倒在地,连连叩头:“大人,请你救救我家韩大人,他快支持不住了。” 赵兴沉默不语,帅范反问:“我们凭什么拯救我们的敌人?” 蒋之奇轻咳一声:“圣人云:以德服人!” 那些亲兵一边磕头一边说:“大人,我家韩大人原本不打算与你们起冲突的,事情发作后,两位韩大人联袂去了何鲁扫古庄园,但这事背后作怪的是何鲁扫古地一个侄子,他们因损失了七百多人,正在发怒。誓要拦下宋船。韩大人拦阻,双方争执起来,他们便用缴获的火枪打伤了两位韩大人。 何鲁大人在辽国权势滔天,两位韩大人只好忍气告辞,但不久,韩君义大人伤重不治,贵军气势汹汹,韩资让大人只好扶病而战……” 赵兴接着反问:“契丹蠢人何鲁扫古权势滔天。百年显宦世家出身的韩大人受了伤也不敢指责,于是就要把这场伤推到我们头上,是吧?……嘿嘿,何鲁扫古不好惹,难道我就是个好脾气?” 赵兴的谴责让韩资让地亲兵说不出话来,他频频叩头,神色凄切。 韩资让亲兵在叩头,看不到帅范与赵兴的眼色交流。帅范递过去一个眼色,意思是:“不好吧,好歹人韩大人是辽国的重臣,南院汉人里头数得着地位崇高的人,这样干脆地拒绝。会让韩军上下一起怨恨,不如另外想个借口?” 赵兴递过去一个眼色,目光鄙夷:“什么重臣,汉重臣不如辽人地一条狗。何鲁扫古一个侄子敢冲他开枪,事后韩资让居然忍气吞声——这样的狗养不熟,谁给他馒头他就冲谁摇尾巴,死了最好。” 帅范再度递了个眼色:“好歹他手下还有数万兵马……” 赵兴又一个眼色递过去:“没听说辽人已经抽空了他地兵马吗?况且,这家伙手头有兵马,正是咱们不能救他地原因,你难道没发现,这家伙打的越来越有章法。若再给他一段时间学习,他就能想出对付火枪兵的手段,这样的人不能让他活着。” 帅范又递过来一个眼色:“无论怎么说,咱这次是没有通过陛下,私自动兵与辽国交战,虽然我们打胜了,又恰值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朝廷的人都忙着交接。或不追究我们私自带兵入京的原因,可是。现在把事情尽快平息下来才是最佳选择,让韩资让活着,比让他死更有用。” 赵兴叹了口气:“韩资让活着,对我个人有益,但对于国家……” “大乱当头,国家的事情且放一放,先顾你我自身吧。” 赵兴眼珠转了转,轻轻点点头。 这个点头动作被韩资让的亲兵见到了,他大喜过望,赶紧爬起来向外走,帅范一横身拦住了他,玩笑着调侃:“足下,满大宋都知道我家赵大人是‘没有好处不干活’,昔日我大宋官家让赵大人干活,尚且软语求告,你家韩大人想治伤——一条生命啊,总不能不付一点代价吧?” 那亲兵茫然地瞪大眼睛,帅范接着开价:“拿三百匹马来……,还有,你们的士兵我家大人很欣赏,送三百个家奴过来,三百个人,三百匹马,救你家大人一命,这价格公道吧?” 那亲兵用力点头:“没问题,两位大人,这三百匹马,三百个人,咱家还出得起,我就送人过来。” 帅范摆手:“岂用你送人,怎么也得我去挑,就从你开始,你这厮又伶俐又忠心,我喜欢……” 帅范跟着那亲兵窜出大门,赵兴带着人返回军营。才入营地,蒋之奇满脸不悦地插话:“赵大人,用广南东路的名义跟辽国南京道商议椎场事,置朝廷于何地?” 赵兴哈哈笑着:“朝廷现在需要的是撬开辽国这个厚重的帷幕,看一看帷幕后面是什么。而让辽国跟我们签订平等协议,这辽国做不到——他们有百年胜利地历史,有大国的骄傲,便是道宗皇帝自己来,他也不会背下骂名,与我们签订一份屈辱的协议。 在辽国看来,平等协议就是屈辱协议。辽人进入中原后,对繁文琐礼看的格外重,辽国一向将我大宋视为弱小,与大宋签订平等协议,是件非常丢面子地事情,辽国皇帝如果这么做了,他会觉得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大臣、对不起自己的部族……为了挽回这份面子,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没错,这一仗我们是小有胜利,但这一仗也扫了辽人的面子,而辽人是个全民动员很快的民族,一旦辽国中枢下了命令,我们会陷入兵山将海。如此,战争就会无限扩大化——我大宋准备好打一场倾国之战吗?我只看到朝臣们想要议和,哼哼,若不是蒋大人自顺保寨渡河,或许,等朝廷议和完毕我都不知。 今日这场遭遇仗,是一场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战争,我以数千精兵与辽国人缠斗。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实力,现在我大宋维持住了面子,已经让辽人知道大宋有实力抗衡辽国了,接下来我们应该寻找一个对双方都有利的协议——让我广南东路与辽国南京道签订‘地方协议’,辽国人不失面子,我大宋却得到了实际的好处,值啊。 蒋大人,你静下心来好好品味一下:我们大宋用广南一路对抗辽国南京道。辽国人知道自己吃了大亏,然而,辽国国内局势不稳,北方处处用兵,他顾不上弱小地大宋——只要给他得过且过的机会。他就会将那虚伪的面子继续维持下去,在大面上保持对我大宋的心理优势,而私底下却承认我大宋已经有实力对抗他了。等收拾完北方强敌,再掉头收拾大宋…… 蒋大人。战争是一项综合事件,既要考虑财力还要考虑兵员、军械生产——我知道大臣们喜欢用限制物资输出来限制辽国发展,故此对开椎场事宜管束格外严。但我皇宋立国百余年了,我们已经走到了商业文明,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符合商业文明的思路,来对付辽国?” 蒋之奇先是一惊,问:“你是说辽人会对我们施缓兵之计,而我们也正需要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不错。我广南东路跟南京道签订一个地方协议,这是辽国人最能接受的底线,他们会在这个地方协议里向我们大幅度让步,以求获得喘息之机,接下来,我们会要求辽人放弃支持西夏,而辽人最难以接受的条件,不过是要求我们开椎场。开放火器管束以换装军队。对抗北方的女直人,只要我们答应他们这个条件。我相信,辽人会做出你难以想象地让步。” 蒋之奇跳了起来,他神色激动,面红耳赤,嘴唇哆嗦着盯着赵兴,用了很大地力气才阻止住谩骂的冲动:“赵离人,你究竟想做什么,如此军国利器,你也要私售给辽人,难道你想资敌?” 赵兴微微皱了皱眉:“我们不卖,难道吕惠卿不卖吗?” 赵兴这句话将蒋之奇噎住了,他惊疑未定地问:“你可有证据?” 赵兴没有回答,继续按自己的意思叙说:“如今,北方的女直人崛起了,按以前的惯例,新崛起的胡人是最凶残地,而辽人已经驯化圈养了很久,他们依靠我大宋的岁赐活的脑满肠肥,活的得过且过,现在辽人是我大宋的北方藩篱,在我大宋还没有做好同时迎接两只恶狼地时候,让这两只狼相互撕咬的久一点最好,等他们都遍体鳞伤,奄奄待息的时候,我们能一举收拾两只狼——古人不是说过嘛:卞庄刺虎、渔翁得利。 蒋大人,你且不用心急?在你所学的学问里,以为:天下财货本有定数,这边多了,那边就少了。可你睁开眼睛看看大宋,大宋财富现在增长到古人难以想象地数量,可是,谁的钱少了?来经商的胡人?做海商的宋人?我大宋百姓?藩国百姓? 没有,他们个个都富得流油!这说明过去的学问出了问题,需要重新考虑。 目前,我大宋正在进行南海攻略,等南海平定后,海外的巨量金钱会涌入我大宋,我们四境灾荒平息,奸人涤除,只会越来越繁荣,而辽国的国力却要消耗到与女真人之间的战争上,辽国在衰落,我们地国力在上升,哪怕我们什么事也不做,时间便会拖垮那两头恶狼……” 赵兴顿了顿,接着补充:“宋辽之间屏蔽太久了,我们完全不知道辽人的消息,而辽人的风俗与宋人完全不同,宋人想进来刺探情报,简直像一匹骆驼闯入马群一样醒目,为此,我们必须先撬开辽国的一个小缝,有了这个缝隙,我们才能推行、渗透、刺探等种种手段。” 没等蒋之奇回味过来,赵兴已经起身向外走,他边走边交代:“蒋大人,你把这里的事尽快报告给官家,就说我决定在黄河口建一座墟场,这座河渡草市由我宋人管理,不驻扎军队,只做双方贸易通商用。我打算以此做为条件,与辽国开始谈判,请官家派遣一些职方司官员作为城市的管理者,或者账房先生…… 当然,具体能跟辽人谈到什么地步,还需要谈着看。你还需跟官家说:封锁的思想老化了,我大宋现在生产的东西过剩,物价下跌,我们为官者当为治下百姓开拓新市场。用我们价廉物美地物品冲击辽国,让辽国商人挣不上钱,工匠找不着活干,养活不了家庭——让他们去跟辽国官府闹事……这才是正理!” 蒋之奇仰望天空,思考片刻,答:“你说地……辽国商人,辽国工匠挣不上钱,倒也是这个理。可匠工低贱如奴,能指望他们闹成事?农为国本,无粮则乱,无匠工又算什么?肚子饱了,谁还肯闹事?……妖,这道理太妖!”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条鱼带来的感动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条鱼带来的感动 跟古人解释市场倾销的道理实在是鸡同鸭讲,尤其是跟一个农夫出身的儒生,简直是跟萝卜谈土豆,永远没有说清楚的可能性。赵兴没那么多时间浪费,所以他压根没有解释的意思,直接带着帅范除了军营。 军营内,除了剩余的朱雀军士兵,还有赵兴的廓尔喀卫队,新来的3000广南除魔军、外加耽罗岛一千长矛手、以及驻扎在耽罗岛上的大宋“第一外籍军团”。 你还别说,这支大宋第一外籍军团,它还真在朝廷兵籍上在册,不过是地方籍贯。目前,它挂靠在密州团练名下,属于密州水军的外属单位,朝廷不发薪饷,但枢密院承认他们的兵籍,相当于大宋勇敢效用,他们存在的理由是张用胡诌出来的,据说是为了保护大宋与女真人交易水道的畅通。 赵兴之所以称其为“外籍兵团”,是因为这支军队驻扎在海外耽罗岛,军队统制是外籍人士、原大宋密州推官源业平。而且这支军队除了少量军官与后勤人员是宋人,剩下的士兵与军官都是些倭国与高丽流浪武士。 倭国流浪武士还好说,现在倭国的关东地区已打成一团,大名军阀今日崛起明日消亡,而日本皇室一心消弱武士阶层,那些失去主人的武士得不到认可,立即成了乞丐,流窜乡间,甚至给日本的硫磺生产造成了很大危害。 日本的硫磺生产是大宋的生命线,随着火药时代的到来,大宋的国防越来越依仗这条生命线的存在。而真实地历史上,也正是武士们在北九州硫磺矿附近的交火,导致硫磺矿停产。而后才有了大宋名对金国兵马的全面失败——当然,宋军失败的原因不止这一个,但它只算是其中之一。 一直以来,赵兴像一头饿狼一样盯着九州,盯着大宋生命线,发觉日本硫磺矿附近出现动乱现象,赵兴立刻以保护的名义在当地招募流浪武士,并宣布这些招募人员将以宋国军队的名义。由密州团练与广州团练联合雇用,进驻北九州“维持当地和平”。 也因这时代日本能拿出手与大宋贸易的货物并不多,硫磺矿藏是其中最大宗的贸易,日本宫廷有心无力,关东武士团鞭长莫及,赵兴愿意出钱出力保护矿产,人人都认为这位冤大头必须鼓励,再加上将动乱之源——流浪武士招募走。也是大宋一贯地政策手腕,所以赵兴这个宋人出手按宋朝惯例一出手,日本上下竭力相应,许多战胜的大名甚至出兵押送战败者前往长门,事后连船钱路费都不讨要。 与此同时。那些被压送去的人听说将加入“天朝上国”的军队战斗,反而要贿赂押运人员,让他们将自己的亲属也编入队列,一路上。他们不仅没逃亡的意思,反一个劲催着押运官赶路,以便尽快加入“天朝军队”。 这下子,赵兴招募的人手大大超编。倭人敬宋人如神,矿藏附近驻扎100人的队伍,周围大名已说话不敢大声,走路踮着脚尖,生恐被天朝人鄙视自己村。哪敢舞刀弄棒。等到赵兴以推广天朝“蓝田乡约”模式,在北九州组织大名联合议政会(简称“议会”),倡导“有争议协商解决”后,整个北九州驻扎10名名义上地大宋军队已经足够了,再多,就是耗费钱粮。 于是,赵兴干脆挑选部分精兵强将,将多余人手调往耽罗岛、高丽宋商聚居点开城。以及曷苏馆女真贸易区苏州(今大连)……如此一来。大宋第一外籍兵团算是实至名归了。倭国方面,不仅流浪武士抢着赶来加入。连正式武士也辞去主人,加入到这支大宋“海外藩胡部”。而随后涌来的高丽人、曷苏馆女真(熟女真)、契丹逃人,更是将加入这支军队的标准节节拔高。 这支军队之所以受周边藩国追捧,也是赵兴特别推出的入籍条件。广东有地方行政令,准许海外滞留宋商补税(丁口税)入籍,赵兴顺便将此规定延伸至“外籍兵团”,这支外籍兵团的士兵可以在服役满七年后,由广南经略司出证明,外籍军团出面补税,给予退役人员大宋臣民待遇,这消息传出,那些一心想“度种”地高丽人、倭人狂热了——曾经有个机会摆在我明前,让我能成为宋人,我,我错过了,我白痴呀?! 外籍军团的训练是严苛的,淘汰率非常高,但周边藩国人越艰难越狂热,他们在残酷的训练中,不惜受伤也要完成战术动作,而唐手与相扑,正是最通常地训练项目。 作为全冷兵器军队,在这时代它实际上相当于一个特种兵,唐代成这样的军队为“先登”、或者李世民的“剑士营”也算得上——那支剑士营是中国最后的剑士营。而宋朝应为都是募兵制,所以类似特种兵的编制。赵兴现在需要身手经得起考验的人,外籍军团是最合适的选择。 这个点钟正式午餐时间,一队队军士们正在排队领饭,源业平跑过来招呼,赵兴将自己的目地告诉后者,源业平稍一思考,答:“长门殿,我军专门训练唐手、格斗术,小团队搏杀术。在这方面要挑人才,我以为个个合适……但是,我大宋与人赌斗,若上场的都是外籍军士,我怕辽人,或者朝中大臣事后还要纠缠。不如,我们也挑几个纯正宋人,大人名下学生学唐手也学得不差,我们挑三个外籍军士,再挑三个纯正宋人,剩下的,凑足十个上场,该不会有问题!” 赵兴哈哈狂笑:“我准备让廓尔喀卫士上场,还有泰森,再挑几个高丽籍、日本籍武士上场,曷苏馆女真也挑一个……总之,上场的都要是精兵强将。也不非要限定是纯正宋人,因为这就是大宋的特色,‘海纳百川有容则大’的大宋。 我大宋肯任命以色列人入朝当官。肯任命阿拉伯商人当泉州市舶司主管,肯让倭人当县尉、当将军、士兵。所以我们发展的脚步强大而不可遏止。辽人想要嘲笑,让他嘲笑去吧,有本事,他也找齐这么多的蕃人助战——哼哼,不是我小看他,放眼整个亚洲,能找齐这么多外藩人为我大宋而战。除我大宋还有谁?” 帅范在一旁补充:“我只要胜利!我要这场胜利赢得干净利索,赢得毫无悬念,至于失败者地抱怨,我不关心!” 源业平嚅嗫:“朝堂上……” 源业平是日本人,格外担心身份问题。但他也只说了这三个字,见到赵兴不耐烦地神情,他连忙指点着排队的三名士兵,招呼道:“你你你。过来一下,还有……” 点齐人手,源业平介绍说:“这十名人手,都是军中唐手道、相扑高手,长门殿再去筛选一下……这位是高丽人。这位是曷苏馆女真,这几位是日本人……” 赵兴看到士兵手上地盘子,和颜悦色地问:“军中伙食如何?” 这话一问,几名高丽人倭人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帅范吓了一跳,以为谁克扣了军粮,故此士兵有冤情要诉,但他接下来听到的话,却让他大跌眼镜。只听那些士兵幽怨地痛哭失声:“每天都有鱼,不是鱼就是肉,大人居然如此对待我们…… 呜呜呜。我等就是现在为大人死了,也值啊!呜呜呜,大人,您不能对我们这样好,这让我们每天羞愧的都想切腹,思想压力太大,生怕训练不好给大人丢脸,对不起……呜呜呜!” 帅范大怒:“奶奶的。竟有这样的贱种。给他好吃的他不要……” 那些士兵满脸笑容,一叠声答应着:“嗨咦。嗨咦!大人,你骂得对,我们是贱种——你再骂一会儿,这会儿我们心里真受点!” 帅范彻底无语! 赵兴连忙拦住,解释:“无关鱼地事,你不知道,这是他们的民族习惯。倭人高丽人全国信佛,国中不杀生不吃兽肉的饮食习惯,已持续千年了。两国贵族可以吃肉,平民只能吃鱼肉,但倭国高丽虽四面临海,国中铁矿却贫乏,冶炼技术不高,造船的铁钉都需从宋国购买。因而,在这两国,用鱼来招待客人是拿客人当贵宾对待,让客人吃上肉是拿客人当贵族对待。我们军中伙食天天有肉,这让出身平民的他们很不适应,感觉不自在也是理所当然……” 解释完这些琐碎习俗,赵兴回身说明了他与辽人赌斗的约定,不等他发出战前动员,被挑选出来的十人已经咬牙切齿地回答:“唯死战而已!……大人放心,不胜,我们当切腹赔罪!” “好!”赵兴放心地下令:“子连,你留在这里,调教他们几天,我去安排韩资让的手术……” 韩资让地手术是小节,赵兴浑没放在心上。这位大人以患上高度血液感染,在这个时代几乎无药可救。赵兴虽然用手术取出铅弹,但韩资让依旧高烧不止…… 三天后,何鲁扫古挑选的人手到位了,但比赛却没能如期举行,因为南京道终于找见了道宗皇帝的行踪,可惜,他们得到的皇帝消息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道宗皇帝驾崩了。 辽国的道宗皇帝在位四十多年了,草原人这么大年纪,早该丧命了,所以他地死并没有引起过多的惊诧,这位荒诞皇帝在位期间,一直在四处打猎,契丹王朝的政务都是各大臣自觉自愿的履行职责,才将契丹地荒唐政治维持下去,如今这位皇帝在冬天出猎,死在了野外,辽人随后向各处发丧,南京道寻找皇帝的使者路上遇到了发丧使,顺便把道宗皇帝的死讯带回了南京道。 道宗皇帝病死于混同江畔,契丹大臣拥立的也是一位小皇帝、皇孙耶律延禧(太子耶律浚之子)继位。契丹国新皇登基,自然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爽快的同意由南京道出面道歉,而他们的要求,不出所料的是:宋国方面应开设更多地草场墟市。 十日后,谈判终结。辽国大惕隐何鲁扫古主持签署新地宋辽盟约,这份盟约虽然是由广南东路与辽国南京道商议的地方协议,但由于协议中多处涉及到国家层位的外交事宜,所以宋辽双方都把它当作一份国家协议,由于这份协议是在武清签署的,所以后人称之为“武清之盟”。 盟约规定,辽国方面停止支持西夏人,并约束自己的国民。禁止国民再度越境抢劫宋人。为了保证这一约定的遵守,辽国方面还答应了宋国一个附加条件,亦即:宋人有权审判在宋境抓获的辽国盗匪,同理,辽人也有权审判他们抓捕地宋国盗匪。 这条附则等同于现代地“司法合作协议”,如此一来,今后宋国不再对前来骚扰的辽国盗匪毫无办法,他们可以悬赏通缉。而辽国一旦抓获这些盗匪,也有责任将这些盗匪移交给宋国,由宋国给予盗匪应有地刑罚。 辽人之所以肯同意这条,是因为宋国向来有君子国的美誉,而宋国境内的刑罚太轻。一般也就是判抽人几板子(脊仗),那种板子在辽人看来,跟挠痒痒板差不多…… 辽人承诺不支持西夏后,便要求宋国开椎场。这座椎场位于黄河入海口。赵兴将其命名为“天津”。盟约规定这座港口是座自由港,港内不驻扎军队,治安由宋辽两国商人自发维持。原则上,椎场所收的赋税将一分为二,宋辽两国各自享有其中的一半。 由于有“司法合作协议”在前,这座新港所发出的法律公文,宋辽双方也顺理成章予以认可,而且两国都承诺。将全力协助新城市维持治安,抓捕盗贼。 按照双方协议地附则,新城市采取市场准入制,整座城市将容纳三百个商人入住,每两年一审核入住资格。宋国方面发放两百份入住许可证,准许两百个宋商进入天津市进行交易,而辽国方面发放一百份许可证,派遣一百名契丹大商人进入新城。 按照辽国的要求。这些许可证又被划分为几个细项。分为茶叶商人多少名、丝绸商人多少人,盐商多少名……顺带着。辽人要求添加数名火器、炸药商人,赵兴也点头同意了。 当然,作为交换,辽国方面必须派遣数名马商进入城市,双方还确定了战马与火药每月的交易量,以此力求公平。 以上所说的都是协议的附则,而协议地正文全是大而无当的空话。比如:双方在一起回顾了两国之间悠久的友谊,并认为和平共处才是国与国之间的基本原则,为此,辽国对自己在河道上袭击宋国贡使地行为致以了诚挚谦意,并同意对受损客商进行赔偿。 而赵兴对自己擅自越境追捕盗匪的行为,也表达了诚挚歉意……等等。为了防止今后不再发生此类事件,于是双方就两国之间的预防机制彼此交流了看法,签订了“武清盟约”,这是一次成功的大会,是一次胜利的大会…… 辽国在举丧,巧的是宋国也在举丧,所以作为带娱乐性质的相扑比赛就进行不下去。不过,事后也有人猜测,其实这场比赛已经在私下里举行过了,因为何鲁扫古签约的时候,脸色凄惨,而他选择地那些摔跤好手事后集体失踪。 而签约后不久,何鲁扫古交出了肇事的侄儿,却坚决不交还缴获的武器,他振振有词地说:“那些是战利品,按我们草原上的规矩,胜利者有权占有失败者的一切,包括失败者的老婆孩子,我的勇士们是在正面交战中击杀了那一百个人,为此他们付出了七百条人命,因此他们有权力占有那些武器!” 何鲁扫古如此一坚持,赵兴哦的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好!武清城也是我地战利品,这一城的百姓我也不想归还了,你拿去我一百杆枪,我就把这一城地百姓全部搬走——新天津城正缺人手,我就不客气了……哈哈哈,一百杆枪换上万人口,这买卖,大惕隐你还想来一次吗?” 赵兴这话一说,何鲁扫古脸色铁青,蒋之奇脸色绿绿,蒋之奇是忧心辽人拿了火枪,学会了仿制,但想到赵兴反复提醒火枪更新换代的速度太快,辽人手中的那批战利品已经淘汰货了,他才没有插嘴阻止。 这场谈判结束后,签约的消息传回京城,正好是小皇帝登基改元的日子,协议送到皇宫,赵佶看的直皱眉:“这蒋之奇……罢了,我就知道赵离人蛊惑人心的手段一流,这蒋之奇出去才多久,竟然对赵离人唯命是从,弄这么一份‘四不像协议’来糊弄朕,这是朕需要的吗?” 老好人曾布把那份协议反复研究了一遍,拱手道贺:“官家,大喜呀,我就知道赵离人的便宜不好占,这份协议简直占了辽人莫大的便宜,大喜呀?” 赵佶疑惑的反问:“你说是大喜,喜在何处?” 第三百五十章 都想来占便宜 第三百五十章 都想来占便宜 曾布指着盟约条款解释,说的语言里有很多新词,某些新词赵佶只在赵兴的信中见过,这令他深度怀疑曾布在鹦鹉学舌,他说:“陛下,过去我宋人入辽境刺探消息,形象太明显,辽人一眼可以看得出来,但有了那个墟市就不同了。宋人可以打着商人的幌子在辽国的地盘上公开活动,收买、刺探,颠覆……无所不用其极——此其一也。 其二:许可证制度。我就知道赵离人老是给人下套子,陛下,这‘许可证’是什么意思,我们许可他才能进入墟市,持证与辽人交易。且不说贩售‘许可证’可以给朝廷增加多少收入,只说这许可证又规定审核年限,若哪位宋商做的不满意,我们随时可以取消他的许可——如此一来,所有派往那个城市的宋商岂都捏在朝廷手心。 其三,辽国人想用战马换火药,换火枪……这其中做手脚并不难,我知道那火枪离了合适的火药,就是废材一根,而火药成分复杂,只要在配方中稍稍做做手脚,辽人的火药就远不如我们朝廷的军队。两军对垒岂是儿戏,只一点射程差距,就让辽人把军队命门送给我们。 臣此前,也曾细细研究过赵离人与蒋之奇的汇报,赵离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辽国虽然虚弱,但不做好万全准备,我们尚且吞不下这头骆驼。他还说,传闻女直人比契丹人更凶狠,万一我们干掉了辽国人,疲筋力竭,再遇到了女直人怎么办?……” 韩忠彦在一旁插嘴:“没错,辽人自澶渊之盟后。虽然年年骚扰不断,但总的说来,已不再大举南侵,银十万两对我们来说只是小菜,所以辽人并不可惧,多年以来,我们已经知道辽人大体是遵守盟约的,但女直人能不能遵守盟约。鬼才知道? 赵离人说得好:为了让那两条狗斗的久一点,我们该用火药等商品搬空辽国的金库,搬空他的牧马场。这些火药要做手脚,官府不好出面,交给民间。做过手脚的火药威力虽不如我朝军队,但契丹人拿去对付女真人,那是足够了。让他们撕咬去吧,我们不妨两边都卖点武器。谁弱卖给谁多一点。” 曾布微笑着摇晃着那份盟约:“赵离人说要借此撬开辽国一个口子。现在他已经用火药换回辽国一片土地,建立一座新城……谁知道还有什么,万一辽人把家底倒空了,或许,他们还会换给我们一些别地。” 赵佶通的一下站起来:“换别的!?——昔日太祖留下封桩库。原打算用钱换辽人的脑袋,赵离人若能用钱买回来燕云之地,他便是朕的良辅,朕一定厚厚封赏。” 稍停。赵佶意味深长的说:“祖宗之法,谁取得燕云之地,便是异姓也能封王,赵离人若能为朕取回燕云,朕不吝啬一个王爷。” 说来也奇怪,君臣光顾热烈地讨论金钱能否换来更多的东西,之前赵兴意图不明地兵压黄河两岸,又未经朝廷许可擅自与辽人交火的行为。却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它悄无声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连赵兴与辽人地火线交手,都仿佛是一群鸭子在河岸上叫两声,那么不足为奇。朝臣们只顾讨论新城市该用来干什么,没人愿意提新城市是怎么来的。 按说臣子不提,皇帝心中该有芥蒂,毕竟挑战皇权是历朝天子最忌讳的。但赵佶太好大喜功了。在正常的历史上,即使他到了四十多岁了。也依旧好大喜功。赵兴与辽人那场说不清胜负的战斗,让赵佶看到希望,一个战胜辽国的希望。此刻,他心中全想着超越先祖,恢复幽燕——全不顾对方的“大不敬”。 历史上,说赵佶昏庸也因如此,他执政期间宦官梁师成、李彦等伪造圣旨,御史告知他后,他不过一笑置之…… 话题转向了辽国方面的虚实。前线地曹煜、张敦礼,参与谈判并深入辽国的蒋之奇已陆续传回了他们的目击与耳闻。将门子弟谈及新式武器的巨大威力,令他们耳目一新,蒋之奇谈及武清知县何好古的主动投靠,令他们又看到了辽国人心地向背。曹张二人还做出了大胆的预测:赵兴赵大胆的经历证明,由石氏将门引入军中的火药,经过80多年地发展,已经演化成一种成熟的武器;同等数量的火枪兵,完全可以对抗相同数目的骑兵,甚至一倍骑兵…… 正是这种预测让赵佶看到了夺取幽燕的希望。 大宋什么多,人多钱多。 有钱可以多造枪,有人可以多拉兵。 训练一名熟练的弓箭手需要三到五年,而训练一名火枪手只需三个月,这种前景令赵佶兴奋不已。他转向曾布,和蔼的问:“曾卿,你同乡曾公亮曾编撰武经七书,其中也描述过火器,曾卿也担任过枢密使,不知是否了解火器。” 曾布嘿嘿一笑,答:“陛下,曾公亮乃泉州晋江人,臣为南丰人,我二人并不是同乡。而《武经七书》也不是一个人编撰的,故此,臣对火器不很了解。 不过,当初密州梨花枪入京地时候,臣曾观赏过,发现它与《武经七书》上记载的一种火器很相似,书中记载的那种火器名叫‘雷火鞭’,目前我禁军中也有少量装备,它与广南火器的区别在火药配方。 赵离人鼓捣出的火枪威力十倍于梨花枪,军器监曾经下令赵离人敬献新式火药,但赵离人拒不交纳,说此物乃民间商家的祖传密艺,我朝不与民争利,所以他不能催逼。此外,他还提到:火药配方交与朝廷,怕朝廷又写入书中令人观看,或者贩售给敌国。后来,果然有环庆私自贩售火器给西夏人的事,军器监再不敢索要了。 我听说,赵离人在广南专门置火器局在一座孤岛上,四周由水军密切看管,那里出产四种炸药,一种是开山修路用的泥土炸药,威力强大;另一种是做烟花爆竹用地;还有军中常用地毒火球火药。再就是广南火枪中用的颗粒状‘黑火药’。 就因为赵离人不愿交出火药配方。所以军中推行新式火枪不甚积极,后来军器监也曾密制过‘黑火药’,可惜威力总不如广南火药,或许这里真有祖传秘法——臣因那场争议才知道,这火枪威力虽大,没了匹配地火药,也就是一根烧火棍。” 曾布没有学过化学,他随口谈到黑火药。却并不知道化学上对“黑火药”的定名是非常严格的,即使硫、硝、木炭各组分完全一样,只要其中三者比例稍有不同,哪怕出来的东西依旧是黑色依旧能燃烧爆炸,但它已经不叫“黑火药”了。 科学是严谨的。譬如“生理盐水”,唯有含盐量在0.9%的盐水才能被称之为“生理盐水”,不是这个浓度的盐水,即使它除盐与水外不含其他物质。也不能称之为“生理盐水”。 再譬如:五水硫酸铜被称之为胆矾,呈蓝色;碱式硫酸铜也是硫酸铜结晶,但它特指由硫酸铜和氢氧化钙反应制得,颜色是绿色……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武经七书上记载的三种火药配方,都不是“黑火药”。而军器监仿制地火药,也不是黑火药。 赵佶沉默片刻,扭捏地说:“朕这就下诏:传赵兴入京奏对。各位爱卿。到时一定劝说赵卿以国事为重,最好把火药配方交给朝廷。” 群臣听了这话,一起皱眉——赵老虎的便宜不好占,迄今为止,辽国人、西夏人、大理人、交趾人巷战他便宜,有的人都把国家丢了。章惇最好,只是丢了官,狼狈出京。可性命还在。官家让我们开口。容易吗? 此时,身在黄河口的赵兴并不知道朝廷中有人算计他。他正在仔细观察朝堂大人所议论的“雷火鞭”。 这是一种鞭形兵器,形状类似十八般兵器中的钢鞭,不过这鞭中心有个洞,鞭柄处有一个放火捻的孔,使用的时候,用一根火绳点燃鞭柄处地药捻,药捻引燃鞭身内藏的火药,火药焰流喷出,发出巨大的声响,所以称之为“雷火鞭”。 “不知道往里头塞上我们的火药,会怎么样?”赵兴耍完一趟雷火鞭,若有所思的说。 “一定炸膛”,帅范毫不客气地回答:“这雷火鞭中塞的火药是军器监研究出的配方,成分里掺有铁砂子、砒霜、狼毒、黄蜡、巴豆、清油、沥青等等。它没有爆炸威力,所以内膛壁光不光滑无所谓,是否有沙眼孔洞完全没关系。 但咱们的火枪,因为使用地炸药不一样,加工精度要求很高,你现在往里头装我们的火药,铁定是会把这根雷火鞭变为‘铁烙锥’(《武经总要》对类似手榴弹状投掷炸弹的称呼,后来日本沿袭此一称呼称之为‘焙烙’)。” 赵兴掂着手中滚烫的雷火鞭,冲曹煜笑着说:“我手中也有一部《武经七书》,可惜我从没有看完。当初是嫌它整本书没有分段与标点,看起来眼晕,所以扫了几眼就扔到了一边。后来,这部新书重新加注标点与段落后,我又太忙,一直没时间静下心来查翻这本书。 好笑我当初寻找火器原型,首先想到的是西夏铜手铳,却不知道我宋军中也装备了这种类似铜手铳的火器……嗯哪,原来在密州的时候,我就纳闷,梨花枪上为什么要铸几个形同竹节的凸起,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军器监地人在不自觉的仿制雷火鞭做出的鞭节……” 这雷火鞭是捧日军与拱圣军带来的,宋辽会谈结束后,赵兴席卷着武清县的家当缓缓退向了黄河北岸。因为天寒地冻,黄河上已经结冰,赵兴便提前退回顺保寨,而由萧氏兄弟领着武清县百姓继续迁往黄河入海口。登岸后,赵兴又在顺保寨遇到了带领拱圣、捧日两支禁军抵达的曹煜。 曹煜纳闷的指点了一下雷火鞭,反问:“离人,这雷火鞭可是钢铁铸造。你说火药能让它炸膛,我不信,不如你装填上火药让我试试。这黑火药是什么东西,我又不是没见过,从小到大,我过新年的时候都是玩爆竹长大地,它能够炸裂这么厚地铁壁——试试,你给我试试。” 这根雷火鞭中间地枪口非常细。细地类似于现代的小口径步枪,它的外观仿造传统的兵器铁鞭——就是年画上门神尉迟恭手里拿的短鞭,长不过四十厘米,鞭身铸了几个骨节,粗大的鞭柄上有一个孔洞,是为火捻留的。 这根铁鞭没有配备通条,所以无法做到夯实火药,好在大宋火药地配方里原本有铁砂存在。所以这根雷火鞭,与其说是现代手枪的始祖,不如说是现代烟花的始祖。因为装入的是“火药”不是“炸药”,所以无所谓是否需要夯实填料。 刚才演示时,赵兴看到。雷火鞭的前主人是用一个类似鹤嘴兽的漏斗装置,往鞭里填满“宋代火药”,火药填装到枪口满溢为止,而后。那名禁军用手指在枪口按压火药……这也算是夯实火药吧。 药捻点着后,由于火药是从鞭身后部向枪口燃烧,积累的火药压力到了枪口喷射而出,被加热成铁汁的铁砂通过枪口喷射而出,同时发出雷鸣般地响声,被这种雷火鞭打中的人铁定会变成满脸麻子,但真要细究起来,受到的伤害却并不严重。如果遇到骑兵冲击,对冲击的“止动效果”也不如真正的火枪。 赵兴掂了掂雷火鞭,顺嘴问:“我地火药发射时,后座力不容小觑,做成直线模样,恐怕不容易握持——这也就是军器监火药威力小,才方便握在手里。 但我的火枪不一样。曹管军,我军中使用的不是火药是炸药。类别有三种。现在火枪采用最廉价的黑炸药,但这种炸药已经经过处理。枪管里最多装填一钱地料,如果将黑炸药装到枪口,我估计,人的力量是握不住鞭柄的。 除了黑炸药外,我在火炮里还使用了另一种发射药包……此战,我还没有使用上第四代炮弹,那炮弹里装填的爆炸药更加猛烈,你说要装填炸药试验一下…… 嗯,可以将鞭身半埋在地中,试验一下炸药的威力。不过,一次爆炸确实炸不毁这么厚的铁管壁,但金属跟人一样,也有自己的疲劳强度,反复多次使用后,铁定要从它的薄弱处断裂。曹管军,你真要试验吗。你确定?” 赵兴之所以如此郑重询问,是因为在禁军当中,雷火鞭属于这时代地高科技产品,唯有几个将领持有。这根雷火鞭的价值,比一套步人甲的造价还要高,而赵兴推测的试验结果是雷火鞭损坏,他担心曹煜事后没法交代,所以才反复寻求确认。 曹煜眼睛转向了赵兴的腰间,赵兴的腰上别着三支手铳,这种手铳是仿制西班牙燧发手枪的模型,不过装饰更为华丽。它秉承了宋代追求浮华的风格,红木枪身上雕刻了精致而华美地唐代飞天图,枪管则按照西洋风格铸刻上两名大天使。 燧发枪地点火处铸造了一个恶魔图像,恶魔张开的嘴刚好是燧轮引火池。枪柄是用白色象牙镶嵌,象牙上地雕刻充满了以色列的风格——按现代的话说,也就是非洲大草原的风格,粗犷、古朴,而又典雅华丽。 曹煜眨巴眨巴眼,流着口水说:“说实话,我昔日便以为这雷火鞭是了不得的武器,但我在南岸观看你们与契丹人大战,相比朱雀军手中的武器,这雷火鞭不值得一提。 你腰中的雷铳不贵吧?我看你的士兵每人都配有长短武器各一柄,士兵身上的手铳我不稀罕,我看中你腰上别的家伙,这玩意精致……我看你的仆人身上都挂着六七支,想必这玩意也不十分稀罕,你把身上的雷铳给我,我把我身上的雷火鞭给你,咱们彼此换换,如何?” 曹煜说这话的表情活像一个期盼得到大人奖赏的孩子,赵兴微微一笑。随手从身上解下两支手铳,顺便将通条与火药囊一并递给曹煜,嘴里解释:“其实雷铳(手铳)这东西没用,为将者,如果需要拿起这东西战斗,那他最先应该用这个东西冲自己脑袋开一枪——仗已经打到这份上,让敌人冲到了身边,作为将领是失败的。 拿去。我很好奇:拥有雷火鞭、铁烙锥、霹雳火球、梨花枪的捧日、拱圣两军,具体战斗力如何?……便用这两支手铳检验一下,也值了。” 曹煜带着拱圣与捧日两军逼上顺保寨地时候,他虽然没有想到解除赵兴的武装,但自忖大军在手的曹煜未尝不想着为自己争夺更多的话语权,所以这场比赛也牵扯双方力量的对比,话语权的争夺。 帅范斜眼迎看着曹煜,不怀好意的补充:“曹管军。我家赵大人一向有收藏战利品的癖好,他身上这三支枪可是各有来历,送给你那两支,其上地象牙手柄都是从占婆与大理王宫缴获的,那红木枪身是取下两国国王王座的扶手制成的。这玩意价值可不轻,曹大人须得好好珍惜。” 帅范在这里一冷言冷语,赵兴已在旁边指挥士兵填装火药。这次填装的是黑火药,士兵们在地上挖了个坑。将雷火鞭装入竹管中,半埋在地下,填涂充实后,开始点燃药捻。 轰隆一声响,大地似乎颤抖了一下,一块不明物体嗖的一声擦着赵兴耳边飞过,赵兴身后一名侍从轻轻哼了一声,伴随着他的哼声。这名侍从身上的铁甲发出叮地一声脆响,侍从身体晃了晃,而后好奇的摸摸身子,欣喜若狂的呼喊:“没事,我竟然活着,我没事,这,简直太离奇了。今日真是好运。” 硝烟散尽。赵兴等人望向雷火鞭埋放的地面,地面出现一个浅坑。那雷火鞭已经不存在了。 刚才击中侍从的是雷火鞭鞭身地一块残片,它几乎有三分之一鞭身那么大,但飞跃了十几米的空间后,估计一层纱都能挡住它——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竟然被黑火药炸毁了枪管?!”赵兴难以置信的望着爆炸后地浅坑,喃喃自语:“这,也未免太离谱了吧!” 帅范用“事后诸葛亮”的腔调说:“我早知道如此!刚才发射雷火鞭的时候,我发现鞭身冷热不匀,骨节粗大处温度较低,而管壁薄弱处,鞭身滚烫——我们军中的手雷不是也这样铸造的吗,通过铁壁厚度的不同,让爆炸造成更多的碎片——我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枪管连外壁都要光滑。” 赵兴看了一眼曹煜,曹煜得到提醒,连忙低头看了看手中刚从赵兴手里搜刮到的两支手铳,他摸了摸枪管上地雕像,心有余悸的问:“若有一日,这雷铳枪管炸膛了,是不是也如雷火鞭一样?” 赵兴漫不经心的点点头:“我知道此战过后,军器监会仿制广南火枪,这技术我可以给他们,但曹大人一定把今日所见告诉军器监的人。告诫他们:千万不要画蛇添足,枪管外面一定不要另加雕饰,尤其是篆刻什么东西,美则美矣,对手持的人最危险。” 曹煜捧着赵兴的两支火枪,活像捧着两块火炭,赵兴摇头一笑,轻声的补充:“不过,我这两支手铳你不用担心,黑火药的威力不大,只要枪管加工精细,铁质均匀,没有沙眼,膛壁光滑,这枪管还炸不了。” 曹煜眼珠转了转,试探地问:“我府内有家将三百……听赵兄这么一说,恐怕军器监做出来地雷铳不能尽如人意,不知在下可否从赵兄那里买三百支手铳,以装备庄丁家将?” 帅范斜着眼睛插嘴:“火药这么大威力的东西,维护起来很麻烦,非受过专业训练不可,这也是我们不怕辽兵缴获地原因。 火药容易受潮,存放起来需要格外当心。火药一旦板结,要重新粉碎可以小心,但粉碎有技巧,弄不好就成了自杀,我家大人就是卖给你火枪,你那些家丁、家将不受训练,恐怕也玩不转。” 重新见面后,赵兴与帅范一直用“管军”的头衔称呼曹煜,这是一种官场称谓,意味着这段时间来,赵兴与曹煜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拉近,反而渐其疏远。 而帅范称呼赵兴为“我家大人”,这实际上是一种汉唐称呼,帅范在这里自居为赵兴的属臣。 这种称呼是不符合宋代体制的,曹煜每听到一次这种称呼,都要微微皱一下眉头。但他转念一想,帅范以一个白身追随赵兴辗转扬州环庆,最后又奔赴岭南荒蛮之地,虽然帅范现在已经取得了协助攻灭大理的功劳,官职上已经升任到了五品知州,但此人一直处于赵兴阴影下,也难怪他以赵兴的家臣自居。 回想起来,“帅”这个姓氏以前在中原是不存在的,帅范的出现很突兀,此人的出生笼罩在一团迷雾当中,若不是他跟苏轼相识,并由苏轼介绍给赵兴,也许帅范此生都要在市井度过。 宋代虽然不是门阀社会,但在这个宗法社会里,家族的支持对个人发展很重要,帅范则是一个例外,此人就像无根之萍一样,身后没有任何宗族的支持,他的成功在宋代也是个特例,也难怪他口口声声以赵兴的属臣自居。 而赵兴此人,现在看来,似乎类似于股市上最兴旺的权威增涨股,新皇赵佶在潜坻的时候,他的封地是由赵兴照料与经营的,两人关系不是一般的密切,几乎每个月都有书信来往。新皇登基,赵兴又很突兀的出现在黄河口,带领大军隐隐威逼汴梁。与此同时,新皇借助赵兴的兵势,干掉了反对自己登基的强势宰相章惇,随后赵兴莫名其妙的跟辽国人打了一仗,这场战争,在曹煜看来,似乎掩饰的目的非常浓厚,他确信赵兴找辽国人的茬,是想掩饰自己威胁帝京的本意。 功莫大于拥立,赵兴的所作所为,在朝堂大臣看来,他是在与新皇遥相呼应,这样一位能臣,又属于小皇帝的亲信,而现在的左相曾布右相韩忠彦已经年纪大了,今后的时代,想不属于赵兴都难。 这样一支权力发展股,别说帅范了,连曹煜也有心讨好,便是蒋之奇,在谈判期间虽然很不满赵兴的跋扈与专断,但这位御史头领还是忍下去了这口气…… 连一向以找茬为职业的蒋之奇都如此乖顺,曹煜完全理解帅范的卖身投靠,他眼睛眨了眨,忽然间泛起一个念头,望了望身边的张敦礼,讪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手铳——曹煜将之称为“雷铳”:“赵大人,赵兄,听说你有四个孩子,一个女儿。 想如今,大人怎么说也走上了统兵之途,不知是否有意往簪缨世家上发展,我曹氏……外加张氏,愿意与赵大人联姻,赵兄不拘哪个孩子,不拘男女,可愿与我将门结亲?” 第三百五十一章 墙里开花墙外香 第三百五十一章 墙里开花墙外香 曹煜嘴上说的是不管哪个孩子做女婿都行,可继续说下去,终究还是露出了本来面目:“我听说赵大人的嫡子赵风为人老诚,不如我把女儿嫁给你,如何?” 曹煜是驸马,将门世家是大宋的专业驸马,而大宋文臣是很少去当驸马的,那位著名的小王驸马王诜其实也是将门子弟,先祖王全斌乃赵宋开国勋臣。 宋皇室屡屡与将门通婚,那些将门驸马与文臣的驸马不一样,文臣当了驸马,一辈子只能做个散官,而武将当驸马才有了“皇宫守门人”的资格,专门统御皇宫羽林军,官名称之为“驸马都尉”。 曹煜的女儿是公主生下来的,赵兴的孩子如果娶了曹煜的女儿,等于一步就跨入了皇亲国戚的行列,也与将门达成了通婚之桥。 赵兴稍稍沉默,拒绝得很干脆,甚至有点很不客气:“嘿嘿嘿,我向来以为:做男人最失败的事情,就是做了驸马。曹兄休怪,我这里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只是一提‘驸马’这个词,让我想到了王诜,想到了秦汉唐历代驸马,如今,青史中有名有姓者有几人? 但他们都是一世精英,当世俊杰啊。想想也可以理解,皇家看中的人物,能是平凡人物吗?当年看到王诜时,我就常常想,古往今来,那些驸马如果不做驸马,又会怎么样?凭他们的才学,难道不能在历史上留下浓浓一笔吗? 可惜他们做了驸马,甚至连历代史书都不屑记录他们,或在记录帝姬(宋代对公主的称呼)大婚时,顺带写上他们一笔。 人生得意事不过有三——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小别胜新婚。以我贫乏的想象力。想象不出有比‘做驸马进洞房’更倒霉的事情。这人生三大美景,顿时因为娶了帝姬,就失去其中之一,且今后连风花雪月都不能——身为一个男人,这还不叫失败,怎算失败? 曹兄也是驸马,张兄也是,但我认为曹兄能出京做到大名府兵马钤辖。已经算难得了。若非你出身曹氏将门,若非前任大名府留守高公猝卒,若非我突然与辽兵交手……若非这诸般巧合凑齐,恐怕你也得不到这个位置。 至于在下,在下此生以文臣自居,虽然也谋划过几场战事,但平心而论,我只适合做谋主。具体的战事还是帅梅州他们干的。而我本身还不打算位列簪缨世家,更不打算侧身皇亲。目前来说,我与簪缨世家关系良好,其中张氏三杰——张田、张立、张诚都与我有密切交往,但我不打算更进一步。我们何不把这种友谊保留下来,彼此相敬如宾,相待如友。” 赵兴这话是拒绝了曹煜地联姻要求,然而。这话却非常符合这个时代。 宋代是个崇文抑武的时代,文官们十分鄙视武官,以狄青立下的灭国功劳,尚且让文臣迫害死。赵兴进士及第出身,不愿以武将自诩,也是文官基本的心态。 像他这样的文官还有与他并列“元祐二将”的章楶,他一生都在与西夏人战斗,军事上的成就远大于其他方面。光是”深垒浅攻“的战略就给他赢得”大宋第一战略家“称号,但他平生最自鸣得意地成却是那首柳花词,听到人称其为“柳花先生”,便笑的见牙不见眉。 章楶一生仅以柳花词出名,此后他公务缠身,没有心思吟诗弄月,更没有佳作现世。在这方面,与章楶并称为“北章南赵”的赵兴名气显然要响亮一些。他以“人生若只如初见”赢得“赵初见”的绰号。又因“送别诗”赢得“赵送别”、“赵长亭”的称号。现如今,在文人初次相遇的宴会上若不高唱“人生若只如初见”。在送别的宴会上若不唱“送别歌”,读书人都觉得你这人很没有品味。 这样一位以诗名自称,侧身苏门弟子,还是公认的词曲大家地赵兴,若肯轻易同意身入将门,曹煜与张敦礼反而不信了。 稍停,曹煜退而求其次:“你那嫡庶子赵海怎么样?我听说他还没娶亲,不如我们两家定下这份亲事,如何?” 赵兴有口没心的哈哈笑,随口招呼从人,把话题岔了过去:“儿郎们,赶紧收拾,贼来了,把东西看紧点!” 曹煜抬头一望,发现稍远处,蒋之奇正领着王师儒,摇摇摆摆的向这里走。他再一回头,赵兴手下的士兵已开始忙乱地收拾现场,把该隐藏的东西隐藏起来,收拾到雷火鞭时,赵兴微微摇头,士兵一愣,马上明白过来,唯独留下雷火鞭在地上,其余地则干干净净。 宋人没有保密意识,也许是听到这里的爆炸声,误当作庆贺的爆竹,王师儒一好奇,蒋之奇便领着他来看热闹。 见到王师儒走近,帅范不露神色的走向前几步,横过身子,隐蔽地挡住整理爆炸点的士兵,曹煜与张敦礼赶紧背后身去,将赵兴给的手铳掖在腰中,赵兴反示意他们拿出来,虚情假意地教他们怎么填装火药,安装弹丸。 一时之间,场面冷清下来。 王师儒是作为“辽国遣送使”踏上大宋朝土地的,这个“遣送”与现代意义不同,它是古代礼仪“有来有往”的具体体现。大宋派来使节,事后辽国方面派遣送使一路护送,并至宋朝庭问候。它的任务是还包括向宋朝庭递交双方签署的协议,以获得宋朝廷的背书、送达岁贡地回执等等。 王师儒一路东张西望,走到赵兴面前,抱拳行了个礼,态度恭顺了许多,口称:“我才听说,原来赵大人是苏学士门下弟子,久仰久仰。大苏学士最近好吗?” 据说。辽人也曾用这样的相同问题询问过苏辙,令苏辙颇为郁闷的写道:何事纷纷问大苏? 当时,许多辽人听到苏学士出使辽国,都以为是苏轼来了,他们热情的慕名而来,但听到苏辙不是苏学士,只是苏学士的弟弟,他们立刻翻脸。转身不顾而去,让苏辙郁闷的吐血。 这是苏轼的时代,辽人问这话语气恭敬,幸好他问地是赵兴,赵兴从不以为自己在作诗方面能与宋人比肩,而他最自豪地就是身为苏轼门下走狗,所以他拱手回答:“家师甚安,多谢王大人挂念!” 王师儒马上问了一个令在场地宋人都颇为尴尬地问题:“我听说苏学士目前还是宋国罪臣。正在岭南苦地,我辽人久不闻苏学士新诗夷,有传闻学士受朝廷陷害,已死在岭南,令我辽人扼腕。赵大人,学士安否?” 王师儒满脸饥渴的神情,在场地宋官无言以对。 毕竟,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大诗人竟以诗获罪。被当作国家罪犯,整个大宋都在后面羞愧。 此时,正是建中靖国元年正月。遇赦北返的苏轼在潘大临陪伴下来到京口,与表弟程之元会晤,三人相与登妙高台,游览金山寺。寺里,那幅李公麟所画的东坡画像还在——那是寺里地住持冒着极大的危险保存下来的,苏轼看着自己的这幅坐像。心里百感交集。 画是十年前的画,画中的苏轼是十年前意气风发的苏轼,那是西园雅集集会时,画家李公麟留下的苏轼形象。 这是一幅苏轼非常满意地作品,地点是在驸马都尉王诜王晋卿的西园,当时,全北宋最杰出的文学家艺术家几乎都来了。 苏轼就坐在这座王家花园的一块石头上,头上戴着他标志性的“子瞻帽”。手里拿着弯曲地竹杖。穿着宽大的道袍,神情严肃地望着花园的尽头。他的眼睛细长而又明亮。还是那样纯粹没有遮拦,眼睛上面地双眉细而挑,直插鬓际,使一张脸显得方正均匀。 他有着一个规整的嘴,上下嘴唇均匀,修整得体精致的髭须显得细而略长。 画中,苏轼的表情严肃,他的右手自然而然的下垂,放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 十年之后,苏轼死里逃生、万里北还,再见到这幅画时,禁不住悲从中来,想到他在黄州的四十五岁到五十岁地五年,想到他在惠州的五十九岁到六十二岁的三年,想到他名义上在儋州贬谪的六十三岁到六十六岁的四年! 他用颤抖的手,在画像的旁边留下了以下的话:“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此时新年,辽国新皇任命乌古部节度使陈家奴为南院大王,南院宣徽使、汉人行宫都部署萧常哥随后出使宋国,向宋国告哀,并宣告辽国新皇登基……这位使者刚刚上路,正在向顺保寨赶去。 历史稍稍有变化地是,陪同苏轼北返地人群中,除了苏轼在海南教导的一群弟子外,增加了一群广东学生,还有潘大临这位宋朝狂热“追星族”地存在。而潘大临出现在苏轼身边,也有了新身份,这位昔日酒店老板现在头上多了个官衔:广南东路客司使。这官职相当于现代“省委接待办主任”。 身处顺保寨的赵兴不知道潘大临未经赵兴同意便随同苏轼北返,他眺望南方,悠然神往的回答:“啊,值得欣慰的是:文字狱时代过去了。我老师在广东写的诗词也可以刊发了。这些诗词,当初曾在倭国高丽引起大轰动,但在中原反而不得予闻……且等我回去,定将老师的诗作刊发天下。” 王师儒理了理衣襟,作出正冠的动作——这是古人的礼节,表示自己的崇敬。 赵兴马上注意到王师儒的衣襟是左衽的,他微微皱了皱眉头,王师儒很快发现了赵兴的关注,尴尬的一笑,转移话题说:“吾国学子每常听苏公大作,最佩服的还是那首‘大江去,浪淘,千古风流人物’……做出这样的千古绝唱,数风流人物。唯坡仙而已。 我常听说贵国大臣攻击苏公喜好奇淫技巧,我每每不信。但今日见了广东官军,果不信然。连你这个苏门弟子都好摆弄奇技淫巧,想必坡公的造诣更加深厚。 我大辽也常传说广南是妖魔之地,服饰妖,行为妖,说话腔调妖,现在看来。连使用的武器也仿如妖魔临世——刚才你们就在玩火药吧?我原先听说这武器是禁军用来表演地,没想到它威力如此骇人,有此神器后,宋军装神弄鬼的功夫大涨。” 王师儒说“宋军装神弄鬼的功夫大涨”,实际上,他隐含的意思是:宋军保密功夫做的够足,一直忽悠辽国人说火药仅仅用于戏剧表演,为此保密了80余年。没想到它仆一亮相,就克制了辽人引以自傲的骑兵。 赵兴没有解释他的火器与朝廷火器的区别,他表情很谦逊,很老实地回答:“王大人客套了,本官自从领兵以来。百战百胜,唯独在辽国打了一个平手,说起来是本官能力不足,当不起王大人的夸奖。” 赵兴这话貌似谦逊到了极致。但骨子里也是骄傲到了极致。 王师儒嘲笑苏轼喜欢摆弄秧马、龙骨水车、显影液等等“奇技淫巧”,嘲笑宋军装神弄鬼隐藏火器威力。赵兴则“谦逊”的表示:自己自从领兵上阵以来,所向无敌,与他交手过的人不是灭国,就是被他折腾的叫苦连天,但他在黄河岸上“偶然”遭到了辽国正规军的“国家抢劫”,“仓促”之下草草应战…… 然而,在这种难以想象的险境下。赵兴却以一支建制不完整的军队,外加几名家丁家将,挡住了辽国数量超出一倍地骑兵,在整个战斗中,他先是展示了阵地战手法,而后又展现了野战、反击战,攻城战。 他所谓的打个平手,是反过来打劫了辽国一个县城。并把这一个县城的百姓都迁往黄河入海口。 这样的战争。对方认为是个平手之战! 这话听的王师儒直想吐,他冷汗淋漓。带着难以置信地目光,似乎无法想象赵兴的无耻,颤颤巍巍的问:“赵大人,以三千散兵游勇,抵御我信安军、崇义军、广顺军三军精锐,相持不下——还以为这是不胜不负,那么,大人想象中的胜利是什么?” 蒋之奇觉得很得意,曹煜张敦礼偷笑。帅范笑得很恶心。蒋之奇看到赵兴调转头,一副“我不告诉你”地模样,他强拉着王师儒岔开话题:“王大人,我初来辽国时,原想不到辽国也有‘师儒’之人,只是辽国的经义解释与我大宋不同…… 王大人,我们再讨论一下,你刚才说‘广东妖’,广东之妖,莫过于提倡‘学以致用,知行合一’,我以为,圣人之学包罗万象,广东虽然有胡乱解释圣人之学的嫌疑,但有一句话我深以为然——文明的力量在于创造,唯有不断创新才能体现文明进步,否则,就是野蛮与蒙昧。王大人,你以为这个说法如何?” 蒋之奇这个说法实际上在鄙视辽国,因为赵兴在冬至日的三篇讲话中,其中一篇隐隐约约提到:草原游牧民族以破坏与抢劫为主,他们以为“破坏与抢劫”就是文明,而他们的知识总是一代传一代,就像是飞禽走兽那样,将知识“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一代,只有退化没有进化。 赵兴在冬至日“释菜先师”演讲中,对于“破坏者”以及亦步亦规的“学习者”给予了极大的鄙视,他认为草原落后民族进入中原,就是一群蝗虫,他们是来学习地,学习中原文明的文化。然而,在他们没有学会“创造”之前,他们禁止别人“创造”,并把这个当作传统,谁胆敢进行创造,就是触犯了他们的大忌,他们会聚集起来谩骂对方说“违反传统”——当然,在这里他们采用省略大法,真正想说的是“违反了草原民族一贯破坏不建设的传统”,简称“违反传统”。 他们不允许任何革新与改造——这就是赵兴所说的“自己要当禽兽,还不允许别人不做禽兽”。 赵兴的新儒学观念在大宋提出的时候,曾引起轩然大波。最初,读书人对广南“指射之地”兴起地学术不屑一顾,但朝廷大臣对这片“国家财赋根本”是极度重视地,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态度。章惇在任期间,极力压制反对意见,淡化广南学术地影响,借助新党排斥异己的残酷手段,当时,整个大宋境内无人敢跳出来攻击。 然而,任谁都没有想到这种学术的强大生命力。大宋刚好处于商业文明的十字路口,在这个时候。与商业文明配套的理论却一片空白。赵兴的新理论披着儒学的壳,谈得是文人最感兴趣地“立身立德立言”,并很具体的讲出了做法——这恰好填补了商业理论的空白。 随着广南商贸的发展,这一理论迅速传播至全国各地。不过,目前似乎有点“墙里开花墙外香”的兆头,对苏轼最崇拜的高丽与倭国获得这一理论如获珍宝,奉行不误。而大宋内部的文人学子则根据自己个人喜好,暗自对赵兴的主张做出评价——有辱骂者。也有立即身体力行,开始通过耕读、经商“立身”。 但这套理论中,无论何人,都对赵兴辱骂夷狄地言论深表赞同,一副“我心戚戚焉”的感觉。 宋代是讲究传承的。宋代在军事上薄弱,武力上比不过拥有百万战马的辽国,连弱小的西夏都来欺负大宋。因此宋王朝为了证明自己地正朔,格外推崇正统。现代的三国演义中。视弱小的刘备为正义象征的概念就是在宋朝形成地——刘备是汉室正统,他虽然弱小,仿佛与宋代的军事窘迫相似,但他代表华夏的正统,所以汉人推崇他。 夫子曾曰:“夷狄之入华夏,则华夏之,华夏之入夷狄,则夷狄之。”王师儒就是一个深入夷狄的华夏。按照圣人的说法,他也是一个左衽的夷狄,这样的人物谈论儒学,那是对儒学的侮辱。蒋之奇说辽人对儒学地解释不同,又说“唯有创造才能体现文明”,实际上是赞同了赵兴对辽国儒学的否定。 蒋之奇这厮不愧是个“专业言论攻击者”,他拐弯抹角一通谩骂,王师儒身为辽国学问大家。竟然全无察觉其中的语言陷阱。他生气的反驳:“宋国出的《五经新义》。我辽国都已经搜集到了,细究起来。其中的观点与我辽国没什么不同。 在下以为,我辽国唯独没有王安石,也不会把苏学士贬往岭南,除此之外,你宋国有的学术,我大辽也都有相似之处,只广东儒学……嘿嘿,有苏学士在,有刘挚相公参谋,还有刘安世、范祖禹勘定……这些昔日贤者埋头学问,创造出广南‘新儒学术’,譬如司马相公当日做《资治通鉴》,我大辽倒不便评价。 嗯,我听说《资治通鉴》查禁了,唯独没想到,宋国竟然也对广东儒学另有看法,不知蒋大人能否与我说说新意?” 王师儒说广南新儒是那些贬谪贤者创造,只字不提赵兴。这点赵兴倒不计较,他名气不如那些贬谪高官显赫,远不到开宗立派创新学术的地步,自然很满意能躲在前辈大贤地阴影下乘凉。所以他听了不仅不解释,反而一阵欣慰。 但他没想到,反而是王师儒对广南新儒一副推崇地神态,本国同胞蒋之奇则语含讥讽。 王师儒这段话是采用儒生那种吞吞吐吐,含而不露的说话方式解说地,这种说话方式在当时称之为“文雅”,实际上,这话要用现代语言解释,其中隐含着几个对宋朝庭隐隐的不服与指责。 王师儒的反击主要在几点上,第一是指责王安石,他认为辽国没有这样打着改革的旗号,实际上却利用改革作为名义排斥异己,以攫取最大权力的祸国之臣;其二,他自认辽国再不济,也不会将一位卓有才华的人贬谪到一块必死之地,心怀恶毒的等待该人的死讯。 最后,他点出了广东新学背后那些前辈大臣们,隐隐指出,以蒋之奇的名望,尚没有资格臧否那些前辈名臣的行为。 而他这番话另一层意思也是暗示蒋之奇:广南有今日的兴盛,是因为那些前辈贤能都汇聚在一地,是他们的才华造就了广南,原本这些人的才能都是丞相之才,现在这些人合力治理广东一地,其中所呈现的能量可想而知。因此,南京道败于广南之手,不是自己无能,实在是敌人过于强大。 与之相对的是,宋朝庭将这样的治国之才贬往南方,使他们一个个横死在岭南荒蛮之地,这说明大宋朝依旧不值得辽国君臣正眼看待,说明大宋读书人所秉承的儒学原则不见得正确,反而在广南一地新兴起的那种儒学有一定看头。 王师儒处身辽国,未免沾染上辽人崇拜强者,屈服于强者的心态。广东南路以一路之力,在一场遭遇战中与南京道打了个平手,所以辽国人是不容贬低广东南路的,因为广东南路越是强悍,南京道败的越有面子。 正是出于这种心理,王师儒竭力推崇广东南路的学问,认为正是这些前代大贤都贬谪到了广东南路,使得广南的实力膨胀,并以自己的人文荟萃抗衡辽国南京道。而南京道以一路之力,对抗隐藏在广东南路的背后的那些前任丞相、宰辅,外加一个才华横世的苏学士,竟然能打个平手,这说明,南京道实力并不弱,败得也不冤。 出于自己的立场,王师儒也不愿大宋君臣醒悟,所以他并不希望大宋在全国推行广南的理政策略,所以他对广南的夸奖含而不露,偏重点在于讽刺大宋君臣的昏聩,言语之中,只是轻轻点出苏轼等人的身份,对蒋之奇稍加讽刺而已。 蒋之奇听懂了,在擅长语言斗争的蒋之奇面前,王师儒那套学自草原的政坛斗争术,在蒋之奇面前是小儿科,他哈哈一笑,反击犀利:“广东新学认为,人也分三六九种,其中‘人上人’是创造者,他们因创造而居于人上,而其他人只是学习者,他们主管复述与记录。还有一种被称之为‘祸害’,‘人形病毒’。 王大人不知广东新学的究竟,不如本官来给你讲解一下……” 这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王师儒隐约有抬高广东学问的企图,蒋之奇就让他知道这学问中对胡人的鄙视……这两人的争执正中赵兴下怀,他全无劝阻,使劲怂恿蒋之奇寻找专业辩论场所。结果,蒋之奇立刻拖着王师儒离开了武器试验场,两人一路走,一路神色激动,风中还隐隐传来两人争论的声音。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宋第一参谋会 第三百五十二章 大宋第一参谋会 文人在一起谈的话酸溜溜,全是一千多年前记录下来的古代语言,这些古代语言宋代称为“经义”,一般人听不懂。蒋之奇王师儒这两人一走,曹煜与张敦礼大大松了口气。他们才松完气,突听到赵兴响亮的叹气声——原来这位进士也不习惯这种酸溜溜的谈话呀! 曹煜一挑大拇指,赞叹说:“小赵,你人不错。我原本以为,苏学士的弟子,遇到这样的酸儒,一定咿咿呀呀说个不停,没想到……你这人对我胃口。” 其实曹煜比赵兴大不了几岁,曹煜虽然身为簪缨世家的魁首,众将门当中的领头羊,但他的官品要比赵兴低,他称呼赵兴为“小赵”,从官场礼节来说是不合适的,但这种称呼,说明将门已经正式接纳了赵兴,并将他视为同类,所以才会不以官品大小来称呼。 赵兴听了这夸奖的话还没有表态,帅范那里抄着手,冷冷淡淡的插嘴:“对古文的解释正确与否,与军队的战力提高并无益处,与地方财政的收入并无增益……我家大人才不会干那无聊的事,他提出‘新儒学’只是引导广南东路发展商贸,其后便抛之脑后任人评说。 有那辩论的功夫,不如做点实事,喝杯清茶。人生短暂,若将精力耗在与酸儒辩论上,我广南何至于有今天。” 说罢,帅范抄着手,板起脸来问赵兴:“大人,推演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可否现在开始?” 经帅范这一打岔,赵兴为拉近距离而准备的亲热话也说不出口了,他眼珠转了转。回身招呼曹煜与张敦礼:“两位驸马,我军中参谋准备了一些东西,打算重新研讨辽人的实力,二位既在,不如同去。” 辽国的实力究竟如何,赵兴在武清打的究竟怎样,这也是两位簪缨世家子弟最想知道的。 蒋之奇是个文人,随军参战的他。写回来地战报虽然花团锦绣,极尽渲染之能事,但两位将门子弟却从里面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这种信息茫然也让刚登位的小皇帝有点手足无措,现在,赵兴的邀请来的太及时了,曹、张二位相互看了一眼,齐声回答:“我等正想聆听一番。有劳了!” 帅范不情愿的望了两位将军一眼,赵兴不引人注意的轻轻点了点头,帅范只好冷着脸,引着大家走进了赵兴借寓的屋子。 赵兴借寓的屋子原本是顺保寨嫡长子居住地屋子,顺保寨寨主为了逢迎赵兴这位当朝太尉。特地腾出了自己长子的屋子安置赵兴,而赵兴毫不客气的霸占了这座大堂屋,几天来,这里戒备森严。曹、张二位也是第一次进入,一进大厅,他们便被厅里的场面震撼住了。 这座堂屋是一座小二楼居室,此刻,一楼大厅已经腾空,放了一张巨大的桌子,桌上是一幅山川河流图,这幅河流图用泥土沙石堆出整个河北的山川地形。其中,武清县,安次县都在其上,还有辽国南京道上的西京府…… 这张图很大,填满了一楼整个空间,仅仅在桌子与墙壁那可怜的缝隙当中,立了一些手持长竹竿地幕僚,这些幕僚有的形象怪异。似乎是一赐乐业人、波斯人。只有甚少的几名童子属于宋人。 一楼空间不够,帅范带着大家直接上了二楼。在二楼走廊扶梯处,他们居高临下,俯视摆在一楼大厅的地图,张敦礼隐约记得这地图的形象,顺嘴问:“这张图有点沈括地风格,我记得他曾用木头雕出山川河流的情况,制作成‘木辇图’,怎么,你这幅地图改用沙石了?” “这是黄河北岸的地形图,我称之为‘沙盘图’,诸位看看,可有什么错漏?”赵兴边说,边观察着一楼大堂里的沙盘。 曹煜一咧嘴:“黄河以北唯有你们去过,我说不上什么究竟。” 帅范从从人手里接过一根长木杆,伸出楼梯,指点着一楼地图上地几个细微之处,随口说:“大多数地形我已经查看过了,只这几处,河道的宽窄比例,山川的高度比例略有差别……可大致地形出来了,这点差别或可忽略不计。” 赵兴一摆手:“那么先讨论一下规则吧。” 听到“规则”这个词,曹煜与张敦礼彼此对视了一眼。此前,他们两人隐隐约约听到部分广东新学的内容,其中就强调了规则的确立,以及对规则维护。据说,赵兴说过:做任何一件事前,先要立下一个大纲,确立一个规则,然后按照规则与计划逐步推行,这才能够保证目的的实现。 这几年,随着赵兴在南方神话般的胜利,东京汴梁地人虽然对广东新学多有自己的看法,但赵兴推崇“智学”的名声却不胫而走,大家都隐隐约约听说,赵兴掌握了一门称之为智慧巅峰之学的“帝王之术与治政之术”——这份传说随着章楶卷走赵兴的《经世济民书》,而逐渐变的更加清晰。 文人都有喜好八卦的习惯,章楶越是对那几部书视若珍宝,并对赵兴著作这套书卷的消息严密封锁,大家越耐不住好奇心。大多数宋人并没有保密意识地,故此章楶所说地“严密封锁”,只是不在公开场合谈论而已,但他对自己的幕僚却从不隐瞒,几个亲近地幕僚有幸翻过那本书,据说都对那套书佩服有加,认为书中所说的开启了自己的思路。 宋人还有抄书的习惯,几位幕僚翻阅完赵兴那本书,立刻回家默写下来,并视若珍宝传至子孙,用来教导族中子弟,并特别说明黄州程氏因此书而崛起。他们如此一说,其亲朋好友继续将书的内容转录下来……于是,大宋政坛便悄悄流传着一个隐秘话题——赵离人那厮算无遗策。百战不殆,是因为那本书的原因,传说中这厮学会了帝王之术,擅于经营势力,擅于利用天地之威,擅于利用人心…… 以往的这类传说,将门子弟经常听闻,张敦礼曾经向族兄张用私下询问过。但张用与赵兴共事的时候,赵兴这套书并没有出现。 广西转运使张田得胜回京后,也受到同样的盘诘,从张田嘴中他们获悉,确实存在这本书,不过书中的内容都是一些理财手段,这些理财手段很能够启发人地智力,然而。张田在广西的时候,地方的民政并不由他经手,所以他对这本书没有上心。 张田的回答并不能让将门子弟安心,在他们看来,张田这厮可能跟章楶一样。自己获得了这本书的真迹,但因为书中的知识过于恐怖,所以张田隐秘不说,特地留着教导自己的孩子。 在这种情况下。赵兴偶然提到的几个新鲜地词,立刻让曹、张二位竖起了耳朵——接下来,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帅范眼花缭乱地向他们展示一整套、完整的处理军事问题的方法论,也就是传说中的“纸上谈兵”方法…… 曹、张二位并不知道,他们当时看到的是“大宋第一(场)参谋会议”,此后,在曹张二人的竭力推行下,参谋制逐渐在禁军中推行。并由此推广至全军。后人因此也把当时参与会议的四人称之为“参谋四祖”。 “让我们先约定,骑兵的速度十倍于步兵,对此,大人有没有异议?”帅范询问。 “不好吧——骑兵虽然短途冲刺地速度十倍于步兵,但牵扯到补给问题,牵扯到长途奔袭后的马力问题……我认为把你这个数据打个对折最好:设定骑兵速度五倍于步兵,这个标准方才合理。”赵兴回答。 “如此,那么步兵每移动一格。骑兵移动五格。这个约定应该没问题了吧?”帅范挥手命令身边的一名一赐乐业书记官记下这个规则。 听到“移动格数”,两位将门子弟这才发现。他们脚下的那份硕大沙盘上打满了格子,并用天干地支标出沙盘的经纬线。 “我们约定,火枪兵地命中率为三成,这个数据符合实战效果,至于火枪的损毁率,这个且不提了。” “可以!”赵兴答应。身边的书记官听到这回答,立刻奋笔记录下来。 “根据现场检验,中了火枪的人,有三成失去了冲锋地能力,而中三枪者,基本上完全丧失了冲锋能力。另一组对比数据认为,中弓箭者,身中一箭,不足令士兵失去冲锋能力,身中二十箭者,依然有一成的伤者有冲锋欲望,这个数据也应该没问题”,帅范继续进行着设定。 赵兴一摆手:“大炮的效果暂时就不说了吧——我们也马上要淘汰这种火炮了,不如这次先不要讨论炮兵效果。” 经过这次实战检验,赵兴发现火炮并不像传说中那样“一炮打出糜烂数十里”,行军小炮在百米距离上甚至不能击穿木板。至于火枪,穿透效果更差。这倒使他想起曾看过的一部探秘片,片中说:炮弹小于膛口才能正常装弹,但因为这点,火炮发射时炮弹在炮膛内要发生碰撞,这是影响射击准确率的主要因素。而且,也因为这点,火药气体会从炮弹与炮膛缝隙泄露,影响炮弹推力。 似乎,西班牙人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炮弹背后加上木楔子。这才使炮弹的穿透力得到极大提高,而子弹则因“铜披甲铅弹”发明,解决了火药气体泄露问题。目前,广南火枪的技术力还没达到这一水平,故此,炮弹的威力还没有上来,兴已经打算回去更新自己地火炮,所以,建议此次研讨把火炮问题放置一边。 “可以!那么,这次讨论我们就局限在火枪兵与骑兵之间吧”,帅范答应着,身边的一赐乐业书记官奋笔疾书。 “至于或然率问题——我们不可能完全控制意外,不如就用掷骰子来决定!运气在天,这个大致的运气应该能反应实际效果。” 帅范想了想,回答:“骰子不可能出现‘零’,而军队常常因为突发情况。取消了计划中的一个,这种情况下,步兵的移动速度应该是零……算了,大多数情况下,步兵都能够按计划完成我们的任务。 且让我们这次在骰子上只设定两个数据,‘零’和‘一’,‘一’意味着能按预期完成计划,‘零’则意味着出现意外。” 赵兴点头:“那就用三枚骰子。或者五枚骰子,当骰子数大于均值时,我们认为计划可以按期完成,反之,则是出现意外。” 帅范点头答应着,又跟赵兴讨论了一些设定,赵兴从幕僚手里接过长竹竿,指着沙盘图。继续说:“现在设定都搞完了,我是不是可以外加一个设定,我有选择战场的权利,可以自己选定预设战场?” 帅范考虑片刻,回答:“让辽兵进入预设战场。那应该又是另一场策划,其中成功率多少,还要进行推演……罢了,依大人与辽人之间地智力差距。我且假定,大人能够在预设战场与辽人会战,但不知道大人选择何地作为预设战场?” 赵兴手中地竹竿从沙盘图上划过,指点着几个地形,一一说:“我们今日就进行三场推演,两场是我们曾经战斗过地地方,黄河北岸渡口、武清城外的遭遇战,而另一场。请允许我选择一个预设战场。” 帅范接着补充:“那么,请大人扮演辽兵一方,我来扮演宋兵——这些兵都是我训练出来地,想必我来代替大人的指挥,应该能够发挥出他们的全部效率?” 曹煜与张敦礼刚进来的时候还有点不解,现在他们恍然大悟,原来赵兴与帅范是在反思那场战斗,并以此推测辽国方面地实力。而在展示过程中。两人会不由自主的用上曾经的战例,如此一来。笼罩在一团迷雾当中的北岸大战就完整的展现在他们面前了。 不仅如此,两名将领还有可能知道两人在战场上的失误与成功之处…… “新鲜,昔日赵括纸上谈兵,受到千古讥讽,今日二位竟能在纸上重演那场大战,想一想就让人兴奋不已”,曹煜拍着二楼楼梯的栏杆,情不自禁的喝彩。 张敦礼猛然间想到一件事,脱口而出:“李公麟和米芾曾经谈起过离人兄轶见轶闻,听说离人兄曾经宣称:天下任何事物都可以度量;所有地美丽都是用尺子量出来的! 原来,你们刚才讨论的那番设定,也是打算用术语的方法度量那场战争——新鲜,确实新鲜,战争竟然可以演化成干巴巴的数字,你竟然能够在纸上计算出战争地胜负,这简直太令人惊奇了。” 话一出口,张敦礼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啊的一声跳了起来,张嘴结舌的复述自己刚才的话:“竟然能在纸上计算出战争地胜负?” 曹煜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情不自禁的、梦呓一般的重复着哪句话:“竟然能在纸上计算出战争的胜负——兵法云:庙算胜者,多算胜少算败,庙算不胜者,多算败少算胜…… 这孙子兵法中所谓的‘庙算’竟然是这样,以前我读兵法,老是以为这庙算就是书生的谋略,原来真正的庙算竟然是这样,它竟然是这样!” 醒悟过来,曹煜也跳了起来,叮嘱自己的亲兵:“快快,唤我地书记官来……不,命令侍从在门外再加一层岗哨。” 张敦礼本来还在迷糊,曹煜那句庙算的话让他直拍大腿:“庙算,原来是庙算,孙子兵法残缺不全,今人得到的都是残章断篇,原来这世上真有‘武侯遗书’一说,历代兵法书缺失的‘庙算’就在这里……来人,给我再加派一层岗哨,把我的书记官也叫来。” 说完这番话,张敦礼直冲赵兴拍胸脯:“赵兄,你放心,这事你的家学,感谢你看得起兄弟,让兄弟也能听到你的家传学问……你放心,今天这事兄弟我绝不说出去。只是兄弟厚颜了,也要叫来书记记录一份。传之子孙。” 赵兴有点绝望了,他叫来曹、张二位,原本想通过展示具体战况影响军中重臣,进而潜移默化的推行他地军事变革,没想到两位古人首先想地是对这份知识进行保密,近而把它转换成自己的“祖传之密”,私底下传授自己地子弟。 古人的思维确实不可理喻,赵兴无奈的摇摇头。帅范似乎对这种结局早有预料,他用不带感情色彩的腔调说:“我们开始吧,我用六枚棋子,每枚棋子相当于一个满编的指挥,五百人,刚好符合宋军军制。请大人用相同数量的骑兵开始对战。” 赵兴依言拿起了六枚棋子,走到了走廊另一头,在棋盘上布下六枚棋子。而后拱手说:“开始吧,既然你抢去了宋兵的角色,请你预设战场。” 曹煜连忙举起手来,嚷嚷:“且等等,等等我的人。” 帅范毫不理会。拿过六枚棋子,布放在黄河北岸,走到走廊另一头,与赵兴遥遥相对。高声喊道:“开始吧——第一仗,南岸登陆点保卫战。” 曹煜与张敦礼急地直跺脚,幸好两人的亲兵离的都不远,没耽误多少工夫,这个小楼便被三层包围圈紧紧包围起来,连一只苍蝇在辨别公母前都无法飞入楼中。这三层包围圈中,最里层的是赵兴的亲卫,中间围着张敦礼的家将。最外层则是曹煜调来的捧日军士兵。 对于赵兴与帅范来说,大厅显得太小,不能完全展示骑兵与步兵之间的攻防;但对于曹煜与张敦礼来说,大厅显得过大了,赵兴在走廊一头沉思发令,帅范则在另一头思考。曹煜张敦礼两人既想知道赵兴地策略,又想知道帅范做出的应对,结果两人一会跑到东头。一会跑到西头。累的直喘气,连带着。两位所携带的书记官也受不了这番奔波。 最终,说不上哪位书记官出了个主意,曹煜与张敦礼分成两拨,一拨蹲在帅范那里,听到的是帅范完整地防御战思路,一拨蹲在赵兴那里,听到完整的进攻策略,事后,两人再把这些应对策略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份完整的兵器推演图——这就是后来大宋将门视为不传之秘的《赵公八略》。此书成书后,文中只提到赵兴地名字,作为防守战中应对精彩的帅范,反而成了配角。 赵兴在骑兵攻击战中,并没有完全重现韩资让的攻击手法,他结合了一些现代记忆,大胆的使用了骑兵穿插、迂回、包抄、突袭、诱敌……等种种手段,帅范的防守虽然也精彩迭出,但最终不得不宣告失败。事后,他丢下了手中的竹竿,感慨的说:“这仗没法打下去,骑兵每移动一次,比我们多四格,两次移动就多八格。时间拖的越长,骑兵越不受拘束,幸好韩资让没有赵大人十分之一地智力,否则,我们这次登上北岸的士兵,一个也别想回来。 我总算明白了大人为什么匆匆收手,原来此战我们占了如此大的便宜。” 第二战,选择在武清城下遭遇战,这场战争虽然事实上是宋兵取胜了,然而,骑兵到了赵兴手里,不再选择鲁莽的正面冲击,而是采用蒙古骑兵那种边打边退,层层抵抗的方法拖延时间,等包抄部队完成战略目标后,才忽然从宋军的后方阵地插进……结果,不出意料的宋兵溃败了。 帅范第二次升下手中的竹竿,叹息地说:“骑兵!怎么冷兵器时代地骑兵竟然如此难以应付,可我们明明到了火器时代,火器呀,竟然还无法战胜骑兵。” 曹煜与张敦礼还没有完全沉静在这场兵器推演中,以冷静的目光考量这场战事,他们在观战中,不自觉地把自己摆在宋兵的位置上,畅想自己若是宋军大将,该怎么应付赵兴花样百出的进攻。但操演中宋军的频频失利让这两人一脸灰败,他们喃喃自语:“可我们这一仗明明打胜了啊,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们真无法恢复幽燕?” 赵兴挥了挥手,对帅范说:“现在,让我们互换一下位置吧,我来扮演宋军,挑选预设战场……” 帅范眼睛一亮:“预设战场?!对了,我明白了,火器,能让火器部队发挥最大威力的阵型是梯形战场,也就是身处在一个山坡上——对了,山坡。 山坡在哪里,河北平原哪里有山坡?弓箭不能极远,所以他们没有特定的地形要求,反而在平原上,能够展开阵型为最佳,而我们的火枪,每次射击的时候不止第一排能打到敌人,如果依据山坡地势,做到最大限度的输出火力,对付骑兵应该不成问题。” 赵兴跟帅范调换了方位,悠然自得的说:“没有山坡,就让我们制造一个山坡,只要有高度差别也就够了——房屋、厢车、战壕,只要制造一种高度差别,层层的布置火力,就能制造出火器的‘山坡效应’。” 听到“山坡效应”这个词,曹煜再也憋不住了,他忍不住插话:“你刚才说到‘或然率’,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屡次听到你们说‘意外’,它指的是意外的发生率吗?” 帅范精神很好,他兴奋的回答:“你说的没错,真正到了战场上,正在战斗的部队并不是随时能够撤下来的,这就存在一个意外的发生,而大军在行进间,可能迷了路,可能走错了方向,可能桥断了无法通行,这就是意外,会让你调遣兵力的目的达不成预期效果。 这种突发事件没有规律可言,我们就成为‘或然率’,现在我们用同样的、毫无规律的掷骰子事件,来度量这件事…… 好了,开始吧,我期待着宋军能够让我惊奇。” 曹煜那里默默点头:“凡事皆可度量——不可度量的事情,用一个同样不可度量的东西来模糊度量,也是一种度量手段!我明白了,原来纸上谈兵可以这样进行!绝妙,简直是绝妙。” 张敦礼皱着眉头,盯着帅范说:“老兄,你情绪不对,你心里盼望宋军得胜,我怕你在攻击中不尽力,不能真正展现辽兵的手段,不如……” 帅范摇摇头:“你错了,我们用的这套度量方法完全剔除了感情色彩,不管我是否心有偏向,用数字测算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我每次攻击伤亡多少人,有多少人能够继续前进,这都是冷冰冰的数字,跟我的个人感情无关……” 赵兴在楼梯另一端开口说话:“如果梯次布设阵地,我一次火力输出足以瘫痪你的大部分兵力,所以‘全军齐上’的手段就不要用了,韩资让就是采用这种手段,希望依靠速度冲入我们的阵地,结果他失败了。我们接受教训,应该选用其他方法试试。” 帅范点头同意:“不错,你刚才所用的手法我亲身经历,每样都应付的困难,这次就让我回报给你。刚才,我最大的头痛之处就是推进速度,我认为你也会在这上面吃尽苦头。 虽然预设阵地可以让你在防守战中令我无可奈何,可你总要推进吧,我看你移动起来怎么办?”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战争胜负的计算 第三百五十三章 战争胜负的计算 大军在移动中怎么防守——这问题对21世纪的人来说不是问题。21世纪的人会回答两个字:坦克。宋代的人……赵兴回答是:武兴车。 赵兴在利用器械上,整个大宋不做第二人想。他利用武兴车作为外围掩护,缓缓推进,行进的速度虽然慢,但每次帅范的骑兵冲进身边,赵兴都能利用望远镜的预警作用,提前一刻发现,而后在眨眼之间布设出一个利用车辆的高度形成的梯形阵地。 面对层层喷射火力的宋军刺猬战,帅范每次的突袭都达不到预设效果,每次交手他都得到了五比一甚至十比一的伤亡效果,随着战事的继续,当赵兴还剩下半数棋子的时候,帅范只剩下最后一枚棋子了…… 这种推演效果颇令帅范无可奈何,他不甘心的吆喝:“再来!” 赵兴招手呼唤、厢车等布设锯齿防御阵地;只要我们预先有迟滞辽国骑兵的方法,在相同的兵力下,火器胜! 然而,限于火器部队的移动速度,胜利后的步兵无法追击以扩大战果。” 这个结果给了曹煜与张敦礼一点信心,但他们惊喜还没过,赵兴又嘟囔起来:“再来,我又想到了一种战法,把我的军队分成相互呼应的几块,每一块都处在彼此可以火力支援的距离,这样形成交叉火力,也许你的处境更惨。” 帅范挽起了袖子:“步兵对上骑兵,你不凝结成拳头。还要分成小部队,看我怎么教训你?” “集群,战斗集群,我刚才想到这个阵型的时候,脑袋里闪过这个词,虽然是小部队,但如果我们手头兵力多了……” 帅范眼睛闪亮:“这么说,这种新战法是指挥大军团的战斗方法——你地一支战斗集群可大可小。大了可以上万,小的到一个都五百人,是吧?” 一个指挥是一个作战单位,也就是一枚棋子。 赵兴用六枚棋子成雁形阵向前推进,帅范看了一会,回答:“如果你要保持这种阵型向前推进,我没法跟你打。侧翼进攻,你的一层雁翅可以稍作抵抗。让另一侧的雁翅排列好防御阵型,而后那层雁翅透过防御阵型缝隙退入阵中,如此一来,我跟你拼不起消耗了,因为火枪的威力会让我损失大于你。 如果我从前后进攻。你的雁形阵层层推上来,弄不好我的进攻部队就要被你整体吞下……然而,这种队形对行进速度要求很高,需要一边走一边不停的整队。我不认为你能保持这种阵型走一整天。” 赵兴这里展示地是行军队列的瑞士方阵,这种阵型确实存在着帅范所说的弊端,在行进当中要时时停下来整理队形,但它确实能够一整天都保持这种队形,层层推进。 所以赵兴的回答就两个字:“我能!” “雁形阵?!”曹煜与张敦礼不约而同喃喃自语:“孙子兵法只记载了数个阵型,虽然后人又因此创造出一百多个阵型,看来最有用的还是那‘古老十三阵’。” 念叨完,曹煜又意犹未尽的补充:“赵兄遇到骑兵的时候。布设的阵型不就是衡轭阵吗?阵地防守用地是圆形阵,或者方形阵,如此说来,孙子号称‘兵家之祖’,果然名不虚传。” “没有那么多的阵型变化,所有的阵型都是方形阵变化来的”,赵兴回答。 “方阵,怎么会是方阵……?”曹煜沉吟片刻。突然又问:“赵兄。小赵,听我族弟张田说。你在广州曾翻译一些国外的书籍,有一篇西洋军事书,你说洋人有阵法吗?” 赵兴冲帅范一笑:“看来这两位关注过《海事新闻报》,没错,西洋人也有阵法,帅梅州说天下阵法出自于方阵,是因为天下第一个诞生地个阵型是古埃及方阵,它诞生于比咱们夏朝还早两千年的远古。 除了古埃及方阵外,西洋还有许多阵法,都脱胎于大大小小的方形阵,而我们恰好翻译过几部西洋阵法书。 没错,现在的欧洲是一个连农民都学剑地时代。我们这里的官员聚会是吟诗作乐,那里的官员聚会是比武角斗。这一文一武,说不上谁优谁劣,但从他们喜好的宴会方式看,可见其武事上的繁荣。 此时的西洋,关于武学的书浩如烟海,我在广州倒是组织人手编撰了三部西洋兵法书,其一是西洋阵法图,介绍各式西洋阵法,然后是‘西洋剑术’,介绍西洋训练战斗武士的技巧,再就是西洋类似武经七书地那部‘攻城大全’。 张田走的时候,关于西洋阵法的书刚刚刻录完毕,还没有刊发,他瞥过几眼,后来这三部书是我广南武经学堂必修的三本书,从武经学堂出来的学生必须知道西洋人是怎么打仗的,以免他们遇上后,表现的不知所措。” 帅范插嘴:“我记得西洋阵法——其一为古埃及方阵:按使用武器的种类不同将步兵分为长矛队、短剑队、狼牙棍队、投石队、弓箭兵队等组成一个大方阵,战车在前冲锋;两翼是游骑,没有严格地队形…… 其二为亚述方阵:盾牌兵在第一排,弓箭兵在第二排,后面是长矛兵;有时弓箭兵在最后一排,前方地长矛兵便跪下以利其射箭;战车和骑兵均在两翼…… 其三为多里斯步兵方阵:又称希腊步兵方阵,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时代(公元前8世纪)出现:横列,第一线是贵族重装甲步兵以长矛、短剑攻击;后面数排是其奴仆组成的轻装步兵,以标枪、石块进行辅助投掷攻击。 除此之外还有雅典步兵方阵、马其顿方阵、‘飞行纵队’方阵、斜切战斗队形、罗马方阵、瑞士重装步兵方阵……对了‘飞行纵队’方阵是由亚历山大在高加米拉之战中排出,看着象是一个空心地大方阵,但其在正面、两翼都可以构成正面,防备来自各方的冲击……大人可以搞到‘飞行纵队’方阵的配置吗?” 一名一赐乐业参谋出列。叙述书里面的数据:“飞行纵队方阵配置如下,……;我认为其中最值得关注的是瑞士重装步兵方阵——每个方阵大致为2500人,50排乘50列,或35排乘70列,通常用3个方阵呈品字形排列,方阵士兵严格保持阵形;遇到翼侧攻击时停下,士兵们将长矛平放指向不同地方向,故此具备了全方位的防御能力。” 帅范继续补充:“本次战斗。我们测试了线式战术队形、纵队战术队形、散兵线战术队形。除此之外,我们还试验了瑞士重装步兵方阵,效果都很一般,现在迫切需要搞到‘飞行纵队方阵’,大人曾经说过,或许飞行纵队方阵是应付骑兵的最佳选择,请大人再仔细回忆一下,我们能否推演一下这个方阵的数据。” “咦”。曹煜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在他眼中,遥远的西极社会应该是蛮荒一片,他没有想到对方也有文字,还能创造出类似于华夏的各种战斗方法,而且听帅范刚才讲。西极社会出现阵型的时间,远比华夏早。 这是个什么世界,虽然曹煜看《海事新闻报》地时候约略知道世界之大,大的难以想象。然而西洋人有文化,这个发现让曹煜的世界崩溃了,他接着问:“小赵,除了这些方阵外,西洋人还有什么阵型?” 赵兴若有所思的喃喃,其内容似乎在回答曹煜的话,但帅范知道,赵兴实际上在思考。推理:“我们忘了著名的汉尼拔新月阵,还有现在西洋最流行的战斗方式:栅栏式阵形、野猪头式阵形。” 帅范跟着解释:“如今,十字军最喜欢采用的就是栅栏式阵形:一名骑士带领自己地几名侍从、奴仆组成一个长矛手组,骑士们呈横队排列,后面是侍从兵(轻装兵)…… 而现在拜占庭军队最喜欢采用的的战斗阵形称之为‘铁猪阵形’或‘猪嘴阵形’,也称野猪头式队形。其形为一钝楔子形,骑兵在前、步兵方阵在后、翼侧有骑兵掩护;骑兵分为战斗线、支援线、预备线三线;步兵方阵为16排的纵队,第一排前进时将防盾连锁。后面各排将防盾顶在头上(即效仿罗马人的龟形阵)。 在重步兵后面是弓弩手。他们地箭是从前列防盾之间发射出来的。一旦对方的阵势被骑兵冲乱,重步兵随即以纵队实施突击。进攻的顺序是先投掷枪矛,再用剑斧展开肉搏,弓弩手在最后射击,骑兵与步兵在突击和投射时都有密切地配合。 汉尼拔新月阵跟我们的雁形阵,或者偃月阵很相似,在本次实战中已证明它的防御效果非常好,但我不赞成试验拜占庭野猪头式队形,这种阵型遇到阿拉伯骑兵,毫无还手之力,一个失败的、被淘汰的阵型,不值得我们进行推演。” 稍作停顿,帅范用鼓励的语气,怂恿说:“大人,不如就选飞行纵队方阵,你既然说过,用火枪采用这种空心方阵效果最佳,我们就在这上面下力气,争取把它完善起来——别人能够推演出来,我们也能,请大人……” 被赵兴与帅范的交谈弄的脑袋发晕地曹煜依旧处在震撼中,他不顾礼貌的插嘴打断帅范的话,唐突的问:“西洋剑术——小赵,西洋也有剑术吗?” 帅范恍若未闻,赵兴听了帅范的话,深深的盯了帅范一眼,嘴里随意说着:“飞行纵队方阵是西洋古阵法,现在已经不流行了,所以数据不详,如果花大力气搜集一下,还是能够搜集到的,或许……你说的对,不过就是一连串数理计算地。西洋人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 赵兴与帅范这番说话,纯用隐语。此前,赵兴含含糊糊地说过,说貌似听说有一种空心阵法,是适用于远程打击部队抵御骑兵的阵法,而火器部队就属于远程打击部队,因此…… 当时。帅范马上顺竿爬地建议:既然有这种说法,既然西洋人能够根据这个阵法,实现对骑兵地有效防御,我们也应该能做到。不如我们推演一下具体数据,将我们火器兵地战法操典化、规范化…… 实际上,在正式的战斗中,因为伤亡的存在,每种阵列所不知的士兵数目是有浮动的。这种对整个阵型造成的危害并不大。所以这阵型的推算过程中,也允许出现一定的误差,且容许地误差范围还很大,足以令人经过简单推算,弄清阵型的具体数据。 然而。帅范如此一说,尤其是他预知后事般的说“既然西洋人能够根据这个阵法,实现对骑兵的有效防御”——他自己的身份已昭然若揭,这才是赵兴盯着他深深凝望的原因。 赵兴与帅范那里低声交谈。为了不让曹煜打断两人的思路,那名一赐乐业人轻声回答曹煜的询问:“西洋人现在人人学剑,所以剑术流派五花八门,我们翻译地那套‘西洋剑术’是双手大剑术。它最为简单,但这是一种战场上厮杀的剑术。 西洋人不通文雅,起的招式名称都很难听,比如它的剑招分犁位起势、牛位起势、顶位起势、骗位起势等……攻击动作分砍劈、突刺、拖割;防御动作分怒击、交击、分击、曲击、瞥击;此外,西洋剑还有些其他腕部技巧。譬如绕剑、听劲、折剑、夺剑,等等。” 曹煜愣愣的反问:“你学过?” 那名一赐乐业人轻声回答:“我学不会——但老师说这些剑术地主旨只有一个,它是完全用数字度量的。比如起势,其诀窍在于压低重心;而刺击动作,诀窍在于力矩的使用,以及针对对方最不容易出力的方向进行刺杀。 老师说过,一法通万法通,唐手、唐剑术中也包含这些原理。只是没有人明确指出。若将西洋剑术地原理用在唐手唐剑术当中。更能够理解我华夏古格斗术的精髓……” 那名一赐乐业人说完,毫不顾他的金发蓝眼白皮肤。竟然咧着嘴,无耻的补充说:“我跟金不二师傅学的是我华夏古唐手,西洋剑术只是略微了解,并不精通!” 曹煜翻了个白眼,鄙视了一下一赐乐业人以“华夏”自诩的态度,而后又问:“‘用数理计算打斗’,这说法新鲜,你能解释一下吗?” “譬如,人都是左手持盾,右手握剑,是吧?”那名一赐乐业人用卖关子的口气,慢悠悠的说:“当人遇到攻击地时候,持盾的手是如何运动的?” 曹煜用手比划了一下,纳闷的说:“这样……一般就这样,这其中有什么原理?” 一赐乐业人笑了:“瞧,持盾的手要伸展出去,左手持盾右手持剑,左手会向什么方向伸展——稍稍向右,同时,身体不自觉的向右侧移动——这是因为手的距离限制,盾牌沉重,身体必须靠上去才能省力,且身体紧贴盾牌,是下意识期望得到盾牌的掩护,这就是‘左翼恐惧症’。 家师说:这也意味着步兵阵型最怕左翼受到打击,因为左翼没有还击力量,它是拿盾地手,遇到袭击只会向右躲藏,同时希望盾牌能掩护自己。 两位刚才看了那么久,难道没有发现,家师指挥骑兵地时候,总是攻击步兵的左翼,而当家师指挥步兵地时候,遇到左翼攻击,总是争取全军转向,用正面迎击部队?” 曹煜醍醐顿开:“左翼!原来如此!我说为什么步兵阵列有时候坚如磐石,而且反击凶猛,有时候却一处击溃,同样的兵,怎么打起来结果却不同,原来还有一个攻击方向问题…… 对了,骑兵,骑兵的移动速度太快,总是能够捕捉到曝露的左翼,难怪我们的步兵即使能与骑兵相持,却总是应付吃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两人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赵兴与帅范在那里已经用锡兵模型开始演算火枪阵型。以往这两人只知道火枪威力巨大,没能亲身感受火枪的实战效果,这次,经过黄河北岸这一战,有了实战经验的二人对一些火枪射击数据有了感性认识,双方商量好一些设定后,开始在大图上演算火枪大阵。 曹煜与张敦礼光顾着听一赐乐业小吏地解释,错过了赵兴与帅范讨论设定的那一段。等他们醒悟过来,抬眼一看,发现一大堆参谋围在赵兴与帅范跟前,两人用一大堆棋子进行排兵布阵,每一次步骤,那群参谋则进行大量的计算,曹煜按不住震惊,凑上去仔细聆听。 今天这一课。让曹煜获益良多,赵兴与帅范的举动为这位驸马爷推开了一扇门,展现了一个新世纪,曹煜一边拼命记忆参谋的推算结果,一边频频惊叹:“原来。战争可以这么打,原来战争的每个步骤都可以预先推算出实际效果,原来……难怪《孙子兵法》‘庙算’篇遗失,这么复杂的计算方法。有几个人能够学的会,记得住?” 曹煜震惊完,眼角扫向张敦礼,发现这位驸马爷也嘴中喃喃,脸上按耐不住地狂喜与震惊。 “这种排列方法不行,阵型的存在在于减少自己的伤亡,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你这种阵型。虽然防守严密,但没有达到最大杀伤,最大输出火力的效果”,帅范皱着眉头回答:“考虑到火枪的装填速度,这种阵型并不能使骑兵冲击受到致命遏制……再来。” 曹煜憋不住了,又问:“为什么是空心方阵,阵型难道不是越严密越好吗,遇到空心方阵。重把冲击的话。岂不是一冲而过?” 帅范看了曹煜一眼,反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从西洋阵法中推敲对付骑兵的方法?” 张敦礼回答:“无非是我大宋失去战马太久。我们尚无完整地对付骑兵的手段。” “对!夫子曾曰:礼失,求诸于野。这‘礼’也可以理解为‘规则’或者‘方法’。我们手头没有现成的步兵与骑兵交手的实战例子,即使是古代以步胜骑的完美战例,我们地先祖也没有详细记录整个战斗过程。与之相反的是,西洋人在这方面记录的很完善,甚至具体到每个兵种的搭配与士兵战位。 我广南东路如果南下,会碰到阿拉伯地马木留克骑兵,而大宋目前的威胁来自北方,北方也是以骑兵为主的胡人。故此,我大宋想长治久安,就必须探讨出一种能够战胜骑兵的战术。我认为,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当我们现存的典籍中找不到方法时,就从西洋寻找,希望西洋人现成的经验能够给我们启发。 曹将军即将留守大名,这是面对辽国的前线,今后免不了要接触辽国骑兵。我家大人请你们来目睹这场推演,是让你们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困难的事情,只要你找到解决手段,无论什么难事总有办法解决。 二位现在看到就是一整套解决事务地办法——没错,二位现在看到的就是兵法当中的‘庙算’,也是兵法当中最难学,最高深的学问。 古人在典籍中多次说到的‘庙算’,说到‘纸上谈兵’,就是两位今天看到——完全用数字方式计算战争胜负的。但遗憾的是,历代都将这种测算手段当作秘术,束之高阁,隐秘不与示人,以至于现在失传。 我家大人的意思是:如果我大宋多数军将都能够掌握这门学问,以我大宋地国力,何至于被北方胡人欺辱地成这番模样,所以保密不是战胜胡人的手段,相反,我们应该让这些知识尽可能多地被我们的将领掌握。甚至为更多的普通人所掌握,这样,即使我们的军队输了,民间也会诞生出更多的抵抗军将——知道怎样打仗的抵抗者。” 曹煜默默想了片刻,拱了拱手,黯然的说:“这,我作不了主,且我以为,我大宋兵变频频,若是普通军汉也知道怎么打仗。那么我大宋更不得安宁了! 这不妥,官家那里通不过,御史那里也不会允许。不如……不如这样,赵兄,我有一子名曹晟,今年七岁,我让他追随赵大人南下,在赵大人身边好好学习一下。不知赵大人肯不肯教导我那劣子!” 曹煜的意思是说:要求朝廷开放禁令,在学堂里公开教授武学生怎么进行庙算,皇帝有自己的考虑,肯定通不过,而朝廷大臣也不敢把这门学问让人人都知道。 然而,这门学问却是每个簪缨世家都希望掌握的,大宋信任簪缨世家,而赵兴掌握这门学问。不如就将它教导给新一代将门子弟,以此换取将门的友谊。 曹煜介绍的儿子曹晟在历史上也非常有名,这人是因他老婆而被记入历史地,他老婆是宋徽宗的女儿荣德帝姬,荣德帝姬初嫁曹晟。靖康之变中被掳,成为帝姬当中仅剩的几个活着忍受淫辱至燕京的皇家女,在曹晟被杀后,荣德帝姬作为战利品。“改嫁”胡人的习古国王。 赵兴此时已经推演的八九不离十,他抬起头来,回答曹煜的问题:“为什么是空心方阵——西洋人认为马是一种胆小的动物,它不会自动往枪尖上撞,如果给马留下一定地缝隙,马会自动的绕开枪尖,任马上骑手如何驱策也没用。所以,即使我们摆出空心方阵。辽兵的战马也不会正面冲击我们的阵线。 而空心方阵最适合精兵路线,我们可以用最少的兵力,摆出最大的防御正面。而且步兵真正遭遇到骑兵的时候,能够起到有效打击的也就是前面几排,剩下地人都是没用的人。与其让后排的人员待在阵中,眼看着同伴的伤亡而制造恐慌情绪,不如将他们拉上去,让他们把力量用在直面敌人上。” 帅范接着补充:“胡人最擅长的攻击手段就是骑射。摆出空心方阵。阵心压根就没有人,这会减少胡人骑射地命中率。胡人的命中率低了。对我们的伤害就少,而我们则可一次性押上所有的力量,让在场地士兵都参与战斗,把我们最强发挥出去,这才是空心方阵的妙处。 除此之外,利用林立的长矛阵,诱使战马按照我们预设的路线走——这就是我家大人所说的‘预设阵地’让敌人的骑兵按我们选定的路线走。这法子的绝妙之处在于:火枪最大地长处是打击远,给敌人的伤害大,让骑兵在两个空心方阵之间通过,在敌军对我方进行骑射的时候,我方一次性最大输出火力…… 敌人的弓箭岂能比得过我们的火枪,如此一来,我们可以甩掉笨重而移动缓慢的厢车,随时轻身追击,并利用望远镜的效果,预先发现敌侵,一旦遇敌,则立刻摆出空心方阵。 刚才我们推演的是怎样一次性最大输出火力,同时避免自己地伤害。两位看到了,我们地阵型中没有盾牌兵,全是长矛与火枪。如此一来,士兵的负重减少了,若是再用相应铠甲降低士兵损伤,我相信,即使我们深入辽国境内,也能层层推进,令辽人无可奈何。” 帅范说罢,一名以色列参谋兴奋地补充:“本次作战我们还有两样武器没有用上,一个是重炮,二个是手雷,在我们的大炮面前,没有攻不破的堡垒,而我们的手雷,让辎重兵,仆兵也能给敌人骑兵造成最大的伤害——这样推演下来,下次我们遇到辽人的时候,就知道怎么打了。” 赵兴回答完曹煜关于军事上的疑问,而后又补充:“曹兄刚才说,这个‘庙算’的学问不可能公之于世?罢了,既然如此,我愿意与‘将门’共享这门学问,等回京后,你把儿子交给我,我替你教导。” “不用回京,我曹氏出任地方官,是可以携带家眷的,小子晟就在大名府,我这就写信让他来。” 张敦礼马上插嘴:“张氏、王氏各出一人,请赵兄一并接受。” 所谓张氏、王氏,也是大宋著名将门。张氏就不用提了,王氏有两支,一支是宋初大将王审琦遗脉,其曾孙、左卫将军王师约娶了英宗陛下的帝姬徐国公主;一支是宋初大将王全斌后裔、其曾孙王诜娶了蜀国公主,没有后代遗传。 这样一来,将门交出的新一代人选可谓都是”驸马党“,其老爹是驸马,他们后来也个个成为驸马,等于将这门学问收藏于皇家,并与将门分享。 能够学到这门失传已久的古兵法不传之秘,曹、张二位心情轻松,他们转脸又询问那名曾向他们介绍欧洲剑术的一赐乐业人:“听说你们跟何鲁扫古打了一架,以相扑的方式论是非,不知道你这小子上场了没有……嗯,当时的胜负如何?蒋大人只是隐约提到你们可能交手了,却没有说详情。” 那名一赐乐业人咧嘴笑了:“小子无能,只学了一个皮毛,上场的是主力是萧氏兄弟与老师的家丁、几位昆仑奴,曹大人是不在现场,要是在现场,立刻知道‘蹂躏’这个词如何注释。” 曹煜噗哧笑了:“听说何鲁扫古事后服软了,我猜该想到你们是打胜了,但我没想到胜的如此轻松,蹂躏,是该好好蹂躏一下那群目中无人的草原蛮人。” 赵兴与帅范整理着现场笔记,曹煜拉完关系,一把拉住那名以色列人的胳膊,亲热的说:“你是赵大人的弟子吧,来来来,我两人听的都不全,我们书记官听到一些词,却不解其意,你小子帮我修订一下,某家必有重赏。”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不会娱乐百姓的军队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不会娱乐百姓的军队 这场谈话的内容不久也传入宫中,小皇帝赵佶手里拿着曹、张二位递上来的密折,这次他谁都没给看,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慢慢品味这份密折。 密折中,曹、张二位将兵棋推演的情形描述了一遍,而后将兵棋推演所泄露的“北岸之战”情况完整的描述出来,这两人也接着谈到赵兴那群幕僚的计算能力,曹煜还在密折里感慨:“昔日常听说赵离人擅于运用天地之威,运用草木人心,以势压人,以势取胜,今日臣是看到了。 臣以前看到赵离人的战绩,常常以为不可信,其中多少有点鬼神妖魔的痕迹,胜的不可思议,但如今我知道,赵离人在开战之前,竟能把每一个步骤计算妥当,连出现的意外都估算到了,此等人才,想一想都不寒而栗,人耶?神耶?高山仰止!” 稍后,曹煜又在信中谈到赵兴的以色列学生,他说:“臣过去也曾听海商说,西洋南洋的世界并不是蛮荒一片,今日听到此人谈到西洋阵法却依旧感到触目惊心。原来,西洋南洋人也在研究战法,而我大宋却是初次得闻。臣听到这话出了一身冷汗:契丹沟通大食、麻离拔(宋代对也门的称呼),当日臣所闻,契丹人是否早已知道,如此,我皇宋便落入契丹后手。此情此景,岂不令人忧虑…… 臣也曾责问过赵离人,为何要选用西洋阵法——赵离人解释说:信息决定判断。他现在最需要的是:判断出最适合打击辽人的手段,为了这个目的,他必须使自己获得尽可能全的信息——即使它来自西洋。” 张敦礼的信跟曹煜如出一辙,通篇的钦佩话,他在兴奋中,在分析了宋辽之间因为火器地出现而出现的微弱变化后断言:随着赵兴新式战法的推演成熟。朝廷恢复幽燕之日,已经指日可期。 赵佶看完这段,心情激动,他在殿内圈着圈,自言自语:“不妥,不妥,广东枪手是广东经略司自己掏钱负担,这支军国利器不能操持于地方之手。不妥! 海外不是蛮荒一片,它山之石……曹煜多虑了,论起对海外的了解,契丹拍马也追不上我皇宋。赵兴以海贸起家,对西洋的了解其实契丹人可比。如此算起来,倒是朝廷闭塞了。 庙算庙算,赵叔叔驻兵黄河,是否庙算。他与辽人交手,匆匆结束,又是否庙算……这些,都需庭对一番……” 赵佶在殿中盘算的时候,顺保寨、赵兴已经奉召起身了。队伍的前方是宋辽两国和谈正使——蒋之奇、王师儒。队伍的后面是张敦礼。赵兴与帅范一左一右,摆开全副仪杖,浩浩荡荡地尾随着两位使节向京城进发。 曹煜的送行队伍到大名府边境为止,等曹煜走后。赵兴的队伍里多了几名小孩,这是张、王、曹三星将门送来的下一代当家子弟,除了这三姓将门外,石姓将门在获知消息后,也临时加了进来。而石姓将门的加入,也让赵兴将大宋一线将门一网打尽。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得知宋辽签订新合约的百姓自发的聚集在官道两侧迎候。 自澶渊之盟后,辽国频繁的小规模骚扰。让大宋不得不在河北维持庞大地军队,新签订的《武清盟约》虽然是一份地方合约,但在新合约中,辽人答应将小规模掳掠行为视为犯罪,并愿意接受宋朝庭的通缉要求,这也意味着每年一度的“打草谷”终于平息了。 故此,虽然朝廷可以压制宋辽交手的消息,在河岸上发生地事仿佛是一群鸭在争吵一般轻描淡写。但沿途百姓不管朝廷保持低调的意图。他们自发围拢在道边,把内心的欣喜展露在脸上。情不自禁地冲全身而退的宋军欢呼。 大宋汴梁、万胜门外,翰林承旨赵挺之一身大红袍站在官道当中,他身后站着太监梁师成。后者手里托着一个红缎覆盖地空盘,神情倨傲挡在道中。 蒋之奇见了这番景象,乖巧的停下脚步让开道路。赵兴与帅范见此,从马上跳下来,摆手止住军队的前进,两人稍稍打了个眼色,单身向前。 走到梁师成托的空盘前,赵兴还有兴趣跟梁师成调笑一番:“大阁,拿稳了,很重的。” 梁师成讪笑一下,表情稍稍缓和。赵兴随即解下佩剑放在盘中,又从身上叮叮当当的摘下三支手铳,一柄弯刀,一把匕首、一柄手斧,钉锤、银印…… 光赵兴的武器堆满了盘子,等帅范解下佩剑,却不知道该往何处放,而梁师成现在才知道赵兴为什么让他拿稳了,他只觉得盘中的东西重如泰山,死沉死沉地,好重,好重—— 大宋官员随身携带的饰物很多,但身为领兵大将,除了仪杖用的佩剑外,为兵符而已。然,赵兴似乎比别人多出来不少武器,而那位帅范就更变态了,他光佩剑就两把,手里还拎着一个硕大的钉锤等待……梁师成急了,急忙招呼:“赵大人,松松手,宽容则个——光仪剑就够了。” 赵兴哈哈一笑,顺手又拿起佩刀与手铳,别回腰间。帅范见了,也不再捉弄梁师成,把硕大的钉锤递还给侍从,将轻飘飘的仪剑放到梁师成手中的托盘上,而后,两人退后一步,冲梁师成躬身报名:“臣、敷文阁学士(宝文阁学士)、广南转运使兼本路兵马钤辖(梅州守兼广南兵案主司)赵兴(帅范)奉旨入京奏对,如仪解剑。” 梁师成赶紧不歇气地尖着嗓子喊:“诏命赐酒!” 宋初立下的规矩,出征大将回京,要在京城万胜门外解下佩剑,而出征地士兵进入京城之前,也要将自己地兵器装入布囊之中,以此表示“不敢以兵戈惊扰圣驾”。与之相对的是。官家会赐给解剑地士兵与将军美酒、羔羊犒军——这也许就是“杯酒释兵权”的由来。 梁师成喊出这句话,帅范一个转身,高举起右手,冲士兵下令:“三军,解甲束戈——听口令:枪下肩、除枪刺,戴枪花。” 所谓“除枪刺”就是卸下枪口地刺刀;“戴枪花”则是往枪口塞上一种装饰用的花绒球。这个花绒球的作用是防止枪管进水、进灰尘,它是滑膛枪时代必备装备。 “哗哗哗”,整齐的三声响过。朱雀军除魔军完成了“枪下肩”动作。紧接着,一阵金属脆响,三棱形的刺刀从枪口拧下,收入腰间——这声动作还算整齐,但剩下的动作就只有凌乱二字形容。 只见士兵们七手八脚的往枪口上塞枪花——这个枪花不是统一规格制定的枪花,赵兴在这里给士兵留了一点自主权,允许士兵自己订购自己喜爱地枪花。于是,朱雀兵、除魔军的枪花就显得非常个人风格。有的枪花类似现代卡通玩具,是各种动物夸张的脑袋造型,比如有憨态可掬的熊头,有狰狞的狼头,还有滑稽可笑的海狗(海豹)。 此外。因为这支军队名叫朱雀、除魔,许多士兵的枪花都是各种造型地朱雀或者妖魔造型,更有士兵枪口还插着两根孔雀麟,那孔雀麟有三分之一枪身长度。直直的竖向天空,形态招摇。 你还别说,如此一装饰,刚才那支杀气腾腾的队伍,便成了一支可以用于街头表演的禁军,令人可亲可爱…… 赵挺之满意的看着赵兴解剑,军队乖巧地收起了刀枪,他一扬手中的圣旨。直着嗓子喊:“诏,朱雀军除魔军入营点校,陛下赐羔羊美酒,诸军望阙谢恩。” 赵挺之宣布完,士兵们已完成动作,静静而立——是的,是静立。道路两边是茫然的军队,道路中间是凝结着杀气。一声不吭地火枪兵。 看着眼前茫然的军队。赵挺之愣了——作为一支很能战斗的军队,竟然不知道如何娱乐百姓。这还是军队吗? 没错,朱雀、除魔不知道如何娱乐百姓。 不得不说,帅范是非常擅于训练士兵的,在他的严苛训练下,即使面对凶悍的辽国骑兵,士兵也能按照军官的指示,摆出相应的阵型与敌兵死斗不休。他们训练地科目种类繁多,足以让现代所有的士兵光听到名字就感到头脑发胀……然而,他们却唯独没有训练仪仗——符合宋代特色的军队礼仪。 正规的禁军,听到赵挺之宣布这个仪式,该躬身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现在赵挺之宣布之后,士兵们茫然的瞪着他。过了半天,有一些曾在陕西军队里当过差的士兵这才想起该行的礼仪,但他们却齐齐望着赵兴,等待命令。等赵兴做出手势后,他们才参差不齐第躬身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才那支威武整齐的军队不见了,许多士兵喊完口号,剩下地士兵才想起来怎么做,他们萎靡不振地补上一句欢呼。这让赵挺之阴着脸,很恨恨不平地说:“常听说赵大人手下的兵很能打,横扫南洋小国,没想到却如此不知礼仪,哼!” 帅范翻了个白眼,心说:“口号喊得整齐,就能打败敌人?就能提高我们地战斗力?这些没用的东西也就是一个仪式,大家喊的不整齐又怎么了,对我们的战斗力毫无影响。” 赵兴哈哈笑着,打圆场:“儿郎们才从前线下来——赵大人,对一支得胜的军队,何必苛责?” 赵挺之恨恨的瞪了赵兴一眼。 对方说的确实在理,而且有拥立大功的赵兴,眼看着就要受重用。在这当口,赵挺之与赵兴为难,并不符合小皇帝的心意,他想了想,扬起嗓子继续说:“官家有旨,广南枪手成军以来,从未点校,今日回京点呈,正好借这次赏赐。校验一番,请赵大人派人协助。” 现如今,要说新皇登基后,朝廷里谁最炙手可热,不是一心想涤清朝堂奸淫的韩忠彦,也不是两朝重臣曾布,正是眼前这位赵挺之赵大人。 蔡京一走,赵挺之顺利的取代了蔡京“位置”。被封为特进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这当然很好滴体现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不过说起来,赵挺之的确是高素质之人——至少比顺风倒的蔡京强,眼前地“美好前景”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他决定借此机会做点什么,至少要在历史上留下个“排挤元佑党人不遗余力”的美名。故此专门讨要了这份颁旨的活儿,拦在赵兴入城的路线上。 其实,赵挺之不遗余力的打击苏轼及其元佑党人也是有起因的,青年时代的他曾遭到苏轼及其门生们地讥讽嘲笑。年轻的赵挺之被提拔到馆阁任职。苏轼曾说他“此聚敛小人,学行无取,岂堪此选”,赵挺之对此“深衔之”而不能发作。 老师如此,年轻的苏门弟子也没能保持沉稳。连黄庭坚这个厚道人也搞了一次“办公室玩笑”。 赵挺之小时候家里穷,做官之后他最恨别人提到他家贫的事实,谁敢涉及这一敏感话题,那就是“妖魔化赵挺之”。而赵挺之小时候很少能吃上蒸饼。做官后以为蒸饼这玩意儿是世上最好吃的美味。当年他与黄庭坚同在馆阁上班,每天下人就会来问他们吃什么。赵挺之每次都说“来日吃蒸饼”。 一天,大家聚一块吃饭,要行酒令,黄庭坚就想戏谑一下赵挺之。他说:咱们今天行这样的令,每人说五个字,这五个字中,前四字合起来正好是第五个字。赵挺之不知有诈。想了想说:“禾女委鬼魏。”黄庭坚随即道:“来力勅正整。” 这五个字正好与“来日吃蒸饼”的山东话谐音,同事哄堂大笑,赵挺之很是下不了台。 自此以后,赵挺之成了彻底的苏轼反对派:凡是苏轼赞成地,他必反对,凡是苏轼反对的他必赞成,其中也涵盖苏门弟子——包括赵兴。 在“乌台诗案”发生后,是赵挺之鼓动朝廷发布禁令:禁毁苏轼在各地所题文字碑碣。除此之外。赵挺之还不遗余力、亲自主持焚毁苏轼文章的事宜。其内容涵盖苏轼的诗词,苏轼的文章。苏轼地字帖,苏轼的秧马龙骨水车……都在焚毁之列。 这也苦了一向对苏轼及门生推崇有加的儿子赵明诚,他只好由光明正大追捧转为地下,每遇苏、黄等人字帖就偷偷的收藏起来。按李清照曾记述,他成婚后还常常因此受到赵挺之地痛打。而李清照父亲李格非,也因是苏轼门徒,遭到了赵挺之无差别迫害。 赵挺之是个为了反对苏轼,连儿子都不放过的偏执狂,眼前有机会可以羞辱赵兴,他极不想放过。此时此刻,他当在路口,心思千转百折,不停地问自己——怎么办?! 赵兴这次立下的功劳,遍观朝堂大臣,遍观整个大宋官场,找不出一个相匹敌的人。 且不说新皇登基,是五百朱雀军进城,帮新皇顺利解决了反对他登位的权臣章惇……这功莫大于拥立,无论怎么诋毁赵兴,都要小心,别触及小皇帝心中的底线——谁知道两人有什么密约与勾当。 除此之外,今年正旦举行的万国来朝朝会是怎么来的,遍观那些情愿不情愿来朝贺地南洋小国王,一个个对大宋的文明充满仰慕——当然,这种仰慕都是被殴打出来的,是被眼前这两个大汉殴打出来的。如此大功,有谁堪比? 在赵兴的压迫下,那些国王在“亡国”与仰慕大宋之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也使赵兴在大宋的名望上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而即使忽视了赵兴在军事上地成就,也不容忽略赵兴在民政上所取得地那份令人咂舌的成绩。且不说他在密州、扬州地功绩,只说环庆。章楶赵兴之后,环庆虽经吕惠卿与西夏人密切合作,进行了多年不遗余力的破坏,但即使是这样的“人祸”,仍然压制不住环庆那股欣欣的斗志。朝廷仅仅派了一个七十岁的老头范纯粹回到环庆,便在吕惠卿与西夏人的联手重压下,以一路之力打的西夏人缩了回去。 这份政绩。放在哪里也不容忽视。 更何况赵兴在广州六七年,所创造地成就更加令人不可思议。 先说铜政吧,事实证明章惇让赵兴主管广南铸钱司,这个任命有可能是他这一辈子所做出的最正确的事。原先大宋铸钱数额,广南只不过占了一个很小的比率,但赵兴到广南之后,采用了新式机器,仅仅这一变革。已经让广南在铸钱数量上占了大宋半壁江山。 而夺占大理后,这个数额更大的令人难以想象。如今,整个大宋的铜钱,有八成都是广南铸造,那种新钱无一例外的是新式冲压机做出的无孔圆钱。 除此之外,广东市舶司上交地赋税也逐年上升,现在广东一地上交的财富已经占了整个大宋的四成以上,在灾荒刚刚平息的大宋来说。如此一位掌握大宋铸钱量的八成,财富四成,还在战场上频频取得胜利,为大宋开疆拓土的重臣,刚刚取得一个对辽战争的平等协议。得胜回京,即使不看在将士们的面上,也要看在同行地辽国使节份上,将刁难做的不那么明显。 这一转念。赵挺之轻轻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道路,口称:“赵大人,请入城。” 赵兴愣愣的看着赵挺之,犹豫了一下,看到赵挺之依旧阴沉沉的,毫无表示,他又疑惑的望了帅范一眼。帅范也一肚子诧异。按规矩,朝廷这时候应该派出逢迎使,迎接得胜回朝地将士们,同时也迎接随行的辽国使节,怎么只是一个翰林臣子赵挺之出面? “这就完了?”赵兴诧异的问。 蒋之奇也觉得过分了,他举步上前,指一指身后辽国的车架问赵挺之:“赵大人,其余地人在哪里?” 赵挺之阴着脸。冷冰冰的回答:“在万胜门下。” 万胜门。民间俗称为“得胜门”,也称万安门。万安门南侧就是著名的金明池。城门内就是都亭西驿,里面住着西夏驻京外交使节。都亭西驿面对的是京城守具所,这京城守具所便是专门驻扎外敌来京部队的。宋朝把这种从外地抽调军队移戎京师的行为,当作钳制地方节镇的一种手段。 万安门内稍远处,还有一个著名的“主人翁楼”——班楼。因这座楼地存在,使得该区域成为大宋著名的同性恋区。天黑下来,街道上游荡的都是主人翁——俗称男妓。 万胜门城门一般不打开,只有迎接得胜回朝的将士,才隆重开放,平时关闭的万安门,也造成了东京百姓来往的不方便,为此,朝廷另外开了几个角门方便汴梁城百姓出入,而其中最著名的一个角门,就是西水门。 按道理,朝廷逢迎使应该迎出万安门,但现在,朝廷的使节却不出万安门一步,只待在城门洞里。赵挺之让开身影后,赵兴举目望过去,望见城门洞下,几名枢密院官员与兵部小吏满含着歉意冲这里拱手。 这是冷落,还是另有安排? 蒋之奇沉下脸,挥袖欲斥责,赵兴抢上一步,挥手下令:“诸军,入城!” 赵兴身后,帅范抢上前一步,不甘心地附耳低声说:“大人,赵挺之这是在羞辱我们!朝廷怎么了?怎么只派出这样低品地官员出来逢迎,要不要我发作一下……” 此时,随着赵兴地命令,广南军队开始鱼贯入城,莫大的羞辱使他们满脸通红,他们嘟着嘴,重重地踏着脚,沉重地马靴声在城门洞挥动,隆隆地,像是暴风雨前的雷声。 赵兴沉思着,边走边答:“可能不是针对我们——朝廷派出右正言蒋大人出使,原本想签一份国与国协议,我们却签回一份地方协议,我可以想象,御史们一定炸了窝…… 蒋之奇刚才想发作,就是因为朝廷没有派出品级相当的逢迎使,然而,如果王师儒是以南京道地方官员的身份前来递交国书,那么朝廷派出几名枢密院与兵部五品小吏,已经对得起他的身份了——天朝可是讲究礼仪的,这种身份相当的欢迎仪式,玩的比谁都顺手。” 车架进入万安门时,王师儒的脸色也很阴沉,朝廷没有派出规格相当的逢迎使,让他也觉得掉了身份。 但是,现在合约的成功与否,也与他的性命密切相关。辽国新皇刚刚登基,如果他手中这份协约无法得到大宋的认可,那么辽国契丹贵族正好拿他泄愤,因此,王师儒不得不忍下这口气,怒气冲冲随赵兴入城。他心中车轱辘转着念头,寻找发作时机……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大宋第一绝”的歌声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大宋第一绝”的歌声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沉闷地走入城门洞,赵兴脸色郁郁,帅范忍不住怨气:“御史们干什么吃的,他们难道不知道,我们手中这份协议对大宋来说是多么难得,我们取得了黄河北岸的立足点,我们从辽国控制严密的马禁律条上撬开了个缝。 从此以后,我们可以用大量的奢侈品换回急需的战马,十年之后,我们的国力就截然不同——这许多好处,御史们竟然全然不顾……” 赵兴轻轻的劝解:“算了,反对派的存在,就是让我们少犯错误。我虽然也常觉得他们过分,但要有一天,如果陛下说一加一等于九,一群御史们也齐声赞叹,说咱大宋国情不同,不能生搬硬套地球文明的数学法则,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所以,符合国情的一加一等于几,皇帝陛下说的算——等于九,太伟大了,太符合国情了……哈哈,那时,我们才真的绝望了。” 赵兴这里其实在说宋徽宗末年的时代,宋徽宗末年,党争已经将大宋的元气耗尽,朝堂上只剩下一群唯唯诺诺的官员。原本大宋的体制能阻止军阀的出现,但在徽宗末年,“敢说话”的官员已不存在了,只剩下“敢说是”的官员,于是,皇帝的宠臣不可避免的成为了军阀;于是,当金兵兵临城下时,这座沐浴了大宋数百年恩养的京城,竟没有一个百姓愿意为它拿起刀;于是,这座雄伟的城市居然在没有剧烈地抗下陷落…… 帅范噎了一下:“可是,灭国之功不赏;夺地之功无视;巨量赋税不赞……也太过分了。” 赵兴哈哈一笑,开解说:“我原来以为你能理解我的想法,现在却发现,原来你也是个宋人。是个在‘都都文丈我’下长大的人,从小受的是斩尽反对派的教育……时代不同了,我们现在进入商业时代,你要理解‘郁郁乎文哉’,要带着欣赏地目光,庆幸反对派的存在。 想当年,王安石变法,结果是以变法为手段。排斥对他权力的反对者;司马相公上台后,旧党有样学样,结果,大宋成了什么样子?章惇上台后,重复了王安石那套,你我才贬往海南,如果当时有一个反对派存在,对我们心平气和的论功行赏。你我会在广南一待数年吗?那三十三位元祐党徒会死在岭南之地吗? 所以,为了你我的将来,我们必须容忍反对派的存在。我们必须给新时代树立了一个新的君子政治模式,或者说为今后的朝政设立一条政治底线——政见异议,决不能动用征诛之术。越过这条底线。人人得而诛之!” 帅范哼了一声:“你说地纯属虚空幻想,可能吗?” 说完,帅范也不解释了,迈开大步走向他的士兵。 赵兴微微摇头。他淡然地走出城门洞。此时,帅范已跟士兵聊了几句,城内出现几名枢密院官员,他们迎上前来,拱手寒暄,说的无非是赵兴士兵的安排,枢密院已经打算把他们安置在都亭西驿对面的京城守具所。 正在此时,陡然间。一个高亢而悠然的嗓门,婉转吟诵了一句诗文,赵兴听出来了,那是《诗经.采薇》。他目光转向迎接的枢密院官员,转向赵挺之,转向蒋之奇。只见这些人都无一例外地露出茫然的神情。 稍停,丝竹声响起,一队伎乐吹吹打打拐过墙角——街角处是京城“宜城楼酒家”与“药张四店”地夹道。这群伎乐从夹道中步出。自自然然地站在街心。继续吹奏。 紧接着,一队盛装打扮的美女曼声清唱。走出街角,为首者正是京师“十绝之首”关苗苗,她微微冲赵兴拱手示意,继续清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 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一阵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伤涌上赵兴心头,这一刻,他热泪盈眶。 关苗苗载舞,没有按照这首诗的顺序,直接跳到了下一阙,唱道:“彼尔维何,维常之华。 彼路斯何,君子之车。 戎车既驾,四牡业业。 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什么花儿开得盛?棠棣花开密层层。什么车儿高又大?高大战车将军乘。驾起兵车要出战,四匹壮马齐奔腾。边地怎敢图安居?一月之内报捷频频! 顺着关苗苗的调门,赵兴哽咽着,回唱道:“采薇采薇,薇亦柔止。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枢密院官员露出恍然地神情,他们如此表情表明:这场迎接活动不是他们安排,但他们能理解京城伎乐对赵兴的偏爱,那是因为廖小小、京城伎乐当中结局最好的女子。 现代人可能难以理解:为何在朝廷举行的欢迎仪式上,普通百姓也能拦在道上歌唱,其实,一句话就可以解释原因:宋朝没有宵禁与戒严制度。 随着关苗苗地歌声,往日情景仿佛打开闸门,纷纷涌上赵兴心头。 元祐二年春,阴历二月初九日,公历3月15日,赵兴来到京城,进入世界最伟大的城市参加科举。此时此际,这座城市拥有的繁华胜景像一幕幕电影似地掠过眼前:鼓戏陈宜娘、斫脍梅三娘、宋小娘子的百舌、史慧英的撮弄、说诨话的张山人……还有,还有已逝的廖小小。 昔年,科举之后赵兴匆匆南下,此后从环庆回来,心灰意冷的赵兴看不到京城地欢乐。如今,在雨雪霏霏的清晨,赵兴再度踏入这座当世最大的城市。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这一刻,所有的牺牲,都值了! 嗯,这么说似乎太虚伪了点,那么换一种说法吧——没有任何事情是一个聪明人不可忍受地,他们不讲求过程,只在乎结果……而这个结果通常建立在他们自身安全的基础上。也就是俗话说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大宋如果亡国,依仗大宋讨生活的人,谁能生存? 哈,也许只有儒生能继续生存,因为亡国在他们那里,意味着儒学地“五德”又一次取得胜利,他们总是这样“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也就是俗话说地:从一次亡国走向另一次亡国。这叫改朝换代哦。 关苗苗的这声歌仿佛打开京城环庆地水龙头,陡然间,无数地人流从屋里,巷里、酒楼里……或者不知什么沟沟渠渠冒了出来,顿时。万安门内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大宋京城百姓拿出追逐当代歌舞明星的气势,手里捧着时令的水果,冲赵兴发出震天的欢声。不知谁发了一声喊,瀑布般的水果劈头盖脸冲赵兴与帅范袭来,眨眼之间,两人连人带马,埋在半人高的水果堆里。 赵兴这才发现他低估了汴梁城百姓的追星狂热,饶是他久历战场,也被这雨点般地水果袭击打蒙了,帅范脑袋上顶着半块的瓜皮。晕头晕脑的说:“这算什么事,怎么了?” 赵兴从脑门上取下一截香蕉,从水果堆里挣扎着拔出手来,拨开了香蕉皮,好整以暇的啃了口香蕉,慢悠悠的说:“这算是掷果盈车吗?” 帅范摇晃着从身边地水果山里拔出双脚,半是得意,半是自夸的说:“这哪里是掷果盈车。分明是掷果盈城。盈城啊!阿也,我身经百战。不死于敌手,莫要被这些水果杀死!” “掷果盈车”说的是古代著名美男潘安,据说这家伙深受美女喜欢,他每次上街的时候,少女投掷来地水果都能装满车子,所以现在用“貌比潘安”来形容男子的英俊。 太潇洒了,帅范挥手从脑门上拨拉下西瓜皮的动作太潇洒了。周围观众猛然发出更猛烈的欢呼与尖叫,其热闹不下于现代狂热追星族遇见天皇巨星的感觉。 刚开始的时候,陡然降临的水果袭击也让投掷者吓坏了,他们没想到投出的水果如此巨量,以至于眨眼间将两位大汉连人带马掩埋在水果山里,但看到两人镇定自若地从水果堆里拔出身子,还有心情一边相互调侃,一边品尝投掷来的水果,观众们发出一声惊喜的狂喊,只能用更猛烈的水果来回报。 这次,赵兴的侍从反应迟钝了,他们没想到自己的主人在京城汴梁遭遇了“水果谋杀”,见到更猛烈的水果袭来的时候,他们稍稍一呆,回味过来,连忙上前用身体挡住投掷来地水果,还要频频应付拥挤来地观众。 人群中不时的发出尖叫,还有少女昏倒,场面很狂热,场外冷静地儒生还不时评价:“真不愧是我大宋名将,在骤然遇袭下还能保持镇定,啊,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 旁边一个书生鄙夷的看了刚才说话的那人一眼,反驳说:“古之名将算什么,本朝狄青不过打下了半个交趾,就被尊为‘名将’,人赵太尉灭了大理,横扫了占婆,逼迫南洋无数小国来归降……先前举行的万国来朝典礼你看了吗,我分明从那些国王脸上看到了赵太尉的巴掌,他们是被赵太尉的巴掌扇肿了脸,才如此姿容丰腴。此种威风,古今谁能比之?” 赵兴的卫队竭力从拥挤的人群中杀开道路,艰难的跋涉到了宣德楼外,禁军终于出迎,帮助赵兴挡开了狂热的观众,赵兴与帅范这两名百战不败的大将带着满身的水果汁瓜皮香蕉皮葡萄皮,衣甲不整的逃入宣德楼内,曾布出迎,看着两位大将的狼狈样,调侃:“哈哈,你两位此刻的形象,要是南洋小国的国王见了,不知有多开心,总算……你们两人也有今日。” 赵兴赶紧招呼:“曾相,可有备用朝服,下官形象不整。可不敢……” 曾布哈哈一笑,亲热的表示:“离人,你送来的灯我已经收到了,很漂亮的灯,我很喜欢。” 先说一句客套话拉近关系,曾布接着说:“今日恰好是最后一场‘万国来朝’大宴,陛下正于紫宸殿款待万国贡使,二位可去沐浴更衣。但在老夫看来,离人这身打扮去,反而最为恰当。” 说罢,曾布意味深长的暗示:“恩出于上。” 曾布地意思是,你现在如此狼狈的去见小皇帝,让小皇帝赏赐你一身新衣服,这才是最为恰当的。得曾布提醒,赵兴拱拱手。马上连声感谢:“谢过曾相。” 帅范此刻心中也舒坦了。紫宸殿正是举行大典礼的殿堂,尤其是举行这样的国礼。这说明在出迎的规格上,小皇帝向御史们低了头,但在设宴规格上,御史们向小皇帝做了让步。同意在一个正式举行国礼的大殿举行最高级别的庆功宴。 宴席已经摆好了,大臣们已经按品级坐在自己地食案前,韩忠彦带领几名重臣迎候在紫宸殿大门口,其中有左正言陈瓘、户部侍郎张商英;朝请大夫、宝文阁待制叶祖洽;资政殿大学士、右光禄大夫、门下侍郎李清臣;朝散郎、少府少监。分司西京邢恕,中大夫、光禄少卿、分司南京吕嘉问……等等。 这些人见到赵兴与帅范狼狈不堪的样子,齐声失笑,其他人只笑不说,状元郎叶祖洽调侃:“啊也,赵太尉征战南洋,深入辽境三百里,也未见如此狼狈。可见京城汴梁的百姓,比辽兵凶狠的多。” 这一句调侃引的哄堂大笑,赵兴失望的叹了口气,众人皆以为赵兴的叹息是掩饰自己的狼狈,帅范知道赵兴地性格,他借着拨弄身上果皮的动作掩护,凑近赵兴低声问:“大人为何叹气?” 赵兴看见大家笑的前仰后合,趁机低声回答:“我原本以为新军新气象。可现在看来。朝堂上依旧蔓延着紧张情绪,你看。所有人在欢笑的时候都彼此戒备。” 赵兴与帅范低声交谈,没注意曾布已经凑到二人身边,他听了赵兴的话,伸手轻轻捏了捏赵兴地手,低声说:“贤侄,有空来我的府上一叙。” 伴随着曾布这一动作,韩忠彦的笑声嘎然而止,他迈步上前,故作亲热,但骨子里的客套赵兴都能感觉出来:“说起来,老夫上任地时候还抢了离人一辆马车,今日见到债主,老夫却没有躲债的觉悟,哈哈,离人贤侄,你的马车老夫很满意,也不打算还了,你得怎样?” 赵兴憨厚的一笑,回答:“韩大人,老规矩,字画抵偿,你送我几幅字画,便抵偿了马车的债。” 韩忠彦大声笑着:“老夫的字可比不上苏老坡,对了,你老师最近可好?” 韩忠彦这是隐晦的提醒赵兴:别忘了,当初你老师可是被曾布这群人贬往岭南的,你跟他别走地太近。 韩忠彦这一提醒,陈瓘望向赵兴的目光亲切了许多。他是文人。文人不管怎么样心中都有极重的尊师情结,赵兴肯为了老师远赴岭南,在当地任职的时候,肆无忌惮的庇护自己的老师,在文人的眼里,这样的弟子门人才值得骄傲。 陈瓘心中如此想,在场地年纪大地大臣想法都差不多,他们也都在此刻抛弃了党派立场,满意的看着赵兴这位后生,连连点头:“坡公前往临海数年,如今已经预赦回朝,想来我等不久可以在京城重睹坡公地风采,只是坡公身在岭南数载,怎么没听见诗作流传?” 太监梁师成谄媚着脸从人群后露出来,他冲着众人频频点头,笑着说:“官家等急了,诸位大臣,可否进殿商谈?” 宋代的酒宴是开放的,大臣们可以彼此在席间走动,每道菜之间还伴随着歌舞,喧闹异常。经梁师成这一提醒,大臣们让开殿门,引赵兴入殿。 殿里的官员见到赵兴进来,起初是一阵沉默,接着是轰然爆笑。 玉座上,小皇帝也笑的打跌,他俯身跟身边的太监吩咐几句,几名太监引着这二人沐浴更衣。换上新衣衫后,重新来到殿上,所有人看向这二人的目光都乐不可支。 不到大宋中枢,不知道朝廷的官员多。今日宴客的目标是三品以上地大臣,就这样,官员们坐满了整个大殿,赵兴与帅范落座不久,不停的有大臣过来寒暄。那些繁长的官名让此二人听的两眼发晕,帅范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大人,这下子,我情愿再回广南去,天啊,记这么多人名与人脸,比打了十场仗还累。” 钟声三响,大臣们各自就座。太监们摇着拂尘出来畅饮,酒宴开始了。 先是几位大臣轮流唱口号诗,祝贺宋辽两国重新缔约,接着是左右仆射领先祝贺陛下……一阵繁长的礼节过后,钟声再响。大宋正式的国宴开始了。 这是大宋一级大宴,排场自然很大。 这场宴会也是“万国来朝”宴会的尾声。赵兴亲手导演地这场闹剧自正旦开始,整个宴会分为九场,每场皆有名目。如今这是最后一场国宴,恰好赵兴拿着宋辽新约回京,所以小皇帝特意吩咐等他回来开席,为此,王师儒也沾光,免去了预先的朝贺礼节,直接进殿入席。 举行宴会的紫宸殿张灯结彩,殿内奢华地铺满锦绣帷帐。明烛高照。文武百官、外国来宾都按照级别,分别坐于正殿(殿上)、朵殿(侧殿)、两边走廊,他们屁股下的坐垫也有严格的级别划分,三品以上官员坐垫是朱紫色,往下则为绿色、黑色,等等。 难得参加宋朝的国宴,赵兴兴奋地东张西望,一边与熟人飞眼色打招呼。一边观察着店内的布置。仿佛要把这一切铭刻在脑海里……啊,他现在唯一的遗憾是找不见李公麟。否则地话,让那厮将这幅场面描绘下来,尤其要将自己在场的情景描绘下来以传后世,那该多美。只是不知道,后世看到自己这样一个任务出现在画中,该是怎样的诧异? 礼部官员还在殿庭前预设的唱礼山楼继续进行仪式,这仪式要排开“群仙队仗”、分“六番进贡”、朝拜九次,唱赞歌五次——这叫“九龙五凤状”,在礼部官员舞蹈朝贺之时,司天监官员还要在唱礼山楼边吟唱口号诗,这种吟唱称之为“鸡唱”。 能够参加这种国宴,官员们都诚惶诚恐,少有向赵兴这样东张西望的,活像一个初次进城地乡巴佬,赵兴冲人使眼色,被他目光触及到的官员都脸色怪异,似乎脸上肌肉抽筋,控制不住表情,他们拼命的抿住嘴,只要赵兴稍一移开目光,他们便背过身去,双肩像抽风似的耸动不休…… 赵兴在那里脸不红心不跳地欣赏周围的布置,一扭头,发现帅范的手伸向面前的食盘,他赶忙一伸手,拦住帅范,压低嗓门提醒:“看盘里的食物你也敢伸手,快住手,别叫人笑话你。” 大殿之上,每个官员座前陈列着琳琅满目的食物,那些食物陈列明显也有等级的差别,赵兴面前的盘中陈列有环饼(相当于今天地馓子)、油饼、枣塔,辽国使节面前还要增加猪、羊、鸡、鹅、兔、连骨肉等…… 但这些食物称之为“看盘”,能看不能吃。你要看着眼馋了,一伸手——立马会被人鄙视。这年头没文化的人才向看盘伸手,这叫“不知礼仪”,辽国蛮夷都不会干的事。 帅范不满意的嘟囔一声:“我饿了,从早晨到现在一路急赶,我饿的前胸贴后腔,这眼看着满桌食物不能吃,简直是酷刑啊!” 按帅范的品级,是不能与赵兴坐在一起的。但今天的国宴也有赏功地意味,所以帅范作为功臣与赵兴并列。 原本,在进行这样地国宴之前,礼部官员会将参加者招呼到一边,预先介绍一下该注意的礼仪,在礼部官员介绍期间,参加宴会地官员可以吃点随身携带的点心,以便使自己不在宴会中出丑。但今天稍有意外的是,这场国宴因为要等待赵兴与帅范,殿中的官员耽误的太久,连礼部官员也快饿晕了,所以赵兴一到,他们便将其与帅范领进大殿中,使两人错过了预先吃点东西的机会。 然而,两人的折磨还没有结束,宋代的宴会头三杯酒之前是不上菜的,而且每盅酒之间还夹杂着一系列的表演节目,有口技、奏乐、舞蹈等等,花样挺多。 宋代国宴总共喝九盅酒,这九盅酒要喝一个下午,每盅酒之间的间隔有半个小时,赵兴与帅范好不容易等到赞礼完毕,司礼太监刚刚宣布举盅,两人便迫不及待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等放下酒杯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摸摸肚子,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帅范还低声嘟囔:“我总算找见胃在哪里了,这东西一下肚,懒洋洋的,立刻帮我指明了胃的位置……” 第三百五十六章 引刀成一快 第三百五十六章 引刀成一快 这是御酒,《水浒传》里描写梁山好汉偷到御酒,那些打家劫舍的英雄豪杰们也齐齐被御酒所陶醉,赵兴脑海里转了转《水浒传》里描写的场景,想当年他看了这段描写,也曾神往不已,但现在一杯酒下肚,他只感觉到饥饿的胃总算找见了点东西,其余的则毫无感觉。 “这大概就是猪八戒吃人生果……”赵兴低声的嘟囔一句,他放下酒盅,发现满大殿的官员都神情严肃的盯着他,表情古怪,他赶紧叹了口气,若无其事的赞赏一句:“好香的御酒……” 殿中官员陡然爆笑起来,许多官员笑的满地打滚,等他们笑罢,赵兴淡淡的补充:“记得,上次喝御酒,还是科举及第的时候,琼林宴上,高太后与先皇向我等祝贺,那时,状元詹邈,榜眼,探花徐师锡,年少英姿,历历在目……” 赵兴在国宴上谈到高皇后,谈到先皇,大殿中官员立刻没有了笑的心情,他们齐齐垂下眼帘,换上一副木偶般的表情。御座上,小皇帝也面色尴尬,他眼珠一转,若无其事的赞叹道:“昔日廉颇将军年逾六十,尚有人问能饭否?今日两位将军自广南而来,护送贡使,爱卿,尚能饭否?” 赵兴听了这话,忍不住积极赞赏。 不愧是王诜教育出来的爱好艺术,讲究完美的小皇帝,他明显看出了赵兴与帅范的饥饿,现在算是给两人一个台阶下。 小皇帝讲话艺术,比他哥强,他不提赵兴与辽国打了一仗,以免在场的辽国使节尴尬,只说两人护送贡使入京这件小事,而后又用一句典故。试探的询问赵兴的心意。 尚能饭否,这句询问是廉颇六十多岁时,赵王想重新派廉颇出征,但又担心廉颇老了,身体状况不行,所以派使者前去询问。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我准备重用你,你能否胜任? 帅范按住肚子,刚才那杯御酒下肚。空荡荡的胃开始蠕动起来,他肚子里发出饥肠辘辘地响声,但帅范不开口,他转向赵兴,以眼色示意赵兴做主,赵兴低头,简短的回答:“能饭!甚饥!” 外国使节座上,王师儒举起了杯子。言笑晏晏插嘴:“赵大人吞下了大理,还饿吗?” 赵兴深深的望了一眼王师儒,答:“王大人小看了我的胃口,我不仅吞下了大理,还吞下了海外一十二个自由贸易领。然而,我大宋一万万百姓,数千万商人,仍然觉得胃口不好。” 王师儒的挑衅中。没有说辽国受到了赵兴的折辱,但他话中的怨气,搁老远都能闻的到。赵兴地反击让大宋官员欣喜若狂,他们幸灾乐祸的看着王师儒,如饮甘露的享受着王师儒满腹的屈辱与抱怨,心花怒放:“太好了,我大宋与辽国打交道,百年来没见到过辽国使节如此委屈。这种滋味简直太美了——王师儒,你完了,没听到官家在问能饭否,赵老虎若是另有任用,不在西夏就是在辽国。至今,凡是招惹这头老虎的人日子都没有好过,瞧见了吗,大殿之上前大理废王。交趾郡王。他们都曾撩拨过这头老虎,如今他们的处境就是你的榜样。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小皇帝显然也很欣赏赵兴的回答,他摆了摆手,吩咐太监:“此国宴虽有礼仪,然有功之臣岂能拘束,来人,赐饭,赵卿,帅卿,能食几斗?” 昔日廉颇曾经连吃了几斗饭,但古人记述地数字基本不靠谱,数斗米饭那需要多大的体积,赵兴别说数斗,连半斗都吃不下,他拱手回答:“臣身躯虽壮,然食量不佳,饭无需多,一支羊腿足以,只是此次以大理为佐羹,不知下去陛下需要什么佐料?” 曾布摇摇头,出语劝解:“此不是君子之道。” 曾布的意思是,亡国之君大理王也坐在殿上,宋国大臣拿大理开玩笑,有失厚道,希望这种玩笑到此为止。 说实话,在国宴上拿亡国之君开玩笑,确实不符合大宋一贯的礼仪,曾布这么一说,在场的官员都有点讪讪,王师儒快速地扫了一眼来祝贺的藩国使节,略微失望的叹了口气,他这番话没有引起意料之中的同仇敌忾,座上那些来朝贺地藩国使节只顾欣赏大宋歌舞,被大宋的文化所震撼,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怒其不争的王师儒失望的轻轻叹气,一转脸,发现赵兴正盯着他,注意观察着他的神态,王师儒赶紧举起酒杯,冲赵兴晃了晃,借袍袖遮面,回避了赵兴的探究。 接下来,一时乱了。第二盅酒、第三盅酒压缩在一起,礼部官员省略了中间的结果,接二连三地畅饮祝酒,等到宫娥在赵兴等面前摆上食物,也该进行到了第四盅酒,接着,第四盅酒配的菜也一起端了上来。 第三盏时的下酒物有:白肉、咸豉(豆豉)、爆肉(水爆肉),还有双下驼峰角子(驼峰形饺子,一煮一蒸)。帅范翻了个白眼,点了点那盘豆豉,无语的摇摇头。豆豉之所以作为国宴的一道大菜端上酒席,是源于宋代的盐政,由于宋代食盐专卖法,盐成为一种奢侈品,大多数菜都是不放盐的,这就形成了当时独特的菜肴文化——所有地菜都比放盐,端到酒席之上,客人要蘸着酱吃,而豆豉就是一种咸酱。 帅范在广东多年,跟着赵兴,已经完全适应了炒菜放盐地饮食习惯,乍一回到京师,看着端上来的白肉,又扭脸看看左右官员极为雅致地用筷子夹起几粒豆豉,在白肉上轻轻揉搓,而后极为娴熟的用肉片裹上豆豉,优雅的将这肉片放进嘴里,帅范都快要哭出来了。 用筷子夹起一粒圆滚滚的豆豉,完成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帅范不是不会。但他多年没有如此干过了,如今要他在国宴上完成这一切,想一点失误都没有,对他来说做不到。他举着筷子,踌躇着。 筷子是象牙做的,浑若白玉,筷尾镶嵌着黄金,令筷子显得金壁辉煌。帅范能举起更沉重的东西,但此时,这双筷子他感觉到难以想象的沉重。 正好,宫娥们端来两支羊腿,赵兴粗鲁地抓过羊腿,不顾形象的吆喝:“刀来,让我引刀成一块。” 无数官员暗中撇嘴,心中只有两个字:武夫! 但赵兴的粗鲁恰好替帅范解了围。他也连忙跟着做出粗鲁状态:“刀来,有肉怎能无刀,让我来为陛下操刀一割,不知陛下看中那块沃土?” 帅范的话充满隐喻,他的这句话承接皇帝前面说的。用羊腿比喻领土,这下子,官员们缓和了态度,他们笑嘻嘻的瞥向坐在前排的外国使节。有官员耐不住,还吆喝出声来:“西夏!” 西夏使节坐在座中,脸色都绿了。他已经得到消息,西夏人民地好朋友,大贪官吕惠卿已经被倔老头范纯粹收手,而他进一步得到的消息是辽国在于赵兴的交手中吃了大亏,赵兴动用的新式武器花样百出,威力巨大。一时之间,辽国君臣都非常恐慌,为此,不得不接受一份屈辱的平等条约,虽然这份条约是用地方名义签署的。 范纯粹没有保密意识,他领着五百朱雀军士兵一路返回环庆,做事非常张扬。西夏人都知道范纯粹从赵兴手里接收到了一支新式军队,这支军队是赵兴特地为已故的章楶量身打造。专门对付骑兵战术的火器部队。从这支军队与辽人交手地表现看。西夏人暂时想不出对付这支军队的办法,想到这里。西夏使节嘴里发苦。 “惹不得,果然是惹不得,谁能想到,赵离人从环庆贬往岭南,还一直惦记着我们西夏,十年时间,他处心积虑打造这支专门针对我们的火器部队,号称在他面前没有轰不开的城池……幸好我们议和了,否则的话,我西夏靠什么而战。” 转念之间,西夏使节有了一丝领悟:“赵离人这是在撩拨我,大宋君臣是在撩拨我,他们有了这支军队后,不甘心议和地结果,想着让我们开起战端,以便他们找到借口,不,我决不能让他们找到茬子。” 赵兴与帅范入殿的时候,解去了所有的兵刃,他俩向宫娥索要割肉刀,小皇帝孩子气的拍着手,吩咐:“来人,替两位勇将献刀。” 大臣们地注意力都被赵兴与帅范吸引,西夏使节赶忙冲身边的辽国使节王师儒使个眼色,说:“王大人,下国小臣有事望与赐见,不知大人何时有暇?” 王师儒的心情很好,他点头应承:“我住在大辽蕃馆……嗯,跟赵离人的宅子挨的很近,你可以去那找我。” 稍停,王师儒忍不住兴奋透露:“刚才我入殿的时候,见过我辽国驻京人员,得到消息,女直人首领杨割死,新首领名叫阿骨打——小辈儿,我大辽北方边境算是腾出手来了。” 西夏使节一听,眉开眼笑:“如此,我下国对大辽多有仰仗了,望王大人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 夏国使臣 在这里说的“陛下”指的是辽国皇帝。 王师儒心花怒放地答应着,笑的正开心,发觉赵兴冷冷的目光扫了过来,他心里一冰,转念又想:“不对,有赵离人在,我大辽轻松不得。虽然我辽国北方平定,但宋国国内更加蒸蒸日上,赵离人在南方每年输给宋国朝廷巨量的赋税,如此一来,宋国越发富足,反观我辽国……唉!” 歌舞继续进行,参加表演的男女,一律以红巾彩衣装束。满场红巾飘飘,隔断了赵兴探究的目光,王师儒望着这一天翻滚的红色海洋,猛然间一阵眼晕,他觉得这一片红色充满了血腥味,仿佛是一片血海。 “赵离人这次展示的手段实在威力巨大,我辽国该怎么应付?听说赵离人这次带来地还是残军,那么,完整配置地朱雀军又该是怎样的威力,想一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王师儒地疑问由小皇帝询问出来了。他在国宴之上,公开发问:“赵卿家,曹将军与张驸马都说你的火枪队与禁军制式不一样,卿送来地五百朱雀军,朕已经详细看过了,确实与军器监所制的火器不一样,也与你在密州所制的不一样,怎么会这样?” 在场的外国使节都竖起了耳朵。这其中不仅包括辽国、西夏,连高丽、倭国、交趾使节也竖起了耳朵。 小皇帝如此发问,一个是没有保密意识,另一个是他想借机炫耀,以此威慑海外诸藩国。 小皇帝这次算是捡了个便宜,他哥哥筹备的万国来朝典礼,还没来得及享用就驾崩,结果让他一登基就享受万国来朝。这样他对哥哥的丰功伟绩十分钦佩。然而,他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娃娃,抑制不住的兴奋让他不知道该如何炫耀,结果就拿大宋最犀利地武器出来显摆。 赵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拱手回答:“陛下。武器不是收藏品,不能束之高阁收藏起来,以便将来当古董出售。臣向来以为,武器好不好。必须在实战中不断检验,而后根据实战需要革新更改。 火器作为一种新武器,臣还在不断尝试,陛下看到的朱雀军,他们手中持的火枪已经是第五代产品了,我离开广南的时候,他们手中的武器还不算过时,但这几个月耽搁。那些火枪已经过时了,臣听说,广南火器局已经研发出第七代火枪,这种火枪比朱雀军现在手中的火枪威力更大,射速更快。” 赵兴回答的很含糊,他如此说,符合了小皇帝炫耀的心理,但火枪具体原理是什么。为什么能够发挥如此大地威力。他却一个字也没透露。 王师儒皱了一下眉,举杯提醒:“官家。按协议……我们不希望是过时的。” 王师儒这里说的含含糊糊,毕竟宋辽两国的平等协议不是辽国人所需要炫耀的。然而,这份协议在宋国来看,也有点不满意,就是协议中规定向辽国开放军械输出地规定。小皇帝皱了皱眉,瞄了一眼蒋之奇,希望蒋之奇回答。 蒋之奇现在论功行赏,已经升任枢密使,军械方面属于他管辖,但这样一位只会做诗的文人来管军械,他能对军械谈出什么,只知道礼仪道德的他认为协议既然签了,就该诚实守信,所以他皱着眉头,考虑着措词,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兴嘴快,替他解了围:“王大人,我们在路上的时候,你曾经问过我广南地学问问题。忘了告诉你,我在广南提倡:外交的事情归理藩院,生意上的事情归市舶司。 生意就是生意,我大宋朝廷不与民争利,百姓要卖什么,朝廷无法管禁,所以你要求的东西,别问朝廷,问商人。” 蒋之奇暗自竖大拇指:“原来赵离人在这里等着他,别逗了,贸易上的事情归商人,那协议中的许可证制度怎么说,批什么许可证还不是朝廷说的算,我朝廷能允许军火商人进驻天津吗,你且等吧,等到你头发白了,或许能等到。” 小皇帝不知究竟,见到参与谈判的蒋之奇满脸喜色,见到王师儒脸色陡然间变地铁青,他明白过来,赵兴这句话正击中要害,他赶紧端起酒杯,随着他一举杯,唱礼的礼部官员高声唱起来——下一轮敬酒开始了。 朝廷大臣不知道详情,看到蒋之奇洋洋得意,王师儒一副吞了一只苍蝇的模样,他们满头雾水,但毕竟朝廷与辽国签订一个地方协议,协议中很多内容属于密约,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们只好端起酒杯,依样唱礼…… “许可证”,酒宴结束,蒋之奇等朝廷重臣被小皇帝留了下来,前者得意洋洋的解释:“广南与南京道签订的这份协议,以地方的名义出面,辽国方面责备谁,他们责备不上朝廷,但严格遵守协议,辽国方面给了我们一座城池,却什么也得不到。我们完全可以通过许可证控制货物输出,只要朝廷不批准军火商人与茶粮商人入驻。辽国人什么也得不到。但协议中规定辽国必须开放马匹交易,这却是辽国必须遵守的,我们有权购买辽国地战马,现如今,他们也唯有这种商品是我们需要地,除此之外,他们需要什么,却由我们决定。” 如此一说。大宋君臣恍然大悟,小皇帝兴奋的站起身来,在殿中走个不停,喃喃自语:“先取得一个立脚点,而后逐步铲除——赵卿,昔日我为端王地时候,你曾经说过货币战争,这就是你说的货币战争吗?卿且与我详细说一下。” 小皇帝谈到在潜坻时与赵兴地交往。官员们自觉挪开眼光,做出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恨不能跳出来表态:我没听到,我什么也没听见。 赵兴拱手:“陛下,臣肯定开放钱禁。允许我大宋铜钱自由流出,以便商人与他国交易。” 小皇帝望了一眼韩忠彦,韩忠彦轻轻点头:“自赵太尉夺占象林郡后,我大宋铜钱储量增加三倍。广南铸钱司今年上交的铜钱也增加了一倍有余,如今光广南一地铸钱量已经超过了我大宋最高铸钱量五百万贯的数目,有了这份铜钱输入,暂时或可应付钱荒问题。” 赵兴再度拱手:“所谓钱荒,不过就是货币体系不完整,臣肯请朝廷准许再铸银钱、金钱,此事为万世基业,开天辟地以来。未曾有过三种钱币同现,又陛下开创,当为万世敬仰。” 小皇帝激动的面红耳赤,他目光游离,扫了扫韩忠彦、曾布、蒋之奇、陈瓘,但目光的焦距却不在这几个人身上。 曾布轻轻点头,答:“昔日,范锷、李常曾经谈过。建立三级货币体系。以减少铜钱的流通量,如此。铜钱虽然供应少,却没有了钱荒,只是当时改革前阵,影响太大,朝廷若真有心动手,还需斟酌一番。” 韩忠彦扫了一眼陈瓘,以目示意。凡是曾布赞成的,陈瓘必定反对,曾布赞成暂缓发行新币,陈瓘反对:“陛下,臣听说这个三级货币体系正是由赵大人最初创意,陛下新近登基,今年地新钱尚未发下钱范母钱,新朝新气象,正该铸造新钱,如今赵大人在这里,有什么疑问正好由赵大人来宣讲,请陛下早下处断。” 陈瓘一开口,韩忠彦立刻表态:“今年的年号钱还没有开始铸造,陛下若有心,可先试铸一批银牌银铤、金牌金铤,待明年,看试行情况如何,再确立推行天下之策。” 蒋之奇哈哈一笑:“多大的事,值得斟酌吗,我听说广南这几年也曾发行过银钱金钱,两广商人还将这种习惯带到了杭州、扬州,陛下可依照广州成例,确定金银铜兑换比例,以此推行天下,作为新年新举措,无需再议。” 曾布望了一眼赵兴,苦笑了一下。赵兴开口:“曾相所言,不愧是老臣谋国之策,朝廷确立一项政策,正该集思广益,小心斟酌。不过,曾相此次过于保守了,这次还是韩相、陈大人、蒋枢相说的对,新年新气象,正是新皇陛下的新开创,我两广已经试行三级货币体系多年,有现成的例子在,推行天下应该没有什么弊病。” 赵兴这话一说完,在场的大臣肚里齐骂:“小狐狸!” 赵兴话中把谁都夸了,甚至两个争锋相对的意见,他都夸奖了个遍,这种圆滑地处世态度,让大家一起鄙视。 小皇帝兴奋不已,自三皇五帝以来,中国还没有同时开铸三级货币体系的先例,这种事由他开创,而且由广东推行的现成例子在那里,好大喜功的小皇帝不免心花怒放,他提起笔来,用他著名的瘦金体写下几个字,反手递给赵兴:“赵卿,如此,就用这几个字作为年号钱,请户部铸造钱范,由广东铸钱司铸造,发行天下。” 赵兴退后一步,用目光示意曾布,曾布上前接过小皇帝题地字。 小皇帝却没有发现自己举动的失误——赵兴是地方官,朝廷要铸造新钱,应该由政事堂大臣签署诏书后,颁发到户部,然后再传递到广南。小皇帝刚才直接将诏书交给赵兴,是违反了朝廷议事程序。赵兴退后一步,是为了避嫌。 但小皇帝对自己的失误没有觉悟,他背着手走了几圈,依旧沉浸在兴奋中,旋即,他停住了脚步,转身询问赵兴:“(向)太后打算五月还政,但圣人现在已经基本不理事,朕打算在亲政后,推行绍圣变法,追溯先兄的事业,赵卿以为如何?” 小皇帝这话一出,曾布面色狂喜,韩忠彦脸色一沉,陈瓘眉头一皱,蒋之奇眼珠乱转。赵兴脑袋巨痛,他盯着小皇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第三百五十七章 钱到哪里去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钱到哪里去了? 赵兴思考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小皇帝的话,他思考半天,缓缓的竖起一根手指,回答:“陛下,王荆公变法,究竟效果如何?我们让数字说话——天禧末年,朝廷税赋总入2653万贯、盐利300万贯,酒利896万贯,茶利330万贯,田税1526万贯;治平年间,朝廷税赋总入4400万贯,盐利1156万贯、酒利1286万贯、茶利117万贯、田税2559万贯。 熙宁年间,王荆公变法了,当年税赋总入5060万贯,这数据比之往年所增有限,然而,考虑到人口的自然增长与田税、贸易的自然增长,我们可以认为这一数据完全与改革无关。因为即使一个白痴当政,他啥事也不会干,只会睡觉吃饭拿薪水,随着丁口税的自然增加,贸易的累进增加,那几年大宋税赋也会自然而然,应该增长到那个数字。 但是,王荆公的变法主张,真的起到等同于一个白痴的作用吗?……让我们看看具体的数据,当年税赋总入5060万贯,其中盐利1200万贯、酒利1310万贯——陛下,光这两项就是2510贯,剩下的茶利、田税、市舶税、市易税等等合起来才有2540万贯,而治平年间,朝廷光田税就是2559万贯、茶利117万贯。至于市舶税、市易税再加上…… 这就是王荆公‘改革的成就’。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王荆公绝不是一个白痴,他对大宋财政起得不是‘白痴作用’,是‘祸害作用’。 陛下,治平年间年间光田税就有2559万贯。王荆公改革了,他增加了几个市舶司,新开了泉州、明州等多个市舶司,市易法下商税、市易税应该比盐利、酒利的自然增长还要多。然而,在青苗法,免役法,保马法、均输法等种种新法的刺激下,我们大宋的这些新税种,加上田税项目,反而下降了。 这是怎么回事?请问,陛下能猜测出这是什么原因吗——后几样的税赋少了。是王安石变法让利给百姓了吗?没有——百姓交不上青苗钱,交不上免役钱,交不上保马钱,被蓄意赶出了家园,他们的财产被人没收了,为此百姓流离失所,流民数百万,辗转乞讨。饿死于路者不计其数——那么,钱到哪里去了?” 赵兴说完,转向曾布:“曾布大人,我地曾相,想当初王荆公变法时。你在场,你说说,钱到哪里去了?百姓的财产确实被剥夺了,但国库却没有增加收入。反而因为新法的实施,商税、市易税与田税合起来比往年还减少了?这些钱到哪里去了? 钱,真真实实的铜钱,它不是个屁,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在空气中,这钱老百姓掏出来了,他们甚至将几十年的积蓄都掏出来了,掏出几十年的积蓄依旧不够偿付变法的成本。为此,许多人丧失了生命,许多人丧失了家园,许多人为此背井离乡……但老百姓的钱到哪里去了? 变法、变法,这可不是‘变戏法’,把老百姓地钱眨眼之间变没了!那些钱到哪里了——都言王荆公变法使大宋财赋足,为什么变法期间大宋商税自然增长,而变法的主要努力方面——田赋却降了。 我再问个问题。王荆公贬谪后。大宋田税又如何?那些言称‘变法使大宋富足的人’,敢不敢把那个数字说出来?说出来我们听听? 而另一个事实是:司马君实相公废除新法后。我大宋财税是升了还是降了?王相公说变法的目的是‘民不加赋而国用足’,但他的变法确实加赋了。而没有了他,取消了他的变法后,民确实不加赋了,我大宋赋税为什么反而升了?荆公门徒们,把省略的数据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废除变法后出现地真实事实!” 赵兴陡然发难,令曾布无言以对。 是呀,从表面看,变法后大宋财赋是增长了,然而细化分析却发现,增长的部分是随着人口增长带来的茶税与酒税,而王安石变法的重要对象——农民的丁口税与田税,不但不增加,反而平白无故减少了。而令人感觉到嘲讽地是,王安石贬谪后,新党清洗一空,许多新法规定的赋税项目因此废除,田赋丁口税却开始上升。 这个数据曾布无法辩驳,这个数据连后代王安石的支持者也无法辩驳,因为这一数据是记录在史书中,记录在大宋朝庭的收支薄里,它无法回避,也没法解释清楚,一旦新党想解释,就揭开了他们地谎言。 省略的事实不是事实! “我知道钱去哪里了,我知道王荆公变法的目的是什么,我只举一个事实,就可以说清楚变法的钱到了哪里:吕惠卿变法前家产多少,有数据可查;变法之后他家中的田地增加了几万亩,这也有数据可查;变法后的情况是百姓失地,我大宋田赋减少,偏偏吕惠卿在期间购地添地,这难道不说明他‘变法’的目地? 吕惠卿是个例吗?……我们先不说这位持续高举王荆公变法大旗的得意门生吕惠卿吧。就说王荆公本人。人都说王荆公立身很正直,可是,这个‘正直’的概念却是一个省略的真相,因为王荆公的‘正直’不包含他的儿子王雱,不包含他的追随者,不包含他的学生门人亲戚。 譬如王雱,借助父亲地权势拉党结派,玩弄权势,王荆公真地一点都不知道?他要不知道,他儿子从哪里获得的支持?” 搁现在地话说,王雱就是一位太子党首领,他父亲在台上高喊反腐倡廉,但却支持儿子批条子、走后门、收受黑钱、卖官揽权、违法乱纪,外加支持徒子徒孙搜刮民脂民膏无恶不作——宣传上把这样的父亲称之为“立身唯正”,把这样的“导师”树立为官员们学习的榜样予以崇敬…… 宋代没有“太子党”这个说法,赵兴没有直接说出这个词。但他的意思到了。 韩忠彦听了赵兴的话,兴奋地浑身发抖,赵兴这番话等于揭开了王安石的伪君子面目,韩忠彦跺着脚赞赏:“奸臣,大奸臣!苏子由(苏辙)拿王安石类比王莽,不多不少,恰好合适。‘变法变法’,原来是对百姓‘变戏法’。把百姓的财产变没了,国家却没因此获利,因为钱都‘变’到那些贪官的口袋里。 臣弹劾曾布,此大奸同党,昔日一味讨好奸臣王安石,祸国殃民,不除之无以振社稷,不除之无以振民心。请官家圣裁。” 曾布汗林雨下,无话可说。 曾布读的圣贤书多,要是跟他拿圣贤书做道理进行辩论,曾布可以说的一套一套,令人哑口无言。但赵兴却是一个提倡“凡物都可度量”的人,他喜欢用数字说话,用数字对政策进行度量。在他的那一连串数据下,曾经地新党曾布无话可说。他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够否定这些数据,毕竟这些数据都是新党记录下来的。 想当初,新党记录的财富总额的增长,却唯独忘了细细分析具体项目的增减,赵兴从田税入手,细细一分析,揭开了变法的真面目。 但赵兴的话还没完,他接着说:“陛下刚才说要重新审视绍圣事迹——没错。变法也不是一无是处。各种新法当中,有些政策还是有积极作用的,比如免役法,家师(苏轼)曾经赞赏过免役法。然而,任何好地政策都要靠人来执行,想依靠一群贪官执行一个好政策,那是向亡国的道路上末路狂奔。 想当年,王荆公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了。有人马上恭维变法。有人马上颂扬变法,但他们恭维变法颂扬变法。其实是在颂扬‘有权力者’,这和变法有什么关系? 所以他们在颂扬的时候,刻意忽视了变法前后的税赋差别,他们只赞扬王荆公变法‘使民不加赋而财用足’,根本不管‘民确实加赋了’,而‘财用依然不足’的事实。 因此,陛下若要重新考虑‘变法’,朝堂上不能只有一种声音,必须存在反对派——陛下,王荆公讲究‘三不畏’:不畏天地祖宗,不畏百姓,不畏王法,这样地一群党徒,我们靠什么来约束他们,使他们不贪污受贿,不祸国殃民?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有什么能让他们畏惧,使他们知道贪腐腐败适可而止——没有反对派,可能吗?” 小皇帝脸色不好看,他刚提了一个话头,就被赵兴硬邦邦的顶回来了。 这要搁明清时代,得胜回朝的将领敢如此顶撞皇帝,那就是跋扈,是“大不敬”,是抄家灭族地大罪,但这是宋代,宋代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有意见,指着皇帝鼻子骂,甚至将吐沫喷到皇帝脸上,皇帝(仁宗)只能干咽气。 小皇帝在那里暗自喘气,赵兴稍作停顿又说:“陛下,为君之道在于平衡——平衡各方面的声音,平衡各方面的权力。为此,‘独相’不可取,昔日王荆公如此,甚至要求陛下设立专门机构架空三省六部——他只差一步就是王莽了! 今日陛下新皇登基,立刻赶走了独相七年的章惇,这是英明神武,是天助英才,臣为陛下贺……” 赵兴边说边装模作样的拱手行大礼,诸位臣子随即马屁如潮,直夸奖小皇帝手段高明。 赵兴行礼罢,不等别人把马屁话说完,接着补充:“陛下初一登基,万国来朝,此诚为百世罕见之新朝新气象,陛下也应该确立一个新礼法。礼法是什么,就是规则。为君之道在于平衡中御。所以,请陛下撑开如山海般的胸怀,广纳臣僚之言。 臣这里所说的臣僚之言,不光是指的旧党——众所周知,臣跟家师一样,是个彻彻底底地调和派。臣认为,我大宋确实到了非变法不可的地步,然而,怎么变法。不是新党说的算,应该是新党的反对派说地算数——反对派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我们少一点失误,尽量把政策制定的兼顾多方面利益,此所谓‘平衡’。 至于陛下,陛下所要做的是任由臣子们讨论,讨论出一个最佳地方案,这个方案必定是一个妥协方案。是综合多方面地利益考量所产生的方案,陛下只要遵循大多数同意地原则,将这个妥协方案颁布实施,并派遣官员监督,此所谓‘中御’。擅于驾御群臣,便是明君,便是圣君。 臣在这里所说地反对派,我身为被绍圣党徒所迫害的元祐党徒。在这里也替曾相说句公道话,曾相为人,擅于平衡,此所谓宰相度量,若不是有曾相存在。元祐党徒受的迫害会更加深重。我知道,凡元祐党徒对那段遭受迫害的苦难日子都咬牙切齿,曾相作为当时的政策执行者,难辞其咎。然而。任何行为都要看时代,在当时的大时代下,在下也要积极推行新法,伪装成新党干将,更何况曾相。韩相,蒋大人,陈大人,那可是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时代,生在那个时代,我们都不得不随波逐流,才能侥幸求生。 我刚才说了,我们应该有一个新朝新气象,我们需要反对派的存在,来提醒我们别做错事,别为所欲为。别肆无忌惮。遍观朝中诸大臣,能够胜任这一工作地。除了曾相,又有何人?” 赵兴这番话的意思是:我们元祐党徒翻案,可我们不能像新党一样丧心病狂,我们应该听得进去反对意见,我们应该向天下重现君子政治的风范,应该接受大多数人的意见,坚持走中间道路,这才符合圣人的中庸之道。 为了这个目地,我们必须留下反对派,然而,在新党人员大都是人渣的情况下,满朝大臣之中,除了曾布还稍稍有一点君子余韵,还能有谁来胜任反对者的身份。 我们无可选择,只有选择曾布,这位老好人确实有错,但他亲身经历了所有的变法过程,并且是历次变法地支持人之一,他知道变法的一切内幕,于是,旧党重新登台,若想调和一切矛盾,曾布这个反对派是必须的存在,他可以让我们知道政策的控制在哪里,可以让我们的政策不至于那么尖锐。 小皇帝听了,慢慢的静下心来。赵兴这番话,像一个长辈一样,循循教导小皇帝为君之道,而且处处站在小皇帝的角度进行考虑,这也是小皇帝在未登基前,赵兴经常在信中采取的头脑,让小皇帝听了,心中慢慢地软化了。 小孩子都有一种崇拜偶像的冲动,小皇帝年幼的时候,独自出宫,开府县衙,在此期间,高俅这个书辈人物替小皇帝料理好了一切公务,让小皇帝可以专心追求艺术造诣, 而赵兴这位百战百胜的名将替小皇帝打理好封地,让小皇帝不为金钱与衣食发愁。慢慢的,此二人在小皇帝心中种下了亲人的感觉。 高俅且不说了,小皇帝明白,在论资排辈,讲究地位出生的大宋官场,不是科举正途出生的高俅一辈子只能做一个书吏,而科举二榜地赵兴在小皇帝心中是以一个能臣地形象出现的,他能文能武,治理起地方来说,捋钱地本领,整个大宋找不出可以比拟的。 与此同时,赵兴也是“北章南赵”两大当时名将之一,凡是赵兴掺手的战例,其结果都可以预料,无一例外的、一面倒的轻松获胜。在小皇帝心中,印象最深刻的是赵兴那次雪山战报,当时那份战报使大宋京城里无数的人下巴脱臼,十数个人迎战吐蕃全军,一战坑了整支吐蕃军队,这样的战绩,唯有神仙做得到。而赵兴就是小皇帝心中的一位神仙,一位绝世大英雄。 此时的小皇帝,因为向太后提前答应还政,他心中少了无数的怨气,心理上要健全的多,故此还能够听进去臣僚的话。赵兴这位过去照顾他,帮助他的能臣,站在他的立场上,跟他讲要平衡中御,放手让臣子争论,最终的结论由他来下,由皇帝把一切控制在手心。这话小皇帝爱听,他想了想,转脸冲曾布说:“曾卿,人都说你在绍圣中行为不当,难辞其咎,我看就罚铜二十斤吧。” 曾布听了这话,满头满身的冷汗噶然消失,他连忙拱手。顿了顿,又仿佛想起什么,摘下帽子,顿首曰:“臣领罪!” 韩忠彦有点不高兴,赵兴这是在和稀泥,小皇帝用罚铜的办法免除了曾布在绍圣期间地滔天大罪,今后,韩忠彦就不能拿曾布在绍圣期间的作为来发难了。这让他极为不满,他横了赵兴一眼,出列启奏:“陛下,臣对此有异议……” 赵兴身子一横,已经抢到韩忠彦的前面。拱手向小皇帝山呼:“陛下圣明,已重处了曾相之罪,这事已经完结了,陛下胸怀大志。臣请为陛下贺。” 韩忠彦气的狠狠踢了赵兴一脚,这一脚上去,他感觉像踢了一块石头,又硬又沉。 陈瓘发觉了韩忠彦的举动,御史的责任就是纠察百官,他轻轻冲韩忠彦摇摇头,上前一步,启奏说:“陛下。臣弹劾韩忠彦君前失仪,殴打同僚,毫无体面,肯请陛下降罪处置。” 赵兴身上带着韩忠彦的脚印,茫然的转过脸来,问陈瓘:“陈大人说什么,韩相刚才殴打同僚了吗?谁被他揍了?” 陈瓘领教过赵兴地无奈,却没想到赵兴如此无奈。他指着赵兴官袍上的脚印。气的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赵兴顺手掸一掸官袍。完成毁尸灭迹之后,他又拱手启奏:“陛下,如今绍圣元祐谁是谁非,已经无需评论了,否定绍圣,先皇面前不好看,而且,我认为现在朝堂之上戾气过重,臣以为,过去的事情不要再追究。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打破一党上台就穷凶极恶的报复的怪圈儿,让我们大家都缓和下来,平心静气的讨论国事。 陛下登基,不是已经毁尽了元祐党碑,并大赦天下,我认为现阶段,做到这一点已经够好地了,朝廷无需过于急切,裁定谁是谁非。臣推荐范锷、李常出任户部侍郎,以苏子由大人担任户部尚书,此外,臣推荐范纯粹大人担任副枢密使,推荐家师苏子瞻担任礼部尚书,恳请陛下准许。” 赵兴的意思是说,朝廷先不要忙着否定绍圣期间的事情,谁是谁非慢慢由后人评价,朝廷只通过赦免元祐党徒,并重新任用他们来调整现行政策,以此避免报复与反报复的胸怀。 昔日,王安石当政的时候,迫害司马光,结果司马光重新掌权后,也不遗余力地迫害王安石的新党,结果,大臣们哀叹:“才去了一位拗相公,又来一位拗相公。” 司马光报复完新党,他死后,新党对他的迫害更加疯狂,而此际,风水轮流转,旧党平反了,小皇帝为了打击章惇,也波及到以章惇为首的新党,为了不让重新登台地旧党陷入偏执的报复当中,继续以党争作为执政目的,赵兴建议先不忙着评价新党与旧党之间的是非,如此一来,新党、旧党只能通过对政策的争论来消耗精力,消耗怨气,接下来,党争变成了政策争论,就可以把党争对国家的伤害减弱到最小。 而不忙着评价谁是谁非,一切权力出自皇帝,无形中等于加强了皇权,这就是赵兴所说的“平衡中御”,这话小皇帝听得进去,他点点头,坦率的认错:“如此一来,倒是朕急切了也。赵卿这个元祐党徒都不急着平反,真乃宰相肚量,朕当以此为例,缓缓变革。” 小皇帝现在说变革,连韩忠彦都能接受,他点点头,赞许说:“角望不能过正,此乃平衡之道,陛下解除党禁,禁毁元祐党碑,已经向天下士大夫做出榜样,不能以党争害国。赵大人以国为重,不愿意急切平反昭雪,老夫敬佩,吾不如也。 此际,章惇已除,余党当好好甄别,如赵大人所说,若是处于那个大时代下,身不由己,随波逐流,只要洗心革面,陛下不妨赦免之。 人都说仁宗时代满朝君子,大臣们相争只为国,不为私利。赵大人这一做法,深有君子之风。赵大人既然做出榜样,老夫也不惮尾随其后,便忍下那口怨气,所谋只为国,不为己……只是,陛下对曾大人地处罚过轻,罚铜二十斤,这是轻罪的处罚。我听说赵大人在广南庇护犯官,因白鹤之会罚铜千斤,如今看来,那些犯官压根没犯错,故此朝廷当日的判罚重了,不如就让曾布大人还上赵大人这笔罚铜,如何?” 曾布脸上笑嘻嘻的,毫不在意如此沉重的惩罚,他一拱手,答:“谨遵命!” 小皇帝打了个哈欠,轻轻点头:“如此,这事就这么定了。朕举行国宴完毕后,也该去圣人那里请安,赵兴一路辛苦,也该回家去探望一下,卿且退,容朕思之。” 第三百五十八章 皇宫兵变 第三百五十八章 皇宫兵变 小皇帝最好那句话的意思是:赵兴带来了大量的信息,很多理念与小皇帝的想法有冲突,他需要静静考虑一会,再做出答复。 小皇帝累了,韩忠彦领先向皇帝告辞,等众大臣出了皇宫,没人愿意跟曾布同行,曾布招手召唤了赵兴:“赵大人,你在殿中骂我可骂的恨,实话告诉你,老夫没钱,付不起那么多铜,你哪天到我府上,看的什么好只管搬,搬完了,算是老夫归还了你的罚铜。” 赵兴轻笑:“曾相,我一向认为,每个人都要为他的行为承担后果。我虽然私下里给曾相送过灯,也指望曾相能在朝中中流砥柱,然而,这并不是说我对曾相的行为很满意。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章相昔日迫害元祐党徒,曾相虽然多方缓和,但依旧执行了那个迫害政策——刘挚死了,吕大防死了、王岩叟死了,无数的先贤死在那条贬官道路上,章惇已经为他的行为承担了后果,他被免官了,而曾相依旧高举相位,若没有一点惩罚,怎么对天下百姓交代? 今日陛下做主,轻轻的惩罚了一下曾相,然而,曾相今后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你可以告诉大家,我已经为过去的行为付出了代价——这不很好吗?” 曾布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所以老夫才没有冲你翻脸,今后,老夫在朝堂上还要多多依仗你,韩相、蒋相都是睚眦必报的人,我在朝堂上恐怕待不了多久了,至于还能待多久,全靠赵大人的支持了。” 赵兴爽快的接受了对方的恳求:“我回头去找韩忠彦。告诉他我们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重现君子政治,终止党争,你放心,我一定让他答应。” 曾布拱手,轻轻提醒说:“蔡京还要回来!” 曾布是听说蔡京跟赵兴关系很好,两人合开一个古董店,一起制造假古董骗钱,他现在感觉到朝堂上新党的势力过弱。不符合势力平衡地概念,所以要求把蔡京调回来。 谈到蔡京,赵兴的思绪进一步引申出来,他记得宋徽宗刚刚登位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借助铲除章惇,将政策偏向于旧党,恢复了许多元祐年间的中庸主张,以至于宋徽宗刚刚登基的那几年被人称作“小元祐”。然而。不知为什么,等蔡京重新回到朝堂上的时候,小皇帝又重新走了他哥哥的老路,开始不遗余力的打击迫害不同意见,以至于政府信用在老百姓心中彻底破产。结果,当金兵兵临城下地时候,满京城一个愿意为他而战的老百姓都找不见,除了几个骗子道士。 赵兴陷入了沉思。曾布以为赵兴在衡量蔡京重新回来的利弊得失,他静静地站在宣德楼前,等待赵兴的答复。此时,夜色朦胧,大宋京城特有的夜生活开始了,邻近的街道开始点上灯笼,满城炊烟渺渺,喧哗声渐起。 赵兴在心中仔细衡量。人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赵兴正在从赵佶的性格下手,分析这个人的一生。 借助穿越人士预知历史地长项,赵兴在小皇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竭力的跟小皇帝搞好关系,并借助帮端王经营封地的由头,不停的与端王书信交流,顺便向这个年幼地孩子灌输自己的主张。现在看来。这些努力是有成效的,小皇帝至少对他的某些理念毫无抵触。 然而。人常说屁股决定脑袋。小皇帝一屁股坐在皇帝位置上,心思已经不那么单纯,比如这次赵兴赢得大功回来,但小皇帝却没有提对赵兴地赏赐问题,甚至连赵兴是否回广州都未做表态,如此一来,赵兴只能作为一名闲官,滞留在京城。朝堂大事他没有发言权,小皇帝要想咨询他,或者会把他叫过去,但如果小皇帝没有想起,他只能在京城晒太阳。 小皇帝是个爱好艺术的人,他在艺术上所能达到的高度,在皇帝中间独一无二,甚至连常人都很难达到他所成就的艺术高度。这需要天赋,外加一些个人努力。 细细想来,小皇帝也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对完美的追求使他偏执于艺术,以至于不耐烦处理国政,这便使蔡京趁机独揽了大权。赵兴隐约记得,所谓“北宋六贼”当中,还有几名太监喜欢模仿宋徽宗的笔迹,自己书写圣旨,其气焰滔天,连蔡京都要巴结。而小皇帝对此却不闻不问,中宋一朝,那些伪造圣旨的太监没有受到丝毫惩处。 这说明小皇帝地心思压根不在处理国政上,蔡京的艺术才华被小皇帝欣赏,故此小皇帝引为知己,而后将国政全部托付蔡京,这才使蔡京有了玩弄权术的机会……赵兴想到这,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论到操纵人心的手段,赵兴自认比蔡京那厮高明许多,然而,论到艺术造诣以及拍马屁手段,赵兴远远比不上蔡京,所以有些事情蔡京能做到,赵兴做不到。 然而,操纵人心这一点,赵兴完全能够做到,他可能不是宋徽宗的精神知己,但绝对能成为赵佶的左膀右臂…… 这样想来,赵兴似乎不可能阻挡蔡京的上位——如今童贯已经去了杭州,以蔡京的手段,巴结山童贯一点不成问题,他将无可争议地返回朝堂,顶替赵挺之地位置,而后利用自己的艺术造诣使小皇帝产生臭味相投地感觉,接下来,历史将不可避免的回到它固有的轨迹。 想通了这点,赵兴轻轻点头:“曾大人,蔡京蔡元长一定要回来,这点我可以帮你,但我担心,蔡京这家伙有王安石的风格,独的很,喜欢独霸权柄。我担心这厮回到朝堂,对你我并非好事。” 曾布想了一下,拱手回答:“将来的事情交给将来去办。让我们且顾眼前吧。” 赵兴点点头答应:“我这就派快马前去杭州,通知蔡元长早作准备……” 话说到一半,赵兴瞥见一名朱雀军士兵,数名朱雀军军官匆匆忙忙的向宣德楼奔来,赵兴止住话头,出声招呼那几名军官,只见那些军人走到赵兴面前,仓惶的行了个礼。焦急的汇报:“大人,不好了,诸军哗变。” 曾布一惊,回身望了望皇宫,才一抬脚,发觉赵兴没有动,他忐忑不安地停住了脚步,语不成声的催促:“离人。怎么回事,朱雀军怎么会哗变了呢?这可是天子脚下,朱雀军手中掌握着霹雳弹、大炮、火枪,一旦哗变起来,怎么得了?!” 赵兴摆摆手。止住了曾布的叫喊,他转向那几名军官,询问:“怎么回事?我们身在辽国,深入辽国腹心数百里。周围都是敌人,我们没有哗变,怎么回到了大宋的京城,反而哗变了呢?不要急,慢慢讲。” 几名朱雀军军官喘匀了气,详细解释:“大人,问题出在点校上面。枢密院对我军进行点校,却要收缴我们的枪支。核定我们的俸禄——大人,我们都是‘大将’,但枢密院官册上,我们还是环庆兵勇,薪水要比照禁军士兵发放,这哪成呢,分明是居心叵测嘛。” 曾布插嘴说:“朱雀军士兵原来都是环庆弓手,连厢军都算不上。按禁军标准发放俸禄。已经是恩典了,怎么还要闹事……” 稍作停顿。曾布恍然,转身问赵兴:“离人,难道你发的薪俸比禁军还高,高多少?” 赵兴心里得意,他暗自呐喊:“没错,这支军队是我的,谁也拿不走,朝廷想分化瓦解,看他怎么花得起钱。” 心中得意,赵兴脸上还是一副懊恼地神情,他伸出一个巴掌,想了片刻,又摇摇头,捏起了拳头,将手指张了两次。在赵兴张手期间,皇宫内也想起了一片喧哗,吵闹声越来越大,曾布面无人色,他张望着皇宫内,哆哆嗦嗦的解释:“宫内,那地方还是你的朱雀军,离人,快想办法——十倍,你竟然给士兵十倍的薪俸,这不快赶上一个知县的俸禄,有你这么养军队的吗?” 那几名朱雀军士兵望着宫内吵闹的地方,态度恭敬的回答:“大人,我们点校地时候,前面入京的朱雀军士兵曾派人来询问,说是他们入京后,俸禄减的太厉害,询问我们的情况。恰好我们也在点校,等诸军乱起,我等回头查看,发现他们已经跑了,我估计他们是得到消息,回驻地也闹腾起来。” 赵兴不慌不忙,慢悠悠的说:“曾大人,曾相,我军中士兵地薪俸不能按常理衡量,他们平常拿禁军的俸禄,额外还有服装钱,火药钱,消暑费,碳薪钱,伙食费,车马费,另外,训练的时候还要给他们发作训费,战斗的时候还要发作战费,此外,他们地战利品也要归自己,所以,细细算下来,他们的薪俸比禁军高十倍不止。 当然,这些钱也不都是我出,战场缴获是大头,那是我们的敌人替我们付费,我打仗,一般都战利品丰厚,但这次与辽人交手,维持了一个不胜不负的局面,想必士兵们有点不甘心——帅将军在哪里?” 赵兴的后一句话是向士兵发问的,帅范官品小,像他这样的五品官是没有资格上殿参加议事的,所以酒宴过后,帅范就领着人离开了皇宫。 “不知道,我等先去大人府上寻找,未发现帅监司地踪影,所以我们只好来宣德楼前等候。” 曾布已经站不住了,他直催促:“离人,先去皇宫,陛下在那,陛下的安危最为要紧,先安抚皇宫里的士兵……十倍薪水,你真舍得。” 赵兴解下佩剑递给那几名朱雀军军官,吩咐:“拿我的剑去,告诉诸军,有胆敢出营者力斩不赦,请他们稍安勿躁,我等会就去军营,与他们商谈解决办法。” 皇宫内,宫娥已经武装起来,他们手拿着刀剑、棍棒、扫帚,强作镇定。曾布领着赵兴先去皇帝寝宫问安,小皇帝连殿门都不开,在大殿内回答:“赵卿,且去安抚朱雀军,再来问安。” 赵兴冲着殿门拱拱手,站在台阶上高声说:“陛下,曾相在这里,请陛下打开大门。由曾相入内陪伴,臣这就去安抚朱雀军。” 门内没有回答,曾布有眼色,马上喝斥赵兴:“汝且去,老臣在台阶上守候便已足够……等等,把你的配枪给我。” 赵兴随身带着三支手铳,佩剑送给了朱雀军军官,他又解下两支手铳递给曾布。转身向朱雀军皇宫内的驻地奔去。 朱雀军营房里,士兵们吵成了一团,数个太监手持棍棒围在院口,见到赵兴进来,丝毫没有拦阻的胆量。他们瑟瑟发抖的看着赵兴走进院内地背影,正在心惊胆颤间,院内地喧闹陡然停止。 刚才,朱雀军地嗓门实在大。炮火中练就地大嗓门扯起来,令习惯温文尔雅的太监们极度恐惧,但现在,声音消失的太快,以至于太监们怀疑,院里的那些朱雀军士兵是否顷刻间被赵兴秒杀。 大太监梁师成低声嘀咕:“好威风,好煞气,都说赵太尉领着十二个侍从坑了吐蕃三万精锐。咱家那时惊的下巴脱了臼,原来那是真的,瞧,赵太尉这一进去,里面都变成死人了。” 赵兴背着手,悠哉游哉的走进朱雀军大院,朱雀军士兵见到赵兴,立刻叉手不离方寸。大气也不敢吭一声。赵兴慢慢地走了一圈,点手唤过一名士兵。招呼:“史三郎,我记得你是环庆童儿营的孤儿,汝父阵亡在西夏,寡母改嫁,是汝父军中胞泽帮衬才养大了你……我听说你前年成了家,娘子给你生了个儿子,传继了史家香火,是吧?” 史三郎腿一软,跪在地上,将头磕的邦邦响,口称:“义父,是你当年在儿童营收养孩儿,孩儿才有了今日,大恩大德,永志难忘。” 赵兴又一指人丛里几名士兵,一一召唤:“施庆生,寇一郎,赵三、马四……你们都是当初环庆童子营的人吧,我记得你们今年也有二十了,成家了吗?” 被赵兴点名的朱雀军士兵跪倒了一地,口称义父,频频向赵兴叩头。赵兴不理他们,指着人丛中另外几人,招呼:“翟九,我记得你家门前有棵柿子树,结的柿子很甜,当初你来广南的时候,还记得给我带上一篓柿子,可你去年怎么没给我家送柿子?” 翟九涕泪交加:“大人还记得我家的柿子树,呜呜呜。” 五百名士兵,赵兴能记得一小半人地名字,被他点到名的人跪倒了一地,其他的人犹豫片刻,也随大流跪倒在地,赵兴见到士兵情绪都平静下来,他继续说:“各位知道此地是何地?大宋皇宫!皇宫里住的是陛下,惊扰了陛下,那是谋反,诛九族的大罪,一旦你们迈出这个营门,谁也救不了你们,不仅你们要首身两段,连你们地家人亲戚也不能幸免。史三郎,你儿子也活不了;施庆生,寇一郎……你们的家人都活不下去,这是你们需要的结果吗?” 史三郎叩头出血:“义父,活不下去了,我们朱雀军看着风光,开销太大,每天要唰三遍枪膛,可军器监不给配发桐油,说是没这笔费用。义父的规定又不能不遵守,大家只好自己掏钱买桐油,我等现在拿地是禁军俸禄,但禁军的刀枪弓箭一年不搭理一次,而我们每天都要打理数次,官府发的钱别说养家糊口,连正常的开销都不够,我们要靠历年的积蓄进行贴补。 义父,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我等当兵打仗,原是拿命换钱,换家人一个活路,可现在连我们自己都活不下去,如何顾及得家人……” 史三郎的话引起一片呜咽,那史三郎膝行几步,抱住赵兴的大腿嚎啕:“义父,救救孩儿吧,你还是让我回你身边当兵,哪怕再去环庆前线也行,这皇宫守卫,表面看风光,实际日子入不敷出,义父,你不能扔下孩儿不管。若义父不顾而去,今日孩儿便死在你面前。也算一个痛快。” 赵兴沉默片刻,掸掸身上的土,冷冰冰地下令:“诸军,起立,列队,空手出宫。” 赵兴没给大家一个答复,但大家能空手出宫,这意味着。他们有可能免除了宫内守卫的职责,朱雀军士兵默默无言,眨眼间排列好队伍,徒手走出营门。 此时,皇宫里殿前三司的军队已经赶到,但他们看到赵兴背着手目送这支队伍,不敢过分煎迫,只堵住了前往皇宫寝殿的道路。而后任由士兵出宫。 送走了最后一名朱雀军后,赵兴赶往皇帝寝宫,此时,小皇帝已经打开了殿门,曾布坐在门槛上。蒋之奇立在门内,韩忠彦在殿内陪着小皇帝。 赵兴徒手上殿,摘下了乌纱帽,向小皇帝叩首请罪:“臣有罪。臣管束不当,使诸军哗变,请陛下降罪。” 小皇帝也不糊涂,他温言安慰:“卿有何罪,刚才曾相解释了,朕没有想到朱雀军薪俸如此优厚,赵卿,如此厚赏。广南养了多少军队?供得起吗?” 曾布已经返回殿中,但他依旧维持着那副忠心耿耿,义薄云天的大无畏态度,浑然忘了初听兵变消息,曾经被吓得面无人色。听到小皇帝点自己地名字,他“胸中自有百万兵”样的挺挺胸,晃了晃赵兴送给他的手铳。这一晃悠,引来了一个斥责声:“曾相。陛下面前。休得乱舞刀兵。” 这个声音是赵挺之,曾布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赵挺之一眼,乖乖地收起枪。 御座前,赵兴叩首回答:“陛下,说起来这支军队并不难养,虽然养活这群勇士花费巨大,但很值呀,数年前,我们三千人攻入占婆,占婆国付的费用,足够我们养活他们三年,接下来,我们又用了三千人占领了整个大理——陛下,昔日郭逵、狄青征南,动用大军二十万,民夫无数,耗费钱粮无穷,这几千人地军队,开销怎么也比二十万大军来的廉价。 臣一直以为,给一个人二十倍地薪水,他就有二十倍的勇气,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说的就是这事。臣用禁军十倍的薪俸奉养一支纯火器部队,他们人数必然大大降低,能量却远超禁军十倍——而这一切不是已经验证了吗,他们数千人就能毁灭一个国家,一支‘半军’就能与辽人三个军司抗衡,此等勇士,花多少钱奖赏都不够,更况且,只要让他们打败了敌人,敌人会替我们付钱养活他们,所以,朱雀军虽然花费巨大,总的核算下来,臣广南之地没有受到他们的拖累,相反,因为他们连续灭国,反而给我广南带来丰厚的利润与战利品。 陛下刚才问广南总共有多少军队,水军且不论,因为那些水师战船都是效用船,他们一边巡逻,一边护送商船,顺带运送些货物,那支军队是给广南挣钱的,所以不在兵册上。至于陆军嘛,我广南总共有五军,分为妖魔鬼怪与朱雀军,其中朱雀军四千人,范纯粹大人先带走了五百人,后来臣又给他送去一千人,等臣返回黄河南岸后,又给他派去一千人,此刻,臣手头尚有朱雀军八百人,外加伤兵三百余人。 至于妖、魔、鬼、怪四军,以除魔军人数最重,军中有火炮兵一千人,辅助兵五千,火枪兵一千人,辅助兵两千,此外就是长矛兵,他们算在辅助兵种里,合计一万一千人。 其余三军,平妖军有三千夷人,已经进驻广西与大理;鬼军三千人,驻扎大理与吐蕃边境;怪军三千人,前往福建,接替朱雀军未尽之剿匪工作。零零总总,整个陆军加起来约三万人,这数目要算上辅助兵。听起来士兵虽多,但广南兵力仍然匮乏,常常令我感到捉襟见肘。” 小皇帝诧异地问:“我记得你来信曾经抱怨,广南禁军名额只有一千二百人,尚不及你的家丁多。怎么猛然之间,广南多了三万名额?难道枢密院竟然许了你私自扩军?” 第三百五十九章 替罪羊是谁? 第三百五十九章 替罪羊是谁? 赵佶说到这儿,狠狠瞪了一眼前任枢密使曾布,虽然这是他皇帝哥哥做下的腌臜事,但现在由他来承受结果,他未免觉得委屈,心中总想找个人替罪。 曾布见到皇帝不悦,连忙摇头表示否认。但不等曾布回答,赵兴已经拱手说:“陛下,广南五军都是由广南枪手组建出来的,至于禁军员额一千二百人,至今仍未变化。” 赵佶眉毛扬起来了,不悦的说:“你是说,广南这些军士都是民间‘枪手(待遇)’——也就是说朝廷并没有花钱养活,全都是由广南地方负担他们的费用?” 赵兴回答得很干脆:“正是!” 皇帝摇了摇头,又问:“除了这三万军士,广南还有多少‘枪手’?” 赵兴摇头:“没有了,在没有了!臣当初嫌民间‘枪手’废材一个,所以就动用本路兵马钤辖的权力,重新整编广南民间力量,遂编成这妖魔鬼怪、加朱雀,共五军火枪手……除了这广南新五军外,民间再无一刀一枪存在……臣全解散了!” 小皇帝赵佶不自觉的拍拍胸口,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呀!只有三万多‘火枪手’……” 话一出口,小皇帝立刻发现了自己的失言,他赶紧补充:“论说,整个广州一地有三万兵马,也不算多。因为广东要负责广西、大理防务,朕还记得广东有协防福建的责任……除此之外,今后广东还要管辖海外诸领地,曾卿,原先广东额定的‘枪手’是多少?‘厢军’有多少?” 曾布微微摇头,这个数据他并不清楚。赵兴继续抢先回答:“官家,广东十一州。每州额定厢军三千余人,合计三万两千人。另外,臣累年从河东、陕西、京东、京西各地迁移厢军,累计达十三万丁,这些人依旧在军籍——如此算起来,广东额定厢军兵员,该有十七万人。” 小皇帝被这一数据吓了一跳,他连忙问:“广东又有多少丁口?” 这个数据曾布知道。因为两广这几年上交给朝廷的赋税累进增加,已经占了大宋财政收入的半壁江山,所以曾布非常关心广州的户籍增长,他马上回答:“官家,赵大人曾前后接收七十万口屯田人员,这七十万口屯田人员合计有四十万户。此后,也有些人前往广南投亲靠友,也有些海外蕃商在广州落籍。更有大批海外滞留宋商在广州落地生根…… 按去年的报表,广东现有丁口凡两百一十七万户,口六百万余人……具体数目尚待查询,陛下要想知道详细数目,臣这就去调阅相关文档。” 小皇帝摇摇头。思索地说:“往年,我端州管家曾传讯,也说广东近年户口增长极快,但又说:确切增长人数实难统计。因这些人骤然而来。骤然而去,川流不息,故此,能有个大概数已经够了……” 小皇帝说得对,商人流动性很大,今日他们可以在广州落籍,明天可能载着满船货物去了杭州、扬州,甚至去了海外。这样的一批人。以大宋朝的文案统计效率,能够把人数精确到万字头,已经很罕见了。 “如此说来,广东一地只有三万兵马,也不算多”,小皇帝叹息说。 赵挺之冷冰冰的补充:“官家,赵大人刚才也说,这数目还没算上水兵。臣想知道的是。广东六百万人口,算上水兵。总共有多少军队?五万?十万?” 顿了顿,赵挺之又补充说:“广南偏僻之地,朝廷以前不过驻扎千二禁军,现在赵大人组织起十万精兵,相当于每60人养一兵,这些人装备精良,来五百个就能把京城闹的天翻地覆,赵大人私练兵士,意图何为?” 刚才,曾布独守大殿时,表现出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像模像样地保护殿中的小皇帝,而赵兴孤身进入哗变地军营,快刀斩乱麻的解除士兵的武装,命令他们徒手走出皇宫接受惩处。经此一役,曾布与赵兴的形象在小皇帝心中格外高大,小皇帝刚才把话题越岔越远,甚至主动为赵兴寻找理由,这是在为身为兵变责任人的赵兴主动开脱,但赵挺之够阴险,他又把话题绕了回来。 话题这一绕回来,大殿中的大臣们不知道如何接嘴。 目前,曾布现在明显站在赵兴同一条战线上,韩忠彦也不想得罪大宋实力派军阀赵兴,而小皇帝开脱的意思又很明显,甚至处处谈及赵兴与自己的私信联系。当前地蒋之奇嘴里发苦,他才就任枢密使,这事赵兴不承担责任,责任人就只能是他了,可怜他还不知道兵变是怎么发生的就已经结束了,可他还要为此承担责任,因此心中委屈极了。望着赵挺之、望着赵兴与小皇帝,眼泪汪汪。 赵兴怒了,他站在殿下目视赵挺之,咄咄逼人的问:“赵大人,我军入城的时候,‘诸军点校’出自你的要求,本来诸军一团和气,喜气洋洋,但怎么经你一点校,便闹出了这么大地乱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曾布眼睛一亮,可算找见替罪羊了,他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补充:“是呀,我等正在殿中跟官家谈论南海局势,怎么才出皇宫,就在宣德楼外遇到报讯的士兵——赵大人,大殿之中,你可不在,当时你在哪里?当时你在军营跟士兵们怎么说?” 赵挺之一挺胸膛:“下官身为翰林臣子,奉诏前往军营宣慰,无他,但遵守朝廷法度而已……” 赵挺之这话说的鲁直了一点,他地意思是说,自己在进行诸军点校的时候,依据的是朝廷的法度,所以不是苛刻士兵的军饷。这责任不应该由他来担,谁来承担:小皇帝! 这么一说,赵兴故意瞥了一眼小皇帝。小皇帝面色窘迫,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样开口解释,可没等他开口,赵兴已经抢步上前,大喝:“大胆!你一个文臣,不懂军事,也该知道圣人之言,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又曰:‘吾常三省吾身’。又曰:‘不耻下问’——你不懂就问嘛,各军各地体制不同,禁军厢军俸禄不一,荆湖寨兵能与广东枪手同例吗?陕西弓手能与密州水手相同吗? 所谓地有不同,各地财力不同,厢军受当地供养,自然各有各地俸禄——你不通世事,处事刻薄。激起皇宫兵变,惊扰圣驾,惊扰京师……尤其可恶的是,此时恰值各国贡使汇集京师之时,对于这样的一支征服诸国地军队。你如此苛待,以至于激起兵变,这不是让天下看朝廷笑话吗?” 稍停,赵兴冷冷的补充了一句:“赵大人。我这个两广转运使的头衔还在吧?那支军队应该是我名下的军队,如何点校,如何宣慰,怎么也该跟我这名‘主官’打声招呼吧! 可在下不记得你什么时候给我打过招呼——你私自进入军营,还说激起兵变不是你的责任,那么是谁地责任,是当时不在场的我,亦或是曾相、韩相、蒋相?” 赵挺之委屈的只想吐血。他频频张望小皇帝,心说:“官家,若不是你想收复那支军队,若不是你想使出手段分化他们,若不是你颁布地圣旨,我一个文官会跑到军营去闻那些军汉身上地臭味?……陛下,你总得说句话吧。” 小皇帝无话可说,赵兴这个把柄抓的结结实实。按大宋体制。得胜回朝地军队自有一套流程来安置。大宋以文御武。这套流程设置得很严密,而恰好属于赵兴的部分。赵兴都照做了——城门解剑,交出军队单身入宫接受皇帝宣慰,等等。 然而,由于多年以来大宋不曾有立下灭国之功地军队还朝,赵挺之在接待的时候,无意间省略了部分内容:比如他入营宣慰,本该由赵兴派人陪同,并事先与赵兴商量好宣慰方案——这都是为了防止士兵的预期与朝廷的方案相差太大而引起哗变,但他没有做。 其实这也不怪赵挺之。大宋以文御武多年,文臣向来看不起武将。而在新党眼中,过去的规矩都不是规矩。所以当年熙宁开边时,朝廷慰问开边将领就没按照此一规矩,也平安无事了。赵挺之这次如法炮制,没想到赵兴手下地军队,比之熙宁年间那支军队更有血性…… 曾布看了一眼蒋之奇,频频以眼色催促。左正言陈瓘不得不表态了,他已经认清了应该牺牲谁,便站出来尽责,裁定说:“赵大人挺之,奉诏入军营宣慰,却激起兵变,此事,其咎在赵大人。 赵大人刚才说,他依据朝廷体制——错了,他做这事,唯独没有依据朝廷体制。按朝廷体制,得胜之师返回京城,宣慰这事应该由三司出面,原本枢密院、政事堂、礼部、兵部都该有官员到场,而赵大人不约齐同僚,独入军营,现在我们不知道赵大人在军营中说了什么,赵大人没有人证,故此,我等只能认为:责任在于赵大人。 故此,臣弹劾赵大人挺之枉顾朝廷规矩,处事刻薄,以至于激起兵变,请陛下降罪。” 小皇帝羞的说不出话来,他茫然的看看左右,左右都是几个太监,唯一有政务经验的高俅已被他派到了真定府捞功劳,而懂军事地童贯也去了杭州。 太监们面对朝廷大臣,不可能有自己的主意,故此他们的目光躲闪,纷纷回避了小皇帝的求援。 赵兴再度开口,落井下石地问:“依朝廷律法,此类事件当如何处置?” 陈瓘板着脸,痛心的回答:“赵翰林凭借翰林臣子的身份,私自妄为,属于弄权;此举已证明他不适合再担任翰林臣子——罢官,罚俸!赵大人若对此还不满意,再加上一条:流放!” 赵兴摇头:“陛下刚刚登基、朝中急需稳定、万国使节还在京城……似乎不易把事情闹大,不如只罢官,稍稍罚俸,对外不解释处置原因。 至于诸军那里——无论什么理由,都不是发动兵变的借口。我们不能鼓励兵变,所以必须严肃处理:兵变为首者解除军职,流放广东。几位,这个处置如何?” 小皇帝马上回答:“好啊好啊!” 对赵挺之轻轻处理,可以维护小皇帝的面子,减轻小皇帝地内疚,而对士兵低调处理,则意味着别把这事宣扬出去。让外国人看笑话。 在场的人原本都以为,赵兴会竭力袒护那些兵变的士兵,但没想到赵兴却主张严肃处理,解除士兵军职。 搁别的地方,“解除士兵军职”可能是士兵最大地幸运,因为他可以回家做一个平民了。但在场的人刚才都听到士兵丰厚的薪水,广南这群士兵脸上又不刺字,薪水拿的如同一个知县。 相比起来。知县甚至不如广南士兵舒服,他们要在千军万马中通过科举考试,而后从小吏干起,熬满了资历才能担当一任地方官。而广南士兵们则可以免去这些程序,直接享受知县级别地俸禄——想想这种待遇。朝廷大臣嫉妒地心如猫抓。 所以,赵兴刚才说“解除士兵军职”,这等于将那些军汉的知县待遇彻底剥夺。在场地官员觉得心头出了口怨气,那群混蛋失去军籍。看他们靠什么谋生? 嗯,赵兴最后加上地那条“流放广东”,这未免太假模假样了,这些士兵本来就是广东士兵,而且随着大宋海外领的开发,广东越来越富足,目前,朝廷都开始考虑将广东从流放恶地中划出来。变成一等优官选地,赵兴所谓的流放海外,还不如流放海外领…… 然而,赵兴刚才对赵挺之轻轻放过,对自己的士兵加重处罚。这谁都看到了。因此,谁也没有心追究赵兴的小小宽大。 蒋之奇主管枢密院,他没容赵挺之开口,当即表态:“此种惩处。既顾忌了朝廷脸面。又维护了朝廷法度,使错者受到惩处。忠心者等到褒扬,甚佳!” 小皇帝不好意思,喃喃回答:“便依众卿所奏。” 小皇帝的意思是说:依你们,这可是你们逼我的,我本没有打算如此处理赵翰林。但你们众口一词,可怜我这个新登基的小皇帝,只好顺应了你们地意思。 赵挺之站在殿下,已经气蒙了,他头晕眼花,气血翻涌,只觉得摇摇欲坠,两耳轰鸣,张开嘴来,嗓子里却发不出一丝声响,他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但因为思绪波动的太厉害,他反而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过颠倒黑白的,没见过如此颠倒黑白的。我本来以为我赵挺之在颠倒黑白上可以称得上是大宋第二,没想到整个大殿上都是一群颠倒黑白的人。 我怎么了,我奉皇帝地密诏进入军营,挑选合适的侍卫,对士兵进行拉拢腐蚀,这不是奉旨而行嘛,谁能想到那群粗汉不识天家恩义,只知道计较薪水的高低,这是我的错吗? 天家赏赐,能比赵老虎赏赐更丰厚吗?赵老虎是谁,大宋第一财主,广南财税占据天下半壁,我们……你枢密院,兵部才给几个钱,当然不能跟赵老虎比。 可天家赏赐,重在一个荣誉,天下禁军过百万,天家何曾赏赐过其他禁军,你广南一个效用营,“‘大将’军”,便得到了天家地厚赏,还要闹事,这究竟是谁对谁错? 怎么所有的错误都是我一个人,没天理啊,我有啥错? …… 赵挺之懵懵懂懂,等他神智清醒过来,已经被皇宫禁军拖着出了宣德楼,几名禁军便在宣德楼外摘去了他出入皇宫的标志——缨带,而后拱手向他告辞。赵挺之被夜风一吹,清醒过来,摸索摸索身上,虽然官袍还在身上,但腰带上别的鹰兽,缨带都不见了,那里光秃秃一片。 赵挺之正在哀伤,却见一队灯火接着出了宣德楼,几名太监手捧着圣旨,身后跟着几名朱雀军的军官,埋着头向军营急赶。 赵挺之叹了口气,他知道。朝廷处置朱雀军的文件也下达了,圣旨公布天下,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 大宋朝不宵禁,虽然是深夜了,赵挺之借着东京汴梁城的灯火跌跌撞撞的返回府中,儿子赵明诚出来迎接,见到父亲这般模样,吃了一惊。急问:“嫡父,怎么了?” 赵挺之梦游般走入正堂,坐在正当中地椅子上,许久,方喃喃回答:“苏老坡说我急功好利,这件事我是太急功好利了,太急切了,太急切了!” 这一年。李清照16岁,赵明诚19岁。 赵明诚依靠赵挺之的关系,进入了太学学习,他现在年纪就相当于一个大学一年级地学生,可智慧却比一年级新生略微高点。赵挺之这一句话,赵明诚眼珠一转,立刻焦灼的询问:“嫡父,你跟赵老虎起了冲突?” 赵挺之叹了口气。回答:“还能有谁,当然是赵兴赵离人……昔日我收拾了苏老坡,苏老坡只能忍气吞声待在岭南,后来我收拾黄庭坚、张耒,他们两个也只能忍气吞声,没想到那赵离人却如此强硬。” 赵明诚叹了口气,苏东坡是他偶像,当然。苏东坡也是所有大宋青年的偶像,父亲迫害苏东坡,这让他很无奈,他也知道父亲连苏东坡的学生也恨上了,这其中甚至包括李格非。 在正常的历史中,张耒之死与赵挺之的迫害有着密切关系,而李格非地贬职也有赵挺之地手脚。至于李清照与赵明诚地婚约没有受到影响,那是源于士大夫之间地一诺千金。 在正常的历史中。小皇帝赵佶刚一登基。就想召回李格非,但赵挺之却予以百般阻挠。为此,李清照出嫁后,婆媳翁媳之间的关系搞的很微妙……但如今这一切改变了,向来不在意别人怎么评论赵兴肆无忌惮的撕毁了李格非与赵挺之之间的婚约,将李清照从赵明诚这里夺走…… 提到赵兴,赵明诚心中隐隐作痛,他抑制住痛心,小心地问父亲:“嫡父,那赵老虎气焰嚣张,此际又正是他立下拥立之功,护送万国贡使入京的时机,无论如何,嫡父也不该在这时候惹怒他。” 赵挺之虽然心胸狭窄,但士大夫地节操还在,他不能指责皇帝在关键时刻抽腿跑路,只能含含糊糊的说:“黄河之北一战,赵离人训练出的火枪兵威力巨大,朝廷有意将这支军队作为样板,推广全国。可惜这支军队花费高昂,世骄犟傲,我想替陛下磨一磨他们的心性,再将他们打散,分配给天下各路,作为诸军教头,可没想到,我操之过急了。” 皇宫里的喧哗外面听不到,朱雀军闹事虽然在朝廷里引起了极大地震动,但那些士兵没有走出军营就被赵兴压制住了,外人根本不知道。赵挺之此刻不说兵变的情况,也是出于一个大臣的节操——毕竟,这样一支猛兽军队,一旦在京城闹僵起来,引起的恐慌将是灾难性地,所以赵挺之不能说 信息决定判断,赵明诚没有获得足够的信息,他的判断失误了,此刻,他还好心的劝解:“嫡父既有这份心意,就该上达天听,由官家出面跟赵离人解释。我听说赵大人自诩为规则的守护者。只要官家出面,他一定会配合的。 若赵离人肯配合,嫡父再请官家出面,吩咐枢密院操持这事,这事就水到渠成了……嫡父,我曾经研究过赵离人的手段,在我看来,坡仙一生最大的福气就是打了个好赌,他门下几个弟子:黄大人失之于鲁直;张耒失之于谨慎;秦少游风流有余,才干不足;晁补之为人不够大局观。 唯独这位赵离人,百战名将,不出手则以,一旦出手,则蕴含天地之威,把一切能调动地手段都用上了,令人无可抵挡。 嫡父,大理国自唐开始立国,数百年积蓄仍挡不住他处心积虑的一击,此人非人力可撼动。吐蕃兵祸害华夏数百年,进则如猛虎下山,退则如龙入深渊,躲在高山之上令人无可奈何,但就这样,也吃了赵大人的一个大亏,国中青壮为之一空。 国尚如此,人呢?吕惠卿一代名相,擅玩弄权术,满大宋找不出几个能胜过的,连王安石王荆公都让他栽赃陷害,狼狈不堪,可就这样的人,现在又怎么样呢?吕氏两兄弟,吕升卿、吕温卿已被罢官、流放,福建吕氏家族不复存在,如今吕惠卿受范纯粹攻击,朝不保夕…… 嫡父,我看这事需要从长计议,孩儿以为赵老虎招惹不得,若有可能,嫡父不如与他寻机和解,子曰:和为贵。赵老虎怎么说还算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只要我们给他讲道理,面子上的事情,他总要说的过去——我听说他在朝堂上袒护曾布,可有此事?” 赵明诚这一番长篇大论过后,赵挺之叹了口气:“晚了,一切都晚了,赵离人入城地时候,为父堵在门口向他示威,他竟然低头让步,为父以为……晚了,一切都晚了,为父已经罢官了。” 赵明诚惊问:“为何?嫡父因何罪罢官?” …… 第三百六十章 分红利与两个人的朝堂 第三百六十章 分红利与两个人的朝堂 不说赵挺之父子商议。大殿之内,自赵挺之走后,小皇帝脸色和缓下来,经受虚惊一场,又差点在大臣面前显露出他做事的幼稚,等事情处理完后,小皇帝只觉得精神疲惫,他强撑精神,勉强问:“赵卿,依你所见,安抚好的火枪兵是否可以重入皇宫?” 赵兴摇头:“不能,我们不能树立一个坏的榜样,让士兵以为旦有不满,就可以聚集在一起以兵变相威胁。” 小皇帝赶紧问:“如此,这......该如何处置他们??” 赵兴微微拱手,神情自若答道:“这些士兵已经不适合服役,但他们掌握火枪技术,若这些人心怀怨恨,我怕他们会投靠外敌,所以这些人我要全部带回广州。至于陛下宫中空出了五百人名额,可先从密州调遣团练,密州效用军所习梨花枪与我的火枪相似,我的士兵徒手离开皇宫时,已经将武器辎重留下,恰好让密州效用军接手。 臣以为,驸马张敦礼与密州团练张用同属一族,可让张驸马出面向张用火枪指挥,如此一来,皇宫火枪手便换上了陛下自己的心腹。” 小皇帝登基的支柱是那伙五百火枪兵,目前,他正在着手清理皇宫内章惇的势力,这五百火枪兵一走,让他感觉到心里空落落的,经历过一次兵变的恐吓,小皇帝已经有点敏感,他张嘴想向赵兴再要点人手充实皇宫,但梁师成以目阻止,小皇帝一眨眼,明白了——目前,有赵兴这头大老虎坐镇京城,三司衙门谁敢乱跳腾。 “朕拟召回高俅高炎师。卿以为如何?”小皇帝深感身边缺乏人手,高俅这个与赵兴关系密切的人返回皇宫,恰好可以利用这份关系,作为沟通桥梁,所以小皇帝有点迫不及待了,直接征询赵兴的意见。 枢密使蒋之奇没有表态,赵兴扫了一眼蒋之奇,马上回答道:“高炎师处事干练。可当殿前副都指挥,暂替官家统御皇宫火枪队。” 赵兴这是同意交出一部分火枪手,但条件是由高俅出任这支火枪队的统领。高俅可比赵兴好说话,蒋之奇目光一闪,立刻支持:“臣也以为可!” 蒋之奇这一表态,小皇帝明白了,随即说道:他想用赵兴的火枪队作为范本,训练一支御林火枪队。何必非要从赵兴嘴里抢食,依赵兴与高俅的关系,他交出的肯定不是老弱残兵,从高俅手里索求,总比从赵兴牙缝里抢食来地容易得多。 蒋之奇的同意也是因为这点。高俅不是科举出生,按照官场潜规则,这样的人只能作为幕僚、属吏,不能正式作为大臣。这一点就限制了高俅的发展。所以高俅唯一的出路就是转为武将。而他转为武将的大功就是能从赵兴手里抠出火枪兵来,抠不出火枪兵,也能抠出一批火枪教官。 因为高俅的存在,大宋朝这场关于火枪的争夺终于落下了帷幕,如此一来,这成了一个三方满意地事情,赵兴扶持了一名自己的密友进入皇宫,保证了自己与小皇帝的沟通无碍。而枢密院变相的从赵兴手里获得了一支正式的火枪兵编制,也获得了火枪训练的方法。而小皇帝获得一批保卫自己安眠的强力军队…… 左右仆射没有掺合这场分赃大会,他们在这场交易中没有收获也没有损失,但他们是乐观其成的。曾布首先表态:“如此,陛下惊扰了一夜,且先安歇,我等这就去起草诏书,并予以贴黄。” 众臣告辞。出了小皇帝寝宫。韩忠彦非常不满地看着赵兴,一抱拳:“恭喜!” 说罢。韩忠彦头也不回的向外面走去——他不满意赵兴的是后者的调和观念,想当初他如此急切的赶入京城,想消除赵兴提兵逼宫地恶劣印象,没想到赵兴一站稳脚跟,却不赞成他对新党分子赶尽杀绝的主张,还要留下曾布这个祸害。 韩忠彦态度不善,曾布一个老滑头心花怒放,他得意洋洋冲赵兴拱手:“范锷为户部左侍郎,李常为计相(户部主管支出的),诰身明日下达,可否?” 曾布这是论功行赏,此前赵兴要求将宋朝几大会计调入户部,管理大宋朝收支问题,而户部尚书他建议由苏辙担任。一般来说,按官场惯例,一部主官是赵兴的人,则其他官员也要安插几个副手作为钳制,此际,曾布完全许可赵兴对左右侍郎地推荐,则意味着整个户部就成了苏家天下。 曾布这是奖励赵兴在刚才的庭变中站在自己这方面,他要进一步拉拢赵兴,以维护自己的地位。他的提议立即得到赵兴的响应,后者意犹未尽的说:“这三人老了,便是待在户部,也待不了多久,我推荐晁补之作为户部郎官,如何?” 曾布招手,亲切的说:“离人,上得马车呀,我们边走边说。” 马车粼粼开动,将京城的喧闹隔绝在车外。仆人们点燃一盏明灯,曾布指点着明灯说:“此灯还是来自于离人之手……” 赵兴盘坐在马车上,一拍大腿回答:“你这马车也是我家出产地。” 曾布接着扯闲话:“我听说韩忠彦曾抢了你的马车,满京城炫耀,老夫可没有抢你的马车,这车是老夫自己掏腰包买的……都说你家养的马甚是雄壮,不如你送老夫几匹。” 赵兴目光游移,倾听着马车外的动静,答非所问的发感慨:“啊,又回到了京城,我听说这是一座光明之都,在全世界大多数城市一片黑暗的时候,这座城市彻夜灯火……十数年前,我来京城科举,那段时光仿佛昨日,如今物是人非,想起来,颇令人伤感。” 曾布咧嘴一笑。不再纠缠战马问题,他语气轻松地问:“到哪里?” “我地宅子!”赵兴回答。 曾布点头,顺手用手中的折扇敲一敲马车地板壁,下令:“去东华门外,大辽人使驿馆旁,广备桥、大货行附近的……赵家东湖院。” 稍停,曾布继续说:“你家地宅子如今在汴梁也颇为有名,那座宅子出入的都是各国蕃人。热闹非常。” 赵兴还在侧耳倾听马车外的动静,脸上一派悠然神往的表情,马车外的喧闹与车内的安静仿佛是两个世界,马车外是暗夜中的灯海,一片光明,马车内飘浮的全是阴谋。 曾布见赵兴久久不开口,试探地问:“赵大人还有什么推荐?” 赵兴点点头:“别人我不熟。况且没有接触过的人,我也不知道他能力如何。所以,我推荐的只能是我的熟人:索问道,李之纯、李廌、周邦彦、李维思……这些人与我有一面之缘,我希望将他们调回中枢,安插在各部。” 赵兴这番话有两个意思。一个意思是表明自己不会回到朝堂,来与曾布抢权,另一个意思是说,他推荐的这些官员可以不担任显赫之职。但他们的位置必须足够关键。 曾布沉吟的问:“索问道……这个官员我有点印象,不就是原先的密州判官吗?他现在担任京东东路提举刑狱衙门地书判,听说此人在刑狱上有专长,可入刑部为吏……但李维思是谁,不曾听说过有这样一名官员?” “‘一赐乐业’部族长——”赵兴慢悠悠的回答:“我部下有很多一赐乐业人,论功行赏,我希望他们的族长能分一个寄禄官(名誉官职),此外。一赐乐业人在各部勤勉任事,这么久了,也该提拔几位,至于具体该提拔谁,我还要问问李维思。” “李维”实际上是犹太的部族长“利韦”的音译,到中国后改汉姓为“李”,因此这位一赐乐业部族长,其实也可以叫做“李思”。 赵兴这么一提。曾布猛然想起:“我记起来了。这李维思不就是你在送别周邦彦时,于春街亭向你献上蕃布地那位一赐乐业大商人。当年他献布之后,你曾经写下了送别诗,故此,那一赐乐业大商人也被人记住了,原来是他?!” 赵兴轻轻点头。 他这绝对是任人唯亲,推荐的名单中全是跟他走的近的人,这份名单一出来,估计韩忠彦那头会恨地牙痒痒。 然而赵兴脸不红心不跳,他继续补充:“周邦彦回京,可以与蔡京同时接掌赵挺之留下的‘翰林承旨’一职。我认为,经过朝堂这么多事,我们该摒弃那种一人独霸某个重要官职的局面——蔡京精明能干,不能不加以制约,有周邦彦在,蔡京就是一头套上笼头的家畜,曾相公可以左右逢源,小心驾驭。” 曾布马上又试探的问:“韩相公那里该如何交代?” 赵兴淡淡的回答:“无需交代,韩相公是君子,但做事过于操之过急——蔡京、周邦彦的任命由我提议,如何?” 曾布早先曾要求调回蔡京,而蔡京跟赵兴关系密切,由赵兴开口,依旧脱不了编织势力的名声,不过,朝堂上有了蔡京,原先被削弱地新党势力开始有能力与旧党抗衡。 曾布心中偷笑。赵兴这次拥兵入京,使赵佶的皇位迅速稳固,小皇帝要依仗赵兴的支持,而赵兴又明白表态,不愿回到朝廷中央争权夺利,这就避免了他揽权的嫌疑,为了安抚这位立下拥立之功的大军阀,小皇帝当然会许可赵兴在朝堂上安插一些自己的人,这些人出自赵兴一党,对皇权的稳固也有益,在新皇登基的这个敏感时刻,别人想反对赵兴地推荐,都要担心触怒小皇帝。 触怒小皇帝可不是一件好事,章惇够强是吧,如今他在朝廷地押送下贬去了越州,有章惇的前例,现在谁敢跳出来反对新皇。 马车外地欢乐继续流淌,马车内阴谋继续发笑,曾布借机跟赵兴商讨了推荐名单,在赵兴的名单中,他也加上了自己的一部分私人。两人商量好明天由赵兴上奏章,推荐这些人手,由曾布接着将这份奏章呈送小皇帝。而后两人又讨论了这些官员所任的官职,等一切计划完毕后,马车已经抵达了赵兴的府邸。 赵兴跳下了曾布地马车,曾布在车中拱手:“今日夜深了,老夫就不打搅了,赵大人。明日你来得及吗?” 赵兴点头:“来得及,我府中还有一群书记,他们能帮我写完奏章。” 曾布抬手欲招呼马车夫赶路,但他又稍稍停顿,闲闲地问:“苏门弟子已被赦免,黄庭坚与张耒是怎样都要进入朝堂的,你怎么不推荐晁补之与秦观?” 赵兴笑而不答。 曾布放下了车帘,马车调头而去。赵兴扭身转向自己的府门。此时,府门口站着几个卫兵,他们借助灯火望见赵兴的身影后,其中一名士兵赶紧向府中跑去,等赵兴来到府门口。马梦得一溜小跑的跑出来,拱手向赵兴行礼,同时扯着嗓门喊:“亮灯,快亮灯。” 象征赵兴品级的十二盏灯笼升了起来。从府门口跑出一队士兵,他们亮出了属于二品官员的全副仪仗,在一片灯火通明中,赵兴拉着马梦得的手,向自己地府邸走去。 自从告别了京城,这片宅子就由马梦得暂时经营,这么多年来,马梦得将这座宅院已经经营成一个万国会馆。不停的有各国蕃商借寓于此,他们让这座园子增添了许多异域风格,与此同时,经过许多年持之以恒的修缮,这座院子已经变成了完全由混泥土与石料建筑的深宅大院、花园苗圃。 赵兴在府门口稍稍停留,打量着自己这座园子,同时也借助灯光打量着马梦得。一别多年,马梦得已经由一名中年人变成了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他保养的很好。面色红润,穿着一身华丽的绸缎。戴着员外金,一副衣食足的士绅模样,从他地脸上可以看到两个字:满意! 五十多岁的马梦得头发已经有一点苍白,他特地留起了胡须,让自己显得富态一点,保养很好的手指干净而整洁,指甲盖很红润,赵兴可以感觉到对方手上的肌肉依旧充满弹性,他笑呵呵的感慨:“马都管老了,岁月流逝,你已经老了许多。” 他在打量马梦得,马梦得也在打量他,看了许久,马梦得满意地点点头:“昔日狄青出名的时候,已经四十多岁了,离人贤侄三十出头,已经灭了一个国,使十余名国王屈服,如此名将,我大宋前所未有。在下老了,离人贤侄尚英姿勃发,前程远大,看到离人贤侄这番模样,老夫也算安心了,来,老夫给你介绍我儿子马曦,今后他还要托你多多照顾。” 马曦是名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他长着与乃父相同的一副国字脸,堆着笑冲赵兴拱手,同时招手引导:“赵大人,这里是你自己地家,不要客气,兰汤已经烧好了,快进来洗洗征尘吧。” 赵兴与马曦把臂而行,一边走,赵兴一边寒暄:“马兄在何处进学,所习什么经?” 这是宋人常用的寒暄方式,马曦微笑着回答:“在下未曾入州府学习,只是随父亲学了点文字,算算账而已。” 马曦这么说,也就是表明他没有通过州学的考试,只能算一名秀才,识得几个字,对官方规定的六经并不熟悉。 赵兴打着哈哈,才准备说几句安慰的话,身后,一个热情的嗓门高喊:“太尉,太尉,你回来了,你这一走啊,没想到就是十年,一别十年,你还好吗?” 赵兴转身向声音来源望去,灯影里站着几个人,为首的两个他认识,就是他的邻居、宋代“包租公”邹蕴邹子安,老秀才麻述麻深远。这两人手里提着茶壶,另外端着一碟水果,见赵兴扭身,这两人领着众乡亲,摇摇摆摆冲赵兴走来。 赵兴脸上笑地很欢畅,心里却发苦,他一路急赶,赶回京城,在大殿上立刻参加了一场国宴,日落时分又处理了一场兵变,紧接着又与曾布密谋许久。累的只剩喘气的力气,而此刻,天色已经到了后半夜,时间大约相当于深夜两点的模样,邹蕴、麻述都是闲人,他们到现在不睡,还守候到赵兴府门口,见到灯光亮起就跑过来拜会。可赵兴哪有力气接待他们。 但赵兴不能不接待,因为这是一种宋代礼节,称之为“敦亲睦邻”。想当初赵兴初入京城,这几位左邻右舍就来拜会,如今他官越做越大,如果怠慢了这些乡亲,会被知道的士大夫骂死。 麻述一边往赵兴这里走,一边毫不见外的招呼乡亲:“来来来。我都说了,赵太尉为人亲切,必不会将我们这些乡邻拒之门外……太尉啊,我等乡邻常听说你攻灭大理,压服南海地战绩。很为能有大人这位乡邻感到荣耀,这里许多乡邻是大人走后才搬来的,还没见过大人地面,但也以与大人相邻而居而荣。今日听说大人入城,我等小民凑不到跟前,唯有备下茶酒,前来拜访大人,大人不会嫌我们深夜叨扰吧。” 马梦得笑地也很勉强,他冲赵兴使眼色,询问赵兴的意思,赵兴笑地很憨厚:“哪里哪里。我不在京城的时候,这屋子多亏了四邻照应,我正打算改天去一一拜会,乡邻们来的正好,快请快请。” 将邻居们让进自己地院子,各自落座后,赵兴拱手请求:“容更衣!” 麻述站起身,笑着拱手:“当然。太尉大人一路劳苦。且去更衣,我等在此安心等候。” 赵兴走出大厅的时候。以感觉到两腿迈不动,廊下,还有一群倭女叩首在地,朗声唱颂口号诗,称赞赵兴的得胜而归,马曦陪赵兴出厅,见到赵兴神色疲倦,他上前搀着赵兴,小心的问:“离人兄,要不要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改日再来。” 赵兴喘了几口气,深深的嗅了嗅汴梁的空气,神色虽然疲惫,脸上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不用不用——这就是大宋,敦亲睦邻,官阶虽高,却不敢阻止左右平民乡邻地拜访,这礼节唯有大宋存在。此刻我的身体虽然疲惫,但他们的到来,却令我的心非常温暖,我知道,我到家了,我家左右有一群好邻居。” 马曦叹了口气,摇摇头,吩咐倭女:“快搀大人下去,把兰汤奉上,伺候大人沐浴更衣。” 如果说赵兴的房子与这时代人有什么明显不同,那就是赵兴地房子里必有一间豪华浴室与豪华厕所。赵兴无论在哪里置办产业,浴室与厕所都是需要精心设计的,而他在京城中虽然待的时间短,但马梦得知道他的习惯,在房屋扩建与重新修缮地时候,也下手着重修建了带有上下水的厕所与浴室。浴室内瓷砖铺地,大型浴缸可以让人在里面游泳,侍女们将一桶桶热水注入大浴池,赵兴躺在浴池中间的大石椅上,在倭女的小手揉搓下昏昏欲睡,嘴里还断断续续的嘟囔:“我不能睡……名单,记下名单,李之纯,李廌,周邦彦……我不能睡,只稍稍打个盹,等会一定把我推醒,邻居还等着呢……” 不知过了多久,赵兴豁然惊醒,他起身的动作过猛,引得池水一片哗哗声,池边守候的几个倭女惊醒过来,连忙跳入池中,过来搀扶赵兴,赵兴急问:“我睡了多久?” 倭女躬身回答:“长门殿,这才一炷香的工夫,不过天色快亮了。” 赵兴又问:“我刚才说了什么?” “长门殿刚才说了一份名单,我们已经记录下来了,请长门殿看看有什么补充……”赵兴翻了翻倭女递上地纸,赶紧吩咐:“把这份名单送出去,让他们立刻起草一份奏章,送交政事堂,快点,要赶在入朝前递如宫中。” 稍停,赵兴接着喊:“快来更衣,我去见邻居。”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大宋十绝汇集一堂 第三百六十一章 大宋十绝汇集一堂 侍女们拿来新衣服,赵兴换上一身家居服,头发还湿着,一路向堂屋急赶。等他进了堂屋这才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虽然一夜没睡,但那些邻居们个个精神振奋,他们直把赵兴府上当作了聚会聊天的场所,几个邻居提着茶壶来回乱窜,天南海北的聊着热火朝天,一边的角落里,甚至赌起了马吊,麻将还搓的哗啦哗啦响,铜钱还散了一桌子。 马梦得也坐在麻将桌上,见到赵兴来,他抬手打了个招呼,口称:“贤侄,马上要上朝了,你不妨去眯一会,这里我来招呼。” 邻居们齐声答应着:“太尉大人旦去不妨,我等自便。” 赵兴纳闷:“我是主人耶,怎么这些人在我屋里摆开麻将桌,也不招呼我这个主人一声。” 马曦从旁边窜了出来,低声招呼:“离人贤弟,我听说你在浴室里都睡了,不如先去打个盹,这些乡亲左右无事,等你到中午再来招呼,就告诉他们你中午刚刚散朝回来,岂不正好!” 赵兴顺势拱手:“几位乡邻,下官这就去准备上朝,怠慢了,等下官散朝回来,再来招呼乡邻。” 乡邻们答应着:“太尉大人自去……” 赵兴这一觉睡到傍晚,他一睁开眼睛,几名倭人侍女小跑着过来伺候他更衣,赵兴忙问:“奏章递交上去了吗?” 马曦在屋外回答:“递上去了,曾相公一早派来‘内知(管家)’,指导书记官书写奏章,写完了,他们就把奏章带走了,中午时分,曾相公派人来通知。说是官家已经许可了,政事堂已经贴皇,正式的官绅文告今天就出来。” 赵兴听了,重新躺倒在床上,舒服地呻吟着问:“帅范回府了吗?” 马曦回答:“帅大人在天亮时分被人抬了回来,送帅大人的人说,和乐楼董小亮今晚要来拜访,同行的还有行首关苗苗。歌绝湛琴琴——现在天色尚早,他们人还没到。” 赵兴闭着眼睛,醒了一阵神,在他闭眼朦胧的时候,倭女们扯胳膊扯腿,替他在床上更换上衣服,两名倭女搀他起来,麻利的替他梳好头。替他戴上官帽,一名倭女将鞋子替他穿好,另一名倭女用冰水沾毛巾,替赵兴拍打太阳穴,等赵兴完全醒过神来。他第一句话就是:“我相信,唐代的男人一定很幸福!” 顿了顿,赵兴又补充说:“当然了,宋代地男人也不差。” 倭女们做这一套动作很熟练。赵兴知道倭女的风俗基本上都是唐代流传过去的。所以他在感慨,唐代的官员早晨起来,也必定如此被人伺候着,简直伺候到牙齿,这种无微不至的照料简直是懒汉的天堂…… 赵兴发完感慨,倭女替他打起门帘,并递过一根拐杖让赵兴扶杖而行,几名倭女还担心赵兴没睡醒。小心的左右搀扶着,赵兴就这样走出卧室,见到马曦,他的精神才完全恢复,抖身甩开了倭女,自嘲说:“我还没老,还没到需要别人搀扶才能走路地地步。” 马曦笑了,他摇摇头。不知道是在嫉妒赵兴。还是在嘲讽赵兴的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倭女散开,他起身说:“离人。邻居们还没走,我们过去见一见吧。” 赵兴挥了挥手中的手杖,感觉手杖分量不对,他略略抖抖手,知道手中是一柄仗刀,他轻轻挥了挥仗刀,点头答:“如此,请马兄头前带路。” 赵兴到前厅的时候,曾布派过来的人也赶到了,他送来的几份奏章刚好圆了赵兴的慌,带着厚厚一摞奏章的赵兴活像一个辛勤操劳地朝廷重臣,风尘扑扑的踏进客厅。饮过邻居奉上的几杯茶,还没聊几句,董小亮到访了,同行的两位歌伎都是京城大家,那位湛琴琴还是旧识。她就是在杭州给赵兴表演过《西厢记》的那位歌伎,是京城专门培养出来接替廖小小地位置。 这些人也没待多久,醒过酒的帅范兴匆匆的跑进客厅,完全没有注意到有客人到访,扯着大嗓门招呼:“大人,我听说了,皇宫兵变平息的悄无声息,咱地士兵没受牵连,已经开始逐步移防,我听说枢密院按照规矩,调我广南除魔军移戍京城,另外调虎捷军移戍广南——整个虎捷军都去广南,好奇怪。 罢了,这些事不谈了,我今天打算去杨楼,大人是京城熟客,京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该领我见识一下。” 帅范的惊讶是因为虎捷军属于“上四军”。这支军队那里不去,偏偏全军移往广南住戍,在有宋以来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至宋英宗年代,宋朝有禁兵为六十九万三千三百三十九人,厢兵为四十八万八千一百九十主人,共计一百十八万一千五百三十二人。这些军队中,禁军“上四军”为铁骑(又曰捧日),控鹤(又曰天武),龙捷(又曰龙卫),虎捷(又曰神卫)。 这上四军归皇帝直接管辖,故此民间也称之为“羽林军”,这个词起源于汉代,意思是:“为国羽翼,如林之盛”,简称“羽林”。 除“上四军”外,禁军还有殿前司共六军(首曰神勇军,太祖时称雄威军、雄勇军)、侍卫马军司共十六军(首曰拱圣军)、侍卫步军司共十六军(首曰奉节军)。 按宋朝“更戍法”规定,除殿司的捧日和天武两军外,“自龙卫而下,皆番戍诸路,有事即以征讨”,故此,其余各支禁军事实上没有固定驻地,“更番迭戍”,“新故相仍,交错旁午,相属于道”。 虽然规定如此,但虎捷军(神卫军)全军移戍偏远的“指射之地”广南,这里面明显有特殊意味。 朝堂大事不能当着百姓的面随意谈论。只能谈论风花雪月。赵兴一指董小亮:“在京城找美食,除了这位在座地董小亮,你还用找其他人吗?” 他又一指关苗苗与湛琴琴:“两位行首都在这里,找什么娱乐,还用找别人吗。” 关苗苗首先起身:“赵大人久不回京,正该重温一下京城风物,奴家几个姐妹正在和乐楼做会,有请赵太尉、帅梅州赏光。” 马梦得陪了邻居一夜。此时已经躲起来休息,马曦在场,他笑着解释:“和乐楼的生意如今越做越大,已经是行内俏主,帅大人要游览京城,首站必选和乐楼,恰好此时正是出游的时辰,不如我们这就动身。” 帅范耐不住了。连声招呼:“快走快走……不用换衣服,就这身便服即可。” 赵兴也想重温一下京城的夜生活,他如言起身,掸了掸身上地衣服,轻松的说:“还等什么。走吧!” 和乐楼里正在表演浑话,赵兴随着几个人正准备上楼,无意之中瞥见楼上一个身影很熟,他注目凝视。旋即被吓了一跳:“竟是他,怎么他也在这。” 楼上一间大包厢里坐着一个小孩——之所以说他坐在包厢里,是因为宋代听乐曲处的小餐厅,布置基本上与现代包厢一致,它是一个独立的小厅,镂空雕花地围栏将餐厅分割成一个半封闭地小天地,为了上菜方便,也为了欣赏表演的节目。大多数小包厢地月亮门是直接敞开地,客人们可以边吃饭边观赏伎乐们的表演,看到兴高采烈处,还可以端着酒杯走到栏杆边,给伎乐们打赏。 赵兴注意的那间包厢里面坐着一个孩子,看年龄只有十七八岁,他低着头,独自一人坐在包厢里。包厢的角落站着两三个人。他们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仿佛他们的职责只是因存在而存在。并没有其他任务。 然而,赵兴却认识那个小孩是谁。 他就是小皇帝赵佶。 如果按照传统来描述,小皇帝赵佶的包厢里应该坐着一位双眼似睁似闭的老太监,这名老太监看似平常,模样毫不引人注意,但实际上他却是大内高手,一旦有人进入足以危害到小皇帝地范围内,老太监会陡然间改变气势,活像一把出鞘的刀一般锋利…… 但是这情节是明清话本小说中常有的场景,宋代人看不着明清话本小说,所以小皇帝包厢里的两位太监也就是普普通通的两名普通太监,他们懒散,漫不经心,更多注意地是面前的美食,压根没在意小皇帝的存在。 赵兴停住了脚步,一双脚顿时不知道该往哪迈。 在他想来,皇帝出游,怎么说也应该前呼后拥一大推,搁现代,一名小县长出游,身后打雨伞的都有一大群,拎包地排着队,争先恐后的争夺拎包待遇,怎么那小皇帝就如此,独自一人待在包厢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身边别说打雨伞的人了,连个保镖都没有。 然而,呈现在赵兴眼前的这幅场景却真是属于大宋的普通景象。 宋代皇帝出游确实没有前呼后拥。宋人笔记《梦粱录》中也曾记录了小皇帝与名妓李师师坐在勾栏院欣赏娱乐节目的场景,当时皇帝身边也就是两三个伴当,他们坐的包厢连帘子都不拉,就这样与普通大宋百姓一边欣赏表演,一边鼓掌。 与此同时,宋人的笔记还记载了小皇帝要约会李师师,还需要自己跑到茶馆,叫上一杯茶,同时招呼店伙计去给李师师传信,那名店伙计名叫“周秀”,因为他曾替宋徽宗跑腿送约会信息,因而被写入历史,成为“中国第一皮条客”。 这确实是大宋,包厢里坐地确实是大宋的皇帝,不是明清皇帝穿越而来的。 赵兴右脚举在空中,还在犹豫,猛然间,一名怀抱琵琶的的女子走进了小皇帝的包厢,那女子明目皓齿,发如乌云,衣着非常鲜艳,这女子身边还陪伴了一个人。也是熟人——高俅。 这场合让赵兴不知道是否该去打招呼,他轻轻的将右脚落在地上,扭脸一看,发现几名御史也坐在赵佶包厢左右,他们视若无睹,谈笑自若的招呼着包厢中地伎乐,完全没有赶过去拍皇帝马屁地意识…… 赵兴见此,一边郁闷的迈动双腿。一边不满地嘟囔:“这可是国丧,怎么国丧期间,官家也敢如此。” 董晓亮在一旁插嘴,他满脸讨好的笑着,一边频频与周围的熟人打招呼,一边笑着解释:“太尉大人,我大宋国丧期间,从不禁止百姓娱乐。太祖时代如此,太宗时代如此,没道理现在先皇去世,要禁止百姓娱乐。皇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岂会难为士大夫。” 董晓亮的意思是说:小皇帝赵旭去世。按宋朝的惯例,官府并没有下令全国举哀,强迫百姓取消娱乐行为。所以御史们该乐的还乐,该玩地还玩。 御史们自己享乐不断。自然也不好弹劾小皇帝在先皇去世尚不足一年的时间里,就留恋勾栏瓦舍,彻夜狂欢。 因为彼此存在这份尴尬,所以御史们看见小皇帝在上面叫妓女,他们把这种行为纯当作空气,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唯有几个好事者把这记录下来,于是就成了记载宋徽宗风流一世的宋人笔记。 另一方面。赵兴的抱怨也是有道理的,按照儒家传统,父母、至亲去世后,家人怎么也得摆出一副哀伤的模样。而官员们也要向朝廷申报自己的丧事,如果亡者是自己的父母,官员们还要请求丁酉,弃官回乡,替自己地父母守灵三年。而后才能重新出山。 死的是小皇帝。是现在小皇帝的兄长,虽然不是父母一辈的。但现在的皇帝赵佶,皇位传自于先皇赵旭,所以,按照传统道德,他不应该在兄长去世一年地时间里,出来到勾栏瓦舍玩耍。 关苗苗打着圆场,解释说:“太尉,那个包厢是官家过去就有的,如今官家继位已经数月,先皇已经安葬……若是官家现在还不来,我汴梁数十万伎乐,免不了要上街乞讨了。” 赵兴哈哈一笑,在董晓亮的引领下走上二楼楼梯,湛琴琴便往楼上走,边眺望赵佶所在的包厢,还若有所思地说:“刚进去的一定是李师师姑娘,官家昔日就宠她,可是师师姑娘不加相见,看来,这次师师姑娘肯见他了。” 赵兴一惊,一边往楼上爬,一边伸长脖子眺望官家包厢里的情景。他心里急的像猫抓一样,真想闯入大厅里,仔细看一下李师师这位“天下第一二奶”魅力何在。身边的关苗苗看到赵兴一副急色的模样,伸手一拍赵兴的肩膀,脆骂说:“太尉,我等二人怎么也算得上是京城绝色,有我二人在旁,你还要东张西望,好没道理。” 湛琴琴手捂着嘴,娇笑着调侃:“呀呀呀,这就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地,男人都这样。” 关苗苗与湛琴琴在赵兴府中时,还一副端庄模样,进入和乐楼,没走上几步楼梯,两人已经恢复了交际花本色,轻嗔薄怒,嬉笑怒骂间就与客人拉近了距离。 赵兴唯唯诺诺,一副风流才子的样子,他一边装出色迷迷的形象,一边在琢磨:“天呐,李师师居然比小皇帝还大……恋母情结?不是说李师师青春年少嘛,怎么已经到了办公室女白领的年纪?” 赵兴没看错,李师师确实比宋徽宗年纪大。事实上,李师师与秦观关系很好,秦观还为李师师写过一首词,称赞李师师的美貌,诗曰:“远山眉黛长,细柳腰肢袅。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归去凤城时,说与青楼道。遍看颍川花,不似师师好。” 而在真实的历史上,秦观该在几年前死于贬谪路上,终生未能重返京城。所以,按此推测,秦观应该是被贬之前与李师师认识,如果那时李师师已经到了出来卖笑的年龄,她只能比宋徽宗年龄还大。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赵兴边走边念诵周邦彦那首著名的床下诗。 这首诗就是调侃李师师与宋徽宗关系地,但此情此景,却让关苗苗误会了,她神色端庄起来,进了赵兴地包厢,她立刻敛身行礼:“廖小小妹子真有福气,嫁了个知情知意的好男人。奴在这里代京城姐妹多谢太尉大人这几年对小小地照顾。” 关苗苗说完,包厢里一片莺莺燕燕地嗓门,重复关苗苗的最后一句话:“奴等多谢太尉大人了。” 关苗苗行礼的时候,俯下了身子,露出了背后一大群宋时美女,这些人大多数正青春年少,豆蔻年华,也有几个三十出头。已经徐娘半老。而那些半老徐娘们,赵兴大多数认识,她们正是当初与廖小小并列为“京城十绝”的几名女子。 大厅里早已等候的有七个人,加上关苗苗与湛琴琴恰好九个,如果再加上李师师。新一代京城十绝可算都到齐了。 这些人当中,年过三十的京城不老花,大多数都是有一计傍生的绝艺女,诸如像关苗苗这样擅长歌唱的。还有擅长捉弄地,擅长百舌的。而像湛琴琴这样歌技并不出色,单靠美貌吃饭的女子更新换代的速度非常快,以至于她们当中大多数人等不到年老色衰,已经在后浪追前浪的进军中败下阵来。 李师师又算什么——传说她的嗓音十分出色,霸居歌坛多年,以至于到了大宋亡国时,她还是京城最红的行首。……不过。从关苗苗目前的情景看,她还能继续放歌,登台表演十年,以此推测,李师师人到中年,依旧红透半边天,也是可以理解地。 赵兴冲包厢里的女人一个个拱手,关苗苗在一旁给赵兴介绍。按宋朝规矩。这种介绍是需要赠送见面礼的。传统上要送四色礼,每种礼物四份或双份。而礼物的不同颜色。寓意着祝福行首们的花样年华。 想当初宋徽宗初见李师师时,拿出地礼物是:紫色——四件内府珍藏的紫茸皮衣、彩色——四支彩色的细毛布、玉色——两颗珍奇的瑟瑟珠、金色——白金廿镒为进见礼。 这里所谓地“白金”,实际上指的是金元宝。 多事的宋人曾在事后计算了宋徽宗这些礼物的价值,认为它价值十万贯。 赵兴是个实诚人,不会弄那么多花样,他给这汴梁十绝的见面礼是珍珠、玛瑙、翡翠、黄金,虽然也四种颜色,但样样礼物都实惠,拿出去换钱,也能换个十万贯。 这就是叫齐“汴梁十绝”的代价——不,不算李师师,光眼前这九个人,搞这场见面会,那些美女一个大礼拜下来,赵兴就发去了九十万贯。 帅范一路东张西望,没有说话,此刻看到赵兴大把撒出去金钱,脸上一副目不忍睹的模样,他的心在哆嗦:“有钱也不能这样花,九十万贯,足够平妖军一年地军费,除给他们发薪水之外,连服装费与训练费都能顾得上——养一支平妖军,足够我们扫平南洋一个小国,可现在,这笔花费只换来美女一笑。 嗯,也不能都算是美女,其中,有些人在四十年前或许算美女,现在只能是奶奶了。把这样一笔巨款花出去,不值啊。” 几名美女却没有这个觉悟,她们虽然是京城十绝,但礼物一致十万贯的大豪客还是平生仅遇,当然如果在赵兴之前她们遇上过一位这样的大豪客,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这份礼物的价值是皇帝级别的,它应该是皇帝讨好自己心爱女人所赠送的礼物分量。包厢内的九绝迎来送往多了,也都是识货人,收到赵兴的礼物,立刻喜上眉梢,待赵兴地态度也愈发热情了。 关苗苗拍拍手,招呼:“姐妹们,打起精神来,把自己最拿手地奉献出来,别叫太尉小看了我们这群姐妹,也别叫太尉因而小看了廖大家。” 伴随着“十绝”之首关苗苗的一声招呼,大宋地夜生活拉开了帷幕。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天下第一二奶的邀请 第三百六十二章 天下第一二奶的邀请 湛琴琴仗着熟悉,领先跳出来:“我给大官人唱一首《西厢月》,这还是秦少游秦大人谱写的,曲子是太尉大人亲手制作,现如今党禁废止,秦少游秦大才子的诗词也允许唱了,不如我就以这首《西厢月》开场。” 湛琴琴说罢,不由分说招呼随从奏响了音乐,唱起了那首《待月西厢》。赵兴生在宋代,倾听着这首充满京剧风格的词曲,仿佛之间,不知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一首歌唱罢,湛琴琴意犹未尽,唱起了越人歌,她眼波流转,含情脉脉的凝视着赵兴,似乎将满腔的热情都倾注在歌声中,表情更像一个幽怨的女子低声哀求,望之令人心软。 可赵兴的心肠是铁石铸就的,他听着越人歌,眼眶中含着眼泪,深思不属,全没注意湛琴琴的媚眼。 湛琴琴一曲歌罢,四邻包厢里一片喊好的声音,楼中的伙计穿梭而至,不停的向湛琴琴发出转台的要求——这也是宋代的时尚。所谓京城十绝受人追捧的原因也在于此,她们伎冠当世,没有新歌新曲表演,都会引来一片叫好。而后邻近的官员会纷纷发出邀请,请她们到自己的包厢再度表演。 而伎乐的转台对原先的包厢主人也不是毫无益处的,这些宋代伎乐譬如现代交际花,她们的转台需要获得原来包厢主人的许可。包厢主人会在众多邀请中选出自己想结交的,而后让伎乐转台去那个包厢,并带去自己想要传达的口信,或者阴谋。 越是受欢迎的歌伎,当她们表演自己的绝艺后,受到地邀请越多。原先雇用她们的包厢主人可供选择的面就大,所以他们就更偏爱追捧那些当红歌伎,于是就有了所谓“京城十绝”、“京城十六绝”,等等。 针对湛琴琴的邀请,赵兴在其中选了几份名帖,都是熟悉的人,有蒋之奇,有陈瓘。还有数名认识的御史。赵兴边把选中的名帖递给湛琴琴,边吩咐:“且顺之问候吧,我刚来京城,没什么特别的交代。” 收拾了剩下地名帖,赵兴又选出一份,交给店伙计:“徐师锡徐探花也在这楼中啊,伙计,快请他过来。说我有情。” 伙计点头答应着,领着湛琴琴及她的乐师离开包厢,赵兴略有点失望的轻轻摇摇头——这么多名帖中,唯独没有小皇帝赵佶的名帖,看来那间包厢已经完全沉静在你侬我侬的二人世界。浑不知道外面的吵成一片。 徐师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两个人,一位是李公麟,还有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李公麟一看明显体弱苍老,病态支离,赵兴一见李公麟,赶忙离座而起,拱手说:“伯时兄,我听说你已经担任了中书门下省删定官,御史检法、朝奉郎,可我来京城却没见到你。到中书门下省询问,也没有人知道你地行踪,你这厮藏哪去了?怎么到处都找不见?” 李公麟强笑着拱手:“太尉,你若再晚来一会,也就见不到我了,下官已经因病罢退,正打算回归故里龙眠山,埋首山中终老。今日是徐探花替我送行的……” 赵兴不愿意了:“伯时兄。别人叫我太尉尚可。你若如此唤我,休怪我发怒了。” 徐师锡笑着打圆场:“瞧瞧瞧。我就说了,离人贤弟是念旧的人,我们何必在他面前下官的长下官的短,太尉大太尉小地,只管掐着他的鼻子灌酒也就是了。” 徐师锡说罢,毫不客气的坐在椅子上,一一打量完剩下的汴梁八绝后,他拿起一根筷子,敲着盘子发出叮叮地脆响,感慨说:“我就说嘛,满大宋敢聚齐汴梁十绝的,唯有赵离人。别人想这么做,一是没那么大面子,二是没那么多钱。唯有我离人贤弟,有钱有权有面子,有手段。” 赵兴笑着调侃:“仗你这么一说,我都成了‘四有’中年了,苗苗,轮到你唱了,你来一首什么?” 关苗苗摇头:“奴家还是在这里照应着,先让姐妹们献艺吧,陆妙静,你来一段说经诨话。” 一名年轻女子走上前来,婷婷一拜,嗓音沙哑的说:“奴就来一段‘赵安抚南征大理’吧!” 关苗苗瞪大眼睛,其他的姐妹一起拍手:“来大象兵的那段,奴最喜欢‘赵安抚大战象兵’的那段诨话……” “啥,我也养了一群好老鼠,从而打败了大理象兵?”赵兴有点不好意思。帅范在旁边嘟囔了一句赵兴当初的评价:“肉包子岂能打败狗,还有用老鼠打败大象的?” 帅范在那里嘟囔,赵兴招呼李公麟坐下,李公麟反手拉过与他同行地那名少年人,郑重向赵兴介绍:“离人,我来给你介绍,这可是一位天才,他姓张名择端,我走以后,还要你多多照料……正道,离人可是一名大收藏家,我的画大半由他收购,你认识他,一点不亏,今后画的好的,就可以拿画卷去他那里骗钱,告诉你,他的钱可好骗了。” 李公麟说的不客气。相比这时代画家的收入,赵兴收购李公麟的画,支付地确实是天价,但这个价格,与其本人画作在后世地拍卖价格相比,也就是九牛一毛。 说到钱,赵兴连忙又问李公麟:“伯时兄,你辞官回乡,钱财够用吗,要不要我再支援点?” 李公麟笑着指指赵兴,对那名少年说:“瞧,果然如此吧……钱财上足够了,离人给我的那笔钱,已经够我买下整个龙眠山,我已经在山上修了一座大院子,以后有闲,收几名弟子打发光阴,这辈子也算做个足谷翁了。只是我走之后。正道贤侄还要你多多照料!” “没问题,正道贤侄,你地画我包了……张,张择端,什么,你叫张择端?”赵兴掩饰不住满脸的惊愕,他手中的筷子都掉在地上,却毫不知觉。 门廊口。一个女人的身影如风摆杨柳的摇了进来,徐师锡一见,立刻拍手:“师师姑娘来了,太好了,你这一来,汴京十绝算是在这间屋子里凑齐了……” 徐师锡这一打岔,赵兴刚才地震惊恰好掩饰过去了,但见到李师师的出现。赵兴已经不是震惊了,他现在是完全懵了。 初见这位天下第一二奶,赵兴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采用什么方式迎接这位开创一种生活方式的“天下第一二奶”,在他的印象中。哪怕是“某县第一二奶”、“某市第一二奶”,都已经很可怕了,更何况这位“中华第一二奶”,似乎无论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迎接。似乎都不够隆重,不够“潜规则”。 然而,李师师的动作却替赵兴解了围,她盈盈下拜,表情虽然冷冷的,言词却非常恭敬:“师师见过太尉大人!” 赵兴讪笑着,镇定自若的抬起手来,做出一个虚浮地动作:“牡丹姑娘休得多礼。” 李师师是汴京染局匠王寅的女儿。在襁褓时。她的母亲就死了,父亲用豆浆当奶喂养她,才活了下来。当时东京风俗,父母疼孩子,就将其舍身佛寺。王寅也让女儿舍身宝光寺。到佛寺舍身时,小女孩忽然啼哭起来,僧人抚摩其头顶,她立即止住了哭。她父亲暗忖:“这女孩还真是佛弟子。” 宋时俚俗呼佛弟子为“师”。于是其父便称她叫“师师”。师师四岁时。王寅是匠户,因为误了印染期限。被王安石等变法派逮捕入狱死在牢中。师师幼年丧母童年丧父,无所归依,隶籍娼户的李姥收养了她,就改姓了李,也入了勾栏娼籍,艺名叫做“白牡丹(据南宋刘学箕记述)”,故此,赵兴称其为“牡丹姑娘”。 李师师依旧是那种冷傲的形象,她福了一礼,表情淡淡的说:“太尉大人乃是当世名将,也是当今惜情恋义的真男儿,师师今日见到赵大人,奴为廖大家贺,奴为京城姐妹贺,恭祝太尉大人福禄绵绵,诗文盖绝当世。” 赵兴强笑着,他摆了摆手,从人奉上给李师师的见面礼,赵兴一边心里暗自嘀咕,嘴上还说:“福禄绵绵,这点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诗文盖绝当世,这可不是我个人努力就能做到地,它需要才华,似乎,本人虽然治理地方的手段高超,才华却尚欠缺一点。” 师师冰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但这丝微笑转瞬即逝,那丝微笑令赵兴有一种惊艳的感觉,他有点失神,只听李师师再拜,答:“太尉大人论诗词的数量,可算是苏门弟子中最少地,但论太尉大人治理地方的手段,我瞧,苏门弟子当中,未曾有比得上太尉大人一半的。 这且还罢了,仅太尉大人少数传世之作,也算得上样样真挺,不差于苏门其余几绝世。奴在当日也曾揣测,廖大家看上的究竟是怎样地奇男子,上得马来能舞动刀枪,扫平一国,只用了别人十分之一的力气;下得马来,提笔作诗,也令京城万千诗人羞死。为一方牧守,数年之间,财赋冠绝天下,这样的男子,人皆以为当是铁血男儿,谁能想到他也柔情脉脉…… 想到这里,奴不禁佩服廖大家的勇气,想当初廖大家的声誉如日中天,却能断然舍弃浮名,出奔京城……我等烟花女子迎来送往,不喜大富贵,难得有情郎。太尉大人善待廖大家,使廖大家活着的每一日都身在蜜糖里,奴这里为廖大家拜,为京城姐妹贺。” 所有的宋人笔记都记载着李师师是个冷美人,幼年惨痛的经历令她对人生感觉灰暗,也让他对那些冠冕堂皇地高官、富商心存冷淡。她不是从成为“天下第一二奶”后才开始冷傲的,传说宋徽宗追求她的时候,也曾吃了无数空心汤圆。 冷傲的李师师难得说这么多话,方才,京城十绝里其余的姐妹还在诧异,赵兴初见李师师的时候,这位百战名将为何显得有点手足无措。按说,论美丽,京城十绝个个都不逊于李师师,而李师师的美又与廖小小是不同类型,难说两人地高下,故此要说赵兴是因为被美丽所震撼,而显得失去了一贯地冷静,那也解释不过去。 现在。看到李师师也对赵兴显得格外热情,她们齐齐拍手,七嘴八舌地说:“师师姑娘,这可真是惺惺相惜,郎有情妾有意,不知今夜太尉大人可做得入幕之宾?” 赵兴面上笑的欢实,心里空落落地,李师师依旧是那副冰山美人的模样。她行了个礼,说:“奴的客人赵乙有请太尉大人,不知太尉大人是否肯赏脸?” 赵乙?! 赵兴将这个名字在心中转了一下,马上明白了这是小皇帝的化名。 宋代虽然是一个重商社会,但一个商人出面邀请朝廷重臣。身为太尉地赵兴完全可以拒绝……不过,谁让赵乙这个名字还有另一层含义。 李师师话一开口,姐妹们脸上都浮现出一种谴责的神情。京城十绝虽然地位尊崇,大多数人都会接受她们的邀请。与她们的客户减免,然而,一个商人的身份,竟敢大言不惭的邀请素有“惹不得”之称的赵老虎过去会面,他以为这头老虎是个猫吗?令她们没想到的是,赵兴竟然答应了,他站起身来,毫不迟疑地回答:“师师姑娘。请头前带路……董老板,请帮我招呼一下诸位姑娘。徐探花,伯时兄,正道贤侄,且稍作片刻,我马上回来。” 李师师领着赵兴走出包厢,走到半路,见到赵兴默默无语。反而是她打破了沉默。侧身低低的说:“太尉大人,奴常听京城评话。说得太尉大人英雄盖世,奴深切盼望太尉大人也能看顾一二……” 赵兴苦笑,他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跟皇帝抢女子,这是件容易的事情嘛。周邦彦与皇帝抢女人的事情属于明清人地虚构,但宋代还记录了一个人,他确实跟皇帝抢过女人,这个人名叫贾奕,是李师师的初恋情人,也是当时的一名才子,结果这人被宋徽宗找茬子贬往了海南,死在海南贬谪所。 除此之外,还有数名跟皇帝抢女人的文人才子,他们个个都被皇帝教训了一遍,有两三人在李师师地保护下,倒没有受到太多的磨难,而李师师保护不利的几个人,却都被皇帝整死。料想起来,所谓李师师保护不利,也是李师师对他们的感情并不深厚。 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一个女人对自己的感情上,这是赵兴绝不肯做的,所以他表面敷衍,显得很冷淡,师师走了几步,又停下脚,侧身向赵兴行了个福礼,问:“太尉大人,师师能感觉到太尉大人的冷淡,唯不知道奴在哪里得罪了太尉大人?” 赵兴淡然地一笑,口不应心的问:“有吗?” 李师师娇软的回答:“当然,太尉大人对姐妹们言笑无忌,唯独对师师恭敬有礼,但这种恭敬里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味道,师师自忖对太尉大人非常仰慕,却不知道太尉大人为何摆出拒人千里的姿态?” 赵兴指了指前方,答非所问:“师师姑娘,你的包厢到了。” 李师师又做了个福礼,匆匆说:“奴平身最羡慕廖大家,青春年少时,一呼百诺,却能急流勇退,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廖大家虽然早夭,但她跟姐妹的信中常说,在赵太尉身边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安享喜乐,仿佛生活在蜜罐里。 太尉大人,奴家居于……,还望太尉大人闲暇时多来走动一下。” 说话地功夫,两人已经走到了小皇帝地包厢,李师师话说得非常含糊,赵兴的注意力不在于此,没听到她说地地名,他抢先上前走了几步,当先进入餐厅,冲小皇帝拱手:“赵大官人,别来无恙。” 冒名大商人赵乙的小皇帝显然也不打算在李师师面前透露身份,他满意的冲赵兴点点头,指点着旁边的座位说:“太尉,请安坐。” 赵兴扫了一眼这座包厢,包厢里两名太监仍依然穿着宗室王府侍卫的衣服,看情形。他们似乎是赵佶在端王府的伴当。除此之外,高俅身着五品官服,侧立在小皇帝身边,见到赵兴来,直冲赵兴眨眼。 赵兴先冲高俅一拱手,口称:“高大人,你多会回来的?我来京城地时候,听说你已经去了真定。” 高俅笑着摆摆手。叉手不离方寸,恭敬的回答:“赵大人,惶恐了。高俅乃一任小吏,当不起‘大人’的称呼。” 高俅是一个知道进退的人,按宋人笔记与苏轼家谱记载,高俅后来即使担当了太尉,面对苏轼的儿子苏过,依然显得非常恭敬。坚决不肯让苏过称呼自己为“兄”,在苏过面前还自居下属。 也许,真是高俅这种本分,因而深受宋徽宗的喜欢,并对高俅委以重任。 此际。高俅面对赵兴,依然保持着过去属吏那种态度,不肯让赵兴称呼为“大人”。不过,由于赵兴过去与高俅相处密切。他不见外的问:“炎师,你浑家怎么样了,可曾诞下一子半女?” 老婆不能生育,是高俅的一块心病。也唯有在宋代,高官之妻不能生育还是个问题,要搁以后,高俅这样地皇帝亲信,已经开始用mba知识管理二奶群了。然而。宋代的官员不止高俅有这个烦恼,李格非也有这个烦恼,好在他女儿李清照聪慧,让他免除了没有儿子的烦恼。 高俅叹了口气,解释:“我已经从兄弟那里过继了一个儿子,家妻还是生育年龄,但愿今后能添个一儿半女。” 高俅说完这句话,感觉似乎冷落了小皇帝。连忙又把话题转回来:“赵大人。你来京城奏对,不知下一步是打算进入朝堂。还是转任他处?” 高俅这是代小皇帝发出的询问,没等赵兴回答,李师师一拍手,插嘴说:“当然是留在京城里……赵太尉上马能当将军,下马能书诗篇,治国之才,在广南任上表露无疑,此种宰辅之才,现在朝堂上哪位大人及得上一新半点。” 据宋人的记载,宋徽宗与李师师这场恋爱,坚持了十九年才有成果,十九年后(宣和元年),谏官曹辅终于忍无可忍,将皇帝与李师师的私情写在奏章上劝谏,这才将李师师与宋徽宗的恋爱正式记述在历史上,而此前,朝廷大臣仿佛失忆了一样,对此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李师师说这话的时候,小皇帝脸上划过一丝嫉妒地表情,赵兴观察的细,察觉了这丝嫉妒的神情。 这是青春少年在恋爱中的嫉妒,他是没有理性的,也是听不进道理地。 按说,赵兴见到小皇帝的时候,应该顺嘴劝解一句,比如说劝解小皇帝,在这个刚刚登基不久的敏感时刻里,小皇帝不应该随意出宫野游,昨天皇宫里还发生了一场兵变,第二天小皇帝就出宫玩耍,这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然而,赵兴不想扮演一个老古板,以父执地身份训斥小皇帝,令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产生心理抵触。小皇帝出宫玩耍,关赵兴何事,故此他一句话也没说。现在,见到小皇帝脸上的神情,赵兴不客气的冲李师师摆了摆手,询问:“师师姑娘,你有什么拿手的,给我们来一曲,我与赵大官人聊几句。” 李师师乖巧的招呼乐师,怀抱着琵琶弹唱起来,赵佶脸上嫉妒的神情更加浓了,他凑近赵兴,不满的抱怨:“太尉,师师姑娘对人从不加辞色,寡言少语地,我花了多少水磨工夫,才得以亲近,但今日见到太尉,师师姑娘却频频开口。” 赵兴笑了,在琵琶的乐声中,他凑近赵佶耳边,低声说:“官家,你知不知道唐时一则有关武则天的轶闻——传说,唐太宗李世民得到突厥人献上的一匹烈马,人都不能驯服,此时,身为才人的武则天要求驯服这匹烈马。唐太宗问如何驯服,武则天回答:‘我先用皮鞭,如果皮鞭不能让她安静,我就用铁锤,用铁锤猛猛敲它的脑袋,看它还敢不敢不听话。” 小皇帝纳闷:“马,这跟女人有什么关系?” 赵兴笑了,笑的很奸诈:“女人就是烈马,远之则不驯,近之则不亵,驯服女人,就如同驯服一匹烈马……”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最好的称霸时机 第三百六十三章 最好的称霸时机 赵佶打断赵兴的话,质问:“太尉,马是用来骑的,用皮鞭驯服,倒有可能,可干嘛用铁锤呢?这一锤向马脑袋砸过去,那马还能骑吗?马死了,倒是驯服,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小皇帝不傻,赵兴记得现代曾津津有味的宣传武则天驯马的诗集,却唯独不解释死去的马与“驯服”有什么关系。 赵兴嘿嘿笑着:“这则故事不是要求人都用铁锤手段驯服烈马,而是告诫人们当舍则舍,要有决断。” 小皇帝沉默片刻,不满的回答:“朕就是舍不得!” 赵兴点头:“既然舍不得,那就宠着她,好酒好菜,锦衣玉食消磨她的意志,也算是一种手腕。” 这个提议很合小皇帝的胃口,他满意的点点头,旋即又诧异的反问:“我看太尉大人却没有娇宠的意味,呼来唤去的,可师师姑娘竟然也肯……怎么我赔了多少小心,才让师师姑娘冷言冷语,太尉大人却能获得师师姑娘亲眼。” 赵兴正起了身子,意味深长的回答:“这是因为我没有了得失心,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抱着这种态度,我无欲无求,心无私处天地宽,便是这个意思。” 赵佶脸色缓和下来,他点点头:“朕这几日忙着政务,倒没有召见太尉,也没对太尉今后的去向做个处置,但太尉却悠然悠游,原来是没有得失之心。” 此际,李师师的琵琶声已经到了尾声,乐声减弱了,盖不住谈话声,高俅赶忙插话掩饰:“当然,论财富之丰。大宋谁能比得上赵离人。太尉大人即使不做官了,挣的钱财也够一辈子花销,所以太尉大人心底无私天地宽。” 李师师在谈琵琶的时候,耳朵是竖的很高的,然而,大宋的餐馆实在喧闹,她又坐在餐厅地表演台上,赵兴与小皇帝压低了嗓门。附耳轻谈,李师师十分努力的,也只听到支离片段的几个含糊词。这时她十指一划,在琵琶上划出一个尾音,而后放下了琵琶,插嘴说:“高大人说的有理,我听说京城里和盛轩是赵家开的,丰隆行银柜也是赵大人开的。此外,还有珠宝行,赵大人七家的产业占了京城八成生意,可赵大人好小气,今日送来的见面礼。竟与赵乙大官人送来地一模一样,好没道理。” 李师师这话让小皇帝心花怒放,他拍着手煽风点火:“就是就是,太尉大人二品高官。怎能与我这商人等同,再补上一份礼物,快快,给师师姑娘补上一份礼物。” 赵兴暗自翻了个白眼,你赵佶是商人,经营的是天下;你只给李师师一人送礼,我却要送出十分,这能类比嘛。 稍停。赵兴又暗自赞叹,李师师不愧是京城行首,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定是她刚才发现了小皇帝脸上的不满,所以才变相的恭维小皇帝的见面礼丰厚。 赵兴不知道,李师师这位冰山美人是很少帮别人圆场的,在她看来,别人难堪不难堪。关她屁事。也正是李师师这份冷傲。才在小皇帝面前留下深刻印象。若此时李师师的姐妹们在这里,看到李师师肯替别人遮掩。估计眼睛珠子都掉了一地了。 小皇帝光得意去了,没有听出李师师地手段,高俅察觉了,他责备的盯了赵兴一眼,轻轻摇头,赵兴将高俅的暗示看在眼中,做出一副勉强的模样,说:“不好吧,京城十绝,关苗苗、湛琴琴与我是旧相识,她们的礼物还没有特殊,恐怕下官不能满足师师姑娘。” 李师师做出一副驳怒地模样,嗔怪的瞪了赵兴一眼,十指一划琴弦,弹起了苏轼的那首《大江东去》。 小皇帝打着拍子,随着李师师低声吟诵“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唱到“千里共婵娟”这句词,小皇帝停住了歌唱,慨叹:“我就不明白,如此佳句,怎能毁尽呢?他们毁尽的住吗?” 赵兴点点头:“艺术地魅力,就像种子,落在湿润的土壤上就要发芽,即使上面压上巨石,它依然能够冒出头来,迎着阳光微笑。这时候,作为一块巨石是难堪的,章惇不应该把自己摆在巨石的位置上,以他为前车之鉴,我们后人应该知道,永远不要去当压制言论的巨石,是种子,就应该让它开花,由百姓来评价它是鲜花还是毒草。” 顿了顿,赵兴继续说:“章惇压制言论,做了一个历史的丑角,我们不能学章惇,所以章惇现在虽然被证明是错的,我们也不应该压制他曾经的言论,相反,我们应该以君子风度,留存他地奏章,让天下百姓看看——清者自清,浊者自明。” 赵佶斜着眼睛,问了一句:“太尉的意思是,朝堂之中要保存部分新党?” 赵兴轻轻点头。赵佶马上又问:“那么,太尉如何自处,是打算在朝堂上居于中枢,还是坐镇地方?” 赵兴一指南方,神色激昂的回答:“广南,我要回广南,我大宋在南海的局势不是一般好,整个南海都向我大宋敞开了胸怀,这是千年未曾有过的机遇,甚至可以说,自我华夏有史以来,三千年未曾有过这么好的机遇,前人已经用我们的文明征服了南海,而我这几年着手扩大大宋的影响——果子已经熟了,就等采摘。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们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以后,或许我们会在其后地一千年中,只剩下懊悔地机会。 这个工作应该由我来做,我已经布置好了,我将为大宋采摘这枚熟透的果实,让我华夏能够享受整个南洋地赐予,让我大宋因此变的更加富裕强盛——这是神灵赋予我的使命,我当之无愧!” 赵兴的话让李师师两眼发亮,以此同时,赵佶的眼睛里也全是欣喜。稍停,赵佶急切地说:“太尉,你今天没有上朝,有麻逸土人献上地图与户籍册,请求内附,大臣们争执不下,若太尉在朝,该怎么处置?” 赵兴拍手:“我觉得。大臣们流放的地方也该改一改了,麻逸不远不近,正好……当然,我不是说因为麻逸那里是穷山恶水,打算把它当作流放的地方,才心生垂涎。赵大官人不知道,麻逸可是一个富的流油的地方……” 赵兴简略的介绍了一下麻逸的物产,在他的描述下。麻逸简直是田地里自己往外冒金子地沃土,物产之丰富,简直令人发指。 谈完物产,赵兴接着又谈麻逸的文化,在他嘴中。麻逸人基本上是一些采集野果当作食物的土人,他们不要说拥有文字了,连衣服都不会纺织,只知道采集一些树叶裹在身上。大宋的丝绸与瓷器,在他们面前简直诱惑力无法阻挡,赵兴甚至杜撰出一名宋商,仅用几尺蜀锦,跟麻逸土人换了汴梁城大小的一座岛,那些土人为了能够继续获得免费的衣服,还哭着喊着要求那宋商留下做他们的国王,以便给他们带去先进文化。 赵兴的话风趣而幽默。李师师被他逗地咯咯直笑。心爱的美人高兴了,赵佶巴不得赵兴多说几句,让美人笑的更长久。 “应该收下”,赵兴总结说:“麻逸可是个好地方,那里的土人对我大宋心生仰慕,而治理那片地方,却又不需要费多大事,只需要会搜刮就行——搜刮南洋岛上的财富。以令我大宋富裕强盛。乃是我大宋官员理所当然地责任。这活别人去干,或许会害羞。贪官去,不多不少,恰恰合适。 我认为朝廷可以暗地里透露一些麻逸当地的情景,而后将那些贪腐的官员流配到麻逸,规定他们每年为我大宋上交多少财赋,多余的就归自己——贪官心贪,就让他们去贪污别人去,大多数贪官都算是有本事地人,心眼活泛,手段高明,给他们划定一个目标,告诉他们在海外待够多少年,准许他们免罪回国,这样,贪官不得不下大力气治理当地,这就叫‘经营城市’。 让贪官经营我们自己的城市,还担心这些人性子过贪,以至于激起民变,而让他们去经营海外,却不用担心这些人手段过于酷烈,反正那些都是海外小岛,岛上土民闹事能闹到哪里去,用我的战船一封锁,保管他们连衣服都没得穿,过不了一年,便会哭着喊着投降。故此,我认为这次朝贡,我们应该诱骗那些海外藩王敬献土地。 据我所知,海外有上万个岛屿,每个岛流放百十名贪官不成问题,咱要让那些贪官发挥余热,让他们带着从海外贪污的钱回大宋上税,这才是正理。” 让贪官发挥余热,赵兴说的幽默,赵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而赵兴说这话的时候,眼前浮现出一副宋代鲁宾逊的标版,他怀着恶意想象着那些贪官待在一个语言不通的小岛上,连聊天说话地人都没有,每日坐在海滩上,苦盼大宋战船的到来——还有什么样的惩罚比这更令人开心。 赵佶被赵兴诱惑了,他不知道赵兴的言语中省略了大部分事实,而省略的事实不是事实。在他脑海中是另一番景象,他想象着那些贪官们在海岛上尽展所长,为他不停的搜刮海外奇珍与金银财宝,一时之间,小皇帝都流口水了。 “这是开疆拓土”,赵兴进一步诱惑说:“海外领地虽然陆路与我大宋不通,但我们是皇宋,西洋人说我们的商船桅杆连着桅杆,能够一路排到耶路撒冷,船就是桥梁,有了这数不尽的商船,海外虽然遥远,但我们大宋人扯起帆就能过去。 我记得,连续数年广州铜钱与财赋都是通过海陆运抵京城地,它地花费比陆路要小,动用的人员也少,速度还快。这说明动用海船运送海岛上地赋税与补给是完全可行的,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商船把大海中的岛屿勾连起来,使它们成为我们的海外新领。” 说到这新领土,赵佶不禁兴致勃勃的插嘴:“我记得,太尉大人收回象林郡后,我大宋的铜钱铸造量增加了四成。太尉大人说麻逸岛上地铜钱储藏量远比大理还高,就为这,也值得拿下那个荒岛……” 赵兴插嘴补充:“不止,麻逸岛上的铜钱蕴藏量远不止类比大理,有人估算了一下,它的总量相当于大理与现在大宋全部铜蕴藏量的总和,但我估计,这个预测还是保守的。它应该是我全大宋铜蕴藏量的十倍有余——包含象林路。” 赵佶目光闪亮,赵兴继续加码:“我皇宋万国来朝,由海外藩王献土请求归属,这是仁政,是我大宋教化之功,也是盛世的标志。光是铜储量十倍于大宋,子孙万代念叨起来,这都是官家的功劳。是官家留给子孙后代地一笔大财富。相比这座金山,尧舜禹算什么,三代之治算什么?这可是一笔都千年花不光的财富,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永远铭刻,世世感恩。” 李师师耐不住了。她急切的插嘴:“太尉大人得胜回京,说起来,万国来朝离不开太尉大人的手段,压服辽国、西夏也是太尉大人的功劳。怎么太尉大人回京之后,却投闲至赋,每日待在家里弄花养草,这等大事,朝中还需听听太尉大人的声音,太尉怎么不去说?” 赵佶表情尴尬。赵兴嘿嘿一笑,打着圆场:“师师姑娘不知道,朝廷体制如此。昔日曹彬征南,朝廷准备了一个多月,才诏曹彬入殿奏对。向令如此,领兵官员回京后,朝廷要先安抚军队,等士卒都安定之后,出征将领也休息够了,私事已经安排妥当。朝廷大臣才能抽空招呼将领入朝。进行奏对。 国家大事,重大事件每日不下万起。朝廷大臣们样样都要处理到,不可能围着一个人转。等他们把手头工作都处理完了,这才能轮到出征将领。所以,这几天是我的假期,说起来是我占朝廷便宜,干拿朝廷俸禄,每日啥心都不用操,喝茶饮酒就行了。” 李师师捂嘴娇娇的笑了,赵佶用力点头,赞同赵兴地话,他拍着桌子说:“我恰好也认识几个朝廷大臣,找机会我跟他们说,让他们一定相帮,拿下那些海外领地——此诚为万世未有之大机遇,不可错过。” 赵兴扭脸看着高俅,高俅冲他微微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揭穿赵佶的身份。其实,赵兴看高俅的意思,是发现小皇帝已经完全进入了角色,他在心中彻底认同了赵乙的身份,只把自己当作一个大商人,所以他完全在用赵乙的口吻说话,听不出有半点破绽。 稍停,赵佶小心地又问:“太尉,听说宫中发生了变故,有大臣说朱雀军手中的火枪过于危险,一旦兵变就不可收拾,故此,有人提意收缴朱雀军手中的火器,藏之于库,等有事再发放。” 赵兴一翻眼,不答反问:“曹煜曹大人曾给我看了一种火器,名叫‘雷火鞭’,这种火器虽然威力弱于火枪,但也是杀人凶器,不知朝廷以前是否也收缴了雷火鞭? 我还记得密州梨花枪军也有一支队伍在禁军,这梨花枪也比雷火鞭威力大得多,不知朝廷可曾收缴过梨花枪? 雷火鞭、梨花枪都不收缴,为什么要收缴火枪,枢密院那活白痴,他们难道不知道,火枪比梨花枪、雷火鞭还要娇贵,枪膛每天都要擦拭保养,他们把枪收藏到库里,不如拿榔头直接砸烂枪管,还来的更干脆。” 赵佶嗯地一声,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向长辈解释:“说起来,火枪可比梨花枪厉害多了,一般的弓箭都比雷火鞭强,稍稍逊于梨花枪,但火枪射距不下于弓箭,威力却远远大于箭杆。禁军的弓箭是收缴的,祖宗法度也要禁止人持有弓弩,弩且如此,怎么就收不得火枪?” 稍停,赵佶担心的看了一眼赵兴,马上又补充:“火枪要天天保养,若收之于武库,朝廷没那么大的精力,也没那么多闲钱日日养护,但火枪确实威力巨大,放在士兵手中,偶尔哪个士兵抬起枪来。不免有人会伤亡。太尉大人可有什么好法子,能两全其美?” 赵兴淡淡一笑:“这有何难,火枪没有了火药,也就是一根烧火棍,朝廷只要控制火药的发放量,每天只给士兵地训练量,等到战事一起,再大量发放。如此,没有了专门配置的火药,这火枪连弓箭都不如。” 赵佶用力点点头,带着小孩子那种崇拜的神情,夸奖说:“从幼年起,我就知道,无论给太尉出什么样的难题,太尉总能解决。而且解决地手段简单有效,让人一听就明白……还有一个问题,朝廷大臣还在议论新法与旧法的问题,我也以为变法过于残害百姓,可当今的形势。不变法能行吗?” 赵佶这句问话,已经涉及到国家大事,这样的话不应该由一名大商人提出,赵兴快速地瞥了一眼李师师。发现李师师一副见怪不怪地模样,他心里知道,李师师其实早有猜测,只是在装糊涂。 想来也是,李师师是当今京城最红的歌星,按现代地说法,她是天皇巨星级别地歌后,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名大商人所能笼络的。见惯了高官显贵的李师师。猜到赵佶身份不凡,但赵佶却要享受那份平民爱情,所以李师师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无视了赵乙流露出来的破绽。 赵兴暗地里叹了一口气:章惇说的不错,小皇帝确实轻浮,国家大事怎能在勾栏瓦舍里商量。如果外面的大臣知道赵兴陪着小皇帝逛妓院,还趁机灌输自己的主张,估计后人也会把赵兴当作高俅一样地佞臣。 “放眼当今天下。实话实说。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辽国服软了。西夏求和了,我大宋外无压力,而内部党争开始平息,灾荒已经度过,海外贸易越来越昌盛,这真是千年未有的机遇。然而,我大宋确实也有许多弊病,若不图改变,估计会为后人埋下隐患。 我们确实需要变,但该怎么变,却需要仔细斟酌。” 赵佶打断赵兴的话,插嘴:“太尉在广南冬至日的讲话我也看了,太尉说:禽兽地学习是一代传一代,永不图变革,永不图创新,所以他们是禽兽。而人类在不断创造,不断革新,所以才成为万物之灵。太尉大人说这是最好的时代,幸奈列祖列宗,先祖先皇辛苦经营,才能有今日。然而,我们后人若不做出一点创新,岂不愧对‘万物之灵’这个称号了吗。” 赵兴是何等身份,大宋第一悍将,人称惹不得。虽然他现在闲着,但也是大宋副枢密使,二品高官。赵乙虽然用民间的称呼,以太尉呼唤赵兴,但他的态度却没有一个大商人该有地恭敬,反而更像是后辈咨询师长。虽然他的称呼没有问题,言语中也很少露出破绽来,但态度很成问题。赵兴提心吊胆的看了一眼李师师,却发现李师师冲他调皮的眨了眨眼,展示了一个微笑。 这下子,赵兴放心了,他原来怕自己言词中露出破绽,令李师师事后追问赵佶,现在看来,这女孩早已心有灵犀。去了那层担忧,赵兴的答话也利索起来:“赵大官人,王荆公当日的上书——《百年无事札子》确实有些道理。 论才学,王荆公却有真材实料,这一点,司马君实公,家师坡公都明白,也甚为赞许。王荆公在札子中说,大宋冗兵冗员已到了非裁减的地步。但他这是故意的错误,为什么他故意犯错——其实王荆公出生于官绅阶层,他所说地不可能触及到这个问题的本质:官绅。 官绅不纳粮,不纳税,随着我大宋立国已久,官绅阶层越来越庞大,他们享受朝廷给予的特殊待遇,却不向朝廷纳税,结果负担都积在了小民身上,官绅越来越多,读书人只要勤奋读书,也能考中一个贡士、进士,从而成为一个官绅,就可以不纳税。于是小民负担越来越沉重。官员阶层越来越庞大,朝廷支出越来越多,税源却逐渐萎缩。” 赵兴沉下心来,耐心向小皇帝分析王荆公的变法主张,指望能打消小皇帝的冲动,他不知道,这一刻,勾栏瓦舍的这间包厢里,迸发出大宋最强烈的思想之光。李师师双目眨动,神情专注,小皇帝也被赵兴的话吸引。 赵兴说地这番话跨越了时代。 第三百六十四章 赵兴的变法想法 第三百六十四章 赵兴的变法想法 赵兴缓了口气,继续说:“除此之外,我大宋四邻强敌时时来骚扰,迫使我们不得不养军百万,也是负担沉重的一个原因。要想彻底摆脱这种现象,就必须变革。若不变革,再有百年,甚至要不了百年,三四十年过去了,官绅阶层进一步扩大,小民数量进一步减少,我估计,大祸为期不远了。 皇宋之地在于冗兵冗员,要想消除冗兵冗员,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其一就是扩展领土,开发海外空间,就是一个手段,让那些失地百姓到海外去垦荒,去为我大宋搜刮财赋,如此,方可减轻我大宋的财赋压力。而开发海外领,还有一个好处——南洋小国战斗力不强,各地养的厢军遇上辽国人都是废材,但对付南洋小国却绰绰有余,让他们去南洋小国掠夺,刚好算做‘废物利用’。 然而,这些措施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急策,开发海外领,拓展税源,虽然可以缓一时之急,但那些开发者到了海外,必定会成为新的官绅,若官绅继续不纳粮,要不了多久,我大宋没有小民了,全都成了官绅。那时,税收怎么办,靠谁来纳税,靠谁来支应差役? 所以,大宋真正的祸源是不平等的‘官绅不纳粮’。官绅享受这个国家给予他们的好处,却不承担义务,这才是国家最大的祸患。要想消除这个祸患,就必须让官员们履行责任……” 赵佶插嘴:“太尉在广南不是推行过‘官绅一体纳税’吗,这个法子是否可行?” 赵兴点头:“祖宗之法,官绅不纳粮,但商乃贱籍,祖宗可没说过允许官员经商,相反,还设置了重重禁令。只不过这些禁令都没人执行。 现在的官家在潜坻的时候,就曾经以端王的身份,向广州市舶司依律纳税,这就是一个好的前例。可以最少触动官绅的利益,而后慢慢变革——祖宗之法不是说官绅不纳粮吗,我们依旧官绅不纳粮,但经商必须纳税。 反正,当今经商的禁令也没人遵守。既然官府堵不住,那就敞开口子让他们竞争去,我们按‘纲’收税就行。最终,我们是要过度到官绅与小民同税同义务,但我认为朝廷无需着急。 我们现在是重商主义,商人在交易过程中,最讲究公平,最讲究契约。一个守契约。公正地进行交易的人,人都愿意跟他打交道。这是商业文明带来的必然结果。 而我大宋的商业文明只持续了一百多年,所以我们无需着急,只需要尽力维持这种商业文明的氛围,让公正精髓与契约精神再影响我们一百年。甚至五百年。那时,公正已经渗透到我们的日常意识中,自然而然,小民与商人会起来要求与官绅享有同等的权力。履行相同的义务。于是,社会就趋向于公正。 若让我评价王安石地新法,我认为唯有两样新法必须刻不容缓的实行,其余则该缓就缓。不着急实施——第一就是免役法。官绅一体纳税后,老百姓也无需负担差役,甚至可以靠服差役挣钱养家糊口,这就是为官府做工。 这一点我认为唯有大宋具备,是我们的时代特色。在别的朝代做到这点是不可想象的。开玩笑,老百姓给官府干活,还能挣上钱,也唯有在商业的大宋才不被视作洪水猛兽。这是仁政,我大宋应该将这项政策推至极盛处。 我有一个建议,正想过几天跟朝廷说说。比如:我们可以制定一个各地收入等级,由各地地方官进行申报当地收入情况,并告诉他们这个收入不得作假。因为通过百姓的收入。我们可以计算出当地的经济状况以及税务状况,而今后地方官地政绩。全通过这些数字来表现,他们若想作假,必然影响到自己的升迁。 这些数字报告朝廷后,朝廷可以根据当地收入状况,制定一份免役法实施细则,使我们根据当地的收入制定免役钱——众所周知,地南北不同,北方农民辛苦一年,所获不过三五贯,而南方肥沃之地,百姓劳作一年,有可能收入在百十贯。而广南更不能用这些衡量,广南百姓辛苦一年,每户收入在六百贯左右。 这个收入也可以计算出来:广南人口约两千五百万,年均上交税收约在三千万贯,按十五岁一的比例,它的年均收入应该在十五贯以上。除此之外,广南养军费用、教育费用、免费医疗等各项开支加在一起,应该在人均六十贯左右,按每户十口计算,每户年均收入应该是六百贯——这就是朝廷计算每地财赋税收地依据。 我这里只是粗略的算算,苏三丈(苏辙)精通会计学,应该更了解地方财赋的计算方法。所以只要地方官报一个收入数据,我们应该可以根据这个数据,推算出地方财政的税收与民情,而地方官地政绩,全在于如何使百姓收入上升,这就是量化考核的标准。我广南就是这样对官员进行考核的。 百姓的年均收入出来了,一年共有三百六十天(阴历每月三十天,一年共十二个月),刨去休沐日,刨去节庆,剩下的就是百姓的工作时间,用这个工作天数去除年均收入,就是百姓平均劳作一天理应获得的平均收入——当地的免役法,付给百姓地免役钱不应该低于这个数字,这样,百姓就可以通过替官府劳作,获得不亚于当地平均收入的生活。如此一来,百姓怎么不愿意应付差役。 为了防止地方官无休无止的支应差役,我们还应该设立一套相应的预决算制定,每年秋季‘司考’的时候,应该要求地方官上报明年的财政计划,若是地方政府支付差役的钱超过地方财赋收入,或者达到地方财赋收入的一定比例,我们就应该否决地方官地年度财政预算…… 这里面还有很多实行诀窍,我就不一一细说了。总之,免役法要想实行,前期需要做地工作很多,我们需要堵住所有贪官可能贪污的漏洞,如此,才能让朝廷地初衷得以贯彻。而朝廷确立这项工作以后,还可以加强中央的控制力,以后朝廷可以通过否决地方的开支计算。控制地方官、地方节镇的为所欲为,将一切权力收归朝廷……” 赵佶插嘴:“如此行事,确实能加强地方的掌控,但我怕控制不了太尉大人这样的弄钱高手。太尉大人不加赋,便年年使广东财赋增长。你刚才所说地广南户均收入超过六百贯,这恐怕是真话,但你的计算方法含含糊糊,说明你向朝廷少交税了。少交了不少,足够再养一支大军,譬如像朱雀军那般耗费钱粮无数的吞金兽。” 赵兴尴尬的一笑,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说:“王荆公另一个值得实行的法律就是‘三舍法’。朝廷每三年召集士子进京一次科举,路途遥遥的,需要提前一年做准备,许多人路费不够。便无望参加科举,譬如广南,坡公贬谪去惠州的时候,在路上走了八个月。广南指射之地,有多少士子有这个财力,维持八个月的旅行? 而王荆公地‘三舍法’,却恰好解决了这个问题。以学舍为单位,官府只需每年考核学舍的资格。就可以让天下寒士,能够就近读书,就近学习,学成之后,替国家效力。 我知道,根据朝廷律令,各地官府对当地学生都有各种补贴,以替朝廷养士。栽培读书种子。让朝廷负担养士的费用。也算冗员的一种,将这个负担下放到地方政府。朝廷可以减少支出,天下寒士也可降低求学成本。所以我认为,指射之地的指射之法应该推行天下,本地人就应该担当本地官,如此,才不至于民怨沸腾,祸害乡邻。” 赵兴刚才说地“六民”,是古代中国对国民的分类方法,其中包括官宦、商户、匠户、农户。而农户里又分几个等级,每一个等级的纳税额与承担的国民义务各不相同,而他们地权力也各自不同。 赵兴在这里侃侃而谈,谈的都是治国方略,态度异常恭敬,完全是朝堂奏对的格局。他的这种态度与和乐楼的欢畅气氛有点格格不入,此地谈论国事,场合不对、人物不对,方式更不妥当。然而,小皇帝听的入神,李师师装聋作哑,高俅则一副神游物外的表情,在场的两名太监心不在焉,于是,小房间里没人提醒赵兴——他一个当朝太尉,在此时此地,向赵乙这个大商人解释国策,是多么不合时宜。 满肚子不合时宜,这是王朝云对苏轼地评价。而赵兴一向所作所为,也符合这句评价。如今,当初说这话的西子姑娘已经病逝在岭南,满世界只剩下苏轼与赵兴这对不合时宜的师徒犹在。 小皇帝是出来泡妞的,但赵兴却把这次泡妞行动变成了一场国事讨论会。他将王安石的新法一一进行评价,指出其中的优劣之处。别人评价王安石的新法,可能有所偏颇,大多数时候,他们是根据党派利益,为了反对而反对,为了赞成而赞成。赵兴这个调和派的评价,恰恰带有这个时代难得地公正态度。 “王荆公不愧是学问大家,他对这个时代地了解超越了同时代所有的人,所以他指出地时代弊病,无可回避,无可否认”,赵兴最后评价说:“我知道王荆公变法的目的不是替百姓谋利,苏三丈说的不错,他跟王莽一样,就是借口变法而揽权,然而,当时的人对于变法的辩论结果,却证明变法的必须。这说明,王荆公在提出变法的理由之时,那理由确实无懈可击,以至于连司马君实(司马光)相公都不能否认王荆公说的有理。 然而,王荆公上台以来,所行所为却不是为了变法,变法只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他将一切罪恶掩盖在变法这个借口下,排除异己,树立同党,不择手段的攫取权力。 方今天下,确实到了非变法不可的地步。王荆公没有说出变法的最根本理由,我认为最根本的理由是:我大宋已经到了商业社会,已经到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共和时代’,而我们许多祖宗之法,还停留在农奴社会,我们必须建立一套寻求公正,遵守契约地律法,或者确立这样一个大原则。使得我们的社会稳步迈向商业时代。 神宗陛下当初没有做到这一点,哲宗陛下没有人清楚方向,当今陛下若想超越两位先皇,就需认清时代的大方向。 古人说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过于急切,矫枉过正,反而不妥,我刚才说过。商业文明进化到一定程度,他必然寻求公正,寻求契约精神,寻求诚信,所以我们无需拔苗助长。只需要给今后的时代确立一个大方向。 说起来,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整个南洋都匍匐在我大宋的脚下,那片广阔的海域。就像我大宋的洗澡盆,任我宋人徜翔。与此同时,我大宋已经沐浴在商业文明之下百余年,大宋地百姓,大宋的子民、官绅已经深受商业文明的影响,开始自觉自愿的寻求公正。而民众自发的力量,比十所太学更能激励这个社会。在这个时代的大潮面前,我们无需做太多的努力。只要给百姓指明方向,让他们在前进中不至于迷路,如此简单,已经足够了。做到这一切,就可以超越两位先皇,甚至超越三皇五帝,永远被我华夏子民铭刻在心里——此诚为万世未有之基业,是建立于我们民族心中的丰碑。 很小地付出。很小的努力。只要让大宋这条航船不至于偏离方向,让它依照列祖列宗留下的教导继续航行。我们就可以完成前所未有的辉煌。想一想这一切,都让我觉得无法呼吸,我是这个时代的人,我是这个时代地参与者,是推动这个时代的人,这份荣誉,舍我其遂,舍今上,有谁还有这个资格?” 赵兴的话,就像一副徐徐展开的画面,那画面里不光有大宋,还有世界;不光有现在,还有永远。在座地几个人都被赵兴的话引得两眼发亮。宋徽宗赵佶轻声嘟囔:“舍我其遂,舍我其遂,丰碑!千古未曾有的丰碑!” 赵兴耐心的等待宋徽宗从激动中平复下来,但平静下来的宋徽宗首先问:“或有人议:太尉大人在广南养军过万,此诚为逾越朝廷体制,太尉大人怎么说?” 赵兴淡然的回答:“养军过万——养的什么军?我的回答是:大宋地军队。” 小皇帝话题一转:“魔军三月初一进入皇宫,太尉大人可去观礼?” “自当到场!” “朱雀军留下的火器,可否发放其他禁军?” 这个问题不应该由一名商人提出,但赵兴态度很恭敬的回答:“大宋火器,自当归于大宋。” 小皇帝又问:“三月三,金明池开放。此刻,万国来朝,我皇宋也该有些新气象,听说广南奇珍异巧格外多,广南可否派一支队伍,向京城人士表演一下当地风物?” “如今是二月中,时间来不及,我立刻派人前去广南,召请广南伎乐上京……到时候,还请赵大官人鉴赏。” 赵兴这句话是提醒小皇帝,刚才两人的谈话已经超出了一个商人与太尉的谈话范畴,小皇帝反应过来,赶紧转向李师师,趁机掩饰:“师师姑娘,三月三,金明池点校,师师姑娘一定身在魁星楼。等‘口号’唱罢,我请师师姑娘去宣德楼前,看广南表演。” 赵兴轻轻摇头:“赵大官人,到时候师师姑娘要应付官府点呈,恐怕没有时间闲逛,不如我派几个贴身侍从跟随,领师师姑娘观看宣德楼前的表演。” 赵兴这里不是责难小皇帝,他是提醒:李师师做为京城行首,三月三科举唱名,她要应付官府差役。与此同时,小皇帝也要履行自己的责任,接见新科进士。 即使见完了新科进士,小皇帝也脱不开身。金明池里,闲逛的官宦家眷万一认出小皇帝,他地身份就被猜穿了,再也不可能在李师师面前扮演平民百姓。 经赵兴这么一提醒,小皇帝也醒悟过来,他马上顺势说:“太尉大人地家将素有威名。听说十二人就敢迎战吐蕃凶人,有太尉大人作保,师师姑娘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停顿了一下,赵佶打了个哈欠,捂住嘴说:“今日谈的欢畅,耽误太尉大人寻欢了,如今夜已深,请太尉大人安置吧。” 赵兴乖乖地站起身来。响应了赵佶的逐客令,起身告辞。 门口,董小亮迎住了赵兴,懊恼地说:“太尉,京城十绝汇齐了,我本想给和乐楼添一桩千古佳话,却没想到太尉大人跟一个大商人一聊许久,这不误事了吗?” 赵兴走了几步。回头暗示:“小亮,我若是你,就给所有的包厢挂上纱帐,使外面的人看包厢里的人隐隐错错,如此。方显得高雅。” 董小亮挠挠头,肉疼的自语:“纱帐,好贵的。满京城包厢都是这种装束,我添上一个纱帐。有必要吗?” 董小亮自语完,发现赵兴压根没听他的问题,正举步返回自己的包间,他连忙追上去,紧着问:“太尉,太尉,你房间里地请帖积了一堆,我跟你说京城十绝的事情。你却跟我谈纱帐,这是为何?说清楚再走!” 赵兴说不清楚,他返回自己的包间,放浪形骸的倾听汴梁其余九绝的表演,这一顿酒席,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吃完,他是在半醉半醒之间,被仆人抬回去的。 第二天。上朝时间。应值的官员上朝了,不当值的官员则来赵兴府上穿梭拜访。但赵兴谁都没有见。他独独接见了前来拜访地广南商人。 这几年,随着海陆的畅通,广南商人居留在京城的也渐渐多了起来,赵兴回到了京城,这些广南商人好不容易找见一个机会,以乡谊拜访赵兴,他们不约而同的齐集赵兴府上,等看到候见的官员人山人海,这些商人原本想放下名帖,改日约时间拜访,没想到赵兴挡了所有官员地驾,直接接见了他们,这未免让他们有点受宠若惊。 一见面,赵兴也不客气,直接说:“我查了广南今年的科举人数,广南一年今年上京科举的有三百一十四人,却没有一人登榜。我觉得身为广南地方官,我对广南学子照顾不利,使他们在京城不能安心读书。我有意仿照金钟大厦,在汴梁城外增添一座广南会馆——这是官府不好出面,全靠诸位商人赞助。先说我吧,我赞助三千贯,家师坡公再赞助一千贯。 此外,凡贬谪到广南的朝廷官员,他们地捐助我也替他们出了,剩下的,就看诸位报效了。” 广南商人这几年都有这个觉悟,跟着赵兴走没错。 这位地方官,有时候看起来是勒索商人,但实际上,凡是愿意跟赵兴一条死路走到底的人,个个都从赵兴的政策里获益。如今,赵兴一倡议,广南商人唯恐落入人后,纷纷响应。眨眼之间,赵兴募集到的资金已经达到了三十万之巨。 钱有了,赵兴接着解释:“这座广南会馆,既接待广州学子,也面向商人开放,我打算建一个拥有三千栋房舍的大厦,此外,还要修建一座交易大厅,以供我广南商人在此挂牌交易。诸位都是大厦的赞助人,有优先权认购大厦的铺位。 我打算将这座大厦完全交给广南商会管理,在我地理想之中,它应该拥有一座学舍,以供广南赶考弟子免费入住,同时还拥有一个经营场所,以便广南商人在这里与京城商人交往。 除此之外,它还应该拥有一个大仓库,便于储藏商人们的货物。还有巨量的交易商铺,让商人们可以展示自己的货物,而营业收入,需要资助我广南的读书人,给他们提供免费的住宿与食宿,让他们在京城安心读书。 说到读书,我还希望这所会馆拥有一座大花园,可以让士子们在春日的阳光下嗅着花香背书。恰好我广南这几年引进外藩树种,我们应该向京城人士展示广南的花坛景绣,所以花园必不可少。 我记得京城这几年天气越来越冷,所以除了开放式地花园外,我们还应该建几座封闭地玻璃花棚,以便培植广南特有的南方花卉,令广南商人虽在京城也能感受到广南花雨。当然,这花棚也应该是诸位商人与学子们会客读书地地方……” 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到皇宫去散步 第三百六十五章 我到皇宫去散步 谈完规划后,赵兴看着商人愁苦的脸,缓和了语气,该挥舞胡萝卜了,他马上又说:“当然,这些都是我的设想,怎么设计,怎么规化,有诸位赞助人做主,诸位回去可以成立一个广南商会驻京会馆,有亲戚朋友愿意参与者,可以拉帮结伙,继续加入。 这座会馆由你们自主经营,而你们每在京城接待一名广南士子,我广南学府可以给予一定补偿……多的话我不说了,工匠由我从真腊雇用,现在广南有两万真腊石匠,我先拨五千给你们。陈督率(陈不群)即将再下真腊,到时候,我再发给你们一万真腊石匠。我希望,有了充足的人手,你们能在一年之内完成这座建筑。” 赵兴之所以规定一年之内完成,是因为今年的科举是小皇帝继位以后的恩科,明年才是正式的科举任。若广南商馆能在明年完工,下一拨赶考的弟子恰好可以顺利入住。 赵兴虽然描述了一个粗略的规化,但京城是个什么地方,这里寸土寸金。广南商人如果集结在一起,设立一个专门的广货卖场,想不发财都难。 这时代的人虽然没有物流概念,但赵兴在广州、香港修建的超级大卖场,已经给了广南商人启迪,现在赵兴肯以广南官府的身份出面,将广南商人组织在一起,修建专门的广货会馆……许多商人已经眼睛发亮,预见到这个大卖场的盈利场景。 一旦这个卖场建立起来,一个尺寸大的柜台都能日进斗金,这样的坐地收钱生意,在座的商人自己发财了,怎能不想着招朋唤友…… 赵兴预计,这座大卖场将壮丽非凡。因为他募集的资金,将超越大宋任何一个建筑群,甚至有可能比皇宫还要富丽堂皇。他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座大厦地设计中,他的学生跨时代的引进了无数建筑概念。因为汴梁冬季寒冷,学生们试着把赵兴闲聊的时候谈到的“暖地龙(地暖)”引进其中,还大胆的运用了玻璃、钢架等新式建筑材料,建成了一座跨越时代的建筑…… 这座建筑后来也成了大宋官员向番邦人士炫耀的地方。那些海外土王站在这座建筑前。面对大宋地创造力,简直是欲哭无泪,他们只剩下顶礼膜拜的念头。 打发走了那群商人,皇宫里派来的太监也到了,太监过来传令,命令赵兴明日随班上朝,参与国事讨论——这就是随同小皇帝泡妞的收获。李师师责备朝廷把赵兴这样的人闲置故里,美人的话小皇帝格外听的进去。他回去歇息了一晚,第二天就向政事堂的大臣提意。政事堂当班地曾布与韩忠彦谁都不愿意得罪赵兴,所以小皇帝超越常规的提意顺利通过。 随着小皇帝的令下,赵兴也拿到了出入皇宫的金玉带,诰申令牌。他却不急着去皇宫报到,又在京城悠闲的度过了十余天,吟花颂月地日子,某一天闲来无事。他忽然起了兴致,打算去皇宫窜门,便穿起了自己的官服,骑上高头大马,带着几个气势汹汹的“花胳膊”赶往皇宫。 宋时的皇宫也有应卯地惯例,每日日出时分,皇宫大门开放,迎接上班的大臣入宫——没错。这里说的是“上班”,这个词正是诞生于宋代。 宋代的皇宫不像明清的皇宫,只是皇帝居住的宫殿。宋皇宫分为三重,第一重有中书省、门下省、枢密院、尚书省、翰林院、天章阁、宝文阁、两府八位秘书省、次都堂、皇太子宫、内诸司等等国家干事机构,此外还有一座议事堂:凝辉殿。第二重有五座大殿,依次排列,为:紫宸殿、文德殿、垂拱殿、皇仪殿、集英殿(ps:关于这五重大殿也有另一种说法,认为分别是:紫宸殿、需云殿、崇政殿、景福殿、延和殿。但这都是不同皇帝的不同叫法。此处仅采用哲宗时代称呼)。 皇帝皇帝居住的地方是第三重,称之为“禁中”。“大内”。皇帝寝宫称之为延福宫。大多数时候,皇帝是待在禁中大内干自己地事,国家大事由政事堂诸大臣议决。政事堂大臣不能议决的事情,也会给出处理意见,这份处理意见通常写在黄纸条上,贴在奏章上,称之为“贴黄”。 皇帝接到政事堂大臣转送的奏章后,勤政点的,会自己来到政事堂,跟执政大臣商议处理结果,而懒惰点的,则干脆委托掌玺太监在奏章上直接盖章,这也表示皇帝认可了贴黄上的处理意见。而后政事堂会将贴黄撕下,在皇帝的玺印之上,直接按贴黄内容书写处理意见。 如今的掌玺太监是梁师成、李彦。 赵兴没有按照上朝时间进入皇宫,因为他虽然是二品大员,但小皇帝并没有给予他具体地负责项目,所以他无需像上班地大臣那样定时定点入宫。好在如今皇宫里的侍卫多数认识他,见到他骑着高头大马,春风得意地走进晨晖门,侍卫们早早拉开紧闭的皇宫大门,为首的都指挥老远还冲赵兴拱手,媚笑的说:“太尉,魔军两日后才正式入宫,怎么太尉这么早就来了?” 还早?!赵兴在马上仰脸看看天色,发现他入宫的时间相对于现代人来说,是早了一点,但相对于古人那种太阳一出来就开始工作的作息时间来说,怕算得上懒惰了——古人怎么说,这叫做“日上三竿”。 赵兴骑在马上,冲那名军官点点头,也不下马,直接催动坐骑走入皇宫——他是奉旨横行,“横行八阶”当中,太尉已经属于这个阶层的顶端。 赵兴就这样骑着马走进去,那位军官却没有感觉赵兴的怠慢,他一边点头哈腰目送赵兴离去,一边冲身边的军士炫耀:“看见了吗,太尉大人冲我笑了,瞧。太尉大人这雄壮样,果然不愧是大宋第一条好汉。我跟你们说,太尉大人跟簪缨世家关系可熟了……” 赵兴走远了,后面的话没有听到,前半段话已经使他明白了那军官的意思。在大宋朝,将门世家历代都是皇宫守卫者,赵兴跟将门世家关系密切,意味着在皇宫侍卫这一层面上。他基本可以畅通无阻。比如别人的家丁无法带入皇宫,只能在门外守候,而赵兴居然带来了随身侍卫、黑人泰森。 进了皇宫,赵兴犯愁了。他到现在没有归属某个衙门,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个衙门报到,闲来无事,赵兴便骑着马在皇宫里溜达起来,他左窜窜右窜窜。一会溜到门下省找徐师锡聊天,一会又窜到天章阁,找那些翰林胡混。 想当年,苏轼在皇宫上班地时候也喜欢溜号,因为翰林院泄密事件。使得皇宫修起了一堵墙,让苏轼窜门不方便,结果苏轼很写了几首诗,抱怨这堵墙太不仁道。也就是现在说的执行政策没有人性化。赵兴现在充分复制了老师的风格,整个皇宫大院成了他闲逛的旅游胜地。此时此刻,他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带着相机来,否则,他拍下皇宫大院里的情景,拿出去印刷,还有张择端什么事。 说到张择端,这小子在宋徽宗这样一个书面皇帝当政后。开始得宠,竟然以白身做了翰林院编修,负责帮小皇帝整理古代书画,如今这小子在翰林院里忙的脚不沾地,赵兴去窜门,这厮却拉着赵兴谈论古代书画的人体比例,让赵兴没听几句便拔腿就走。 日进中午,赵兴不得不找个去处来发落自己。因为按照大宋地规则。中午是管饭的,皇宫里禁止从外面带来食物。赵兴若不找到归属衙门,他就要饿肚子了,站在殿中省门前思考半天,赵兴想起自己头上的副枢密使官衔,便决定直入枢密院。 难怪人说宋朝冗员多,大宋朝如今挂衔副枢密使的有十七名官员,其中有两名是有实衔的“差遣官”,他们在枢密院正式上班。而赵兴这样的“职官”,大多数是些年老退休的官员,所以在枢密院门口,赵兴取出自己的官阶牌,守门地士兵虽然认识后者,但这个官衔却让那个士兵直翻白眼,发出了深度鄙视。 赵兴没有闲心跟一名小兵闹意气,像这样“宋兵乙”的角色,也就是周星驰在没有发艺前扮演的龙套而已,他跟这样的人较真,岂不显得自己等同于“宋兵丙”,所以他没有理会这人的鄙视,带着满脸地骄傲,领着个头比他还高大的黑人泰森直往枢密院里闯。 赵兴大家都认识,这个大个子带兵入京的时候,大半个城的汴梁百姓都见过,他地个头让人一眼难忘,此刻见到他领着自己的招牌侍卫晃到了枢密院里,那些小吏纷纷起身相迎,有几个长相特殊,一眼就可以看出以色列人形象的吏员还跑到赵兴身边,殷切的问候:“拉比,你怎么有空到这来,你想看什么,我们领你四处转转。” 以色列人之所以叫赵兴“拉比”,而不称呼赵兴的官职,是想拉近与赵兴的关系。赵兴作为一名曾经到达过耶路撒冷圣地的“以色列之友”,是有资格在以色列人中被称为“拉比”的。 大宋朝就是这样,连以色列人进入皇宫作为小吏,官员们也毫不奇怪。这种现象搁在以后地时代,是令那些饱学大儒们难以接受的,然而在宋代,官员们并没有排斥以色列吏员,大多数官员知道赵兴与一赐乐业人关系密切,后者的长老还因为赵兴而得官,他们围在以色列吏员身后,等到这些人以古怪的礼节问候赵兴,并亲吻赵兴的双手之后散去,这才重新围拢上来,冲赵兴拱手:“太尉大人光临,门下受宠若惊,不知太尉大人所为何事,下官这就召唤属吏伺候。” 赵兴个子高大,他透过人丛,望见殿中省大尚局御厨,正在分发中午的份饭,他拍拍肚子,扭捏的回答:“也没啥急事,我只是闲逛到中午。肚子饿了。想到本官还领有一份副枢密使的职衔,故此来枢密院混饭……今天地伙食是什么?有剩余吗,也给我来一份!” 赵兴每年往皇宫送入巨量礼物,而且从来不歧视太监们,大多数太监对这位壮汉非常有好感,大尚局一名小头目听到赵兴地要求,连忙吩咐手下再去御厨取来更多的食物,而后。他笑着向赵兴拱手:“太尉大人可瞧不上今天地吃食,这些吃食对太尉大人来说,未免失之精致。我这里有几只胡麻饼,虽比不上曹婆婆的肉饼,但也不差多少,太尉大人先垫垫饥,小的们马上给太尉取好吃食来。” 听到赵兴上枢密院窜门,枢密使蒋之奇连忙带着两名副枢密使出迎。听到太监们这样说,他不满的调侃:“大阁,敢情我们平常吃的都是粗食,唯有太尉大人不好供啊,他来了。才拿出好东西,大阁好不厚道。” 抱怨完毕,不等那名太监回复,蒋之奇转脸冲赵兴拱手。笑着说:“太尉来的正好,夏国差使副令能嵬名济等,近日诣阙,进上誓表谢恩,及进奉御马。辽国遣使临海军节度使耶律应,副使中大夫,守秘书少监,充干文阁待制王衡。也来祝贺新皇登基。太尉大人精通外事,该怎么处理这两国使节,我等也听听太尉大人的意见……来,边吃边说。” 蒋之奇一边招呼,泰森已在赵兴的许可下,走进大尚局盛饭地木桶,他望了一眼木桶,发现桶内所剩食物不多。干脆连桶一块抱起。直接捞着桶里的食物开吃。 赵兴走进蒋之奇办公的房间,几杯清茶下肚。饥火更加勾动起来,他顺手抓起一只胡麻饼,刚啃了两口,回去取饭的那名太监反转,通报说:“官家听说太尉入宫,特意召唤太尉入禁中赐宴,同去的还有两名相公。” 赵兴早先就发现,国人喜欢边吃边谈重大事件的习惯,有可能是在宋代养成的。宋人就喜欢这样,把特别重大的事情放在酒宴当中,等气氛热络了,才趁机说出,而后彼此商议。这习惯虽然深受后人诟病,但在古代农奴制下,这种执政方式,却被当作“君子政治”典范,开创这一习俗地大宋皇帝乐此不彼。 禁中,皇帝高居龙案之首,两名相公一左一右坐在桌案上,桌案中间摆着大堆的食物,两名相公手头堆着大堆的文案,数名宫女侍立在两相身边替他们磨墨,太监丽彦今日当值,守在皇帝身边。两位相公面前的砚台里磨的是黑墨,皇帝面前地砚台里磨的是丹砂——宋代尚红,所以皇帝用红颜色的笔书写意见,这叫做“朱笔钦点”。 刚登基的小皇帝还算勤政,他能够亲自批阅卷宗,而以后,在赵兴地记忆中,似乎几名掌玺太监完全把持了奏章批复的工作,比如梁师成、李彦。 现在这个办公气氛有点类似于罗斯福的“炉边谈话”,在亲切的气氛中透露着一丝随意,一点不拘小节,一点家常味道。赵兴在太监的引领下,坐到桌案上,皇帝提了提朱笔,示意他自己吃饭,而后侧耳倾听两位宰相的汇报,两位宰相只在赵兴进来的时候瞥了他一眼,冲后者点点头,而后一边就着清茶吃点心,一边随心所欲的取用着御用点心,便等待皇帝批阅奏章,边随手翻弄着下一份奏折。等到皇帝批阅完了,他们已在肚里组织好语言,喝一口清茶漱漱嘴,又开始汇报。 眼前这幅场景赵兴只在现代宋人图画中看见过,却没想到自己能位列其中。想到他在密州看到地那副《太祖蹴鞠图》,画面上皇帝一身便服,跟几个大臣抢球踢,一夕仿佛也就是眼前这幅轻松随意样。 如果张择端在这里,是不是也会画一幅“徽宗理政图”,用于流传后世,如此一来,我是不是一不小心,也把自己写进了历史?! 赵兴一边去用着食物,一边侧耳倾听着徽宗与两位宰相的问答,心里暗自想。他不知道,张择端没有留下徽宗的形象,留下徽宗形象的是蔡京,蔡京画的多幅画,画面上陪伴宋徽宗的人物,后人称之为“北宋六贼”。其中就有大学士王黺问政徽宗的形象。 “诏,依例回赐西夏使节银器,衣着,各五百匹两”,赵佶批复说。 批复完西夏求和使、外加谢恩使嵬名济,宋徽宗抬眼望望赵兴,随口说:“广东转运判官燕瑛是赵卿属下的?这人才干如何?” “马屁精!”赵兴简单评价。 宋徽宗有点尴尬,他急喘了几口气,继续补充:“朕无端得位,思想起来,当初端王地封号实在祥瑞,高炎师曾建议,我把端州封地改为辛庆府,或者升龙府。你不在广州,我把这两个名字送去广东咨询当地官员,那燕瑛回答说:辛庆府地名字,恐与交趾、西夏王都重复,而升龙府也与交趾音同,他寤夜思之,以为不如改为‘肇庆府’,方显得吉庆,赵卿乃坡公门下高徒,不知卿以为,肇庆这个名字怎么样?” 燕瑛果然是个马屁精,不过该马屁精起的这个名字确实高明,肇庆,既寓意了端王无端得位地突兀,也等于间接撇清了赵兴与端王预先勾结的嫌疑,而且这名字充满了喜庆,确实祥瑞。 “此帝王家事也,臣不敢议,不过,肇庆,这名字叫起来格外爽朗。”赵兴回答。 赵兴的意思是说:端州是小皇帝的封地,该叫什么名字就属于小皇帝自己的私事,这就是封建意识,领权意识。小皇帝爱叫什么名字纯属个人爱好,本着尊重领权的原则,赵兴不予置评。 可赵兴还忘了,他所引用的“帝王家事”这句谚语,北宋名臣还有一句更为著名的反驳话:“天家无私事,家事即国事。” 不过,在场的曾布与韩忠彦显然无视这句谚语背后的典故,韩忠彦肚里骂一句:“马屁精,这才是真正的马屁精。”随即,他将目光盯在自己面前的奏折上。 要说马屁精,曾布也是个马屁精,所以他对赵兴的话深表赞同,附和说:“肇庆府,这名字一听就透着喜庆,肇庆肇庆,我大宋由是而庆,甚好。” 曾布年轻的时候也有大才子的称号,得曾布与赵兴的肯定,小皇帝很开心,他提起朱笔,在奏章上书写了几个字的批复,转手将奏章递给旁边的太监,吩咐:“速用快马送去广东。” 批复完这份奏章后,小皇帝又一指辽国的贺表,问赵兴:“赵卿,辽国可胜吗?” 这是小皇帝第二次问出同样的问题,看来超越祖宗的心思在小皇帝心中依然灼灼燃烧,赵兴以前的回答并没能安抚这名急功近利的小孩。按现在人的说法,小皇帝是患上了年轻人的浮躁病,据说这是内分泌问题,人到了三十岁以上,体内激素才不再分泌冲动激素。 可历史上,小皇帝是个到了老年依旧做事莽撞的荒唐皇帝,这也许是他的艺术家气质作祟。赵兴扫了一眼两位宰相,韩忠彦频频暗示他否决,曾布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胜!”赵兴回答:“可胜,我大宋还没有做好准备,辽国可是一个万骑之国,陛下若给臣十年时间准备,臣当为陛下恢复幽燕。” 小皇帝激动的站了起来,在地上走了几圈,回到自己的座位前,拍着桌子说:“太祖遗训,复幽燕者,异姓当为王,赵卿若能为朕恢复幽燕,朕当以王位赏卿……” 停了片刻,小皇帝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韩忠彦冷冷的插话:“陛下,如今是二月底了,可广东的押钱纲还没有送上来,太尉大人现在在这,本相以为这事还要问问太尉大人。” 第三百六十六章 生就一双点金手 第三百六十六章 生就一双点金手 得韩忠彦提醒,宋徽宗转脸望着赵兴,遗憾的补充:“朕刚才提到广东,又想起了朕曾许赵卿的——南洋!我大宋现在需要南洋,南洋事务离不开赵卿,东南财赋离不开赵卿,赵卿也有意南下,可广东局面毕竟太小,赵卿不如再选一个地方吧,朕属立杭州,卿待在杭州家乡,以便朕时时垂询,如何?” 说到杭州,赵兴突然想起朱勔这个人物,按时间推测,朱勔这名大商人此刻正在讨好童贯。童贯带朱勔入京后,徽宗特地为朱勔设立“东南应奉局”,以搜刮花石纲,结果让朱勔有了“东南王”的绰号,后来,更是激起了方腊在杭州附近发动起义,占据杭州作为自己的伪京。 既然宋徽宗能够破例设置“东南应奉局”这个新衙门,也该为赵兴设立一个,论宠幸,赵兴以为自己现在可比朱勔强,他是以实力拥戴端王上位的,功莫大于拥立,此时,他不提要求,满大宋谁有资格提要求? 赵兴带着悠然神往、带着恋恋不舍,带着割肉的神情回忆说:“广东原来是穷荒之地,经过我数年的治理,可算是富甲天下,我在广州可置办了一份大宅院,就这么邹然离开广东,啧啧,舍不得啊! 不过,陛下刚才既然开口了,我就勉为其难吧——在广州,我常常感觉到广州的海贸事务已经受到种种局限,譬如广州,白人蕃商喜欢去广州市舶司交易,而阿拉伯蕃商喜欢去泉州,可广州、泉州都路途遥遥,货物想要转运到内陆,极不方便。我建议朝廷再开几个市舶司,比如让杭州开埠,此外,我大宋应该设立南洋事务局,彻底定下一个长久之策,以便经营南洋。 杭州处于大运河始端,陛下这个建议不错,南方事务局应该设在杭州。统管泉州、明州、杭州、广州市舶事宜。如此一来,朝廷可以统治整个南方的海贸事业,而海贸所获得的银钱收入,也可以就近、尽快的押解入京。 同时,在杭州开埠也有另一个好处,军事上好。我这几日翻阅了唐时攻高丽的战役,发现高宗最后攻灭了高丽,是因为有水军支援。而唐太宗,隋炀帝之所以屡发高丽失败,皆因为没有水军参与。究其原因,陆路运动补给,长路漫漫。运一斤粮草上了前线,光民夫自己吃也要吃一半,甚至七成。而水军则不同,三十多人驾一艘小船。就可以运送二十料粮草,如此一来,为前线军士提供补给,便变的方便。 如今,我大宋面对辽国也呈现这样的局面,臣在密州时,曾试探过辽国临海军地实力,发现辽国船队不堪一战。若我大宋再开北方事务局,以密州、登州为基地,秘密发展水军,如此一来,可以制压辽国北方水军,一旦我宋军北伐,则可以运送奇兵,直入临海军。而后再通过水陆输送粮草。耗费既低,所需人力也小。而且便捷快速。 除此之外,我大宋设立南方事务局,北方事务局,可以将天下市舶司统合起来,只通过两个部门处理那些庞杂事宜,借助海贸丰厚的利益,以培植水军,如此做上十年,等我大宋统合了整个南洋,以南洋的财力支持北方发展火器与水军,十年积累,一旦爆发,恢复幽燕,想来不远。” 宋徽宗听的激动,曾布带着回忆的神情插嘴:“臣也曾担任枢密使,闲时也曾浏览过唐时讨伐高丽的战事,果如赵大人所说,唐高宗灭高丽之时,却有水军参战,只是臣没有想到,胜利的关键居然在这水军身上。” 赵兴点头:“广州蕃人曾经写书说,大宋的京师汴梁城是一座浮在水上地城市,大运河的便利使南北护路都通过水运,汇集到这座天下之都,如今,更增添了海陆的货物。然,最近黄河北流开始枯竭,运河开始淤塞,使得我大宋货物流转不畅。 臣在环庆的时候,曾经观察过环庆当地的情景,发现环庆与西夏百年战争,致使当地树木砍伐一空,没有了树木庞大的根系紧固土壤,大雨一下,雨水冲刷泥土,带着巨量的泥沙进入黄河,使得河水越发浑浊。 臣所忧心的是,流北水河虽然枯竭,但汴河一带水量还充足,据臣观察,由于黄河泥沙太多,官府每年加固堤坝,已经使堤坝高于汴梁城墙。前几年天气连年大旱,使得汴梁河道水量不丰,但去年流北水河重新有水,这说明雨水已经丰富起来,万一今年暴雨,汴河之水陡然加多,我汴梁城该怎么办,实在值得忧心。” 说军事,两位宰相没资格插嘴,但赵兴一说起黄河水位,两位宰相陡然紧张起来,汴梁城一直是一座悬挂在黄河水面下地城市,赵兴虽然说的含糊,但两位宰相想到黄河决口,淹没这座京城,禁不止冷汗直下,韩忠彦失态的将砚台打落在地上,紧张的自语:“如今正是春季……” 赵兴接着补充:“臣以为,与西夏虽然议和,但朝廷每年拨付陕西的茶马钱不能停,该改拨付树苗补贴。臣曾在环庆大力倡种植苹果树,这树木好,它质脆易碎,夏人用它做攻城梯,一块礌石就能砸得粉碎。用它做旋风炮,枝干无法承受弓弦之力。而我大宋却可以用它来做箭杆、手撑。另一方面,还可以用来固定陕西地泥土。 除此之外,北方苦寒,夏人与辽人都嗜酒如命,用苹果酿成的酒可以向夏人换马换牛换羊,以此来充实我大宋的国力,臣以为,我们应该赶快做出补救措施,让陕西广种树林,尤其要在北方推广苹果树,如此,方能恢复汴梁这座水上城市的活力。只要京师恢复了水上城市地活力,我大宋再大力发展海军,每发展一年。就将辽国与西夏甩脱一年,拉大两国国力的差距,等十年后,辽国、西夏已经腐朽不堪,伐辽指日可待。” 小皇帝赶紧盯着曾布与韩忠彦,吩咐:“今日所议,二卿尽快整理出奏章,以便……” 赵兴插嘴。打断皇帝的话:“军国大事,岂能透露于外?” 这话韩忠彦不懂,曾布懂,他曾经担任枢密使,知道赵兴刚才说的话,其实是一副完整的攻辽与讨伐西夏地战略计划,而这份计划落在奏章上,惯例是要刊登在朝廷邸报上的。令天下官员阅读的。辽国人只需要弄一份邸报回去,赵兴地攻辽计划就全盘曝光了。他赶紧看着韩忠彦,等候韩忠彦的回答。 韩忠彦沉吟片刻,反问:“陛下说的是南方事务局、北方事务局事宜,还是黄河的事?” 韩忠彦的意思是说。朝廷突兀地要设立一个新官僚机构,不跟朝廷大臣,告诉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就颁布实施。这违背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惯例——也就是现在地“共和思想”。 “都不能说”,赵兴赶紧补充:“黄河河岸,一半在我,一半在辽,若是辽国人知道了,以扒开黄河威胁我等,则我大宋做事,免不了要投鼠忌器——以水为兵。历朝历代不乏先例,大家可要警惕。” 韩忠彦立刻站起身来,建议:“马上派出察访使,沿黄河察访。此外,便以恩赏之名,依旧向陕西拨付茶药钱,就说陛下怜陕西连年战争,民众穷困。特意拨出内币。帮陕西百姓恢复生机——只是朝廷刚缓了一口气,又要增加支出。不知道赵大人地南方事务局能为大宋增加多少财赋?” 赵兴断然的回答:“若朝廷开设南方事务局,铸钱一项,广南大理一地能够达到每年三百万贯,市舶司一块,有望达到每年两千万贯。再加上茶税、盐税,仅南方事务局,每年力可上交四千万贯。” 韩忠彦摇头:“我听说广南除了铸造铜钱外,还铸造银钱、金钱,这三百万贯,若只是铜钱,还不够,还要加上两百万贯银钱,至于金币,则多少不限,如何?” 赵兴咬咬牙,回答:“可!” 韩忠彦又加上一句:“近日朝廷正在讨论海外贸易领,官家拟把勃泥、麻逸规划我朝,麻逸更名为‘吕宋’,勃泥更名为‘金宋’,以纪念两地规划,但我听说此两地肥沃,原本你计划给两地设立地财赋目标是每年一百五十万贯,若把这两地都划归南洋事务局管辖,再加上你弄的十多个海外贸易领,你交纳地赋税是否能再增加两成?” 赵兴上报的额度是四千万贯,增加两层,就接近了五千万贯,但小皇帝仍不甘心,他插了句嘴:“两成太少,我以为总额达到六千万贯,是可以预期的,赵卿以为如何?” 赵兴现在明白了,小皇帝叫他来禁中赐宴,是当着两名丞相商量他今后工作的安置,可六千万贯在他看来也不算多,等他把印度与阿拉伯市场开发完毕,他估计,海贸这块年收入怎么也要上亿贯,这是他根据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与贸易额测算出来地保守数字。 但他不能答应的太痛快,所以他苦着脸,低声嘟囔,嘟囔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屋内的几人听见:“可怜我广州地房子,那可是我花了三十万贯,动用了三万真腊石匠,花了五年的工夫才盖好的华美大屋,美央仑央……” 韩忠彦板起脸来,故意装没听见,曾布老好人一个,和稀泥说:“离人这么心疼,那座房子一定漂亮,若你一时半时脱手不了,我做主,请广东官府予以寄售——三十万贯,小钱儿,你若答应六千万贯的财税额,便是朝廷花三十万贯买下你的房子,朝廷也不亏。” 小皇帝纯粹是玩闹心性,他听了赵兴的话,兴致勃勃的拐了思路,问赵兴:“那房子花了三十万贯,什么房子花这么多钱,说来听听?” 赵兴乐得小皇帝离题万里的闲扯,他赶忙搬起指头,兴致勃勃地说:“陛下,您知道臣不耐酷热,而广州冬天温度适宜。夏天则令人难以忍受,所以臣修的房子,地板下全部埋设了铜管,要活水流动不息,以带走房间燥热之气,此外,海风吹拂下,广南的冬天比较湿冷。故此臣地板下的铜管冬天要通热水,夏天则引冷泉灌入。 这水要川流不息,所以笔洗用风车带动水力,还要加修热水房,以便在冬季加热……光是这项费用,便花了臣十余万贯。 陛下还该知道,臣喜欢海外奇花异草,妻妾们在广州闲的没事。也喜欢养花自娱……” 小皇帝不顾两位宰相地白眼,拍着手说:“我知道,我知道,当年你在环庆推广‘草木皆兵计划’,全亏你这喜欢花草的性格。你来信中还常说‘植物改变世界’,我大宋的茶叶、桑婵,为我大宋换来了数之不尽地财富,而南洋地香料输入也改变了人们的饮食习惯。此外,占城稻、棉花、麻薯,这些东西地输入使我大宋食有谷穿有衣,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乃之教化之功,故此为政者第一要务当是使治下百姓衣食充足,生活无忧,故此,赵卿派出数拨人手远赴海外。搜寻海外物种,期望能与我大宋有益,卿且说说,卿的花园里都种着什么奇异妙绝。” 赵佶所说地“奇异妙绝”是赵兴家出产的四种颜料的称呼,身为绘画大师的赵佶对赵兴家出产的四种颜料非常欣赏,不自觉的用“奇异妙绝”这个名称称呼赵兴家的奇花异草。 原本韩忠彦脸上的神情很不屑,很不耐烦,听到小皇帝这话。他离座而起。拱手郑重说:“老臣为陛下贺,为苍生贺——我虽然不赞成广东‘妖学’。但却对陛下刚才说地话深有戚戚焉。‘占城稻、棉花、麻薯,这些东西的输入使我大宋食有谷穿有衣’,‘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乃之教化之功’,赵大人那学说无论怎么妖异,只此一句,便令我大宋老儒羞惭。老臣也当在此羞惭。” 小皇帝的思绪又被韩忠彦这么一说,岔的更远,他转脸看着韩忠彦,温和的问:“赵卿在南方,推崇‘知行合一’,推崇立身立德立言,新解‘君子六艺’,那种说法虽然怪异,但我却知道,广东指射之地,原本人口只有一百七十万左右。赵卿两人期间,人口却翻到了三百万,仅靠自然生育,达不到如此效果,此非‘知行合一’之功焉? 我知道,这几年赵卿地学说,在京城遭非议很多,但先皇之所以纵容赵卿网罗贬官,在广南开宗立派,还是因为赵卿那句话说的有理:让数字说话。 广南丁口增加,财赋增长,庶民喜乐富足,广南士兵替朕平定南洋,所向无敌,这不是新学派的功劳,还能是谁的功劳?” 曾布刚才直懊恼,眼见得小皇帝与赵兴说话透着亲热,两人经常谈到私信地交往,这拍马屁的活竟然让一向耿直的韩忠彦抢先了,实在不应该啊,这会儿,他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笑着讨好说:“草木皆可驱之为兵,我猜无论赵大人推出什么主张都无所谓,关键还是赵大人手腕高明,方法巧妙。” 说到手腕高明,方法巧妙,赵佶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他若有所思的说:“赵卿前几天跟我谈到一些推行新法的方法,两位爱卿若有暇,咱不妨讨论一下……” 讨论新法,韩忠彦不喜欢听,他急忙把话题拉回原处,启奏说:“陛下,如此便以明诏发布诏命,诏设立南洋事务局,北方事务局,如何?” 小皇帝欣喜的点头:“赵卿手下那个壮汉帅范帅子廉,朕非常喜欢,这几日怎么不见他?” 赵兴苦笑了一下,回答:“京城有二百万人口,想在二百万人里找出帅子廉,太难。这厮从没上过京城,入城地时候发誓要一日看尽汴梁花,现在不知混到哪个花街柳巷里,臣也不知他的行踪。” 小皇帝回答:“朕拟派帅子廉镇守河东路,替朕守好北大门,爱卿可愿割爱?” 赵兴拱手称是,小皇帝接着说:“如此一来,北方事务局的人选也定了,卿以为范锷如何?” 赵兴点头:“范锷甚妥!” 小皇帝继续问:“朕前日下诏,诏李之仪入翰林院,近日获悉,李之仪辞不就,并上书请求告老。这个人,朕拟将之放在密州市舶司,可惜……且先如此吧,诏令南方事务局由赵卿任提举,并统领大宋南洋水师……” 赵兴赶忙纠正:“不是南洋水师,是南海舰队,驻锚地设在广州。分辖杭州分舰队、泉州、明州、广州四大分舰队,外加远洋第一舰队,第二、第三舰队。” 赵佶笑着看着赵兴,调笑说:“爱卿这次可算交底,原来广州有三支舰队,除了广州水师外,爱卿还能拿出船来组织远洋第一、第二、第三舰队,这些船也是效用吗?” 小皇帝最后的一句话显然是替赵兴掩饰,没有枢密院的许可,私自组建军队,这可是谋逆大罪。但在场的两位宰相都知道,小皇帝在身为端王的时候,连端州封地都是委托赵兴照料的,两人之间私信来往不断,小皇帝这样给赵兴开脱,在场地两位宰相哪怕捏着鼻子,也得认账。 果然,赵兴顺势说:“那些效用船队,要通归朝廷养活,实在耗费巨大,臣将之变为武装商船,既可以载运货物,也可以替朝廷储存一批熟练水手,我建议,朝廷今后也仿造这项措施,继续采取‘半兵半商’地方式,扶持水军势力。” 小皇帝也爽快,坦率的承认了那些效用船与他多少有关系,他回答:“朕既然做了天下,今后封地地产出便不用水师贩运,只是水师的运力闲置也是空耗钱粮,卿以为该怎么办?” “出租——”,赵兴面不改色的回答:“远洋贩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首先要有船只,其次要拥有海图,再次,要拥有一批熟练的水手。船人人都买得起,但水手人不见得能找的上,况且经营一艘远洋船,也是件麻烦的事。臣在广州的时候,试图把远洋船与海商分割出来,组建船行。这些船行靠出租船的舱位来养活自己,而海商则委托船行运送货物,以此获得利益。 现在,这世界变化越来越快,学习一项专业知识,有可能要耗费终生的精力,臣以为今后的世界,唯有专业才能优秀。船行与商行分开后,船行只管维持航线,商行只管选购货物,二者分工越来越细,才能把事情做好做强。水军最后也要走这条路,暂时,水军的舱位要带满大炮与火药,而平常巡航的时候,无需全副装备,这样,它的部分舱位就闲置下来。 臣在广州是这样做的,通过海军衙门向船行交付任务,由船行负责组织货源,等货物装满战船的空余舱位后,战船执行自己的巡航任务,一边护送商队前往目的地,在目的地交卸货物后,重新获得补给,继续航行…… 众所周知,海贸是利润丰厚的,我大宋海商平均的利润率在七十倍,低于七十倍的生意,海商是不肯做的,他们嫌麻烦。所以帮助海商运送货物,护卫海商的船只安全通过海盗丛生的海域,也是一项有着丰厚收益的事情,臣就是用这种办法,慢慢的将船队与商行剥离开,将那些船队改装成武装商船,为我大宋所用……” 赵兴详细解释了如何护航,如何定点贩运,如何巡航,曾布找准备好了恭维的话,等赵兴话音一落,他就抢先恭维:“人都说赵离人生就一双点金手,能够点石成金。我知道养水军耗费糜巨,但我还知道密州、广州的水军超编严重,他们不仅不要朝廷花钱,反而争抢巡航任务,经赵离人这一点拨,我可算明白其中的生金手段,高明啊……”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女儿节里又相逢 第三百六十七章 女儿节里又相逢 韩忠彦虽然喜欢跟曾布对着干,这时也不得不赞赏道:“朝廷若想北伐,必须养一支强大的水军,我知道造船费用很大,我还知道养护一只船,每年要花不少钱,人都说水师无用,空耗国家钱粮,原来办水师,还可以这样办,老臣顿开茅塞。” 小皇帝马上又温和的补充说:“赵卿手上还有几支火枪兵吧,这些火枪兵两日后入宫,朕也常听说火枪威力巨大,今日有暇,我等不如去看看他们的训练?” 韩忠彦与曾布接连响应,小皇帝摆驾皇宫校场,那里,几名魔军士兵正在教导殿前司侍卫训练火枪,他们用的火枪还是朱雀军留下的武器。当初兵变的朱雀军徒手出营,留在宫中的武器被小皇帝接手,在张田的竭力推荐下,小皇帝开始给皇宫侍卫配备部分火枪。 在皇宫里闹出大响动是不被许可的,所以这几天,殿前司的士兵们只是在除魔军的教官下训练使用火枪的操作,却没有具体开过枪,小皇帝要看,当然不能让这些手忙脚乱的殿前司侍卫动手,几名魔军士兵站成一排,开始在军官的口令下,给火枪装药。 一番忙碌后,火枪兵持枪立正,魔军军官看看小皇帝,再看看赵兴,以眼色发出询问,赵兴躬身向小皇帝请示:“请官家发令。” 小皇帝摆手:“让儿郎们开始吧。” 赵兴上前一步,以立正姿态,扯起嗓子下令:“举枪——瞄准,放!” 一阵轰隆的火枪后,作为箭靶的草标被打的粉碎,有几个草标被灼热的子弹引燃,熊熊燃烧起来。韩忠彦略略吃惊,曾布听过枢密院的人汇报,他招手呼唤士兵呈上箭靶,给小皇帝验看——无一例外,箭靶上焦黑一片,即使没有燃烧的草标,其上也有烈火烧灼地痕迹。 小皇帝看着草标,愕然的自语:“威力如此巨大。竟然如同烈火烧灼,难怪叫做火器。” 曾布点头:“人都说广南雷火枪远胜雷火鞭,果然,难怪太尉敢以这样的部队迎战辽兵,若我大宋配制十万这样的火枪兵,恢复幽燕,指日可期。” 小皇帝担心的看看士兵手中的火枪,赵兴赶紧解释:“火枪兵对补给的依赖更高。没有了火药的补充,这杆火枪比烧火棍都不如,而且火枪养护起来十分麻烦,十万火枪兵,朝廷怕是一时半时做不到。” 小皇帝点点头。建议:“除魔军既然要入宫,枢密院还要拿出一份妥善地方案,以便控制火药的流失。” 小皇帝这是担心这种武器危害到自己,然而。这种武器的威力又使他不甘心放在皇宫外面,所以他终于接受赵兴的建议,不是收缴士兵手中的枪支,而改以控制火药的供给。 赵兴又试着补充:“我在广南的时候,着重加强士官建设,这些士兵都有‘大将’头衔,按规定,他们出营房的时候。需要把火枪放在宿舍,由班头统一看管,平常地火药供给也由班头控制……这里有一套严密的控制手段,自火枪兵建立以来,在这套控制手段下,至今还没出过事。” 小皇帝沉吟片刻,又问:“那些兵变的朱雀军还看管在营地吧,赵卿打算如何处置?” “发配。我打算把他们都发配到海外贸易领。罚他们在海外服役十年,方准返回大陆。臣的奏章已经递交枢密院。两位执政,官家还有什么意见?” 小皇帝点头,扭脸询问两位执政:“朕让除魔军入宫的意思是,逐步轮换皇宫侍卫,顺便将皇宫殿前司全部火器化,两位相公以为如何?” 韩忠彦点头:“朝廷惯例有各军移戎就粮地政策,广东指射之地,虽然往年轮换少,可既然发展出一支强军来,也当参与轮换。陛下可将殿前三司三十六军逐步移往广东,分调广东部队就粮京城。禁军到了广东,由赵大人负责装备训练,在京城的广东部队则负责训练京城的守卫,如此一来,只需十年时间,皇宫守卫就能替换大半。” 曾布补充说道:“赵大人刚才说了,火器兵花费巨大,我看这火器兵一个顶十个,京城三十六军无需全部装备火器,陛下只要择其精锐,装备十分之一,也就足够了,至于其余的部队,可保留半数仍持刀枪,其余地则放回民间,以替朝廷节省财力,如何?” 赵兴突然想起一事,他接着说道:“还有炮兵,我广南发明的大铳、火炮,不止可以用来攻城,用之守城,一炮击出,也能糜烂二里,只不过我看汴梁城墙,都是夯土制备,这大炮发射的时候,震动非常厉害,怕是外城经受不了几轮发射,臣建议,在皇宫内城修筑炮台,布设大炮,此外,在汴梁外城也应该则其险要,修筑炮台,以便加强京师守备力量。我只是担心,要想用坚固的混泥土重新修一遍外墙,恐怕财力不够。” 汴梁城是个二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这样的城市,别说在宋代修建一座混泥土城墙,把整座城市包围进去,即便是在现在也做不了,它需要的水泥与钢铁将是一个令人拙舌的数字,所以赵兴建议修筑炮台。 赵兴这一提醒,曾布急出一头汗,他早已经听人汇报过,赵兴曾用火炮攻城,独独没有想到这火炮还能设立在城头用于防守,醒悟过来地他立刻犯愁:“可是,如今府库空虚,我等以为还有时间缓一缓财力,却没想到离人这一来,处处需要支出,黄河,如今春季了,黄河的事情也要赶快落实,怎么办?” 韩忠彦马上回答道:“黄河的事情刻不容缓,我这就回去拟旨,重申苹果令,诏令陕西广种苹果树。朝廷每棵树给予补偿,太尉,请尽快催一催广东押钱纲!” 小皇帝沉默片刻,禁不住露出恋恋不舍的神情:“朕原拟让太尉多留京城几日,好好叙一叙别后情景,现在看来,却不得不放太尉早日归去……三月三,金明池开放。我早听说广南戏曲花样百出,太尉大人可招一支广南伎乐入京表演,等金明池唱和后,太尉大人便尽快动身吧。好在太尉大人这次留在杭州,还可以随时上京。” 赵兴拱手:“臣遵旨。” 稍停,赵兴又恳求:“臣这次上京,还有一事——广南筹划深入印度洋多年了,臣恳请枢密院给一道出兵指示。允许臣尽起广南船队,打通天竺与阿拉伯的海域。” 赵佶想伸手拍拍赵兴,以示恩宠,但赵兴的个子大,他伸手比划了半天。够不到赵兴的肩膀,只好拍拍赵兴地手说:“卿以太尉衔、副枢密使地差遣,钤辖大宋南方所有海军,南洋之事。卿有专折专奏权,南洋之事,卿可自主。” 韩忠彦苦着脸,犹豫片刻,点头许可了小皇帝地说法,曾布就一马屁精,赵兴的地位稳固,可以让他从这位大军阀身上获得更多地帮助。所以他赶忙敲定此事:“臣这就回去拟旨,明发天下!” 小皇帝之所以让赵兴留到金明池开放之后再走,是因为由于几名藩王的献土规化,使得小皇帝有了开疆拓土的功绩,他在这一天接待恩科进士,同时给自己加上新的尊号,新尊号又臭又长,赵兴压根没法记住。 同样是由于搞这个万国来朝地庆典也将朝廷的府库与分赃库掏空。所以小皇帝不得不在金明池开放后。放赵兴这位开疆功臣尽快返回,以催讨广东的押钱纲。赵兴把持广东两届任期。现在朝廷大臣都知道,没有赵兴的点头,朝廷不放赵兴回去,别想从广东获得一个铜板,广东官员也不宁抗,就采取软拖的手腕,使得朝廷不得不向赵兴低头。 魔军入宫仪式没啥值得表述的,这时代,要论表演工夫,哪支军队也比不上大宋禁军,除魔军在战术素养上虽然远胜禁军,放他们出去跟禁军打,估计京城三十六军来一半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在表演上,他们落入下风,在京城禁军趾高气昂的鄙视目光中,他们操着正步进入皇宫,有点神情沮丧。 赵兴却没有在意这些,他甚至没有去安慰除魔军,这几天只是骑着马在皇宫里闲逛,不停地窜门找人聊天,别人散朝他也按时回家,来到家中,他则与广南商人商量广南会馆的设计,顺便派人送信给广州,让自己的家眷动身回杭州。 三月初一,朝廷用明旨发布了赵兴的新任命,赵兴去了户部领了新的官绅文告,以及符合他品级地仪仗、官牌,等等。按规矩,赵兴的祖宗三代也要论功封赏。于是,科举时赵兴所绉的“祖宗”便一一获得荣耀的封官——这就是古代中国常说地“光宗耀祖”。 接到这封封赏,赵兴稍稍怀念了一下现世的父母,便又要赶往相国寺码头,迎接广南派来的伎乐表演队。 广南伎乐领队的是柳京娘,同行的还有程阿珠与赵兴几个子女,他们听说赵兴返回了杭州,便趁机来京城逛逛,以便与赵兴同回。 柳京娘一见赵兴,便娇娆的拜到,唱了一首口号诗后,赞颂说:“太尉大人人旺果然不同凡响,奴经过杭州时,杭州百姓听说大人重回家乡任官,全城鸣放爆竹,以示欢迎,奴见了杭州全城狂喜的情景,也禁不住热泪盈眶,做官做到大人这种地步,也算是足慰平生。” 赵兴含笑回答:“京娘,蔡元长正在杭州,你路过杭州,居然没有停一下?” 京娘轻轻摇头:“奴在杭州听人说,蔡元长最近追逐在宦官童贯身后,举止颇为人不耻,算起来,蔡大人也是个精明人,怎么行为如此不堪。” 赵兴轻笑着,摇摇头。 在古代中国,身处高位的人一旦退下来,很难保持平静地心情,因为无论你过去地位多么显赫,现在返回家乡。一个小县令都能整死你,而罪官尤其如此,更让县令们无所顾忌。故此,古代中国中,像苏轼这样的屡经被贬,依然保持豁达心情的人,也不说绝无仅有,至少是十分罕见。 蔡元长蔡京曾经伺候在皇帝身边。替皇帝书写诏书,天下百官的命运由他一支笔决定,那是何等的荣耀。他也曾经担任赤府尹,在宋朝,做一任开封府,何等荣耀,包拯也就是因此响名千古…… 如此一个享受过权位杆尾地人,因罪免官。回到乡里,连一名里正都要讨好,可以想见他的心情有多么失落,为了重新获得权力,蔡京当然要不择手段。而不择手段的获得权力后,为了保住这个权力,他只能更加不择手段。 从此之后,那个诗人蔡京。文学家蔡京、艺术家蔡京已经死了,剩下地只是贪官蔡京,也难怪连京娘都不愿与其交往。 见到赵兴不与置听,京娘做了个揖,回答:“太尉,我听说广南伎乐地表演安排在三月初十,为何不是三月三金明池开放第一天呢?” 赵兴摆摆手,示意京娘别再纠缠这一问题。他知道。自己这次带来的是一台糅合了服装秀在内地大型戏曲表演,其中的主角每一次出场都要换一套新衣服,全剧三十余人,总共要展示四百多套衣服。每套衣服皆灿若云霞,华美非出一般。 广州这几年常被人称之为妖异之地,学说妖不妖争论很多,但广州地纺织业却在赵兴的着力支持下,得到进一步发展。从海南提前引进的类似黄道婆的纺织机大量引入民间。使得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呈现出一副完美的景象。与此同时。各地大商人开办的水利织布坊、蒸汽织布坊,利用珠江流域充沛的水利资源。迅速地占据了大宋纺织业的六成,而其余两成则由环庆占据。 赵兴是个脑子活络的人,广州棉布产量巨大,为了提升棉布的价格,他又开始扶持棉布印染。此后,因他在广州提倡“实用技”,拜宋朝商业气氛的熏陶,读书人迅速认同:经商不是受人鄙视地低贱行为,而是与耕读传家一样的“立身”举动。故此广东的服装业可谓畸形发展。 而扣子的发明,更加使服装变地紧身合体——想当年,在赵兴所在的时空里,扣子的发明导致一个新词的诞生,这个词叫做:“时尚”。 追逐时尚的过程就是一个刺激消费的过程,在享乐主义盛行的大宋,这一主张深受大宋百姓的欢迎,于是,一批画师纷纷转行,成为这时代罕见地所谓的“服装设计师”,当然,他们也是这世界第一批服装设计师。 这群服装设计师们的创造力一旦迸发起来,他们所设计的产品,连赵兴有时都感觉到匪夷所思,比如强调颇有唐风的、将身材凸显的玲珑毕至的紧身衣、低胸衣,突出富丽堂皇的百褶裙,甚至还有衣服上镶嵌几公斤金叶地暴发户服装,这些服装以每天数百套地数量向外推出,为了推销自己的服装,那些设计师们不遗余力地想出最华丽的词向外推荐,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在这个几乎可以说是空白的领域里,广南的服装立刻成了时尚的代表——虽然也很有许多卫道士们认为广南的服装妖异,但女人不管这些,她们欣赏那种穿着广南服装,带给她们的万众瞩目的效果。 李师师就是其中之一,她早就听说广南服装花样别出,以前一直限于财力,享受不到购物狂的畅快。如今,她的相好成了天下第一人,自己也成了“天下第一二奶”,有能力,有资格、有时间,有权力享受并追逐时尚的最新潮,所以,她委托小皇帝出面邀请广南伎乐,并将她们安排在金明池开放的几天后。这个时间,小皇帝恰好可以辞别百官的紧兵防守,陪自己心爱的女人鉴赏那些千奇百怪的服装,而金明池开放的第一天,小皇帝却要在百官的簇拥下,按照繁琐的礼节点校新科进士,应付朝廷各项典礼。 小皇帝事先交代过赵兴,赵兴知道内幕,所以他阻止了柳京娘的抱怨,转身向自己的妻子儿女交代:“儿啊,还有宝贝,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你们四处逛逛,别心疼钱,看见什么好,赶紧搬回家去。” 赵风以前有机会来京城,进入朝廷的太学,但朝廷那次是想控制人质,所以赵兴拒绝了,此刻踏上京城的土地,是他懂事来第一次,他一边东张西望,看着这座两百万人口的城市的喧哗与骚动,一边稳重的反驳父亲的话:“嫡父,我看着宣德楼好,可我能把宣德楼买回家吗?” 赵兴又好气又好笑:“风儿,我记得你是挺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也开始钻牛角尖?不行,李家丫头在哪,她教坏了我的儿子,我得找她父亲算账。” 赵兴这纯粹是调侃,程阿珠一牵孩子的手,将孩子拉在身后,不满的横了赵兴一眼,作揖说:“相公也是太尉了,怎么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稳重?” 陈伊伊几乎是一路蹦跳着跳上岸来,她手牵的孩子也跟她一样不稳重,一上岸就喳喳呼呼:“好的人,好……富足的大宋!嫡父,‘农夫蹑丝履’不是大恶吗,怎么来往的农夫没有穿烂鞋的。” 赵海的问话恰好打断了程阿珠的抱怨,赵兴摸着胡子回答:“大宋,这里是你母国的京城,但你的话你的口气,却好像自己不是一个宋人。这不应该,这里才是你的血脉所在,这座城市有二百万人,比你的领地人口多几十倍不止,这里是华夏古文明的顶点,而你的领地里,不过是一群仰慕大宋文化,追随在这文化后面亦步亦趋的跟屁虫。” 正说着,胡姬喀丝丽牵着她的儿子走上甲板,这位最小的儿子被其名为赵山,四个孩子的名字恰好是“风海云天”。他长的有点东西合璧,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睛,脸部像希腊雕像一样线条明朗,还是个儿童的他对什么都好奇,在母亲的怀里好奇的东张西望,时不时的冲着岸上的人傻乐。 赵山这副相貌,要搁明清时代出现,会被人以为有伤风化,甚至出现万人围堵的景象,然而这是在宋代,宋代纯粹白人的以色列人都能在六部当官,成为大宋官场的基干,在汴梁城这座世界第一人口大都里,类似赵山这样的混血儿一点不少,码头上走过的人只是偶尔好奇的看一看这个粉妆玉砌的混血小子,他们没有停下匆忙的脚步,继续为自己的生活奔波。 安抚了自己的妻儿,赵兴转头冲柳京娘吩咐:“广州商馆还准备了一些服装,你回头点看一下,哪些能用上,至于伎乐们,就别让她们出面了,以免引起围堵。我在码头上准备了马车,你们先去我的园子安置,那园子也有排练的场地……这些由你安排,我先走一步。” 不等柳京娘回答,赵兴领着妻儿走上相国寺东街,顺着人潮一路观赏着京城的景色。 十多年后,重游故地,令三位妻妾仿佛梦游,她们一路走,一路指点着路边的景色,程阿珠还在与陈伊伊争执,究竟哪里才是扑天雕李应当初设的擂台。 四个儿子都有家仆陪伴着,唯一的女儿便被赵兴抱在怀里,小女儿一路跟赵兴窃窃私语,赵兴每置一处,就像现代导游一样给女儿讲解着某些历史遗迹的典故,这种特殊待遇让女儿非常快乐,她近乎炫耀的大声笑着,时不时的冲兄长、弟弟使着眼色,提醒他们自己的特殊待遇。 回到府中,多日不见的帅范像游魂一般出现,长久的寻花问柳竟没有让他形容槁枯,面色红润的帅范正叹着气,看着自己手中的官身文告。 第三百六十八章 米芾撑死苏东坡 第三百六十八章 米芾撑死苏东坡 赵兴现在的官职是:检校副枢密使(职官:正二品);太尉(阶官:正二品);南洋节度使(差遣官、或称本官、正官:从二品)提举南洋诸事、兼领南洋水军签书南洋事(差遣:从三品);枢密直学士(寄禄官:正三品);殿前都指挥使(贴职阶官:从三品)、上轻车都尉(勋:正四品);冠军将军(号:从四品);杭州观察使(差遣:正五品)领本路兵马钤辖(差遣:正五品);开国男(爵:从五品);入内内侍省押班(贴职官:正六品);枢密承旨(寄禄官:正六品),杭州越州明州台州温州五州察访使(差遣:从六品)管勾五州事;南洋事务局知印、都大总管…… 这几个官职中,枢密直学士(正三品)、殿前都指挥使(从三品)、入内侍省押班(正六品)一般只授予皇帝特别恩宠的宠臣,而那些宠臣获得其中一个职位已足够炫耀,赵兴却一举囊括三个。在大宋拥有这些官职意味着他有权指挥皇宫侍从——当然,在他一手训练的“魔军”入宫后,他理所当然有权指挥皇宫侍从。 虚衔多则意味着俸禄多,据说寇准当年头上也有一大堆虚衔,每个虚衔给他带来一份官俸,他每年的俸禄按购买力计算,能折合人民币四千万。 赵兴不知道这是怎么折算的,在吏部拿到官身文告的时候,他看着那一大堆长长的头衔有点眼晕,自忖自己现在也算宋朝的金领打工者了,这份年薪折算成人民币,没有四千万,大概也有两千万。 与之相对的是,帅范现在也调离赵兴手下。升任为河北西路经略使(正四品),头上也带着一大堆虚衔。赵兴暗地稍稍测算了一下,估计帅范的年薪,折算起来也有两三百万人民币。 但就这样,他却看到这名留恋花丛的大汉正在朝他的任命书摇着头,看到赵兴回来,他先起身道贺:“恭喜太尉,如今你可算功成名就!” 帅范经常来往赵兴家。几个孩子也熟悉了,赵山不懂事,仗着帅范地喜爱,直朝帅范身上扑,等帅范抱起赵山扛在肩上后,赵兴笑着反诘:“只有我升官吗?……哈哈,我等窝在广南六年辛苦,如今个个都获得了应有的报酬。你不是到了河北西路,独挡一面。另外,万俟咏也获得了升迁,连李之仪、廖正一都没有落下,怎么。你对自己的升迁不满意?” 帅范叹口气,将手中的官绅文告扔到桌上,说:“我准备辞官。太尉大人手下若有个闲职,我还去帮把手。若太尉大人用不上我,我便回杭州,悠哉游哉度过余生。” 这位帅范是宋史第一神秘人,历史记载:当他四十岁后避入深山,死后安葬时,尸体又神秘失踪,不知所向……这位中华第一“帅”姓人身上笼罩着许多迷雾。赵兴对此并不知道,听了帅范的话他感到很怪异。反问:“独挡一面不好吗,河北紧临西夏、辽国,有你在河北路,我替你源源不断输送训练好的兵员,你还担心什么?” 帅范哈哈一笑:“我在勾栏院里听说了自己的任命,左思右想,夜不能寐……太尉大人老教导我们:有多大成本挣多少利润,不要想着一夕暴利。因为暴利不可持久。 我帅范有多大成本自己知道。我也就是一个执行者,凡事有太尉大人策划。有太尉在头上遮风挡雨。我薪水不少,动脑子的活儿不多,只管在太尉大人计划好了,去干就行。 但如果让我独挡一面,离了太尉大人这柄大伞,我怕自己处事怪异,惹恼了……嘿,总之,让我自己应付同僚,面对枢密院、户部、兵部、吏部……想一想这些,我就头痛。 我左思右想:我这一辈子,最稳妥地还是待在太尉大人的羽翼下,这不,官也照常升,钱也不少拿,功劳少不了,黑锅有人背。而我只管干活就行,没那么多旁的心思,这样的日子才叫快活。” 赵兴哈哈笑着,他满意的点点头,毫不客气的说:“朝廷调走你与万俟咏,实行的是分化之计,所以,你的事我不好出面,你自己去吏部说,若你还能来我提举司,军队是你地。” 帅范一拍桌子:“说定了,我这就去找吏部辞官……小皇帝那头,你再说说。” 帅范说罢,放下赵山,一溜烟的往门外跑,等他出门后,程阿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赵兴:“相公,万俟大人走的时候托奴家带封信,似乎跟帅大人同样的意思,他说朝廷必然要把他与帅范调开,所以他打算辞官不就,转以幕僚身份重新进入相公衙门。” 赵兴接过信,心里很得意:“多年的人情投资,总算没有白费。朝廷这回给了我莫大地恩宠,允许我们回家乡做官,我正准备把衙门设在杭州临海处。万俟咏不打算走,衙门里的计司就是他的,兵案主管还是帅范……对了,两位苏学士现在到了哪里?” 程阿珠回答:“老师在潘大临的陪伴下,已经去了常州家乡,等候朝廷旨意;苏三丈正从密州登陆,往京城赶来,就任户部尚书。” 说话地这功夫,苏辙正路过大宋著名旅游胜地——梁山泊。他看着梁山泊,恍然有置身江南的感觉,提笔写下了《梁山泊见荷花忆吴兴》的绝句:“花开南北一般红,路过江淮万里通。飞盖靓妆迎客笑,鲜鱼白酒醉船中。” 据《邵氏闻见后录》说,王安石变法时急功近利,有个小人趋炎附势,迎合道:“把梁山泊八百里湖水放掉,建成农田,那获利可就大了。”王安石见他尽出馊主意,一笑之后,慢悠悠地说:“这个办法好倒是好。不过,那放掉的水哪里安顿呢?”在座的刘分攵讽刺道:“在旁边再凿一个八百里的湖,不就得了!”因为这个典故,苏辙在此诗中的自注指出“时议者将干此泊,以种菽麦”。 在大宋,梁山泊是文人学子最喜欢的旅游点。庆历七年(1047)韩琦出知郓州,路过梁山泊,也有诗写水乡泽国地浩淼。而所谓地“梁山水浒群盗”。其实在大宋并不存在。 最早记述宋江等盗匪的《荡寇志》只记载宋江三十六人等纵横山东河北,却没说过这些人把梁山水泊作为根据地。而宋史中,也只记载过元祐年间(1086)前后,王安石变法导致民不聊生,有个叫做“黄麻胡”盗寇的在梁山闹事,芦苇荡成了他的保护屏障,即便县老爷派人竖起长梯以“窥蒲苇间”,也久剿无效。但稍后。随着王安石倒台,新法取消,这伙匪徒也销声匿迹。 据记载,恰好在《水浒传》传世的明代,梁山泊才成为造反民众的一方圣地。据《明史》记载。直到崇祯十四年(1641),还有“大盗李青山众数万,据梁山泺”,派部控扼漕运通道。“截漕舟,大焚掠”。因此,当时的《水浒传》作者便依据明代情况,给那位包揽诉讼,欺男霸女地“污吏”宋江设计了“水泊梁山”作为根据地。 梁山泊里无宋江。“梁山泊里地宋江”其实与“哈利.波特”一样,都是虚构人物——对教科书记述的荒诞,赵兴已经见怪不怪。见到苏辙这首诗,赵兴也就是惊诧了片刻。马上丢开。 剩下地几天里,他领着妻儿在京城里闲逛,偶尔闲着无聊则去皇宫,在各衙门里闲逛……又等了几天,苏辙终于晃晃悠悠赶到京城赴任,开始担任户部尚书。苏辙的就任意味着小皇帝班底搭全,大宋的赵佶无限责任公司正式开张。随后,小皇帝的各项措施也开始流水般下发。 由于陕西种树关系京城的安危。朝臣上下这次展现出难得的高效率。诏书迅速发往北方各路,要求禁止砍伐苹果树。并鼓励民间在山地种植苹果。而黄河河道整修、运河疏通也提上了正轨…… 朝廷大量地钱泼水般花出去,但占据朝廷财赋半壁江山的“广南押钱纲”却迟迟不见踪影。本来,朝廷肯大手大脚花钱,也是计算着收入的巨量增加,如今,增收的那块不见踪影,小皇帝无奈,一方面催促赵兴赶快履任,另一方面,也停止了大型园林——艮岳的筹建。 历史在此又稍稍产生了变化。 四月中,在朝廷大臣地驱赶下,赵兴满肚子不高兴的离开京城,顺着大运河往家乡走。他是单身上路的,意犹未尽的程阿珠与陈伊伊仍带着孩子继续在京城玩耍,唯有胡姬喀丝丽丢下孩子陪伴在赵兴身边,而喀丝丽之子赵山则留在了京城由程阿珠照管。 这次,朝廷可算是满足了赵兴所有地要求,南洋事务局钤辖,广西、广东、福建、杭州四路水军,为了方便赵兴做事,朝廷还将两浙路半数的州县划归赵兴的巡阅范围,这意味着沿海的杭州、越州、明州、台州、温州等各州知州都由赵兴指定,一时之间,赵兴的权势似乎达到了鼎盛。 因此,赵兴沿途南下的时候,不停的有读书人,闲居的进士打着蜀党、旧党地旗号,投帖拜访。他所到之处,地方官隆重迎接,殷勤招待,唯恐伺候不周,所以赵兴一路走的很慢,走到扬州时,一个惊天的霹雳传来,打乱了他的计划。 苏轼死了。 苏轼死了,米芾干的。 苏轼到了广南,虽然有赵兴的照顾,但南方的饮食他吃不惯,胃口一直不好,回到家乡后,生活在广东八年的他又有一点不适应家乡地水土,肠胃还没有调理过来,此时,米芾听到他预赦北归地消息赶来拜访,苏轼强撑精神招待这位故友,宴席上未免吃了多一点,当夜,腹部胀满、消化不良的他病重辞世。 苏轼死前,贬往雷州地章惇正通过杭州,其子章援知道苏轼弟子赵兴对广南的把持严密,担心苏轼报复父亲。所以他给苏东坡写了一封长七百字的信。这封信当然很难措词。他很坦白的说是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曾踌躇再三,但依然不敢登门拜访。 而后,他很委婉地提到苏东坡若有辅佐君王之时,一言之微,足以决定别人的命运。故此,章援深怕苏东坡会以他父亲当年施之苏东坡者,再施之于他父亲。他盼望能见苏东坡一面。或者得他一言,以知其态度。 苏轼他给章援的回信,他原谅了章惇。后人认为,这一封信,连同他以前给朱寿昌反对杀婴恶俗的那一封信,还有他元佑七年(1092)给皇太后上书求宽免贫民欠债的那一封信,是苏东坡写的人道精神的三大文献。 苏轼的病况恶化前,曾在夜里发高烧。第二天早晨牙根出血,觉得身体特别软弱。他分析症状,相信他地病是来自“热毒”,即现在的所谓传染病。他相信只有让病毒力尽自消,别无办法。用各种药进去干涉是没用的。故此他拒绝吃饭,只喝人参、麦门冬、获菩熬成的浓汤,感觉到口渴,就饮下少许。 他写信给住在常州东门的好友钱世雄说:“庄生闻在有天下。未闻治天下也。如此而不愈则天也,非吾过矣。” 钱世雄随后向苏东坡推荐几种据说颇有奇效的药,但是苏东坡拒不肯服。 三日后,苏轼病重不能坐,他把四个儿子叫到床前说:“我平生未尝为恶,自信不会进地狱。”而后,他告诉他们不用担心,嘱咐他们说:子由(苏辙)要给他写墓志铭。告诉弟子赵兴替他买墓地。他要与妻子合葬在子由家附近的嵩山山麓。 又十日,米芾来访,苏轼抱病接待,当夜,他迅速衰弱下去,呼吸已觉气短。 根据风俗,家人要在他鼻尖上放一块棉花,好容易看他的呼吸。这时全家都在屋里。当地某方丈与他走得很近。向他耳朵里说:“现在。要想来生!” 苏东坡轻声说:“西天也许有;空想前往,又有何用?” 钱世雄这时站在一旁。对苏东坡说:“现在,你最好还是做如是想。” 苏东坡最后地话是:“勉强想就错了。” 这是苏轼贯彻始终思想主旨:他认为解脱之道在于自然,在“不知善而善”;人生之精彩在于洒脱,在于“想得开”、“不勉强”。 稍后,儿子苏迈走上前去请示遗训,但苏轼一言未发便去了,享年六十四岁。 赵兴在运河上得到消息,大恸,他抛下妻儿,扔下舟船,骑上一匹无鞍马向常州奔去,没走片刻,后面的帅范与源业平带家丁骑马追上,源业平已经神经错乱,帅范还有点理智,他拽住赵兴的马缰,连声呼唤:“太尉何往,太尉何往!” 赵兴感觉天塌了,他神不守舍地回答:“老师,我……要去老师身边,快快让路……” “太尉,欲速则不达”,帅范没放马缰,平心气和地劝解:“太尉,坐着小舟前往常州,该比骑马快……即使太尉要骑马去,也该骑上一匹有鞍马,你看,你现在都比我们慢。太尉心莫乱,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赵兴慢慢平静下来,跳下马下令:“令舟船慢慢赶来,我自骑马去——舟船奉迎过多,我心焦虑,还是骑马去的好!” 换上一批有鞍马,赵兴与帅范、源业平跳上马,一路向常州狂奔,路上,源业平痴痴迷迷,反复念叨着几句话:“就这样走了,就这样……” 这句话,更增添赵兴的哀痛。 等赵兴赶到常州,苏轼已经去世十天了。 赵兴几乎是嚎啕大哭地撞进门去。 在这个时代,他第一个遇到的师长,他最崇敬的人,最钦佩的人,平生厄运加身、依旧保持乐观心态地人,一个全亚洲都为之仰望的人,就这样辞世了。 这一刻,赵兴感到天崩地裂。 伴随着苏轼的辞世,一个时代结束了。 这一刻,大宋的美丽,因为这位当代文宗的去世,似乎减了七分,从此在没有“大江东去”,在没有赤壁怀古,在没有明月,剩下的是醉生梦死,享乐,安逸、奢华的喧嚣时代。 泪眼婆娑中,一个人影起身迎接赵兴,这是长子苏迈,作为孝子他叩头感谢赵兴的哀悼。在赵兴身后,源业平滚倒在地,如丧考妣,帅范似乎站不稳,扶着门框直往下出溜。 赵兴哭倒在地。 与此同时,京城里,因为苏轼响亮地名声,大太监梁师成也想沾光,他冒名苏轼的私生子,认为苏轼遣散的姬妾离开时已经怀了孕,而后生下了他这个遗腹子。 大太监梁师成并不于是唯一想认苏轼为父亲的人,一位叫王黼的新科进士也认为,苏轼当年遣散的姬妾采菱、拾翠二人确实怀了孕,如果大太监梁师成是采菱的遗腹子,那么他就是拾翠的遗腹子——他对此确信不疑。 赵兴在京城地时候,这两人不敢当着赵兴地面说,等到赵兴前脚一出京城,这两人立刻向文武百官炫耀,并且处处以亲兄弟自居…… 历史稍加变化的是,原本苏轼无权无职,唯有显赫地名声与夺目的才华,所以才有梁师成与王黼的冒名。但现在苏轼背后有大宋第一军阀赵兴,且眼看苏门弟子将一一起复,故此,打算认苏轼为父亲的人更多了,苏轼的那些曾经小妾各个怀孕都不够分配,尚有不少人直抱怨苏轼小妾太少…… 赵兴不知道京城出现这股妖风,他此刻只觉得无穷无尽的悲哀。在他看来,苏轼的幽默,苏轼的洒脱,苏轼的诗词,都是这个时代并不可少的一部分,苏轼辞世了,这个时代也少了点什么。当初,他隐约记得苏轼是在遇赦北归后去世的,所以才派潘大临密切守护,没想到,潘大临还是把人看丢了。 赵兴嚎啕了一阵,等到他觉得心头稍稍一松,那种失落的感觉让他邪火万丈,哭声方停,他跳起来,拔刀在手左右张望,嘶声喊:“潘大临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我要拉帮结伙 第三百六十九章 我要拉帮结伙 苏迈知道赵兴的脾气,赵兴对自己父亲的那份尊重让他心中感动,但赵兴把怒火发泄到潘大临身上也不对,他跳起来,上前按住赵兴的手,劝解说:“离人,休得怪潘大哥,父亲身体虚弱,岂能怪罪他人。” 赵兴若是狂怒起来,凭苏迈是压制不住的,随行的帅范见势头不对,跳起来抱着赵兴,大喊:“不关潘邠老的事,太尉大人,休得胡乱迁怒——冷静,冷静!不要闹出大笑话来。” 赵兴余怒未息:“米芾呢?” 旁边站的钱世雄轻咳一声,解释:“逃了,坡公辞世后,米公说太尉你一定不会放过他,恰好倭人大道不三也来拜访,他便央求大道不三带他去倭国暂避。” 赵兴咬着牙说:“他以为逃到了倭国,我便抓不住他了吗?” 帅范松开赵兴,继续劝解:“不关米公的事,太尉,冷静些,坡公辞世的消息,还要赶快报告朝廷。” 在原本的历史上,苏东坡是贬往岭南,御赦回归,并暂居乡中的。朝庭虽然打算让他担当礼部尚书,但因他没有履任,所以算是平民百姓的身份。几个孩子也都是白生,仅有苏迈担当一个小小县尉。所以苏轼的葬礼级别很低,赶来吊唁的仅仅是苏轼的朋友。 一代文宗,过世的时候如此凄凉,想起来就令人伤感——历史记述到这,整个大宋都在背后丢脸。 但现在,有了赵兴出面,历史则完全不同了。 在正常的历史中,朱勔一个小商人,都能被人称之为“东南小朝廷”。赵兴跟朱勔比较,后者拍马也追不上这位“大宋第一军阀”。 要说赵兴现在的官位。要在历史上寻找例子,也只有组建清代北洋水师衙门的李鸿章可以跟他比——大宋南方的关税全在他手里,除此之外,他还握有一支不下于北洋水师的庞大舰队,可谓要人有人,要枪有枪。 如果这些还不算什么,那么还有一个方面则让人不得不赶来拍马屁:常州属于两浙路,两浙路总共才有多少州县。而临海的五个州全在赵兴手里,再加上广东、广西两个指射之地,以及福建整整一个路,这些地方地官吏任免都由赵兴做主,如今赵兴带着任命赶来常州,他的衙门还是一个空壳,现任官员、候选官员,那些有功名的。无功名的,平常没有借口凑上去巴结,现在一来吊唁一代文宗二来寒暄,这样的好机会哪里去找。 于是,苏东坡去世的消息传开。吊唁的人排着队,从常州一直排到杭州,连黄州也不能幸免。刹那间,所有的道路上都是向常州赶路地人群。 无数人从天下各处赶至。都借着吊唁的名义拜会,为此葬礼的排场越来越大,到后来,常州半座城都成了吊唁场所。但这种场面还不算截止,稍后,倭国、高丽也纷纷遣人过来吊唁,在京城朝贡过后的两位交趾郡王也听到这消息,他们一方面想缓和与赵兴的关系。一方面,也确实心中钦佩苏东坡的才华,所以两人在回国的路上拐了个弯,也赶来常州吊唁。 五月,向太后病逝,这也意味着小皇帝头上再也没有紧箍咒,他开始彻底、完全的掌握了大宋朝政。 五月中,京城里地小皇帝接到了赵兴发过来的丧讯。别人的面子不给。赵兴的面子不能不给,故此。苏轼死后的封赏要比历史上丰厚。此时,苏轼虽然平反,但他地文章还延续着章惇时代的禁令,小皇帝大笔一挥,对苏轼的文章彻底解禁——这比历史上苏轼文章解禁提前了一年。 不仅如此,小皇帝还派出刚刚赶到京城的黄庭坚、张耒作为吊唁使,代表朝廷赶往常州吊唁。在路上,黄庭坚顺便通知了其余几个师兄弟,结果等他俩赶到常州地时候,苏门六君子,再加上赵兴这个额外的变故,都一起汇集在常州。 唯一遗憾的是,赵兴的正妻程阿珠从京城回来后,又去黄州省亲了,故此,整个葬礼中,苏门弟子的家眷独缺他的妻子儿女。 一别多年,陈师道、李廌依旧没有中进士,陈师道还是那副苦吟诗人的模样,李廌原先是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但现在也开始有点暮气沉沉。但这两位因为没有中进士,故而躲过了朝廷对苏轼及苏门弟子地迫害,这或许是此二位的幸运,但也许是不幸。 所谓的“不幸”是因为历史在这里出了岔子。在原本的历史上,苏门四学士一一死在贬谪路上,而陈李两位仍能幸存,是因为他们没有出仕做官。 但现在由于赵兴的庇护,四位苏门学士在广东度过了一段闭门读书的日子,因此,他们现在所创造的诗文成就,远比正常历史还要璀璨。在赵兴的支持下,他们一本书一本书地出版,著作涉及多个方面。结果,当时地读书人把“黄张晁秦”四人,外加赵兴这个异类,及李之仪、廖正一这两位追随的“苏门后四学士”之二,与赵兴并列合称为“苏门七学士”,陈师道与李廌反而默默无闻,被排除在苏门嫡系当中。 此际,师兄弟聚首,面对师长地辞世,陈李二人有一份羞愧。曾经聚首京城的师兄弟,其他人无怨无悔追随老师去了广东,他们几个留下继续享受生活,结果,他俩现在只能仰望前几人的风范,此情此情,只令二人后悔不迭。 重新见到陈李二人,赵兴回忆往昔,自有一分哀伤,但哀伤过后,生活还要继续,如今师兄弟聚齐了,赵兴开始筹划后事。 “老师生平为人豁达,但现在看来,也正是这份豁达害了他——老师身为蜀党魁首,竟然被人轻易赶往南方穷荒之地。这不应该”,赵兴咬牙切齿的说。 黄庭坚听了这话,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劝止。 他们是在吊唁大厅后面的休息室讲这番话的。苏轼的辞世已经过了头七,遗体已经安葬,所以吊唁大厅里没有苏轼灵柩,只有李公麟、张择端替苏轼画的几幅画像挂在厅中。而此时的吊唁大厅里,皇帝派来地吊唁太监正伺候吊唁者上香,孝子苏迈在一旁陪伴。源业平则替苏迈打下手。与此同时,帅范领着赵兴的家丁做接待工作。 “我们需要结党,需要结成一个更紧密的组织”,赵兴毫不顾忌,不理黄庭坚的劝阻继续说。 宋代是个喜欢结党的朝代,据说这个结党的习惯经过了欧阳修与范仲淹的鼓吹,故此,宋人并不以结党为耻。 “如今老师已逝。蜀党已经灰飞湮灭,但俗语说,朝中有人好做官,我们必须结成一个新党”,赵兴继续说。 厚道的黄庭坚频频用眼色劝止。但赵兴憋了一肚子地激愤,今天师兄弟到全了,他腹中的言语,如拧开的水龙头一般倾泻而出:“说起来。我们最有资格结党,我们在广东积累数年,要门人弟子有门人弟子,要地盘有地盘,要钱粮有钱粮,要军队有军队,所以我们最有资格结党。 人都叫我‘惹不得’,我摆出一副‘惹不得’的脾气。所以世人平常不敢招惹我。这启发了我,在京城的时候我已经想通了,我要结党——目前我虽离开广州,但影响仍在,我已经叫广东商人在京城修建广南会馆,今后广南学子上京赶考,全由我广南学派一力支持,免费的食宿。免费的读书地盘。免费的护送进入考场……如此,等这些学子中举之后。想不承认是我们同党都难。 我就是要给他们打上党派地烙印,这几年我们在广南提倡新学,我们用六七年的时间完成了完整的学术体系——这体系之完善与严谨,我敢说大宋无二;我们通过免费的助学,在广南也培育了数万读书人,论学派人数之众,我敢说大宋无二…… 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机会——当初,至圣先师只培养了七十二弟子,便被天下赞颂。我们在广南多年,何止培养了七万两千个读书人!天予不取,必受天罚。所以我们组建党派天经地义。另一方面,我们已经这样了,即使我们不组建党派,别人也会把我们看成党派。故此,我决定,在党派管理中引入组织管理。 我地打算是这样的,京城里,我打算全力推举(黄)鲁直兄、文潜兄(张耒)上位,两位的新官职一个是谏议大夫,一个是天章阁编修。如今苏三丈年纪大了,我们迫切需要下一代接班人。目前,陈瓘已老,他之后,左正言应该由我党把持,这个官职我势在必得。 除此之外,我名下有三个路,外加两浙路五个州,几位师兄有需要历练的门徒,可以直接推荐,这三路五州,就是要成为我党地官员培育基地……” 黄庭坚稍稍沉吟片刻,一指旁边的秦观,说:“别人我无所谓,但少游兄最好不要去京城,我担心他口无遮拦,还是放在师弟身边比较稳妥。” 黄庭坚这是肯定了赵兴组党的设想,秦观还想辩解几句,赵兴一摆手,不由分说的道:“我已经上奏陛下,准备再拿下秀州,秀州处于长江口,我南洋水军必须控制长江口,等陛下给予答复后,少游兄可以出任秀州知州。 此外,秀州还有一座华亭县(今上海),我打算在那里再开市舶司,人选……” 赵兴望向晁补之,询问:“晁大哥还是不要去京城了,留在秀州,担任华亭市舶司市舶使。” 秦观是贪慕京城繁华,不舍得朝官的职位,所以对黄庭坚的阻止心有不甘。但晁补之出身吏员,经过贬谪生涯,已经对朝堂里的勾心斗角产生厌烦情绪。华亭距离杭州不远,能在家乡附近做官他是求之不得,一听赵兴说话,赶忙欣喜地问:“拿下秀州,离人有几成把握?” 赵兴一声轻笑:“秀州又不是什么富裕县,这样的河滩地,还面临大海。官家送于我令我替他生钱,是求之不得……晁大哥只管做好准备,我想朝廷马上会有回音。” 陈师道摇摇头,插嘴:“国家用人之法,非进士及第者不得美官——我这样地贡士,除非到指射之地才能担任官员,但老师的遭遇,已让我对岭南心生绝望……我还是回家努力读书。终有一日进士及第,再来找离人贤弟求官。” 张耒不客气,他眯着眼睛,胖胖的圆脸上全是笑容,浑身的肥肉直颤:“离人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我门下很有几个弟子中进士,你几个州县都缺县官。我给你份名单。不过,元祐贬官地经历摆在面前,恐怕他们都不愿去岭南,所以要安排,还是安排在两浙路与福建。” 张耒都开口替门人求官了。黄庭坚稍稍迟疑,也顺势回答:“我名下也有几名进士需要安排,回头我把名单送给你。” 赵兴接着转向陈师道、李廌:“明年是常科,宫中的梁师成跟我拍了胸脯。保证把考题预先透露给我,你们二位去京城科考,不妨住在马梦得那里,自会有意外收获!” 陈师道、李廌眼睛一亮,赶紧回答:“我等晓得,多谢离人费心。” 秦观不满的嘟囔:“我回中原的时候,毛滂毛择民甚为巴结,我弟子不多。离人能否把毛滂也安排在秀州?” 毛滂也是马屁精,他与秦观联手编撰《西厢记》,成为中国戏剧地祖师爷。但苏轼当政地时候,他拍苏轼的马屁,而后章惇权势熏天地时候,他写诗讴歌章惇,此后蔡京也被他连续写了十余首诗讴歌。秦观这人善良好哄,赵兴忍了忍。想到毛滂与秦观臭味相同。刚好可以到秀州,一起为中国戏剧发展做贡献。便开口许可。 然而。秦观这番话说明他依旧没改说话不经大脑地习惯。毛滂现在是高邮军知军,这是一个知州一级的官衔,秀州与知州平级的官唯有华亭市舶司市舶使,这个官职赵兴刚才明确表态是留给晁补之的,他这话一说,置晁补之于何地。 “那个马屁精……既然你想跟他在一起,不如我给你换个地方,到明州去,他为明州市舶使,你为明州知州,如何?” 秦观点头:“明州更好,我闲来无事,还可以来杭州找你玩耍。” 黄庭坚轻骂:“就知道玩。” 赵兴继续说:“几位师兄手下还有没有及第的贡生,也多多推荐给我,我准备在杭州也比照广南故例,开设书院,推行‘知行合一’学说……” 说到这,黄庭坚开口了:“‘知行合一’这个说法好,你在广南说的那些话,过于惊世骇俗,还是剔除一些东西,以‘知行合一’学说为基干,确立自己的学派,方可大行于世。” 赵兴顺竿爬着回答:“老师故去了,师门中黄兄为首,还是由黄兄出面整理,总结出一套严密的理论,推行天下。” 开宗立派,对门人来说都是难以拒绝地诱惑,黄庭坚答应的很痛快,张耒也跃跃欲试:“我在京城也闲着无事,恰好可以跟黄兄商量。” 赵兴想了想,又说:“知行合一,必然发明创造无穷——我打算号召书院出去的学子,给书院赞助,他们可以赞助部分金钱‘养读书种子’,或者赠予书院部分股份。而我出面组织书院毕业的学生结成党,扶助他们创业做官,保护他们的创造力,顺便也推销他们地货物。 如此一来,我党就有合法的额外收益……嗯,在座的几位作为学派的开山宗师,自然也享受一份补贴。这份补贴,两位师兄可拿去在京城拉帮结伙,我们就是要组成一个紧密团结地团队。今后,谁再想动动我们,想把我党人员任意发配,那就要面对全党的同仇敌忾。” 陈师道、李廌听到这,也坐不住了。李廌爽直,首先拍着大腿说:“我听说杭州万卷堂跟离人关系密切,离人在杭州的家里藏书过万卷,老师葬礼过后,我回家苦读也不是事儿,不如我去帮帮师弟。筹备那座书院如何?” 赵兴猛然间想起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笑着说:“甚好——那座书院我打算起名做‘万松书院’,地点就设在保俶塔(雷锋塔)对面,彼处风景甚佳,有师兄操劳,我可轻松许多。” 陈师道稍一转念,想起赵兴能搞到明年科举考题的保证,有考题在手。还用得着闭门苦读吗,他马上也拍着胸脯:“我也同去,老师的葬礼过后,我跟你同去杭州,一起筹备万松书院。” 赵兴沉吟着,继续说:“新学派以‘知行合一’为主,还要教授学生推理推导方法……不如我们把新学派称之为‘智学’,如何?” 黄庭坚意犹未尽。一指老师的灵堂,说:“老师学问文章,我等弟子当奉行不误,这万松学堂里,还要教授老师的学说。” 赵兴点头:“我已经派人去了倭国。将老师地书籍字帖运回,重新刊印,此外还要重修老师的碑帖《快哉亭记》与《岳阳楼记》……” 稍停,赵兴又恶狠狠笑着。补充:“万松书院还要立一个元祐党碑,把所有被迫害致死的人名都涂红,让后人瞧瞧我们曾经历过一个多么黑暗的时代,让他们警惕……可惜,元祐党碑上竟然没有我的名字……我不管了,这次我要自己的名字附在元祐党碑上,让他们知道天下人心所向。” 秦观刚才心情不畅,现在听到了赵兴的建议。他唯恐天下不乱的煽风点火:“定要描红——离人在广南设立地元祐党碑,凡是贬官都将名字描红,在杭州也一样,我们与苏公地名字都要描红,立在络起来。除此之外。我对吕大防的‘蓝田公约’也很感兴趣,打算在两浙路所属五州推广‘蓝田公约’,咱不妨将这些人地名字也列在我们党派中。” 秦观赞叹:“如此一来,关学、洛学两党,想不靠拢我们都难。” 灵堂后面的阴谋在众人的谈论中发酵,稍后,仆人的通报打断了密谋——李之仪、李格非赶来吊唁了。 这两人虽然跟赵兴关系密切,但毕竟还没有到能够一起密谋的地步,几位师兄弟马上四处散去,只留下黄庭坚与秦观陪赵兴接待。 李格非没有带着李清照来,李之仪也是单身一人,苏轼地长子苏迈陪同他们上完香后,黄庭坚又陪他们致祭一番,两人在后堂见了赵兴。李格非一见面就解释:“清照还小,这样的丧事不适合出面,我把她留在杭州了。” 赵兴摇头表示不介意,他看着两李,问:“万俟咏动身了吗?” 赵兴的属下,唯有那群以色列人在广州待得惯。他们曾经颠沛流离,在比广州更穷荒的地方都生活过,在广州,因赵兴打下地基础,他们受到格外尊敬,所以接到朝廷大赦的消息,广南其余的官员都坐不住了,纷纷打点起行装返回中原,唯独以色列人打算扎根。 赵兴原本想将李之仪与李格非其中一人留在广东,接任转运使,但这两人都嚷嚷着要回乡。李格非已经彻底辞官,打算待在苏州安度晚年,而李之仪则转任四川州官——这是他兄长李之纯曾任地方官的地方。除了二李外,廖正一也不打算留,他在赵兴的推荐下进入朝堂,凭借这几年在广南的资历,成为户部一名郎中,在苏辙手下做事。 李之仪、李格非是在万俟咏之前离开广南的,赵兴问起这个话题,李之仪有点尴尬,李格非因为跟赵兴是儿女亲家,说话随意一点,他轻松的回答:“我们动身地时候,万俟咏还在等待续任者,我听说现在还没有人愿去广南,你夹袋里还有什么人,赶快去替万俟咏回来。” 赵兴叹息:“我等在广南经营数年,把广南经营的仿佛天堂,现在居然没个人愿意去享受那份成果,真是遗憾!” 第三百七十章 为报倾城随太守 第三百七十章 为报倾城随太守 李格非努力开解赵兴:“朝廷不赦免还罢了,大家还能齐心协力营建广东,如今朝廷的赦免令一下,那些贬官身死岭南的消息传遍天下,如此一来,谁还敢去那个流放地当官。想来中原之地毕竟繁华,我等在岭南苦熬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返回故里,他们不愿留,也是情理之中。” “那就詹范,这位原任惠州守在任上很照顾老师,现在为勃泥总督。他生在岭南,想必也愿意回家乡当封疆大吏,我这就给他去信,告诉他:只要他点头,广东就是他的。” 李之仪讪笑着,回答:“还有一位昔日的循州守,叫周什么来着(周文之),我记得他去了两湖,调他回来守广西正好。两广一带,小吏本都是我们带出来的人,这两位即使当上转运使,两广也还在我们的掌心中。” 赵兴放松了心情,望着李之仪笑着说:“李兄去了四川,我的章水大运河就可以向上延伸了,我打算炸掉沿江的礁石,使川府与长江水运畅通无阻,这成都方面,还要靠李兄多多支应。” 李之仪点头:“水运畅通,对我成都有益,不消你说我也会注意的。” 仆人奉上二陈汤,李格非与李之仪起身,拱手道:“请节哀!” 赵兴咧嘴苦笑:“这话,我也应该对你们二位说。” 二李默然。 接下来几日,赵兴继续接见了一批无名之辈,选取了部分愿意投靠者,便带着苏轼长子苏迈,小儿子苏遁返回杭州,而苏轼其余的两个孩子则不再愿意在官场挣扎,赵兴组织了苏家的分家仪式。常州的家产归苏鼎,汝州的家产归苏过,苏迈与苏遁则随赵兴去杭州定居,并担任小吏。 夏六月,赵兴离开常州,顺着长江一路向秀州出发,等他抵达秀州时,小皇帝赵佶关于秀州归属的答复也来了——赵兴如愿以偿。同时。小皇帝也同意了他开设秀州市舶司的建议。 不仅如此,小皇帝还意犹未尽,同意赵兴可酌情在沿海各个大州随意开办市舶司…… 小皇帝对钱财地追求是急迫的,历史上,到了宋徽宗时代,可谓“祖国遍地是海关”,当时,小皇帝一口气开设了十多个市舶司。恨不得将天下钱财纳入囊中。 接到诰命的赵兴有点哭笑不得,他转眼扫向晁补之,询问:“晁大哥是打算留在秀州,筹办秀州市舶司,还是随我回家乡?” 晁补之轻轻摇头。笑着说:“我在岭南数年,族中兄弟很是担心,能有机会回家,自然要回家待上一年半载。这也是我该得的享受。” 赵兴又转向苏迈,询问:“如此,还是伯达兄留一下,我给你留几名助手,也好在此处筹建华亭市舶司……我记得华亭县也算繁华,有人口万余,沙腰、芦沥二盐场还算有出产,我给你三十万贯开办费。如何?” 大宋朝整修一条黄河,一年花费也不过八千贯,三十万贯的开办费用已经是奢侈了。但赵兴议定的市舶司当中,唯独华亭,以前不曾有海外通商的基础设施,而该地位又于长江口,是赵兴计划中的重中之重,所以三十万贯地费用也不算多。 苏迈预定的华亭知县、市舶司推官。他是个不喜欢多话的人。只拱了拱手,默默答应。晁补之连忙拱手称谢:“如此,便要伯达贤弟多多操劳了,我回去后整理好家务,便立即赴任。” 苏迈依旧默默点头,接着,苏迈的家人鱼贯下船——他们这一支系今后将定居华亭,并在当地繁衍…… 赵兴的旗牌官引着苏迈登岸,稍倾,又一名军士登舟通报:“太尉,莱州胶水知县宗泽宗汝霖求见!” 赵兴不耐烦的摆手:“又是些烦人的托请,不见……等等,什么,你说他叫宗泽——快请快请!” 晁补之听说过这人,在一旁介绍:“宗泽宗汝霖,此人是元丰二年进士,与我同年。当时老师刚好是科举座师,此人也算老师门下弟子,不过他中举后,老师就贬往黄州了……此人中举的时候已经三十三岁,是个老成之人,没想到多年以后,他依旧在县令地位置上辗转。” 晁补之是有资格说这话的,他与宗泽同年中举,虽然屡遭贬谪,但现在也是五品的华亭市舶使,当然,即使没有赵兴的存在,他也做过几任京官,而宗泽却一直当一个县级小官。 宗泽比晁补之不如,比赵兴更不如了,赵兴及第比宗泽晚十余年,他现在已经是二品太尉,而宗泽还是七品知县,两相比较,晁补之自然有资格调侃宗泽。 此时,舱内还有一个秦观在,他不能上京城任官,一路上走一路上闷闷不乐,对于这样的七品县令,他没兴趣敷衍,便趁大家说话地工夫,他起身向后舱走去。 等宗泽进了船舱,先与晁补之叙了同年之情,而后才向赵兴致意。 在宋朝,每年参加科举的人,最高峰有四十余万,但进士及第者,每三年不过三百余人,少的时候甚至不足一百人,所以进士同年及第,这份情谊显得格外稀罕。没一会儿,晁补之便与宗泽聊的火热,赵兴这个主人在旁边半天插不上嘴。 稍倾,女使们开始奉上清茶,趁这工夫,两人地交谈稍稍停顿,赵兴连忙插嘴:“汝霖兄,你认识一名叫岳飞岳鹏举的少年吗?” 宗泽哑然,他歪着头想了半天,摇头回答:“未曾听过这个名字,怎么,此人很出色吗?究竟是何地人士,值得太尉如此挂念?” 赵兴“哦”的一声,神色失望,他避而不答宗泽的问题。端起茶碗,唯唯说:“请喝茶!” “好茶!”宗泽抿了一口茶叶,禁不住赞赏。 宗泽能喝到这样的茶叶,需要感谢cctv,感谢……嗯,说直白点,是某一天赵兴无聊,偶然看到了一个农业科技节目。里面有绿茶的炒制方法。 赵兴初来大宋的时候,也喜欢大宋人那种往茶中添置香料的饮茶法,但时间久了,绿茶地味道不免时时浮上心头,到了广州,有闲有钱,他便在惠州、梅州等地开始试着研制绿茶,没想到竟然一举成功了。 目前。这种茶叶还没有开始上市,只在赵兴的亲友当中流传,但喝惯了宋式香茶的人一时之间还不能适应这种清淡的饮茶法,连苏轼都曾说,引用绿茶之后。大宋的茶文化以及茶道不免要消失了。 因此缘故,绿茶的推广并不令人满意,甚至连广州的蕃商都不习惯这种新式茶叶,而晁补之每次喝到绿茶都禁不住满腹的抱怨。但因为船上极不方便,饮用绿茶省去了繁琐地泡茶过程,只要一杯热水就能完成,所以晁补之不得不迁就,可没想到宗泽居然喜欢这样地清淡。 闭着眼享受了一阵茶香,宗泽拱手回到正题:“下官此来,是为吕相而来。” 赵兴沉下了脸,反问:“吕相何人也?” 好歹赵兴现在也是统领数万大军百战百胜的大宋第一名将。也曾经带兵威胁过朝廷,他这一沉脸,船舱中似乎阴气森森,但宗泽这位“南宋第一牛人”地老师却不怕赵兴的脸色,他平静的将茶杯放回桌上,拱手说:“吕惠卿!” 赵兴咂了咂嘴,不以为然的说:“吕惠卿,没听过。好像没什么名声!” 这一次连晁补之都有点脸红了。他插嘴圆场:“汝霖兄,你怎么跟吕惠卿认识的?” 宗泽叉手不离方寸。面容毫不改色地回答:“下官在馆陶县任上,吕相正是在下的上官,绍圣二年(1095)知府吕惠卿命下官巡视御河修建工程,恰值下官丧长子,上命不可违,乃奉檄即行。 时天寒地冻,修河民工僵毙道旁无数,下官便上书有司,建议推迟工期,待明春天暖时再动工。吕相许之,并夸赞下官曰:‘此可谓忧国忘家者也。’下官感吕相厚恩,特受吕相所托,前来求情……” 赵兴仰脸望着天花板,半晌,徐徐说:“杭州知州已经免职了吧?!” 晁补之不满意的瞪了赵兴一眼,刚才赵兴还表示不知道吕惠卿是谁,但现在他却知道吕惠卿担任的是杭州知州……这未免太不加掩饰了吧。 范纯粹弹劾吕惠卿冒功后,朝廷内新党势力依旧强盛,为了避免范纯粹与吕惠卿冲突,新党给吕惠卿的任命等于将其升官——他地新任命是杭州知州。 曾布与吕惠卿向来不合,现在又有了赵兴的这个变数出现,为了讨好赵兴,也为了给赵兴安排私人腾出位置,曾布上台后继续追究吕惠卿谎言冒功的罪过,将他彻底免职,罢为平民。宗泽来说情的这一刻,吕惠卿正待在杭州,等待赵兴回去接任,而后由朝廷监视居住。 不得不说,吕惠卿地能量很大,这个大贪官做官多年,也交下了一群朋友。还不得不说,这名贪官揣摩人的心思一流,他不找别人,独独找宗泽这个不相关的外人出面说情,是摸准了赵兴的脾气。 赵兴不以党派歧视别人,“殿上虎”刘安世昔日也曾触怒赵兴,冒犯苏东坡,但刘安世贬谪到广州,赵兴依然照顾,是因为刘安世确实有才。 宗泽也是这样一个有才人,赵兴挂职南洋事务局“都大提举”,他的南洋事务局却是一个空壳子,迫切需要能够统领一方,懂得兵法的手下,而宗泽恰恰是这样的人。 宗泽在官场上郁郁不得志,是因为他像座师苏东坡一样,是个喜欢“奇巧淫技”的人,兵书战策也恰好是他地最爱,这种不务正业,只喜欢科技的读书人是儒生眼里的妖孽,所以他到现在还在知县位置上辗转。 但吕惠卿这次赌对了,赵兴眯起眼睛来。盘算许久,问:“宗兄在知县任上做了几任?” 赵兴这一问话,晁补之立刻领悟了,马上补充:“宗兄的磨堪本带了吗?” 宗泽依旧是那么沉稳,他从袖中摸出磨堪本(工作简历),递给赵兴,回答:“下官此前担任过馆陶县尉兼摄知县事,后历任衢州龙游、莱州胶水等。算起来已经担任过五任知县!” 赵兴点点头,接过了对方的磨堪本,慢悠悠地回答:“五任知县,也该升任州官了,杭州还缺一个判官,汝霖兄可有意?” 赵兴这话等于变相答应了宗泽的求情。吕惠卿是前任杭州知州,赵兴让宗泽接任杭州判官,等于让宗泽去与吕惠卿办交接。如此一来,即使吕惠卿手脚不干净,只要宗泽稍加掩饰,也能过得去。 宗泽宠辱没惊的拱手,答:“谨遵命!” 赵兴两眼望着天花板。翻着白眼仁,倨傲地回答:“这可是看你地面子……嗯,杭州知州之位挂在我头上,我恐怕没空料理州事。便由你兼摄知州事。” 宗泽眼角的肌肉一跳,他起身拜谢:“如此,多谢太尉重用。” 州判官比知县略高一品,一般是官员升任知州之前地预备官,赵兴直接让对方暂摄知州事,这个任命用宋朝的话说就是“权知州,勾当公事”,这等于将宗泽提拔了。 骤获提拔地宗泽心里的感觉如何不得而知。但他面上依旧无喜无忧,他平静的告辞,并以目询问晁补之,晁补之示意他暂去后舱安歇,等此人走后,晁补之转向赵兴问:“怎么,离人看上他了,这个人倒也处事稳重。” 孰不知。赵兴肚里早已提前竖起大拇指。 不愧是一代名将岳飞的老师。传说岳飞跟他学习,就学了一个稳字。这才有金兵的哀叹——撼山易,撼岳家军难。此人刚才那副锥子扎也扎不进去的模样,不愧是呆若木鸡的典范。 传说,斗鸡中最上品,是临战时像根木头,一点不被周围环境影响情绪的“木鸡”。而宗泽就是木鸡中地极品。 稍停,晁补之又恨恨的说:“就这样轻轻放过吕惠卿了?” 赵兴撇着嘴,冷冷的说:“一只死狗,任我揉搓,又何必在交接任上难为他,由他去吧。” 官场交接自然有一番潜规则,即使前任是巨贪,后任官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那笔贪污账,否则的话,官场的全体官员会认为此人不讲规矩,违反了官员操守……这笔贪污账与其让别人去承受,不如让宗泽这个说情者来接管,也让宗泽知道——替人求情是需要代价地。 赵兴的坐舟在长江口更换了海船,来接赵兴的是陈不群,他一见赵兴,就急切的说:“老师,我官身不由己,没能去吊唁师公,请老师恕罪……可老师怎么回杭州了呢,我们在广南已经准备妥当,正打算发动,老师怎么闪人了?” 赵兴拍手称赞:“好!我原以为你也会嚷着回杭州、回中原,原来你毕竟还记挂着那片大海,好地很。” 陈不群挠一挠脑袋,憨笑的说:“做学问,我比不上师公,也比不上老师,甚至几位师兄弟我也比不上,可论到灭国无数,我想,我有希望作为古往今来第一人。老师说过,南洋岛上有小国数千,我不要多,平生只要灭了三十余国,史册上不免要留下重重一笔,这才是我的发展方向……老师,耶路撒冷已经血流成河,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赵兴问:“万俟咏到了吗?” 陈不群答:“惠州守詹范的任命才送出去,万俟先生大概要年底才能到,我却认为万俟先生此刻待在广州,正好替我们支应补给,等我们明年得胜归来的时候,便一起回杭州也不错。 不过,万俟先生虽没回来,却让我从广州带来了一千余读书人,如今两广二十多个府学都被我搬空了,所有的贡生与秀才,但凡有点本事的,我都卷了回来。老师要开办数个衙门。这些人手正好用上,他们可以在杭州边读书边做事,而后就近赶去京城科考——不亦快哉。” 陈不群搬来的不仅有府学明经科地读书人,连广南武备学堂、水师学堂还没有毕业的学生都被拉来了许多,此外,两广地区的押钱纲还扣在他手里。办完交接后,赵兴就手从广南押钱纲里扣除了三百万贯,作为他衙门地开办费。并用一百万贯添置战船,招募水手,他留下部分人在长江口进行训练,自己直下杭州。 杭州城,听说赵兴入城,半个城的百姓都跑了出来,为首的全是读书人,他们鸣放爆竹。向赵兴的车队投掷水果,以此表示热烈欢迎,家乡百姓的热情令赵兴热泪盈眶,他喃喃说:“为报倾城随太守——老师当年入城,一城地百姓都来了。弟子今日也能获得老师一半地荣光,足慰平生!” 同车的晁补之笑曰:“没法比!老师当时在密州写下这首诗,密州能有多少人,一城百姓出来。也不过数千,现在杭州有多少人——四十万,半城出迎,那可是二十万啊!” 马车地车壁被水果敲的咚咚响,赵兴感动的连连点头。 杭州百姓半城出迎,是因为赵兴这名学籍在杭州的读书人也是杭州士子的骄傲,身为读书人,谁不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够无怨无悔的追随自己。即使到了岭南那样的穷荒之地,也肯毫不犹豫地打点行装,一路保护。在这方面,赵兴不仅是杭州士子的楷模,也是天下读书人的榜样,杭州士子能集体出迎,也是希望指着赵兴教导自己的门徒,希望自己这一辈子也能享受“苏东坡待遇”。 除此之外。杭州人出迎赵兴。也是感激苏东坡为杭州所做的一切,这位一代文宗不仅给杭州留下了一张千年城市名片——西湖。还在杭州,在宋代地杭州开设了世界第一所免费医院:安乐坊。在杭州大饥荒的时候,也是这位太守以工代赈,救活了杭州无数百姓,当然,也顺便在杭州安置了无数屯垦居民。 可以说,杭州现在每三人当中,至少有两个受过苏东坡师徒的恩情。宋人比较讲究感恩,所以他们半城出迎,来迎接苏轼这位高徒担任杭州主官。 杭州城门口,一堆士绅箪壶迎接,晁补之跳下车,给赵兴介绍:“这是我家兄弟,晁损之、晁说之、晁咏之、晁冲之、晁谦之,这是我侄子晁公迈……” 赵兴看了一大堆小晁老晁,有点眼晕,调侃的问:“你到底有多少好兄弟?” 晁补之憨厚地笑着,回答:“差不多全了,差不多全了!” 这么多人,还叫差不多,那么全了该有多少? 赵兴不知道,晁氏家族是中国家谱家训保存最完整的家族,其家谱家训不仅躲过了蒙古人满清人的毁灭,甚至还逃过了“红色党卫兵”之手,保存到二十一世纪,成为现代仅有的、研究宋代宗族的完整样本。 与晁氏家族百十个亲戚见面后,接下来是赵兴在杭州的熟人,那位娶了五名宗室女的“五驸马”唐棣也笑呵呵的上前拜访,一见面就没大没小地说:“离人,你可算出息了,这一出去,居然成了‘灭国专家’,好,好的很,以后我们的财源更广。” 唐棣说后一句话,显得有点没头没脑,但赵兴知道他的意思——杭州市舶司开埠后,唐棣作为与赵兴有生意交往的人,自然想着在海贸上插一脚,以便生意更加兴隆。 至于唐棣说起灭国之功,赵兴虽然在京城参加过一次万国来朝典礼,也参加过小皇帝在金明池举行的开疆拓土狂欢,但他对这一点却没有欣喜,这从另一方面也说明,虽然赵兴竭力把自己当作一个宋人,但他的思维毕竟还不是宋人。 宋人屈辱一百多年了,澶渊之盟后,宋人对外遇到的除了屈服还是屈服,面对辽国屈服还则罢了,西夏夺取了一块地方,宋人久战不下,也只能屈服。屈服已久地宋人太需要一场胜利了,而赵兴貌似轻松地剿灭大理,令汉家故土重归朝廷,这对宋人来说,是难以想象的骄傲,如今小皇帝派赵兴统管南洋,明显地,这位太尉是想对南洋动手,更加令宋人的自信心膨胀。 面前这位太尉,还是跟辽人硬碰硬打过一仗,不落下风的当世名将,在场的宋人都盼望着赵兴收拾完南洋后,能够再度北上,恢复幽燕,故此,他们对赵兴的欢迎是狂热的,而赵兴却没有那份宋人的感受,在他看来,剿灭大理,也就是摘下一个熟透的果子,大宋文明所及之处,采摘那些小国,如同菜园子里面收获大白菜一样,不值得夸耀。 不明白杭州百姓的狂热从何而来,赵兴只好瞎猜测,以为仅仅是由于他们师徒惠及杭州百姓所应有的回报,他在百姓的夹道欢迎中返回了自己的茉莉园,接着,就是盛大的宴会,接踵不断的拜访让赵兴整日沉醉在酒扇肉海,直急的陈不群跳脚。 “老师,季风已起,广州海商翘首企盼,我们却把时间浪费在宴请上,按老师说的话,这每天都是几百万贯上下的收益,我们哪耗得起?!” 赵兴醉醺醺的回答:“莫急,我还回家首先要办的大事是——遣归喀丝丽!” 第三百七十一章 无可奈何的嚣张 第三百七十一章 无可奈何的嚣张 赵兴遣归喀丝丽,是因为喀丝丽做为他的婢女,服役期限已经到了。必须按照宋刑统卷十三条规定“放为良者”,亦即放她回家。 接下来,赵兴要么在喀丝丽放归回家后,重新以妾室待遇迎娶喀丝丽,要么认喀丝丽为女儿养在府中;或者从此与喀丝丽各不相干,形同路人。 宋刑统根据儒学思想规定:“妻者,传家事,承祭祀,既具六礼,取则二仪。婢妾虽经放为良,岂堪承嫡之重。律既止听为妾,即是不许为妻,不可处以婢为妻之科,须从以妾为妻之坐。” 也就是说,根据儒学传统,妾是不能传家执掌家事的,妾生的孩子不能称妾为娘亲,否则,法律与传统都不承认他与父亲血缘关系,除非他认大母为娘亲,才能承认其宗姓。 在古代,做妾是个很卑贱的行为,法律上她没有权力拥有自己的孩子,而且随时会被丈夫一无所有的赶出家门。古代法律支持这种行为,儒学传统也赞赏这种行为。而书中美女哭着喊着做妾的,多数是现代人写的小说情节。 喀丝丽生的孩子赵山已经认程阿珠为母,使他有了姓“赵”的权力,但喀丝丽进入赵兴府上,是以歌伎的身份进入的,这是贱籍,贱籍连当妾的资格都没有。她要获得孩子的承认,按宋刑统规定,赵兴先要在其服役年限到后,将她释放出府成为良民,而后重新用迎娶妾室的礼节将喀丝丽迎娶入府,成了妾后,她便成为自己孩子的“小娘”。 当然,这样一来,喀丝丽还能在赵兴府上停留三年。等妾室规定的服役期限满了之后,再另想办法规避宋朝妻妾法律。 在赵兴的妻妾中,陈伊伊的身份是不同的,宋朝庭承认她身份地特殊,赏赐她一个夫人的职衔,而陈伊伊出身的大越国,女子也以嫁给宋人为荣,根本不在乎做妻做妾。因为朝廷这份含糊。所以陈伊伊可以地位微妙的存在下去。但喀丝丽不同,赵兴若不再加处置,就会有御史根据宋刑统弹劾他“役期满仍不将妾婢放归”,这是犯罪,宋朝的犯罪行为。 陈不群跺脚:“老师,南洋无数的小国等待我们采摘,你却为了一个女子耽搁,这不是红颜误国吗?” 赵兴不满地回答:“你不知道。家国天下,先有其家,后又其国,我若不顾家,对家里人的承诺都不能实现。连家人都没照顾好,如何替国事效劳。” 陈不群气的眼晕,他稍作停顿,又突然想起。诘问:“老师,那么宗泽当如何评价,此人弟弟去世了,却依然为国事而置家事不顾,你不是很赞赏这人吗,怎么却要谈家事为重?” 这个问题彻底难倒了赵兴,他默然良久,答:“我跟宗泽受地不同教育。我的团队意识特别强,时刻想着自己的领地,自己的领域,所以我比较顾家,而他从小受的教育是为国舍家,这两种教育说不上谁对谁错,只不过他比较适应自己的教育,而我喜欢顾家。” 陈不群见说不动赵兴。气恼的跺脚:“老师。我不知道大道理,但我知道。错过了信风,我们的非战斗减员就要大大增加,那些儿郎也是老师地心头肉,老师舍得吗?” 赵兴醉眼朦胧:“我们现在就出海……太仓促了吧。新的船队、新的水手,未加训练就带他们上战场,这是谋杀。还有,我们的新衙门还是个空壳,我不在,他们如何操持……” 陈不群摇头叹息:“老师刚到广州的时候,就承诺进入南洋,打通商路,如今一年拖一年,今年不动身,还等何年?” 赵兴晃了晃脑袋,不自觉地嘟囔:“这样啊……那就动身,传令水手登船,我们一路下广州,边走边训练!” 这回反而轮到陈不群吃了一惊:“这就走——我们火炮还没安装齐,火药还没有储存好……” 赵兴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醉醺醺的一拍桌子:“今日事,今日了,传令:各舰登船,明日一早出发!” 陈不群嚅嗫地问:“如此,那客氏当如何?” 赵兴一拍桌子,醉醺醺的说:“好办,快拿我地印绶来……” 正说着,喀丝丽出现在门边,她比较乖顺,听到赵兴喊人拿她的印绶,二话不说,一个转身,便拿来了赵兴的官印。 赵兴的官印可不老少,大大小小七八个。赵兴借着醉意,扯过一张纸,挨个将官印盖在那张空白纸上,随手递给喀丝丽,一指茉莉院城堡大门,道:“快去,快去走出大门,而后转身回来。” 陈不群一惊,赶紧提醒:“老师,可记得两位宗正同知赵宗景、赵宗惠?!” 喀丝丽原先还满头雾水,不知道赵兴递给她一份盖满印绶的空白文书是什么意思,一听到陈不群提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她笑着抖抖那张空白文书,说:“私事儿,郎君何必给奴这一堆官印?” 赵宗景、赵宗惠(都曾于神宗朝担任宗正同知)两位都是一个脾气,一心想要将自己喜欢的妾扶正。这二位好不容易等到妻子去世、丧服已满之后,他们将妾送出府去,然后再三媒六礼地把妾当做“良家女”娶回来。可不知怎么就给传到了神宗皇帝的耳中,皇帝气愤自家人竟然如此不遵纪守法,先后下令将两位宗正同知罢不说,还硬生生地棒打鸳鸯——命这两位宗室子把那个妾遣送娘家去。 赵兴递给喀丝丽地那份文书实际上相当于一份休书,他打算仿造两名宗正同知,先将喀丝丽休出城堡,依照法律,喀丝丽只要双脚踏出赵兴的家门,赵兴就可以用迎娶良家女的待遇,重新迎娶喀丝丽当妾——是“妾”而不是“妻”。 休妻是私事。实际上赵兴无需盖那么多的官印,他只需亲笔书写一封休书,哪怕没有任何印章,在宋朝法律上,也承认他完成了休妻的所有法律程序,所以喀丝丽抖着那份空白文书嘲笑赵兴,认为他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赵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一指大厅,反诘:“不群,我娶的是妾,不是妻,所以律法干涉不到我——大厅里有什么,有那些人作证,你还怕什么……况且这是末世。” 赵兴前面说地理由,陈不群不以为然。但他说的“末世”让陈不群悚然而惊,他不敢再辩解,生怕赵兴借着酒意再说出什么不合适地话。 末世,最显著地特征就是政府信用破产。百姓不再相信政府的话。对于政府地法律他们有条件就违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违反——这也是符合末世规则的。 平常待在赵兴青瓦台大厅里的。都是些什么人? 赵兴现在地大厅里,有秀州知州晁补之、越州知州秦观、福建路招讨安抚使帅范、杭州判官勾当知州事宗泽……还有他在扬州认识的属官鞠常——他现在是杭州推官。 此外,还有杭州守捉使袁(源)业平、杭州马军统制萧峰、步军统制萧峻…… 除了这些官员外,还有杭州各界的人士。有书生,僧侣、道士,外加应杭州官府点呈而来的杭州头牌歌伎……这些人加起来,刚好是一副喜宴的完整客人。 喀丝丽是胡人,胡人讲究爱情,认为“有爱饮水饱”,不太讲究遵守繁琐的礼节。赵兴刚才的话要对一个宋人讲,她可能要求赵兴履行完整的纳妾礼仪。但喀丝丽向来不在意这些——当然,她也是不太清楚宋人对礼节地偏执,听了赵兴这话,她只剩下了满腔的欢喜,抖了抖那份空白的文书,欣喜的说:“也好,用官印来证明这些,显得更正式……我走了。门口有没有白马?我要骑着白马重新进入城堡。我的王子。希望你能在城堡门口牵着我地马缰……” 喀丝丽用诗意的语言描述她嫁入城堡的心情,她脸上全是憧憬。陈不群露出难以忍受的神情,赵兴也摆出险些呕吐地姿势,赶紧打断喀丝丽的话,说:“你想要什么,我的女娘,我用一个国家做聘礼,你喜欢吗?” 在这个世界,用一个国家做聘礼,唯有赵兴有资格说出这个话,而且他说出这句话,不是虚妄的夸耀,而是事实。 赵兴有能力做到这点。 喀丝丽听到这话,抖一抖手中的官印,活泼的回答:“太好了,这就是你的凭证,什么时候我选定了国家,就在这添上那个国家的名字,你可不要反悔?……” 陈不群地脸顿时成了苦瓜脸,他低声嘟囔:“红颜祸水,老师,你可不能将天下委之一位妇人——妻者,传家事,承祭祀也,妾者岂堪承嫡之重!” 赵兴敲着桌子,醉意熏熏的说:“哪那么多话,快去通知大厅里的人,今晚上摆喜宴,是我太尉大人纳妾之宴。” 赵兴牵着喀丝丽的马进入石堡大厅的时候,酒似乎还没有醒,他脚步有点踉跄,动作显得很粗鲁——也就是举止幅度过大。 大厅里静悄悄一片,众人的表情都很异样,秦观首先跳起来,但他刚冲赵兴扬手,晁补之一把揪住他,拉他坐下,宗泽在一旁嘴唇蠕动,在回音效果非常强的大厅里,赵兴似乎听到三个字:“兵法云……” 喀丝丽兴高采烈的跳下马,她扫一扫大厅,发现众人没有上前庆贺,她有点不高兴。胡人喜怒形于色,不擅于隐藏自己地感情,喀丝丽地不高兴写在脸上,晁补之眼珠一转,用手捅了捅秦观,秦观俯耳过去,听晁补之交代了几句,叙叙起身招呼:“鼓来!” 杭州歌伎乐器一整套班子都在城堡中,要什么乐器没有,秦观这个风月魁首一呼喊,无数的手鼓递到秦观面前,歌伎们眼巴巴地期待这名风流才子能赏识自己的手鼓,秦观也不挑拣,随意取过一只手鼓敲打起来。 他敲打的是仗鼓乐的节拍——现代。这种乐曲节拍中国称之“能乐”、“日本和乐”、越南“仗鼓乐”,而日本本国则称之为“唐乐”,“渤海乐”。 这是唐式风韵,秦观这名风月界魁首亲自击鼓做宾,一名杭州当红行首上前轻敲檀板,喀丝丽扭动着腰肢上前,轻声吟唱《汉乐府.陌上桑》:“……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何用识夫婿?白马从骊驹;青丝系马尾。黄金络马头;腰中鹿卢剑,可值千万余。” 《陌上桑》是一首汉乐府歌,它以采桑女秦罗敷的口吻夸耀自己地夫婿。 喀丝丽在这里履行的是“妾礼”,娶妾跟娶妻不一样,娶亲庄重而肃穆,要六礼齐备,而娶妾的开始仪式是“夸夫”,妾要吟唱歌曲。告诉参加喜宴的宾客,自己为什么甘以妾室身份侍奉夫君。 仗鼓乐敲击出的声音悠远深长,赵兴醉态朦胧,忍不住挥舞着折扇跳下场,既舞且旋。口中吟诵《陌上桑》的后半段,神态狂傲而自满,他唱道:“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这首诗唱的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十五岁就能当一名公务员,二十岁就能主管一方,三十岁可以当上省部级干部,到了四十岁,居住在高干别墅,这叫“专城居”。而后贪污贪到手抽筋,“二奶群”多到需用mba知识管理…… 人生地荣耀莫过于此。 赵兴是借这首诗表达自己志得意满的形态,表达自己对仕途的……小富即安。刚开始在场的人不理解赵兴的胡闹,等晁补之听到宗泽悄声说出的那句“兵法云……”,立刻恍然大悟,主动参与起来,要不然他不会指使秦观出面击鼓。 喀丝丽绕着赵兴舞蹈,她随着仗鼓乐明快的节奏。跳着佛拉明戈舞。嘴里却吟唱着唐时流传下来的汉乐府:“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坐中数千人。皆言夫婿殊。” 此时,醉意朦胧地赵兴旋转的太急,身形已经不满,帅范看不过去,跳起来搀扶,他一搭上手,却发现赵兴的体温不像醉酒人那么火热,他虽然满身酒气,脚步趔趄,但赵兴的眼睛却很冰冷,冰冷的让人望之寒彻入骨。 帅范耳中顿时一声轰响,刹那间,他全明白了,一边搀着赵兴退下,他一边在赵兴耳边低声说:“大人,无需如此作态吧?……在这个世界,唯有敢大声,才会被人关注,低调,未必是福!” 帅范看透了赵兴,赵兴突如其来地包围京城汴梁,他已经做了整个大宋立朝以来,所有的奸臣都不敢做的事情。小皇帝虽然宠幸,将东南半壁江山交给他,但高处不胜寒,赵兴现在的情景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说起来,赵兴这个人似乎有点过于完美,让官场地人下不了手,他妻妾四人,每个人都拥有一份丰厚的产业,所以她们从不贪小钱。除此之外,官场宴游的风花雪月,赵兴似乎没兴趣参与,所以,再绝世的美女凑不近他身边。 这样一个诗名动天下的人——他功高盖世,又自律严谨,且起治理地方的本领也令人瞠目结舌。目前,他手里掌握的财赋占大宋半壁江山,而掌握的海军则囊括大宋90%以上地战舰。他历任地方官,但每次卸任后,当地都一片叫好声,令万民依依不舍。 当然,虽然他也贪污,但那是随波逐流似的贪污。想必其在文武两途做出的功绩,几乎微不足道。 如此人物独霸地方,即便皇帝放心,朝堂大臣也不放心……况且,皇帝是不是放心,也在两可之间。 而似这样节操与本领的官员,远一点的可以找见一个范例:王莽;近一点的本朝也有例子:王安石。 历朝历代,权臣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即使他们能够维持一生荣耀,死后也免不了被人算旧账。而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汉之窦氏、晋之桓温、宋之岳飞…… 故此,赵兴现在虽然嚣张,谁知道他身后是否凄凉。 鉴于这种情况。帅范可以肯定赵兴这是做戏。他引用秦罗敷地口吻,沾沾自喜地、轻狂的自我夸耀,诗句中充分显示了一位暴发户对自己境况地满足,这是告诉皇帝,也是告诉其他人:我很得意,我很满足,我很嚣张,我很自在…… 换句话说。赵兴现在以妾礼迎娶喀丝丽,也未尝不是给朝廷大臣递把柄,他在告诉朝廷大臣:我喜好美色,我见了美女迈不动腿,为了美女我不惜推迟出兵日期——我把这么大地弱点露给你们,你们该松一口气了吧,今后想要陷害我,无需其他。送个美女来就行。 等帅范明白了这个道理,在场的人人都明白了,唯有喀丝丽还沉静在幸福当中,她欢快的在场中舞蹈着,形似一只不知疲倦的荆棘鸟。 帅范叹了口气。将赵兴搀回座,一名杭州歌伎凑去,她翩翩上前,跪拜说:“太尉今日大喜。奴来一首《临江仙》,为太尉贺……” 稍倾,那歌伎就着秦观的仗鼓,曼声轻歌:“六月翠蓂飞六荚,流空大火将西。当年名世间生时。似光风霁月,神爽更精奇。 三十成名登上第,芙蓉照水真犀。难淹逸步造丹墀。经纶须大手,谈笑入黄扉。” 这名歌伎开了口。另一名歌伎也上前献艺:“奴听说太尉明日发兵,做一首《南乡子》,为太尉贺——帘卷水西楼。一曲新腔唱打油。宿雨眠云少梦,休讴。且尽身前酒一瓯。 明日又登舟。却指今宵是旧游。鼎轴无穷勋业,休愁。月子弯弯照九州。” 赵兴一拍桌子:“这些都不好,马屁诗,听不出水平,来一首奉旨填词的柳七《望海潮》!” 歌伎应声起舞:“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山献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 柳永这首诗词是赞美杭州的,传说金国皇帝听到了这首词,所以才有了南征的欲望——这是胡扯,柳永做这首词地时候,金国皇帝完颜亮的爷爷是否发育成卵细胞,还在两可之间。 在座的,除了宗泽,都是居住在杭州,或者打算居住在杭州的杭州人,柳永这首词一出,连晁补之也失去了冷静,他从桌上捡一只干净的碟子,学着京城伎乐的技巧,用手中的竹筷敲打着碟子拥声合唱,大家把这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一边唱,一边大碗饮酒,只图把自己尽快灌醉。 这或许就叫“美丽的哀伤”。 大宋地美丽令人迷醉,然而,这个美丽的文明却是带着枷锁在刀锋上跳舞。在座的每个人都希望尽自己的努力,将这份美丽延续的更久,然而,传统上,在民族危难,国家危亡之际,挽救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地人,都是这个国家民族的罪人。 是的,在座的是一群罪人,包括宗泽在内。 在没有赵兴地历史上,宗泽在金兵入侵的时候,敢于抗击侵略,于是就成了秦桧与宋高宗赵构的仇敌,当然,也是这二位领导下的百姓的仇敌。 可是,包括现世的宗泽在内,每个人明明都知道自己身后可能被称为“叛贼同党”,但他们依然义无反顾,依然将自己对大宋满腔的眷恋,倾诉在这首优美的诗歌中。 这或许就是大宋读书人地偏执。 他们偏执的、一厢情愿的、九死不悔的爱着这个国度,爱着这片热土,他们执着的想将这个美丽延续到永远。 但遗憾的是,他们的努力党争偏偏起了反效果…… 歌声停罢,连宗泽在内,所有的官员都无意中喝了太多地酒,而赵兴依旧是那副醉态,但他地眼神却愈发冰冷。 帅范趁着自己还清醒,勉强集中最后一点力气,问:“太尉南下后,杭州的事情当如何处理?”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东南王”出现了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东南王”出现了 “虎捷军三日后移戎抵达,又三十日后,宣毅军会抵达,你的任务是淘汰老弱,留下精强,而后给他们全面换装!”赵兴浑身酒气,却语句清晰的回答帅范的问题。 帅范吃了一惊,寻求确认:“大人说的是虎捷军与宣毅军,他们来多少人?” 虎捷军属于殿前司步军,是侍卫亲军中编织最大的军队,下辖指挥56名,兵员28,000名。而宣毅军比较特殊,它是禁军当中唯一一支分驻各州县的军队,编制也就更庞大了,总共有174个指挥,兵员计有87,000名。 按照赵兴与小皇帝的协议,京城三十六军逐步轮换到赵兴辖下各个州县——这也是宋代特有的军制,中央军每年轮换到各地驻扎。他们驻扎在当地的时候,粮草薪水是由当地供给的,这叫“移戎就粮”。而按约定赵兴又增加了一项额外的开销:给移戎的军队换装,将他们变成一支火器部队。 这种移戎并换装,是小皇帝对赵兴的一种控制手段,赵兴只要不想谋反,他就必须接受这一条件。但小皇帝也给了赵兴补偿,允许他从押钱纲里扣减10%的费用,作为养军之费。 按照小皇帝的命令,沿海大城市有条件的要开市舶司,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开市舶司,所以10%的费用也不算少,赵兴预计了一下,每年怎么说也能扣下几百万贯的收入,再加上海军的护航与武装走私贩货活动,预计南洋事务局每年的收入超过一千二百万贯。 这样的收入接近西夏的全年财税收入,相当于辽国收入的三分之一。而后两者养军都超过二十万,故此,赵兴有意把他地军队扩充到十万的上限。 虎捷、宣毅两军人数多不怕。赵兴给帅范交底:“南洋事务局(幕府)开幕后,我准备设置四支近海舰队,外加三支远洋舰队,四支近海舰队分驻秀州,杭州、明州、泉州,三支远洋舰队则驻扎在广州、广西。 近海舰队需要有一百只船,其中杭州是本部,船只数量最多。我要求达到七百艘至一千艘,广捷、宣毅两军来了之后,你先把有用的挑出来,而后裁剪部分实力,给官家还回去的时候,广捷军有三千到五千剩余已经足够,宣毅军最多剩下一万,而等我回来。你需要把三支近海舰队组建完善……” 宗泽站起身来,拱拱手,沉静的问:“太尉,我当如何?” 赵兴醉咧咧的一指宗泽,回答:“沿海开了这么多市舶司。足够满足所有人经营海贸——我在广州推行官绅一体纳税令,此命令已经经过先皇许可,且新党以为这一变法确实能增加府库收入,还能提倡公平。我走后。各州按例推行官绅一体纳税令,具体来说,就是:官绅务农,则按照朝廷法度无需交税,若要经商,与庶民一体纳税,不得偷漏。” 赵兴说话的时候装醉,宗泽脸上的表情却很认真。他拱拱手,简略地回答:“谨遵命!” 晁补之与秦观相继点头:“我等在广州时,看到你实行官绅一体纳税令,放心,我等知道怎样实行。” 赵兴晃了晃脑袋,似乎想将酒意晃出脑海,正在这时,家仆通报:“童大阁、蔡元长蔡京学士来访。同来的还有朱家的后生郎朱勔。” 朱家是经营倭国的四大商家之一。在没有赵兴的时空里,朱、周两家是经营倭国线路的最大商行。但有了赵兴。情形完全不同了,赵兴是从物流线路上下手的,他在倭国是一名封建领主,拥有倭国最大的通商口岸长门,而在大宋,更是经营多条物流线路,使得海商们不得不依靠他地物流体系来迅速往全国各地发运货物,结果,导致原本的倭国四大海商成了依附他而生的小喽啰。 赵兴不认识朱勔,但朱勔的父亲朱冲与他有一面之交,他一边摆手,让家仆请客人进来,一边嘀咕:“终于……蔡京终于搭上了童贯,历史上的“东南王”,花石纲地主持人,六贼之一的朱勔也该出场了。” 朱勔媚笑着,进来就冲赵兴点头哈腰,他肩上绣着一只龙爪,形状很突兀,赵兴跟童贯与蔡京寒暄过,不错眼珠的盯着朱勔肩上的龙爪,微微摇头。 按朝廷体制,几品官员身上绣地图案是有品级的,二品以上的官员可以在官袍上绣龙,朱勔一个商人,连贡生都不是,胆敢在袍上绣龙……赵兴打量着对方的脖子,琢磨着哪里好下刀。 朱勔看到赵兴注意他肩膀上的龙爪,得意的耸了耸肩,解释:“太尉大人也看上了下官这只龙爪,哈哈,下官给官家贡入奇石奇花,蒙官家钦点领肩,以手抚肩,喏,这只龙爪就是昔日官家落手的部位,如何?” 赵兴一拍桌子翻脸:“你老爹没知识,我替他教训一下你——大宋袍服上允许随意绣龙吗,你算什么玩意,胆敢在袍子上绣龙,大逆不道,诛九族!” 随着赵兴的喊声,几名廓尔喀卫士冲进大厅,按倒朱勔,童贯舍身拦住,叫嚷:“太尉,离人兄,休得鲁莽,朱大人眼下是东南供奉局提举,四品官,恰好也在杭州驻锡,故特来拜访,太尉,莫慌莫急,且待我解释。” 赵兴翻脸了:“祖宗法度,非及第者不得为美官!朱勔何人,连个贡士都不是,怎敢骤任四品?!” 童贯脸一黑,连忙解释:“太尉,他是贡士,确实是贡士,有官身地?” “哦?!”赵兴撑着身子,借着酒意驳斥:“胡说,这厮大字都不认识几个,他怎么参加贡举的,哪一年入贡,叫学谕来。我查点一番。” 童贯抢步上前,俯在赵兴耳边低声说:“我的好兄弟,别难为我,这事我回头跟你细细解释……” 蔡京跳出来打圆场:“离人,近日有什么诗作?你一去广南数年,日日都在前辈大贤熏陶下,一定做了不少好诗,拿出来看看。” 赵兴眼珠一转。冲蔡京微微点手,而后悄声问童贯:“你卖官了?” 童贯尴尬的轻轻点头。 大宋朝有卖官的惯例,商人们只要捐献一点钱,可以获得一个承议郎,承宣郎、承奉郎一类无品小官,这个官可以让他们免除赋税,但没有朝廷俸禄。然而,在大宋朝这个商业气氛浓厚的社会下。商人是纳税地主力军,让商人做官,那是一种竭泽而渔的愚蠢行为,所以朝廷一向控制严密,非有特殊关系。这种行为不被允许。 这次童贯卖了三百名官,而且卖地是贡士名额,他一次性批发了三百名贡士地头衔——这里面,昔日的杭州知州吕惠卿起了很大作用。 这让赵兴怎么说? 他现在正处在薄冰上、深渊边。得罪了童贯这个宠臣,外加蔡京这个奸臣,他能够保住身家性命吗? 赵兴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几位来的正好,我今日娶妾,几位有什么礼物?” 童贯缓和了表情,咧着大嘴说:“太尉这等身家,能要我出什么礼物。咱家就带一张嘴,吃太尉、喝太尉!” 蔡京微笑着拱拱手:“某无所长,吟风弄月而已,恰好带来几副书画,以为贺礼。” 轮到朱勔强笑的说:“家父那点生意,全亏太尉家人照顾,朱家有什么太尉大人看上地,尽管取去。” 赵兴跟朱勔的争执。经过了党禁的在场诸人都不愿开口。唯独宗泽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他阴着脸。时机恰和的插嘴:“杭州虽富,但新来了广捷、宣毅两军,太尉大人还要在这里开设南洋事务局,我杭州支应太尉,已经应付不急,东南供奉局与太尉衙门名称相近,不好都设在杭州,请移步。” 赵兴借着醉意,使劲的敲着桌子,这一刻,他有点赫鲁晓夫的冲动,只想脱下鞋子在桌子上敲打,以表示心中的快乐。宗泽这厮太有眼色了,不愧是岳飞地老师,一眼就看出了朱勔一肚子坏水。 “没错,判官大人说得对,我不求朱小子给我送什么礼物,你滚出杭州,便是给我最大的礼物了。” 蔡元长咳嗽了一声,赵兴突然冲蔡京呲开牙,憨厚的一笑,蔡京打了个哆嗦,连忙把劝解的话咽了回去。依他与赵兴共事的经验,知道每次赵兴如此笑地时候,心头已经动了杀机。 童贯强笑的劝解:“太尉,留点体面!” 赵兴憨憨的笑着,答:“没得商量!” 朱勔脸色稍变,媚笑升起,才要说什么,蔡京伸脚踩了一下他的脚趾,朱勔惊醒,爽快地回答:“就依太尉大人吩咐!” 喜宴有了三只苍蝇,让赵兴失去了装神弄鬼的兴致,况且论狡猾,蔡京也不弱于他,在蔡京面前装样子,太累人,赵兴干脆阴着脸,面无表情的维持完整个婚礼。蔡京察觉到赵兴的不快,首先告辞,而后又约好回头拜访。便强拉着其余二人离去。 望着这三人的背影,赵兴摇头叹息:“破坏,这依旧是破坏。大宋官场原本有自己的一套行政体制,唯有刻苦读书才能中进士,现在童贯把这一切都打破了,连大字不识的商人都能担当四品官,从此以后,百姓还会对官员尊重吗?” 帅范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用儿语的声调呢喃:“大厦将倾……” 稍停,帅范振作精神回答:“这都是王安石地遗祸,导致官员以不遵守任何规则、秩序为荣……大人,我们还是看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哪能顾得上其他。” 赵兴突然问:“源业平呢!” 帅范笑着:“那厮醉的巧……大人,难道你想动用最后手段?” 源业平曾经有一次建议赵兴刺杀政敌,并表示他们这些倭国武士出面,保管神不知鬼不觉,赵兴却说那是最后手段,帅范此刻旧话重提。他脸上却是一副认真的表情。 赵兴摇摇头:“赵家天下!” 赵兴这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说:这江山是赵氏的,他愿意折腾,九牛也拉不回的折腾,别人着急有什么办法。 另一层意思是说,此刻自己自身难保,当今赵兴好吃好喝的,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帅范一声叹息。身后一个声音一板一眼的说:“这天下要乱了……但杭州不会乱,下官保证,禁止东南供奉局地小吏踏入杭州。” 说话地是宗泽,赵兴相信他有这个胆量,也有这个魄力做到他的承诺。 但宗泽是什么看透朱勔地本质的? 赵兴是有那份穿越优势,知道朱勔这人一肚子祸水,宗泽怎么能初见一面,便已经对这人心生警惕? 罢了。亡国,不是一个原因造成的,把亡国的原因归咎在一个人身上,那是不负责任。亡国是一个组合效益,至少需要二百个以上的理由一起发出合力。才能实现目标。所以,朱勔地出场,虽然让赵兴担忧,但过了一会儿。他就将这事抛在脑后。 “明天一早,帅招讨准备一份整编方案来,我审定后,大约在明日正午动身,以后的事交给你们了,替我看好沿海六州,别让任何人占了便宜。” 帅范提醒:“蔡元长还约好明日拜访,太尉大人不等他了?” 官场上。约定拜访而主人提前出去,这是极度失礼,赵兴略想了一想,提笔写了一封信给蔡京,心中表达了他不得不南下的苦衷,也谈到对蔡京今后官位的一些构想,留下了几份推荐信,表示蔡京若想再度入朝。可以拿着这些推荐信去京城。 不过。赵兴也谈到,蔡京恐怕用不上这些推荐信就能顺利起复……赵兴在信中表示。自己如今的局势,正架在火炭上烤,为此,他不得不寻求在工业上取得大成就,以塞天下悠悠之口。出兵的准备是早已经完成的,他无法拖延,只得按期动身…… 实际上,赵兴的出兵没那么紧张,出了杭州港之后,他一路走地慢悠悠,边走边训练船队的协作水平,等到了广州,已经是一个月后。 终于迎来了大宋水师南下的契机,身在广州的商人们奔走相告,赵兴在广州加水,补充兵员,短短数天里商人们凑起了一支更庞大的舰队,决定尾随大宋军舰南下。这中间有身在广州地蕃商,也有大宋本土的商人,还有泉州的阿拉伯商人。 赵兴抵达广州的时候,已经顺路从勃泥带来回了詹范,如此一来,万俟咏就可以脱身了,他带着属吏送别赵兴,等赵兴走后,他将动身北上,回到杭州组建南洋事务局。 远处,赵兴地舰队消失在地平线,万俟咏的一名属吏低声嘟囔:“这位大人可真放心,衙门里诸事未协,他就拍屁股走人了。” 属吏这话实际上是在拍万俟咏马屁,凸显万俟咏深受赵兴的信任,万俟咏却不领情,他撵着颌下的胡子,眯着眼睛驳斥:“休得乱语,大人走了,他手下的班子却在。这套班子大人打从扬州建立——你知道扬州那件事吧,大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功不抵罪,过不掩功,我问过大人了,这叫‘制度化’。咱们依靠的是制度化管理,有了那一套套制度,大人在不在,我在不在,又有什么两样。” 万俟咏说的是赵兴在扬州剿灭湖匪的那件事,扬州水军轻敌冒进,损失了数只船只,而后为了立功赎罪,他又拼死冲杀,立下了大功。但赵兴地字典里却没有“立功赎罪”这几个词,他以奋勇战斗重重奖赏了那名军官,接着又以轻敌冒进,临敌失机处死了那名军官。 从那以后,赵兴开始筹划一整套规章制度,对自己的手下进行“量化管理”,每个人的责权利都规定的很细化,这样一来,整套班子就仿佛一台大机器一样,每个人都是这套机器中的一个部件。 这套现代企业管理的成熟技术用在宋代,虽然让宋人从理念上很难理解,但随后,这套行政制度在环庆,在广州都发挥了很高的效率,如今班子当中老一代调走的调走,退下地退下,新上来地年轻人都是赵兴的学生,万俟咏阻止属吏乱说,是因为在这个敏感地时刻,他不想闹出功高震主的嫌疑来。 此时,海面上,陈不群带着一大堆参谋向赵兴汇报:“太尉,我们目前有战船三百余艘,其中甲级炮舰一百一十二艘,补给舰六十艘,剩下的都是些小火力的支援舰,乙级舰、丙级舰。 按大人的意思,我们不禁止商船尾随,以便从商船上获得补给。如今,尾随在船队后面的商船约有七百余艘,携带的补给足够装满一百艘战舰。 现在,我们已经出了虎门炮台,前面就是大洋,请大人指示,身后尾随的商队怎么办,是否需要将他们编练成组?” 第三百七十三章 兵临三佛齐 第三百七十三章 兵临三佛齐 海面上,陈不群带着一大堆参谋向赵兴汇报:“太尉,我们目前有战船三百余艘,其中甲级炮舰一百一十二艘,补给舰六十艘,剩下的都是些小火力的支援舰,乙级舰、丙级舰。 按大人的意思,我们不禁止商船尾随,以便从商船上获得补给。如今,尾随在船队后面的商船约有七百余艘,携带的补给足够装满一百艘战舰。现在我们已经出了虎门炮台,前面就是大洋,请大人指示,身后尾随的商队怎么办,是否需要将他们编练成组?” 赵兴轻轻点点头:“打旗号,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推举纲首,编练成几支分舰队,跟在舰队后面,缓缓而行,不得冲撞我们的船队,敢乱我队伍者——不,凡是靠近我船队者,一律予以击沉。” 陈不群一边答应着,一边吩咐手下展开海图,询问:“老师,你认为在哪片海域适合展开决战?” 赵兴懒洋洋的回答:“为防止他们的纵火船,我们需要找一片开阔的海域;为训练各舰种的协调,我们需要找个小国练练手……就呼鲁纳吧,拿这个王朝给我们祭刀。” 按赵兴的意思,应该先从三佛齐与真腊动手,但战争的目的有时候要看出资者的意愿。掏钱赞助这次出征的商人皆以为,三佛齐与真腊这两个小国对宋商够顺服了,反而印度的几个小国需要赵兴用炮弹轰开国门,这样一来,首战的目标就变成了孟加拉湾附近的呼鲁纳(斯里兰卡)。取得了这个小岛,大宋水师就可以在孟加拉湾站稳脚跟,而后,想打哪个打哪个,远征不再是孤军深入。 这是大宋水师第一次携带如此庞大的舰队南下。尤其是,这是大宋海军第一次开始讲究各舰种协同,虽然沿路训练了一个多月,但各军舰之间的配合依旧不很娴熟,陈不群带领手下选定了战种,随即展开了大海图,开始在海图上推算舰队阵型。 赵兴来自一个信息量爆炸的时代,他偶尔获得一些信息。是这个时代人花费数百年推想,也摸索不出正确结果地。参谋们摆开阵型,赵兴带着回忆的神情,指点说:“舰队交战,似乎t型阵最合适,所谓t型阵……” 赵兴就手在纸上画了一个现代的心形标志,解释说:“各舰编组,从t型的尾端进入战场。而后转舵,用侧舷面对敌舰,火炮轮次发射,发射完毕后,再度转舵。重新排在t型尾端,顺次进入战场,在此期间,就是一个火炮冷却与重新装填的过程。这次舰船进入t型头,应该像上次相反的方向转舵——比如上次是用左舷面对敌舰,这次要争取做到右舷面对,从右舷轮次放炮。 这样一来,从t型尾端进入战场的战船,就会同时向两个方向行驶,以此保证我们的最大火力输出,保证了战场舰船虽多。却不拥挤……” 陈不群看着赵兴画地航图,禁不住赞叹:“老师这幅图,简直就像一朵怒放的花朵,花瓣向两侧张开,船一边行驶,一边喷吐着火焰,这样打,场面一定很好看。” 陈不群这是犯了宋人喜好雅致的毛病。赵兴也点头赞同:“那么。这就是一朵恶之花,它喷吐着地狱的火焰与雷神的咆哮。带给我们的敌人灾难,并将他们带入地狱!” 陈不群坐不住了:“弟子就这去演练,命令诸舰队排开阵型,熟悉一下战法。” 赵兴摆摆手:“不急,我们一路上已经演练了旗号,这一路走,要继续演练旗号,让各舰队熟悉按旗号指示行动……” 古时候,战船上一般靠鼓声、铜锣指挥进退,但在大炮时代,鼓声、锣声已经不适合当作指令物了。一方面是由于大海茫茫,几百只战船排开,有的战船已处在地平线的两端,这时,依靠鼓声、锣声,根本达不到指挥目地。另一方面,一旦开打,那鼓声、锣声显然不如大炮响亮,便会淹没在隆隆的炮声中。 广南舰队早已经适应了通过旗号辨别旗舰指令的做法,但新加入的一些舰队还显得很笨拙,尤其是舰船数目庞大,为了避免发生战船相撞的事故,船只排地很开,有些船便接收指令迟钝,屡屡完成不了旗舰所下达的任务,这让赵兴牙痒痒,此时,他有点痛恨这个没有无线电的世界。 赵兴在舱内与参谋们推演阵型,后面的商船里,商人们羡慕地望着前方那支庞大的舰队。此时的情景有点类似于中途岛海战的场景。如果从空中俯视,会发现战船的桅杆从地平线之始,一直向外蜿蜒,铺到了地平线的尾端。前方的战船还显得稍稍整齐,而后面的商船则没有个队形,他们桅杆接着桅杆,甲板上人声、喧闹声响成一片,忙碌地水手爬上爬下,紧张的操控着船只。而所有的甲板上都站满了商人,他们拿着专为此次战斗配发的望远镜,一边观察着大宋舰队的雄姿,一边啧啧称赞:“自三代伊始,我华夏未尝在海洋如此耀武扬威过,这真是……” 商人们感觉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赞美这支舰队所呈现的力量,旗舰船舱里,对话已经进入了下一阶段:“还有一种阵法,我叫做‘乱波’。就是舰队排成一条直线,从敌人舰队缝隙中左右穿越,在穿越过程中,及时调整炮位,左舷打完了,重新装填,而后从右舷开火,对敌人保持持续的压力。” 海上交战与陆地上交战不同,赵兴在海商漂泊三年,全琢磨着如何进行海战,把后世经典战法想了个遍。他刚才提到地这种战法,也是后世一场著名海战地经典打法。 在陆地战斗,要想从敌人缝隙中穿越,是不可能实现的任务。但在大海上则不同。大海上,风在不停地吹,每个战斗单位都处于不停的移动当中。而战船与战船之间即使相隔咫尺,速度差异很微小,见到敌船靠过来,本船也不是想躲就能躲开的,或者想加速填补缝隙就能完成地。 故此,海商战斗,如果指挥官思路敏捷,擅于捕捉战机。便可以完成一些陆地上匪夷所思的战术动作,已实现自己的目的。从敌方两船之间穿过去,左右开工打击敌人,恰好是一种以少胜多,在混乱中取胜的经典打法。 “敌人的船多,尤其是纵火船,很令人头痛,老师这种打法可以让我们搅乱敌阵。彻底打乱敌人的竞争步骤——这是一种典型的欺负弱小地打法”,陈不群看着赵兴画的图,禁不住赞赏:“敌人都是小船,没啥厉害的武器,我们的炮艇一炮轰过去。那些小船还能继续飘浮吗? 这打法好,我们不怕被敌人打,敌人却怕被我们打,只要胆子大点。撞入敌阵,依靠我们强大的火力,逐一对敌船进行点名,我估计,我们驶过的海面,只会剩下一片碎木板。” 碎木板,这说法有点夸张了,赵兴反问:“火炮船你也用过数次了。感觉威力如何?” “好,简直太强大了”,陈不群一叠声的夸奖。 这年代,水上最大威力的攻击手段就是投石车与拍竿,或者把船靠上去,进行甲板肉搏。火炮地出现彻底淘汰了投石车,陈不群谈到他的火炮,准是一肚子溢美之词。 然而。火炮的威力并不像现代电影所展现的那么夸张。赵兴仿佛记得。在十八世纪有一场大规模的海战,交战双方有上千只战舰参战。激战一天,打光了所有地炮弹与火药,不得不双双退出战场,然而,那场海战的战绩是——击沉一艘。 战船为了保持坚固,多少硬物制造。黑火药的威力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厉害,海上炮击地准确率也值得商榷,以低劣的准确率,令人生疑的火药威力进行战斗,即使炮弹击中敌舰,大多数时候炮弹就像一个登门拜访的客人一样,轻轻叩击大门,而后炮弹温柔的坠海。海战中如果炮弹不击中甲板上的火药库,根本不可能给敌人造成致命伤害。 那么,换成威力更大的炸药行不行——赵兴记得英国人曾经做过这个试验,但最终的结论是:木船最好使用黑火药。换上其他地大威力火药,发射时产生的后座力会让战舰成为一次性物品。因为木头战船的木板都是用钉子固定的,大威力火药带来的震颤会让船板变松,使得船钉断裂,而后舰身解体。 直到铁甲船的出现,才让海军换装新火药的愿望成为现实,而黑火药时代,威力最强的是——“火弹!”赵兴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地炮弹威力不够,刚才你提到纵火船,倒让我想起,我们能否把炮弹加热,把那铁疙瘩烧红,而后用炮打出去,这样,炽热的炮弹落在木头船上……嘿嘿嘿。” 陈不群眼睛一亮:“不错,把炮弹烧地通红,再装入炮中打出去,技术难度似乎不高,我让人试验一下。这船都是木头造的,纵火船上面还有许多引火物,即使不是纵火船,那些木头船为了防止水渗,船板都是在桐油里浸泡过的,只要一个火星就能引燃,我们就给他们送火星去。” 赵兴在训练上是从不吝啬的。大宋海军一路带着隆隆的炮声,偶尔还拿路过小岛的独木舟做目标,进行训练,可怜那些小岛上的土人,他们躲过了大宋捕奴队的搜索,打算在茫茫大海中闯荡一番,寻找一条生路,没想到他们却成了这支庞大舰队的玩具。大宋海军拿他们当演练目标,依次演练各种阵型,等进入三佛齐的时候,各舰之间的配合已经有了大致的模样。 三佛齐国王见到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停留在港口外,诚惶诚恐,王宫派出高规格的使节前来拜访,陈不群厌恶的看着那使节身上简陋的短裤背心,目光又停留在对方的脑袋上,情不自禁对赵兴说:“老师,这些人连穿衣服都不会吗,身上的布头这么少。也就脑袋上缠的布多一点……呀,他穿地还是丝绸,我大宋的丝绸。” 赵兴心不在焉的听着舌人翻译王宫使者的致词,他顺嘴向自己的学生解释:“你知道他头上为什么缠着那么长的布吗,这是效仿,他效仿的是汉人。汉代三国大乱,许多汉人南逃到百越之地,他们带去了先进的文化。令当地土人非常仰慕,于是,他们身上地一些特点都成了当地高贵与时尚的象征。 汉人都留着长发,当地炎热,本地土人留不起长发,或者嫌长发打理起来太麻烦,于是他们就用包头来代替。当地习惯,从包头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阶层。一个人越有权势,越有钱,他头上裹得布就越多,眼前这个人,头上裹的丝绸怕有一丈。在当地,这样的人也算国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舌人停下了翻译,不由自主的夸奖说:“太尉大人学识真渊博,不错。这厮是国王的叔叔,三佛齐军队地统帅,也算是他们国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赵兴一声轻笑,问那位舌人:“我想,三佛齐国内不会有常备的海军吧?” 那舌人也不翻译了,自顾回答赵兴的问题:“大人,三佛齐一个小国,国中不过三万农奴。少许的大象,他们国事并不富足,哪能养地起一支常备海军。” 陈不群诧异了,他插嘴:“老师,我记得你说过,三佛齐不久前才跟人打了一场亚洲第一海战,参战的双方动用舰船五千余艘,甚至有可能上万。怎么他们国中连一支小舰队都没有。” 陈不群跟着老师。也学会了赵兴对大陆的划分。而随着《海事新闻报》刊登的世界地图,整个大宋也开始把自己所在地大陆称之为“亚洲”。把另两片已知大陆称之为“非洲”、“欧洲”。只是,颇有些儒生不满意“亚洲”这个称呼,他们认为自己所在的大陆不能称之为“亚”,应该称之为“冠”,叫做“冠洲”。 这事舌人说话说话有权威,这舌人经常来往三佛齐,知道那段故事,他咧咧嘴说:“太尉说的那场海战已经过去快百年了吧,没错,那场海战参战的战船遮天避日,说不清数目,事后统计,光是几个本邦王助战的战船已经超过了三千艘。但大人,像大人这样常备的专职水师,整个亚洲唯有我大宋养的起,这三佛齐没有正式的海军,连海岸缉私队也没有,那场海战,三佛齐国王筹备了三年,从各地征调渔船,可以说把全国能飘浮地舢板都调到手,而后才打了那场战斗……” 别人只看数量,陈不群还想讥讽几句,靠民间渔船大海战,可以想象那场战争水平的低劣,但赵兴却看到了本质:“如此庞大数量的船队,出海之后,居然能在战场集结起来,一点没有迷航,看来,三佛齐很有一批操船能手。” 陈不群悚然而惊,他担心的看了赵兴一眼,赵兴轻轻摇头。 海面行船不像江河里行船。海面上受洋流风速的影响,所以不可能保证战船的编队不乱,三佛齐国王居然把小舢板组成的庞大舰队完整的带到了战场,这说明三佛齐渔民在海上操船地能力,以及辨认方向地本领不简单。 陈不群刚才递过去的眼色,是担心三佛齐那海量地水手。有了这些水手存在,难免三佛齐国王会发扬蚂蚁咬死大象的手段夺船。另外,陈不群也担心舰队进港后,会有水手泄露战船上的秘密,所以他的那个眼色是提醒赵兴,而赵兴回过来的眼色表示不用在意。 那名三佛齐王叔刚才正在按照当地礼节向赵兴致敬,并啰啰嗦嗦的提自己的要求,翻译到了一半,跟赵兴聊上了。三佛齐王叔听不懂大家的交谈,只听到交谈当中反复提到三佛齐,他知道这活人正在谈论他们的国家,赶紧有话直说,提出恶劣他们的要求:“尊敬的大人,我国无法接待这样一支庞大的舰队,我们的要求是,你的船只可以分批进港,向我们购买食水,与我们进行公平交易,而其余的船只只能停在港外,等候依次进港。” 陈不群一怒,斥责说:“看来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厉害,我们就给他们露一手。” 赵兴脸上堆上了憨厚的微笑,盯着那位王叔,嘴里却对陈不群说:“不要着急,我们的首要战略目标是印度洋,这是我们的后路,微笑,冲他们微笑,只要他们不过分,我们不妨用微笑敲开他们的国门。” 赵兴说完,盯着王叔,目不转睛的对舌人下令:“给他翻译,就说我们打算前往狮子城补给,那里有我们的补给站,此次抵达三佛齐,也是给商队补充淡水,我们的战舰并不进港,但是,战舰的尊严不容冒犯,你告诉他,请他约束国内的渔船,因为,我们会把所有靠近或者企图靠近的渔船击沉。” 舌人开始给王叔翻译,赵兴脸上保持憨厚的微笑,盯着王叔,却对陈不群下令:“你刚才不是要给他们教训吗,还不去下令,命令甲级战舰下锚,命令丙级战舰环绕外围巡逻,告诉各舰,可以自由炮击任何企图靠近的,或者他们认为企图靠近的渔船。” 是个男人都喜欢玩刀枪剑器,这是男人的狩猎天性。火炮以它的大威力让水手们爱不释手,赵兴这道命令等于开放了禁令,让水手们随意摆弄心爱的武器。旗舰上的旗号刚刚下达,各舰立刻想起了隆隆的火炮,哪怕没有目标靠近,水手们也喜欢冲着假象目标开几炮练练手。 这隆隆的,状若雷神的吼声令那位王叔变色。 赵兴摆出了不在意三佛齐港口的神态,那位王叔反而有点不舍:“尊敬的大人,狮子城的市场哪有我们大,我们愿意与你们进行交易,宋国的丝绸、茶叶、瓷器是我们需要的,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食水,但请大人不要对我们的渔夫发怒,他们只是听到宋商来了,打算靠过来交易而已。”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外籍的大宋怀远将军 第三百七十四章 外籍的大宋怀远将军 赵兴歪着头考虑了片刻,带着一脸真诚的笑建议说:“阁下,不如这样吧:我知道巨港外有许多小岛,我的船队干脆购买下其中一座小岛,作为公开的交易地……” 赵兴拖长了调门,等待那位王叔回答,那位王叔稍稍考虑了一会儿,又问:“宋国的大人,你愿意为这次交易付出多少税收?” 这名三佛齐人不是问赵兴愿意为购买小岛付出多少交易税,而是询问赵兴为整个宋船队愿意付出多少税收。 十一世纪的三佛齐是南洋香料的交易中心,他们的国家盛产香料,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出产。所以三佛齐规定,每只进港交易的船都需要纳税,纳税额为货物的一成三。这个比例比宋朝规定的市舶司交易税略高,但由于香料贸易巨大的收益,商人们也愿意支付这笔税收。 赵兴回答的毫不犹豫:“我是来巡视商路的,各国的法律都要遵守,该交多少税我们可以商量,我以为,按我宋朝的十中抽一税率支付,比较合理,王叔以为如何?” 王叔的神态顿时轻松下来,他低声呢喃几句。翻译一不留神,便将他的自言自语也翻译出来了:“这位王叔说,三佛齐正在跟驻辇国交战,他们国家的财政吃紧,原本以为大人是来趁火打劫的,没想到大人确实是来自那个传说中的君子国,只要您肯交税,一切好商量。一成三的税率与一成差不了多少,他做了,答应你了,只是……” 那位王叔原先只是低声自语,见到翻译不自觉的转述他的话。他开始接续上来,正式对赵兴回话:“宋国大人若是愿意遵守敝国法律,照章纳税,何必要停留在外面的小岛上,我听说以北的海域正在设立宋人地贸易自治领,敝国愿意仿造这个例子,专门划出一块地供宋商居住,这个建议.......” 赵兴目光闪了一下。连忙一指舱房里的一名从事,吩咐:“你跟他去商量去——既然是自治领,它的管理就应该由商人们自主,你把这消息通知商人们,让商人跟他洽谈,所有的洽谈过程你都必须在场,告诉他们,我在他们后面。给他们提供保护。” 这件事,赵兴本来想自己亲手操刀,但他眼角瞥见舱门口一名军官欲言又止,赶紧把这位王叔打发走,让那名军官上前说话。那军官躬身汇报:“大人。怀远将军、宁远将军登船拜访。” 赵兴诧异的扬了扬眉,陈不群这几年精力主要在南洋,他了解的比较多,赶紧解释:“老师。这两个头衔是我大宋用来封赏外夷的!” 赵兴“哦”了一声,稀奇的问:“本地居然有我大宋地官,我怎么不知道?” 陈不群躬身回答:“老师,上次出海,我们只是从巨港外面路过,老师的目的是前往欧洲,所以没太了解这里的事情,后来我了解了一下——三佛齐。阿拉伯语:zabadj,爪哇语:samboja,唐代古籍又称室利佛逝(梵文sri vijaya)、佛逝、旧港、巨港。汉朝则将称其为叶调或耶婆提。 200年前,一位印度人在此建立了佛教国家——岳帝王朝(sailendra)。不久,岳帝王通过婚姻关系,以国王母亲是三佛齐公主的名义,继承了三佛齐的王位。两个印度国合而为一,成为海峡强国。穿行海峡的船只都必须向它纳税。 (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七月三日。三佛齐占卑使群陀毕罗、陀旁亚里来贡方物,陛下赐白银一万五百两。封群陀毕罗为宁远将军,陀旁亚里为保顺郎将。(宋哲宗)元佑五年(1091年)三佛齐人皮袜又贡,得封为怀远将军。 老师,我上次过来,那位怀远将军皮袜曾接待过我,先帝神宗陛下封赏的保顺郎将陀旁亚里已逝,宁远将军群陀毕罗已老,那位怀远将军皮袜昔年得先帝赏赐,将赐金在泉州购买了三船瓷器、茶叶、丝绸,回国后,立成豪富,现在正在悠哉悠哉,享受富豪生活。” 赵兴从陈不群地话里听出了端倪,他反问:“你是说,这位皮袜在三佛齐国内没有任何官衔,他也就是一个商人……也就是说,这厮当初递交的国书是自己写的。” 陈不群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赵兴又自语:“元祐五年,我在杭州做推官,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 陈不群催促:“大人,这位皮袜将军素来照顾宋商,不要让他等久了。” 赵兴摆手:“快请!这是两个机灵人,快请,我要见见。” 真实的历史上,三佛齐曾经有数次朝贡宋朝地历史,然而,三佛齐却没有记录自己派出外交使节前往宋国递交国书,以此推测,这几位贡使有很大的可能是假冒的。而宋人最后也自己认识到了这一点,南宋末年,有宋人在诸藩制中隐约提到了这几位贡使,采用的字眼却是“三佛齐商人某某来贡”。 皮袜是个大胖子,群陀毕罗是位老胖子,两人气喘吁吁钻进赵兴船舱,他们一身绸缎,十指除了大拇指,其余地指头都夸张的戴满了戒指,左右各有一个长相俊秀的小厮扶持,这两个小厮的相貌,即使以宋朝的标准来看,也算是清秀,唯一的遗憾是皮肤太黑。 一番寒暄过后,皮袜首先开口,这厮大概与宋商混了久了,胆气也壮,面对赵兴这个头衔多的吓人的宋国高官,居然一点不怯胆,他带着微笑,用平等地口气说:“大人,我刚才进门的时候,碰见离叠华王叔正在跟商人们商量,筹备建立贸易自由领的事情,大人需要三佛齐方面的帮助吗?我二人熟悉三佛齐事务。可以在三佛齐国内给宋商提供很大的便利。” 赵兴高兴的击掌:“太好了,我正愁三佛齐国内缺一个人,二位肯担纲,没说地,你二位就以怀远将军、宁远将军的头衔,出面与三佛齐国内打交道……顺便问一句,您二位担任地是大宋地官衔,我可以确认一下吗。你们是宋官吗?” 赵兴这句诘问实际上是在问:当有了纠纷的时候,这两位担任宋官地印度商人,是倾向三佛齐,还是倾向大宋商人,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老胖子、宁远将军群陀毕罗一声轻咳,皮袜赶紧让开身子,群陀毕罗嘶声慢悠悠的说话,半天不见翻译动作。 赵兴有耐心。他知道这种说话方式是印度最高种姓婆罗门族特有地、显示自己高贵的方式,其国内将之称为“雅致”。这种说话方式把每一个音节都拖得很长,常常是咿咿呀呀半天才说完一个词,听的人费劲,说的人兴趣盎然。 许久。翻译终于动嘴了:“他说:长久以来,他们都享受到宋国带给他们的好处,许多宋商来这里交易,都希望能够通过他俩与当地商人进行沟通。大人这次带领强大的水军兵临巨港。他们两个人想过来看看,能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一向以来,他们两人的信誉都可以保证,希望大人一如既往地信任他们……” 赵兴等了不耐烦了,他一挥手,对翻译说:“我是军人,喜欢直爽的言语,你告诉他们。我之所以问,是希望得到一个明确的表态——一个承诺,而不是含含糊糊的隐喻。” 那老头听完翻译的话,慢悠悠地答了一个音节,翻译解释:“他说:佛陀作证!他们知道自己的立场。” “什么立场?宋人的立场,还是三佛齐的立场?” 这次翻译回答地很快:“他答应了,答应以宋人的立场处理自由贸易领的相关事宜。” 赵兴转向陈不群:“我知道了,这两个人跑了一趟宋国后。回国作了‘座商’。专门替宋商做中间人……翻译,这些话不用翻译……我猜他们原先上下其手。从中匿下了不少提成,这次看我们不理他们,担心我们把他们甩了,所以特地找上门来。” 陈不群一咧嘴:“这不就是老师所说的‘物流概念’吗?他们控制着三佛齐当地的物流网络,我宋商要想把货物尽快铺出去,就得找他们,无论他们要多少手续费,我们也只能认了!” 赵兴点了点头,认可了陈不群的说法,他转而向翻译反问:“你问一下他,三佛齐与驻辇国的战事如何——换怀远将军皮袜来回答,那老先生说话我听的太累。” 这次皮袜回答地很快:“最近一场战斗发生在彭亨,我们失去了细兰一个帮,更加糟糕的是,东爪哇国也开始与我们交战,我们国内的军队全面吃紧,大人若是驻军巨港,将你雷神的武器安置在城头,想必国王很高兴。” 细兰是宋人对斯里兰卡的另一种称呼,那个岛上现在是呼鲁纳王朝统治的地方。赵兴眺望了一眼港口,没有回答这两人关于在巨港城头布设大炮的说法,他兴趣盎然的望着巨港,有点跃跃欲试:“这么说……难怪这巨港里面如此空虚。” 十一世纪地三佛齐是一个难以想象地强大帝国,依靠从宋商头上抽税,细兰的势力延伸到呼鲁纳王朝(锡兰岛)及印度东岸。其拥有包括彭亨、吉兰丹、日罗亭、登牙侬、潜迈、兰无里、细兰等国在内地十五个属国,可谓中国海上咽喉的霸主。 然而,驻辇国的势力也不差,为了争夺向宋商的征税权,驻辇国频频发动大规模战争,不久前曾经打到了巨港门口,焚烧了部分巨港的港口设施,在这个敏感时刻,赵兴这支庞大的舰队出现在巨港门口,而三佛齐国内偏偏抽不出与之抗衡的力量,可以想象三佛齐的惊慌。 陈不群明白赵兴的意思,招手唤过来一名军官,毫不掩饰的吩咐:“把这消息告诉商人们,告诉他们,跟离叠华王叔讨价的时候,不妨要价高一点。” 那翻译也有眼色。经过这阵子短暂训练,他完全明白了什么时候该翻译,什么时候保持沉默。陈不群说这话的时候,赵兴眼睛盯着那两位三佛齐人,看见老者显得不慌不忙,皮袜显得很急切。 陈不群说完话,发现赵兴地关注,紧张的问:“老师以为。他们懂得宋语?” 赵兴慢悠悠的回答:“那老头并不考虑,婆罗门族自诩为世界上最高贵的种族,他们不会学习别族语言,至于那皮袜……” 赵兴把目光定在这两人的手腕上,这两人手腕都缠着一团线绳编的手链,这个手链被成为“圣线”。印度三大最高种姓的男性有一个明显的标志,就是佩带“圣线”。“圣线”由3股拧成,婆罗门男孩佩带棉线。刹帝利男孩佩带亚麻线,而吠舍男孩佩带毛线作为高种姓地标志。 皮袜手腕上缠的是一团毛线,看来是位高种姓的贵族。 赵兴又把目光转向这两人带来的小厮,他们手上缠的是麻线。 赵兴慢慢的说:“我很好奇,吠舍种姓的皮袜经商。是因为这一阶层本来就是商人。你带的侍从是武士阶层刹帝利,为什么,你一个婆罗门族也去经商?” 赵兴这话问地是老者、宁远将军群陀毕罗。 老者没回答。皮袜抢先解释:“大人,连年的战争已经使我们高种姓失去了供养。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为自己谋一条生路——这年头,高贵也要吃饭。” 赵兴点头:“说的是!高尚也要吃饭……就这样定了,我相信一个婆罗门的承诺。” 陈不群趁机煽火:“两位不知道吧,你们面对的是我宋国第一将领,凡属我大宋地军人,都归太尉大人管辖,宁远将军、怀远将军。恰好也在大人的管制下。” 陈不群这是在忽悠两名三佛齐人,但他这么一说,那位老者躬身施礼,脸上带了一点谦卑:“我的大人,能否到舍下盘桓数日,以便让我能够招待尊敬的大人?我地主官?” 赵兴一摆手:“招待就不必了,我最想知道的是,三佛齐与驻辇国那场战争。现在。交战双方打的怎么样了,我刚才好像听说。三佛齐吃了大亏?” 皮袜脸上露出悲愤之色,回答:“往年交战,不管胜败如何,我们的战士都能赎回一部分,但七年前,驻辇国与我们那场水战,我国超过二十万青年葬身于大海,从此后,我们只能疲于应付驻辇国的疯狂攻击。” 赵兴插嘴:“一战丧失了二十万青年,难怪国力削弱的很快……你刚才说战斗在细兰进行,交战双方情境怎么样?” “我们出动了三十二万兵马,有七个属国助战,而驻辇国出动了四十万兵马,助战的属国达到了十九个,这场战事对我们很不利,细兰总共三十一个帮,我们已经失去了其中的二十二个。” 细兰地帮,也就相当于大宋国内的一个小村庄。 赵兴与陈不群相互看了一眼,陈不群表态:“我们这次南下,是因为前段时间,宋商在细兰附近的海域频遭劫掠,故此,我们打算去细兰海域搜剿海盗,并维护我大宋商人通商的权力,既然细兰是你们的属国,我希望三佛齐国王能够通知细兰一声。” 陈不群这话里有一个漏洞,这两位明明没有三佛齐官职,陈不群却向对待国王使节一样一本正经的表达自己的诉求。翻译将他的话翻译过去后,对面地两人居然眼睛也不眨地应承下来。皮袜语气轻松:“原来如此,我们一直在猜测,这支强大的水军来我巨港门口打算做什么,原来如此。两位大人放心,我们一定向国王表达你们地要求。” 那位老者又开口说了几个字,皮袜马上解释:“作为一名宋官,站在你们的立场上,我猜测,国王没准会请求你们以盟军的形式助战——大人,这是个好机会,反正你总要选择一方开战,有细兰当地的支持。我想,您的愿望会实现的更顺利。” 赵兴咧嘴笑了一下:“大宋的炮弹不是免费地,如果国王要求我们助战,我的回答是:给我们一个帮国,他名下有十五个属国,把其中一个属国给我,让我们宋商建立自由贸易区,我可以帮他击退驻辇国的进攻。没准还能从驻辇国手里夺回几个属国。 这样算起来,他不吃亏,只要给我一个属国,换来一个世仇的削弱,相信他愿意做这笔交易。” 陈不群插嘴:“不如就呼鲁纳吧,我比较中意那个小岛。” 赵兴也假意附和:“没错,那个小岛,只要一支水军驻扎。就可以让登陆者彻底绝望。” 皮袜摇头,深深的叹息:“细兰不好,那里离巨港太远,它的崛起会影响巨港的繁荣,我宁愿几位在巨港附近寻找土地。” 赵兴坏笑的问:“你又不是国王。怎么知道国王肯在巨港附近给我们土地?这些事情可不好说,最好有个概数再做细谈......” 皮袜意味深长地笑着……剩下的时间是垃圾时间。皮袜就自己感兴趣的自治领管理问题发出了无数询问,赵兴解释了自治领的管理体制,双方在和平共处。友好互助的原则下彼此交流了对国际局势的看法,并就一些重大的国际问题达成了一致…… 这两人等到日落时分才告辞,他们走后,陈不群不安的询问老师:“老师,他们提到在巨港附近给我们一片土地,你认为这种可能性有多大?” 赵兴嘿嘿笑着:“我估计这才是他们地真实愿望。” “不能吧,这可是王都附近,是巨港。它被宋商称之为‘巨港’,正说明它的繁荣与巨大……怎么会?” 赵兴记得,似乎南洋一带的土人都不太珍惜土地的归属,想当年,葡萄牙人抵达印度,印度的土王也随手指了一下海边地一片土地,由葡萄牙人建立贸易区——那个地方叫古奥。 三佛齐也是这样,他们的国王对属国的统治是牺牲的。只要属国按时交纳税赋。对外战争中肯派遣士兵助战,那么它就是一个合格地属国国王——这也许是南洋岛国共有的形态。小岛相隔太远,不便于实施统治,于是就成了这样松散的模样。 西班牙人后来到了巨港,也是在这片土地上、在巨港附近得到了一片土地,从此,吉伦坡出现了。 三佛齐现在正在兵力吃紧,但这片地势实在好,只要宋商来往不断,三佛齐的国库就永不回空虚。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缓上一口气,只要他们有喘息之机,不要三五年就能恢复国力,继续与驻辇国争夺对宋商的征税权。 而在赵兴看来,让一个地区出现两个势均力衡的对手,更有利于宋商左右逢源,来自现代的赵兴能不会搞那套拉一个打一个地手腕。而谁强制衡谁,这是老掉牙的手段。驻辇国如今正处在上升阶段,打的就是它。 就这个问题探讨了一会儿,陈不群望望港口方向,说:“想必明日一早,那位国王会邀请我们入港……老师,可我担心,我们如此大张旗鼓的开进南洋,会不会让对手早有准备?兵法云,兵贵神速,我们在这耽搁太久了,我怕有所耽误……” 赵兴敲敲桌子,回答:“一个集权制国家,最鲜明的特征是:不容易被征服,却容易被统治。一个集权国家,它国内的民众习惯了服从强权,而统治者为了维持自己的王位,会集结起全部力量,对抗外敌,但当他们知道外敌不可战胜的时候,他们服从地也快。 南洋这些小国多数是奴隶制国家,阿拉伯也是如此,我们一路大张旗鼓南下,就是让所有地敌人集结起最强力量,而后我们一战定胜负,彻底击倒那些敌人。” 第三百七十五章 海峡口的遭遇战 第三百七十五章 海峡口的遭遇战 陈不群一指巨港方向,意味深长的笑了:“老师既然说征服容易,那么三佛齐又如何?我们驻军巨港之外,眼看那座大门没什么人守卫,只要轻轻一脚就能踹开大门,进去见什么拿什么,老师何必跟他们虚情假意?” 赵兴拍手笑了:“所以你只能做一个小商人,目光太短浅。我问你,当你看到一件商品估价远远低于它的本来价值,而别人都没发现这是件宝贝,反而当它是垃圾,你会怎么做?” 陈不群目光闪亮,眼里全是贪婪:“我会趁人不注意,赶紧用低价把它买到手。” “那么,如果这个东西是一个估价远远低于本来价值的作坊,你又会怎么样?” “有什么不同吗?”陈不群纳闷的问。 “人心,这中间就有人心的因素。一间作坊,如果其价值远远低估了,这时,你趁着众人没有觉察过来,以廉价将它购买。事后,你发掘出它的本来价值,东西的原主人就会觉得自己吃亏了,他心里就会有一股怨气,时刻想着转卖出更高的价格,这中间,他会怀着怨气做出什么事来,不可预测。 但如果你发觉一间作坊价值低估,不仅不压价收购,反而抬高价格以高价买入,而后慢慢的发掘出其本来价值,东西的原主人只会觉得你有眼光,并将‘价值挖掘’的过程认为是你的个人手段,那么,他永远不可能背叛你,反而希冀跟着你,获得更大的利益。 两种商人,面对一件被低估的货物,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态度。前一种商人只能挣小钱,因为他将低估的价值挖掘出来,很可能会遭遇背叛与出卖,结果大钱被别人挣去。而后一种商人,他平生就是挣大钱地,价值挖掘后,暴利属于他,谁都夺不走。” 陈不群若有所思。考虑了很久,此时,各船已经掌灯,军官们开始端上晚饭,陈不群还在思考,半晌,他钦佩的回答:“老师说的有理,可这道理怎么套用在三佛齐身上?我还是不懂?” 军官们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陈不群,陈不群便将赵兴的问题解释了一遍,他一边说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军官们听了赵兴所说的道理,纷纷集结赞赏。有一名军官抢先插嘴:“太尉大人说的有理,我若手头有一间作坊被人低价买去,事后发现那座作坊卖便宜了,一定懊恼不已。日日都在后悔。若是当初卖地价格超出所料,在下一定暗自庆幸,即使后来那间作坊挣大钱了,在下只会佩服当初买去的人有眼光。 可在下也不清楚,这跟三佛齐有什么关系,刚才陈大人也说了,三佛齐国内的军队都钳制在细兰岛,以及天竺东部。巨港城内的驻军想必没有见识过我们的天雷,这大炮轰过去,灭杀他们想必也不费工夫,可大人却要一意前往细兰岛。难道细兰岛就是价值被低估的作坊吗?” 赵兴点头:“三佛齐从汉代就开始向我华夏商人征税,他们把持征税权上千年了,三佛齐人都知道征税权的重要性。 我知道你们心中有不平,论起来,三佛齐与细兰附近是海盗最猖獗的地方。以前他们也没少打劫过宋商。我们用保护商路地理由与细兰开战,却轻轻放过三佛齐。你们一定不理解,这恰好说明我此次随船而来,真是来对了。 我们清剿海盗的目的是什么?是打通商路,是保持增长的税收。三佛齐这块地方,一方面是他们都明白征税权的重要,我们无论开什么价格,他们都不会感到满意,而一旦动用武力,则诸位还忘了——此地还是南洋地香料中心,我大宋的丝绸、茶叶、瓷器倾销当地,已经获得了丰厚的利润,把那些购买者杀光,我们会获得什么,获得一片充满敌意的土地,萎缩地市场,以及防不胜防的抢劫。 而细兰岛则不同了,那片小岛面对南天竺,天竺盛产黄金以及珍贵木料,土王们喜欢奢侈享受,又富有多金,恰好那个小岛千年战火不熄,而当地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恰好在贸易商路上,而且面对整个南天竺的大市场,从那个小岛出发,可以迅速的在南天竺各个港口登陆。 总之,那是一片价值被完全低估的土地。我们插手细兰岛上的事务,完全可以在那里立住脚,而后依靠的好感,慢慢推行殖民政策…… 与此同时,若我们想在三佛齐努力,却不是好时机,三佛齐正在跟驻辇国争斗,他们的国力还没有虚弱到向另一个大国臣服地地步,若是我们坐山观虎斗,让他们两国争斗的疲筋力竭,那时我们就是仲裁者,法度由我们制定,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自己说了算’,所以我不打算在这里浪费一枚炮弹。” 舱室内就餐的军官一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一名军官胆怯的说:“可我们已经放了很多炮,停泊的时候,为了驱赶围上来的独木舟,我们每船都放了好几轮炮……” 这个说法直接被众人无视。 耀武扬威行动,必不可少要付出一些成本。如果大宋军队停泊在港口外,不放几轮炮显示一下自己的威风,哪有王叔与本地商人排着队求见地好事。 当夜无话,第二天,几艘加满补给地商船驶出码头,为首的纲首登上了赵兴地坐舟,兴奋高喊:“太尉,昨日中午巨港的商人开始对我们降价,这里的东西可真便宜,小拇指大小的珍珠竟然可以用一匹丝绸交换,我平生来往三佛齐数趟,没见过如此热情的三佛齐人。” 赵兴沉默不语,陈不群倨傲的翻了个白眼,反问:“你眼巴巴的爬上我的指挥舰,只为说这个?” 那商人噎住了,许久。他小心的说:“大人,宁远将军与怀远将军在城内召集宋商,说是当地国主打算划给我们一块地,建立自由贸易领,据说国王也同意了,伙伴们让我来问问,这自由贸易领是否按照旧章法办?” 赵兴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上甲板。背着手眺望巨港方向。 岸边白色的海鸥翻飞不停,有水手抛掷着残羹冷饭喂养海鸥,引来更多地海鸥争抢,天空中充满了嘎嘎的鸟鸣。赵兴顺着鸟飞翔的目光向外望去,远处,青色的陆地就在眼前,那就是有上万个泊位的巨港。 左襟,桅杆林立。为了防止风浪吹动下,发生船只碰撞的情况,下锚停泊的船只都相隔很远,以便让船只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在这种情况下。与旗舰最近地战船距离也在三百丈左右,肉眼只能看到甲板上绿豆大小的人影在忙碌。 这样的距离,三百只战舰的船队散步的很广,即使举起望远镜。也只能看到远处的桅杆影。 赵兴所在的旗舰是体形最庞大的战船,附近停泊地都是这种体型庞大的主力炮舰,在炮舰外围,则是四十料左右的快帆船,它们没有降帆下锚,而是扯着帆在附近海面做之字形航行,以围堵从战舰缝隙中钻过来的小船。 其实,经过昨天炮舰的恐吓。敢冒险钻过来与宋军进行交易地当地小船并不多。基本上都是些由于信息不通畅,不知道昨天情形的莽撞船夫,宋军的巡逻船并没有为难这些小船,毕竟示威行动已过,所以巡逻船只是在驱赶。 赵兴身后,那名商人正在向陈不群解释:“大人,巨港香料颇多,如今当地商人肯降价出售。许多伙伴们以为。他们可以把自己的货物在巨港出售……反正咱大宋水师还要继续前行,现在顺风顺水。在巨港装一船香料回去,走地快的话,还能再运一趟货物。” 赵兴转过身,冲那名商人解释:“三佛齐国王答应给我们派遣向导,我们在等待他们的向导,我只能给你留下五六艘舰船沿途护送,至于我大队人马,等国王的使者到了,我们就立刻起锚。” 那商人连声说:“那就好,那就好。我等远没指望有太多的兵马护送,大人哪怕肯留下一艘船,我等已感激不尽了。” 三佛齐国王派来的人到的很快,又一日晌午,一支百人的船队便赶到了宋军地停泊地,赵兴让陈不群过去交涉,一番联络后,当日下午,宋军旗舰升烟起锚。 海上交战不同于江河行船,在海上,战船散步的很开,此时目力已经不够,需要有一种标志让整个舰队仰望。赵兴便想起了使用烟火作为信号。 作为发烟的火药,宋朝的技术已经很成熟,去掉火药配方中那些砒霜与铁砂子,就成了一只标志旗舰位置的信号弹。桅杆望斗上的瞭望使每隔几分钟会引燃一只烟雾弹,给后续船只指明方向,后续分舰队的指挥舰也会如斯响应,引燃自己的信号弹,让旗舰知道他们地位置。 旗舰地信号弹冒出红色烟雾,其余几支分舰队的信号弹则是黑烟。 这种做法虽然暴露了旗舰地位置,但在海上这样广阔的区域里,也增加了各舰协同配合的能力,比起所得来,让旗舰暴露位置,也不算什么损失,反正凭这片海域的小独木舟,也威胁不到丛丛护卫下的重型炮舰。 航行没多久,前方海域打来旗号,船队开始进入马来海峡。 马来海峡最狭窄处,据说一门要塞炮就能封锁整个海路。在宋代不存在要塞炮,但这样狭窄的海域,船只回旋的余地不大,而复杂多变的峡湾正是藏匿海盗的地方,许多海盗船都借着热带茂密的树林遮掩,藏身在峡湾处,望见宋商的船只经过,则快速杀出,拦截商船。 这种海盗劫掠现象,即使到了现代有飞机大炮搜索,也不能剿杀殆尽。更何况在宋代,远不是三佛齐官府所能控制的。 果然,前方的哨船通过旗号向后方报告,他们正遇到海盗袭击,随着讯号传来的还有隆隆的炮声。 峡湾处。炮声被放大了许多,听起来像是滚滚的雷池,陈不群侧耳分辨响声,自语:“这是大炮声……这是手雷!呀,砰,海盗是为抢劫而来的,他们不会纵火,就该是装出软弱地模样。让海盗船靠上来,而后用手雷教训他们,干嘛浪费大炮?!” 广南军械局制作出三种火药,其中一种火药就是硝化棉。限于这时代的炮管铸造技术,这种大威力的火药导致炸膛率上升,为了避免这种现象,在未攻克炮膛铸造技术之前,宋军都是用这种火药制作手雷。因为这种火药威力大。它的响声听起来格外干脆、高亢,与黑火药沉闷的响声稍稍不同,仔细分辨可以听得出来。 赵兴从京城回来后,迫于朝廷的压力,交出了黑火药配方。但另两种炸药配方他却没有交出去。当然,不同武器当中火药配方不同,也只有很少人注意到,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会从二者的爆炸声中分辨出来。 陈不群细听了一会儿。这时,战船地速度逐渐加快,峡湾处风势比较大,依靠风帆做动力的战船速度越来越快,不久,战船已经驶过了飘浮碎舢板的海面。 这就是刚才的战斗地点。赵兴摆在舰队前方的全是吃水较轻、速度较快的快帆船。在峡湾的风势下,这些战船速度也很快,它们一掠而过。只给洋面留下了一堆碎木板。 说这里只有碎木板也不对,海面上还有几个沉浮的人头,他们奋力地向岸边游去,玩性甚重的士兵们还拿起火枪,比赛着射击浮动靶。 前方地势越来越窄,等赵兴驶过刚才的交战区域后,发现岸边无数匆忙逃窜的独木舟。这些都是刚才不看风色,冲出来的海盗。原来他们是想捞一票就走。见到宋军火力犀利,便远远地停在射程外。打算尾随一段时间,看看能否占上便宜。没想到宋军战船越来越多,而且一个比一个巨大,等到旗舰赶到的时候,其庞大的舰身已经不用开炮,光撞也能把他们那些小杂鱼撞沉。故此,那些海盗惊慌逃窜,等赵兴掠过的时候,他们大多数已经逃上岸去,少数还在岸边奋力挣扎。 “可惜了”,甲板上一名宋军得意地叫嚷:“我听说南洋的独木舟都是好木料造成的,这一艘独木舟拉回去,怕不得卖个百十贯。” 这一带的独木舟都是二十多米长,全是硬木制作,才能防止海水的浸泡,每艘独木舟上约有五六十个排桨手,最少的话也有三十多个。在这狭窄的海峡处短途冲次,排桨船有着巨大的优势。故此他们抢劫屡屡得手。 这样地独木舟拉回去,小户人家打一屋子家具足够了,搁现代,这样一屋子名贵树木打制的实木家具,怎么说也在百万身家。也难怪船上的宋兵动心。 刚才那名宋兵遗憾的说完,另一名宋兵马上接嘴:“瞧你那点小志气,昨天登船的那名商人你见了吧,这厮用一匹丝绸换了一粒小指甲盖大小的珍珠,这粒珍珠拿回去,不得万贯上下。我听说南洋岛上遍地珍珠,等我们赶到细兰岛,我还打算抢一包裹珍珠回去。” 甲板上士兵在闲扯,甲板尾部,陈不群指点着两岸的景物,唠唠叨叨的跟军官们谈自己当初追随老师闯海地经历,他遗憾地咂咂嘴,说:“当初老师一心想到欧洲,所以我们只是从这一掠而过,后来,此地的经营都交予了蒲易安,可惜了这块大肥肉。” 一名军官插嘴:“督帅,我听说蒲大官人前不久跟太尉大人分手了,自己去了阿拉伯,有这事吧?” 陈不群一声轻笑,扬声说:“时至今日,我也没什么好瞒地——那蒲大官人一心想让儿子进士及第,可惜屡试不中,后来求到太尉大人门下。 太尉大人说,蒲大官人现在是一心想做个宋人了,也想成为官宦世家,既然如此,他就出一把力,帮帮老伙计。蒲大官人跟太尉约定,他回家乡联络族人,太尉大人帮他儿子在朝中努力。如今,那泉州市舶司就由他儿子掌管……” 众人“哦”了一声,一名军官兴奋的补充:“如此说来,我们在阿拉伯也不是没有落脚点。” 一个阿拉伯人想成为大宋的官宦世家,这在别的朝代看来不可思议,但在大宋,即使没有赵兴的时空里,蒲家人后来也做到了。比蒲家人更变态的是那群以色列人,他们后来都纷纷改了汉姓,融入到华夏大家庭中。 宋人就是这样自信。 赵兴的旗舰驶到海峡中部地时候,基本上已经没有赵兴啥事,在两岸上,透过望远镜还可以清晰的看到,无数逃上岸的海盗正目瞪口呆的望着这支庞大的舰队驶过,隐隐约约中。还有许多人冲着这支舰队叩头,或者跳着奇怪的舞蹈——那是当地一种驱鬼舞。 整支长队通过海峡,用了大约二十小时,赵兴前方的战船已经进入狮子城,后方的商船还在点着灯火夜航。土人分不清战船与商船地区别。他们甚至分不清船只的数目,只知道大宋这支船队数目很多很多,多的都数不过来。 赵兴在狮子城休整的时候,整个南天竺听到这样一支庞大舰队抵达的消息后。集体失声,他们屏住了呼吸,翘首望着远东方向,心里在猜测那个庞大的东方帝国的实力。 实力深不可测。 驻辇国与三佛齐的海战,虽然也动用了数量庞大地战船,但大多数战船都是蚂蚱级的独木舟,哪像大宋战船,每一艘都庞大吴鹏。而且战斗时,浑身上下都喷火喷烟。 不久,跟随宋军战船行动的三佛齐舰队赶到细兰,他们是三佛齐一个属国的助战部队,这些人向细兰盟国通报援兵到来的消息,细兰人这才知道那支庞大地舰队是他们的盟友,顿时,全国上下士气高涨。他们发动疯狂反击。驻辇国部队起初愕然,后来从俘虏嘴中听到消息后。开始全线收缩。 然而,这支军队却不随着三佛齐的指挥棒而转,三佛齐联军屡次催促,这支军队却没有动身的欲望,他们只是频繁向国内派出运输联络舰,一船一船地向狮子城运送火药,囤积军火。不久,雨季到来,这支军队仿佛打算在南洋度过雨季,他们整天无所事事,除了操练时间就是与当地人做生意。三百艘炮舰,不下六千士兵,似乎像没见过新鲜玩意的乡下小屁孩一样,抛出大量的钱币,购买任何他们没见过的东西,拜他们所赐,大宋铜钱顿时成了南洋硬通货。 雨季的最后一个月,呼鲁纳王国终于松口了,他们同意划出一块约一百平方公里的土地,让这支舰队驻扎。当然,为了应付侵略,他们划出的这块土地特地面朝北方大陆。正中下怀的赵兴终于很不情愿地动身了,先期赶到的三十艘战舰在细兰岛港口下锚,开始冒雨征集民夫修缮港口。 雨季刚过,早得到消息驻辇国终于集结了一千余艘战舰,冲细兰岛扑来,恰好与宋军后续舰队在保克海峡口相遇。 舰队前方陡然升起了一股浓浓黄烟,在蓝色的水天之间,这股黄烟显得格外乍眼。 这时代宋人制作的烟花领先于整个世界,赵兴便将宋人的烟花作为海上舰船联络的信号,黄烟是告警信号。 不一会儿,告警的黄烟接二连三升起,天际尽头被一道道黄烟遮蔽,陈不群挥手下令旗舰升起战斗旗,而后拱手礼让老师。 大战当头,赵兴也不客气,他抢步走上了指挥台,命令各舰向旗舰集结。随着这道命令,眨眼之间,整个舰队进入战斗状态,押尾的宋军补给舰与护卫舰开始带着商船向更北方地海域退却,其余舰只则一边行进,一边按照战斗队形展开。 再行驶片刻,隆隆地炮声也清晰若尔,这说明前方的先遣船队正陷入苦战,与此同时,道道黄烟中也多出几道黑烟,那是战船燃烧发出地黑烟。 第三百七十六章 蝗虫一般多的敌船 第三百七十六章 蝗虫一般多的敌船 “斯里兰卡”来自梵语古名simhalauipa,意为“训狮人”,僧伽罗语中意为“乐土”或“光明富庶的土地”。《汉书》地理志称“已程不国”。《梁书》称狮子国。《大唐西域记》作僧伽罗。阿拉伯人将其称之为sirandib,宋人将该岛音译为“细兰”,陈不群跟赵兴学过阿拉伯语,也干脆跟着赵兴采用阿拉伯音译,称当地为“斯里兰卡”。 在现代,斯里兰卡有“宝石王国”的称呼,其国中所产的红宝石蓝宝石占到世界产量的九成以上,因其璀璨,故此欧洲人也将斯里兰卡称之为“印度洋的眼泪”。 呼鲁纳割让的地方是贾夫纳地区,对于这个地名,赵兴也有印象,记得在现代,他经常从电视里听到这个名字,贾夫纳半岛是一块长方形峡角,它伸向印度大陆,是猛虎组织最猖獗的地区,该岛与大陆相连处,最窄的地方不过十余里,但这片地域却是最复杂的区域。 所谓最复杂区域,不是说该半岛地形复杂、丛林茂密,相反该区域地形一马平川,因为开发完善,该区域的原始森林在几百年前已经消失,触目可见的全是低矮的麦浪。 然而,该区域民族宗教情况最复杂。在这个时代,印度并不是由一个国家组成,整个大陆上小国林立。不久前,驻辇国(注辇、又名朱罗国,即今日印度果阿地区)入侵,使这里多了无数印度泰米尔、僧伽罗移民,加上岛上原来的僧伽罗王族与泰尼尔原住民之间也有丛丛矛盾,使得当地种族与宗教矛盾及其复杂。 实际上,当时这片贾夫纳半岛并不在南方的呼鲁纳王国手里,驻辇国入侵后。已经在当地扶持起一个附庸王国,斯里兰卡本岛正陷于南北对峙当中,南部的呼鲁纳(波隆纳鲁瓦王朝)依附三佛齐,北部则依附驻辇国。除此之外,在南北之间,还夹杂着许多独立的小邦国,它们或依附南方或依附北方,有些小邦国的国土面积还不如大宋一个村庄大小。但南北两国为了对峙,也允许这样的村落成国,而后依附自己生存…… 目前,在贾夫纳半岛上,就有这样地七个小邦国,呼鲁纳把这片充满争议的土地扔给宋军,未尝不是想拖宋军下水。而赵兴限于这时代信息的不畅,他对斯里兰卡了解得并不多。并不知道呼鲁纳送给他的是一片充满争议的土地。 但无论怎么争议,他也不怕,因为他背后是拥有世界第一生产力的大宋、拥有世界第一人口的大宋。 旗舰慢慢的进入保克海峡前端,顿时,整个战斗场面映入眼帘。 狭窄地保克海峡显得很拥挤。除了隆隆的炮声,还有印度人单调的鼓声,海峡口,几艘宋船正在死战不退。有两艘宋舰上已经燃起了大火,但为了不放这些船只冲出海峡口,他们冒着浓浓的黑烟,依旧借助身躯阻挡在峡口。此刻,在那两艘燃烧的战船身边,是无数像蚂蚁一样的独木舟,船身上也挂满了攀爬的印度人,他们嘴里咬着弯刀。手脚用力向上攀爬,那热带地区晒黑的皮肤密密麻麻,船上已经看不出其余地眼色,只是浓烟当中,时不时的想起一两声爆炸,这说明船上的抵抗并没有终止。 在这两只燃烧的宋舰身后,还有七艘快速行驶的宋船,他们借助风向拼命地在海峡开阔处来回兜着圈子。一方面借助速度摆脱包围者。一方面在行驶中拼命的发炮解救自己的同伴。 “战列舰队形,t型阵舰。第三分舰队进入开火位置,一旦取得有利阵型,立即开火!”赵兴从望远镜里观察着交战场面,冷静的下令。 第三分舰队是中央舰队地名称。赵兴的舰队总共分十一支分舰队,第一分舰队突前,做巡逻预警之用,第二分舰队坠后,开战时负责保护商船脱离战斗。而最强大的中央集团则成为第三分舰队,拥有甲级战舰六十多艘,各种辅助船只三十余艘,是宋军的主战舰队。 第三舰队左右,分布着一些屏护舰队,每一支分舰队都负责一项具体的工作,比如第七分舰队,负责左后翼巡逻及保护舰队的随军木浆…… 赵兴就是这样通过把工作细化,来在这个通讯手段贫乏的古代,维持一支庞大的海上舰队地指挥。 随着他的命令,第三舰队排列好战斗队形,甲级战舰成两列纵队排列,以及丙级战舰则散布在强大的炮舰左右,做驱逐简陋的辅助工作。当先的炮舰进入火炮射程后,开始左右转舵,边向两边驶去,边炮声隆隆用大炮封锁海峡口。随着他们的发炮,海峡口炮弹坠落处掀起了一股股水柱,滔天的水浪像一堵墙一样,让海峡口的水面变成了一片“水森林”。 当先地两艘炮舰稍稍驶远,第二列地两艘炮舰进入射击位置,他们也同时向两侧转舵,船尾对着船尾,一边向t型战线的顶端驶去,一边用自己地火炮在海峡口制造新的“水树”——如果此时从空中俯瞰下去,进入战斗位置的舰队在洋面上呈现的就是英文字母“t”字。对于这个t型阵线,陈不群跟着他老师鹦鹉学舌,而其他宋军则喜欢称之为“丁字阵线”。 不一会儿,轮到赵兴的坐舟进入炮击位置,随着军舰驶进海峡口,赵兴与船上观察的军官深深吸了口气,此时,海面上飘浮的印度独木舟怕没有上万艘,整个海峡的水面都是密密麻麻的舢板,甚至还有芦苇船。 许多船只很小,上面只能做三五个人,可就这样三五个人,拎着几把菜刀,也敢冲出来打劫宋商,这世道,好没天理。 此刻。那两艘仍在熬战的宋船,其惨象也映入眼帘,海面上飘浮着无数的碎木板,大概是宋军火炮摧毁的独木舟,但两艘战舰身上也钉满了无数冒着浓烟与烈火的纵火船,那些纵火船身子细长,船身最宽处,也就能并排坐下两个人。形似现代比赛用的划桨船。 大多数纵火船都显得很新,州身左右木岔子白擦擦的,处理手法也很粗糙,仿佛两三天前才重新下水。在那些尖细地像一枚针一样的独木舟船头,包裹着更尖细的冲头,那冲头可是上好的乌兹钢制作,如今这些冲头深深的扎在宋船身上,像腐生人体的蚂蟥一样密密麻麻。所有的纵火船上都冒着滚滚的浓烟,有地燃烧已经进入尾声,只剩下半截船身还在,另外半截则半沉于水中,载沉载浮。 两只燃烧的宋船身上。甲板已被浓烟笼罩,两侧的炮舱口冒出火焰,时不时的还有两三声爆炸传来,船身边。蚂蚁一样密密麻麻的印度人还在争先恐后冒着浓烟大火向船上攀爬,那两艘宋船上,枪声爆炸声仍在继续,战斗远没有停止。 海面上炮击,由于没有参照物,加上海浪浮尘,所以射击命中率很糟糕。幸好赵兴向来不要求士兵射击百发百中,他讲究的是火力屏蔽与遮断。只要火力密集,在某一区域达到覆盖效果,哪怕因此消耗巨大,也能达到预期效果。 这种战术在海上进行的很成功,这时代,连海上三大强国威尼斯等国尚未形成火力遮断的先进战术理念,印度人更不行了。宋军大炮形成巨浪,掀翻了无数地独木小舟。大炮驱散了不少峡口深处印度船。但因为投鼠忌器,反而两艘燃烧的宋船身边很少有炮弹落下。 那两艘燃烧的宋船上。主桅杆已经断折,只有副桅犹存。为了完成堵住海峡口的使命,两艘宋船已经降下了帆,桅杆上光秃秃的。赵兴充满敬意地望着犹在死战不退的宋船,一名军官提醒:“大人,副桅上有人在攀爬。” 那么军官说的是两艘仍在战斗中的宋船,陈不群把望远镜转向了其中一只宋船,赵兴则继续指挥着其余地军舰进入炮击位置。 观察了一会儿,陈不群汇报:“副桅上那人打出我们的信号,他在挥舞信号旗——向我炮击!他要求我们向他开炮。” 赵兴的旗舰已经驶离炮击位置,最后一门火炮刚刚放完了炮弹,舱内的炮手正在刷洗炮膛,填装新的火药,听了陈不群的汇报,赵兴默默摘下头盔,向两艘燃烧的宋舰默哀,而后下令:“按他说的办,命令各舰向那两艘宋船开炮,帮他们驱散登船地印度人。” 稍停,赵兴又下令:“命令战线推进,命令丙级炮舰进入海峡口。” 所谓战线推进,就是开火位置逐次前推。 陈不群小心提醒:“老师,海峡口狭窄,我们的t型阵展不开。” 赵兴继续下令:“让丙级战舰过去碾压,用自己的身体给我扫平一块空地,调第九分舰队,第十分舰队参与战斗。” 第九、第十分舰队实际上是佣兵船,每艘船上装载着二百名火枪手,接到号令后,火枪手装填完毕,齐齐上了甲板,安静的坐在桅杆两边,枪口朝前,等待开火命令。 他们需要等待很久。第三分舰队发泄完自己的怒火后,进入战线尾端,此时,第五舰队——多数是些丙级小炮舰的快舟从第三舰队舰船的缝隙中强行突前,插入交战的海峡,而第三舰队逐步将开炮位置提前,也向海峡口压去,等到第五舰队突入海峡,第三舰队完成了炮击地任务,轮到第五舰队发威了,他们借助自己高大地身躯,横冲直闯的在海峡口碾压,甲板上地投弹手不停的向海中投掷手雷,这些手雷在船身两侧掀起巨浪,也掩护了他们自己。 赵兴这时已经进入战场中心,前方战斗的情景他这里见不到,只能依据炮声来判断。炮声起初很密,渐渐稀疏,而后手雷的爆炸声响成一片,也渐渐稀疏。此时,第五舰队已经深深的进入海峡口,第九、第十舰队正在快速驶往海峡口。站在赵兴的位置,这时往海峡口望去,印度人的船只已经看不到了,触目所及,前方全是宋军的战船。 海战中旗舰一般不参加战斗,它参加第一轮炮击,为的是让自己亲身观察战场地情景,以便在后续的战斗中做出合理的判断。而在后续的战斗中。若旗舰自己赤膊上阵了,这意味着整支舰队离覆灭不远,因为他手中已经没有其他的兵可派,或者战场已经无需他指挥调动,只好自己赤膊上阵。 赵兴的舰船在第一轮炮击后,就退到舰队中央,此时,保护他的是第四舰队。这是一支拥有两艘甲级炮舰,十一艘丙级快帆船的快速舰队,他们快速地驰骋在赵兴战船两边,同时向赵兴转达着其余各舰队的情况: “第五分舰队进展顺利,救援人员已经登上我军受损舰只……” “第九分舰队进入战场。士兵们已经开火了……” “印度人已经开始后退,独木舟开始退去……” “驻辇主力战舰出现了,很高大,第五舰队已经接火……” 不久。一艘联络船送来了受伤战舰的残余士兵,在这些残余士兵登上赵兴战舰的时候,海面上响起了两声巨响,这是为了清理航道,宋军开始炸舰,炸毁了那两条受伤的战船。 那些登舰的宋兵默默凝望爆炸声响起处,只见滚滚的黑烟中,两艘战舰自舱内窜起一股巨大的火焰。那庞大地舰身似乎在海面上顿了顿,留恋的望了一眼这个世界,而后,一团更大的火焰窜起,整个舰身膨胀,而后,更多的爆炸声一个接一个,爆炸掀起的浓烟笼罩海面。等浓烟散尽。那两艘曾经战斗不屈地战舰已经从海面上消息,只有一根桅杆孤零零的停留在海面上。在巨大的漩涡中,它倔强的,一点一点地下沉。 海军士兵跟陆军士兵不一样,陆军士兵因为经常调防,所以对自己的营盘感情不深,而海上生活孤寂,水兵们以船为家,船是他们的安全港、避风塘,战舰的沉没让宋军士兵嚎啕大哭,有几个士兵还跪下来,冲着战舰沉没的区域磕头祷告。 送上来的士兵个个带伤,其中的重伤员已经送往第十一分舰队,那里是医护监督,所以,能够登上赵兴旗舰的多数是些轻伤员。等他们情绪发泄完,赵兴叫过来询问,陈不群顺势接过了战场指挥权。 “战斗是怎么发生地?说一说当时的情况”,赵兴问。 两艘战舰的舰长都已经阵亡,在场职位最高的军官是大副,那名大副上前回答:“太尉,我们在海峡口稍稍停留,而后派出并级战舰先行进入峡口,原本海面上一艘船也没有,可等我们的旗舰进入后,仿佛突然之间,数也数不清的战船冒了出来,他们像玩命一样向我们扑来,数量实在太多,我们只好边打边撤,退到了海峡口,丙级战舰速度快,已经冲到我们前面,督率以为放他们出海峡对我军不利,所以就下锚堵在海峡口…… 敌人的船太多,我们的大炮轰不甚轰,这一炮过去,即使轰不上敌船,掀起地小浪也能掀翻两三艘小舟,但我们只有四十多门炮,而敌人足足好几千,即使落水地敌兵,也不逃,他们在海里向我们游,用刀剑撬我们的船板…… 后来,有一些敌兵靠地太近了,进入了我们的射击死角,起先,我们的战船仗着身躯庞大,海中的人无法攀爬,所以不管不顾,继续堵在海峡口,没想到,敌人竟然能沿着光滑的舰身攀爬上来,后来爬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并从我们船上搁下了绳索,垂在舰身边…… 也不知道敌人哪来那么多人,我们两艘船足足杀了上千人,可敌人还是源源不断,我们的枪管打烫了,刀剑砍折了,只好退入底舱,借助舱口抵抗,后来敌人就放起了火,不停的向我们的底舱狂攻。舰长阵亡在甲板,水手长阵亡在炮舱,我们退入了卧舱,而后卧舱失守,我们再下一层,退往了火药舱……接着,兄弟们就来了。驻辇人坚持不住,开始跳海逃生。” 攀爬,这次驻辇人的获胜,一个是仗着庞大的数量,另一个仗着自己罕见的攀爬能力。 说起来,印度人爬树的本领那是天生的绝活,赵兴记得热带许多橡胶树高达十几米,树干光秃秃的。但印度人却能不依靠任何工具爬上橡胶树地顶端,摘下橡胶来。 估计宋军是大意了,见到印度人的蚂蚁小船,想着自己的甲板高出水面两三丈,在海中无处借力,那些印度人一定对他们庞大的舰身无计可施,没想到那群印度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徒手攀上了陡峭而光滑的舰身。 赵兴招手叫过来一名参谋。把自己刚才想到的复述出来,命令这名参谋记下,并发布给全军,提醒全军注意,而后他和颜悦色的安慰那名大副:“这不怪你们。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们也是没想到,这世界竟然有如此擅于爬树的人种存在。不过,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这次我们吃了点小亏,只不过损失了两艘战舰,敌人下次还能故技重施吗。” 赵兴接着又夸奖两名阵亡地舰长:“不错,不愧是我的学生,他们做的很对。我军处在海峡外,可以随时展开阵型,而将敌人堵在海峡口,却让他们庞大的数目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便于我们依次释放火力,向两位舰长致敬吧,我们这次胜利,多亏了他们的英勇,多亏了他们的当机立断。” 陈不群接着插嘴:“老师,这注辇国哪来的那么多人?我上次也是吃了他们一个大亏,他们那庞大地数量,想一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此时。宋军的各个舰队依次进入海峡。根据前方传来的战斗结果,朱罗人的主力战舰虽然在身躯庞大上不逊于宋军战船。但他们的船头是方形地,转舵极其笨拙,船头尖尖的宋军战船则灵活的围在朱罗主力战舰左右,用火炮痛殴朱罗国的人。而朱罗国对宋军地反击手段贫乏,无非就是古老的接舷战与投石炮。 根据前方传来的战报,宋军一上来就用火炮轰断了几艘战船的桅杆,那即使战船随后只能随波逐流,结果处于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地步,让宋军小船围住了痛殴…… 这场战事已经没陈不群啥事,所以他有闲工夫聊天。赵兴也有闲心跟他闲扯,他望着斯里兰卡小岛,慢悠悠的说:“我们上次去非洲,只是路过这片海域,所以我也不太清楚那里的情况,但我知道这个地方作物生长的速度非常快,粮食一年三熟,甚至四熟,因为天气炎热,这里地人成熟也早。别的地方,妇女十三四岁才能生育,据说这里妇女九岁就能生育。 因为物产丰富,从不愁缺乏食物,所以这里的人也特别能生——你想,别的地方生养一代人,一个周期是三十年,十五年成长,而后生育,到下一代成长,能生育了又是十五年。这里的人只需要二十年,新生育的那一代便又可以生育了,所以这里的人口数量简直恐怖。” 赵兴并不知道,在其后斯里兰卡统一后,这里的国王开始修筑水库,开发农田,使斯里兰卡这片土地在其后五百年间被誉为“亚洲粮仓”,它所产地粮食占整个亚洲粮产量地70%,不仅养育了印度次大陆,还通过欧洲殖民者,养育了半个欧洲。 斯里兰卡地形平整,唯有北部有少量的山丘,整个岛上大部分都适合开垦为农田,这里雨水充沛,稻谷一年几熟,农民们甚至无需耕作,无需播种,仅仅麦穗中散落地谷粒就可以在收割后长出一片新麦田,当然,当地也无需施肥,农田产量已经高的骇人听闻。 说话功夫,战船开始移动,此时,又轮到第三舰队进入战斗位置,听说对方出动了主力战舰,赵兴的军队开始动用这时代大威力武器,士兵们在甲板上架起了炭炉,扯动风箱,烧红炮弹,准备给予朱罗国毁灭性打击。 第三百七十七章 狮子山上的钟声 第三百七十七章 狮子山上的钟声 等第三舰队加入战斗,海战基本上已经没有悬念,缺乏有效远程攻击武器的朱罗国人面对通红的炮弹毫无还手之力,他们甲板上堆满的燃烧物,原本用来对宋兵纵火,现在变成了对自己烧烤。通红的铁球落在甲板上,跳动之间,已经将数处易燃物引燃,不久,大多数注辇国的战船成了一只只火炬,海面上全是跳船逃生的注辇国士兵,宋军火枪手则站立在船舷边,对他们进行冷酷无情的射击。 挟大胜之威,宋军战舰进入贾夫纳时,已经没有敢抬头仰望宋军士兵的人,而随着宋军商船赶到的三佛齐船队则显得跃跃欲试,他们频频怂恿宋商,挺进对面的注辇国大陆,宋商犹豫不定,赵兴毫不干涉,指挥士兵开始在贾夫纳修建城池与驻军。 脚下踩着这片肥沃的土地,陈不群依然为当地那庞大的人口基数而感到胆战心惊,他布置好了严密的防护,下令禁止百人队以下的士兵单独行动,赵兴却不以为然,他用马鞭敲着雪亮的鲸鱼皮靴,语气轻松的说:“别担心,战争已经结束,剩下的唯有屠杀,征服这片土地无需大部队,只要二百人也就够了。” 赵兴说的是事实,他仿佛记得法国征服越南用了二百人,而西班牙人皮萨罗征服北美大陆还不到二百人。记得葡萄牙人当初征服这片土地,也就是一百出头的士兵就达到了目的。 现在,或许注辇国还没有因为持续不断的内部冲突陷入衰落,或许这个时代正是驻辇国最鼎盛的时期,但对于奴隶制政权来说,一场单方面倒的大胜,已经足以震撼对方,他现在所做的只剩下驱逐。以保证自己地统治继续存在。 赵兴不知道斯里兰卡的被征服史,他说这话是从当地人的表情做出的判断。当宋军进入贾夫纳的时候,当地人的表情是恐惧而无奈,但等待后续的宋商进入时,当地人的表情一跃而成为顺从而欣喜。 这个时代,宋商地脚步遍于天下,即使在贾夫纳这样闭塞的地方,当地土人也听说过宋商的富足。以前贾夫纳冲突频繁。宋商不敢涉足,现在,宋军借着大胜之威,并以北方呼鲁纳王国的名义,在贾夫纳地区划地自治,宣布该地归于大宋管理。当地土人知道宋商的富足,也知道海上贸易带来的丰厚利润,而宋商的君子风度他们也早有耳闻。于是便心悦诚服的去除了抵抗意识,准备安心享受宋商带来地利益。 他们没想到,接下来,宋军派出的是捕农队,开始有计划的捕捉人手。以帮助宋商建立港口,建立村落的名义,将他们迁移到宋船上,而后。一船一船的奴隶转运往大宋国内,等当地人清醒过来,人口已经减少到原来地四分之一。 然而,他们的灾难并没有终止,贾夫纳港口,刚刚建好的石屋内,宋商与宋军官正指着地图,开始刮分他们的土地。 陈不群是这场分赃大会地主持者。他提笔在贾夫纳半岛地图上画了一个圈,粗枝大叶的说:“这片土地大约十万亩左右,广州蕃人行此战出资一百万贯,这片土地归你们了。” 蕃人首领福克纳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不不,我们是商人,我们要那片土地干什么,我们只要港口。刚才陈将军也说了,本次战争。总共花费三百万贯。而我们的出资额是一百万贯,刨去参战士兵的辛苦钱。我们认为,此次的战利品,我们占有四分之一是理所应当的——贾夫纳港口区,我们要求拥有四分之一的货仓与泊位,应该是合理的。” 一名宋商跳了起来,嚷嚷:“你这厮好没道理,我大宋地军队,我大宋的战船,流的是我大宋的血,凭什么你要占据码头的四分之一?” 福克纳翻着白眼,倨傲的回答:“太尉阁下经常说:谁投资谁获利。我们的投资额度占了总额度的三分之一,而你们地收益不光包括港口,据我所知,捕奴队地收益也不错,还有岛上那些大片的农田,我们只要求占有港口地四分之一,我认为这已经是相当谦虚了。” 赵兴点点头:“不错,我可以给你四分之一,但这四分之一只是目前归化的区域,如果港口扩大,我不能再许诺予你更多。” 福克纳点点头,又补充说:“如果是这样,我们再要三万亩土地,让大家在乡下建立庄园,阁下能许可吗?” “你的要求并不过分……好啦,诸位,无需争执了,土地很多,港口是可以无限扩张的,现在就看你们的能力了,请各位来认领自己的战利品吧。” 赵兴说罢,拿出一份图纸,那份图纸是整个贾夫纳的规划图,目前贾夫纳只有军营是刚建立的,其余各个区域则画上了各自的用途,但那里或许是一片农田,或许是一个水塘,也许是一片丛林。 这些土地上,大大小小画出得许多区域,每块区域上都标明了相应的估价,除了码头区估价略高,其他的地区价格都非常低廉,甚至低廉的令人发指,大片现成的农田一亩仅卖几个铜板…… 这就是赵兴的开发计划,他收获的是土地,而后在土地上做好规划,依据商人对战争的赞助额,由商人自发认购,而后要求商人按照他的规划进行开发,他只管收税,给商人提供保护,其他的概不干涉。 这种新颖的开发政策很受大宋商人的欢迎,他们觉得这是自己的田地自己做主,这种做主的滋味很甘美,令他们乐此不彼,谁知道这种做法在现代被称为“借鸡下蛋”,直白点,干脆称之为“空手套白狼”。 赵兴乐滋滋的看着商人们为每一块土地争执,他们一个街道一个街道的争夺,一个货仓一个货仓的让步。这场景,看的赵兴心花怒放。 这里已没赵兴啥事了,他趁人不注意,悄悄的起身,走出争议的现场。 屋子外还有一场争辩,赵兴望见随军地医官正在与陈不群争论着什么,那群医官神色激动,陈不群显得很不以为然。他们争吵的声音并不大,赵兴闲的无聊,信马由缰的走到医生身边,询问:“吵什么?” 陈不群耸耸肩,指着医官说:“近日士兵多有得病,有人说是我们得罪了瘟神,医官们说:子不曰怪力乱神,军中严格按照卫生条例行事。但依然怪病丛生,军士们吃不下去饭,多有乏力者。既然这样,不如宁信其有,做一场法事。以安定军心。” 那群医官赶紧推嚷着一个人上前与赵兴理论,只听他理直气壮的说:“大人,你曾说远离异乡旅行,许多莫名其妙的怪病多是饮水不洁造成的。可现在我们确实很注意饮水,士兵的排泄物也按照太尉大人地指示,每天尽心处理,绝不令其污染水源。 我等已经尽力,可士兵依旧接二连三病倒,甚至连一些广南兵将也不耐此地酷暑,目前军中议论纷纷,我等以为。要想安慰军士,已经非我等力所能及,还请大人恩准,开坛做法,驱邪消祟……” 赵兴一拍脑门,懊恼的说:“呀呀,我怎么忘了——温度计,我们已经造出玻璃来。水银也现成。怎么忘了制作温度计。” 稍停,赵兴板起脸。说:“确实,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安定军心已经超出了医生的职责,只是开坛做法,我做不到,在我想来,天地之间只有唯一神灵,那就是‘上神’。除了上神之外,海中没有海神,山中没有山神,人生病了,也不是瘟神的原因,因为瘟神本不存在,人生病了,是一定有病因的。诸位认为这病因是什么?” 医官低声讨论片刻,推举一个人出来回答:“大人,我等认为,此地酷热难当,也许是暑气上升,使得疫病传播,治法当以清凉物为主,比如蛇皮熊胆,务必使之调和阴阳……” 接着,那医官又从五行八卦理论谈了士兵患病的原因,他认为金、木、水、火、土,在人体中分别对应肺、肝、肾、心、脾五脏。五行平衡、才能维持人体的健康和气血旺盛。心属火,人离乡后忧心,故而火气大,导致阴阳失衡。火生土(脾、胃),故此肠胃弱,进而气血不足…… 医官说了一大堆医学术语,而后遗憾的补充:“我广东原本也有凉茶,以消暑气,可广东地炎热与此不同,下官以为,若广东的炎热可算是三分的话,此地可谓十分炎热。下官等从没有经历过此种情况,为此束手无力,或许做一场法事,能够消解士兵心中杂念,对事情或有补益。” 赵兴慢悠悠的唤过一名随身工匠,把他理解的温度计制备法讲述了一遍,命令那名工匠速去制备几支温度计,安排好了这一切,他慢悠悠地转过身,若有所思的说:“我记得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理由:饮食习惯与当地环境密切相关,当地人喜欢吃什么,这种饮食习惯一定蕴含着什么道理,使当地人能够适合生长环境——当地吃什么饭?” 那医官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嘴里发出呲的一声,评价说:“那群昆仑奴还不知道什么是饮食,他们吃地东西都是一大锅煮,黏黏糊糊,要形状没形状,要颜色没颜色,除了香气浓郁,没什么值得夸耀。说到香气,那还是一种怪香,士兵们极闻不惯。” 赵兴一拍大腿,喊道:“我明白了,是水分,当地气候炎热,人需要补充大量的水分,所以当地人吃饭,连饭都是稀粥状——盐,士兵们酷热难当,喝了大量的水后,体内盐分丧失,所以四肢乏力,这不是病,也跟五行八卦没关,一杯盐水解决问题,让士兵大量饮用淡盐水……” 稍稍聊了几句,赵兴细心的跟医生解释了盐在体内的作用,他尽量用古人能听懂的话跟他们讲述,正说着,几名工匠拿过来几支做好的温度计。让赵兴观赏,赵兴随手接过,诧异的反问:“如此快?” 随军工匠不以为然:“大人,你要地就是一根玻璃棍,这玩意灌入水银,也不是啥技巧。” 赵兴不知道,也就在此时,宋徽宗出宫游玩。看到一个玻璃瓶,觉得很显,忽发奇想,想在玻璃瓶内部镀上一层金箔,他把这个想法跟皇家工匠们说了后,工匠觉得那玻璃瓶口太小,玻璃又质地过脆,简直想不出办法来完成宋徽宗地心愿……结果。一名玻璃匠工随手解决了这个问题,他用水银融化了金箔后,灌入瓶中,而后摇晃水银,让水银挤压金箔。铺设平整,顺利的完成了瓶内镀金的任务。 这实际上是简易的制造镜子的工艺,宋朝人用这种方法制作暖水瓶已有数年工艺了,只是当时大家都没有想到。用此法在平整的玻璃上镀上一层金箔或银箔,当作镜子。 这事跟赵兴没关系,在没有赵兴的时空,那名玻璃工匠依旧独立完成了给玻璃瓶胆镀金地工作。作为大宋玻璃匠,实际上经常接触水银,所以制作一根温度计,对工匠来说,只是非常不起眼地小活。赵兴感到惊讶,那名工匠却觉得太尉大人未免大惊小怪。 他不知道,这一刻,地球文明第一支温度计诞生了,这也意味着地球又多了一种度量衡。 赵兴连声赞叹,他随眼一瞥温度计,却被那上面显示的温度吓了一跳:“什么,四十九度。你确定?” 那工匠点点头:“按太尉大人说地。我将冰水混合物的温度当作零度,滚开的沸水当作百度。中间划分一百个刻度,确实按照太尉大人的吩咐做的,绝无差池。” 这一刻,摄氏温度改变了,从此它被叫做“赵氏温度”,发明人换到了赵兴头上。 “四十九度,这里的温度居然是四十九度,难怪”,海面上时常有大风,赵兴待在港口,只感觉到炎热,却还没有那种们地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当然,他养尊处优的,住的是太阳晒不透的石屋,喝地是专门从日本北海运过来的冰水,有几艘快船专门负责替他运送冰块,自然感觉不到过分酷热。然而士兵不同,士兵所住的军营简陋,又没有相应的消暑设备,贾夫纳当地港口在宋商地折腾下,已经变成了一个大工地,士兵们无处可去,自然就觉得气候分外不适应。 赵兴再三确认了手里的温度,他连忙转向陈不群,下令:“不能耽搁了,立刻去真腊招募两万工匠,替士兵盖军营,军营要全用巨石砌成,门前还要有游泳池,我希望你今天就派人出发……” 真腊离注辇国并不远,从海面上走,绕过印度赤大陆、注辇国所在的峡角,便是真腊国,而陆地上,真腊国还与越南接壤。真腊国过去再向西,便是廓尔喀王国。 “我们跟真腊有商业交往,你派一支分舰队去,把贾夫纳开埠的消息告诉那里的宋商,让他们帮忙招募两万到三万石匠,另外,我的那些卫士也在廓尔喀港口站住了脚,去通知他们,我打算成立一支外籍军团,专门负责保护海外领地,让他们帮我招募人手。” 稍停,赵兴又沉思的说:“告诉那些伤病者,来海外一趟,怎么不看一看当地美景就回去,实在可惜,告诉他们,我打算等他们体力恢复后,领他们去细兰王都科伦坡,看一看天下难得的美景,而后他们就可以回家。” 那群医官还没说什么,陈不群已经回答:“我就说嘛,老师不会关心那些神鬼地问题,这消息比开坛做法有效,兵将们听了这消息,一定会精神振作,就等老师领他们出去吧。” 世界有时就是那么奇妙,赵兴正想着去科伦坡闲逛一番,科伦坡方面派人来邀请赵兴做客。 来的是一艘阿拉伯船,听到保克海峡大战的消息,阿拉伯人原本沾沾自喜,期待当地土人能占上风,使得宋商像往常一样退去,阿拉伯人继续独占这条商路,但没想到。宋军竟然轻而易举拿下了贾夫纳半岛,事后调查证明,注辇国方面损失了上万艘“战船”,而宋军沉没两艘,轻伤十余艘,几乎不算什么损失。 庞大的宋国舰队驻扎在这片洋面上,既不说走,也不说退。与此同时,大陆的注辇国正在疯狂备战,他们几乎将全国的门板都拆了下来,制备“战船”,以防备宋军的报复,而宋军却在贾夫纳大兴土木,一副占领军的模样,阿拉伯人便派出使者。询问宋商地意图,寻求与宋商就市场份额问题达成妥协。 阿拉伯战船出港地消息也惊动了当地藩王,藩王派出使节随船,向赵兴发出了驻军邀请,与藩王使节同行的还有当地宋商。科伦坡当地地宋商面临土人与阿拉伯人的挤压,多数站不住脚,剩下的可怜几家也通过联姻方式与阿拉伯人拉上了关系,在这方面。那些宋商与阿拉伯人倒是不抵触赵兴,因为赵兴也有一名小妾是阿拉伯人,而且据说很得宠。 赵兴懒洋洋的听了阿拉伯商人的介绍,他一指陈不群,说:“不群,与当地土王谈判地事情,交给你了,我只是一个开创者。或者说是个引路者,把正确的路指点给你们,具体怎么走,还要依靠你们,唯有你们觉醒了,我皇宋才能把眼前的辉煌维持下去……” 说罢,赵兴闲闲的站起身,背着手向门外走。边走边说:“早听说科伦坡是个好地方。那里的宝石便宜的像石头,一匹丝绸换一筐杂石。听说那里的美景也不错,我且当一个旅游者,领着士兵欣赏美景……” 陈不群苦着脸坐在椅子上,几名科伦坡的阿拉伯商人听到赵兴地话,赶忙补充:“太尉阁下,我们以前去过广州,远远的见过你的英姿,与喀丝丽夫人也有过交往,可惜,没能亲自拜会太尉。 太尉想看美景,我们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打算在狮爪宫为你举行盛大的宴会,请太尉大人赏光。” 赵兴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反问:“你们现在已经可以自由出入狮爪宫了吗,太好了!” 那名阿拉伯商人脸上的肌肉一跳,科伦坡派过来地细兰官员赶紧解释:“崇敬的大人,狮爪宫依旧是我们的,敝国国王打算在狮爪宫欢迎阁下,我们尊敬的阿拉伯客人为此进行了赞助……” 赵兴点点头:“我说呢……不群,把这个消息通知士兵,告诉他们,狮爪宫存放着佛牙,是佛祖地牙齿,他们不是想祈福吗,还有什么比向佛牙祈福更尊荣的?” 陈不群惊的跳起来:“佛牙,真的是佛祖的牙齿?” 那名科伦坡官员骄傲的一挺胸,回答:“当然是!” “当然是!”赵兴也斩钉截铁的回答:“斯里兰卡信仰佛教,就是从获得佛牙开始!” 赵兴还没说的是,当印度将佛寺全部拆毁后,因为佛牙地存在,斯里兰卡成了佛教的第一国,连印度后来也是从斯里兰卡重新引进佛教,那座佛牙宫在佛教眼中,就像是天竺教徒眼中的梵蒂冈一样,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斯里兰卡也成了佛教的“教宗国”。 陈不群兴趣盎然的揪住科伦坡官员,全然不顾阿拉伯代表,询问:“狮爪宫又是什么?” 狮爪宫是世界奇迹,它坐落在雄伟的狮子平台上,那座山峰顶部平整,类似南非的桌山。斯里兰卡人在这里修建了一座雄伟地宫殿,斯里兰卡地国民也是因这座狮子山宫殿而来,它是国家标志。 这座宫殿不是皇帝居住的,是当地僧侣供奉佛牙以及修行地。在现代,这座狮爪宫还有另一个名字,称之为“空中花园”,或“失落的宫殿”……当然,它比不是那座被称为“世界七大奇观”的空中花园。 狮爪宫发展到极盛时期,随着佛牙的迁移陡然衰落下来,而后消失的无声无息,直到现代考古学家几经努力,才找到它正确的位置,并把它从茂密的丛林中挖掘出来。现代的狮子山,唯存当初的宫中游泳池。 赵兴刚才站在门口,询问阿拉伯人是否获得自由进出狮爪宫的资格,就是想询问这座宫殿是否以到了突然消失的时候。 当初,这座宫殿就是在宗教冲突中衰落下来,而后在种族灭绝的大屠杀中,使得后人连它的具体位置都说不清。随后由于热带植物疯长,没两年,所有的宏伟都掩盖在萋萋芳草之下——譬如真腊的王都吴哥窟。 科伦坡官员的回答似乎表明,阿拉伯人气焰嚣张,但似乎还有随意进出狮爪宫的权力,这让赵兴更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座“消失的宫殿”。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大宋第一建筑大师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大宋第一建筑大师 天气炎热,宋军士兵都穿着短裤背心,戴着巨大的草编范阳帽,手里拎着一根仗刀,腰上别着两只手铳,手里拎着一只包裹。他们排着整齐的队伍,敬畏的立在山脚下,连平常最多嘴多舌的士兵也保持沉默,生恐自己说错了话触怒了佛祖。 听到赵兴的招呼,他们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走到狮爪平台口,一个一个依次抚摸狮爪,许多人还将身上戴的护身符掏出来,用它去摩擦狮爪…… 赵兴立在石阶口,眺望狮爪平台附近,在他想来,这座供奉佛祖的圣殿,应该朝觐的人流不断,但现在只有他们这队士兵存在。 或许,是僧侣们为了迎接宋军,特地做出的安排,但从这个冷清看,狮爪平台或许也走向了落日。 但是,现在历史出了变故。原本阿拉伯人垄断了东西商路,他们靠转手贸易积累的巨大财富,推行自己的殖民与宗教入侵政策。现在宋商也参与了,宋商不再像原本的历史上,只做一个初级生产者,只做一个批发商,他们开始进入二级市场,开始直接面对消费者,如此一来,阿拉伯人还能像往常一样,独霸整个南洋吗? 也许,狮爪平台的命运改变了,它迎来的这批客人使自己避免了覆灭,只是它自己不知道。 平台顶端的迎客钟敲响,巨大的钟声在狮爪宫刻意营造的共鸣效果下,仿佛整个山峰都化作个一口铜钟,让人听起来不是钟在响,而是山在响。 这就是佛教界流传甚广的“佛门狮子吼”:狮子山上的钟一敲响,整座山峰像是狮子在怒吼——在现代,“佛门狮子吼”成了一招非常厉害的少林武林秘技。 赵兴看着士兵一个个虔诚的抚摸着狮子爪,轻轻摇头微笑。他手下的士兵多是些景教教徒,而景教要求唯一神唯一信仰,可惜,中国人向来喜欢“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这些士兵虽然信仰地是唯一神,但他们依旧虔诚的抚摸狮爪,敬畏的准备去狮子宫朝拜。 许久,士兵们抚摸完毕。赵兴在嘹亮的钟声中迈步登上狮子山台阶。穿过狮爪城门,便登上一条狭窄贴着悬崖的铁梯,几乎呈直角攀登,劲风擦身而过,僧侣们步伐矫健,气温依旧是那样炎热,但士兵们却不再叫苦,他们一边攀登。一边挥汗如雨,但两眼中充满着狂热与虔诚。 登上了狮爪平台(lion``spawsplatform),狮子宫到了,迎门处不是佛殿,而是那座著名的“空中花园”。站在平台。四周没有什么遮挡物,只觉得山峰林立,周围鸟语花香,入目处。繁花似锦,奇花异草不断。 一只火红尾巴的小鸟鸣叫着从士兵眼前掠过,一名士兵惊叫一声:“凤凰?!” 赵兴轻轻点头:“没错,是凤凰!” 这是极乐鸟,它有着鲜艳火红的尾羽,体型酷似传说中地凤凰。现代人推测,藏缅始祖从非洲大陆向亚洲迁移的时候,可能在迁移途中见过这种极乐鸟。于是留下了凤凰的传说。后人没有见过这鸟的具体形象,便为这传说增添了许多新的内容,于是就成了现代之“凤凰涅槃”。 一些士兵双手合掌向凤凰祷告,祈福,这花园中的凤凰一点不怕人,它们在花岛中穿来穿去,有时停在僧侣的肩上,蹦跳几下。有时甚至跳到了士兵头上。把士兵的草帽当作了窝。 花丛中散落着不少僧侣,他们有地在打坐。有的在冥想,有的在喃喃自语。花园忠心的大道上,两排僧侣整齐的站着,做出迎客地姿态,他们从狮子宫门口一直排到后方的佛牙大殿处,近出的人影可以看到披着一身白麻衣,远处,林雾掩映下的僧人,只看到他们身上黄色地绢纱——大宋的绢纱。 一百零八声钟、一百零八位迎客的僧侣,狮子宫排出了最高规格迎接赵兴,赵兴却还有闲心,他一指其中一棵树,向士兵介绍:“那是菩提树,昔年佛祖在菩提树下顿悟,据说这棵菩提树就是用当年那棵菩提树的枝条引种的,你们回头可以折一枝,珍藏回家。” 迎接的知客狠狠的咳嗽了几下,提醒赵兴,赵兴一摆手,下令:“呈上礼物!” 士兵们将手里的包裹打开,有地人手上提的是几匹丝绸,有的人提的是绢纱,有的人提的是锡罐,里面装的是上好的大宋盘茶。僧侣们地眼睛亮了起来,齐齐向赵兴躬身,赵兴咳嗽一声,顺手从一名士兵手中取过几副绢纱,当先向佛牙殿走去。 此刻,欢迎宋军地宴会还没有正式举行,那场宴会的主客是陈不群,赵兴打地旗号是预先替宋军向佛牙呈献香油与礼物,故此提前来到佛牙殿,引领士兵观赏这天下奇迹。 …… 建中靖国元年秋,赵兴带着船队重新返回杭州,这次他带回来的商队可以算是杭州市舶司开埠后的第一笔大单子,随他舰队南下的海船上千艘,在战舰的保护下,几乎没有损失,而且船队的数量扩充了三倍不止,每艘船都载满了香料、珍贵木材、珍珠宝石,以至于货船抵港之时,整个大宋的宝石香料价格下跌了六成,对珠宝商来说,这是一个灾难。 随行的士兵上岸后,立刻开始宣扬他们在南洋的经历,数不尽的宝石,数不尽的优美景色,外加佛牙奇观。顿时,整个大宋再度掀起一股下南洋的热潮。 狡猾的赵兴这次带回来的货物不是不易保存的香料等物,他的货物全部换成了宝石与黄金,而且他也没有着急出手,直接将这些货物搬入了城堡中,静等宝石价格慢慢回升。 他回到城堡,随船的士兵也放假了,他们在杭州市集上出售自己南下时购买的珍宝货物。现在那些东西价格虽然跌惨了,但对于士兵来说,他们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战利品,即使价格下跌的再惨,也是一笔丰厚地意外之财。 稍后,万俟咏跟帅范联袂而来,他们拖家带口,孩子钻进城堡寻找玩耍之物。两位大人带领着市舶司部分属官登上了青瓦台的楼顶平台,一边欣赏园内的风景,一边介绍着别后的情景。 “蔡元长已经重新回到了朝廷,担任翰林院臣子”,万俟咏喝着香茶,闲闲的介绍朝廷的动态:“据说他第一项主张是仿效成都府,印刷飞钱,称之为‘交子’。也称之为‘交钞’。据说户部的一赐乐业人正在设计票样。” 世界第一纸钞就要诞生。 在此之前,大宋各地也有飞票,但那都是商户之间用于结算的票据,甚至连赵兴设立地“银行”,其发行的纸钞也只能作为熟识商人之间的结算凭证。它与其说是钞票,更像是银行票据。而交钞却是世界第一个由政府出面发行的交易货币,所以它被称之为“世界第一纸钞”。 说实话,在这个时代推出纸钞是一件极不成熟的事情。因为大宋目前没有预算制度,没有收支平衡概念,仓促推出纸钞,只会让纸钞成为一种掠夺百姓财富的手段——只要开动印刷机,不管收支状况,只管印刷,而后以政府的名义用纸钞收购老百姓的劳动所得,伴随着这种无信用地莽撞行为。政府的信用也破产了。 现在是秋末,杭州的秋天依旧有点闷热,这季节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秋老虎”,赵兴摇着轻罗小扇,淡淡的询问:“有没有可能,我们所管辖地地区抵制交钞?或者限制交钞的流通?” 万俟咏摇摇头:“若我们限制交钞,且不说符不符合朝廷法度,若是其他地方用交钞支付我们杭州的各项劳役。这岂不是其他地方用一片轻飘飘的纸。换去我杭州地财富。” 赵兴又问:“可不可以让朝廷不要发行交钞?” 万俟咏一声轻笑:“大人担心什么,我们不也在推行纸币吗?最近南洋贸易越做越大。每船货物动则以十万贯为计,一贯铜钱有数斤重,若他们都用铜钱纳税,光那些铜钱都能沉死他们。纸钞便于结算,有官府作保,岂不比我们那票行更据信用,我怕阻止不了商人们用交钞纳税。” 赵兴歪了一下嘴,回答:“现在是商业时代,我们推出的纸币由票行承担兑付,票行为了经营获利,自然会保证信用,而我等做出的票行联保,以及保证金制度,也能保证各票行有兑付能力,但朝廷呢,朝廷若是不兑付交钞,你找谁哭诉?” 万俟咏沉思片刻,答:“若是如此,我南洋事务局现在趁着交钞尚未发行,便抢先立下规矩,规定市舶纳税只能用铜钱,或者三大票行的飞票纳税,对,是要抢先推出,免得蔡元长事后忌恨。” 赵兴顺嘴又补充说:“朝廷惯例,市舶抽税是十中抽一,以货抵税,而后由官府变卖,这期间存在弊端,比如这次,返航的船一时太多,使得货价大跌,官府取十分之一货物,若遇一个贪官,那更有弊端,贱买贱卖,岂不把国家的税钱搬到自己的口袋。 我们在广东推行统一结算制度,要求海外蕃商只能通过三大票行结算贸易,而后按贸易额抽税,这次我们干脆明确起来,今后所有的海贸事宜,都必须通过三大票行划账,纳税统一由三大票行结算,否则地话,便以偷税漏税计,罚没货物。” 万俟咏拍手:“这法子好,我们用严防偷税做理由,海贸征税全通过票行结算,恰好可以杜绝交钞进入……” 此时,一队队歌舞伎走了上来,这队歌舞伎是赵兴下南洋的收获,她们穿着艳丽的印度纱丽,佩戴的金银首饰极尽华丽,在软绵绵的印度音乐中,一个个舞娘扭动着腰,跳起了天竺舞。另有几名三佛齐戏子上前,给大家表演著名的印尼艺术——瓦扬皮卫。 瓦扬皮卫。传入中国后初称“皮卫”,后俗称“皮影戏”,或称“爪哇影戏”。在11世纪,这一艺术盛行于泰国、印度、马来西亚、缅甸、柬埔寨、越南等地,并随大宋商人的脚步,逐渐传入中国。 官员们停住了话题,观赏皮影戏与舞蹈,帅范无心观看这些。舔着脸问:“大人,你一去南洋数月,南洋情况怎样?” 赵兴笑了一下,一指那些歌舞伎,回答:“我们占领了斯里兰卡,通向非洲已无障碍,但是我认为,现在进入红海。还不是好时机,所以,在南洋耀武扬威一番,便返回了。” 帅范悠然神往:“斯里兰卡,宝石之国。那里地宝石很有名,难怪你们让大宋地宝石价格下跌了六成。” 万俟咏在音乐地喧闹中插嘴:“大人,朝廷等待答复。” 赵兴马上问:“这次我们能筹多少税?” 万俟咏眼也不眨的回答:“虽然货物价格下跌厉害,但总地算起来。也有八十万贯的税收,今年开办费够了。” 赵兴点点头:“这次我去南洋,取得了几片土地,将这些土地所在的地图呈送给朝廷,让朝廷出面发售,也算是给朝廷增加点收入,此外,杭州市舶司的利润。上交十万贯吧。” 在座地官员虽然在欣赏着充满异域风格的歌舞,但耳朵一直竖起来听着赵兴说话,赵兴说到这,一名七品小官服色的官员插话:“太尉,今年南洋事务局诸事草创,正是用钱的时机,上交朝廷十万贯,我怕衙门里修筑不齐。” 赵兴转眼扫去。万俟咏赶忙介绍:“这是工部派来的督造使。李诫,字明仲。” 赵兴马上直起了身子。郑重的拱手:“原来是李明仲,有礼了。” 李诫诚惶诚恐的站起身来,还礼说:“不敢不敢!” 赵兴马上又问:“李明仲的书怎么样了?” 李诫拱手,恭敬地说:“原本已经成稿,但下官不久前看了《海事新闻报》,那上面提了个问题,问罗德岛神像的合理高宽是如何推算出来的。下官想了许久,不解其意,此次特地讨来杭州职事,正想面询赵大人。” 赵兴与李诫谈论的书是《营造法式》,这本书是由《元祐法式》一书编撰而成。后世公认的《营造法式》是中国第一建筑书,其中系统地讲述了建筑大型建筑的手法与建筑技巧。这本书是在《元祐法式》基础上总结而来,而《元祐法式》因为书名中有一个“元祐”二字,触犯了宋哲宗的忌讳,他便下令由将作监官员李诫等人重新编撰,而后焚毁《元祐法式》这本书,于是,中国第一建筑书的荣誉落在了《营造法式》这本书头上。 原本这本书应该在这一年截稿,三年后由宋徽宗刊印推行天下,没想到李诫居然推迟了截稿日期。 赵兴纳闷了:“修筑杭州市舶司与杭州水军营,工部随便派过来一个官员就行了,李大人就为罗德岛那一问,特特来到杭州?” 朝廷派遣工部官员修建南洋事务局衙门,与南洋舰队总督衙门,这实际上是宋朝地一种官场体制。赵兴扩充私军也罢,用海商的钱发动南洋战争也罢,工部官员来杭州建设军营及衙门,体现的是朝廷的权威,以此向赵兴手下的军队显示:他们毕竟还是大宋的军队,所以他们的衙门与军营都由朝廷建造。只是,他们故意被手下的士兵省略了——所有地建设费用,都由南洋事务局来管。 李诫回答的很干脆:“下官早就听说赵大人盖房子的本领一流,昔日王诜曾说过此话,在下也曾听说过大人在广州新建‘春江花月夜’的事情,还听说大理因一座金钟大厦而亡国。下官此来,是特地向大人请教建筑技巧的,还请大人不啬赐教。” 李诫这番话的意思是说,这项差事是他特地求来。而李诫心中还不停嘀咕:“你以为这项差事求的容易吗,人都知道这位赵大人对属下慷慨,广南两地官员没明堂的补贴不断,连李格非那个穷鬼在广南当了几天官,也成为大富豪。听说来广州修建衙门,工部地官员都打破头。我可是散尽家财才谋得了这份工作,容易嘛我?” 对面地赵兴稍稍欠身,回答:“据我所知,搞建筑,不能不懂微积分,罗德岛那座雕像,为什么不均衡,为什么会倒塌。西洋那群人是通过微积分计算出来的,这次我下南洋,弄回了许多书,都是阿拉伯人翻译地西方著作。 说起阿拉伯人,这倒使我想起他们的崛起,听说那个国家当初还很弱小的时候,召集了熟十万学者,专门翻译西洋的书籍。并设立了一所全世界最大的图书馆,而后,他们崛起了,成为世界上最强盛的国家,整个欧洲需要集合所有国家的力量。才能对付他们,这就是《海事新闻报》所登载的十字军大战,整个西洋所有有名地战士都参与到了这次东征中,才勉强与阿拉伯人打了个平手。目前也只是稍占上风。” 帅范终于再次找到机会插嘴。他紧着问:“大人,南洋战事如何?” 赵兴点点头,轻描淡写的说:“我们占据了贾夫纳,若是从北方海面前往科伦坡,就切断了注辇国的后路,注辇国士兵为了避免孤悬岛上的命运,他们在我抵达科伦坡数日后,从兰卡地区撤退了。斯里兰卡国王重新统一了那座岛。为此很感谢我们,请求内附。 对于斯里兰卡国王来说,做三佛齐的附庸是做,做大宋的附庸也是做,而大宋在南洋素有君子国称号,以前大宋步出三佛齐,这次大宋强大的海军压的三佛齐人不敢动手,耀武扬威来到南洋。刹那间已改变了南洋地政治格局。因此,斯里兰卡觉得投靠大宋。” “他们的国王打算等国内稳定了。亲自前来朝贡,这次我只带来了他们的使节,等他把随船货物处理完毕,便让他起身上京。” 这次,赵兴卷回来的土地超过百万吨顷,贾夫纳半岛他已经出售给资助大宋海军的商人们,而贾夫纳半岛外围几个小岛,加起来面积超过贾夫纳半岛,赵兴全留给朝廷。 除此之外,还有三佛齐巨港外一片超过二十万亩地土地,再加上真腊一个港口,廓尔喀海域外的一个小岛。 大宋以前没有出售海外领土的经历,一时之间,接收这么巨量的土地有点手足无措,挂牌出售头几天,汴梁城几乎无人问津,但最新一期《海事新闻报》刊登了一副南洋地图后,汴梁嗅觉灵敏地商人醒悟过来,开始涌向户部,那些海外小岛被一抢而空,京城富商们立刻组织家丁,拿着户部刊发的地契赶到杭州,要求南洋水军护送他们南下查看自己购买的土地。 这一年前后,大津巴布韦帝国开始崛起,它花了500年时间成为非洲南部最强国,又花了490年衰落,1890年后,其沦为英国殖民地。同年,瑞典开始形成统一的国家。1157年兼并芬兰后,它成为欧洲最强国。也在这一年,一个叫库彼的波利尼亚航海者发现了新西兰。回到波利尼亚后,他向人们描述了这块美丽的土地,并描述了当地的猕猴桃。 这一年,大宋商人大举南下,开始在南洋圈地,许多商人一掷千金,购买下整座海岛,自封为岛主,开始垦荒种植…… 最初时,南洋小岛的价格一亩地只不过卖几个铜板,但小岛地数量有限,而大宋的商人是无限的,在赵兴初次出征占领的官田被朝廷发售一空后,那些官田的价格开始节节攀升,紧接着,呼吁大宋海军再下南洋的喧闹逐渐高昂起来。 当年冬,第一批下南洋的地主带着他们南洋开发的结果回来了,巨量地粮食,巨量地海外珍宝,巨量的香料,一时之间,使得原来昂贵地香料成为百姓的日用物品。连大宋最穷困的流民也能享用一份浓郁香料做成的食物,使得大宋的饮食业更加丰富多彩起来。 当然,大宋百姓更感兴趣的是这些人的致富经历。原来,赞助战争也能获利丰厚,原来,南洋事务局交给朝廷的官田只是战争资助商挑剩下的,一时之间,“战争贩子”这个职业也热门起来。 第三百七十九章 历史悄然变化 第三百七十九章 历史悄然变化 十二世纪初年的年末时分,大宋南洋事务局提点赵兴向朝廷献上地图,这份南洋地图中有他新占领的十数个岛屿,外加南洋同行咽喉之地的贾夫纳半岛。有了勃泥的经验,大宋对海外飞地的处置也渐趋成熟,这次,经理的候选官闪电般的运动,纷纷谋取海外总督的职位,使得新占领的海外领地迅速刮分一空,这些新官拿着吏部签发的官绅文告,急匆匆的南下杭州,向海外事务局报告,等他们到了杭州,出面接待的却不是南洋事务局主官赵兴,而是渎职郎中万俟咏。 “太尉大人去了秀州,诸位要拜曷太尉大人,须得等到冬至日左右”,万俟咏板起脸来回答:“在这段时间,诸位可以选择去广州,那里有南洋事务局开设的殖民事务司,其中有一些培训科目诸位不可不知,当然,诸位若不愿滞留广州,事务司也有一些教材,供大家学习。” 这些南洋新总督都是听说总督官衔利润肥厚,而特地花大价钱买下官职的新官,他们不畏南洋艰险,气候条件恶劣,敢于花钱买这个官,往好里说是为大宋开疆拓土守御,往坏里说,这些都是充满商人气质的预备贪官,他们下南洋,是想着南洋新领地多数是在通商道路上,而且是贸易自由区,广东的前例在先,每一任总督都赚的盆满钵满,所以他们特地运动,抢夺这一官职。 这是南洋事务局第一次面向朝廷选官,许多官员还以为南洋的生活条件比广东还恶劣,而广东贬谪官员纷纷辞世的现象,使得他们犹豫不决,大多数官员还没有醒过味来,明白过来的都是些聪明人,家族中多少都参与经商。所以他们不肯待在广州虚耗时间,许多人都在犹豫,其中有一个大胆者,拱手实话实说:“万俟大人,我听说南洋路途艰险,虽有海军护送,但深处岛国,最好家中有船……不知杭州目前船价几何?” 文人之间的说话。理解起来需要很费智力,这人此番话,实际意思是问:我等身为南洋总督,恰好又在贸易线路上,是否可以拥有自家船队? 当然,有了自家船队,不免要从国内雇用水手,毕竟还是大宋人值得相信。而这些大宋水手,最熟悉的还是操纵本国出产的船只。这些官员想做自家地船赴任,那就没有时间去广南殖民事务司学习…… 万俟咏回答:“呀,杭州最近船价涨的厉害,航船一艘已经涨到了十万贯上下。至于水手……我劝诸位还是从福建雇用,或许广州也有一些剩余水手,不过,这价格已经高的离谱。至于杭州本地,今年之内,船厂的造船单子已经订满,水手已经没有闲余。” 大宋原本有两种船型,一种是广州产的广船,一种是福建泉州制造的福船。其中广船多少带一点阿拉伯味道,但它与福船一样,都是硬帆船。而且没有舵轮,锚也不是铁制,而是石头,被称为“碇石”。但目前历史稍有变化,大宋的船型又多了一种流派——完全的三桅软帆船。 这种船型地最先诞生地是海南,但杭州因为毗邻中原,处于大运河的起点,虽然它每年的造船量远远不如海南岛。但人们依然把这种船型定名为“杭船”。 原本福船与广船采用木板层叠。用耸绑方式连接船板,这种船比较适合在近岸航行。但进入印度洋,印度洋的滔天巨浪使得它的沉没率较高,现代打捞者云集南海,并称南海海域为黄金打捞线路,就是因为这条线路沉船数量巨大,而其上面又载满宋代瓷器与货物。 目前来说,杭船是唯一适合进入印度洋的船只,这也使得赵兴控股的海南与杭州造船局生产的船只供不应求,这些新官都是手眼活泛地人,他们得到官职后,一路赶到杭州,就是为了购买新船,雇用水手。 刚才,万俟咏的话等于答应了这些新主仆组建自家的船队。而这种行为,在大宋国内是违反朝廷法律的,朝廷不允许官员参与海贸。此外,这些官员自家组织船队,未免影响普通商人的贸易量。甚至有贪赃枉法地可能,这恰好是赵兴在国内竭力希图杜绝的。但他却在驻外总督任上,开了这个口子。 万俟咏曾就这个问题专门责问过赵兴,赵兴的回答是——“内外有别。海外艰苦,我怎么希尼官员在海外实施我大宋的统治,唯有利而。再说,他们到海外,盘剥地是外夷土人,盘剥后的钱财是运回大宋享用,在此期间,依旧要向我大宋纳税,我何必为外夷人的幸福而忧心呢,让他们贪去,最好把外夷人的财富都搬回我大宋。” 据说,赵兴说完这番话后,在场的官员齐齐无语,这也使得万俟咏在回答新总督的话时,意思虽然含糊,但里面的鼓励与纵容,用鼻子一闻就能闻到。 这些新总督那里大喜过望,他们拱手告辞后,立刻奔去杭州造船局,一掷千金的预定自己地坐舟……貌似现在,在南洋事务局的管理下,海贸是没有门槛的,是鱼是虾都可以买船南下。故此,杭船的价格已经高到了令人咂舌的境地。 与此同时,赵兴正领着李诫在秀州视察。宋代的秀州并不是一个繁华城市,由于此前的贸易管制,不是市舶司所在的县城,没有进行海贸地权力,而海边地土地盐碱化严重,不适合耕作,故此沿海城市人口并不多。人口少则收入少,加之临海的土地还经常受到台风影响,大多数人都立脚不住,唯有一些盐农能够存生。 原本秀州因为盐业地兴旺,还有一点人口,但赵兴在广东开放盐业市场后,使得普通人也能经营盐业贸易,这种现象使得秀州盐业急剧萎缩,华亭这个临海的小县城人口更加稀少。显得愈发破败。 残墙断壁,灰黄色的土屋,坑坑洼洼的道路,面黄肌瘦的百姓,两眼无神如行尸走肉的百姓,赵兴望着眼前地一切,叹了口气,身旁的华亭知县苏遁也随着叹了口气。李诫跟着说:“可惜了。一片伏地。” 赵兴在秋日萧瑟的阳光下,眯着眼睛打量着华亭的百姓,近乎绝望的摇头说:“人气不足!沙漠做的是人的生意,这里人口基数不足以撑起一个大市场,要想发展华亭,怕需要十年,这时间,比征服一个辽国还要漫长。” 苏遁失望的叹了口气。李诫惋惜地说:“此地毗邻长江口,说起来比杭州要好,杭州有钱塘大潮,每年有数个月不能通航,而这里一年四季都能通航。且货物存到这里,可以从长江口直抵扬州,论到便利,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 赵兴一边看着附近的街景。一边慢悠悠的说:“那么,我们就建一座没有城墙的自由贸易港。我准备将海军衙门迁在此处,而后在此修建深水码头,我相信,华亭市舶司今后能超越杭州,成为天下第一大港。” 李诫慢悠悠的插话:“这,恐怕需要百年建设。” “论地理优势,论行业优势。论沟通内地的能力,华亭得天独厚,让我们干起来吧,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赵兴决然的下定决心。 这一年,克拉克船正式出现,欧洲的航海业过渡到五百吨地载重量,也就是大宋一千料海船的时代。就在这一年。欧洲的航海能力赶上了大宋。因为欧洲人的这一创新能力,欧洲的海军面对阿拉伯战船。取得了压倒新优势。 这一年,海南造船局终于取得突破,制造出一千五百料地战船。这个载重量已经达到了哥伦布航行到美洲的时代。这种新式战船被誉为“海狼”级。而海狼是宋人对鲨鱼的称呼。 巡视完华亭县,赵兴领着晁补之登上了停泊在华亭外的海狼战船,这艘战船体积更庞大,光水面之上就有五层,赵兴随着海狼号地船长,逐层巡阅了这艘新式战船,赞赏道:“我查了一下,两层炮舱,我们每艘战船可以搭在火炮一百四六门,太好了,有了这些战船,我不愁阿拉伯人了。” 晁补之好奇的询问:“离人,你一去南洋大半年,难道不曾与阿拉伯人交手——当初你可是抱着这念头去的?” 赵兴随手抚摸着一门钢炮,回答:“我们此去南洋,在三佛齐只是进行了威力恫吓,而后那个国家就将斯里兰卡的宗主权转让给我们了,我知道他们心中不服,但他们聚集力量跟我一战,至少需要一年,且放一放,我们有饭慢慢吃。 在斯里兰卡,我们占领了贾夫纳,南线已经切断了注辇国入侵军队的后路,我在科伦坡大张旗鼓参拜神庙,注辇国知道后,立刻从兰卡撤军,此刻斯里兰卡统一了。有了这座印度洋中的小岛,我们通往非洲的航线已经畅通无阻,不过,阿拉伯人还不甘心。阿拉伯水军最强大的部分在南线,因为北线白人占据了大部分肥沃地土地,阿拉伯人找不到好的木料造船,所以他们的水军并不强大,而且那段航线前往地中海,无需远洋跋涉,所以他们水手的经验也不如南方的水手。 南方地处热带,有大量的优质木材可以用来造船,而且南方航线的宗主在大宋,故此,阿拉伯人南线的熟练水手十倍于北线,他们地水军力量也十倍于北线。 我们现在还不是挑战阿拉伯人地好时机,至少要等他们集结起全部力量,我们才好跟他们打一仗,否则的话,战事连年不断,我没那么多闲工夫跟他们耗。所以我让陈不群跟阿拉伯人商人在科伦坡缔结了一个协议,便返回了。 那份协议规定,我宋商地商船航行到贾夫纳为止,科伦坡以西则由阿拉伯人掌管——这份协议一定,我们也算勉强打通了通向非洲的航路,我对广州蕃商的承诺已经实现了。 阿拉伯人独霸南洋上千年了,突然让宋商分去一杯羹,他们心中一定不情愿,我估计。那些阿拉伯商人会私下里煽风点火,不出三五年,我们终将与阿拉伯人有一战。” 晁补之很纳闷:“你不是跟他们签了协议吗,难道他们会率先撕毁协议?” 赵兴轻轻摇头:“你不知道阿拉伯人的习惯,在他们的习惯中,与敌人达成的协议无需遵守,对敌人地诺言不是诺言。只要他心中把你当成敌人,立刻会理直气壮的撕毁协议。而撕毁协议的下一刻。如果他又决定你是朋友了,他马上会理直气壮的要求你遵守协议。” 晁补之说:“原来,那份协议不过废纸一张。” “在协议未撕毁前,它还是协议”,赵兴拍了拍炮身,继续说:“这段时间,阿拉伯人一定会积极备战,而我们也必须不断创造出新的战舰。新的武器,这才能够保证我们的话语权——阿拉伯可不是一个小国,其北线的舰队,也需要整个欧洲集结起力量才能抗衡。所以,这段时间我也需要集结南洋事务局地所有力量。” 晁补之望着眼前的战船。沉思一番后说:“按目前的技术,这么大的战船,大约能够航行到极北之海一带——你不是说过,一百多年前。欧洲有人抵达过极北大陆,在那里发现了一片比整个大宋大十余倍的土地,而且土地肥沃,物产丰富,是吧?” 哥伦布当初之所以驾着七百吨的克拉克战船抵达美洲大陆,就是因为这种战船的载货量恰好可以维持数月的航行。大海中航行不比陆地,所有地补给物都需要随船携带,而船员每人每天需要至少五公斤淡水。外加若干食物,因此,每人的补给量每天按照十公斤粗略计算,一船一百人,每天需要消耗一吨的载重量。唯有七百吨的战船,才能够让船员在茫茫大海中寻找到下一个补给点——故此,世界公认船舶的载重量达到七百吨是个门槛,跨过了这个门槛。意味着大航海时代到来了。 在没有赵兴地时空里。大宋的战船一直在五百吨左右徘徊,即使偶然出现更大载重量的战船。也因为它的可靠性不稳,使得宋商无法实现大航海地目的。现在,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大航海时代。 没错,现在的大宋是贪官污吏横行,在潜规则下,百分之百的官员都是贪官,他们或多或少的将国家资财装入自己的腰包。与此同时,大宋在商业文明的道路上艰难挣扎,而商业文明追求地就是公平与公正,这叫“契约精神”。 如果没有赵兴,北方胡人的崛起,外加财政收支的糜烂,使得大宋坠入衰落的深渊。现在,赵兴的举措已经使大宋不因十字军的战火影响税收,因此,大宋遇到的唯一隐患就是北方强敌了。 这一年,大宋的北方在赵兴过去地策略下,广种树木,陕甘草原地森林逐渐恢复。范纯粹在获得两千朱雀军后,胆气比正常的历史还要粗壮,他得势不让人地频繁骚扰西夏,令西夏诉苦的使节接连不断于道路上。 因为有了赵兴这个变数存在,宋徽宗没有像正常历史上那样,对西夏人格外谦让,只求一个平安。南洋的不断开疆拓土,各地新开市舶司的平稳财赋增长,使他胆气特别壮,范纯粹对西夏的欺辱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因为他还没有把大宋那头老虎调回环庆,所以他不以为然的听任枢密院折磨蹂躏西夏使节。 枢密院对西夏使节的态度也跟正常历史不同,正常历史上,这时旧党得势,成为旧党之一言堂,赢得绝对话语权的旧党为了显示自己的仁义,对西夏人多有忍让,甚至过分迁就。但现在,在赵兴的支持下,新党并没有完全被清洗。 有了一群虎视眈眈的反对者盯着,掌管枢密院的旧党不敢做的太过分,在诸方的妥协下,枢密院对待西夏的态度也冷冷淡淡,尽量采取拖延的态度,一方面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听任范纯粹折磨西夏人,一方面开始大量储存火药。 因为赵兴的坚持,军器监第一次低下头来,允许商业的因素参与到军械生产中,他们对火药采取了牙商招标制。虽然中标的依旧是陈伊伊名下的火器制作局,但这个口一开,民间也开始研究火器制造。 历史沉重地车轮慢慢的移动,总得说来,它开始向好的方面移动。因为朝中新党旧党并存,而小皇帝听了赵兴的话,又不再因言论与政策主张分歧而打击一排拉一派,所以政党斗争不得不转向反腐。贪贿成了两党手中的利器。用来打击对方的得力官员、政党骨干。 也因为如此,朝堂的分气逐渐改变,贪污腐败不像一党执政时那么肆无忌惮,天下的官员都小心翼翼,唯恐被政敌揪住了把柄……结果这一年,大宋地政坛显得格外清廉,连许多潜规则都逐渐停止。 这一年末,赵兴接着巡视自己名下管辖的区域。开始大力推行蓝田乡约,扶持各地乡老对官员进行监督,此举赢得陕西洛学、关学的极大好感,朝廷新及第的进士们纷纷谋求赵兴任下的各地官职,在地方任上极力表现。以求赢得赵兴的重视与推荐,紧接着,靠这两大学派的推崇与吹捧,赵兴创立的“广学”。或称“杭学”也逐渐成为大宋重要学派之一,甚至成为东南地区地显学。 渐渐的,历史的变化越来越大,蝴蝶扇动翅膀引起的风暴逐渐形成,在大宋,读书人经商不再成为禁忌,而童贯的卖官,无意之中也让商人找到了一个新地途径——由商而士。靠着自己的家财,买的一个官,成为士绅阶层……但现在,他们的士绅地位已经没用了。 原本,士绅阶层最大地利益是免税,但赵兴推出“士绅一体纳税令”后,他们已经不享受免税的权力,虽然海贸的发展使他们的利润更丰厚。而且他们的地产也像以前一样无需纳税。使得他们的抵抗并不强烈,但剥夺了纳税的特权后。沿海各省市士绅唯一的好处只剩下了平等,跟官员交往过程中地平等。 “士绅一体纳税令”带来赋税的增长,宋徽宗看在眼里了,这位喜欢浮华,喜欢享受的少年君主有心在内地也推广士绅一体纳税令,但因为内地士绅没有海贸的便利,使得他们竭力反对推广这一法令,结果,整个大宋呈现出一种一国两制的情况,沿海,尤其是南方沿海地区,在长江以南,推行的是士绅一体纳税令,配套措施有“契约神圣令”,“私产神圣令”,“版权法”推广而至的“专利法”…… 与此同时,内陆地区还实行着士绅享受特权的半农奴制,半商业制地社会体制。 这一年,除了盐税、茶税外,天下赋税八成出于沿海。这也使得京麓地区地官员不再是大宋最高阶层官员,许多读书人科举完后,如果不能进入朝廷,也不谋求京麓地区的官,反而南方沿海地区地官职成了最热门。当然,南方沿海地区由于推行了乡老议政的蓝天公约,使得这些地区最欢迎关学、洛学以及广学的弟子。 大宋的风气在改变,武器也在改变,当年年底,移防至杭州的广捷军一万两千人开始换装,新换装的火枪已经完全跟现代步枪形状相同,唯一遗憾的是它还是前装滑膛枪,使用止壳定装火药,射速可以提高到每分钟十发。 大宋朝不像明朝,所有的武器都收藏入库房,大宋朝是士兵武器是分发到手中的,某些地方甚至还有唐代府兵制的痕迹,比如效用需要制备武器、铠甲与战马。这就使得赵兴前几轮换装淘汰下来的老式火枪有了销路,随着这年的大换装,大宋的猎人也扔掉了弓弩,开始装备火枪,这一行动是缓慢推进的,刚开始是效用家属最先用上火枪、手雷,而后,普通猎户也有能力置办老式火枪,一个火药时代真正来临了。 民间有了武装力量,征服这样的国家不再轻而易举。而在乡老议政的情况下,由宗族出面进行垂直管理,百姓的意愿有了表达的渠道,这反而使得他们很少想到拿起枪对抗强大的官府。各地治安案件反而急剧下降。原本在小县城,十五个步弓手不可能完全压制县中骚乱,现在,那些步弓手的担子却轻了很多,因为宗族已经自发的参与到了县政管理。 1100年的变化是很大的,这一年,地球的版图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无数的国家建立,无数的国家灭亡,无数的国家改革,无数的发明创造建立,在这十二世纪的第一年,全世界属大宋变化最大,后人谈到这一年,常常说,十二世纪的开始,是由亚洲的大宋点燃了新年第一支蜡烛。 新年第一支蜡烛不是由赵兴点着的,是由张绎点燃,这名奴仆出身,自学成才的宋代大儒专门陪送一批关学弟子南下,并在杭州点燃了万松书院第一盏明灯,此时,苏轼的二儿子苏鼎已经拜倒在关学门下,向张绎求学。 一个奴仆,成为当代学问大家,这在别的朝代是不可想象的,唯有在大宋才可以实现,因为天圣令下,大宋除了庆州奴以外,其余的奴仆都是雇用奴隶,也就是现代意义上的打工者。张绎做奴仆的时候,没有身入明清意义上的奴籍,故此雇用期满后,他以自由身离开,也就是说,即使是身为奴仆的时候,他依然是自由人,所以,在场的读书人没有小看这位奴仆。 张绎点燃了这盏明灯,转身笑着向赵兴拱手:“赵宗谦让,让我来点燃这盏明灯,愧甚愧甚。论起学问来,我不如赵宗远甚,赵宗每治理一个地方,便令百姓富足,使农夫蹑丝履、桑女着绸衣,赵宗点金之手,名扬大宋,知行合一学说令在下钦佩,难得的是,赵宗至今仍保持谦恭之心,在下远不如你,憾甚憾甚!” 张绎说的是,曾经有个机会,赵兴可以站在朝堂之巅,但他却宁愿退下来经营地方;赵兴的诗名享誉大宋,但他却只愿每日沉静在琐碎政务里。相比赵兴,张绎只是奴仆出身,不曾参加科举,连贡士都不是,而赵兴却让他点燃书院的明灯,光这份荣誉与这份谦让,便令张绎钦佩不已。 张绎并不知道,他本人才是赵兴在后世仰望的明星,也正是基于这个心理,赵兴对宋代的名人格外谦让,也格外不在意自己在宋代留下的名气——都是剽窃来的名气,相比宋人自身创造的璀璨,有什么值得骄傲。 谦逊的赵兴真诚的谦让着,而后携手张绎走出大成殿。 第三百八十章 博弈论与中庸之道 第三百八十章 博弈论与中庸之道 这座书院的旧址是始建于唐贞元年间(785-804)的一座寺庙,名报恩寺。原本在明弘治十一年(1498),才由浙江右参政周木改辟为万松书院。明代理学家王阳明曾在此讲学,故此名显。 赵兴是个披着古人皮做现代事的人,他比明代人还胆大,直接寻了个罪名,驱赶寺里的僧人到了别处,目前,这座万松书院在两万石匠的努力下,仅仅一年已经粗略成形,它比原先的万松书院占地面积还要大。 书院一进门为仰圣门,而后还有毓粹门。“仰圣”即表示人们对孔子“高山仰止”的尊崇和敬仰。这座仰圣门还是提醒人们步入书院必须衣冠整齐、心怀崇敬的礼仪之门。而毓粹门是中轴线上的第二道门。毓粹,意为培养有学问,有道德的人。 书院的第二进为明道堂:是万松书院的主要建筑之一。古代书院承担着讲学、祭祀、藏书三大功能。三进为大成殿,是祭奠至圣先师孔夫子的地方。刚才,张绎就是在大成殿点燃了祭奠夫子的明灯,它寓意着夫子将文化传播给平民,带给了平民光明。 “巍峨耸立谓之‘华’,亭亭广厦谓之‘夏’,非壮丽宏大不足与彰其‘华夏’——这就是华夏”,张绎看着掩映在万松下的藏书楼、校舍,还有身后的大成殿,情不自禁的赞美。 “这就是创造,唯有创造才能征服。征服人心,就从这里开始”,赵兴迎合到。 张绎击掌:“赵宗说的妙,天下英才尽入觳中,大快人心!” 赵兴所说的是,他新近在南洋建立了许多殖民地。要想使殖民地的人保持对华夏的向心力,唯有用不断的创新,用他们难以企及的创造力让他们心服口服,使他们五体投地地拜倒在大宋脚下。而张绎所说的是,当今党争不断,学派林立,要想确认自己学派的优势,必须征服天下读书人的心。 这其实说的是一回事。赵兴扎根于大宋,他最想改变的是大宋,这个极端擅于借势的人,他经营海外,是想狭海外取之不尽的财富来影响大宋,反过来又借打算那蓬勃不息地创造力来影响南洋…… 一番交谈过后,张绎与赵兴心心相惜,赵兴开口邀请:“张宗。闲来无事,可否驻锡书院讲学一年半载?” 赵兴与张绎彼此以“宗”互成,是尊称对方为开宗立派的掌门人。对学问人来说,比“宗”地位略低的称呼是“山长”,赵兴与张绎其实都是山长。因为名义上这两人都不是宗派的创立人。至于“驻锡”这个词,原本讲的是君王临时停留,后来佛教用它来称呼高僧临时说法,再后来。其意思相当于学者临时讲学。 张绎衣着朴素,他一身粗粝的布衣,布衣洗的发白,腰间简单的扎着一根布带,头上戴着一顶普通地学士帽。这种简朴的装束与一向穿着讲究的赵兴成为鲜明的对比,赵兴一身华丽的蜀锦,腰带还是那条龙“皮腰带”,但上面已经缀满了宝石。皮带扣也换成了十八k金。打磨地像镜子一样光滑。除此之外,赵兴身上还背了一个肩式枪袋,一左一右插了两个做工精良的短铳。他戴着锦帽,年纪轻轻却举着一根红木雕琢的拐杖,不过,没人小看这根拐杖,现在,满朝的文武大臣都知道。赵兴手中地拐杖其实是一柄仗刀。 衣着朴素的张绎站在赵兴身边。却丝毫没有身为平民的那种低眉顺眼,他欣然的拍手。说:“早听说广南‘妖学’多掺杂些南洋的学问,甚至连西洋的学问也有许多,我看你藏书楼中收藏着千余本蕃书,正打算借阅一番,能在此处边读边学,甚慰我心。”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寒山寺的钟声格外冷,我在寒山寺对面修建了一片教授官邸,专门留给讲学的教授居住,便起名做‘寒舍’。张宗愿意留下讲学,我回头在寒舍给你安排一套房间。” 张绎大喜:“那样更好,夜半时分,徘徊枫桥岸边,倾听寒山寺钟声,甚佳甚佳!” 稍停,张绎又叹了一口气,说:“吾师曾曰: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坏——世济其美,独吾先生淡乎无味,得味之真,死其乃已。 自先生死后,吾不曾得见君子也,今日见之,不亦悦乎!” 张绎说地是,他老师程颐与苏东坡彼此看不顺眼,老师是个古板的人,为人处事很乏味,这就是他说的淡乎无味,君子如数。而老师死后,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佣人出身,因此很不尊重他,没想到程颐这个仇敌的门徒却邀请他来如此宏大的万松书院讲学,这就是君子风度,不因为个人成见而排斥学问,所以张绎甚赞赵兴的气度。 张绎是仆人出身,在宋代,他一方面享有学宗的名声,另一方面也在受着世人的排挤,因为他这种出身,后人更是有意无意地贬低他,历史上甚至没有记载他地出身年月,而他得以被后人所知,是因为苏鼎。 正因为苏鼎,赵兴不敢承受这张绎的夸奖,程颐活着地时候,可谓咋看苏轼咋不顺眼,有时甚至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但他死后,苏轼的儿子却能心怀坦荡的向张绎求学,并且因为苏鼎的存在,历史记述了张绎的存在。 比起苏轼的人格魅力,赵兴自愧不如,比起苏轼的胸怀,喜好睚眦必报的赵兴唯于羞愧,他赶忙转移话题,拱手邀请:“张宗,学生们在打大殿前敬候许久,我们快去吧。” 仰胜门前面有一个空地,这片空地并不大,但开辟成一个体育场足够了,一条平整的水泥路环绕仰胜门前的空地,成一个“回”字。而回字中央是大片的草地——草地球场。 数百名学子静静的围拢在球场周围,场地中央是各十一名学子,他们按照大宋蹴鞠队惯例穿红穿黑,球场两边竖立着球门,球门上方不是横杆,而是风流眼。 这是用现代标准建立的足球场,它一百一十米长,宽二十二米。球门高度也严格按照现代足球球门的高宽设置,严格地说,增加了许多比赛规则的蹴鞠已不是原来意义上的蹴鞠,它更接近现代足球,娱乐性少了,对抗性、竞技性增添了很多。 球摆在场地中间,两侧球员按照现代足球队员争球的模式分站在中心圆圈外,赵兴拱手邀请:“张宗。你先!” 张绎笑了:“一而足矣,岂能再三?” 张绎说话的意思是:他已经在大成殿首先点燃了至圣先师雕像前的明灯,怎能再次占先,替万松书院开球。 赵兴也不客气,他脱去官袍。露出了官袍内的一身短打,举步走到蹴鞠场,轻轻一勾,为蹴鞠队开出首个球。这球踢向高空,中心圈两侧的红黑两队球员发一声喊,一起扑向了空中地足球,混乱中,也不知哪个队的球员按住赵兴的肩膀跳在空中,用头去争抢空中的足球,其动作活像后世的头球争抢。 这是宋代,宋代在蹴鞠场上。哪怕踩着皇帝的肩膀抢球也是合法的,没有皇帝会治对方一个“大不敬”之罪,赵兴被混乱的队员推倒在地,他一脸郁闷地躺在草地上,无数的脚从他身上踏过,从没想到他是当朝二品太尉。 宋代的蹴鞠比赛类似现代的篮球赛一般,也有许多美女在球场边欢呼鼓舞,这年头虽然没有“足球宝贝”的说法。但每次蹴鞠。官府都要点呈官妓,作为这场运动地点缀。杭州繁华。有名妓称号的官妓不下千人,球场周围点呈的红牌行首也有三四百,其中也有一些没有被点呈,但不甘自己默默无闻的名妓来凑趣,随着抢球动作地开始,那些名妓齐声发出尖叫,挥舞着手里的彩绸彩缎,载歌载舞,没有人关注躺在地下,满身脚印的当朝二品大官、北宋第一名将。 赵兴丝毫不觉得丢脸,他脸不红心不跳的,乐呵呵的跑到了场边,冲张绎微笑:“青春年少,真令人羡慕!” 张绎望着对方,说这话的人脸上还印着脚印,草地泥泞,那脚印清晰可见,甚至连鞋底的缝路都能分辨出,仔细看起来,这位太尉大人脸上不止有一个脚印,但后者顶着这满脸的脚印,笑地很开心。 张绎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幸好我没去开球!我听说太尉大人喜欢恢复周礼,要求学子六艺其通,今日算是领教太尉大人的热诚了……” 张绎毕竟是仆人出身,他只看了点,没有看到面。而京城里的宋徽宗反而比他看的还全面,此时,他正在王诜留下的西园里漫步,身边陪着童贯、蔡京与高俅,童贯在低声向他汇报:“太尉大人回杭州后,似乎已经消磨了进取之心,每日只是领着孩子四处闲逛,最近又鼓捣出一座书院,似乎打算教书为乐,颐养终年。” 宋徽宗摇着轻罗小扇,扑打着花间的蜜蜂与蝴蝶,这座西园也与原先地不同了,院中栽培了许多赵兴从南洋弄过来地新植物,花园里被打扮的繁花似锦,许多花木都是叫不出名称地,中原难以见到的珍奇树木,宋徽宗追逐着蝴蝶,来到当年苏轼曾经伫立的太湖石边,仰望着石头,若有所思的说:“当年,苏子詹曾经画过一幅古木怪石头,是吧?” 蔡京迈着小碎步上前,用最权威的语气,淡雅的评价说:“官家,杭州苏州一带,富裕人家都喜欢用太湖石装点园林,官家若喜欢,曾可以下令让杭州苏州应实人家敬献花石纲。” 赵佶轻轻点点头,稚气着脸打量着眼前这座假山,突然又把话题跳转回去:“我听说李诫正在拜师赵卿,学习物理之学,是吧?” 蔡京潇洒的一挥衣袖,天晴云淡的回答:“万松书院设立,离人兄将他在广州著作的几本新书一起刊发于世。作为书院教材,并广邀关学、洛学知名学者研讨,我听说这几本书很是引起轰动,一时之间,洛阳纸贵。” 赵佶感兴趣的追问:“都有什么……常听说赵卿在广南埋头学问,很是著了几本书,可惜没有刊印于世,这次他终于肯拿出来了。都有什么?” 赵兴这次在万松书院开山之时,邀请了关学、洛学,唯独冷落了王安石学派,甚至连两湖的谢麟都派本派的学子北上,而王安石地江宁学派完全被忽视了。此举让朝堂中的旧党势气大涨,人望大增,身为新党的蔡京有点不高兴,认为作为朋友。赵兴不应该做的那么绝。但现在小皇帝的话让他悚然而惊。 赵兴在广州写书,这事只在与蔡京的私信中谈到过,由于这些书籍没有刊印,外人只知道赵兴支持那些贬谪的元祐党著书立说,反而忽视了他本人。现在。连小皇帝也如数家珍的谈起赵兴在广州写书地往事,让蔡京醒悟——原来,这位小皇帝也是赵兴一个密友之一,弄不好。由于王诜当初那番托付,小皇帝在没有登基前,他与赵兴的关系,远比蔡京与赵兴要密切。 蔡京躬身,谨慎的回答:“离人兄这次一次推出书本数,都是他在广南六年所著,其中有数学小论、物理简述、变化之学(化学)……这些书当中,最奇妙的是大衍推导术(推理学)。人都言此为诸般学问之首,并称它是‘智慧基础’。” 赵佶哦了一声,此时他费尽辛苦,终于捕捉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花蝴蝶,只见他小心的取出一张纸,折叠一下,将那只蝴蝶夹在纸中,边递给童贯。边使眼色:“回头送于师师姑娘。” 童贯接下蝴蝶。赵佶拍拍手,继续说:“论时期。赵卿的周籍也该到了,他出书定会给我看一看,童伴当,回头问一下马都管(马梦得),让他翻出那几本书来给朕看一看。” 赵佶在没有登基前,称呼赵兴为赵叔叔,但登了基则不一样,儒学讲究“天家无私”,皇帝是至高无上的,连他岳父也要向他叩头,才符合君臣纲常。所以登基后,赵佶不再称呼赵兴为叔叔,只用“赵卿”作为尊称——这就是现代所说地“屁股决定脑袋”,屁股坐在什么位置上,思维定式就会按照那套固定模式延展下去。 说到赵兴的《大衍推导术》,蔡京倒是想起赵兴此前跟他谈论的书中一段细节,他笑着说:“这大衍推导术中有一个故事,很有趣,官家想听吗?” 蔡京这是显示自己跟赵兴的亲密,赵佶感兴趣的催促:“卿且说来!” 蔡京点头,叙述说:“ 故事说:在一个环庆地小镇上,三个弓手正在进行生死决斗,按规定,胜者可以赢取一位女娘——这三人都喜欢的女娘。 故事中,枪手甲射术精准,十发八中;枪手乙射术也不错,十发六中;枪手丙射术拙劣,十发四中。现在问——假如三人同时射箭,谁活下来的机会大一些?” 赵佶思索片刻,自信的回答:“自然是弓手甲技艺非凡,能够胜出。” 蔡京一声轻笑:“书中说:假如你认为是枪法精准地枪手甲,结果可能会让你大吃一惊;最可能活下来的是丙——枪法最为拙劣的那个家伙。” 赵佶还没有说话,童贯瞪大眼睛,魁梧的身体挺一挺,大声责问:“怎能如此?岂有此理!” 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高俅淡淡而笑,蔡京转向这位昔日的苏轼小史,居高临下的问:“高太尉也听说过这个故事?不妨讲来。” 高俅嘿嘿两声,回答:“这个故事我听说过,这套理论名叫‘博弈论’。赵离人认为凡事都可度量,故此三人间的树荫可以用术数方法算出来。 先假设这三个人彼此痛恨,都不可能达成协议,那么作为弓手甲,他一定要对弓手乙射击。这是他地最佳策略,因为此人威胁最大。这样他的第一箭不可能瞄准丙。同样,弓手乙也会把甲作为第一目标,很明白。一旦把甲干掉,下一轮(如果还有下一轮的话)和丙对决,他的胜算较大。相反,即使他先打丙,即使活到了下一轮,与甲对决也是凶多吉少。 丙呢?自然也要对甲射击,因为不管怎么说,弓手乙到底比甲差一些(尽管还是比自己强)。如果一定要和某个人对决下一场的话,选择枪手乙,自己获胜的机会要比对决甲多少大一点。 于是,第一轮乱箭过后,甲还能活下来地机会少得可怜,为24%(准确率0.4*0.6=0.24),乙是20%,丙为100%——通过概率分析。会发现丙很可能在这一轮就成为胜利者,即使某个对手幸运的活下来,在下一轮地对决中,也并非十拿九稳……” 高俅这番话说完,大家都沉静在“博弈论”所说地道理中。许久,等众人从震撼中冷静下来,高俅继续说:“凡事都可度量——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在多人博弈中,常常会发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并导致出人意料地结局。一方能否获胜,不仅仅取决于它的实力,更取决于实力对比造成的复杂关系。而数学测算告诉我们:才华出众者创造历史,碌碌无为者活下去繁衍子孙。” 蔡京嘿嘿笑着,他别有意味地解释:“唯碌碌者繁衍子孙——赵离人这是告诉世人,他没有异心。” 高俅轻轻摇摇头:“不是,他举的环庆例子,据说这本书一出。杭州学子都在讨论西夏、辽与宋之间三方博弈,并以博弈论讨论如何能胜……” 稍停,高俅意味深长的补充一句:“或许,还有新近崛起的女直人!” 在场的宋徽宗与蔡京都沉静在博弈论所说的道理中,蔡京嘴中喃喃的只有两个词:“中庸!中庸!” 童贯心思比较单纯,他有口无心的嘟囔:“博弈,莫非是党争博弈!” 赵佶低声嘟囔:“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在乎中庸……原来按照博弈论。中庸者胜——夫子之道,至善也。” 大家都沉静在博弈论引发地联想当中,没有人注意高俅最后补充的那句话,高俅叹了口气,转身打量着自己老师曾经待过的西园,不禁痴了! 前几个月,赵兴不在大宋境内。苏轼的长子苏过赶来京城,希望能够见一见自己的伯父苏辙,顺便谋求一份官职,高俅郑重地接待了苏过,但大太监梁师成却冒名苏轼遗腹子,借助权势揽过了招待活,希望借着自己的热情招待弄假成真,让苏过被迫承认他的私生子身份。 历史稍稍改变了,原本在梁师成的压迫下,苏过只能含糊其词,现在有赵兴地撑腰,加上皇宫内除魔军士兵的保护,苏过对梁师成不假辞色,而后在高俅的资助下离京南下,去找赵兴。 这种局面的出现也恰好说明了高俅的处境,他现在虽然是小皇帝宠爱的从龙旧臣,但因为不是科举出身,他在太监面前都说不上话,而蔡京文采称雄于当代,这种场合更没有他插话的余地,此刻,他虽然按照赵兴的提示,竭力想引起小皇帝地注意,但大家都把博弈论联系到自身,浑没有想到运用于国家大事上。 赵佶略略想到了,但他想到的却离题万里,他拍着假山的山石,不由自主的用崇拜的口气赞叹:“昔日人都说广南学问是妖学,赵卿这几本书一出,一代宗师的地位算是奠定了!” 蔡京也同意这话,他频频点着头,附和说:“昔日我与离人同在扬州,就发现赵兄非常擅于借势,每做一件事,总是把天地日月之事利用的淋漓尽致。从博弈论看,赵兄能把计算之术研究到生死比斗,也难怪他做事无网而不利,每次出手,该利用的他都能利用上,厉害!” 蔡京这话实际上隐含挑拨,是隐晦地指出赵兴智慧地可怕,然而这是宋代,宋代皇帝从不怕文人造反,而宋神宗之后几任皇帝都是极端偏执之人,信任一个人几乎到了盲目的地步,所以蔡京这话没有引起小皇帝地联想,他反而悠然神往的说:“我听说杭州市舶司风生水起……嗯,最近赵卿又给我弄到了一些海外领地,朕卖地卖的都腻烦了。” 小皇帝这话充满了自鸣得意。古往今来,没有哪一个君主像他这样以平均每年征服数国的速度扩大领土疆域,目前,大宋的陆地疆域虽然没有变化,但在海洋上,大宋取得的成就超出了以往所有君主的总和——目前大宋的领土居然深入了印度洋,占领了细兰岛上的一大片,这种开疆拓土的速度前无古人,令宋徽宗非常得意。 “丰亨豫大,唯王不会!”蔡京悠然神往的说。 “哦”,小皇帝兴趣盎然的转过身来,询问:“卿试说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人情不好讨 第三百八十一章 人情不好讨 “丰亨豫大”,语出《易经》,它的意思是财多德大,只要一个人有钱,他就有道德,有多少钱就有多少道德。有周扒皮那么多的钱,所具备的“半夜鸡叫”的道德就远远超越常人。 这意思引申出来,就是国家越富足越兴盛;德大则无所不可,财多则无所不济。说一句白话,就是:皇帝就应该有天子的气派,要敢于花钱享乐,不必拘泥于世俗之礼,否则就会失去上天的眷顾! “唯王不会”,语出《周礼》——在这里,“会”就是会计的意思。当时,蔡京告诉赵佶:《周礼》的意思是,只要是君主,就可以不受限制地花钱;贵为天子,要是过分节俭,就和那些平头百姓没有什么两样了。 人世间还有什么理论比这段话更符合小皇帝的心意。 说起来,大宋现在确实有鼎盛一新的盛世景象,西夏服软了,辽国妥协了,南洋小国不断朝贡,纳土归流,外贸收入直线上涨,朝廷与民间财富充足,这个财赋税额超出了历代朝廷,甚至连以后的“康乾盛世”面对大宋的赋税额也说不出话来。 与此同时,大宋的创造力也在迸发,四大发明中有三大诞生于宋,除此之外,原本黄道婆改革的纺织机也在宋代成型。现在又有了赵兴这个变数,大宋的技术创造更加一发不可收。 国家的财赋总是花也花不尽,而支出项目却在不断下降,犹豫四境安定,宋徽宗也在这一年开始裁减军队,即使没有赵兴这个变数存在,大宋厢军、禁军的数目也在极度萎缩,以至于金人兵临城下的时候。大宋国都连守城墙的人都凑不出来。 有了赵兴这个变数,大宋虽然军队数目在急剧裁减,但因为换装了新式火枪,战斗力反而在直线上升,与此同时,这些新换装的军队磨刀赫赫,瞪着眼睛四处寻找敌人——这个时代,大宋的强盛令整个亚洲颤抖。连它地老牌敌人辽国也因为自己的衰败,而频频做出外交让步。已经有大宋臣子谈论断了辽国的税贡,但因为赵兴的坚决反对,这件事被搁置下来。 强大的大宋国内推行共和,推行商业理论,市舶司四处开设,海贸对于平民百姓不再是高门槛的商业运作,整个亚洲巨量的财富汇集于此。论理,似乎也该到了刺激消费,扩大内需的时候了。 当然,在宋代刺激消费,扩大内需是万恶地。 “天下太平。府库充盈,百姓鼓腹讴歌,此所谓丰也,三代乌有此盛?”蔡京振振有词:“既然丰亨。便可豫大!” 宋徽宗兴奋的拍手:“卿言甚佳!朕想的事卿都想到了,如此,朕要做的大事只有依靠卿了。想不到童伴当如此有眼光,给朕推荐了这么一位能与周朝姜尚、三国孔明媲美的治世大才,朕外有赵卿,内有蔡卿,便可以放开手脚治理天下(也就是什么是不管,只管独自玩乐)。 哈哈。外事有赵卿,内事唯蔡卿,朕便做个千古难寻的多才皇帝!做一个政治清明、百业大兴、千艺皆举、万乐皆享的天子,卿,朕就指望你了。” 因为这番理论,蔡京上位了,他改任户部尚书,原先的户部尚书苏辙调任礼部尚书。大宋开始奢侈地享受起来…… 远在杭州的赵兴不知道因他的理论产生的变化。他在蹴鞠比赛后便领着嫡子赵风巡视杭州,一边享受着杭州百姓的热情招待。一边巡查着杭州地风土人情。 赵兴所处的就是一座“人情茶馆”。 宋代的“人情茶馆”一般都开设在居民家中,这些有能力开设人情茶馆的多数是些当地土著人士,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对当地地情况比较熟悉,当然,也与当地的衙役比较熟悉。 这些人多数祖上曾经富裕过,给子孙留下一座大宅院,而子孙读书不成,便利用自家房子的空余,开设“人情茶馆”,这种“人情茶馆”因为既不属于行商,也不属于坐商,所以刚好处于大宋法律的空白处,他们经营茶馆完全没有税务负担,所以来往的都是附近乡邻,或者城中有几个闲钱,有大把时间无处消磨的有闲阶层。故此,这种依托左右邻舍情意营生的茶馆,便被称呼为“人情茶馆”。 “人情茶馆”在大宋发展了百余年,渐渐的,它又增加了另一项公认——开设茶馆地人依托自己与本乡官吏的熟识,帮助客人寻求与官府达成沟通,这也就是现代把走后门称之为“托人情”的由来。 除了与官府沟通外,人情茶馆也会帮助客人处理一些琐碎事情,比如帮助客人约会自己的情人,以及给客人提供一个秘密会晤的地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宋代的“人情茶馆”类似现代的“私家俱乐部”、或者“私家菜馆”与“私人会馆”。不是熟悉的人一般不予接待。 在古代,由于没有电话与qq,人情交往并不方便,“人情茶馆”地出现使得它成为一种社会润滑剂,故此,它地存在也成了宋代社会的潜规则之一,连宋徽宗约会李师师也要通过“人情茶馆”来沟通,在这种情况下,各地官员自然想不起来向“人情茶馆”征税,赵兴虽然做地事情比较逆天,但他现在坐在“人情茶馆”里,身为地方最高长官,却丝毫没有检举偷税漏税的觉悟。 说起来,这间茶馆跟他确实有人情在,茶馆的老板是一名退役厢军,当初他随同大部队来到杭州,曾经参加过苏轼组织的西湖整修工程,而后这个人在杭州定居下来,娶了曾在赵兴城堡做工的一名女娘。而杭州衙役多数是那帮厢军的同伴,其中为首的吏员又多是曾进出过赵兴城堡的学生、商人、军官,因他妻子的关系,“人情茶馆”地老板跟这些吏员都能搭上话。于是他开了这间茶馆,干起了沟通官府的活,只看赵兴都能来他的茶馆喝茶,便知道,茶馆老板在这方面做的很不错。 陪同赵兴喝茶的不光是他的嫡长子,此外还有曹氏将门的下一代嫡长子曹晟、张氏将门嫡长子张衍、石氏将门嫡长子石诚,这几人当中,石诚的年龄最大。约十五岁左右,其余地也就是八九岁而已。这个年龄正是最顽皮的时候,但他们坐在赵兴面前,却乖的像猫。 茶馆的门口处,黑人泰森正无聊的咕咚咕咚的喝着水,这位铁塔一样的壮汉现在跟赵兴一样步入了三十多岁的中年,多年地养尊处优,让他身体有点微微发福。而在赵兴身边多年,也让他身上多了一点倨傲,他一边牛饮着茶水,一边斜着眼睛打量着进来的客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茶馆里。一名十三四岁的女孩瞧着水碟,轻唱着歌词。杭州是赵兴的天下,最流行地还是苏轼的诗词与赵兴的几首剽窃诗,那女孩唱的就是苏轼地“明月几时有”。 杭州这几年已经发展成中国音乐的北方中心。这一方面是因为廖小小的存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西厢记》诞生于此。秦观等于诗词大家曾在这里指点过伎乐们的唱法,所以,东南一带读书人常常说:“杭州人文荟萃,西湖歌乐为一时之鼎盛,连未入流的杭州歌伎拿到京城,也能当个当红行首。” 但这番话显然不包括那名正在演唱的女娘。她敲着水碟,碟声清脆。但歌唱声却有气无力,听的曹晟直翻白眼,张衍满脸不耐。这些孩子当中,只有石诚与赵风稳重,这两人面无表情,但眼睛已经透露出拂袖而去的意思。 正在此时,茶馆老板端着一个盒子,讪笑着走进赵兴跟前。低声说:“大郎。有人情!” 茶馆老板不曾在赵兴庄园里工作过,他用“大郎”地称呼纯粹是想跟赵兴拉近关系。赵兴抬起头来,满脸含笑的扫了对方一眼,伸手指一指礼盒,问:“什么人情?” 茶馆老板讪笑着,答:“客人听说李家女娘爱好金石,特地寻来了这份周代古玉,想送于小官人,只求小官人点个头,许给一份出海许可。” 也就是说,这份人情是送给赵兴的孩子赵风的。送礼的这个人可谓精明,知道赵兴现在什么都不缺,故此将礼物转送赵风,送礼的对象却是赵风未过门的妻子李清照。 如此弯弯绕绕的心思,不得不佩服送礼人地玲珑。 其实,面对赵兴地时候,不光想走门路的杭州商人发愁,连朝堂上地小皇帝也在发愁。西园当中,小皇帝与蔡京交谈完毕,他忧虑的询问蔡京:“蔡卿,赵卿又给我送来了一些海外小岛,我当如何赏赐呢?” 这个问题也把蔡京难住了——升赵兴的官吧,对方现在已经是二品了,再要升官,那就必须调回京中,非政事堂宰相不足以让对方心动。但赵兴明摆着不稀罕京城的官位,要不然他当初不会要求转任地方官……更况且,蔡京如今才几品,搬来一尊大人骑在自己头上,蔡京也不是傻子。 不升官,升爵吧,赵兴现在的爵位已经够高的了,再要升,他的爵位要胜过那些开国将门的后裔,如此,至簪缨世家何地。 不升官,不加爵,那么赏赐钱吧——别在赵兴面前提着个“钱”字,这厮开拓海贸,论到富足,有可能大宋国库也不如他家钱多,要赏赐他钱财,多少是个够。况且赵兴本人也说过——国土无价,他给大宋拿回来的是国土,要赏赐他钱财,该以什么价格来衡量他的功劳。 可不赏也不像话,想当年先皇哲宗极力压制赵兴,将赵兴的功劳转嫁到赵兴的上司头上,但如今,赵兴的上司是谁。 想当年,哲宗那样对待赵兴,最后赵兴怎么做的——先皇一死,赵兴领兵包围了京师,扶持了一位自己满意的新皇。有这个先例在前,如今谁敢怂恿皇帝怠慢赵兴? 蔡京许久难以回答,倒是高俅解决了这个问题,他轻轻拍着手,吐出了两个字:“字画!” 这两个字提醒蔡京,他一拍大腿,兴奋的说:“对,是字画。昔日赵兴入京科举的时候,整天与李公麟、米芾纠缠在一起,后来他与坡仙、黄庭坚这些人来往密切,连在下也算上,他与我等交往,最热切的是搜集我等地字画,官家师承王诜,不如送他几幅字画。也算莫大的恩宠。” 宋徽宗拍手称快:“着啊,当年王姑父送他一副渔村小雪图,令他答应照顾本王……” 宋徽宗的话嘎然而止,稍停,他又说:“荫及子孙吧。朕再封赏赵卿几个孩子,使他们也得身前荣耀。” 蔡京眼珠一转,赶紧建议:“荫及赵兴子孙,不如惠及坡仙。我听说坡仙嫡长子苏过刚刚出京,官家若赏赐坡仙子孙,赵兴一定明白官家这份心意。” 宋徽宗点头赞赏…… 杭州,人情茶馆内,将门三子羡慕的看着赵风打开礼盒,取出盒中的古玉。在古董鉴别上,赵风是个棒槌,他满脸懵懂的查看着色彩斑斓的古玉。这个古玉是一个半环形玉玦,赵兴还在一旁嘲笑:“这什么玩意,瞅着眼熟,别是咱家制造过的。” 赵风闻言将玉玦递给赵兴,乞求地说:“嫡父,你检查一下,清照脾气激烈,要是送给她一个假东西……” 赵兴笑着回答:“无需看。对这种东西有两个办法处置。一种是不管真假,买下来。送给李家小娘,显示你一番关切,便是假的也无妨,咱家买得起假货。” 赵风嚅嗫的说:“另一种方法……如何?” 赵兴气结:“我赵老虎一瞪眼,整个南洋都要抖三抖,怎么就生下你这个懦弱的孩子!罢了,另一种方法是给她钱,让她自己决定买不买。” 赵风捏着那个玉玦,沉默片刻,回答:“嫡父两个主意都是馊主意!” 赵兴点头:“有点味道了,这话说的像我的孩子。” 茶馆老板在一旁询问:“大郎,这人情……” 赵兴摇头:“规则,我定的规则不能由我来打破,审核海贸许可证的权力在市舶司,他自己过去递申请,只要符合条件,也没什么难度,何必要托人情呢?” 茶馆老板讪笑着,解释:“大郎,他想去地是天津市!” 赵兴哦的一声,考虑片刻,回答:“让他递申请来,我且考察一番!” 天津是赵兴新从辽国虎口夺食设立的新椎场,由于这个新椎场建立在辽国地盘上,管束比较严格,对于贸易的禁令很多,这人想运动前往天津,显然,他想做的生意不是朝廷许可地正常生意。 茶馆老板一个转身,不久转回来,递给赵兴一张信笺,信笺上写着那个商人的姓名,以及担保人,赵兴随手塞入袖中,冲茶馆老板摆了摆手,茶馆老板躬身退下。 再没人来打搅,赵兴竖起耳朵,听着茶馆内的客人低声谈论着杭州的市况,他们地谈论中,既包括最新的外贸动态,也包括杭州官衙内的司法状况,当然,也有些人谈论着谁家的女子值得约会。 这几年,杭州的发展越来越快,当年苏轼整修了西湖,使它成为了一个著名的旅游景点,此外,杭州各县的道路畅通,也使得货物流转方便,这给杭州带来了巨大的人流与物流,杭州地市面越来越繁荣,也使得杭州百姓的收入节节攀高。 衣食富足,人的精神面貌便不一样了,当初那个瘟疫横行的城市现在焕发着勃勃的生机,百姓身上充满着对自己生活的满足感,交谈起来充满自信,充满幸福感,赵兴心满意足的听着杭州百姓的交谈,时光在宁静中无声无息流逝。 茉莉园内,气氛却并不轻松,陈伊伊地兄长陈公川一身朴素,正围着妹妹哀求:“伊伊,你说句话呀,你帮着为兄说句话呀!” 陈伊伊皱着眉头,慢慢地回答:“哥哥,天字出头便是夫,夫为妻天,如今我身为赵家的人,我子继承地是赵家的产业,陈家的事与我何干?” 陈公川跺着脚,答:“妹妹,你怎么说出如此凉薄的话,你娘家不好,赵家岂能看中你。” 陈伊伊笑了:“哥哥,你这是挑拨,且不说‘三纲五常’,便说妹妹本身,我如今与赵郎是藤缠树,彼此相依为命,赵家即我,我即赵家,何来什么看中不看中,此为一而二,二而一的问题。只要夫郎疼我恋我,便是赵家疼我恋我。” 陈公川摇头,诉苦说:“妹妹,我大越全靠着每年的朝贡换回来一点宋货,再转手海外蕃商获利,如今宋船遍布南海,宋国舰队武装护送他们直达南洋各个港口,我大越海商已经没有活路了。再加上广源又被你拿去。现如今,我大越入不敷出,再这样下去,明年我们连官饷都开不出来了。 哥哥要求也不高,只要去你向离人说一声,允许我大越商人参与海贸,也就成了,这点小事你也不伸手帮娘家一把吗?”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兵临陴路支 第三百八十二章 兵临陴路支 陈伊伊摇头:“哥哥,不是我平白拒绝你,我夫君是个极守规矩的人,贸易自由区由宋商专享,这是由宋商花钱买来的权力,他们不肯让别人参与,我家夫君怎会坏了规矩——若真坏了规矩,商人以后怎肯掏钱购买转售权。没有他们赞助,海军怎可能添购新的战船,巡视及维护商道…… 哥哥此话休提,不是我不帮你,夫郎回来后,一心建立各个规则,各个衙门都按照规定流程办事,便是夫郎有心插手,恐怕也插不上手——你知道,大宋的士大夫们孤傲,皇帝的诏书都敢随意驳回,夫郎给他们定的规矩,自己又反复强调要遵守规矩,若夫郎行事不合规矩,恐怕也没人听。” 陈公川不甘心的又问:“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听说衙门里有很多吏员是离人的学生,难道你不认识几个?私下里给他们递句话,难道他们帮不了忙?” 陈伊伊摇头:“夫郎现在正搞‘专项负责制’,每一个官职有多少权力,什么事情由他负责,都规定的明明确确,我便是找到了那些学生,但海外还有总督在,那些总督都是商人出钱抽起来的,大越商人参与海外商贸,又不是一个两个人,那些总督肯,恐怕贸易自由领的商人闹僵起来,夫郎也只得凭规则罢免他们,不易呀。” 陈公川叹了口气:“现在又是旱季了,我现在虽然不清楚国内的情况,但想必真腊国又要入侵了,现在大越国库空虚,真腊国要入侵,恐怕国内连军饷都凑不出来,妹妹。你真要看得大越亡国吗?” 陈伊伊沉默片刻,问:“哥哥,如今之大越,比之郭逵当年又如何?如今之大宋,比之郭逵当年又如何?” 陈公川沉默片刻,沮丧的回答:“郭逵当年,大宋国力已不是我小小交趾所能抗衡。但郭逵所在的大宋,比起现在的大宋。更无法衡量。郭逵之大宋,还让人心存侥幸,现在之大宋,只能让人感到绝望。” 陈伊伊脸上透露出骄傲的神情,整个脸庞焕发出自豪的光芒,骄傲地说:“当年郭逵动用二十万大军,与我交趾相持数年,不过夺占我大越北方五省。我夫君之才。十倍于郭逵,他要出面亡我大越,用不了二十万人,两千人足以;花不了一年时间,二十天足以。哥哥信否?” 陈公川一点没脾气。他郁闷的回答:“当然,赵离人当年曾向我们演示了一手,如今湄公河上游的大理在他手里,下游的河口之处有金兰城。他要亡我大越,无需太多人,从上游下游各派一千人马,便可以顺流直抵升龙府,我大越想不亡国,那是侥幸。” 陈伊伊坚定的回答:“妹妹在,夫君不会出手灭亡大越,可妹妹不在。即便是赵海那孩儿,也不是妹妹所能控制的,他若意图当大越之主,想必夫君只会拍手称快。两千人马,不需要大宋出力,就是夫君的家丁召集起来,也足够了。 哥哥,大越至今犹存。已是妹妹疲于左右周旋。可夫君做事有底线。一旦妹妹跨过了底线,大越灭亡便在顷刻之间。哥哥。不要为难妹妹。” 陈公川沉默片刻,又嚅嗫的说了两个字:“真腊……” 陈伊伊断然否决:“哥哥现在还不清醒,我家夫君是个有便宜就占地主,现在交趾南北俱被包围,若是交趾邀请夫君插手真腊战事,恐怕交趾要被三面包围了。真腊从陆路通往大理,哥哥以为,夫君去了真腊,会愿意收几个小钱,便退回占领了的土地,由交趾接管了?” 陈公川咬咬牙:“妹妹,赵离人插手真腊战事,我越南不过亡于赵海,赵海仍有我陈氏血脉在,我陈氏原本自福建而出,现在重归福建,也是一条出路,至不济,赵海也不会亏待我陈氏。 但若赵离人坐观我交趾与真腊成败,交趾亡于真腊,我陈氏死无葬生之地也。妹妹既然说不通宋国对我交趾开放海贸,那便请宋军出兵助战,协助我交趾抵御真腊。” 陈伊伊点头:“以我家夫君的脾气,这个要求他肯定会同意,哥哥旅途劳顿,先去洗一洗,瞧时间,我夫君也该领着孩子回来了。哥哥衣冠不整,不好见他,且先去安置吧。” 陈公川拱手:“拜托妹妹了!” 陈公川告辞而去,不一会儿,赵兴领着孩子踏入城堡,陈伊伊迎上前来,伺候赵兴宽衣,而后用小手按摩着赵兴的脊背,软语介绍:“我哥哥来了,他是来报丧的,乐至公主去世了,李源很哀伤,他与乐至无子,李氏族中唯有一个女子在,李源重病不起,国人慌乱,恰好真腊军队入侵,哥哥的意思,想请大宋出兵助战,夫君有何打算?” “好事!”赵兴两眼都在闪亮:“大好事!乐至去世,大宋在交趾再无牵挂,若李源再去世了……你告诉你哥哥,李氏那位唯一幸存的公主要嫁,就嫁给我家赵海。这是我出兵的条件!” “就知道你会答应”,陈伊伊重重捏了赵兴几把,又忧虑地说:“如此一来,赵海怕要终生待在交趾,我这个为娘的,心中有点不舍。” 赵兴马上回答:“那咱就再生一个,就几年我忙着外面的事情,家里的事顾不上,现在闲下来,咱再生他一个,也好陪伴你。” 陈伊伊啐了一口,马上顺势说:“赵海若去了交趾,海外贸易是否对交趾开个口子,毕竟是我家孩子,不能亏待了。” “没错,不能亏待了我家孩子,凡与我家孩子有关系的,都可以让他们到广州登记,我承认他们宋商地身份,许可他们参与宋商的海贸——这叫双层国籍。 如此一来,要不了多久。交趾最富裕的阶层都是我孩子的支持者,也是大宋地支持者——他们是宋人,毫无疑问。” 陈伊伊一声欢呼,话音才落,门外也想起了一声欢呼。帅范领着一名军官匆匆走进,他边走边挥舞着手中地一份卷宗,呼喊道:“找到了,找到了。他们终于找见水源地了。” 赵兴使了个眼色,陈伊伊站起身来,翩然告退,等她退下,赵兴从帅范手里接过文书,询问:“在哪里?在什么地方?” 帅范回答:“是两个小镇,一个名叫‘鲁仆哈’,另一个叫‘哈杜尔舒’。这两座小镇符合你的要求。距离海岸线各自有五十里到一百里,正宗的水源可以容纳一万人饮水,可惜,只能有一万人再多点就好了。” 赵兴一边查看手中的那份情报,一边说:“有一万人已经足够了。我们可以动用三千火枪兵,外加七千名辅助人员,无论如何,都能保证进退自如。” 帅范遗憾的咂了咂嘴。回答:“一万人马,只能有三千战兵,让我想一想。三千战兵当中,要配备至少六千火枪,拨出两千人做火枪手,人均三杆枪,外加一千名炮手,一千名炮手只能操纵一百尊大炮。甚于七千人全部装备长矛,配腰刀、手铳,平时做辅助工作,厮杀时则拿长矛上阵…… 我们在廓尔喀国能募集到两千人作为补给,此外,目下新整编的广捷军、宣毅军能抽出一千人参与战斗,廓尔喀的士兵可以作为后备力量,而而广捷、宣毅抽调地军官可以统领那一千人。大人。点兵吧。” 赵兴摇摇头:“说起来,我们手头兵虽然多。真正能用于远征地却并不凑手,广捷、宣毅士兵原本就没有坚韧的搏杀意志,若让他们知道要远征万里,恐怕他们先要闹起兵变。 至于广南军,南兵不堪战啊,个子矮小的广南士兵遇到身材高大的塞尔柱人,恐怕自己先要崩溃了。而除魔军又进到皇宫里,抽调不出来……” 帅范叹了口气:“你是说,原本我们只担心用一万人出征数目太少,但实际上,我们手头连一万人都凑不足。” 赵兴点点头,回答:“只有用那一千朱雀军了,另外再从各军抽调骨干,组成一支远征军团,你替我守好杭州,我亲自跑一趟。” 帅范皱眉,正想说什么,万俟咏领着阿拉伯巨商蒲易安走进来,万俟咏使了个眼色,帅范悄悄退往一边,那位阿拉伯蕃商蒲易安阴沉着脸,拱手向赵兴行礼:“赵大官人,不知我老蒲是否有资格继续用这个称呼?” 赵兴站起身来,一边热情的欢迎,一边口不应心的谦逊着:“哪里,你我二人患难之交,我怎么会对蒲兄见外呢?” “你见外了!”蒲易安沉着脸,一边晃着脑袋,一边抱怨:“想当初,你用一个小岛诱惑我,正当我们的事业蓬勃起飞地时候,我受了你地蛊惑,去了耽罗岛,现在看来,我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相信了你。 现在看看你,你是宋国数一数二地大将,手里握着天下四分之一的兵马,整个南洋贸易都在你的把持下,每天金币汇成河,哗啦哗啦地往你家流淌,挡都挡不住,而我呢,你这位当初的生意伙伴,现在只是困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岛上,做着国王的白日梦。 赵大官人,你跟我说实话,我真能够做一位国王吗?不要用虚伪地谎言再度欺骗我,耽罗岛二十四成,你控制了多少?而我能控制多少?即便我有机会能做上国王,这个机会我看很渺茫,但即便如此,我也是你手中的傀儡。” 赵兴慢慢的找了张椅子坐下,他翘起二郎腿,慢悠悠的说:“蒲大官人,这一切能怪我吗,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况且,你我合作,我什么时候少了你的分成? 做为生意伙伴,我如果侵吞了你的份额,你有资格来找我抱怨,但现在,我侵吞了吗? 说起来,你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刚才你地话里称呼你脚下这片土地为宋国。但你的儿子不是这个国家的泉州市舶司市舶使?你的儿子是这个国家地官员,我却从你的话里听不到对这个国家的尊重。 再者说,你我二人的境遇完全不同,我之所以有今天,不是你努力地结果,而是朝廷给我地。我进士及第,一步步做到目前的位置上,在此期间。我所取得地成就应该与你无关,所以,无论我现在与你地地位有多大的差别,你不该抱怨,因为我还真诚的把你当朋友,而我的现在不是你造就的。 说到你我二人的差别,难道你去了耽罗岛,我不是把日本、高丽的贸易全盘转让给你。而我并没有插手其中,难道这还不够吗?我动用日本与高丽的一切关系,为你开拓商路,你觉得我这么做,还不够朋友吗?” 蒲易安身体颤了颤。满身地肥肉一阵波浪起伏,他眯起眼睛,深深的叹了口气:“赵大人,何必回避呢?你知道我的怨气来自何方。你现在是否打算进攻我的祖国?我母亲生长的地方——而且还动用我地族人为你探听消息?” 赵兴一指站在一边的帅范,坦然的回答:“没错,我们刚才正在商议此事,但你说的不对,你说我动用了你地族人,蒲大官人,请记住,他们已经加入了大宋国籍。是我大宋的百姓,我身为大宋官员,你儿子身为大宋官员,我指派他手下的人去探听阿拉伯的消息,理所当然,蒲大官人,我请你不要想着他们只是你的族人,那些人也是大宋臣民。” 稍停。赵兴又问:“蒲大官人。作为一个朋友,我可以给你一个后悔权。你儿子目前正在经营泉州,整个泉州已经变成了蒲家的后院,如果你后悔了,可以从耽罗岛退回来,我用南洋的一座岛屿跟你交换。” 蒲易安当初前往耽罗岛,一力经营耽罗岛势力,是看中了耽罗岛能控制高丽与倭国的贸易。在他想来,儿子留在国内,在赵兴地扶持下经营泉州外贸港,而他努力经营耽罗岛,如此一来,蒲家就能完全把持宋国与高丽及倭国的贸易。 但他没想到,赵兴虽然遵守约定,不再插足高丽与倭国的贸易,但高丽与倭国深受中原文化的影响,也喜欢固执的坚持“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见,赵兴虽然不插手两国贸易,但这两国的商人来中国,却只认赵兴一家。这种固执的偏见使得蒲易安开拓那两国地贸易举步维艰。 随着广州市舶司地崛起,南洋贸易越来越兴盛,与之相比,高丽与倭国两国人口数量少,市场容量有限,故此,当初这两个生意合作伙伴,赵兴是以火箭速度在前进,蒲易安却是用蜗牛速度在艰难跋涉,短短几年,两人的身家已经不可同日而比。 确实,正如赵兴所说,目前这种处境,蒲易安没法怪上赵兴,人科举正普出身,半借官场势力,半借自己地经营,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而且赵兴对他的承诺也一一兑现了,他确实通过自己的势力,将蒲易安之子抽上了泉州市舶使的职位,并从不插手泉州事务,听任蒲家经营泉州,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蒲易安走到现在的这个地步,怪不上赵兴。 至于说到动用蒲易安家族人打探阿拉伯情况,赵兴也说的有理——那些人现在都是宋人了,他们替宋朝官员效力,也是为国效力。哪怕他们打探的是原来的“祖国事务”。 蒲易安喘了半天气,答:“这么说,如果我要巨港,你也肯给我?” 赵兴点头:“你要巨港,我可以给你!” 蒲易安瞪大眼睛:“那么,斯里兰卡呢?” 赵兴勃然大怒:“蒲大官人,不要做出超出自己能力的要求!” 蒲易安深深叹了口气:“这么说,你是真打算与阿拉伯开战了?” 赵兴斩钉截铁的回答:“刀已经磨好了,剑已经出鞘,此时,你我之手已经阻止不了了…… 但或许,你还有个机会,回自己的家乡做国王。我知道阿拉伯都是以部族为单位聚居生存的,你选中了哪片土地,我可以用大炮与火枪替你清除那片土地上的原住民,扶持你作为一名部族酋长,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你更有可能建立一个国家,属于你们部族自己的国家。” 蒲易安豁的跳起来,但马上,他又气喘吁吁的坐下,沉思片刻,他毫不忌讳的回答:“如果是这样,我儿子……” 赵兴回答:“你儿子依旧是宋人,他依旧是我‘朋友的儿子’。” 蒲易安沉默片刻,慢慢的说:“其实你也知道,我们的阿拉伯名字叫‘易蒲拉辛’,如果我们能在阿拉伯占据一片水源地……” 赵兴意味深长的补充:“那么,以后你儿子在宋国,你在阿拉伯,你可以把阿拉伯的物产倒卖到宋国,而宋国可以通过你,把自己的货物销往整个阿拉伯——我可以任命你为阿拉伯总督,将所有的宋国贸易通过你的口岸销售。这份官职你可以向阿拉伯宣布,也可以只做事,不声张。” 蒲易安眼睛眨动了一下,回答:“给我几天时间。” 赵兴马上接嘴:“你的时间不多了,我们正打算抽调兵力南下。” 蒲易安马上站起身来,说:“南下的时候,我希望你在泉州停留。” “停留一天,只停留一天!” 蒲易安点点头,起身告辞:“我相信,你不会后悔自己这一天的停留!” 蒲易安走后,帅范好奇的问:“刚才他要巨港,你怎么就肯了?把巨港给了他,我们那些商人怎么办?” 赵兴望着蒲易安的背影,慢悠悠的说:“巨港他拿不走,那地方已经开始建立自治体系,他作为一个总督过去,只能做傀儡。” 帅范马上又问:“那为什么,他要斯里兰卡,你却又不肯?” 第三百八十三章 攻击开始 第三百八十三章 攻击开始 赵兴回答:“巨港西有狮子城,东侧是整个大宋,他拿去巨港,翻不出什么花样。而斯里兰卡就不同了,阿拉伯商人在科伦坡很嚣张,当地狮子山、佛牙宫都在考虑搬迁佛牙,以回避宗教入侵,他若去了斯里兰卡,过不了多久,那个小岛与我大宋就没关系了。” 万俟咏摇头,插嘴:“大人这次回军,是因为斯里兰卡的阿拉伯商人跟我们签订了平分市场的协议,这才几个月,大人便带了更多的士兵过去,把协议撕毁,似乎……” 赵兴淡笑:“协议就是用来撕毁的,这是阿拉伯人说的。” 万俟咏又劝解:“大人亲自去,这南洋事务局主官空悬,杭州不比广州,朝廷若一旨命令下来,任命新的主官,我等又该怎么办?” 赵兴点头:“这倒是一个问题,但现在,朝廷恐怕一时半时顾不过来——西夏事宜了而未了,黄河整修耗去朝廷许多精力,再加上北方种树计划,再加上……” 赵兴最好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在蔡京的建议下,小皇帝创作欲勃发,他全副精力都在给自己设计园林——艮岳上,在艮岳设计未完成之际,蔡京一门心思在于让自己站稳脚跟,但站稳脚跟何其容易。 历史在这稍稍有了变化,原本旧党得势后,把新党清洗一空,但韩忠彦的欲望被赵兴强力阻击,使得朝堂内新旧两党势力交织。因为他们彼此对立,故此整个朝堂不像正常历史那样,只会对皇帝唯唯诺诺以图保住自己的官位,现在的朝堂还敢批驳皇帝的圣旨。而苏辙等旧党人员在赵兴的支持下,还很强势,蔡京不得不在两党势力的对峙下。小心翼翼地谋求立足。 他这次立足花的时间要比正常的历史更漫长,赵兴估计,在一两年的时间内,朝廷没有了外部敌人,精力主要放在北方种树与疏通黄河上,而皇帝的精力在设计园林上,蔡京的精力在勾心斗角上,谁都没有心思招惹他的势力。 “我先去广州。给朝廷去信,就说我在广州检查今年的押钱纲,而后从广州出发,说是去催缴海外税款,你们替我守稳家……” 稍停,赵兴又想起什么,慢悠悠地说:“范纯粹老大人年纪大了,我估计这两年会收到老大人的噩耗。范老大人过世后,不知朝廷对西夏有什么想法,我留下几份奏章,若朝廷想着息事宁人,你们就把我的奏章递上去。假装我还在国内,要求朝廷派遣大将前去陕西,与西夏人做个了断。” 帅范一挺胸膛:“我去!” 赵兴点头。万俟咏马上问:“后继者谁?” 万俟咏这是问帅范走后,杭州系的军队由谁掌管。赵兴沉思片刻,答:“苏过曾任县尉,将他提拔到统管州兵的官职,让他担任本州兵马钤辖。杭州握在手里,其余的都好说,我有意……” 赵兴终究没有把那个候选者说出来,万俟咏略有意会,他拱拱手。答:“大公子已经恩荫,不如让大公子参加今年贡举。” 赵兴看到万俟咏领悟了自己的意思,轻轻点头。稍倾,万俟咏又低声补充:“蒲易安刚才曾告诉我,在完颜阿骨打的压力下,东海熟女真屈服了,他们愿意接受阿骨打地统治,这也意味着。我们苏州城的贸易领。今后将直面女真——去年冬,阿骨打入高丽劫掠。虽然未触碰苏州城,但我们可以从他这个举动看出,此贼劫掠成性,与人交易都是用刀子付款,恐怕……” 十日后,兵马集结完毕,赵兴扬帆南下,等他走后十天,他的奏章才传递到朝廷,蒋之奇一看奏章,大怒:“赵兴这厮,怎么如此跋扈,这动用千艘战船,调集数千军马的事情,只事后向朝廷说一声就行了,他以为朝廷是什么?!” 枢密院官员听到蒋之奇的抱怨,一起苦笑。 没办法,拥有独立效忠地军队,独立的后勤系统和财政收支系统,对辖区官员的独立任免,军政财大全一手尽握于手——尽管赵兴自己坚决否认,声称自己是最忠于朝廷的官员,自己只是朝廷辖下地一名普通“太尉”,但其实谁都清楚,赵兴早在广州开始,就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独立节镇。 这出兵大事,报告朝廷一声还是好的,表明他心中还记挂着朝廷,若是朝廷惹怒了他,估计他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都想不起通知朝廷。 蒋之奇咆哮许久,有一个幕僚壮起胆子建议:“使相,把这事通知陛下,又何如?” 蒋之奇清醒过来,懊恼的摇摇头:“陛下哪有心思管这闲事?便是知道了,顶多也就是问问去干什么,赵离人在奏章上说是催缴广州押钱纲,陛下只会赞他勤勉!” 幕僚再度建议:“政事堂……” 蒋之奇摇头:“苏子由那里通不过,他一定会给赵离人开脱,曾相与韩相也不愿招惹这个人……罢了,罢了,他为南洋事务局提举,只要他的军队向南而不是向北,便由他。” 蒋之奇这话的意思是说:只要赵兴的军队不是向着汴梁打来,枢密院也就忍下这口气。 崇宁元年二月,广南押钱纲如期抵达京城,百官得到犒赏,朝廷有了一大笔钱可以维持正常开支,苏辙等喜欢做实事的官员忙于治理北方,两相忙于党争,小皇帝有了钱,着手修建园林,在此期间,京城地“广州会馆”修建完毕,小皇帝转手将那些参与修建的真腊石匠接过去,开始为自己修建“艮岳”。 整个帝国呈现一种太平无事的慵懒,在这一片懒洋洋的气氛中,赵兴带领着大军出现在东塞尔柱国的海域。 当时的季节恰好是旱季,陡然出现的宋军带着雷神地武器,像狂风暴雨一般刮过塞尔柱南方地港口。宋军地巨舰大炮上来什么话也不说,轰沉了码头停泊的所有战船,而后闯入港口,大肆劫掠,将大批商船俘获,转向斯里兰卡。 强大一时地注辇国在宋军的雷霆之下颤抖,东塞尔柱国原本是部落联盟制的国家,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南方港口被扫荡一空后,南方几个小部落才联合起来,派出一名使者前往宋国战船进行交涉。 派来的是一名小官员,翻译地称呼是“国相阿杜里”,也不知道是哪个部落的小国相,搁在大宋,也就相当村长助理。 这位阿杜里表情谦恭,言词却咄咄逼人:“我听说大人来自宋国。遥远的东方宋国,那里有我们的土地,我们对伟大的大宋并没有不恭敬,敝国商人都在传扬说,那里是个君子之国。可是大人。我们遭到了一群君子的不宣而战,我们的村庄被焚毁,我们的子民被绑架,他们地财产被一群君子抢劫一空。甚至那空荡荡的家园,也被焚毁。大人,我能知道您的怒火为什么而燃起吗?” 翻译是蒲易安的一名族人,这厮在宋国出身,翻译的言词很像是宋国地官窑文章,其中的塞尔柱味道却几乎分辨不出。 赵兴满悠悠的扫了一眼身边的军官,陈不群满脸都是心满意足地笑容,那些军官摆弄着自己的收获品。脸上都的神情意犹未尽,先前的顺利激发了宋军的贪婪,这股贪婪的欲望让一向没有勇气血战的广捷军与宣毅军参战的军官也显得跃跃欲试,眼中透露着嗜血地目光。 赵兴将自己的一方人的表情扫入眼中,他继续用那种懒洋洋的语气回答:“啊,你问我的怒火,我的怒火由什么而起,细说起来就遥远了。比如我们可以从唐代说起。唐代突厥九姓掠抢中原……” 阿杜里截断了赵兴的话:“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天可汉(李世民)已经惩罚了我们。我们背井离乡十万里,数百年过去了,依然不敢回到故里,我认为,用那么遥远地恩怨做借口,实在太滑稽了。” 赵兴啊啊了几声,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就说眼前吧,我宋商经常在附近海域遭到劫掠,这让我忍无可忍,身为他们的庇护者,我应该来这里惩罚那些罪犯!” 阿杜里冷笑地回答:“控告者是谁?” 赵兴拿不出控告者,他使了个眼色给陈不群,陈不群抬脚准备往外面走,阿杜里冷笑着回答:“大人,不要费心制造控告者了,据我所知,这片海面上,飘浮的船帆属于阿拉伯人,据我所知,你们曾经跟阿拉伯定下协议,宋船截止斯里兰卡。 我们塞尔柱人是骑马的民族,大海虽然给我们提供了无数的营养与货物,但我们的靴子却没有沾染海水,敝国的商人在这片海域遭到抢劫,阁下应该去询问阿拉伯人,再询问一下你们双方达成的协议?” 赵兴嘿嘿笑着,表情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神情:“没错,让我们扔掉那些虚无缥缈的借口吧,我是一个信奉自由贸易的人,我坚信我国的船只有资格直接开往耶路撒冷,阁下,我现在正在向这个世界宣布我的权力,而你也知道,有时候,索取权力需要动用铁与火。 如果你需要一个理由,那么这就是理由,塞尔柱人灭国无数,他攻击别人的时候,何尝需要理由,我今日也不想给你们理由,按照你们的习惯,我带着铁与火来,伸张我的权力,这还不够吗?” 阿杜里鞠个躬,平静的问:“我可不可以认为,战争已经开始。” 赵兴点点头:“你可以这样认为。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先前的攻击是第一梯队,那是我的先锋将干的,而我带来的是第二梯队,你现在能在此地见到我,这意味着我的第二拨攻击已经开始了。” 阿杜里再度鞠了个躬:“阁下,我能够回去向其他人转告这一消息吗?” 赵兴点头:“你的生命得到保障,你可以作为使节不受攻击的穿越我的阵线,阁下,再见,相信再次相见,应该在……” 阿杜里刚刚告辞,他乘坐的小舟还没有登上岸,赵兴已经下令:“攻击开始!” 随着这声命令,停泊在海面上的战船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许多人仰望着旗舰升起的战斗旗,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战具,一边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阿杜里还在小舟上,他面色苍白的仰望宋军的战船,发现宋军战船正在依次收起锚链,当先的几艘战船甲板上已经挤满了身穿红色服装的士兵,他们没有携带刀,手里抓着很短的两个武器,冲着江岸上大声欢呼,似乎江岸上隐藏着一座宝藏。 阿杜里面色苍白,不满的责问摆渡的宋兵甲:“我们不是在和谈吗,怎么我的交涉还没完成,你们已经准备发起攻击,我常听说宋人是君子,这就是我所见到的君子风范吗?” 船上的舌人如实翻译了阿杜里的话,两边的水兵笑嘻嘻的划着浆,望着他不说话,小舟上的指挥官摸了摸上唇,悠然回答:“我家大人说了,谈判是谈判,停火是停火,我们没接到投降指令之前,攻击绝不能松懈。 嗯,我听说你们的民族传统是:对敌人的承诺无须遵守,所以与你们之间,不存在协议,也不存在诺言,我们保留随时攻击的权力……” 不等阿杜里反驳,这名军官马上又补充:“攻击指令已经发出,现在与其像个弃妇一样唠叨不休,抱怨不止,不如想一想更实际一点的——比如投降的条件。” 正说话间,宋军的先锋舰已经开始移动,甲板上的宋军齐声欢歌,唱着阿杜里听不懂的歌调,歌声铿锵有力,四个音节一拍,歌声整齐而嘹亮。随着甲板上人的歌声,小舟上也有人哼唱起来,阿杜里想问问歌词大意,但看到小舟上的士兵神情激愤,似乎热血沸腾,他忍了又忍,小心的问:“我可以请你们加快速度吗?我负有使命,必须在交战前把谈判的结果告诉等候的人。” 那军官一挥手,小舟上的士兵齐声唱道:“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歌声中,那军官回答:“理应如此,我们第一轮攻击将在一个时辰后展开,请你通知你们的人,要么投降,要么毁灭。” 第三百八十四章 野兽总动员 第三百八十四章 野兽总动员 宋军旗舰、歌声中,陈不群用望远镜观察着海面,观察着不远处的港口,漫不经心的询问身边的军官:“先登者何人?” 军官回答:“老师的家仆。” 陈不群哦了一声,继续用望远镜观察,片刻后,他回答:“命令海狼战舰开始第一轮炮击……让我们为塞尔柱人祈祷吧,希望他们能顺利的升入天国。” 旁边一名军官似乎跟陈不群很熟,他用轻松的语气说:“师兄,怎么能祈祷他们升入天国呢,我们该祈祷他们下地狱——老师的家仆出手了,他们想不下地狱都难。” 赵兴的家仆在宋代并不特殊,《水浒传》上朱家庄、胡家庄等庄园里也家仆无数,这些家仆都带着时代的鲜明特色——《天圣令》下,宋代家仆的最长服役期限为十年,在这十年中,他们的地位稍稍高于雇用仆人,但十年后,因为有《天圣令》的存在,他们便面临自谋出路的结局。 待遇最惨的奴仆,主人会付给你十年劳役期里赚取的薪水,而后允许你自由离开,这种待遇可以让明清时代的奴仆嫉妒的哭死,然而,这却是宋代仆人最差的遭遇,因为离开士绅家庭,这些人自立门户后,又要面临朝廷的各种赋税与劳役,所以在宋代,驱逐家仆离开自己的庇护,是最严重的惩罚,这个惩罚能让明清时代的奴仆羡慕死。 除此之外,家仆还有几种更好的选择,第一是因为服役期间表现良好,主人会给予赐姓,将其列为宗族旁支,令其在宗法的庇护下继续生存,这是最好的待遇了。因为这种待遇可以让仆人无限期延长自己的服役。并且升列一个强势宗派的门墙下,由这个宗族给予庇护。 至于中间道路,则由主人转而推荐,对其在服役期中地表现予以高度评价,使其能够携带主人的奖赏,转投其他的宗族,继续生活在宗法的庇护下——譬如高俅,他就是苏轼雇用的高级幕僚。转投端王后,竟然成为朝廷三品大员。 因为《天圣令》的作用,故而宋代奴仆家丁凝聚力特别强,即使遇到生死搏斗,他们也敢奋勇争先,不要命的拼杀在前。《水浒传》中朱家庄庄丁令纵横在齐鲁大地的梁山伯盗匪也感到头疼,正是宋代《天圣令》下,奴仆组织地真实再现。 相比宋代普遍存在的庄丁制度。赵兴名下这群家丁又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因为自己庄园曾经遭到袭击,所以赵兴格外重视家丁的军事技能养成。而他采取的措施无非是厚赏,划定各个技能所享有的薪水,以及考核标准,拥有不同技能的家丁可以拿到多份薪水。在这种情况下,赵兴名下的家丁都以享有多种技能为荣。 赵兴有钱,只要家丁申请进行某一技能地训练,教师与器材都由他免费提供。而且技能考核通过,赵兴会给家丁挂上明显的技能标志,让家丁在享受多一份薪水的情况下,更享受多一份荣誉。 赵兴有权,从他手下服役期满的家丁,如果想进入军界,或者想进入海外领担当吏员,赵兴手里有大把的空白官绅等着填写。所以他名下地家丁遇到战斗,便格外疯狂,一方面,他们希望在战斗中得到赵兴的赏识,能够在服役期满后得到一笔厚赏,或者得到一个小官位,另一方面,赵兴向来不在意战利品的归属。本着谁占有。谁拥有的原则,在战斗中地缴获。他向来承认缴获者的所有权,所以,即便是赵兴事后不对他们进行赏赐,参战的士兵也会奋勇当先,争取在战争中收割最大的利益。 赵兴眼下的这些家丁要本领有本领,要凶狠有凶狠,要亡命精神有亡命徒本色,有他们发动帝国冲击,难怪陈不群他们要为塞尔柱人祈祷。 航海是一项专门的学问,自从多年前宋军开始与阿拉伯接触后,赵兴的广州武备学堂便开始专门教授航海所需要的三角函数等知识,赵兴是武备学堂地校长,所以武备学堂的军官出来后,都称呼赵兴为“老师”,而陈不群作为他们的兄长,则被称作“师兄”或“学长”,宋代依然延续唐代流传下的等级森严的学院门徒制,所以那些军官更喜欢用亲切的“师兄”或“学长”来称呼他们的海军司令。 海狼一号开始缓缓移动,一边移动一边调整着舰身,与其同时,炮窗的窗口推开,露出了一门门大炮。水手们一边填装着炮弹,一边吹着口哨,看着宋军地联络船载着阿杜里奋力地向岸边划去。 一名海军军官眺望着岸边的港口,不解地询问:“师兄,老师的目标不是阿拉伯吗,怎么总是旁敲侧击的,打一些阿拉伯旁边的领……” 那名军官轻笑一声,调侃说:“感觉,似乎老师像个斜眼,瞄的准准的,却总是打上旁边的人,好有趣。” 陈不群笑了一下,回答:“阿拉伯是个庞大的国家,它很庞大,整个欧洲需要集结起所有的力量,才能与其抗衡,面对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旁敲侧击的试探是必须的…… 据我所知,阿拉伯北线正打的如火如荼,我们现在在它南线敲敲打打,其目的是为了迫使它屈服。这样一个庞大的帝国,要想征服它,没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我大宋却等不起如此漫长的时间。 我大宋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恢复东西方贸易,如此才能保证我们的税收不枯竭——老师说过,辽东那个华夏霍乱之源又崛起了一支新的胡人。这伙女直人比辽人更凶残,我们必须做好迎接这伙女直人的准备。 而战争打的就是钱,目前我们内忧外患,必须快速的拓展财源,才能应付这场战争……只要熬过了这场战争,我大宋会更加辉煌。那时......” 陈不群没有解释的是,新上台的宋徽宗是个能花钱地主,而党争愈演愈烈,每一派当权,都不喜欢敢大声与他们讲道理的人,这些人往往被他们贬谪到海南,变相“杀害”,最终。朝堂上只剩下一群讴歌派,他们对权臣所有的主张一律讴歌,即使权臣说一加一等于九,他们也会齐声赞扬。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的支出无限度,而收入如果稍有萎缩,整个国家的财政就要崩溃,赵兴这次远征。就是想为帝国开拓财源,这个目的陈不群不理解,但他习惯了执行赵兴的策略,便按照赵兴的话鹦鹉学舌。 他说出来,那些军官也不能理解。毕竟其中隐含了一些预言似地说法,这些军官只看到小皇帝上台以来,励精图治,不了解小皇帝本性。一名军官好奇的询问:“师兄。我大宋财税是历年增长的,怎么老师还担心税源枯竭?没道理啊。” 陈不群放下了望远镜,此时,海狼一号已经驶进了码头,开始开炮,它像一只骄傲的公鸡一样,踮起脚尖,舞蹈着轻轻掠过港口区。整个船身一边喷吐着火焰,一边喷吐着浓浓的白烟,一边骄傲的在水面上划行,炮声隆隆中,海狼二号也跟着进入炮击位置,等海狼一号驶过,它接过了炮击任务,随着这轮炮击。港口区冒出浓浓的白烟。那是灼热的炮弹击中水面掀起地蒸气与巨浪,稍后。港口区火焰升腾,黑烟缭绕。 陈不群举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放下望远镜说:“我问过老师了,老师的回答是四个字:‘民众负担’。王荆公变法之前,百姓除了负担丁口税,田亩税、劳役服务外,没有其他的负担,而且农闲时还能作为行商,不纳税的摆个小摊,流动贩货。但王荆公推出市易法,保马法、免役法等等法律后,百姓的负担越来越重,现在地税收增长,是以百姓负担加重为代价的……” 顿了顿,陈不群叹了口气说:“老师离开杭州的时候,荆湖南路地震,有言官弹劾曾布,说是大奸为除,故此天人感应,大地动摇,圣主当去奸佞以顺应天时。韩忠彦一力赞成此主张,但老师却说,韩忠彦这是上了蔡京的当,弹劾曾布,曾布地去职是给蔡京腾位置,下一个弹劾的人必然轮到韩忠彦。等韩忠彦与曾布都去后,蔡京独掌朝政,恐怕他容不下一个异议者。此后朝堂的风向又要变了。” 另一名军官不解的询问:“师兄,既然朝廷局势如此危急,老师为什么不留在国内努力,反而要远赴海外?我想,等老师回去后,事情已无法挽回了。” 陈不群苦笑了一下,此时,海狼三号已经进入炮击位置,并开始延伸射击,码头区的房子随着炮弹的落下,腾起一股股尘土烟雾,陈不群摆手:“轮到我们了,转舵,进入炮击位置。” 海狼号战舰只造了三艘,剩下的就是甲级战舰,而甲级战舰中,旗舰将首先展开炮击,随着陈不群的命令,军官们各负其责,开始进入各自地指挥位置,刚才问话的那位指挥官依旧不肯散去,他站在那里等待陈不群的回答,陈不群无力的摆摆手:“朝堂上的争斗,我们无力挽回,因为这场争斗,背后的声音是官家,我们无力挑战皇权,老师的意思是安安心心做个大军阀吧,保住东南半壁江山元气不丧,便已经对得起朝廷了。且让我们各自努力吧,诸军,开始战斗。” 陈不群说这番话老气横秋,其实,他也就是二十出头,但俗话说屁股决定脑袋,他因为有过与赵兴一起出海的经历,年纪轻轻便开始统领广南舰队,随着广南舰队越来越庞大,他渐渐地也有了大将风范,说话尽量装老诚,经常扯着老师地旗号糊弄那些后进的学弟。 旗舰渐渐进入炮击位置,萧峰爬上甲板,在炮击没开始地静寂中,瞪着眼睛询问陈不群:“陈大郎,上次我们好像没有经过这里?” 陈不群翻了个白眼:“上次你也在场,老师领着我们踏上非洲大陆,你不是也在吗?怎么问我?” 萧峰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回答:“洒家是个粗人,到了大海不辨东西,大郎(赵兴)领我去哪,我跟着走便是,哪里知道东西南北,指哪儿打哪儿。” 旗舰的第一炮打响了,码头区腾起一片烟柱,此时旗舰已经驶入岸边。码头区传来的哭嚎喊叫历历在目,港口经过海狼号的炮击,已经变的狼藉一片,到处飘浮着碎木板,海中浮沉着拼命游泳地水手,还有一些被击中的船只正在沉没,那些船只甲板上到处都是惊慌失措,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的水手。 宋军旗舰并不是主力战舰。它上面承载着大量的参谋人员,所以火力不是它的强项,旗舰的炮击一会便停止,并逐渐驶离港口区。等到驶离了那片硝烟,陈不群用手中的望远镜一指码头。得意扬扬地说:“瞧瞧这幅破败的模样——塞尔柱人以破坏为最高目地,以抢劫作为人生的权力,他们不会做生意,最喜欢的是用刀剑付款。没有人愿意与他们交易,所以他们占领的港口,即使过去再怎么繁华,也会瞬息没落。 这是陴路支,老师曾说它有另一个名字,名叫‘卡拉奇’,这个港口已经荒废了,上次我们去西洋。曾经到过斯里兰卡,在那补充给养后,直接航行到了红海入海口,那个地方叫‘亚丁’,这里我们不曾来过。咦,我记得老师的家仆们不是要先登吗,你怎么不去准备?” 萧峰嘿嘿笑着:“大郎说要等炮击完毕,才派人登岸。这三十艘战船。打完炮后,也该傍晚了。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大郎正在舱里跟源推官交代事情,等源推官出来,估计我们才开始行动。” 船舱里,不止有源业平,萧峰作为赵兴的家丁首领,这几年已经开始退居幕后,除了在耽罗岛,他享有较大权力外,在大宋境内这伙家丁已经不归他统领了,所以他闲着没事四处乱晃。 此时,赵兴正在舱室内做战前动员,大桌旁除了源业平外,还有在赵兴名下接受整编的大宋虎捷军、宣毅军,以及广南平妖军、剩余朱雀军等等军官头目。巨大地桌案上正铺着一份硕大的地图,一个巨大的红色箭头指向战舰正在炮击的位置——陴路支的港口卡拉奇。 “我们这次登陆有一万人,但不要嫌这一万人人手少,两千年前,遥远地西方有一名国王名叫马其顿,他统领三万人从希腊打到了这里。那是铁器时代,他面对的是一支用波斯甲装备起来的铁甲军,他战胜了他们,横扫了这里,并且越过这里进入现在的廓尔喀国。 当时,有一个年轻人前来投军,并希望带领他地军队进入自己的国家,那个年轻人叫笈多,马其顿国王没有听从他的话,因为他的士兵征战了三年,已经厌倦了战争,也缴获了足够的战利品,他们打算带着这些战利品回到家乡。此后,这名前来投军的印度年轻人笈多,带领自己的家丁,打着马其顿的旗号狐假虎威继续南下,建立了自己地帝国,这个帝国维持了一千年,被人称作‘笈多王朝’,或者‘孔雀王朝’。 说笈多,你们可能都不了解,但这个人在佛教史上也赫赫有名,他就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阿育王,他放下了自己那把屠杀了一万生灵的屠刀,皈依佛门,从此成了佛教中的至尊护法。 这位西方的帝王马其顿在冷兵器时代带领三万士兵征战了数十万里,横扫了这里,在火器时代,我们一万人也应该能做到横扫这里。那位阿育王凭一柄宝刀、上百个家丁,能够在这里屠杀上万生灵,成就一个千年帝国。因此,只要弹药充足,我们手中的火枪都能做到这点,等我们也每人杀够一万人之后,我允许大家放下火枪,立地成佛,而后享受他们的讴歌。 接下来说说这里有什么?这里有着数不尽的象牙,数不尽地虎皮,珍贵地木材,纯金打制的一人多高地佛像,印度神像……这些都是我们的。谁占领,谁拥有,天经地义,我允许你们将所有能找到手的东西合法、合乎义理的据为己有,这都是无尽的财富。 让我们向前推进吧,让我们像飓风刮过地面一样,在身后留下干干净净的大地。而我们能做到这一点——我们的火炮战舰在这片海面上称雄,只要我们的战舰不沉没,就会从海路上给我们源源不断的运来火药与弹丸,将那些火药与弹丸尽数倾泻到敌人的头上吧,我们的目标是——杀光他们,抢光他们,让他们知道征服者应该受到的尊敬。” 第三百八十五章 抓到了辛巴达 第三百八十五章 抓到了辛巴达 动员令下达后,舱室内的军官已经变成一群野兽,他们嗷嗷叫着冲向甲板,一上甲板便叫喊:“放冲锋舟,陆军准备登陆——” 赵兴在舱内侧耳倾听,舰队原先隆隆的炮声密集而响亮,现在稍稍稀疏起来,令人觉得这世界有点空旷,或者有点寂寞,赵兴咂了咂嘴,遗憾的说:“大炮的声音或者比诗词的声音要好听得多。” 这话武夫们都喜欢听,舱内的参谋哄笑起来,赵兴一摆手,下令:“都别闲着,各自忙自己的去吧!” 将军们起身告辞,赵兴一指源业平,喊道:“源推官留一下。” 此时,海面上运输舰纵横,他们卸下无数的小舟,每艘小舟上都装满了士兵,那些士兵身穿火红的服装,在蔚蓝色的大海上,仿佛一朵朵血花盛开。 一万人登陆,在这古代,那场景有点类似于罗曼里极目所尽之处,海面上纵横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冲锋舟,在隆隆的炮声中各舰军官扯着嗓门呼喊着口号,调整着士兵划桨的节奏,划桨手旁边,火枪手们尽力高举着火枪,以免被海浪打湿火药,这场面唯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壮观! “壮观!”赵兴站在旗舰明亮的舷窗边,用望远镜巡视了一遍千舟竞发的场景,禁不住脱口而出。稍停,他又喃喃补充:“不知道几年前十字军第一次登陆巴勒斯坦的情景怎样,他们可是二十万人一起登陆,四大国海军战舰一起出动……” 源业平悠然神往的说:“二十万人一起抢滩登陆,那场面一定比这大十倍不止。” 此时一阵欢呼声淹没了赵兴的话语,第一拨冲锋舟已经冲上了海滩,身穿火红军服的士兵高举着火枪,跳入海水。尽力像陆地深处冲去,稍停,更多的小舟冲上了海滩,眨眼之间,整个海滩上布满了一朵朵鲜红的花朵。 “抵抗很微弱”,源业平凑近舷窗边,情不自禁为这次行动做出注释:“我们地大炮已经吓傻了那群人,几乎可以说。这是一场单边倒的冲锋而已。” 的确是单边倒的冲锋,冲上海滩的士兵在军官的俯视下,在海滩上稍稍整理队形,一拨士兵奋力向码头区冲去,他们的任务是占领码头,以便后续运输船靠港卸下物资。而此时,码头区已经没有能够漂浮的敌船,海面上残留着一股股烟柱。表明所有地抵抗已经瓦解。 码头深处,原先的码头工人在四散逃跑,码头区的泥巴屋在巨炮的轰击下,唯留下一片残垣断壁。更远处,一道道浓烟升起。大火在酷热的天空燎起一道道火炉,整个城市都沉寂在歇斯底里的哭喊当中,城市深处全是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奔跑的居民。此时此地,奔跑似乎是他们活着的唯一目地。他们不辨东西,只顾东一头西一头的乱窜,不知为何在奔跑,也不知道奔跑到什么时候。 阿杜里回身眺望了一下这座城市,他叹了口气,轻声说:“这座城市完了,快走,我们尽快离开这死亡之地。别让死亡的晦气沾染上我们。” 仆人们给阿杜里牵过来几匹马,阿杜里跳上马,催马匆匆离开这座城市。在他走后不久,城市当中出现了第一拨红色的身影,他们波浪似的向前推进,一路用生硬地阿拉伯语高喊:“跪下,双手抱头。” 凡是听不懂他们话的人,一律遭到瀑布般火枪弹丸的洗礼。整个城市血泊处处。那鲜艳的血红地像宋军军服上的颜色,令人心惊肉跳。 这股血色也成了无数塞尔柱人多年之后的梦魇。 海面上、旗舰内。赵兴见到第一拨攻击部队登陆成功,他转身慢悠悠的询问源业平:“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吗?” 源业平摇头:“攻击命令已经下达到各个队长头上,目标具体到每一个巷道,我无需亲临指挥,长门殿,您有什么指示,请尽管说。” 赵兴若有所思的说:“你对阴阳道熟不熟悉?” 源业平点头回答:“阴阳道的学问由贺茂、安倍二氏掌控,我恰好跟这两大门阀有所交往,知道点内幕。” 赵兴点点头:“那么,你就该知道我的意思——最近,簪缨世家为了向我讨好,派曹晟、张衍、石诚给我送来几本唐代的兵法书,闲着没事,我翻阅了一下这唐代兵法书,才发现原来《孙子兵法》中所说地知己知彼,也是有原因的。” 日本此时对知识的掌控还延续晋代门阀特色。在汉文学即文章道方面,由菅原、大江两氏门阀世袭;(儒学)明经道方面由清原、中原二氏世袭;明法道(法家)是坂上、中原两氏;算道是三善氏,阴阳道是贺茂、安倍二氏;医道则是由和气、丹波两氏世袭。 所谓术业有专攻。在古代,兵法中所说的知己知彼,其中“知彼”的任务是由专业人士承担的,负责完成这个任务的专业人士,古人给他们披上一层层神秘的面纱,以掩饰他们地存在,这也就是《孙子兵法》中、以及三国诸葛亮时代兵书反复念叨地“通阴阳”。古人专门给他们起一个称号,称之为“阴阳师”,这门学问则被称为“阴阳道”,而现在则俗称为“忍术”。 至于而现代意义上的“阴阳师”,从唐代以后已经变了味,它成了一个专门装神弄鬼地神棍与骗子的代名词。与此同时,原装正版的“阴阳道”却在日本绵延流传下来,成了日本国粹。而近代日本偷袭珍珠港,偷袭旅顺口等等日军二战时期的偷袭行为,都有这伙谍报人员留下的脚印。 宋代,华夏文明的传承还没有彻底中断,古代留下的典籍还没有被焚毁,赵兴从唐人的一些笔记中,隐约猜测出阴阳道的本来面目。古人虽然给这个古代谍报机构笼罩上层层神秘地面纱。但赵兴结合现代的一些知识,马上探查到了真相。 这真相源业平也知道,他恍然大悟的回答:“长门殿这是打算派出一些人手,或者干脆搜罗一些懂得阴阳道的武士,成立自己的影子武士部队……可我们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阴阳道的技术不是一两年所能学会的,我们即使能够搜罗到现成的人手,但对阿拉伯也没用。他们地相貌与阿拉伯人相差太远了,根本不可能混进阿拉伯的人当中。” 赵兴一指码头:“对面是塞尔柱人,这是唐人打败的民族,我想在他们身上再现唐时的遗风……我们不需要去刺探他的情报,在这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有望远镜的存在,我们无需混到他们中间,但我需要一支预警小分队……或者。等回到国内,我需要这样一支情报队伍,向我提供足够的信息。” 源业平稍稍考虑地一会儿,答:“长门殿,现在就搞吗?” 赵兴点头:“战火中练就的本领才格外值得信赖。我要求你立即抽调人手,专门研究潜伏刺探手段……嗯,我似乎也搞到了一些这方面的知识,我希望你现在开始训练人手。” 赵兴所谓他搞到的阴阳道知识。不过是现代间谍小说电影看多了,知道的一些特殊训练手法以及刺探技巧,但炮声隆隆中,他娓娓向源业平一一道来,源业平真以为这些知识是宋代将门秘密传授给赵兴地知识,他因此对华夏文明的博大钦佩的无以复加,情不自禁用五体投地的口气赞扬说:“这门学问在敝国是由贺茂、安倍二氏掌控,我虽然与他们有交情。但这门学问他们视若珍宝,珍藏地很严密。我只能了解一个大概。 但据我所知,贺茂、安倍二氏现在手头所掌握的,想必大人刚才介绍的那段知识,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之,相信他们不过是从晋人手里获得的一点皮毛,好笑他们竟拿来炫耀……” 突然之间,源业平醒悟了。赵兴现在告诉他的知识。足以让他回到日本国内,在阴阳道术上的成就凌驾于贺茂、安倍二氏之上。也就是说,赵兴送给他家族一份千年荣华的基业。 想通了这个道理,源业平热泪盈眶,他俯身郑重其事的跪了下来,指天画地地发誓:“长门殿,我源氏在这里向你发誓,千秋万载,永为家臣,杭州赵氏旦有召唤,我族上下不惜赴汤蹈火。” 赵兴默默的接受了源业平的跪拜,等源业平宣誓完毕,他走到窗口,扫了一眼码头区的战斗,淡然的回答:“我接受你的誓言!好了,似乎该我们登岸了。” 整个城市匍匐在宋军的脚下,赵兴的靴子踏上了码头区,军官接踵而至,汇报缴获情况,俘虏有一万多人,常言说,瘦死地骆驼比马大,这座港口虽然衰败多年,但码头商人家中搜罗地财富依然让军官们心满意足。 “太尉,我们的缴获足够支付战争费用,三次,我算了,我们可以再来三次这样地远征,军费也足够了。”那名军官兴奋的介绍。 此时,先期登陆的士兵正在押解俘虏,清理码头区,宋军的运输舰开始靠上泊位,在上千战俘的努力下,战船上的物资川流不息的堆积在码头区。 “城中的守军已经逃散,我们缴获了三百匹战马,全是上好的战马,高大雄峻,这样的战马运回国去,每匹怕要卖到五万贯左右,太尉,光这批战马便已经大获丰收了”——军官们喋喋不休的汇报。 赵兴马上转向源业平,下令:“你去挑两百匹战马,立刻组成斥候部队,向周围进行武力搜索。” 赵兴说“斥候部队”四个字时,格外加重语气,源业平知道指的是什么,他躬身告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在场的宋军军官不满的抱怨:“太尉未免过于偏爱自己的家丁了吧,这块大肥肉,怎么就扔给了这厮。太尉大人,手下留点情,让我等也分一点汤汤水水。” 武力搜索是一块大肥肉,因为赵兴对缴获物的规定格外宽松。财产所获他要留一半,而俘虏的奴隶他则一毫不取。命令源业平去承担武力搜索地任务,则意味着源业平取得了合法劫掠的资格,他的斥候小分队可以光明正大的搜罗附近所有的村庄与城镇,俘虏的奴隶可以转手卖给尾随在宋军战船后面的商队。阿拉伯奴隶是素质最高的奴隶,他们哟知识有文化,而且奴隶意识强烈,对待主人忠心耿耿。在勤劳方面,也不是那些南洋土人所能同日而语之地。 “这是俾路支”,赵兴指一指脚下的土地,继续说:“我们西侧是幼法拉底河,东面是印度河,这里是亚洲文明的起始点与发源地。在六千年前,它已经是世界玻璃制造中心,在五千七百年前。这里发明了世界第一个铁器,带给这个世界铁器文明。现在,我们宋人踏上了这片土地,给这个土地带来了火药文明。 诸位,五千七百年财富的积累。你们还嫌少吗?这里有数不尽的财宝,数不尽的知识——我劝你们都给自己留一个文明,当今这个世界,论到医学与数学水平。此地称雄。这里的奴隶多少都会一两样谋生技能,譬如纺织,医术、打制铁器技术,编织技术。将他们组织起来,回到家里建一两座工厂,现成的熟练匠工,这可是能够生产原版大食产品地工匠,在宋国境内现生产现出售。岂不美哉!” 赵兴这句话让军官们两眼发亮,他不知道,因自己这句话,宋军的劫掠方向改变了,他们首选的目标是这里取之不尽的人才与知识,大量塞尔柱人并不重视学者与技艺精湛的医师、匠工被劫掠到宋国境内,虽然在《天圣令》下,他们大多数在服役十年后得到了释放。但他们当中许多人并没能回到残破地家乡。而选择继续在宋国扎根。 因为赵兴的这个主张,两河文明的科技创造力遭受了最大的摧残。无数两河流域地文人学者被一根绳子绑到了宋国,他们十数年学成的知识,被迫用来赎还自己的自由,而他们带来的知识也极大的冲击了宋朝的现存知识结构。后世历史学家评价说:赵兴之后,大宋,它的辉煌与璀璨是建立在两河流域的尸体与鲜血之上…… 此后数天,宋军兼顾着港口区地战俘没日没夜的修建码头,在宋军的皮鞭下这座城市原本的诗人学者被迫用他们拿笔的手搬运着石块,搅拌着石灰粘土,在他们的努力下,一个月后,一座巨大的城堡伫立在港口区,与此同时,原先简陋的码头也修起了一道漫长地防波梯,防波梯一直深入海中数里,它为船只提供数百个泊位,宋军地战船靠上泊位后,展示了巨大的吞吐能力,他们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地将城市中所有的阿拉伯特色东西全部搬运回国,又从船上卸下了无数宋国风格的家具与家居物品,等这座城堡建成后,它已经变成了一座完全的宋人城市。 此时,先期回国的宋商已经重新返回,他们带来了大量的粮食与战备物资,依靠战争缴获,赵兴慷慨的支付了这批物资的费用,结果这样一来,因这批战争也诞生了一群特殊的商人,后世的人们将其称之为“战争贩子”,他们依附军队而生,收购军队的缴获品,并向军队出售补给物资,两边倒手获得巨大的利润。战争是他们获利的唯一手段,因此他们贪婪的目光总是寻找下一个目标,千方百计的鼓动军队开战,以便自己获利…… 新到的船队也带来了宋国国内的消息,此时,曾布已经去职,但韩忠彦也没落好,不久出任地方知州。与此同时,张商英重新回到朝中,与苏辙共同成为执政的左右仆射大臣。 宋国国内对海外的情况也不太了解,他们没有遥远的概念,感觉到第一批随军的商船能在一个月后赶回国内,似乎赵兴所去的地方与三佛齐差不多,甚至有可能比三佛齐更近,所以赵兴这次巡阅南洋,并没在朝中引起大震动——小皇帝忙着建自己的园林,朝中大臣忙着党争,蔡京忙着排挤他人,这时候。大家都不希望这位大宋第一军阀出面搅局,他不在眼前,更好。 苏辙担任执政,不能不说是新成立的蜀党显示了自己庞大的力量,由于现在改名为江西学派的新蜀党笼络了关学、洛学,加上江西学派的奠基人都是些曾被贬谪地宰辅大臣,这些人重新得势后,门人弟子遍布天下。自然不愿意本学派重新失势,为此,他们广结势力,尤其是在地方,因为有赵兴这杆大旗在,他们势力雄厚的连蔡京与张商英这群新党人员都要讨好巴结。 国内的形势似乎暂时不用赵兴操心,赵兴看完手头的情报,询问源业平:“你们已经找到多少匹战马?” 源业平回答:“我们最近多方搜罗。已经搜罗到三千匹战马,其中优秀者,约有一千匹左右,数量还少了一点,可是这个鬼地方。自从我们到来没下过一滴雨,我怕战马多了,反而令我们行动不便。” 赵兴点点头,招呼过来一名军官。询问:“我让你抽调的会骑马的士兵准备好了吗?” 那军官回答:“已经有六百余人可堪一用!” 赵兴下令:“挑五百人,每人配双马,在配备三千奴隶兵,组成一支新军,这支军队就叫‘龙骑兵’。军中的那些奴隶兵则配备冷兵器,我给你三天时间,立刻整理军队,我们大军开拔。” 源业平赶紧补充:“大人所说的那两个补给点——鲁仆哈在城北一百二十里处。那里地水井足够我们饮用,哈杜尔舒在三百里外,若先遣部队只有五百人的话,我有把握直接拿下哈杜尔舒。” “我的目标不是哈杜尔舒——”赵兴眺望西方,悠然补充:“目标是巴格达!我们先期拿下哈杜尔舒后,后续部队分驻鲁仆哈与哈杜尔舒,四处征集战马,招募自愿者。向西方滚动前进。此战,我们没有补给。我们的休整地就是巴格达。” 赵兴不知道鲁仆哈与哈杜尔舒在现代叫做什么名称,他目前在印度河流域的西侧,自己所占领的港口,大约就是现代的卡拉奇位置,赵兴约莫知道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现代地伊朗高原,向北,则是阿富汗以及雄伟的兴都库什山(帕米尔),向西走下伊朗高原则进入伊拉克,而现在,两翼的土地都属于东塞尔柱帝国。 阿拉伯马连续奔跑一两百公里并不是难题,五百人一人双马,携带几柄短铳,它的打击能力也不是弯刀所能抗衡的,赵兴对此行地成败并不担心,但城里的商人听到大军开拔的消息,却一起来劝阻。他们公推一名年长者来见赵兴,这位年长者先向赵兴作揖后,忧心忡忡的劝说:“大人,我们现在只是在港口建了个小城,附近有什么军队,我们一无所知,现在大人打算全军开拔,我们岂不是要面对整个俾路支大军。” 赵兴坦然地笑了:“我们修筑的新式城堡,墙头驾有许多门小炮,我认为这样一座堡垒,有二百人守卫就足够了,而附近海面上没有与我们抗衡的船队,只要我们的战船在,我们的补给便不会缺乏,俾路支如果出动大军,我正好回军吃掉它……” 那纲首轻轻叹息:“太尉大人太大意了,完全不摸这里的情况就要开拔……我们替你找了一位熟悉当地情况的,太尉大人愿意见见他吗……” 宋商们找来的是一位战俘,这位战俘六十多岁,留着很长地大胡子,他的手细长而匀称,胡子梳理的很干净,皮肤白净,显然未曾经过风吹日晒。 赵兴的目光在对方手上一转,又转到脸上,而后满意的点点头,问:“说出你的名字!” 那个人虽然年纪大,说话却依旧干脆利落,他马上答道:“元帅大人,我的名字现在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只是你的一名俘虏。” 赵兴目光在对方手上停了一下,问:“你地专长是什么?” “几何、方程式,可这些有什么用,拿笔地手不如拿刀的手强壮,所以我是你地俘虏了。” “竟然是一位数学家”,赵兴起身离座,并招呼士兵:“搬个座位来,知识,无论怎样尊重都不为过,我尊重知识,大宋也因为尊重学问,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这位数学家以前恐怕享有盛名,他现在之所以不愿通名报姓,很可能是因为感到羞愧,为自己俘虏的身份而羞愧,所以不愿说出真实姓名。赵兴请他落座,此人竟然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并抬头平视赵兴,一点没有卑下者的那种猥琐。 “该怎么称呼你?我们交谈总该有个称呼吧……”赵兴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不如我叫你辛巴达吧,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一千零一夜》中辛巴达航海的故事。” 那老者躬身答谢:“谢谢元帅阁下赐予的名字,今后我就叫辛巴达。” 稍停,辛巴达带着恳求的神情,询问:“元帅阁下,我得到承诺,如果我如实向你介绍陴路支的情况,你将把我的孙女归还给我,请问,您能兑现这一承诺吗?” “你的孙女……”赵兴沉吟的望了望纲首,纲首尴尬的一笑:“这老头子的孙女能歌善舞,而且是个娴熟的医生,她被筛选入医护营,所以还没被送回国内。” 稍停,纲首略带尴尬的补充:“这名老者……辛巴达,因为他的孙女有这项本领而被留下来,前几天,他的孙女在营中唱歌,陈不群大人恰好路过,便把他的孙女接到船上,辛巴达知道后,企图闯营被扣,由于他已经记录在发售名单上,他的主人将其领了回来,准备予以惩罚,结果他说,他知道当地的情况,谁帮他拯救孙女,他则如实交代。” 赵兴以纲首的交谈用的宋语,那名老者辛巴达的说话用的阿拉伯语,由蒲易安的族人在旁充当翻译。但这名老者显然也是个语言大师,纲首在一旁说话的时候,他目光闪动,似乎已经听懂了纲首大概的意思,连连向赵兴拱手。 赵兴沉思片刻,反问:“说出你的身份,我想知道你是否值得信任。” 此时,距离宋军城堡外三十里,一支斥候小队正准备回城,为首的小队长用羊皮水袋淋湿了自己的头,而后甩着湿淋淋的头发,嘟囔一句:“这鬼天气!” 抹去了眼前的水珠,斥候小队长高声吆喝:“走了,我们该回城了。” 一名斥候凝望北方,稍一犹豫,大声喊:“烟尘,那该是骑兵移动掀起的烟尘,速度很快,大人,瞧数目应该是千人的骑队。” 斥候小队长低声嘟囔了一句:“千人的骑队,这地方哪里会有千人的商队——” 顷刻间,斥候小队长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他稍呆了片刻,立刻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敌袭!这就是我们找了很久的敌军主力,终于来了,快,一半的人回城报告,另一半人就地隐蔽!” 第三百八十六章 阿拉伯 第三百八十六章 阿拉伯 与此同时,卡拉奇城堡,坦然面对的那名老者辛巴达平静的说出自己的名字:“我是曼萨.穆萨!” 赵兴咂巴了一下嘴,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沉思半晌,答:“没印象!” 这个答复让辛巴达有点气闷,然而令他更气愤的是,赵兴转而问一旁的阿拉伯翻译:“这名字你有印象吗?” 那名阿拉伯翻译是蒲易安的族人,与其说他是阿拉伯人,不如说他是土生土长的宋人,虽然会自己的民族语言,但他终身大部分时间还是生活在大宋,只听他沉思半晌后,说出的答案令辛巴达气结:“不记得,似乎没什么名声。” 那老头愤怒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他怒气冲冲的重复:“我是曼萨.穆萨!” 赵兴摇了摇头:“如果你想用你的家世来威慑我,你错了,我是征服者,你过往的家世与名气对我毫无作用,我现在唯一尊重的是知识,要想打动我,请说出你拥有的知识!” 那老者叹了口气,站起来向赵兴鞠了个躬,说出了他的另一个身份:“我是陴路支南方区的包税官。” 所谓“包税官”,就是依仗自己的家财雄厚,向当地官府垫付当年税收,而当地官府用该地当年税收作为抵押,以偿付商人垫付款的一种中古时期的行政方式。在中古时期,领主们常常不学无术,没有专业的税务知识与经营知识,同时,培养行政人才又不是小领主所能承担的起的,所以领主们便把领地的税收承包给专业的商人,而自己按照约定的额度,从商人那里收取合同所规定地款项。 这种中古时期的行政手段传入中国后。曾引发了一场大地震,并由此诞生了两个新词:“承包”与“经营城市”。这两个词完全是商业文明的产物,没想到在塞尔柱的游牧文明下,竟然也顽强的生存下去。 “耶历1040年,塞尔柱之孙图格里勒伯克占领呼罗珊;进而征服伊朗全境,并于1055年进入巴格达。哈里发卡伊姆感谢图格里勒伯克为他解除了什叶派布韦希王朝的控制,封他为苏丹,号为“东方和西方之王”。他的父亲。也就是图格里勒伯克之侄,阿尔普-阿尔斯兰,继承了封位。而他,就是塞尔柱唯一的王子,也是塞尔柱人民地英雄。 马利克沙-阿尔斯兰,塞尔柱帝国的继承者。于耶历1070年,只用了五千个人,就在曼齐克特大败了拜占庭军的五万大军。而且只花了三天时间,俘获了拜占廷皇帝罗曼努斯四世,于是拜占廷所属小亚细亚大部分地区尽归其手。他在位时(1072~1092)是塞尔柱帝国极盛时期。 八年前,也就是耶历1092年,马利克沙死去。诸子纷争,帝国四分五裂。在叙利亚、克尔曼、小亚细亚等地先后出现了一些小王朝。他的第三子桑贾尔四年前(约1096年)受封于呼罗珊。目前是大塞尔柱帝国仅存的继承人和其他各塞尔柱小王朝的宗主,他曾打败中亚的喀拉□国和印度边境的伽色尼王朝……” 曼萨.穆萨慢悠悠地讲述着脚下这片土地的历史,他所提到的“桑贾尔”目前正处于最辉煌的时期。然而却是日落西山的辉煌,桑贾尔在位末年,吐火罗斯坦地乌古斯人反抗,他前去征讨,战败被俘。1156年逃到木鹿,次年死去。国土后并于花拉子模王国。而花拉子模王国正是《射雕英雄传》中郭靖所使用的冻羊腿战术爬上山峰,空降攻陷的那个城市。 “陴路支现在也属于塞尔柱的一个分支国,在下是南部行省地包税官。这次巡视南部省核定税款,没想到……”曼萨.穆萨继续讲述道。 赵兴不知道曼萨.穆萨几次骄傲的提到自己的名字,是因为他的家世还是因为他的科学成就,亦或是他因为数学成就而担任的官职,等等。在他记忆中,这片土地所产生的文明最终都毁于蒙古人的铁骑之下,以往地历史以及科学成就都被蒙古人当作煮奶茶的燃料,扔进帐篷内简陋炉子的焚毁。所以。即使曼萨.穆萨在当地。或者在塞尔柱历史上多么有名,他最终也不过是一把柴草。 对于这样的人物。赵兴是站在居高临下的地位俯视的,他对曼萨.穆萨的招待带着屈尊俯就的殷勤,但他却不能容忍曼萨.曼萨地骄傲,他打断了对方地长篇大论,不耐烦的说:“辛巴达先生,我正好缺一个熟悉当地情况地差官,就你了……你说,我在这座港口待了足足五十天,却没见到俾路支王子前来征剿,难道他不在意这座港口,不在意你这个财务官——哦,正确的叫法是包税官。” 赵兴坚持称对方为辛巴达,似乎完全无视对方原来的显赫名声,辛巴达无奈的叹了口气:“元帅阁下,我原先得到的承诺是,用与身体等重的黄金赎还我的自由。我希望您能够督促手下军官履行诺言,允许我赎回自己的自由。 为此,我甚至愿意增加一部分赎金——加上我的孙女,我愿意付出三匹骆驼的金沙,怎么样?……五匹骆驼?……那么,十匹怎么样?” 赵兴脑袋晃的像拨浪鼓,辛巴达将赎金增加到三十匹骆驼运载的金沙,赵兴依然摇头:“在我看来,你的价值值一座城市,值整个陴路支,原先那帮混蛋把你卖便宜了,幸好我有机会纠正他们,辛巴达先生,无需再争了,你现在是我奴仆,你的产权属于我,包括你的财产,你拿属于我的财产来交换我财产的自由,岂不可笑。” 稍停,赵兴挥手命令麾下一名军官:“去叫陈不群来,告诉他,他手下那位会唱歌的小妞归我了。我要归还他的祖父,让他开个价吧?” 纲首满脸不悦,插话:“大人,你说过,这座城市属于南洋公司,属于我们这些支助人,但我刚才却听到……” “没有冲突”,赵兴微笑的解释:“二者之间没有冲突!最近以来。我一直在琢磨南洋事务地经营手段,要知道,维持一个如此遥远的海陆,军队方面要花很大的气力,我在这个位置上,还能保持军官们的勤勉,但我退职之后,我不能保证继任者不是贪官。 如此一来。南洋军费的窟窿就会变成贪官的无底洞,而你们这些人,失去了官府的支持,面对整个阿拉伯的反扑,只能是无根之凭。无本之木。 但刚才跟这个人地交谈却给了我启发,我准备将大宋海外事务一分为二,完全交给公司运作经营。斯里兰卡那块不妨称作‘东印度公司’,主要负责天竺、三佛齐以东的事务。而以斯里兰卡为界,以西的事务归‘西阿拉伯公司’,两大公司各自承包经营,有权组织起自己的军队维持与保障自己的商路畅通,至于我与我所在的海军,只有征缴税款的权力,还有按你们的要求提供保护地义务,不再干预你们自己的经营。” 稍停。赵兴继续补充:“关于东印度公司与西阿拉伯公司的承包事宜,我希望你们自己商议出一个章程,今后我只与这两大公司的董事局打交道,如此,就避免了继任者向你们伸手,好不好? 而我这方面,不能不派出一名财务监督官,这名辛巴达先生曾经干过包税的事情。他就是我所任命地阿拉伯事务财务总监——这事不用再商量了。你们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拿出自己的章程。而后投标竞争两大公司的股东。” 纲首恹恹地点点头,但马上他明白过来:“大人的意思是说以后大宋的海外领划分成两片,由我们商人各自承包经营,而官府方面不再插手干涉,他们今后只有核点我们税款的权力?另一方面,我们交了税,如果遇到独立难以抵挡的危局,还可以要求朝廷水师出面帮助,是吧?” 这番交谈当然是用宋语进行的,里面涉及的新词太多,曼萨.穆萨从俘虏营学会的下层俚语显然不能应付,他眨巴着眼睛,紧张地盯着交谈的二人,那名纲首明白过后,立刻激动的询问赵兴的具体策略,在问清承包期为五十年后,他转身与商人伙伴激烈的交流着彼此的想法,语速又快又急。 不一会儿,派出的那名军官带着一名蒙着面纱的少女赶回,那名少女体型婀娜,一见辛巴达,立刻扑入辛巴达怀中,泣不成声地哭诉着什么,赵兴对这女娘地遭遇不感兴趣,他转向那名军官,以目示意。那军官躬身回答:“陈督师说:既然老师要讨要这名女子,谈什么钱不钱,老师只管拿去就行。” 赵兴摇头:“也不能坏了规矩,这样吧,我用一船的货物跟他交换这名女子,你转告他,码头上属于我地商船,他随便选一艘。” 那军官再次鞠躬:“下官也跟陈督师如此说了,陈督师回答:这名女子是他的珍宝,是他的眼珠。他不能为自己的珍宝开价,所以,她是无价的,但老师要要,即使要求他挖出自己的眼珠,陈督师又怎敢向老师开价。” 赵兴苦笑一下:“我听得出他的怨气,这样吧,你把这里的情况告诉陈督师……” 赵兴简单的介绍了他的打算,听到赵兴不是想自己占有这名女子,而是想把这女子归还其祖父,那军官有点喜色,回答:“如此说来,师兄还可以继续追求这女子,啊,翻手从老师这里取走一船货物,还能继续与这女子交往,师兄一点不亏……我这就去告诉师兄。” 赵兴点点头,挥手命令那女子:“掀开你的面纱!” 面纱掀开,一张清丽的面孔展露在赵兴面前,在场的人发出轻轻的一声吸气声,赵兴也吃了一惊。 难怪陈不群如此动心,这女子金发碧眼,那蓝眼睛像深邃的大海一样令人痴迷,白净的皮肤让象牙般的脸庞散发出一种雕刻美。赵兴自诩为见过无数美女相片,早就不为美丽而失神,那女子脸庞展露在他面前地时候,刹那间,他也迷糊了一下。 “有点奥黛丽.赫本的那种贵族美”,赵兴低声嘟囔:“我竟然不知道,塞尔柱是白种人,竟然有这样金发碧眼的美女。” 这嘟囔声太轻。没有人听清楚,稍停,赵兴挥挥手,又说:“你的歌喉一定像夜莺般婉转,难怪我的海军司令也沦陷了……好吧,辛巴达,我把你的宝石归还了你,该怎么报答我的慷慨?” 赵兴这句话是用阿拉伯语说的。突然听到赵兴说出流利地阿拉伯语,辛巴达犹豫了一下,表情很迷惑,稍停,他微微鞠躬。用阿拉伯语利索的回答:“我的主人,你得到了穆萨家族的效忠!” 赵兴仰起脸,骄傲的回答:“我现在可以说,你得到了我家族的庇护。但这是我本来就拥有的。” 赵兴与曼萨.穆萨这一问一答。属于典型封建领主间的“效忠问答”。赵兴最后那句话,意思是说:作为俘虏,曼萨.穆萨重获自由后,本来就该交出自己地忠诚。 穆萨再度鞠躬:“我的主人,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的海军司令希望得到与你孙女交往的机会——请相信,我们的文明不逊于你们,而陴路支现在地主人塞尔柱人,不过是被我们先祖驱逐的罪民。既然你们能尊敬塞尔柱,我想,我的海军司令与你孙女交往,丝毫没有辱没穆萨家族。” 赵兴省略的一部分事实是,陈不群已经有了正妻,所以即使他跟这名女子成婚,这名女子也是作为妾室嫁入陈家,而妾室是没有地位地……然而。这对阿拉伯人来说不是难题。阿拉伯人可以拥有四名正妻,所以赵兴即使忽略了这个事实。想必对方也不在意。 陈不群与这名女孩信仰不同,这在阿拉伯人来说也不是问题。中古时代,阿拉伯将与他们战斗的十字军看做势均力敌的相称对手,连带着,对他们的信仰也比较尊重。比如萨拉丁就与司兴王彼此尊重,与此同时,也曾有战败的阿拉伯贵族将自己的女儿与财产交给十字军骑士,以赎还自己自由的记录——莎士比亚曾写过一出这样的戏剧,记录当时地风俗。 阿拉伯是奴隶制国家,阿拉伯女子非常温存,嫁入丈夫家后,也常将丈夫视作整个世界,而中古时代,由于阿拉伯帝国的统治力量,也使得西方世界非常尊重阿拉伯敌手,许多人迎娶了阿拉伯贵族之女,反而以自己血统中有这样的血裔为傲。 因上种种,在这个血腥的十字军时代,阿拉伯世界对通婚反而不像现代那样固执。辛巴达稍稍犹豫了一下,也是人在屋檐下,他无奈的点点头:“元帅阁下,我同意您的观点,现在我想问,我可以跟我的家族联系吗?” 赵兴摸了摸下巴,回答:“当然,我需要一批专业人士。辛巴达先生,我给你的任命远远超出了半个陴路支,它涵盖整个阿拉伯世界,所以我需要大量地专业人才,负责帮我打理整个阿拉伯事务,你应该感到荣幸,这个职位,也许正是你家族难以想象地机遇。” 辛巴达稍一犹豫,矜持的接过了赵兴地任命。但马上他又犹豫的说:“元帅,我听说陴路支国相阿杜里曾经与你谈判过,您在这里滞留了五十天,我担心阿杜里已经集结了军队。” 赵兴笑嘻嘻的,有点期待的问:“五十天了,我等的花儿都要谢了,为什么他还不来进攻我?” 有这样期盼敌军进攻的吗,辛巴达翻了个白眼。 但赵兴的期待也正说明宋军那强大的信心,联想到宋军手持的那种声如霹雳,威力恐怖的管状武器,辛巴达满意的点点头,为自己站对了立场而感到欣慰,他连忙说:“阁下,我刚才说过,塞尔柱国王不久前去世了,大塞尔柱正陷入崩溃,诸王子争位,桑贾尔陛下虽然是公认的宗主,但他只能采取疏散的策略来统治他的邦国。 在这种情况下,桑贾尔陛下不敢将他的军队消耗在为陴路支王子争取利益上,而陴路支也不敢轻易消耗他们的军队,我估计,如果他们派出军队,那将是一场利益的争夺与一连串阴谋、妥协的产物。 这需要时间,我认为这个时间快到了,五十天的时间,无论如何他们应该商议出了结果。” 赵兴不知道,此时,陴路支的黑甲骑军已经到了,在经过一连串勾心斗角后,陴路支与邻近的法尔斯邦国达成了互不侵犯协议,在法尔斯国王承诺绝不趁火打劫后,陴路支王子又得到桑贾尔支援的一批军械物资,他集结了所有的军队,和十一万大军向卡拉奇城堡扑来,先锋——五千黑甲骑军以被斥候发觉;次锋——三万波斯甲步兵随后也发觉了隐藏的宋军斥候。 “敌袭,敌军来袭,黑压压的一片,数也数不清数目”,赶回城堡报信的宋军幸存斥候气喘吁吁的报告:“我们遇到了五千骑兵,潜伏哨随后发来信号,说是后面还有无数的步兵,他们遮天蔽日,无法计算具体数目。” 第三百八十七章 谁是海浪,谁是石头? 第三百八十七章 谁是海浪,谁是石头? 奇怪的是,敌袭消息传来,在场的人都没有显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辛巴达左看右看,发觉商人们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军官们显得悠然自得,全没有大战之前的恐慌与紧张。 辛巴达眼睛一眨,想通了——原来我面前站的是一名百战名将,以一抵十,在他过往的战绩中不算什么,所以那些商人对他们的统帅有近乎盲目的信任。 很好,很强大! 赵兴笑盈盈的拿起了桌子上的头盔:“诸位,我们等待了五十天的机会终于到来了,这是耶历1102年二月,宋军与陴路支军队战于卡拉奇城堡,各位,用我们手中的战刀来书写这段历史吧。” 1102年,这一年还发生一个令后世永世难解的谜团——西班牙萨拉曼卡市伊诺尼马斯大教堂落成,大教堂上竟有着神秘的太空人浮雕。这个太空人浮雕完全是现代宇航员形象,穿着一身宇航服,戴着宇航头盔,成立体状雕像做出太空漫步的飘浮姿势……1102年的人怎么可能一点不差的想象到千年后宇航员的形象,而且一点不差的记录在浮雕上。 这个浮雕是如此神秘,以至于现代人怀疑可能是某位穿越人士出于恶趣,特地在教堂中留下的痕迹——当然,这个恶趣与赵兴无关,因为当时,赵兴还在陴路支鏖战。 1102年二月,具体日期人们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在陴路支这块土地上,同时使用耶历、回教历,中国天干地支历与中国农历……,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赵兴一时使懒。懒得换算当天的日期,结果这场战争具体发生的日子不详,只知道这场决定性的战斗发生在二月。 陴路支骑兵推进的很快,宋军斥候返回不久,他们已经兵临城下,在赵兴还没有决定是出城迎战,还是垄城坚守的时候,陴路支先锋军竟然按照中世纪地惯例向赵兴递达了战书。这份战书是塞尔柱王子、陴路支领主传递来的。辛巴达翻译的时候,赵兴懒得去注意这位在历史上没留下什么名气的小王子的称号,他翻弄了一下战书,发觉战书是用阿拉伯人书写的,他诧异的询问辛巴达:“塞尔柱没有文字吗?怎么它使用你们阿拉伯的文字?” “塞尔柱陛下在进入巴格达之前,已经信仰了我们地宗教!”辛巴达骄傲的回答。 赵兴好心的提醒:“记住,你现在名叫辛巴达,是大宋的辛巴达。是我大宋西阿拉伯公司税务总监辛巴达。” 辛巴达被噎了一下。赵兴这是在隐晦的提醒他——现在,这片土地上的征服者是宋军,他不应该还在为自己的文明而骄傲,应该对征服者的文明满心钦佩。 稍停,赵兴又问:“如果我现在进军巴格达。我是说,不改变信仰进入巴格达,会怎么样?” 辛巴达喘了几口气,喃喃回答:“你会得到整个阿拉伯地仇视与追杀……我听说。拜占庭君士坦丁大帝曾经夸耀说,他给拜占庭留下了一座大理石城市。我在这里也看到了,你们在一月之内修建了一座石头砌成的城堡,它巍峨、宏大。 这简直是无以伦比的创造,原先到过这座港口的人,看到眼前这座城堡的出现,一定以为他们走错了地方,这种创造力迸发。对于卡拉奇来说,也许是一种幸运,但巴格达不一样,阿拉伯是结局不容许异教徒进入……” 赵兴点点头:“没错。我来到这里,是你我双方地幸运——我向来认为,对事物正确的判断来自大量的信息,而文明想要发展,就必须让自己尽可能多的掌握信息。并且不因自己地喜好而排斥信息。 我现在正引领着敝国走向了世界。了解这个世界,搜集这个世界的信息。你我有幸在此相遇。现在,出生于宋国的我是个主动的信息搜集者,而卡拉奇的幸运是因为我的到来,使它有幸成为大宋帝国信息搜集的前哨站,我将这个荣幸赐给了卡拉奇,千百年之后,我相信,此地必将因我而昌。 至于巴格达……它的命运,似乎还需要考虑一下!” 辛巴达鞠躬致敬,表示赞同赵兴地话。他的孙女隔着面纱的大眼睛忽闪的,看着散发出不可仰视的霸王之气的赵兴,正在这时,门口处,响起了陈不群甜的腻人的说话声:“宝贝,你祖父同意了,我真幸运。” 赵兴颇堪玩味地望着陈不群,催促身边地军官:“把他们都叫来,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师兄,他也有今天,我竟不知道这厮还有这副嘴脸。” 陈不群毕竟才二十多岁,这时他就像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地荫动男孩,智商已经下降到十以下的水平,赵兴的玩笑丝毫没有引起他的反击,他吐着舌头,觍着脸,兴高采烈的坐在那女孩的身边,脸不红心不跳的询问赵兴:“老师,我听说来的人很多,数不胜数,是否需要海军助战?” 赵兴摇头:“陆军要走的路还很漫长,现在让你们去助战,以后深入内陆,或者深入到海军炮口无法抵达的地方,那就更惶恐了。此战,海军作为预备队守城吧,我要出城而战。” 说罢,赵兴提起毛笔,不管对方认识不认识,在那份战书上,墨汁淋漓的写下了一个大字:“战!” 你还别说,中国字就有这个优势,阿拉伯字体弯弯曲曲,笔画很细,赵兴墨汁淋漓的大字直接覆盖在对方的战书上,将对方那份词藻华丽的交战书当作了花纹底饰,若干年后,给历史留下痕迹的只有赵兴这个“战”字。陴路支王子那份费尽心机写出的战书,人们连一个都没记述,它整个被当作此一事件的陪衬。 决战约定在三日后进行,这三日,陴路支的大军接连不断开来。卡拉奇城堡外,陴路支大军铺开,一直到天际尽头,全是身穿波斯锁子甲的异国军队,其中,光骑兵就有足足三万。 辛巴达此时已经完全认同了自己地身份,他不知道监税官有多大,完全模仿阿杜里那种国相姿态。指点着城外的大军,向赵兴介绍着情况:“陴路支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军队,王子殿下只有五千军队是他的亲军,其他都是临时征集的农夫。但我左算右算,光凭陴路支,恐怕还凑不足如此多的人数。” 赵兴轻松的笑着,招呼左右军官:“听到了没有,我们的真正敌手只有五千人。剩下的只是才放下锄头地农夫。” 辛巴达小心的提醒:“元帅,但你的正式士兵也唯有三千人,其余的不过是些仆兵。对面足足有十二万军队,哪怕是十二万只羊,屠宰起来也很费时间。” “战争。永远不能用宰羊来形容,因为羊类情绪波动,而人类,当恐惧战胜一切的时候。再多的同伴也会崩溃,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摧残敌军的意志,让他觉得我们不可战胜,让他们匍匐在我们地脚下,永无反叛之心——诸位,各自回自己的军队,让我们出战吧。” 在后世人的记述中,这场两大东方强国的碰撞简直是一场典型的骑士战争。它充满了绅士之间地那种彬彬有礼。 战前,陴路支王子非常绅士的发出约战书,邀请赵兴出城战斗,而赵兴居然响应了这个约定,答应放弃地形优势,出城与敌军野战。 约定战斗的日子到了,这一天并不是战争的开始,因为按照规则。发出挑战地是陴路支王子。那么选择战场的权力在于赵兴,这一天。陴路支王子命令手下的军队退军五里,让出城下,而后带着他的国相阿杜里单身上前,与赵兴商谈约战的更确切细则。 陪同赵兴的是曼萨.穆萨,也就是现在绰号为辛巴达的老者。除此之外,两人的卫队各自有十人,赵兴地卫队是五名参谋,五名都指挥——也就是营长。陴路支王子的卫队则是一群手持弯刀,身材强壮的黑甲骑士。 对面的陴路支王子在相距两百米地举起右臂,他的右手拿着一柄短短的金头权杖,阳光下,权杖上面镶着红宝石一闪一闪的,见到陴路支王子举起权杖,他手下的护卫立刻勒住了马缰,陴路支王子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催马单身向前,阿杜里则紧紧尾随。 赵兴见到陴路支王子地动作,他有样学样,一摆手,命令随行的军官止步,自己一点辛巴达,招呼对方一起上前。 陴路支王子有一副黑眼珠,眼窝深陷,让他地两个眼睛像是躲在洞穴的狼一样,带着阴冷的味道,赵兴毫不怀疑,拥有这副眼睛的人一定也拥有一副铁石心肠,他可能极端漠视别人的生死。 黑眼珠的主人面色很苍白,几乎完全是白人的那种苍白,看不见一点血色,他下巴上留着短短的阿拉伯胡须,那胡须也是黑色,修剪的很整洁,上唇留了一条细细的黑线,让上下胡须连成一个圆圈,像是用浓墨在脸上画出一个轮廓,他的嘴唇红润异常,仿佛摸了最时尚的唇膏一样,只见这嘴唇开合,吐出一连串阿拉伯话:“阁下,我等待你的选择。” 陴路支王子说完这话以后,左右转动了一下眼珠,似乎在寻找翻译,辛巴达上前,结结巴巴的用宋语翻译着什么,但他说的宋语,对宋人来说也是外国话,基本上听不懂。 借辛巴达翻译的工夫,赵兴眯着眼睛,继续打量着陴路支王子,他穿着一身丝绸,这身丝绸染成淡绿色,这种绿色丝绸,在大宋是七品以下的小官穿用的服色,没想到陴路支王子穿在身上,骄傲的像一只大公鸡,他见到赵兴注意他的衣服,下意识的挺了挺胸,一脸鄙视的望着身穿蕃布军服的赵兴。 对方的衣服做工很精致,衣服的接缝处几乎看不到针脚。丝绸容易起皱,打理起来很麻烦,这人地衣服除了针脚细腻,几乎看不出缝隙外。接缝处还显得很平整光滑,而且整件衣服看不到一个皱纹,在伊朗高原的清风吹拂下,丝绸的特性被充分展露出来,它柔和的随风跳动着,温柔的像情人的抚摸。 辛巴达已经结结巴巴的翻译完了,他知道赵兴听得懂阿拉伯语,求救似的望着赵兴。赵兴一指远处那座小山坡,毫不在意地回答:“我的选择就是那里,我军就在那里与你展开会战。” 赵兴说得很慢,辛巴达连猜带蒙,领悟了赵兴的意思,他流利的用阿拉伯语翻译说:“王子殿下,我们的元帅决定选择那座山梁作为自己的阵地,他说。他会像那座山一样,坚不可摧,也会顽强不屈,直到所有的战士已无力战斗。” 陴路支王子盯了一眼辛巴达,阿杜里催马上前与他嘀咕了几声。王子说:“曼萨.穆萨,我竟然还不知道你懂得宋语,很好,你可以转告你的主人。打败他后,你将有权保住自己地性命,继续为我效劳。” 曼萨.穆萨深深的叹了气,用怜悯的神情望着陴路支王子,不等赵兴做出指示,他自作主张的回答:“王子殿下,虽然你的军队像大海里地水兵一样,无穷无尽。但这位元帅的军队却像磐石,大海虽然令人恐怖,可有谁见过海浪能摧毁磐石?” 陴路支王子挺了挺胸,答:“我们不是海浪,我们是铁锤,再顽固的石头,也会在铁锤下粉碎,告诉你的主人。我带来了附近五个行省地兵马。正期待着接收一座新城,我很期待他的屈服。” 说完。陴路支王子拨马返回自己的阵线,沿途他并没有停留,只顾埋着头向自己的大本营奔跑,微风吹拂下,那绿色的丝绸袍随风飘起,显得既潇洒又中看。 赵兴也返回自己的阵线,随行的参谋不满的嘟囔了一声:“太尉,临阵约战,虽然颇有春秋之风,但自从前秦淝水之战后,因自己退兵而导致大败,我中原以不流行这种战前退兵,以让出阵地地举动了。 你说对面这位王子是不是傻了,怎么来跟我们玩这招。可惜我们没有懂对方语言的人,否则也像淝水之战那样,在敌侵将退未退之际,大喊一声‘前军败了’,那么,敌人岂不是也要崩溃?” 这名参谋的话貌似指责陴路支王子,其实在指责赵兴。赵兴居然要放弃坚城,与敌人野战,虽然宋军有火炮的优势,但为人不可太嚣张,怎能放弃地理优势,把自己置于险地,单依仗武器的优势来与敌人较真? 那军官语气婉转,表面上听是在慨叹陴路支王子的迂腐,竟然也像宋襄公、前秦苻坚一样迂腐。但赵兴明白他的意思,边催马往城门口走,边装模作样叹息说:“看来,塞尔柱人逃到了这片土地上,竟然也莫名其妙的沾染上了这片土地上地封建意识。” 那参谋不解,反问:“太尉大人此话何意?” 赵兴解释:“陴路支王子约请我们出城而战,不是因为他地迂腐,而是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不同文化。 首先,封建制讲究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所以封建战争无论胜败,封建领主地私产都不会被剥夺,比如领主的土地。因为这个意识,所以封建战争经常是征服之战,它需要的是领主的屈服与卖身投靠,而领主屈服后,该领主所拥有的领土也就成了胜利者的领土。 基于这个理由,所以封建战争一般不会是极为惨烈的攻城战,因为攻城战会波及城里的百姓,胜利者即使胜利了,也会在那片土地上播种仇恨,这不利于他今后的统治,以及征收赋税。而领主手下的子民丧失殆尽,他的那片领地也没什么价值,不能继续为国王产生足够的收益,国王占了也没用,于是,在封建下,惨烈的攻城战就成了鸡肋,伤亡既大,事后获得的效益又很微小——譬如我们的春秋时代。 所以,封建战争常常是运用种种手段迫使对方屈服,只要对方答应诚服,答应向胜利者交纳赋税,胜利者就会满意的收兵而去。因为这样,胜利者发动战争后获得的收益最大。 与此同时,另一方面,城市遇袭,守卫者也因为封建意识的约束,不愿在自己的城中坚守至最后一兵一卒,因为封建领主对于子民的责任是一个庇护者。 众所周知,自然界的力量庞大的让单独的个人无法独立生存,为了应付自然的威力,于是人们就寻找他们当中身体最强壮者,或者最有能力者,投靠在他的门下,期望得到他的庇护,为此,他们向庇护者交纳赋税,服从庇护者的管理——这些庇护者就是最初的领主。 领主的职责是保护自己的臣民,如果他要在自己的领地内,将全体子民拖入战争,让子民与他一起承受战争的怒火,那么他就失去了庇护者的身份,他的臣民对他发出的‘效忠誓言’也就失去了约束力,为此,臣民有权力废黜这位领主,重新选择新的领主…… 你们现在清楚了吧,陴路支王子向我发出的约战请求,实际上是一种试探,他已经将我们这座城堡视为囊中之物,并打算在战后利用它来发展海上贸易,为自己积累财富,所以他按照封建战争模式,约我出城决战,这同时也是隐晦的向我保证,无论战争胜负如何,他绝不会迫害城中的百姓,因为这些百姓今后也是他的赚钱机器。 而我爽快的答应他出城决战,就是告诉他:我不打算拖着全城百姓以及我大宋商人一起陷入守城战,因为守城战往往是生死之战,由于攻城会误伤城中百姓,为了消除城中百姓的仇恨,攻城者不得不进行屠杀,所以攻城之战打到最后,往往是以铲除对方为目的的灭绝之战。 这位陴路支王子借着约战的机会,在向我表示,他不想与我打一场拼尽全力的生死之战。而我的答应告诉他,我也不想来一场‘不胜则死’的生死之战,我是来征服的,我只要求征服,对领土没有野心。他战败后,我允许他保持尊严的投降。” 那参谋恍然大悟,半晌,才羞愧的说:“原来这一次约战,竟然有这么多道道。看来,判断军情的时候,不了解对方的习俗,做出的判断往往是错的……下官等知罪。” 那参谋拱手道歉的期间,宋军先头部队出城了,最先出城的是仆兵,四人一排的盾兵手持一人高的大盾,小跑着走出城堡大门,前进两三百后,第二排盾兵向左,第三排盾兵向右,如法炮制,不一会儿,一条由百名盾兵组成的阵线出现了——看过现代电影的人,能够从盾兵列阵中,依稀看出许多电影中的场景。 随着盾兵列阵完毕,长枪手接着出城,他们手持长枪,在盾兵身后布成了散兵线,紧接着,另一队盾兵出城,在原先的盾兵两侧列阵,刹那间,城下出现了一个倒u字型的空心大阵,紧接着,鼓手进行空心大阵中,敲响了自己的战鼓,倒u字大阵随着鼓点缓缓向前推进。 远处,陴路支军队也向退潮的大海一样,一层一层的向后撤退,他们撤退的非常有序,第一排方阵的士兵整齐的从第二排方阵间隙退下,等他们退到远处,第二排士兵齐齐发出一声呐喊,喊声似乎是四个音节,听起来似乎是“阿拉什么”,而后一扭身,整齐的从第三排缝隙中撤退。 宋军的参谋齐齐发出一声嘶的吸气声,这声音之大,连骑兵出城的马蹄声都掩盖不住,为首的参谋带着震撼的表情低语:“难怪他们不怕临阵撤退,操练的如此成熟,强军,简直强悍的令人震撼。”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两个大洲两个时代的对撞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两个大洲两个时代的对撞 赵兴见到军官们的势气有稍点被夺,他摇了摇鞭子,轻松的说:“没错,这就是塞尔柱,它从欧洲最北端一路南下,向飓风刮过了欧洲大陆,一路灭国无数,倒在他们脚下的国家不下一百个。 在他们被大唐赶出去的数百年间,这些人一边战斗,一边糅合他国的军事知识,已经创出完全不同于唐时的战斗方式,这种战斗方式有很多波斯特点,也有很多突厥特色——这就是塞尔柱,融合了东西方军事知识于一体的武士国家塞尔柱。 诸位,毁灭他们的荣誉今天降临在我们的头上,让我们完成这个使命吧,没听到辛巴达说过,塞尔柱已经分裂,这十二万军队,恐怕是南方小邦国所有的军队,消灭了他们,前往巴格达的路一片坦途。快行动起来,各自回你们的军队,让我们战胜他们吧!” 赵兴刚才提到辛巴达,辛巴达上前,嚅嗫的说:“元帅阁下,陴路支王子既然答应我们出城决战,在胜负见分晓前,他绝不会攻击这座城堡,我的建议是:元帅阁下应该带所有的军队出城,以便跟敌人分个胜负,这座城堡无需守卫着,而守卫这座城堡对胜利并无一毫帮助。 阁下可以把守卫者的任务交给我,我保证依据礼节,在你们分出分晓前,保障城中的安定。” 赵兴摇头:“你知道阿拉伯人的习俗,但不知道我们宋人的习俗,我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我战败了,这座城堡绝对会坚持到最后一人,你可以回城堡,这场战争已经没你什么事了,但城堡的守卫由我的海军司令负责……” 说话的工夫。无数仆兵赶着偏厢车冲出城门,偏厢车上装满了一木桶一木桶的火药,此时,倒u型大阵已经缓慢地推进到山脚下,开始仰面登山,这些仆兵赶着两轮马车,绕过倒u型大阵,在面临陴路支军队的前方。用马车组成了一道简陋的城墙,而后他们将火药卸下来,星星点点的放在山坡上,布设出一个火药大阵——这是防止陴路支军队耍诡计,在宋军布设阵地的时候,突然冲击。 等到仆兵将偏厢车连接完毕,火药桶摆放好后,倒u型方阵已经推进到山顶。此时,两侧的骑兵仍在左右游动,保证宋军出城的通道畅通。 接着出场的是炮兵队伍,一千人地队伍推着一百门大小口径的大炮,艰难的开始登山。当他们抵达山脚下的时候,火枪兵空群而出,开始进入山坡阵地,而后是仆兵。剩余的仆兵继续赶来无数的偏厢车,这些偏厢车里装载着炮弹与子弹,他们来回奔波数趟,等到赵兴登上山坡,将炮兵阵地按照预先的设想布设完毕后,一个上午过去了,时间慢慢的进入下午。 对面地陴路支军队已经不耐烦的催促了数次,赵兴连对方面也不见。直接派手下的小官前去应付,等到赵兴刚刚完成工作,陴路支的联络官已经急不可耐的问:“好了吗?” 赵兴拍拍手,像是鼓掌,又像是将那些灰尘掸去,他随口说:“让我们开始吧。” 对面,陴路支军队阵营中穿出数匹骆驼,高大地骆驼上驾着比中原战鼓更高的肩头鼓。这鼓恰好驾在两个驼峰左右。骆驼上,面容狰狞、皮肤黢黑的壮汉恶狠狠的敲着腰鼓。十一面大鼓一起敲响,发出震耳欲聋地声音,声音中透着恶狠狠的味道。 随着这鼓声,宋军士兵有些面色发白,对面陴路支着的军阵移动了,首先出战的是一支万人队,头戴鸡筒盔,身披波斯锁子甲,那些波斯软甲在午后的阳光下,活像一团团波动的水,而整个波斯阵线就像是钱塘江大潮一样,向宋军阵地涌动过来,那股腾腾的杀气让宋兵士兵小腿发软,嘴中干涩。 赵兴用马鞭拍了一下马靴,他站在坡顶,语气轻松的对身边地军官说:“放心,我们的大炮绝对比他们的鼓声响亮。” 对了,我们有大炮。 得到赵兴提醒,军官们的表情缓和下来,那名刚才质疑赵兴的参谋望着对面涌过来的银色浪潮,情不自禁的感慨:“这支军队,就是被大唐驱逐的罪民吗,如此凶悍地军队,也被大唐打地狼奔千里,有家不敢回,甚至不敢回头东顾。想想大唐的雄姿,禁不住令人悠然神往。” 赵兴见到军官们地表情缓和下来,他继续用马鞭拍打着马靴,表情轻松的说:“宋代唐而立,大唐能够做到的事情,我们大宋也能做到,而且比先祖做的更加彻底——我们要完整的埋葬这支军队,替先祖曾经受过的苦难报一箭之仇。” 赵兴的话令宋军军官热血沸腾,一名宋军军官振臂高呼:“先祖英明不远,看我大宋灭此罪民!” 另一名参谋挥动着胳膊,高声唱道:“六合之内……” 这是秦军军歌,虽然采用的是现代曲调,但在宋代,经宋人稍加演化,使它带上了一点秦王破阵乐的味道,面前这支突厥遗族正是被唐军敲着破阵乐击溃的,但他们显然已经遗忘了这首曾经令他们胆寒的歌,军歌响起,对面的脚步并不停,依旧气势汹汹的逼了上来。 观测员不停的报告敌军的距离,五百步、四百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开火!”赵兴挥舞着马鞭下令。 大炮轰响了,巨大的轰鸣声压过了陴路支军队的腰鼓,出膛的炮弹重重的砸在伊朗高原的土地上,这是这片土地第二次接受火药的洗礼。那炮弹坠地,激起一片冲天的烟雾,而后跳入空中,从第一排波斯兵头顶飞过,带起一股炽热的大风,它画了个弧线,坠向十余排后的一名士兵脸部。 炮弹的速度虽然已经肉眼可查。但依旧不是人所能够闪避的,坠落地炮弹重重的砸在一名士兵的脸部,这名士兵是幸运的,他立即被秒杀了,那枚炮弹像是丝毫没有遇到障碍一般,穿过他的脸部,带起一片血泊,炮弹的轨迹后面。那名士兵的脸已经凭空蒸发,破碎的骨肉飞溅。 这一切发生地如此之快,以至于那名倒霉士兵身边的同伴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感到满脸湿漉漉的,他顺手抹了一把脸,而后很纳闷的向同伴的位置望去,这时,他听到当的一声。同伴的头盔正好击中了侧后的士兵胸部,那名士兵胸口立刻塌陷,而那顶铁盔也立刻变成一块铁饼,它里面蕴含地动能完全被侧后那名士兵吸收。 这时,飞出去的炮弹像保龄球一样。而陴路支军队则像保龄球球瓶,被炮弹击的东倒西歪,他们是不幸的,炮弹现在的动能已经不足以秒杀一个人。但它蕴含地能量切下几个胳膊腿,砸烂几个肋骨不成问题,被击倒的士兵一时之间还没有死去,他们躺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叫唤着,仿佛遇到了才从地狱出来的魔鬼。 与此同时,前面驼鼓地骆驼已经被巨大的响声惊的跳起来,骆驼上面的鼓手在空中飞舞着。重重的坠落在身后陴路支士兵的枪尖上,立刻被戳成蜂窝煤,鲜血仿佛从一个漏水的水袋漏出一样,不可遏止。 宋军只发了一炮,这一炮就像一把剪刀剪断了电影的胶片,使得画面凝固,陴路支军队地所有动作都在这炮声响后定格,在一片寂静中。陴路支王子轻声说:“阿杜里。这就是你说的魔鬼武器吗?” 阿杜里点头:“没错,它带来了铁与火。喷洒着妖魔的力量,真神,我为这片土地祈祷,但愿它能够免于灾难。” 山坡上,宋军打过一炮后,开始调校炮口,阿杜里望了一眼山坡,喜上眉梢:“整整一百门魔鬼武器,他们是我的了,只要宋军愿意投降,我会用这些武器轰开哥哥与叔叔们的大门,使我成为塞尔柱唯一的王——传令下去,继续进攻,敌人的武器并不多,他们的战斗人员不过几千人。而我带来了十二万大军。” 稍停,波斯人地鼓重新响起,波斯兵犹犹豫豫地开始上前,与此同时,宋军的大炮也调校好了射程,随着赵兴一声令下,正面山坡上,像是一个吞云吐雾地怪兽一样,依次响起了炮声。 第一炮发炮的是一门八磅炮。这样的八磅炮在赵兴这里属于中程炮,有十五门。除此之外,炮兵阵地还布设了五门十六磅炮,八十门三磅炮。 按现代的标准衡量,这些炮都不是标准制式炮,但按照宋军度量衡衡量,三磅炮发射三宋斤的弹丸,故称“三斤炮”,这种小钢炮带有两个轮子,轻便易于携带,被赵兴当作行军炮大量配置。而那五门最大射程的炮,则被当作攻城炮,用于攻城拔寨。 炮火下,陴路支军队顽强推进,冒着宋军没发一炮,纷飞的炮弹就能在陴路支军队中淌开一条血胡同,在炮弹力竭之前,它行进轨迹上所有的波斯兵都无法站立,那些炮弹像一根根犁,在波斯军队中犁开一道道血肉筑成的深沟,陴路支军队原先紧密的阵型被他们削得稀疏,然而,波斯军队终于攻击到了山脚下。 前排的波斯兵已经用手斧砍劈厢车,手持长枪的波斯兵则用力挑着厢车,企图将厢车挑开一个口子,此时,宋军方面此起彼伏着传送着新的命令:“换霰弹,换霰弹。” 赵兴失望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眺望着山梁的另一边,嘴中说:“没啥好看的,剩下的只是单方面的屠杀。” 大炮响了,无数细小的霰弹像金属洪流喷向波斯兵,遭到霰弹打击的波斯兵像遭遇飓风的麦田,整齐的倒伏下来,见到前排士兵的惨遭,后排士兵开始犹豫了,这一犹豫给了炮兵换弹的机会,第二轮炮击开始了,等这轮炮击过后,整整一个陴路支万人队已经没有幸存者。 赵兴没心思看战争的这一面,他打量着山坡背后。山坡背后,是整齐的坐在地上的火枪兵,他们身穿火红的军服,肩上背一个方形的双肩包,手中地火枪没有上枪刺,黑洞洞的枪口指向长天,这些火枪兵将长枪抱在怀中,让枪管靠在肩上。静静的坐在山坡背后,等待命令进行阵地。 火枪兵再往下,是一千仆兵,这些仆兵穿淡蓝色服装,他们也背着一个双肩包,这一千人是特地挑出来的臂力强劲的人,他们将在战斗中扮演掷弹兵的角色,向敌人投掷手雷。以延迟对方的攻击。 对面波斯军阵,陴路支王子目瞪口呆,战场一片死寂,宋军阵地上,那些宋军正忙碌的清理炮膛。有数名军官还举着管状地镜子眺望波斯军队。半晌,陴路支王子喃喃自语:“就这么完了,我的一个万人队,才冲到山脚下。就完了?” 阿杜里小心提醒:“王子,我刚才观察发现,这种武器似乎发射缓慢,每次发射完后,都有人拿着长长的竿子去捅那个大铁管子,这个动作要重复两次,一次似乎在刷洗,另一次。是在往管子里装填完东西,又要拿长竿子捅半天…… 它的发射速度如此缓慢,我们完全可以利用骑兵的速度……” 陴路支王子打断阿杜里的话:“你是说它发射缓慢?不,不能调我宝贵的骑兵上去,让法尔斯的军队上去,我在配给他两个万人队,我们一次上三个万人队,让那些愚蠢地农夫去消耗敌人的炮火。我的骑兵要留在最关键的时候。” 阿杜里微微叹息了一下。赶忙又说:“我的王子,山坡正面展不开三个万人队。不如我们就用十五个前人队进行下一轮冲击,命令他们无需冲到山脚下,只要稍受打击,便可以后撤,而另五个千人队则绕到敌军侧翼,看看能不能寻找战机。” 波斯军队地调动被山坡上的宋军敏锐的发觉,宋军做出相应的步骤,休息好地火枪兵立刻被招上前线,一支支枪管从山梁上冒出来,紧接着,展现的是士兵的头盔,然后是火红的军服。 等到宋军士兵的黑裤子也从山梁上露出来的时候,领队的军官将指挥刀垂下地,置于右前方,这是致军礼,军官们用军刀向山梁上的高级军官致敬。 士兵们却没有这个心思,他们在隆隆地炮声中,随着鼓点前进,山坡上道路崎岖不平,他们要一边注意脚下,一边注意观察战场上的情景,没时间向山梁上的高级军官行注目礼。 此时,波斯军慢慢的推出了百十台巨大的投石车,在与罗马军队抗衡千年中,波斯人也掌握了罗马的投石车与撞车技术,陴路支王子原本不希望自己使用这最后手段,但宋军只用火炮就粉碎了他第一轮进军,让他对宋军的战斗力重新估计……嗯,投石车撞车这些攻城武器虽然不适合于用来大阵地战,但好在这些器械体积够庞大,集结的步兵堵在车后推进,多少能找回一点安全感。 “换火药,直接攻击波斯军本阵”,赵兴冷冷地下令。 原本波斯军后撤以后,给宋军让出了足够地空间,但随着战事迁延,波斯军仗着人多势众,不停的将阵线前推,现在波斯本阵已经进入了新式火药地射击范围,正好让他们尝尝新火药的威力。 论到火器装备的花样百出,这时代宋军称第一,连自称第三的都没有,因为这是冷兵器时代,当今世界上唯有宋军装备火器。而赵兴的军队将名目繁多的火器该消减的都消减了,只剩下少数几样,火炮是其中之一,手雷也是少数保存下来的火药武器。 随着波斯军的调动,赵兴左翼调上了火枪兵,而右翼则换上了掷弹兵,这两个兵种都有一个特色,身上都背着双肩挎包。 这时代手榴弹的模样还很简陋,没有拉火装置,所以手雷必须要用火绳点燃,这两支兵种调上去一会儿的工夫,掷弹兵营地烟雾缭绕,活像是拜佛的神庙,而火枪兵阵地则显得很干净,那些火枪兵埋头检查自己手中的武器,身后几千辅兵也在繁忙的填装备用火枪,并将装填好的火枪摆在枪架上,以便方便火枪兵取用——这是宋军在顺保寨与辽兵交手后,赵兴军中推行的一项新举措。因为火枪枪管在连续放三十枪后,会烫的装填不进去火药,所以宋军规定,每个火枪兵配备两杆副枪,每杆枪打完二十发后,才允许士兵更换新枪,以便让火枪枪管有个冷却的时间。 说起来,连续射击二十多枪,如果火枪兵保持最快的射击速度的话,这时间也就是三分钟左右。那么第一次射击后变的很烫的枪管,只有六分钟冷却时间,其中还要包括装填火药的时间,大多数宋军都觉得这时间不够,故此,他们又掏钱自己购买一些备用枪。这些备用枪跟宋军制式火枪不一样,他们开始追求华丽的风格,以至于枪架上摆的枪五花八门,简直成了枪支博览会,那些枪充满了宋人浮华的风格,也给单调的枪架增添了许多不同色彩。 炮击开始了,这次发言的是刚才一直没有射击的巨炮,巨炮一发射,地动山摇,它腾起的黄烟充满了呛人的味道,这一炮直飞向波斯本阵,炮弹落下,波斯军似乎颤抖了一下,森严的阵列像水的涟漪一样开始抖动,但不一会儿,波斯军队重新稳固下来。 “顽强,太顽强了,简直顽固的像石头”,赵兴用望远镜观察着波斯军队,衷心的称赞着自己的对手。 这是波斯人第一次见到大炮,他们居然寸步不退,接二连三的炮弹落到他们的阵线里,血肉横飞,然而,被打倒的波斯人立刻被抬到了一边,而这些倒霉士兵身边的阵线居然丝毫没有崩溃,许多波斯兵依旧站的笔挺,宁挨炮弹的攻击。 五门巨炮的发射没有停顿,他们以每分钟一发的速度持续喷吐着巨大的弹丸,出战的波斯兵顽固的推进着,已经推进到赵兴阵地前,两侧的掷弹兵与火枪手已经与侧翼的军队交上手,手雷的爆炸声,火枪的脆响声,加上大炮的轰鸣,整个宋军所在的山梁像是一间吵闹的大厨房,各种声响汇集到了一起。 然而,这座厨房烹调的不是美味,而是死亡。 大地在颤抖着,宋军的小炮开始发射霰弹,波斯兵仗着人多,冲进宋军用偏厢车组成的营垒,冒着弹丸奋力破坏着木制的车厢,眨眼间,营垒被冲开了数个缺,残余的波斯兵呐喊着冲进缝隙,保护炮兵阵地的盾手抽出腰中的短铳冲波斯兵开火。长矛手则挺动长矛,与波斯兵缠斗起来。 陴路支王子面露喜色:“我们胜了,孩子们已经攻进了宋军阵地,我们胜了……阿杜里,你说我们该怎么样使用这支军队?让他们首先攻击法尔斯,迫使法尔斯屈服,你认为这主意怎么样?” 阿杜里拧着眉毛,望着山梁,忧心忡忡的说:“真是钢铁的部队,我的王子,现在谈胜利未免过早,这次冲击,如果我们还不能拿下那座山梁,恐怕我们再也没有机会拿下那座山梁了。” 陴路支王子看着交战的山梁,仔细确认了一下,带着轻松的腔调取笑说:“阿杜里我的丞相,我看你是年纪大了,你怎么看不出来,我们分明占了上风,儿郎们正在冲入宋军的阵地。” 阿杜里一指宋军占据的那座山梁,说:“我的王子,你看,宋军的武器都布置在半山坡上,山坡以下,他们还堆放了许多木桶,布成前进的障碍,我们的人虽然冲进了对方营垒,但山梁上的炮兵还没有乱,我刚才数了一下,他们的发射频率没有丝毫减少,这说明他们对胜利依旧保持强大的信心。” 第三百八十九章 可怜的陴路支王都 第三百八十九章 可怜的陴路支王都 阿杜里说完这句,再一指两军阵线中间,那里,炮弹不时的落下,掀起一片片泥土,但炮弹落地的地方却空无一人。阿杜里再一指波斯本军,巨炮的炮弹仍不停的落在波斯军阵中,为了防止遭到攻击,陴路支王子已经两次后移自己的指挥位置了。 阿杜里眯着眼睛,继续说:“我刚才一直在思考,敌人的大炮为什么一直向着空无一人处发射,经过仔细观察,我发现打在战场中间的大炮只有十五门,而能打入我军阵地中的大炮只有五门——刚才,我想明白了,那些炮弹绝不是毫无意义的。打在战场中间的炮弹,封锁了我们进攻的路线,现在我们只能看着前线的士兵陷入苦战,却无法增援。 而落入我们阵地的炮弹正在逐渐摧残我们的意志,我的王子,请你回身看看,经历了大炮轰击的士兵,虽然还站着不动,但他们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恐惧,他们的不动,是因为所有的士兵都没有移动,所以他们不敢动。而一旦我们要求他们上前,穿过那片炮火轰击的空白区域,到前线接受敌人更密集的打击,我怕,命令下达的时候,就是他们崩溃的时候。” 阿杜里刚才说的实际上就是“广场效应”,当一群人站在一起的时候,队伍里每个人都生怕自己活得像自己,他们竭力保持与别人一致,以免自己显得特殊,这种“广场效应”也被称为“从众心理”。波斯本军能在大炮的轰击下,坚定的站立,是因为广场效应,大家都这样站着,所以每个士兵都竭力把恐惧埋藏在心里,装模作样的站着。以免自己被当作异端。 然而,只要他们脚下一动,事情就不一样了,脚下的移动方向可能有千种选择,有些人因恐惧已经迈不动腿,所以他们站在原地,有些人因胆怯,迈出的不是规定步伐。千奇百怪的行动方式立刻打破了广场效应,接着,个人地自我醒悟了,他们的选择肯定有是最符合本性的举动。 而只要逃跑成为一种多数心理,广场效应又发挥作用了,即使最坚定的人也不愿留在原地,被人当作异端,他们会竭力追随自己的同伴。维持溃败的局面…… 山坡上的鏖战还在继续,营垒附近的宋军似乎并不坚持,他们打光了手铳内地子弹后,开始逐步后撤,等到波斯前锋冲到第二道营垒的时候。发现半山坡上一名军官狞笑的将火把丢下,他望着波斯兵,目光充满怜悯,仿佛在看一群死人。 丢下的火把立刻在地面上引起了一团大火。火光有点类似爆炸的火光,一团小小的白烟升起,紧接着,从这团火光处分出几道火轮,沿着地面上的黑线逐渐向远处蜿蜒燃烧,进攻的波斯兵愣了一下,他们注意到,那些火焰是沿着地面上地一些黑粉末燃烧的。这些黑粉末在地面上画出一道道轨迹,黑粉末的尽出是摆在地面上的一些小木桶。 轰的一声,巨大地爆炸声响起,一个小木桶被引燃了,它引起的大火像推到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引发了连锁反应,爆炸声响成一片,一团团烟雾腾起。半山坡下的第一道营垒与第二道营垒之间。爆炸地热浪像窜动的吐蕃鼠一样,顿时覆盖了整个区域。将这片区域变成了火海地狱。 爆炸声中,站在山坡上的赵兴满意的嘟囔了一句:“有点像地毯式轰炸。” 此时,爆炸巨大的声浪已经震聋了所有人的耳朵,山坡上的军官只看到赵兴嘴唇张合,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们急的大喊:“什么,什么?” 赵兴比了个手势,等到军官们耳朵稍稍恢复听觉,他大声喊:“我是说,龙骑兵可以出击了。” 战争地胜负已经可以看得见,军官们纷纷自荐担当最后一击的角色,赵兴宽厚的挥手:“都去,都去,陴路支人富着呢,尽量掠夺吧。” 一般来说,一支军队阵亡超过三成,这支军队已经消失了战斗力,广场效应会让他们一心只想逃跑,想不起抵抗。对面的波斯军虽然只投入了三个万人队,发动了两次攻击,但在天雷地火的打击下,他们已经失去了抵抗意识。当身穿火红军服的龙骑兵从山脚两侧绕出的时候,前线残余的波斯兵已经开始溃逃,两侧地龙骑兵没有管这些退兵,他们远远地画了个圈子,直接冲向波斯本阵。 “射箭,射箭!”陴路支王子声嘶力竭的下令。 龙骑兵并没有奔到弓箭射程,他们在弓箭射程外一扬手,顿时一片暴雨般地枪声响了起来,波斯弓箭兵像暴雨中的芭蕉叶,被噼里啪啦的打倒在地,但那些宋兵还没有完,他们将放空的手铳放回马袋,手一翻,一支新的手铳又出现在手中,顿时,暴雨般的枪声再度响起。 弓箭兵崩溃了,远程打击的兵种都缺少贴面肉搏的勇气,看到宋兵骑着高头大马,一边冲来,一边没完没了的放着手枪,半数波斯兵扔下了手中的弓箭,转身向本军跑去…… 他们的逃跑引发了连锁反应,一名前线的波斯步兵忍受不了恐惧,扔下手里的长枪与盾牌,转身追随弓箭兵,他身边的同伴也不傻,只发呆了不足半秒,也有样学样转身向后跑,等到宋军龙骑兵冲到那厮刚才站的位置时,他们身前十米已找不见一个站着的波斯人。 位于后军的陴路支王子还想坚持,因为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龙骑兵放空了手中的手铳,冲到波斯阵前的时候,只有十余米的距离够他们提高马速,这种速度不是冲锋速度,陴路支王子决定孤注一掷,将自己的黑甲骑军派上去迎战。然而此时,波斯阵中乱成一片,所有人都在喊叫。所有人都在四处乱窜,陴路支王子竟然找不到他的传令兵。 “我的王子,带领你的军队脱离战场吧,请把这里交给我”,阿杜里拉住陴路支王子的马头,劝解说,他手一指远方,提醒:“王子。山梁上地宋军移动了,他们全线发起攻击,我们恐怕坚守不到日落了。” 日落时分,阿杜里率领残军脱离战场,此时,他手下的军队只剩下不足三千人,而且人人丧魂落魄;此时,陴路支王子已经逃到了陴路支首府。他身边只剩下忠心耿耿的五千骑军,而同盟国的军队都已崩溃。 此时,山梁山,宋军士兵骄傲的将一面面军旗仍在赵兴脚下,那些军旗上面画着种种符号。辛巴达正神采飞扬的向赵兴一一解释这些旗帜的意义:“这是干达瓦部落的军旗,这是特勒克、这是亭巴克……竟然还有美克兰军旗……元帅阁下,恭喜你,你战胜了整个陴路支。战胜了整个南部伊朗高原。” “可惜,我们既没有抓到俾路支王子,也没有俘虏俾路支国相,这些伊朗人可真顽强”,赵兴遗憾地咂了咂嘴。 太阳落山后,阿杜里在部分陴路支军队的拼死掩护下逃离战场,身处陌生之地的宋军不敢深入充满敌意的荒原,大肆搜罗逃兵以扩大战果。故此,此战宋兵虽然缴获的战马不少,也只得匆匆收兵…… 胜利的卡拉奇城堡灯火通明,回到城堡后赵兴不顾疲劳,亲自布置后续事宜,被甄别的俘虏一串串押入议事大厅,匍匐在赵兴的脚下,宋商们站在左厢。宋军军官则站在右厢。心满意足地听着辛巴达的介绍。 辛巴达嘹亮的嗓门在大厅回荡:“干达瓦王子向你们成服,请求您接受他的效忠;基喇克王子愿意奉您为宗主。请求您接纳他和他的臣民……美克兰王子向您投降,他请求给予他赎还自由地机会。” 赵兴摸着下巴,问:“辛巴达,刚才你很惊讶美克兰军队的存在,难道他也很富裕?” 辛巴达躬身回答:“阁下,从这个港口沿着海岸线向北,下一个港口就是美克兰,美克兰是现在塞尔柱少数几个开放的港口,他们很富足。而这位王子是第三王子,最有可能继承美克兰,因为他的两位兄长已经去世。” 赵兴哈哈大笑:“这么说,我们这次收获不小……你认为,允许他用三十骆驼地金沙赎回自由,这个价格合适吗?” 这是辛巴达曾经提到的自己的赎金价值,辛巴达鞠了一躬,恭顺的回答:“陴路支的征服者,您怎能把我跟美克兰王子相比,我认为他至少要出五十匹骆驼的金沙,还要加上十艘战船,五百名漂亮的女奴……嗯,若再加上两百名男仆,那就更合适了。” “按这个价格跟他谈!”赵兴一摆手,下令。 辛巴达上前跟美克兰王子交流,一名军官悄悄的凑近,小心地提醒:“太尉,这些人应该送给官家,由官家决定方妥。” “但官家不会因此付给我钱”,赵兴望着那名军官,笑嘻嘻的说:“我们的军费开销很大,这些人送回朝廷,官家只会厚厚赏赐,而后放其归国,如此一来,我们花了钱,流了血,军费还要受那些贪官的克扣,未免太划不来。” 那名军官还想再劝,赵兴一摆手:“你放心,我总要给官家留点面子,留几个出不起钱的穷鬼送回国内,让官家开开心,其他的,不如折现。” 说罢,赵兴站起身来,大声宣布:“虽然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陴路支王子还没有投降,但犒赏三军依然要进行,我宣布:本次参战士兵每人能分到一(宋)斤黄金,或者等值的货物。等到陴路支王子投降后,我预计大家还能再分到一斤黄金。” 赵兴这么说,宋商们不愿意了,一名纲首在宋商的推举下走上前来,笑嘻嘻地捧着一份清单,很不好意思地开口说:“太尉大人, 你这次出征,一共赊借了三百万贯的火药,此外,广南火器局尚有一千万贯地火枪款未付…… 我刚才听说。那位美克兰王子赎身金只有五十骆驼……唉,最近阿拉伯女奴掉价掉的厉害,五百个女奴也卖不上什么价钱,大人许诺给士兵每人一斤黄金,那你看,是不是把这些款项顺便也付了?这里还有建筑这座城堡的人工费,石料费,石灰粘土费用。加上粮草、淡水,辎重……一共五千万贯。” 赵兴痛苦地一闭眼睛:“战争,实在太烧钱了。” 眼珠转了转,赵兴又问:“这座卡拉奇城堡价值几何?” 纲首摇摇头:“大人,这座城堡你不能跟我们谈钱,我们可是要按期交税的,所以这座城堡只能是官府财产,只是我们商人经营而已。我们不为这座城堡付钱,哪怕一个铜板。” “奸商!”赵兴痛骂道:“你放心,五千万贯我出的起……一匹骆驼能砣四百(宋)斤金沙,参战的火枪兵与炮兵按我说的数额发放奖赏,掷弹兵减半。仆兵再减半——我在这里看到一屋子俘虏,这是妇人,不信她们连我的军费都凑不足。” 在这个标准下,被俘虏的那些小邦国王子连寻死的心都有了。他们被称为王子。统领地人口也就相当于宋朝国内的一个宗族而已,搁宋朝国内,他们顶多也就是一个族长,虽然阿拉伯富足,但让他们拿出那么多钱来,也倒空了这些宗族百年积蓄。 实际上,宋商向赵兴开出的价格纯属狮子大开口,这个价格里含有很多水分。但赵兴希望鼓动宋商的战争欲望,再加上他向来认为,与其压榨自己的同胞,挤压他们的利润空间,不如对老外下手。所以他就默许了宋商的报价。 结果,这场战争过后,陴路支无数“小国王”变的一贫如洗,家中连一个像样地锅都拿不出来……当然。因为这一战确立了卡拉奇城堡当之无愧的海上霸主地位。随后,随着海上贸易的兴旺。这些依附宋商的小国王也重新发家致富,甚至变的比过去更富足,这让他们谈起那段被搜刮地往事,更多的是炫耀,而不是仇恨。 那场被阿拉伯口口传颂的卡拉奇会战结束后,宋军又休整了三天,在三日后下午突然出兵鲁仆哈,紧接着,宋军像旋风一样抵达哈杜尔舒,原本战败后,惶惶不安的陴路支军队更加慌张了。 三天地时间不够搜整残军,重新集结起抵抗力量,陴路支军队以为宋军会因为不熟悉地理,而在港口地区迟疑停留,没想到宋军像是学会了缩地法,此前整整五十天里没有踏出港口一步,会战结束后,却在一天半的时间里横跨了二百五十里。 这次出击的宋军已经不是一支步军了,他们利用战争缴获的战利品,实现了完全的骑兵化装备,三千战斗兵拖着三万仆兵与奴隶,一路上马不停蹄,他们身后跟着是更加庞大的商队。 如今,宋商也完全面貌不同了,以往他们在这片土地上需要低眉顺眼,看阿拉伯代理人的脸色行事,但现在,作为随军商人,赵兴向他们开放了火器限制,这些宋商用物质与宋军交换火枪、手雷等攻击性武器,结果每支商队都摇身一变,变成一支劫掠队,他们一手挥舞着火枪,一手挥舞着金币,金币能办到的事情就用金币,金币办不到地事情,则用火枪。 一霎时,这支庞大的队伍像飓风刮过伊朗高原,所过之处,当地居民变的家贫如洗。 宋国的商人武装起来,弄不清虚实的陴路支军队分不清正式人员与商人的区别,他们立刻惊呼:“怎么,宋国人怎么会越大越多,陴路支会战他们不过才一万人,眨眼之间,他们变成了十万……嗯,一万军队打败了陴路支邻近各邦的全体精锐,十万军队,他们的目地何在?” 留给陴路支人惊讶地时间并不多,陴路支王子还在竭力的四处搜拢败军,赵兴已经带领了军队推进到其王城之下。 陴路支王城规模并不大,在赵兴看来,它甚至不如大宋地一个州城。现在,因赵兴带来的蝴蝶效应,大宋许多州城已经开始用混泥土与石块建筑城墙,而城墙更是高达十余米,陴路支王城居然是一座土城,夯土制作的城墙虽然高大,但它终究是一堆土。 赵兴骑着马绕城一圈,一边走,一边叹息,随行的军官也直摇头,不住的追问赵兴:“老师,你说城中堆满了黄金宝石,可城中的人家中堆满黄金宝石,他们怎么把自己的城墙修的如此残破,这哪里是富足之城,我看,连大宋一座县城都不如。” 这世界上十大城市当中,陴路支根本排不上号,这片土地上,排的上号的城市只有一座,那就是巴格达。据统计,当时巴格达的人口约四十三万三千余人,这点人口数,放在大宋,也就相当于一个州城。 塞尔柱的王都巴格达尚且如此,陴路支的城市能有多大?见惯了大宋城市繁华的宋军军官们很是鄙薄陴路支王城,赵兴摇着头解释:“这座城市确实不怎么样,我记得,他们的王都却是一座石头之城,巨大的石块有三米厚,而且那是一座古城,它成为一座雄伟的石头城,石头城的历史,已经有五千年了,甚至六千年了。 不要小看陴路支的富足,这座城市虽然是土堡,但他们的建筑风格如此,他们习惯了用土坯建筑房屋,但他们的土屋子里确实堆满了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宋军士兵摩拳擦掌:“住在土屋子里的,守着一堆财宝,这不是一位小孩手拿黄金走夜路吗,瞧我的,这种土墙,八斤炮一轰,绝对轰开。” “那就轰吧”,赵兴不以为然的用望远镜观察着陴路支王城。 第三百九十章 我没有耐心! 第三百九十章 我没有耐心! 大炮响了,陴路支城墙不出意料的倒了,宋军们急不可耐,赵兴却迟迟不下达冲锋的命令,他的等待并没有太久,不一会儿,阿杜里神情狼狈的举着白旗走出了陴路支王城。 “阁下需要什么?”阿杜里阴着脸,倨傲的回答。 “尊重!”赵兴举着出鞘的军刀,用比阿杜里更骄傲的神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脚边的阿杜里:“我要得到征服者应该受到的尊重,但现在,我没有看到这种尊重。” 阿杜里叩头,唱颂道:“当你的马蹄来到陴路支,陴路支为你敞开了大门。” 赵兴打断对方的唱颂,懒洋洋的回答:“日落时分。” 阿杜里吟唱的是一首征服者之歌,当年塞尔柱领着自己的族人来到波斯高原的时候,巴格达就是这样为他敞开了大门,任他的铁器踏上自己的胸膛。阿杜里将那首歌换了一下,将地名换成了陴路支。 阿杜里抬头看看天色,此时距离太阳落山不足三个小时,他摇摇头,叹息说:“时间太紧!” “我没有耐心!”赵兴不耐烦的回答。 阿杜里磕了个头,转身一言不发的返回城内。 日落时分前,陴路支王子携带战刀前来投降,他向赵兴献上宝剑,赵兴神情骄傲的重复了卡拉奇会战前陴路支王子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我许可你尊严的投降。” 陴路支王子听不懂宋语,旁边的宋国军官有点肆无忌惮,他们鄙视的望着跪在赵兴脚下,献上自己宝剑的陴路支王子,诧异的问:“这就完了?想当初我们地会战打的多艰苦,一个个万人队士兵死战不退,他们的血白流淌了? 敌军溃败的时候。有多少人拼死掩护他们撤退,他们战到了最后一滴血,这些人的牺牲就这么完了,他居然投降了?!” 赵兴一边接过陴路支王子奉上的宝剑,一边冷冷的回答:“在奴隶制国家里,从来不曾有人民,只有屁民。屁民的牺牲不过是个屁,有谁关心? 陴路支王子不得不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他撤离战场地时候还带着精锐的五千骑兵,他怎么不用这五千骑兵与我们拼死一战。然而,这就是奴隶国度。奴隶国度的王权争斗是残酷的,落败者没有生存的可能。他用那五千骑兵跟我们拼,即使战胜了我们,五千骑兵打光了,他在王权战争中。依旧要丧命。 所以,他不敢最后一搏,为了生存,他只能向我们屈膝,因为向我们屈膝。有可能活下去,甚至接下来会在王权斗争中,借助我们的支持爬上王座,而与我们死磕到底。无论胜负,他都活不下去。 这就是政治,冷冰冰的政治,我坚信,他有阿杜里这位狡猾的国相,一定不肯与我们死战到底。” 辛巴达这时地宋语已经说的流利了许多,他听懂了赵兴的意思,肯定说:“确实如此。王权斗争中,失败的年长者都要被杀死,唯有他们的儿子或许能够生存,但需要生存在终身监禁地状态下。这些年幼的人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也源于一种继位体制,塞尔柱人喜欢囚禁年幼的王族成员,已备现任国王去世后出现无继承人的现象,那些被囚禁者被当作储备地继承人。但如果现任国王有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么新王登基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杀尽被囚禁的同龄人,而留下未成年者——这是一种传统。 基于这种情况。只要有一线希望,只要他的军队还在,你哪怕拿走陴路支王子最后一个铜板,他也宁愿投降强大的敌人,因为投降还有生存机会,士兵拼光了,他就什么也没有了……元帅阁下,我们现在该提出什么投降条件,要他允许我们的士兵进城搜掠吗?” “人民的怒火不应该由我来承担——告诉王子殿下,让他为我们凑足赎金,搜刮的事该由他来办,不应该麻烦胜利者吧。我并不贪心,我只需要割让卡拉奇及其附近地五十公里土地。而后,他可以继续做他的国王,并且我愿意把他作为塞尔柱方面的代理人,交给他宋国货物的专售权,回报是:由他派军与我们合作,保护通往地中海的商路。 这个胡萝卜足够甜了,为此,他也需付出相称的代价——具体数目你自己考虑,而后把数字告诉他,我是宽宏的,容许它保留‘同意的自由’,否则,让他自裁,我跟他儿子谈判……嗯,我希望这个数字用‘亿’来衡量。” 陴路支地货币是铸有国王头像地银币,一枚银币大约含二十多克银,粗略相当于“半宋两”。赵兴懒得精确计量,干脆规定三枚波斯银币等同于一宋两。陴路支冲赵兴敞开了大门,宋军一边入城,辛巴达一边跟阿杜里商议着具体赔偿的价格——最终数目敲定在二十亿银币。相当于一亿贯。 陴路支王子如何去压榨他地同胞,赵兴全不管,他要求陴路支王子为他召集三万奴隶,开始自卡拉奇至陴路支王都修建一连串兵站,以保护自己的商路。 享受完陴路支的奢华后,赵兴带着陴路支国库最后一枚金币满意的返回卡拉奇,在他身后,陴路支的人寻死的心都有了——从没见过这样的强盗,钻石论斤称,传世名画弄筐计量,古董珍玩弄箱计算,宋军还时不时的气势汹汹发作一下:岂有此理,你们送来的那几卷破纸破画,轻飘飘的毫无分量,竟然作价比手纸还贵,这不是欺负人吗? 宋军走后,陴路支国内一片哀鸿。但奇怪的是,隔不多久,陴路支人却拼死维护他们与宋军的这种关系。因为宋商打通了塞尔柱商路后,带来了滚滚钱财,那笔丰厚的代理费由塞尔柱人独享。以至于后世历史学家看到这,都一声叹息:自古以来。从来没有哪个侵略者搜刮的如赵兴彻底,但从来也没有哪个侵略者,被塞尔柱人爱戴的如此深厚。赵兴所达到的成就,令以后地侵略者看了直想哭。 宋军具体搜刮了多少钱财,不能用具体数目衡量,光知道事后,塞尔柱王子动用了上万匹骆驼与战马,征发了五万奴隶搬运。整整搬运了一个月,才将这些东西搬回卡拉奇……当然,大量奴隶的搬运也将陴路支王都通向卡拉奇的商路彻底贯通。 “战争实在是一项获利丰厚的产业”,一个月后,赵兴在卡拉奇城堡里,流着口水慨叹。至今为止,赵兴已经向国内发运了四十船私人货物,但他该分得的那部分战利品才搬运了一半。 参战的宋军每个人也大包小包。他们来的时候只挤占一个舱位,回去的时候却要求给予五人舱位,有许多人带着阿拉伯女奴,而且不止一个。而贪财地人则舍弃了大活人,专门选择实实在在的金子银子。 这一阵子。陴路支的造船业也疯狂发展,一个月之内,陴路支造船匠已经制造了两百艘阿拉伯船,赵兴又从附近购买了不下三百艘阿拉伯商船。但宋军的东西还没有拉够。 陈不群脸色红润,瞧他脸上的喜色就可以知道,这次往自家运送的货物也不少,他摸着下巴,踌躇满志的说:“老师,该歇歇手了。你常说有多大的成本,做多大地生意,以小博大。那是狂妄,成功是偶然,是幸运。咱就把这个幸运保持到回家,怎么样?” 赵兴斜着眼睛问:“什么意思?” 陈不群身子扭了扭,回答:“老师,咱们现在的运力非常紧张,陴路支已经屈服了,我大宋除了通向阿拉伯的商路。还有一条可以通过塞尔柱国内抵达地中海。目前。我们打通商路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将士们出征快半年了。是不是趁着季风回国……老师,如今雨季已经到了,我们地火枪发挥不出威力,与其在卡拉奇歇着,还不如回国整训。” “瞧你这志气,简直就是一个小富则安的主”,赵兴沉思片刻,自语说:“论起来,我们已经达到了敲山震虎的目的,你说地没错,塞尔柱商路打通后,我们宋商多了一种选择,今后商队可以选择通过阿拉伯路线,也可以选择通过塞尔柱路线,假借陴路支王子的商队的名义,前往地中海。 阿拉伯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能力,如果他不想两面开战,现阶段就不得不放弃垄断,允许我们的商船与战船在这片大海纵横。所以,我们的初期战略目的已经达到。 你说的对,经营塞尔柱商路,至少需要花两三年地时间,等到陴路支王子借助商贸的利润强大起来,或者他能够争夺到王位,那么我们宋国的商队就更稳妥了,而经营这一切需要时间。 如果我们这时过于急切,去触怒阿拉伯那头巨兽,而陴路支王子缺少支持,在王位争夺战中败了,我们反而要重新努力,那又是另一场战争……” 赵兴想到这,嗖的站起来:“我决定了,此地留一百个士兵驻守,其他的商队全部打包回国。被俘的那些国王……通知陴路支王子,让他去接收那些人的土地,等陴路支王子完成这些工作后,落井下石的罪民归他,而我们刚好仁慈地收留那些走投无路地国王,押送他们回宋国,送给官家做玩伴,也顺便炫耀我们的功绩。” 陈不群咧嘴一笑:“老师,你真……厉害,那些人大部分已经付过赎金,你拿了他们地赎金,连人都不放,这合适吗?” 赵兴耻笑说:“不群,你泡了一个阿拉伯小妹妹,连思想都阿拉伯化了,他们是我们的敌人,至少是曾经的敌人,我们何必可怜自己的敌人呢?” 陈不群嘿嘿笑着,他马上说:“老师,我这就去通知辛巴达,让他与王子沟通……说到辛巴达,老师这个人是否也要带回国内?” 赵兴摆手:“留他在这里,等这里稳定了,再带他回国……至于他的孙女。你可以带走,我给你留足舱位。” 大宋国内,赵兴去海外一去不回,朝堂内的争斗越发明显,韩忠彦与曾布双双被赶出去后,蔡京逐渐上位,他勾结太监,形势越来越无所顾忌。此时。苏辙已经年老,范锷已经重病,新一代的大臣多数是在党争的环境下长大的,他们习惯了顺从,结果,等于变相纵容了蔡京的作为。 有蔡京在,再加上小皇帝地有意袒护,御史们担心遭到赵挺之同样的待遇。也不敢轻易弹劾赵兴,结果赵兴这个大宋国的官,就这样打着巡视的名义,在海外不见踪影。 自四月以来,赵兴的消息终于传送回国了。络绎不绝的大宋海商满载而归。他们在杭州登岸,直接在杭州市舶司注册,同时带给了宋商赵兴打通南洋商路的消息,这个消息用一船船巨量的南洋货物做注解。一时之间,大宋动荡起来,国民似乎都有点九十年代全民皆商地状态。 宋商返回后不久,南洋事务局的战船也到了,财大气粗的南洋事务局一口气定购了三百艘千吨战船,这些战船一部分紧急驶向陴路支,加入到搬运战利品的行列,另一部分则开始在杭州整合。 紧接着。从陴路支返回的战船也抵达了,这些战船卸空了货物后,立即把那些空船面向民间发售——安装了大炮的武装商船,原先船上的那些水手则整体搬上新战舰,又急急忙忙的开往南海洋。至于那些战利品,被转送上运河船后,陆续送到了京城,大宋官员被堆积如山地银币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小皇帝则兴奋满脸红光。 “这个赵离人。简直是搂钱的耙子”。新任左仆射张商英抓了一把波斯银币,听着银币叮叮当当的掉落在钱堆上。情不自禁的赞赏。 此刻,正值中午。皇宫内地各级官员正在享受朝廷提供的免费午餐。资政堂内,几名士兵正打开圆木桶,往资政堂的地面倾倒着银币,那些银币在地面上堆了半人高,银亮亮的金属钱币在阳光下晃人眼睛。 由于赵兴发起地革新,瓷砖已成了宋朝百姓人家的必备装修品。皇宫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也开始大肆装修。因这种装修工作也算是改善官员们的办公环境,故此,连最多嘴的御史也保持了缄默。而小皇帝的艮岳建筑,也借着这股装修风,明目张胆地开始进行了。 自古以来,皇帝大兴土木都要受到臣子诟病,唯独宋徽宗没有。这一方面失败宋朝富足所赐,另一方面,也因为宋朝的享乐主义盛行。 如今,银币滚落在瓷砖上,叮铃当啷的声音格外悦耳,让朝堂大臣感觉到这项皇宫装修工程,做地实在值! “总共有多少?”蒋之奇身为枢密使。赵兴出兵,军费、战争收获等数据应该首先报到枢密院,但现在赵兴直接汇报给小皇帝,弄的他这个枢密使很没面子。所以他这句问话很有点抱怨的味道。 户部官员不在场,蔡京担当了介绍的任务,他得意洋洋的介绍自己朋友的杰作:“没数,南洋事务局送来的册子上,是按桶计量的,目前第一批钱币有银币七百三十二桶,另有一千余桶香料,四十余桶宝石,三百余箱玉石,至于珍珠,约五百余桶…… 我问过士兵,怎么按桶计量。据士兵回答,赵离人在那个……陴路支,这个名字很怪。据说赵离人在陴路支,都要求那些国王论斤付赎金,说是不耐烦一个钱一个钱地数,所以钱币论公斤计算、宝石论筐、金子论骆驼——嗯,也就是一匹骆驼能够承载地金子份量,称之为‘一骆驼金沙’。” 小皇帝脱口而出:“值了……” 说完这话,他感觉到很不好意思。作为一个仁君,是不好这样夸奖掠夺行为的。所以他话一出口,就感觉说这话很不适合皇帝地身份,因此中途嘎然而止。 张商英有点扭捏,假装没听见。蔡京连忙接过话头,起劲表白以掩饰皇帝的失言:“确实值!我大宋筹建南洋事务局,营建一支数目庞大的海军,我听说赵离人与陴路支一战,就花费军费五千万,但现在看来,南洋简直是一个取之不尽的金库,而且永没有枯竭的时候。赵离人这一战,竟然卷回了如此多的金银财宝,我大宋养这支海军,值了!” 张商英轻轻点头,马匹拍的如山响:“这也是吾皇圣明,超拔赵离人,还前无古人的开创南洋事务局……此一战,赵离人夺回了数年的海军军费,看来,东洋事务局、北洋事务局也该早早建立。” 小皇帝招呼人抬上来一桶珍珠,他不舍得将珍珠倒在地上,掀开桶盖,抓一把珍珠,在手上把玩片刻,欣慰的说:“如此,我们今年赐给百官的节赏也奢侈一次,三品以上的官员赏赐珍珠也不论颗,论斤。” 张商英点头,蔡京经历过赵兴的宝石抛售,他稍有点担忧的说:“官府大量抛售珍珠折现,恐怕会引起珠价大跌,珠价跌,许多商铺便损失惨重,采蚌的渔民也会因此食不果腹,官家,还是慢慢赏赐的好。” 张商英翻了个白眼,心说:“谁不知道你跟赵离人合伙做生意,这次南洋大赚,你的珍珠还会少吗。可除了你,百官没有路子与赵离人合作,他们还指望这些赏赐给自家小妾打几样首饰呢。” 蒋之奇弱弱的说:“就怕赵离人随后运到的,也还是珍珠。如此一来,官家内库里珍珠越积越多,如何是好。”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东西多了,未免就不可惜。小皇帝一摆手:“让宫娥们挑选一下,拣最大的留下,其余的,则分赐百官,如果供奉的珠量过大,就把赏赐的额度扩展到州官,如今‘丰亨豫大’,也该让百官感受一下。” 第三百九十一章 陴路支的新总督 第三百九十一章 陴路支的新总督 说到“丰亨豫大”,蒋之奇有点想法,他翻开赵兴奏章,不满意的抖了抖,说:“官家,赵离人这份出兵报告资政堂至今尚未贴黄,眼看将士们就要返回了,还望资政能早予批复。” 小皇帝有点尴尬了,内阁不贴黄,是因为他遵守赵兴走的时候给予他的交代——独相不可为。 目前,曾布与韩忠彦都被贬出朝堂,新调来的宰相张商英是个应声虫,所以他成为独一无二的资政,但小皇帝还记得他偶像的交代,认为朝堂上面不能一个声音说话,“独相”是一种瘸腿政治,所以这段时间,朝廷的政事审批都积压下来,而他储备的宰相蔡京资历不足,尚不能够登上相位,现在谈到政事延误,让小皇帝有点难堪。 张商英眼珠转了转,提议说:“何执中、刘正夫,此二人资历足够,陛下可考虑提拔一二。” 小皇帝一摇头,沉吟的说:“浙党如今势大,也不能令他们向隅,朕以为,苏辙当可为右仆射。” 蔡京心中失望的叹了口气,但他知道时机还没有成熟——历史在这里稍稍改变,原本苏辙现在病重,并因为病重而成为边缘人,没过几年就会病逝。但现在,赵兴从阿拉伯俘虏了上百名医生,这些俘虏送抵杭州后,听到苏辙病重,当家的弟子赵风一口气送来二三十名阿拉伯医生,以至于苏辙的病事逐渐减轻。 另一方面,由调和派蜀党演变而成的江西学派,或者称为“新杭党”,其势力逐渐膨胀,这个党派中,老一辈的有苏辙、吕陶、范锷、李常等杰出人士作为先锋。第二梯队更是名声赫赫,以苏门四学士为首,拉拢了无数关学、洛学当代隽秀,还有那个宋代建筑大师,写下了《营造法式》的李诫等人。而第四梯队更是有整个西南新晋的贡士、进士,可谓人文荟萃,贤者层出不穷,成为朝野之间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这一派不讲究斗争。讲究地是知行合一的身体力行,遇到困难不喜欢争论,而喜欢找出解决的办法,这就注定了它是新党与旧党之间的润滑油,也是朝野间不可或缺的政治势力。 不可否认的是,宋徽宗赵佶比较崇拜赵兴,这个壮硕的大个子对权势无欲无求,明明有个机会成为大宋第一权臣。但他却退下来,帮助赵佶经营西南,并不断的送来海量地金银财宝供小皇帝挥霍,与此同时,这个人对朝堂的争斗几乎不插嘴。因为这种情况,小皇帝已经将他视作自己最大的支持力量。 在这种情况下,当两相空缺的时候,小皇帝不由自主的想起杭党。这个党派老是在争斗极端尖锐的时候出来做和事老,朝堂上需要这股势力,故此,那个空缺的右仆射位置只能由杭党坐上。 这个任命毫无争议,张商英与蒋之奇都无话可说,身为翰林承旨的蔡京只能提起笔来,书写诏书。小皇帝对蔡京充满信任,压根不去看对方书写地旨意是否符合心意。他转向蒋之奇,和蔼的问:“蒋卿刚才似乎话有所指,你想说什么?” 蒋之奇抖了抖赵兴的报告,慢悠悠的说:“太尉赵离人这份出兵报告是事后补交的,从这份报告看,除了水兵,赵离人只动用了三千正兵,剩下地不过是七千仆兵。 官家。朝廷与赵离人的约定是。水兵由南洋事务局供养,朝廷不会出一个铜板。所以参战的水兵无论多少,朝廷不会为他们掏钱。 如此说来,整场战事,赵离人只动用了三千正兵,但他上报的战争费用却是五千万贯……五千万贯啊,他三千人花了五千万贯啊,每人平均花了一万余贯,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撒金子,他是在用金钱砸陴路支人,宁是把陴路支人砸倒了。” 张商英笑嘻嘻,闭目养神。蔡京心中一动,闪电般计较着利益得失,小皇帝呆了一呆,犹豫地说:“蒋卿,不管赵爱卿花了多少钱打这一仗,可是,他拿回来的更多啊……” 顿了顿,小皇帝似乎有了勇气,他理直气壮的说:“环庆路自元祐年间花了多少军费,至今对朝廷可有寸许回报。且不说环庆了,河北一带,朝廷囤重兵于边境,百十年来,供养这些军队简直如流水般花钱,他们可对朝廷有丝毫回报? 蒋卿,这赵爱卿上报军费花了五千万贯,朕许了。哪怕他上报军费花了一亿贯,只要这钱不由朕出,且能收到回报,朕也肯了。” 蒋之奇抖了抖赵兴那份出兵报告,不满的解释:“陛下,我的意思是说,赵离人算账,向来要算他军费的赏赐上,既然如此,这普及天下官员的恩赏,不如抛开出征将士,只惠及国内百官,如何?” 宋徽宗摇摇头:“恩自上出,将士们立下这等大功,朕要一个钱不赏,未免过于凉薄,赏,只是将士们已经由赵卿赏过了,朕就不奖赏他们的劳苦,只奖赏他们地功绩,这三千人……” 猛然之间,宋徽宗被自己的话吓到了,他张了半天嘴,梦呓般重复着那个如同魔咒般的词:“三千人,三千人竟然立下了灭国之功,只有三千人,竟然打败一个国,使相,你确信?!” 蒋之奇这才醒悟过来,他也被这个事实吓呆了,喃喃说:“赵离人目前只写了出兵报告,要求枢密院予以事后追认,详细的战报臣并不清楚,只是听回来的士兵说,他们以三千人迎战十二万人,打了一场干净彻底的击溃战。 三千人,据他们叙述,赵离人是在一座山坡上摆阵,陴路支人进行了两次冲锋,第一次冲锋是一个万人队,第二次冲锋是三个万人队,我大宋军队抵住了敌人两次冲锋。而后反击,敌军应声崩坏,赵太尉随之发动反击,而后,陴路支国王投降了。” 停了一会儿,蒋之奇难以置信的又将那个数目念叨了一遍:“三千人,三千人竟敢攻入一国,竟敢出城迎战十二万大军。赵老虎的胆子确实是老虎胆。” 宋徽宗神采飞扬,在他看来,赵兴地荣誉就是他地荣誉,是他领导的好,方有此能干地部下。他点头,拍着桌子连声说:“好好好,太尉临走的时候,曾经跟我约定。许他十年时间经营南洋,而后他便回军对付辽国、西夏,朕许他了。赏,三千虎贲之师,敢直入一国。万军之中令敌人丧胆,此乃千古未闻之罕事。赏,厚赏!” 张商英插嘴:“如何赏?赵离人官已至太尉,再升不过一品。其爵已至开国南,再升,难道封侯封王——他才三十多岁,再要赏,陛下去后,谁能制约?” 张商英提醒的是:赵兴现在已经是大宋数一数二的大军阀,他才三十多岁,已经握着大宋半数精锐。提供着大宋半数以上的财赋,现在给他升官,等他像苏轼、苏辙那么大的年纪,恐怕官位已经升不可升,小皇帝在,仗着比赵兴年轻,还能制约赵兴,等到小皇帝去后。该如何给赵兴升职。难道要任命他一个王位,听任他割据? 张商英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傻眼了。 是呀,赵兴用十余年的工夫,从九品官爬到了二品,这个升迁速度大宋少见,他现在还年轻,若保持这个势头,继续升下去,大宋简直找不出官位来安置他。 此时此刻,远在陴路支地赵兴不知道朝堂正为如何赏赐他而发愁,他发愁的是陴路支周围的状况。 本来,赵兴已经把行李打包好了,并开始逐渐向国内发运战利品,但现在,一个突发的状况使他欲走还留——陴路支王子投降的消息传出后不久,周围的小邦国突然行动起来,他们口口声声替陴路支王子报仇,迅速集结起二十万大军,准备来报复。 “这些人是来趁火打劫的”,赵兴指点着地图,向军官们解释。 有了陴路支王子的帮助,宋军对周围地地理状况以及敌情动态不再两眼一抹黑,周围兵力的集结被迅速反应到赵兴这里,绘制到了地图上。 “在跟我们交战前,陴路支王子曾经几次催促这些邦国派兵助战,然而,这些人却装聋作哑,但现在,他们动了,并且集结起二十万大军。 二十万军队的集结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完成的,这说明他们早有打算,就打算在背后捡便宜,所以,陴路支王子战败的消息传出后不久,他们就决定出手了。” 赵兴指点着地图上各支军队地动态,详细解释一番后,叹了口气,继续说:“敌人分三路大军,分路合击,而现在,我军弹药充足,陴路支王子方面……” 赵兴望了望躲在一边的陴路支王子,王子不懂宋语,在场的舌人懒得给他翻译,赵兴也没有向对方交代的意思,他一指王子所在地方位,继续说:“王子殿下认为这属于王权战争,那些人是来向他抢地盘的,为此,他愿意拼尽老本,出兵三万助战,而我现在犹豫的是…… 我犹豫的是,根据成本效益原则,我军投入的成本在陴路支这片地方已经收回了应得的效益,继续投资,是否可行? 我还担心,如果我们不追加投资,扶持陴路支王子,那我们这一战,虽然已经获得了应有的效益,但很可能只是一个一次性投资,万一陴路支王子战败了,周围的势力会习惯于挑战我们地权威,使我们不得不在后期持续不断的追加投资。 简单的说吧,塞尔柱的王权战争是个泥沼,我宋军若是持久的陷入这个泥沼,投资成本将不断加大,有可能这些投资没有回报。 然而,就此收手,我又舍不得,我们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打通了这条商路,一旦陴路支王子战败了,我们又需要重新投资,经营这条商路……真是两难啊。” 在场的军官深有同感的点头。 作为军人。他们在此战中已经赚的心满意足,现在他们只想把赢取地战利品运回家去,而让他们暂缓回国地行程,重新踏上战场,再度面临死亡的挑战,他们泛不起战斗地欲望。至于赵兴说的经营这条商路的长久利益,也似乎与他们无关,那是后人的事情。他们已经挣够了钱。 在场的除了宋军军官外,还有宋商以及预定的陴路支税务总监辛巴达,听了赵兴的话,他们正在低声紧张的商量,见到宋军军官一副漠然地表情,面对即将的战斗意兴阑珊。辛巴达情绪激动的说着什么,稍倾,宋商一十七名纲首上前。冲赵兴拱手:“太尉,你曾经说过,陴路支今后交给我们经营,是吧?” 赵兴眼前一亮,斩钉截铁的回答:“当然!我不是说过吗。为了保障你们的专营权,我允许你们建立自己的武装,用手中的大炮与火枪保障你们的权益。” 那群纲首再度拱拱手,口称:“太尉。你许了我们自治,还少许一位领导人,我们希望你把一个儿子给我们,剩下地事我们自己来办。” 稍作停顿后,一名纲首似乎已经被宋商推举为领头人,他站出来,口气坚决的回答:“太尉,我等宋商在此有三百余人。一百余艘武装商船,两千余名护卫,只要太尉大人给我们一个儿子,我们自己武装起来,跟周围的人干,我们能保护自己。” 赵兴诧异的问:“武装你们,让你们能够在这片土地上立足,也正是我所期望的。但你们为什么需要我地儿子?” 被推举出来的那名纲首坦然的拱拱手:“太尉。你是商人出生。跟我们商人最亲,多年以来。你无论到杭州、扬州、庆州、广州,对我们商人都格外照顾,然而,我们着实担心人亡政息。 太尉大人刚才说了成本与效益的关系,朝廷禁军投资这场战争,已经获得了足够地回报,今后,持续经营这条商路就是我们商人的事,我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愿意投资支持陴路支王子殿下,但朝廷毕竟禁止我们海商拥有武器,禁止我们留滞海外,我们担心,太尉之后,再任一个地方官,不顾惜我们的投资,反而盘剥加剧,如此一来,我等的投资岂不算白费。 我等狂妄,不敢要求大人的嫡子出掌陴路支总督,但我们听说,大人有四个儿子,便许我们一个儿子,我等商人愿意拥小公子为主,长久经营这条商路。” 商人说的这番话,已经有很多触犯了禁忌,实际上,他们在怂恿赵兴谋求自立。这是因为商人们已经被贪官折腾怕了,当他们的力量觉醒后,当他们发现自己地力量可以掌握南洋一个国家的命运的时候,自然不甘心听从一名小贪官的摆弄。 这种对自身权力的要求自然而然发生,刚才商人的那番话敢放在大宋说,早已经被抓起来诛灭九族,但在场的军官若无其事,他们悠闲的等待赵兴地决定。 源业平猛地跳出来,振臂喊道:“四公子……” “住口!”赵兴大声喝止。商人们眼睛一亮。这位四公子又是胡姬喀丝丽所生,带有阿拉伯血统,宋商对这个人选非常满意。 纲首顺竿爬,赶紧回答:“四公子虽然年幼,但我等绝不怠慢!” 剩下的宋商连声附和:“绝不怠慢!” 赵兴叹了口气,回答:“我四个儿子,长子木讷老实,是继承家业地好人选。二子活泼跳脱,已经深受金兰领百姓爱戴;三子自幼立志做一名游侠,仗剑行遍天下,我倒不好劝解。 唯独四子,这孩子是我的老来伴,我岂忍心远离。” 为首的宋商赶紧拱手:“太尉,四公子也该开蒙了吧,古人常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四公子开蒙之前,没有心思游览一下天下吗——我等所说的天下,可不是宋国之一国天下,太尉大人东征西讨,小四公子怎么也该来父亲的故地看一下,我等愿出资赞助四公子来此地游览,无需太久,只要四公子在此地停留二三十天即可,请太尉大人允许。” 这群商人的意思是说,赵山可以挂上一个陴路支总督的名义,不必到陴路支赴任,等这孩子什么时候有空出来游览,商人们可以护送他赶到陴路支,让当地人见识一下这位名义上的领主,而不需要小孩子亲自实行统治。 这话要搁别人说,可能意味着一种侮辱,因为商人们明显的要把赵山当作傀儡,或当作一个名义上的统治象征,并不给予他统治的实权。但赵兴却可以理解。 因为他在海外推行的都是些代理人制,名义上的海外自由贸易领首脑虽然由朝廷指派,但他只是一位监管官员,或者说是一名驻外使节,并不承担具体的行政责任。 赵兴出征时,曾对喀丝丽说要给他的儿子一个国家,用胡姬之子统治阿拉伯附近的国度,也是他本来的打算,貌似,源业平这个提议来得正好…… 第三百九十二章 真心想犯错误 第三百九十二章 真心想犯错误 赵兴脑子里将得失稍微转了转,他微微点头,并不明确表示许可或否定。 商人们见赵兴这样,大喜,拱手拜谢,转而又得陇望蜀:“太尉,四公子既然作为总督,太尉是否要在此处设立庄园,嗯,既然设立庄园,总得留下一些家丁,不知太尉打算留下多少人……总得留下二三百名,才算稳妥。” 赵兴笑着,一指源业平:“源推官,检点两百人留下。” 利益的共同才是最可靠的联盟,宋商出于自身的利益,不得不寻找赵兴一位后裔来担当总督,这虽然显得幼稚,却符合古代中国的实情。而这种拥护,却是最稳固的拥护,赵云虽然年纪小,虽然不必亲临陴路支,但可以相信,此后一代一代经营陴路支商路的人,一定会紧紧扯着赵山这杆大旗,以寻求庇护。 陈不群听到这里,打破沉默,拍手说:“决定了吗,既然决定了,我们可以启程了,我可以留下十艘战船,三百余名水兵留守,陴路支别的不多,奴隶多,可以训练一支奴兵,辅助我们作战。现在是雨季,在这片高原上,雨季不可能跋涉行军,我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训练,即使情况危急,留守的海军赶回国内送信,也来得及。 至于我们,此刻三军无战心,还是尽快把战利品运回国内为好……诸位放心,我拉走的是一群吃饱的狼,等我大宋水师再度转回,会为你们重新拉来一群饥饿的恶狼,他们会更贪婪,更凶狠。” 赵兴站了起来,马上接话头:“好吧,除了留守人员。其余的军士立刻整队上船,诸军次第起身,我们先回斯里兰卡。” 辛巴达拦住了赵兴,恳求说:“元帅阁下,请你给这座城堡赐名,我们不能把它老叫做‘卡拉奇’,这是一座完全宋国风格的城堡,它应该拥有一个宋国名字。以便让这片土地上的人知道它地归属。” 赵兴目光扫过地图,地图上,卡拉奇东侧有个小海湾,按当地人发音,那上面标注着卡奇。赵兴隐约记得,卡奇湾在英国人殖民时代,曾被翻译成“开治湾”——开始治理,这名字很宋国。很华夏。 赵兴一点地图,答:“就命名做‘开治城’,从这里一直到开治湾,都是我宋国的贸易领,就叫做‘开治专属经济领’。” 宋商一起拱手:“开治。这名字不错,谢太尉大人赐名。” 第二天,赵兴在漂泊大雨中登上宋军战舰,大队宋军开始撤离陴路支。而宋军搬不走的军械物资则全部打包卖给了留在当地的宋商。这次战斗,宋军展示了强大的攻击能力,用具体的实力显示出宋军具备随时攻击小邦国王都,并能轻易攻陷之的恐怖,而后又向众人显示了他们毫无领土野心,只想找一片土地摆摊做生意…… 这一战的影响是巨大地,邻近的阿拉伯人知道了宋军的厉害,他们开始正视与宋军达成的共分市场协议。同时,周围诸国既恐惧宋军的攻击力,又明白这伙人只是一心想做生意的商人,他们开始自发的约束国内的百姓,禁止他们抢劫宋商地队伍,在这种气氛下,宋商的势力开始悄悄扩大。 当年九月,雨季的末尾。赵兴经过艰难跋涉。抵达斯里兰卡,强大的宋军击败了凶恶的塞尔柱人。满载而归地战绩震惊了印度赤大陆,注辇国的势力开始向贾夫纳半岛的宋商低头,寻求妥协。得到宋军的支持,斯里兰卡宣布脱离三佛齐,转认宋朝为宗主国,向宋朝交纳赋税。 这个决定虽然让三佛齐深感失望,但在强大地宋军面前,他们不敢发出异议,只好默默的忍下这口气。而宋军的胜利也使南洋诸国开始关注到宋军所使用的火器上面,一支远东的军队,拥有类似雷神的武器,这一消息由南洋诸国口口传颂,不久也传入了正在交战的十字军,传入了耶路撒冷。此时,身在耶路撒冷的邓御夫因此获得自由,十字军派出一支修士团护送他沿塞尔柱人地国度南下,寻找与宋人接触的机会。 九月中,宋军船队进入狮子城,此时,风暴季节来临了,宋军不得不在狮子城休整,等待风暴的过去。陈不群在风雨中眼巴巴的眺望东方,掰着手指头计算:“老师,我们出来一年了吧,一年里,我们也算沿途攻陷了数国,这样的功绩,怎么也会在历史上重重写一记吧。” 南洋的雨下起来形似瀑布,赵兴端坐在屋内,看着窗外的雨帘,淡然的说:“你才二十多岁,要那么多功劳干什么,难道你想以后吃闲饭,啥也不干吗?” 陈不群想了一下,闷闷地回答:“那倒是,我倒无所谓,我只是几品小官,而且走地是武将路线,可老师现在功劳大的,已经赏无可赏,老师这次回去后,还能继续当官吗?” 赵兴面无表情地回答:“所以我们应该犯些错误……” 陈不群叹了口气:“书,书,老师,你说你这次装那么多书干什么,人都恨不得在舱位里装满金银财宝,老师却装了二十万册书,书,这不是‘输’吗,意图不好。” 赵兴一番眼:“呲,你这是愚昧,是单纯的夸大了语言的威力,这是算命先生的骗术,他们才以为语言具备如同魔咒般的神奇作用,相同发音的字词之间必然有共同关系,故此一个字就能测出人生凶吉——愚蠢啊! ‘书’,跟“输”赢有什么关系,你要非从谐音上考虑,觉得我运载这些书籍犯了忌讳,不如把那些书称之为‘book’,这是英国人对书本的称呼,用这个发音代替书,应该跟输赢没有关系了吧。” “‘book’——这不是说‘不可’吗?‘不可运书’啊,老师怎么不早说”。陈不群其实没有根据谐音测字的兴趣,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他继续唠叨着。 赵兴笑了:“在我看来,我最大的财富是你们这群学生,有了你们这群学生,我才能做成大事。这也说明,知识是最强大的力量。 这次,我们俘虏了五六千名阿拉伯学者。运回了二十万册阿拉伯书籍,这些俘虏的学者,我打算把他们放入书院教书,书院放不下,就送入医所,东南各地地免费医院还要扩大——五千人,散布在各个书院,各个医所。各个作坊,能为我教出几万名学生学徒,还能救治几十万人。 如此一来,天下受我惠者,何止百万。这将是我今后最大的财宝。与此相比较,有形的金银财宝我还稀罕吗?你老师我缺那几个小钱吗?这些书只要安全运回国内,它迸发的力量将难以想象,不群。小心照管好我的书、我的‘book(不可)’。” 稍停一会儿,陈不群突兀的问:“老师,怎么先期回国的会是源业平,而不是其他人?” 赵兴停止了手上地动作,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陈不群,没有回答。 赵兴的学生都不是糊涂人,在官场运筹上,很多人甚至比赵兴出色。陈不群看到赵兴不说话。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的试探:“老师,你真以为我们需要准备一条南洋的后路吗?” 赵兴依旧不说话,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陈不群,陈不群讪笑着,回答:“多年以来,我已经习惯了老师做事的方式,老师从不做无用功。这次大风暴。整支船队都滞留在斯里兰卡,老师却让部分船队冒着风暴回国。我不由自主的揣测,老师这么做有何目的? 源业平干地什么活瞒不了其他人,在陴路支他就开始组织哨探队伍,虽然由于语言习惯、风俗习惯差异太大,他在陴路支没有多大作为,但我知道,我从他的组织手法里看出来了,他其实组织的是一支针对国内的密谍队伍。老师常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团队意识,于是我就想到,老师如果有什么深意,难道我能跑地了吗,难道我们这群学生能独善其身吗?” 陈不群急喘了几口气,继续补充说:“这几天来,我一直揣测老师的目的,老师停留在这个地方,却要先派打探消息的密谍队回国,是为了什么目地。刚开始我想,可能是老师私自出国,征讨陴路支,担心自己不在国内这一年,国中或者有变化。但我又想,老师的目的仅仅如此吗。 这一趟,我们在陴路支俘虏了数个王子,然而,目前这些王子都交纳赎金回去了,留下的全是一些类似于质子或者替死鬼之类的东西,而陴路支王子与商人要求四公子作为总督,老师居然答应了,这让我豁然开朗。 原来老师一直在经营后路,原来老师一直在想着是不可为则存身海外,原来老师停留在这个岛上,是想观看国中有什么变故,我猜测,万一国中出现了老师不希望看到的变化,也许老师就不打算回去了…… 但是,老师,你有想过我们这群学生吗,我们都是你的追随者,追随你从朝中远赴万里,来到这海外征战。古人说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如今我们在对外征战中赚的盆满钵满,正是衣锦还乡地好时机,老师停留在海外,依存观望,难道老师不回去,我们这些学生就能回去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兴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中转了几个圈子,若有所思的说:“朝堂上的局势变化莫测,我这次私自出兵海外,违反了朝廷许多禁令,但这些都不是我担心的,我所担心的是‘历史的必然性’。 你不知道,官家加上蔡京,那毁灭的力量有多强大,因为这股毁灭的力量是借助皇权实施地,而皇权我们无法抗拒,除非…… 我之所以着急着下南洋,是因为时间紧迫,也是因为现在是下南洋地最好时机,错过了这个时机,我们不会再有机会。即使等待一千年,我们也寻找不到这么好的时机了,这时机不能错过,所以我在还没有稳定国内地情况下匆匆出兵。 身在南洋的时候,我常常想这件事,阿拉伯人怕两线作战,但我们何尝不是在两线作战,我们既要面临强大的外敌。还要跟国中地毁灭欲望做斗争,这股毁灭的力量不是我们可以抗拒的,但好在这个时代离仁宗时期并不远,我们还能将它拉回仁宗时代的君子政治,所以我布置了杭党、江西派去朝堂上争权,自己去海外与他们肇事。 然而,我时刻在担心着国内局势,我担心我们没能控制住国中的局势变化。如此一来,我们将不得不远避海外,以苟延残喘——这是最坏的结局,但我们不得不预作准备。” 陈不群沉思了片刻,又说:“老师刚才说要犯了错误。可现在我们有什么错误可犯,有什么错误能够抵偿我们的灭国之功。” 赵兴回到桌子边,随手提起毛笔,在桌子上勾勒着南洋地图。画完之后,他提起笔沿着整个南部海洋画了个大圈子,慢悠悠的,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指点着地图上的岛屿叙说:“小琉球、勃泥、三佛齐、金兰、交趾,加上广州、泉州、明州,这是我们的新领土,也是我们海上的防御第一圈,这些岛屿构成的外环。让岛屿所在的大海成了我大宋的池塘与后院。按照与阿拉伯的那个协议,这片海域地贸易由我们独享。” 赵兴毛笔接着一跳,又勾画出三佛齐以西的地形,继续指点着那些岛屿,叙说:“我们与阿拉伯人的约定还包括这片印度洋,原本印度洋的贸易由阿拉伯人垄断,宋商只能把货物销售给他们,并从他们手中转手购买货物。但现在。在这片海域,宋商也有了直接从民间购买的权力。因这项直购权,相信宋商地利润能增加三成。” 赵兴毛笔又点在陴路支,骄傲的说:“今年,我们这趟出征,又打通了直接通向欧洲的商路,只要这几年商路维持下去,我们的税收就不会减少,有了巨量地海外商税,便足以支持我进行应有的变革。” 陈不群走到桌边,随手指点着赵兴勾画的岛链附近的区域,询问:“老师,你别忘了勃泥附近存在三岛,狮子城附近存在三佛齐,斯里兰卡附近存在注辇国,陴路支附近存在阿拉伯…… 我们所有的地点附近,都存在充满敌意的家伙,老师南洋布局,让我现在很看不明白,这一枚枚棋子,仿佛是围棋中的孤子,要将棋连成一片,似乎此后兵事绵延,永没有停止的机会。我心里颇为纳闷?” 陈不群说完,操手走到一边,不再说话。赵兴笑着补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养贼以自重’,没错,我是这个打算,国人太喜欢安逸了,不给他们留一些敌人,我们怎么有理由维持一支庞大地舰队?” 陈不群见到赵兴毫不忌讳的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他感觉到赵兴的信任,赶忙话题一跳,无所顾忌的跳回到源业平身上:“老师,源推官带回去几百个人,你认为他能给我们带回需要的消息吗?” 赵兴点点头:“一定能!朝廷没有保密意识,大多数朝堂上的绝密都会在邸报上刊登。只要他们翻一翻邸报,就能发现这一年的变动,再有针对地探查一下这些变故地幕后消息,这一年中所有的变故都明晰了。” 这一年地变故有什么? 除了两相去位之外,范锷有三个儿子中了进士,一个儿子去到地方担当九品判官,另两个儿子去了北方事务局,帮助朝廷筹建“北海舰队”。与此同时,吕惠卿故世,章惇在雷州病故——这是好的一方面。 从坏的一方面来说,这一年可谓多灾多难。在赵兴回国前期,苏辙终于去追随他哥哥的脚步,撒手辞世,紧接着,范锷与李常这两位大宋会计师也相继去世。三人当中,苏辙只担当了二十多天右仆射,故此,朝中大臣称之为“一旬相公”,其余人则以郎官身份辞世。 苏辙去世后,相位空悬。旧党经受了十余年的迫害。培养人才的工作停滞,形成了人才断层,他们推举不出相应的领袖人物,而蜀党、洛党、关党正忙于整合资源,他们当中的杰出者如黄庭坚、张耒,资历远远不如蔡京。 与之相对的是,蔡京无论怎么说,做过一任开封府尹。数任州官,因此,蔡京不可避免的上位了,他与张商英并列了左右丞相,随后,周邦彦、黄庭坚接替了他地位置担任翰林承旨、正字(帮皇帝书写诏书的主笔官)。 黄庭坚的升任也意味着他的命运改变了。原本的历史上,宋徽宗召还被流放的官员,黄庭坚得召就任。赵挺之旧恨未消,唆使湖北的当道官员挑剔出黄庭坚为荆南的一座寺院所写地《承天院塔记》中的句子,指摘他“谤讪朝廷”,于是黄庭坚遭受文字狱,被重贬宜州。就此死于边荒。 但现在由于赵兴干掉了赵挺之,结果改变了黄庭坚的命运。 不过,由于新任宰相张商英是个马屁精,自己本身已经沉浸在佛学、玄学当中。讲究容让。如此一来,朝堂上终究不可避免的成为了“一言堂”。 当然,这种一言堂对赵兴还是有好处的,蔡京是赵兴的生意合伙人,赵兴埋头于地方事务,短期里似乎威胁不到蔡京的权位,所以蔡京支持、甚至纵容赵兴将目光投向海外。 而小皇帝方面,赵兴接连不断的给他送来巨量地钱币与海外奇珍供其挥霍。也令小皇帝对其多加袒护,故此,这位南洋事务局提举官,到任一年后,不在衙门里待着,反去满世界乱跑,此种离经叛道的行为,竟然在君臣联手压制下。连提都没人提。 但这种纵容对于赵兴的赏赐方案毫无作用。朝廷至今仍下不了决断。这成了目前为止宋朝廷的一个大难题,春风得意的蔡京想不出妥善办法。只好采取了拖延战术,想着等着事情火烧眉毛了,再去想解决办法。 这一日,蔡京应邀前往广南商馆参加落成典礼。经过两年地建设,占地规模庞大的广南会馆终于接近完工。也许是巧合,这座广南会馆恰好位于艮岳的对面。 赵兴设计的建筑,自然带有浓郁地赵兴色彩,这个特色大宋人都知道——城堡。赵兴老喜欢把自己的家园修的像一座军事要塞,这座广南会馆也秉承了这一特色。 古人建城都喜欢方方正正,赵兴修建的这座城堡却七歪扭八,对外解释的理由是购买的土地局限,导致这座建筑群受地势局限,修成了这种模样,因为整个建筑群形似一个八爪蜘蛛,故此虽然广南商人给这座建筑群起了极为风雅的名字,满京城的人却喜欢叫它为“蜘蛛楼”。 建筑群地外围是十六栋七歪扭八的塔楼,塔楼与塔楼之间用高大的牌坊、拱楼连接。每两座楼之间的夹缝里塞着一座小花园,每座小花园都有自己的特色植物,这些园林与七歪扭八的楼群构成了会馆的外围。 赵兴设计的建筑,物尽其用也是另一个特色。这十六座楼各自有不同地功能,有地是妓馆,有的是酒楼,茶舍,相扑房,但其中一半作为招待商人与学生地旅馆。 这些各具特色的娱乐设施中间,围拢的是一栋高大的塔式办公楼,它是万国会馆,内有一万多个柜台,供各国商人在这贩售自己的货物。因为这座万国会馆的存在,这座建筑群在试营业期间,就成了东京汴梁城著名的购物场所。 蔡京在万国会馆里也有自己的铺位,这个铺位由其家人经营,主要销售与赵兴合伙制作的真宝石首饰以及假古董。因为这层的关系,广南商人便邀请他参加正式的揭幕仪式。 临时搭建的戏台上,京城的伎乐正在卖力的表演,舞台上花枝招展,喧闹异常,锣鼓的喧嚣声中,马梦得之子马曦凑近蔡京,低声说:“蔡相,陕西的苹果种的怎么样?” 蔡京眼睛盯着台上的表演,头也不回的轻声回答:“据说陕西苹果已经未然成林,但朝廷承平日久,树枝作为弓箭,似乎销售不出去,果子又酸又涩,也不甚中吃,陕西百姓正打算伐林变田,有地方官已经上奏,要求变林为田。朝廷正在商议。” 马曦低声说:“蔡相,太尉从海外来信了。” 蔡京哦的一声,追问:“他怎么说?”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不得不当君子 第三百九十三章 不得不当君子 “太尉很关心陕西苹果林,也同时关心那些贬谪的朱雀军士兵,他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马曦轻声说。 所谓贬谪的朱雀军,就是当初那批发动皇宫兵变的朱雀军士兵,赵兴将他们的军籍全部取消后,贬往广东,而后这些朱雀军士兵便被广州商船雇用,成为海外领最重要的武装力量。 蔡京讶然问:“陕西苹果林,跟那些朱雀军有什么关系?我不是听说他们都发配海外了吗?” 马曦接着说:“太尉这次远征,可捞了不少东西,听说参战的士兵都赚的非常丰足。有些立功的士兵想叶落归根,返归故乡。太尉大人不得不替他们找些出路。” 蔡京点头笑了:“环庆之有赵离人,真是环庆百姓的幸运,他怎么想?” 蔡京所说的“他”指的是赵兴。 马曦接着说:“太尉说,土里刨食能有多大出息,一年辛苦不过百十贯收益,恰好环庆有苹果,老兵手里有钱,太尉大人打算让他们各出份子,成立一个酒业集团——酒业集团,这个词就是太尉大人说的。 他打算利用朱雀老兵的人脉,建立一个统合环庆就业的大集团,老兵们回去建立酒坊,四处收购苹果用于酿酒——酒利(酒税)也是朝廷的一项大收入,这个集团成立后,一方面可以协助朝廷储备苹果树,以备不时之需,另外可以让种苹果的人有些养家糊口的银子,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蔡相以为如何?” 自欧阳修时代起,宋朝庭的财政收入当中,田税已经下降到一半以下。宋朝庭的军费已经完全靠酒税、商税、茶税支撑。陕西的苹果林如果改成农田,朝廷地收入反而要减少,如果能够维持,变成收取酒税的大财源,朝廷的收入反而会增加。 以前,农民如果不种粮,鼓捣一些商业,朝廷会产生恐慌。担心由于粮食生产不足而造成灾荒,从而引发动乱。但赵兴这次南下,占领了斯里兰卡一个脚,那里可是被誉为“亚洲粮仓”的地方,稻谷一年三熟,物产丰富到变态的程度,海外大量粮食的输入使得粮价大跌,而宋朝的商业气氛又使得当时的人不太在意粮价地下跌。反正占城稻的引进。已经使宋朝不为粮食发愁。 这一切的一切,让蔡京听了心中一动,他拱手说:“多谢你家太尉给我出的这主意,我这就回去写奏折。” 蔡京这意思是,他准备把这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毕竟酒业集团的成立,是增加朝廷收入的举动,而蔡京刚登上相位,需要这项政绩。 马曦见到蔡京不再摆架子。他也放松下来,一声轻笑,亲切的说:“蔡相,陕西要运出果酒,运进粮食,这运河疏通还要下大力气……我听说黄河这几年水位上升了?” 蔡京听出了马曦的意思,他问:“听说你家大人曾经用过一名治水专家,名叫单锷。是吧?” 马曦顺势说:“说到单锷,蔡相,还要提起一件事——我家大人临离开广东地时候,曾经筹办了一家‘章水运河公司’,主持人就是这个单锷,他也是章州知州。如今章水运河已经修成,广州的货物可以直接进入长江,运至京城。如此功绩。也不知朝廷该如何奖赏?” 蔡京眯起眼睛。心不在焉的看着舞台上的表演,问:“你家大人的意思是什么?” 马曦笑着回答:“工部是不是要整修黄河。单锷可谓学有所长,不知单锷能否升一升?” 蔡京沉吟地回答:“钱……按说朝廷现在不缺钱,但家大业大,也难啊,这处处需要用钱,虽然你家大人能捋钱,但也架不住这么大的朝廷花销。” 马曦笑了:“我家大人的意思是,疏理黄河,与其由官府出面,不如由民间出面。朝廷可以采取牙商招标法,选取几个有过治河经验的公司,由他们主管疏理河道,朝廷只管审核费用、审核工程质量即可。” 蔡京意味深长地补充:“若朝廷采取这项措施,章水运河公司恐怕当之无愧要算第一。嗯,章水一条河,他们赚了不老少吧。” 马曦脸不红心不跳,笑嘻嘻的继续说:“人心恐不足,这伙人在章水上赚了个饱,心犹不足,想起太尉大人戏言曾说的胶水运河,他们打算跟蔡相说说,让他们筹备修建胶水运河……蔡相,这条运河若是修成,海船运河就无需绕过山东半岛,这一来一回,至少节省两天的工夫,省两天,既可以多运货,也可以让货物价格大大下跌,如此一来,京城的货物将更加丰富,岂不美哉?” 蔡京拍手:“广南之有赵离人,何其幸也!” 马曦顺嘴补充:“太尉之友(友,此处作动词)蔡相,何其幸也!” 蔡京笑的很开心:“有你这句话,我就满意了。” 马曦这是暗示,赵兴有一分钱赚,也少不了蔡京的。而蔡京早听说运河公司赚钱,有了马曦的暗示,他也就放心了,所以马上敲定一句。 稍后,蔡京感慨道:“想当年,我与太尉在扬州一搭一档,做地多开心,扬州百姓至今仍感谢我与太尉的恩惠。想想当年,不禁令人悠然神往。 好笑朝中竟有人说,我与太尉不应当同地为官……跟你家大人说说,我如今当上了左相,他若有心,不如来朝中帮帮我,也叫那群死鬼瞧瞧,我们怎么就不能同地为官。” 马曦也是宋人,他也深受宋文化的熏陶,很不理解赵兴为何不愿意在中央任官,便跟着蔡京这话抱怨一句:“是呀,这京城繁华,太尉怎么就不愿意久留呢?当日他出京的时候,我也曾问过他相同的问题。他却说:无意苦争春。” 蔡京咀嚼了一遍这句话,慢悠悠的说:“朝廷正在为如何赏赐而发愁,你家大人信中可有暗示?” “无意苦争春——我家大人说了,请朝廷封建南海!”马曦苦笑的说。 这个词蔡京听懂了,他眼前一亮,击掌赞叹:“高明!” 赵兴打下一片海外新疆域,而且采用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征服手段,朝廷现在对南海事务很难插上手。只有征税地权力,现在赵兴主动要求朝廷在南海封王,封建,等于以实际行动表明了他毫无野心。 “妙!绝妙!”小皇帝在宫中听了这个消息,也击掌赞叹,他心情激动地在地下踱了几个圈子,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朕之有赵卿,何其幸也!昔日王荆公变法。事事要求权力,甚至要求架空三司,赵卿替朕四处征讨,真正做到了民不加赋而国运足,然。赵卿却丝毫不揽权,王荆公比之,不如也,远不如也!” 信任一个权臣。利用权臣进行变革,以大展宏图,这是几代小皇帝地固定执政模式。小皇帝原本想重用赵兴,但赵兴轻轻抽身,让他很失望。但也正是赵兴这种抽身,让小皇帝对他更加信任。 在捋钱方面,赵兴远远超出王安石,在揽权方面。赵兴远远不如王安石,这样一个一心待在地方替小皇帝捋钱的人,小皇帝觉得无论给予多大的权势都不为过。 “诏,升赵卿爵位,加官,许他自由调动南洋兵力”,小皇帝下了决断。政事堂现在是他的拥生虫,不存在驳回诏命的可能。所以小皇帝地命令基本上铁板钉钉。 “朕当日继位时。四王多有亏欠,朕这就补偿他们。一人赐他们一座南洋小岛,许他们移藩就任南海……”小皇帝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振振有词的补充:“如今,南海藩外虽然是流放之地,但朕封他们为南洋王,没有别的心思。当日朕的封地不也是在岭南端州吗?况且朕是封他们做南洋王爷,不是流配的,他们不应该抱怨。” 蔡京拱手称赞:“官家圣明,敦友睦亲,真乃千古仁君……” 这千古仁君的马匹刚拍下去,小皇帝还没有品味一下,太监童贯急跑入殿,通报:“圣人,高丽国遣使来报:女直大举入侵,安州失守、西京失守,高丽使哭求朝廷出兵助战……” 宋徽宗听了这话,发呆了片刻,转向蔡京,迟疑的问:“女直人不是赵离人拉拢的吗,我听说他们在密州与我们做贩马生意,使得朝廷装备起京城三十六军,怎么……” 蔡京抬手:“离人在扬州地时候说过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没有永远的朋友,世人嚷嚷,皆为名利二字……真是至理名言啊。” 稍停,蔡京眼珠一转,建议:“朝廷与南海的外交事务尽委之南洋事务局,这北洋事务局应该监管北方外交事务,高丽求兵助战,应该先去北洋事务局申请,北洋事务局不能决之,再求告朝廷,怎么他们直接来了?” 蔡京这话纯粹是难为高丽使节,南洋事务局由赵兴出面主持,在他跨越时代的思想带领下,整个南洋事务局做地风生水起,而且在大宋国内,也给予了百姓很好的印象,连三岁门童都知道大宋第一将赵兴赵太尉带领一支强大的舰队灭国无数,使南洋诸国匍匐在大宋脚下,顺便带给了大宋无数的财富。 然而,北洋事务局这个原本想制衡赵兴地机构,因为缺乏一位重量级的主持人选,使得它的筹备工作一直迁延甚久,许多大宋百姓甚至不知有这样一个机构存在。 然而,蔡京这个建议却符合小皇帝的心意,他顺竿爬的回答童贯:“童太尉,你就照这个话告诉高丽使节。” 童贯脚下迟疑,小皇帝停了片刻,自己都不好意思,他转向蔡京,讪讪的说:“北洋事务局新任主官是谁?” 童贯听到小皇帝终于问到了正题,他停住了脚步,蔡京听到这个问话居然没有脸红。他毫不羞愧的回答:“陛下,北洋事务局尚未任命提举官。” 小皇帝有点扭捏,他绕着手指头,沉吟的说:“南洋事务局提举是赵卿,这北洋事务局,怎么也需要一位重臣出面,蔡卿以为何人可任这一职务?” 蔡京犹豫不答,童贯一挺壮硕地身材。插话:“非相公不可!” 童贯说的是韩忠彦与曾布这两位去职的相公。 宋徽宗是个念旧地人,这位充满艺术气质的皇帝很重感情,所以在他的班底里,昔日潜邸里的同伴要比蔡京这位“艺术知音”还要受重视,而童贯又是蔡京起复的主要功臣,所以童贯地插话让蔡京不敢多嘴,他躲到了一边,默不作声。 宋徽宗点点头。和蔼地转换了称呼,不再用官职称呼自己的心腹太监,他亲切地问:“童伴当,依你看,此二人何者可以去北洋?” 童贯把目光转向蔡京。蔡京上前回答:“韩忠彦现任处州知州,曾布现任河东路经略使。” 童贯点点头,拱手称:“官家,曾相公曾任枢密使。也曾在雍新军路待过,由他出任河东路经略使,恰好可以与范纯粹联手遏制西夏,老奴以为,曾相不可轻动。” 童贯已经给出了答案,小皇帝满意的附和说:“说起来,韩忠彦去北洋,倒是个好人选。北洋现在的基础是密州水师。韩忠彦与将门关系密切……” 小皇帝的话嘎然而止,蔡京在一旁明白了小皇帝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南洋水师的基础是赵兴在广东发展起的水师舰队,而密州舰队也是赵兴跟张用一起发展出来的,这支军队要交到别人手里,等于交到赵兴手里一样,而将门是宋朝皇室最信任地皇宫守卫者,韩忠彦因为与将门的渊源,由他去管理北洋水师。不多不少。恰好合适。 小皇帝想通了,顺势夸奖童贯:“童伴当不愧是李大阁(大太监李彦)的门徒。这个建议太好了,韩老倔头去了北洋,太合适了。” 韩忠彦在上任之初,跟赵兴关系尚好,但这个人喜欢走极端,兴奋除恶务尽、兴奋矫枉过正,结果上台以后马上与赵兴起了激烈的冲突,此人虽然政见与皇帝抵触,但赵佶相信他对皇家的忠诚,把他安放在北方,替大宋守卫黄河口,皇帝是放心地。 此时的赵兴刚好赶到三佛齐,他一路走得很慢,几乎是磨磨蹭蹭。在三佛齐监督了宋商修建的巨港城,他的学生陈不群与他郁闷地发现,整个南洋,尤其是过了狮子城以后的南海,沿途各个小国对于大宋乖顺的不像话。 赵兴以前还想象,三佛齐这样一个大国征服起来很难,但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收拾了一下塞尔柱人,整个南洋诸国都鸦雀无声。 “怎么会这样”,陈不群郁闷的呻吟:“老师,你不是打算犯错误吗,现在一路走来,那些人都乖巧的不像话,让我不好意思下手,这日子什么是个头啊,难道我们就这样一路像君子一样回国?” 赵兴也呻吟了一声,郁闷的说:“你我都太小看了大宋文化的影响力,想来我们还没有动用武力的时候,这些南洋小国都已经拜倒在皇宋文明下面,如今,当我们稍稍展示自己地拳头后,这些人过去只是心服,现在要加上口服。他们心服口服的拜倒在皇宋之下…… 嗯,想一想,这也不正是我们的目的吗,压服南洋,让整个南洋成为大宋的摇钱树,聚宝盆,也正是我们这次出征的目的,既然目的达到了,相比起来,我们个人地荣辱又算什么。 我想通了,南洋小国一见我们地面,就赞扬我们是君子,那我们只好做君子了,作为君子,彬彬有礼的返回国内——人生啊,总是变化莫测,我本来想用血海树立我地尊严,但现在,我只能用礼仪来达到我的目的了。这打惯人的手,突然要拿起书本,不习惯啊。” 巨港城的征服人心,也在于宋商的创造力,那群宋商仿造赵兴的金钟大厦,在当地盖起了一座宏伟的交易大厅。除此之外,他们在码头区,又仿造广州的光明塔,盖起了三十余米的灯塔,而且一盖就是数座。当地土人仰望着高不可攀的,直入云霄的建筑群,顿时泛起了宋人不可战胜的念头,在这种情形下,他们怀着敬仰的心情,仰望着宋人竖立的灯塔与大厦,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不可与之为敌。 在这种情况下,三佛齐原本对赵兴从他们手里夺了斯里兰卡的宗主权很是愤愤不平,但现在,他们只想着不要触怒宋人。在他们想来,拥有如此鬼斧神工之能的宋人一旦将怒火,或者注意的目光转向他们,他们国王的椅子不免要搬迁。 于是,赵兴上次与三佛齐人商议的免税权,这次回程中,三佛齐国王在赵兴大军抵达的时候,爽快的给予了,双方商定,宋商的贸易领由宋商自己管理,享有驻军权、行政权,治外法权,与征税权。此举已经相当于允许宋商的贸易领成为国中之国。 当然,宋商也要象征性的向三佛齐国王交纳部分地租,而当三佛齐商人踏出宋商城后,也需要向三佛齐国王交纳通关费…… 原本,赵兴跟陈不群商议,两人打算制造一场兵乱,纵容士兵四处劫掠。依照朝廷对外国人格外友好的惯例,朝廷不免要重重处罚闹事的士兵,赵兴身为统军将领,也要承受管理不严的罪名,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将功折罪,留在原来的位置上不升不降。 然而,他们一路走来,找不见下手之处。 这种现象仍在继续,过了三佛齐,赵兴又去了勃泥,而后转到交趾,再也找不见动手的理由了,他只好满肚子欲求不满的顺着广州沿途北上。 十一月,赵兴抵达杭州。万俟咏、帅范、源业平赶来迎接,这三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好,赵兴扫了一眼,感觉到他们心中有事,在那番官场迎接程序完成后,他赶回青瓦台,连妻子都没见,直接召见了这三人。 “国内局势如何?”赵兴劈头就问。 “很不好”,万俟咏看了一眼帅范与源业平,推让说:“你们说?” 第三百九十四章 乱花钱谁不会? 第三百九十四章 乱花钱谁不会? 帅范昂然出列,质问:“我说,还是他说?” 赵兴一摆手:“源推官建立的军情局主要针对海外,是对付外敌的,国内的情形,还是由你说。” 帅范满意的看了源业平一眼,答:“朝廷方面对于大人去海外巡视整整一年,倒没有丝毫微词,但国内情形很不好,我听说苏三丈(苏辙)是被气死的,大人在海外四处捋钱,可朝廷的用度依然捉襟见肘,苏三丈负责疏通黄河,结果经费老是欠缺,苏三丈连气带怒,撒手辞世。” 听到苏辙也去世的消息,赵兴黯然伤神,许久,他又诧异的问:“我记得,我今年上交了约一亿贯,朝廷的财赋收入已经到了罕见的一亿五千万贯,怎么还缺钱?” 帅范一咧嘴,讥笑的说:“无底洞,多少能填满?……今上崇尚道教,迷信方术。自今上登位以来,一大群信口雌黄的道士都成了座上宾,还被授予仙号、官职,成了朝廷命官。置道官二十六等,有诸殿待宸、校籍、授经等等,相当于朝廷中的待制、修撰、直阁。蔡京又建议集今古道教事为纪志……哼哼,现在全国上下都被道士搞得昏天暗地。 近日,今上还亲自修订“道场仪范”,令不同门派的道士各派十名代表到京城参观学习。蔡京借此良机,指使那些道士故弄玄虚、胡言乱语,讨徽宗的喜欢。善为妖幻的“通真达灵元妙先生”林灵素,说陛下是玉皇大帝的长子神霄玉清王降临尘世,说他的宠妃是九华玉真安妃降世。陛下不辨真伪,兀自喜不自禁…… 陛下好奢华,自登位以来,修大内。复修创景灵宫及元符第十一殿及殿中。在京都汴梁以及全国各地大修道院宫观……大人,多少钱够折腾,你把南洋的钱全部捋来,又岂够他们挥霍!” 赵兴怒气勃发,站起身来,抓起桌上的一个玉瓶,狠狠地掷在地上,大骂:“扶不起的阿斗!” 万俟咏一听这话。立刻跳起来,他窜到门口,四处遥望了一下,又悄悄返回屋内,目视屋中的诸位,神情严肃的叮咛:“诸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尉此话,不可对外人宣扬。” 在场的几人拱手回答:“我等理会得!” 赵兴怒气冲冲的在屋里踱了几个圈子,转过脸来盯着万俟咏,若有所思的说:“我记得,从去年开始我们推行预决算制度。现在快年底了,明年的预算该出来了吧?” 万俟咏精明,他马上说:“大人地意思是今年的押钱纲暂缓交付,先把预算交上去。而后从押钱纲里扣除——预先扣除。” 赵兴点头,恶狠狠的说:“论花钱的功夫,那个小孩子能跟我比嘛。既然要花钱,那么大家就比着花,告诉各州,半个月内将明年的预算报上来,要尽量从宽预算,打算修一条路的。那就报三条路,打算给筑路民夫付一贯工钱的,可以报三贯,通知各地,只要他们敢报,我就敢批。” 万俟咏小心的问:“太尉这次回来,带了多少钱?” 赵兴摇头:“不要问,我打算再订购一百艘海狼级战船。另外。战争嘉赏翻两番,给士兵放假三个月……除此之外。我还从海外抢回了很多书籍,打算在各州设立一座州级图书馆,每座图书馆藏书至少要五十万册——你核定一下需要地钱粮,赶紧拨下去,争取在冬至日前,把这笔钱拨付到各州。 嗯,前线将士胜了,给该让百姓感受到这次胜利与他们切身相关,通知各州县,今年辖下各州免征田税,我南洋事务局用战争所获代他们付了田亩税。” 万俟咏皱了一下眉头:“朝廷方面……” 赵兴毫不介意的回答:“朝廷方面,我们上交上缴获五亿贯,相信朝廷不会乱说话。嗯,为了稳妥起见,告诉各州,不准声张,占了便宜就不要卖乖,只管悄悄拿钱,谁敢乱说乱动,立即查办。” “五亿贯!”万俟咏张大嘴,半天没有说话,他震惊的无以复加,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的口水都流了好长。 “竟然有五亿贯!”万俟咏愣了半天神,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擦掉自己流下地口水,精神振奋的说:“如此一来,拨付各州的账目恐怕不好做到明处……我得想想办法!” 赵兴接着说:“苏三丈过世后,他的弟子要赶快接收过来,还有李常、范锷。” 万俟咏立刻接嘴:“这是小事,如今我南洋事务局领下各个官位都是一等优差,别人打烂头都想进来,只要我们稍稍露出招揽地意思,一定不会落下一个。” 帅范恶意的插嘴:“不会落下一个,这伙人都到了我们手里后,朝廷其他人想看懂我们的账目,恐怕也难。” 这话说的让万俟咏很不乐意,他不满的瞪了帅范一眼,斥责:“帅督率,你怎么老是怀着恶意揣测我们的行动呢?大宋会计学是一门显学,研究它的不下十万人,我们只是招揽了其中的杰出者。 我们招揽这些人,难道要闲置,你瞧瞧地图,我南洋事务局现在管辖地土地,比大宋本土还要多,这些会计听起来很多,可撒出去,每个小岛上都不够分一个。 再者说,我们上交的赋税难道不是上交给朝廷,这些人到了我们手里,难道不是给朝廷效力。” 帅范低下了头,诚恳的承认:“我错了!我不该说这种风凉话……太尉,我在后面训练士兵,已经多年了,训练出一批批的士兵,自己却没有亲临战场的机会,请太尉赐给我这个机会吧。” 赵兴一摆手:“雅言(万俟咏),先把该办的事办了。立刻派快马给各州送信,让他们尽快上报明年预算,截止日期为腊月十日。” 万俟咏马上补充:“我们可以通知各州,详细报表可以事后补报,只要在年前列制完毕就行,如何?” 赵兴附和,万俟咏又问:“太尉大人打算让他们花多少,我们总得有一个大概的数字吧。” 赵兴试探的问:“一亿贯如何?” 万俟咏眼前一晕。帅范动了动嘴唇,又将话咽了下去,源业平看了帅范一眼,悄声说:“长门殿要跟官家比着花钱,这上交五亿贯,自己才花一亿贯,可是比不上官家。” 赵兴假装没听见,他转向帅范。问:“我们现在地战斗,多是海上交战,很少动用陆军,你刚才求战,难道……” 帅范拱手:“女真人近日突破鸭绿江。高丽国遣使求朝廷助战,朝廷推给北洋事务局了。可北洋事务局新任提举韩忠彦刚刚到任,手里无兵无将,下官想让太尉跟他说说。如今广捷军、宣毅军已经换装完毕,不如调他们去试试。” 赵兴沉默片刻,又问:“韩忠彦是为何贬谪地?” 万俟咏马上回答:“韩忠彦性子直,眼里揉不下沙子,他攻击几个道士装神弄鬼,被蔡京抓住把柄,贬谪为处州知州,才到任。又升任北洋事务局提举。” 赵兴接着问:“曾布又为何?” 万俟咏答:“蔡京与曾布不合,便攻击曾布昔日与章惇同党,官家甚恶章相,便寻机贬了曾布。然而,曾布毕竟是新党,所以他担任三品河东路经略使,也算落了个好去处。” 赵兴沉思片刻,慢悠悠的说:“只有唯一神。才有形而上。道士都是收费宗教下骗钱地神棍。朝廷既然扶持道教,我等境内也该对道士稍加遏制……告诉景教大牧首安思达。我已经打通了通往圣城的道路,为此,他们景教可以派人去朝觐。借用‘资助朝觐’的名义,我个人捐款一千万贯,这笔钱让他在各地修建免费施药局,我要求叫他们盖在哪里,免费施药所便建在哪里。” 万俟咏撵着下巴上的山羊胡,慢悠悠的建议:“还是匿名捐款好,韩忠彦不过说了几句道士,就被贬谪出京,咱现在不能触怒道士,以杭州富商的名义匿名捐助,太尉还需找几个外地人,也捐助一些闲钱,表示此乃四方捐助,不关太尉地事。” 稍作停顿,万俟咏又说:“说到贬官,我们这里还有一名贬官寄寓,等待太尉大人回来再做发配,黄鲁直大人来信,很是推荐了这位大人,太尉可有心见见?” “此何人也?”赵兴问。 “王觌,字明叟,泰州如皋人(今江苏如皋)。” 赵兴还没有回答,帅范已经站起身来,惊问:“可是‘吏行水上,人在镜心’的王明叟?” 见到赵兴愣神,帅范连忙解释:“此老性格执拗,昔年任司谏时,极言朋党害国之正气。后因党争被贬谪,历任苏州、成都府、永兴军等地——他是在大人之后出知永兴军的,范纯粹接替他之后,此人在去年担任开封府尹,四月上任,八月免职。故而被人称为‘四月京兆’。 此老处事公允,是个比坡仙更坚决的调和派,因这个原因,也为两党所不喜,我听说他重新进入了御史台,怎么贬谪了?” 万俟咏回答:“也是因为非议道士!” 赵兴沉思许久,方慢慢的说:“回头见见吧。” 万俟咏见状,赶紧起身告辞,口称:“我下去通知各州做预算,啊,一大堆事情,得赶紧动手。” 帅范还想说什么,万俟咏一拉他的衣袖,暗示他跟着告辞,等两人走出青瓦台后不久,陈不群得意洋洋的追了出来,陪着二人闲聊。帅范回头找不见源业平的身影,他隐约明白了万俟咏地意思。 青瓦台书房里,等大家都走后,赵兴拉开一面墙的帷幕,露出了一份硕大的地图,这面地图占了整个墙壁。赵兴沿着墙壁走了几步,走到高丽国的位置。停了下来,仰脸望着地图,若有所思的说:“高丽国现在地国土,似乎不包含鸭绿江在内。” 高丽国在宋时,其北方的国境线尚未推进到鸭绿江南岸,此时的鸭绿江还是女真的一条内河。源业平上前指点着高丽地图,回答:“其实,国中人并不知道女真地具体情况。他们把这片地方都叫做女真,但其实,紧挨着高丽国的是曷苏馆女真,而入侵高丽的是女真完颜部,他们生活在黑水附近。” “完颜阿骨打”,赵兴看着地图,慢悠悠的说:“完颜阿骨打地军队进入了高丽国,这也意味着曷苏馆女真已经屈服在完颜女真旗下。这也意味着完颜女真从曷苏馆获得了无数技艺精湛的工匠,以及通向大陆的贸易途径。密州水军都是废物,怎么就让完颜女真轻易夺走呢?” 源业平翻了翻手头的卷宗,回答:“我们已经跟黄鲁直大人联系,他推荐王钦若当我们地党首。他说此人也是欧阳修门下,跟苏轼同出一门,也曾担任过开封府尹,论资历。足够了。” 赵兴突然想起李之仪的老婆胡氏,这名女子胡文柔很有谍报人员的风范,在苏轼被贬谪后,有人拿着李之仪与苏轼的一首唱酬诗准备找事,胡氏潜入对方府中,盗出了这封信,使得丈夫幸免于难。其后,赵兴将她丈夫拉到了广州。此事便不了了之。否则地话,李之仪也会遭受一场类似乌台诗案的文字狱。 想到这里,赵兴调侃:“不知道影子武士有没有李之仪老婆胡氏的功夫,能够潜入人家偷盗信函。” 源业平拱手回答:“还没有告诉大人,李之仪儿子不幸病故,其妻胡氏哀伤过度,也相继辞世。” 赵兴哦的一声,半晌。他才回答:“这一年。死去地熟人实在太多了。” 源业平接着汇报:“苏三丈辞世,使我党现在缺少领军人物。黄鲁直大人再三责怪,说太尉大人不应该一去海外,经年未归,他让我转告大人,自此以后,不可轻出。” 赵兴默默地点了点头,叹息说:“那个扶不起的阿斗——我挣地再多,似乎也不够花。源推官,现在南洋也算稳固了,三五年之内,我们还需要消化这次的战利品,这三五年,就让我们把注意力转向国内。 我管不了朝廷之下地州县,就管南洋事务局的吧,你跟金不二商量一下,他的唐术馆遍布两广,也开始进入福建,从他的唐术馆里选备一些人手,发展我们的密谍系统,我希望沿海各州县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我的眼睛。” 源业平躬身示意:“长门殿,凭我们现在的人手,足以控制两广两浙,唯独福建力有未逮,不过,这不是难题,给我点时间,我马上能完成你地期望。但,我们建立的密谍,只是为了沿海各省吗?” 赵兴犹豫了一下,转了几个圈子,心事重重的说:“现在的局势似乎越来越坏,我所担心的最快的结局,似乎不可逆转,所以我必须早作准备——我需要你监视沿海各省所有的官员,监控异动,以确保他们对我的忠心。” 源业平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无以复加。 这时地日本,忠诚观念非常浓厚,在他们的世界观里,以下克上简直是不可思议地事情,而直到日本战国时代,动荡的局势才使以下克上成了常态。赵兴刚才说的话,分明是显示了一种以下克上的决心,这让源业平很不能理解。 “长门殿说局势崩坏,怎么会局势崩坏呢?长门殿现在从海外带回了巨量的财宝,这些钱相当于大宋几年的赋税,眼见得大宋越来越繁荣,怎么可能局势崩坏呢?我该不是听错了吧?” 赵兴轻轻地摇摇头:“繁荣可以预期,这是人人都看得见的,但繁荣之后呢?如果这种繁荣是建立在政府信用破产的地步上,它又可以持续多久?” “政府信用破产,怎么会?”源业平难以置信。 赵兴摆摆手:“不着急,接下来的几年我准备把目光投注在国内,现在是十一月,等腊月到了,你陪我四处走走。亲眼看看这世界,而后你再做决定。” 源业平愣了半天神,满头雾水的起身告辞。 跟着进来的是宗泽,他拱了拱手,惜字如金的道贺:“恭喜太尉大人得胜回朝。” 这句话说完,他垂手而立,等待赵兴发话。赵兴好奇的看了他半天,纳闷地问:“这就完了。没有其他的话?” 宗泽反问:“太尉大人还希望听到什么?” 赵兴点头,嘀咕说:“我本来以为你爱好军事,可能会询问我一些战斗的详情,我还正打算跟你探讨一下战例得失呢,你怎么只说了这一句话。” 宗泽拱手:“还有书记!” 宗泽这话的意思是,赵兴打仗喜欢带着一堆参谋,每次打仗前,都要预先计划。战后则要求这些参谋进行得失总结,并把其中有用的军事操作制备成操典。赵兴鼓励这些书记官出版回忆录,描述那场战争,拜大宋出版业发达所赐,每次赵兴打完一仗后。总有十几个版本的书籍面市,从各个方面让百姓了解那场战争。宗泽想知道实情,只需要事后买几本书,所有的细节都清楚了。 对于宗泽这个闷葫芦脾气。赵兴无话可说,他笑了笑,转而问:“杭州最近怎么样?” 说到杭州,宗泽的话说地多了一点,他拱手说:“拜坡仙与大人所赐,杭州的水利工程做的非常完善,这几年我也就是整修了一下道路,如今杭州民丰物阜。财税节节攀升,丁口增长也令人满意,我听说大人还要在杭州新办一些场子,不知道大人有什么计划?” 赵兴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侍女们过来送上香茶,赵兴摆手请宗泽饮用,神态悠闲的问:“你进来的时候遇到万俟先生了吗?” 宗泽摇头:“雅言兄忙着点算战利品,还要给士兵们发放犒赏。忙的脚不点地。我倒不想去打搅他。” 赵兴翘起二郎腿,轻轻呷了一口茶:“我这次回来。打算大力整修一下杭州道路,用牙商招标的方式,同时雇请多个公司,在杭州附近大力修建州际公路。另外还有办学校,办免费施药局,杭州方面明年地预算是多少?” 宗泽仰脸向天,盘算了一会儿,答:“此真盛德事也。杭州的路,昔年太尉大人修的不错,这方面可以省省。杭州商人喜欢赞助州学书楼,如今杭州州学个个都有了藏书楼,这方面似乎也能省,唯独医药局,这可是有钱也难办啊。” 赵兴笑了:“我的宗知州,别替我省钱,杭州过去修的都是土路,此次勃泥地沥青产量大幅上升,正在四处寻找销路,我们干脆把州际公路全换了,换成沥青马路。 至于医生,这你也不用操心,我从塞尔柱俘虏了上千个医生,这些战俘正准备拍卖发售,那些富人买上回去只看一家的病症,哪里够,我会鼓励他们开医馆,允许他们将医馆当作一桩生意来经营,而拍卖所得,就设几个州级的免费施药局,凡我杭州百姓都可以获得免费施药,你估摸一下,这该多少钱?” 宗泽想了一想,犹豫的伸出三根指头,过了一会儿,他又小心地收回了一根指头,而后将手指伸到赵兴面前。赵兴爽快的答应:“二百万贯,我批给你,回头你补交一份详细目录。” 宗泽张了半天嘴,老实的回答:“我本来想说二十万贯的。” 赵兴拍了拍手,答:“跟你交个底,此次我们带回来价值五亿贯的波斯银币,此外就是金牌金铤、珍珠、宝石、象牙,总价值大约在十亿贯,我已经先期向朝廷上交了八千万贯,马上押钱纲要运走两亿贯,剩下的一些战利品将在杭州陆续拍卖,而后逐步上交朝廷。雅言正负责这件事。 朝廷现在花钱没有节制,我准备把战利品扣下一部分——反正朝廷已经习惯了我扣押战利品,这次便让他们再习惯一次。二十亿钱,咱东南沿海各州路花掉一成,也就是大约两亿贯,朝廷方面应该没什么话说,你按着这个额度做预算,需要多少?” 第三百九十五章 你能挣我能花 第三百九十五章 你能挣我能花 宗泽听到这个数字,有点眼晕。 以前他就是一个小县令,经手的钱财最多以万计算。到了杭州后,见到杭州用百万计算赋税钱财,他还直慨叹苏东坡跟赵兴打下的好基础,没想到这次听到的数字用亿来计算。这让他感到天晕地转,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过来。 宗泽是个老古板,他立刻站起身来,严肃的劝告:“太尉大人,如今交钞泛滥,物价已经一日数涨,这笔钱花下去,免不了又要引起物价飞涨,太尉大人,下官为杭州苍生恳求,请太尉大人重新考虑这一打算。” “交钞飞涨?蔡元长终究还是把交钞推出来了,‘唯王不会’——是说皇帝不需要量入而出,蔡元长这下子抱了一根大粗腿。”赵兴慢慢的摇头。 宗泽不顾赵兴与蔡京关系密切,愤愤的怒骂:“蔡贼可杀……” 说完话,他看了看赵兴,这才想起,实际上第一份纸钞还是眼前这人推出的,所以他把剩下的攻击纸钞的话咽回了肚里。赵兴没有察觉,接着问:“交钞泛滥,广钞如何?” 所谓广钞,是赵兴在广东发行的纸币,由于这一纸币发行完全交予了三大银行,三大银行进行商业运作,官府没有在其中插手,故此,广钞的推行工作似乎很不理想。 宗泽拱手回答:“广钞尚可。朝廷要求百姓用铜钱交纳赋税,而差役的劳役费用朝廷却用交钞支付,百姓收到交钞,要兑换成铜钱,还要经过一层盘剥,据说民怨极大。而广钞只是商人的交易凭证,说起来。这广钞倒是信誉卓著,现在商人们都喜欢用广钞彼此兑付。太尉,……” 赵兴接过宗泽的话头,笑嘻嘻的说:“朝廷拨付各州县的经费都是用交钞吧,我东南沿海恰好可以计划单列,所以我才叫你们做预算,从今年起,我们提前做预算。预扣明年的支出——我用波斯银币及广南金银币付钱。” 宗泽期盼地望着赵兴:“太尉,我听说周邦彦与你相熟,黄鲁直大人在枢密院也说得上话,蔡贼如此肆掠,太尉大人……” 赵兴岔开了话题:“为官一方,守护一地,我们且顾自己吧。” 宗泽是劝赵兴组织朝堂里的江西党派弹劾蔡京,但赵兴知道。蔡京的所作所为都是讨了小皇帝的欢心,虽然他可以利用皇帝的信任把蔡京干掉,但这样一来,当蔡京再次起复的时候,他在南方便不能为所欲为了。 “我还有很多事要干。不能一次将皇帝的信任消费掉”,赵兴心中暗自想。 宗泽叹了口气,又把话题跳转回来:“一百万贯,我估算了一下。目前有三条路迫切需要修,每条路分十万贯,而免费施药局用不了太多的钱,加上官府开销,一百万贯应该足够。” 赵兴摆手:“你傻啊,各处都在伸手要钱,你说地物价飞涨,如果各处都在涨。难道杭州就不涨了……我给你留两千万贯。这里毕竟是南洋事务局的所在地,钱留宽一点,你也好办事,要真是像你所想的那样我也不用担心了。” 宗泽执拗的回答:“只能同时开工修建三条路。大人,每条路至少要雇民工五千,三条路就是一万五千名农夫,虽说这些民夫替官府工作,也能挣到钱。但这么多人不去种地。我怕粮价会因此波动。” 赵兴笑了:“你还是傻,我们把工程承包给了商人。商人们去哪里雇民夫,难道我们还要管?他们雇的可能是杭州民夫,但也可能是外地的,如今水路这么畅通,我们提前一个月发布招标消息,这一个月,足够从三佛齐运来上千民夫了。” “那不行,太尉大人辛辛苦苦从南海带回来的钱,回头又叫南海人挣去了,这哪行,定要汇集我杭州百姓”,宗泽坚持。 赵兴被对方的固执无话可说,他马上转移话题:“如今杭州地乡老会办的如何?” 宗泽满意的点点头:“过去乡老会没啥弹劾权力,吏部也没有相应的约法,太尉大人走的时候留下地法子——让乡老投诉报社,由报社免费刊登每年的乡老评议。这法子好,吏部考评,原有风议这一项,官员风评登上了报,吏部就留了档子。如此一来,百官不得不小心自己的作为……” 赵兴站起身,说:“腊月,各地乡老又该评议了吧,我跟你下去走走,看一看杭州各地对我们官员的评议。” 宗泽摇头:“太尉大人不用担心杭州,我看东南各地,唯独福建需要担心。两广地方,由太尉大人搭建地体系很严谨,我注意看了《海事新闻报》,发现两广百姓都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意。 两浙路的情况也一样,这些班底都是太尉大人搭起来的,在太尉大人眼皮底下,这些官员操守倒是值得放心,但我听说福建那块,当地大宗族已经与官员联起手来,欺行霸市,排挤小宗族,弄得情况很混乱,再加上福建铁钱泛滥,闹的市况很不好。” 赵兴无奈的晃晃脑袋,叹息说:“福建子的家乡,风气向来不正,但应该绝大多数是好人,只是需要下一番力气整治,且让他们闹吧,如今各处都开了市舶司,福建泉州的优势消失,他们再如此排外,我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感到市道地萧条,那时候再出手整治不晚。” 宗泽见到赵兴有送客的意思,他拱手告辞。紧接着,沿海各路鸡飞狗跳起来,各州县知道赵兴这次准备大撒金钱,便比着造计划,他们知道赵兴喜欢修路,各州都雄心勃勃的打算将全州道路整修一番。许多州县昨天报上去的计划,自己都觉得计划大胆,回头一打听。别人的胆子比自己还大,连忙又改了主意,派快马追回前一位使者,重新订立更雄心勃勃的计划,那计划订的,自己都不敢相信其真实性。 月末,朝廷接到了赵兴的报捷文书,跟随报捷文书一同送往朝廷地还有赵兴从海外俘虏地几个藩王。这些藩王统领的人数只相当于大宋地一个部落,以至于赵兴都不好意思说他们的实际疆土与子民,只在报捷文书中含糊的说:宋军在海外遭到了多国联军的攻击,联军人数达到十二万,宋军击溃了联军,于阵地上俘虏了这些国王,联军首脑、塞尔柱的陴路支国王投降,愿意献上二十亿波斯币赎罪…… 随同这些被俘国王上京地还有第二批押钱纲。这一批战利品的价值达到了两亿贯,其中还有很多阿拉伯风格的金器、银器、古玩,让小皇帝看的目眩神迷。 “十二万联军,二十亿波斯币”,小皇帝左右看看波斯币。又向右眺望了一下跪在阙下的被俘国王,笑呵呵的对群臣说:“赵卿真会搂钱啊。” 今天是大朝会,快到腊月了,百官又要放黄金大假。这时候,往往是朝廷连续不断的发放节赏、年赏的时候,一般来说,发放年终奖地时候,员工都不愿意缺勤,所以这次大朝会百官一个都没落下,连不用上朝会的黄庭坚等人也在场,听了小皇帝的话。黄庭坚满意的轻轻点头。赵兴所属的党派也神采飞扬,颇有荣焉。 蒋之奇轻声念道:“十二万人,赵离人这次只调了三千陆军去。” 三千人打败十二万人,而且胜地干净利索,对于赵兴这样的战绩,在场的百官已经有了免疫力,宝文阁直学士权知开封府郭知章笑着说:“听说那三千人当中,还有部分广捷军与宣毅军将官。他们可是捞美了。赵离人登岸后。给他们放了三个月的假期,他们背着大包小包。回到了京城,听人说那场战斗,塞尔柱突厥人压根没有冲到跟前,我军伤亡不足百人。事后,赵离人大掠四境,任士兵搜刮金银财宝…… 可就这样,据说登岸后,赵离人还给士兵发放了战争犒赏,他是用金子付款地,全是亮闪闪的波斯金条。” 郭知章一提这个,蔡京为难的又掏出几份奏折,说:“赵枢密连上了几道奏折,这道奏折是说:战利品数量庞大,钦点兆册很麻烦,他请求朝廷允许他陆续发运,除了金银之外,他希望将那些波斯古玩与珍奇异宝都在杭州拍卖兑现。” 蔡京这里提到阿拉伯的时候,无意中使用了赵兴的称呼法——波斯。这多亏了《海事新闻报》对海外事物的普及,如今的大宋人不再用白衣大食、黑衣大食、绿衣大食来区分阿拉伯世界,逐渐变的接近正常地称呼法,比如塞尔柱,陴路支这些名字。 小皇帝听到蔡京说,脱口而出:“且慢,让他将战利品都送到京城,且让朕先过目一下……” 说完这话,小皇帝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他心虚的望了望左右,发现好奇心人人都有,百官都在轻轻点他们的头。 蔡京指点着赵兴的奏章,为难的说:“赵离人说,同样的战利品无需保留太多,他打算把每件战利品预留出十样,或者百样,多余的都进行拍卖。而那些不重样的,由当地拍卖行进行估价后,送来京城,由陛下御裁。 不过,他说最好都变现了,而后请购买者租借出来,送到京城展览,如此,朝廷才能尽可能少地挽回损失……我想,他说地这个损失可能是担心,那些东西送到京城来贱卖了。” 小皇帝摆手:“不用不用,让他都送来京城,朕还想挑选一些赏赐大臣。” 小皇帝如此说法,朝堂上所有的脑袋都上下摇晃,显得很欣慰。蔡京点点头,答:“陛下地意思是这份奏章就驳回了?那么,赵离人这份奏章恐怕不得不许——他请求从战利品中预先扣下南洋事务局军费、官府运作费,以及明年的预算。” 对于赵兴这套手法,蒋之奇也有了免疫力,他笑着说:“又来这套,我怕朝廷驳回这份诏书,他那里就会迟迟清点不清战利品。” 小皇帝也很无奈:“既然蔡卿与蒋卿都这么说。那么只有许了。” 郭知章也就顺嘴一问:“他明年的预决算是多少?” 蔡京自己都很不好意思,他弱弱的说出一个如同炸雷般的数字:“一亿三千万!” 这个数字让在场的所有官员都跳了起来,小皇帝差点从座位上滚下来,他张了半天嘴,失神的念道:“一亿三千万,朕登位地时候,似乎全年的赋税才有一亿两千万。” 蔡京肯定了皇帝的记忆:“没错,一亿两千万。当年广南上交赋税六千万,恰好占了总数的一半。” 停了一下,蔡京又说:“二十亿呀,赵离人这次要上交二十亿波斯币,价值十亿贯我们的钱币,总得让他自己花一点吧?” 想一想二十亿,小皇帝的心情好了一点,他勉强说:“既然如此。许吧。” 蔡京艰难的又补充说:“他还要预扣一亿贯的军费,以及预留应急基金……” 小皇帝呻吟了一声,摆手说:“还有什么,蔡卿,你一块痛快说出来。” 蔡京马上又补充:“还有七千万……赵离人总共要走三亿四千万贯。他还要求虎捷军回戎宫城,调宫中地除魔军出战海外,他说,塞尔柱突厥人一次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打算逐年支付,一些来不及运走的战利品他留在了陴路支的开治城,需要朝廷派遣一支军队过去看管。” 蒋之奇坐不住了,他兴致勃勃的说:“二十亿贯,他竟然没有留下一个兵看守,不行,除魔军三千人哪够,请陛下再派殿前司军队去。至少要两万人看守。” 黄庭坚不满的提醒:“使相,我听说离人还是留了一些人看守开治城,你掌管枢密院,这事你应该清楚,可不能随口乱说。” 蒋之奇点头:“他留人了,确实留人了——100人。官家,几十亿的财宝,他就留了一百人看守。这不是拿国家财富当儿戏吗?” 小皇帝打圆场:“一百人确实少。但我知道赵卿的脾气,这二十亿贯原本就是意外之财。虽然损失了可惜,然,没准又是他留下的什么由头找人开战,我相信,谁敢动赵卿地财宝,他一定会后悔终身。” 小皇帝说的这点,蒋之奇也表示同意:“当然,赵老虎是谁?谁敢占他一个铜板的便宜,那还不要赔上三个铜板。” 周邦彦提着毛笔等了半天,没见皇帝有什么旨意,这会儿,大家语气轻松起来,他也趁机调笑:“何止,谁敢占他一个铜板的便宜,何止要赔出三个铜板,我看至少要赔出十个铜板才够,有些人不是已经把国家都赔上了吗。” 周邦彦说完,用笔尖一指下跪的那些被俘国王,这个幽默让朝臣们哄然大笑。 小皇帝顺嘴问了蔡京:“他们地降书都递来了?” 蔡京一招手,时任天章阁编修的张耒抱过来一大堆卷宗,解释说:“降书一式两份,分别用他们的文字与我们的文字,我让一赐乐业地吏员翻译了,有些国王已经提前支付了赎金,赵离人押他们来,是想让他们向朝廷正式投降,这里还附有几副交纳赎金的国王画像,臣查了,只有三名国王没有交纳赎金,因为他们的国家已经被陴路支国王吞并了。” 小皇帝接过张耒递过来的画像,用画像一一核对着跪在地下的国王,赞叹:“赵离人做事,总是那么细心。好啦,没付赎金的三个国王赐官邸,让他们在京城荣养吧——朕出的起这份钱。已经付了赎金的国王,朕这就接了他们地降表,赐还他们自由,允许他们动身回国。” 蒋之奇再问:“陛下,你看这除魔军回戎,殿前司调军参战的事情怎么样?” 小皇帝望了一下站在身边的童贯,童贯躬身说:“宣毅军已经整备完毕,不如让宣毅军出战,调虎捷军回来,赵离人拿走除魔军,让他再从广南调一军移戎……赵离人打仗,擅用火器军。这殿前司没有整编好的军队,到了他手里恐怕也用不上。” 小皇帝突然想起他跟赵兴的约定,马上下诏:“诏,再调殿前司两军出去,交给赵卿整编换装……赵卿不是预留了几亿贯军费嘛,那他就替朕把军队换装了。” 蒋之奇对这事高举双手赞成,他大呼:“陛下,军器监造的火枪老是比不上广南火枪。臣打算今后将火枪这块全交给南洋事务局制作。暂停军器监制造火枪的役务。 另外,朝廷硫磺、硝石全仰仗从海外购买,此二物出产地为小琉球、日本,都在北洋事务局管辖范围,臣以为,今后南洋事务局负责造枪,北洋事务局负责采购火药,两大事务局分头协作。恰好减轻朝廷负担,此举也算是平衡中御之策,请官家恩准。” 蒋之奇地建议实际上属于一贯地牵制策略,古代中国地高级官员虽然对外作战是外行,但遏制本国势力的发展壮大他们个个是内行。且前后有数千年地经验可以借鉴。所以蒋之奇一说,小皇帝立刻领悟他的意思。朝堂内的大臣也齐声赞叹,即使是黄庭坚、张耒等人,也不希望赵兴这个出头的椽子泛滥。他们对此建议也采取默认态度——这被认为是对赵兴地保护。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朝廷此举等于给予了东南沿海地区财政自主权,如此一来,拥有军权的赵兴已不可遏制的实现了事实割据。 朝廷大臣回避的不止这点,按照朝廷规矩,出征的大将需要先回京,解除兵甲之后。向朝廷述职——也就是“入朝奏对”,等他重新取得皇帝信任后,才能重回地方掌管兵权。赵兴这次出征涉及到不经枢密院许可,私自调军的行为,原本朝廷应该重重的斥责,甚至剥夺赵兴地兵权,但小皇帝是个不讲规则的人,而讲规则的大臣已经被他赶出朝堂。 除此之外。目前朝堂上以蔡京为首的新党独霸。旧党鸦雀无声,赵兴所在的江西学派则装聋作哑。大家都把一项重要地细则给特意忽略了——赵兴私自出兵后,并没有受到朝廷的责罚,朝廷甚至连入朝奏对都懒得举行,反而顺势嘉奖了赵兴。 这等于朝廷已经允许了赵兴自由用兵的权力,于是,东南沿海城市已经等于国中之国。 赵兴新封的职位是伯爵,朝廷在官品上对赵兴已经升无可升,只能升迁他地爵位,赵兴接到朝廷封赏的消息,正在杭州边上的南新镇,此时,他的左膀右臂万俟咏与帅范正忙着发放犒赏,整编部队,身边只剩下他的长子赵风与四子赵山、三儿子赵云,另外源业平还带领几名家丁随行。 这是南新镇的一处“人情茶馆”,茶馆里全是窃窃私语的客人,茶馆门外还坐着一群军官,他们虽然尽力掩饰,以便装陪同赵兴出游,但茶馆里的人都在议论他们所骑地战马,身配的腰刀与手铳。 “好雄峻的战马,我听说这样的战马是从陴路支缴获的,能骑上这样战马的人,多数与南洋衙门有关系,廖三,如今南洋事务局是烫手的衙门,热的烫手,我等能不能‘飞过海’到南洋事务局?”一位客人低声询问茶馆里掮客模样地读书人。 赵兴将目光扫向了源业平,源业平面色尴尬,赵风在一旁低声说:“嫡父,所谓‘飞过海’是一种官场俗语,自蔡相当政以来,吏部卖官行为极其严重,童大阁每次一出手,都是三百多个名额往外——‘批发’,对了,嫡父用地就是这个词,恰当。 现在朝堂上,梁师成、童贯批发官爵,蔡京零售官爵,其余官员则有空就钻。如此一来,官越来越多,吏部候选者不计其数。科举及第者,在凡吏员考满,依次选去,不知等上几年。若用了钱,挑选在别人前面,指日便得做官,候选官谓此举为‘飞过海 ’。” 赵风叹了口气,补充说:“现在,所有的规则都已经乱了,祖宗法度,非及第者不得美官,但现在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官位。而及第者要想当官,依旧需要大把地钱财贿赂,还有独自无力贿赂为官者,便找寻四五个合做伙计出资,一人出名做官,其余坐地分赃……” 赵风伸手划了划人情茶馆,指着茶馆里风风嚷嚷的客人说:“这些都是托人情者,他们干的都是同一件事——飞过海!” 正说着,门口一群童子一边唱着歌谣,一边欢欢跳跳的走过,他们口中唱的是:“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水酒一日百文,食盐一旬数贯……” 赵兴愕然的张大嘴,诧异的看了看源业平,又看了看赵风,再望了望人情茶馆门口坐的将门子弟,不知所措的问:“啥,连直秘阁都已经明码标价了,连街上童子都知道价格?!” 这首歌谣中所说的“三千索”就是三千贯,“水酒一日百文,食盐一旬数贯”说的是随着蔡京上位后,关系百姓民生的日常用品:酒、盐、茶上面附加的税越来越重,物价飞涨。现在一家三口一个月需要的食盐需要花数贯钱,而过去只需要五十文到七十文搞定。而过去七八文钱的美酒,现在掺上水(水酒),能卖到一百文。 实际上,这说的是交钞贬值,通货膨胀的社会现象。 茶馆里几个人正在低声商议“人情”,赵兴转向源业平,询问:“我南洋事务局也能做‘人情’吗?” 源业平轻轻摇头:“我南洋事务局官员俸禄丰厚,乃是一等优差。但因辖下各地官员缺乏,所以,除了部分主官由我局拘指定外,下层小吏多数由京城指派——这就难免‘飞过海’了。” 源业平稍作停顿,马上信誓旦旦的补充说:“大人放心,我已经查了,我东南沿海,对官吏的监察最为严格,官员们贪污的也不说没有,但查处的非常及时。 嘻嘻,进士及第者不过得九品官,在别处当九品官,月薪不过十五贯,在我南洋事务局,月薪能够到八十五贯,加上各种补贴,也能到百贯左右。故此,即使不贪贿,大多数南洋官员也能挣回来买官的钱,更何况,若是谋到了海外总督的职位,便是付三千贯‘飞过海’也值了。” 赵兴叹了口气,源业平马上忏悔说:“大人,你早先说的末世的味道,我如今已嗅到了,原来如此。请大人放心,我一定加强官员监督……” “世道乱了”,赵兴黯然地叹息:“监督,在这个乱世里,怎么逆天?弄不好,都是左手监督右手,只不过是一场玩笑。” 源业平鞠躬:“大人,我该怎么做,请你示下!” 第三百九十六章 谁动了我的香蕉? 第三百九十六章 谁动了我的香蕉? 赵兴望着赵风,悠悠的说:“我听说西洋有一个人做了个实验,叫做‘笼中猴’:实验笼里关一群猴子,猴子的头上挂一串香蕉,这串香蕉唯有管理者可以大模大样的享用,而任何一只猴子碰触那香蕉都让全体猴子挨打。 到后来,任何一只猴子都明白,触碰那串香蕉,他们所有人都要受到惩罚,故此,但有猴子去摸香蕉,所有的猴子都会殴打它。 啊——,现在我们换一种称呼,称呼那串挂在空中的香蕉,把那串香蕉不叫香蕉,而叫做天家利益,党派利益、也或者称之为集体利益,国家利益、民族利益、庶民利益……等等,反正是任意找一个神圣的名称用来代替。 但训练“猴子”的方法依然照旧,也就是:唯有管理者有权享用那串香蕉,或者称之为唯有管理者有权享用集体利益,国家利益、民族利益等等,而其他的猴子,谁敢触碰集体利益,国家利益、民族利益等等,则全体“猴子”都会受到惩罚——那会怎样? 结果,这串香蕉愚弄了所有的人,猴子们因此同仇敌忾,天真而坚定的以为个人的利益真的就捆绑在那些香蕉上,除了管理者之外,猴子当中谁碰了那香蕉,就是在侵犯猴子的个人权益。即使眼睁睁地看着香蕉是被看守大模大样地独自享用,心理上还会认同管理者是“代表”自己享用的。而任何胆敢企图谋取属于自己的香蕉的猴子,就会因为触犯了群体利益遭受惩罚,受到从管理者的施虐和猴子群体的孤立和群殴。 这时候,胆敢有一位企图伸手索要自己香蕉的猴子,虽然他所要地只是代表个人权利、自由的那支香蕉。但在群猴慑服的状态里,跳出这么一个猴子,通常会让管理者在惊讶之余。兽性大发——象要拗转一头犟牛一样,以我可以有的武力而你只能承受着劣势,一步一步摧残你。哦,你想把自己当成人吗?我非要把你打回猴子的原形。 这个过程对于手里握有绝对权力的人,是有着充分快感的,是绝对的强者快感,可以让他在未来无聊地、卑微的管理生涯中,反复咀嚼的一个快意片段。你能够理解这种快意吗?秦之李斯死在驿卒之手。汉之周勃死在狱吏之手,还有许许多多的破家县令,他们时时刻刻都在向猴子们展现自己的施虐快意……” 赵兴话说到此,慢悠悠的停住了话头,他挨个打量人情茶馆里的客人,轻声说:“我们现在都是一群猴子,这里的人反复争夺地就是猴子当中的次级管理者,他们当上次级管理的目的。不是为国为民,而是享受施虐的快乐与被优先分配物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赵风与源业平都在回味这话,立志做一名侠客地赵云在父亲面前素无顾忌,他笑嘻嘻的说:“嫡父。原来我们都是猴子,不是‘民’。” 赵兴目视赵云,慢慢的回答:“你说的对,我们不是百姓。只是一群猴子,或者被当作猴子地东西,我们甚至连屁都不是。” 赵云年纪小,听不懂这话,源业平若有所思的追问:“如何制止这场悲剧?如何让我们不成为猴子?” “共和——唯有共和才能让我们拥有对香蕉的分配权;有了对权力的‘共和’,我们就不是猴子,而共和的体现就是反对派的存在,没有反对派。则没有共和,则我们都是一群猴子,而不是人。” 赵兴慢慢的继续说:“仁宗时代,或者说有宋以来,我们创立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体制,我们是共和地,百姓有权力享受到年终退税,有权力对朝政发表议论。有权力享受免费施药。有权力通过学习考上官员,参加国家的管理。但现在一切都毁了。 王安石把这一切都毁了,他把祖宗的法度全部破坏了,科举的废除(三舍法)使得普通人没有参政机会,学习成了富家子弟的事情;而文字狱的兴起使人们不敢说话,对言论的封锁导致反对派消失,结果,我们只剩下唯唯诺诺,我们只能当猴子。 抬起眼睛来看看吧,‘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现在做官没有什么法则,不遵守什么规矩,只要有钱就行。而但凡世间所有的事,都可以用成本效益来衡量,官员们投入成本去做官,他们还讲究什么效益,能追求什么效益——可想而知。 如此一来,猴子地感觉有谁在乎?” “这就是末世”,赵兴喘了口气,慢慢地说:“我竭力想把历史的车轨重新拉回正确地方向,我想逆天,但现在看来,这是在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情。 且让我们努力吧,我们必须推举出来一个威望足够的人作为党魁,作为中间党派,与此同时,我们也要扶持衰落下去的旧党,让他们重新站起来,让朝堂上重现三党并立的君子政治……” 稍停,赵兴低声嘟囔:“社会文化是整套的,要拿旧社会心理来运作新制,这决计不可能,该怎么完成监督,这倒需要好好思考一下,以免监督的人再贪……” 几名将门子弟坐在门口,见到这里赵兴沉静下来,似乎陷于回忆中,在座的其他人都闷声不响,各自心事重重的想心事,曹晟走过来,向赵兴拱手:“老师,将士们都在问,下一拨出战的会是哪支军队?” 赵兴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笑着问曹晟:“怎么,将士们都急着出战?这可是好现象,找你说人情的都有谁?” 曹晟嬉笑着,回答:“老师,前面出战的三千人,既有广捷军将官,也有宣毅军将官,还有一千朱雀军。将士们都以为。这次出战也要抽调各军精锐,故此托我来问问。 老师,你也知道将士们为何如此急迫。都是钱闹的,上一拨出战回来的士兵,每个人都弄了万贯家私,所以下一拨出战,大家都彼此托人情……” 赵兴笑着反问:“现在都什么价格?” 曹晟笑答:“愿意让出名额者,坐收三百贯。争夺出战名额者,则提前交纳三千贯……老师放心,这中间没有贪贿,大家也就是凑钱出来,多购买几只战船……这不,海外的财宝堆积如山嘛,出征的战船不够使,将士们自己凑钱购买武装。雇请水手,也算是为朝廷分忧。” 上一次赵兴带出征地士兵连续战斗了将近一年——不,他们也不能算是连续战斗,只不过离开故乡有将近一年的时间。 宋人的乡土观念非常浓厚,而现代心理学研究认为。士兵如果出征达一年,那么他的歇战期也至少需要一年,如此,才能调整过来心理状态……当然。很多科学家也不赞成这种观点,他们认为出征一年,至少需要两年的歇战期才能调整过来心理状态。 赵兴是从一个现代战争电影中获得这一信息的,据说美国佬上前线最多一年,随后的日子则需要政府供养,以便恢复心理,而政府供养的可谓无所不包,给男兵装假牙。整容;给女兵,甚至连隆胸费用也由政府负担,而政府花钱不图别地,就图出征的士兵有个好心情,乐意重返战场。 基于这点,赵兴在出征回来后,立即给所有的士兵放了三个月的假。三个月后,他还准备让这些士兵从事一些社会活动。比如跟乡民联谊。帮助百姓完成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任务,以此令士兵们重新融入这个社会。恢复正常人的心理。 借助大宋“移戎就粮”的规则,赵兴对海外战事采取了轮战的手段,每一军出战后,允许他们在海外最多待上一年,而后带着自己劫掠所得衣锦还乡。目前,那些衣锦还乡地士兵已经引来了无知乡民的纷纷羡慕,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回乡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成家立业,购置田地,建立工厂。这也是古人最喜欢做的。 因为这些人地示范效应,许多在家乡混不下去的,或者混的不满意的青壮劳力便开始打起大包小包地行李,奔向沿海诸省,企图混上一份官差,到海外兜一圈,而后回来成家立业。 而沿海诸省目前的大发展,又进一步吸纳了巨量的劳力,投奔沿海诸省的人,无论如何都能找见一份活计以养活自己,即使当不上兵,他们也能在筑路工程队,或者沿海遍地开花的作坊里找到一份工作,这使得大宋的人口从密州逐渐由经麓一带的中原地区向沿海各省演变。由此一来,也造成了历史的一个小小变化——大宋原本一只脚已经迈入了海洋时代,但沿海地区终究是开发不如内地,而现在有了源源不断地劳动力供给,东南地区已经由大宋财赋的半壁江山,逐渐演化成六成、七成。 赵兴不介意士兵花钱托情争夺出战名额,反正这些士兵出战后,捞的是外国人的钱,他何必替外国人伤心呢,曹晟的回答让他想了想,马上又说:“这次出征,我打算让你们几个小将也去参观一番,不过,我不会让你们身临前线,我需要你们都到参谋部去,学习一下如何制定作战计划,并如何将这计划付诸实施。” 曹晟笑嘻嘻的拱手:“老师,那我们就替自己的老爸谢你了,俺老爸说,老师最擅长的是筹划,若学到老师三分功夫,学生也可以出师了。” 赵兴摆了摆手,示意曹晟退下,曹晟笑嘻嘻地跑到茶馆门口,跟那些军官低声商议,也跟自己地将门伙伴低声商议,赵兴见到他们注意力已经转移,他凑近源业平耳边,低声说:“三千贯,直密阁——我知道官家为何不敢叨扰我入朝奏对了。” 源业平也低声回答:“三千索,直密阁——这还是好的!京城里传来消息,今上喜欢宴游,喜欢在市井闲荡,御史们几次弹劾,官家不好意思轻易出宫,蔡京便在宫中设小市场。宫女们扮成商贩卖酒卖茶,官家则扮成乞丐挨门铺行乞,大家取乐。” 赵兴摇头:“朝政如此,我无话可说。” 源业平又低声说:“长门殿常年不在国内,我听说关党、洛党、杭党官员都在埋怨太尉,因太尉不在,大家都不敢出声,我建议太尉还是赶紧接见一下王觌王明叟。听说此人很是能干,黄大人(黄庭坚)有意将此人推举出来。” 赵兴点点头,马上又问:“秦观秦少游最近在干啥?” 源业平答:“秦学士与毛滂毛择民终日宴游,两人招了一班伎乐,整日彩排什么新剧,御史已经弹劾了数次,都被我们压下了。” “晁补之呢?苏迈呢?” “晁大人倒是一员干吏,他与苏大公子联手在秀州做地风生水起。嗯,晁大人今年报上来一千二百万贯的计划,打算扩大华亭市舶司码头,并整修秀州境内的道路。” 赵兴击掌:“还是补之兄深知我心,花!钱挣来就是花的。唯有花出去钱,才能利滚利——这叫基础建设投资。” 又问了几句其他官员的情况,赵兴悄声叮嘱源业平:“朝堂上局势越来越乱,我准备从两方面下手。一方面在朝堂上扶植我们地言事人,另一方面,我们要护住东南沿海不乱……哦,还要加上两湖,谢麟方面也要多加联系。 这三个方面将是我们工作的重点,它听起来战地很庞大,但其实做起来不难——现在的信息传播手段匮乏,许多人甚至终身没有写过一封信。所以官员们唯一获得信息的手段就是相互宴请,而我在各地修建宏大的、高档次的风月场所,就是吸引官员们在那里交换情报的。所以,你只要从这方面下手。 实际上我们用不了多少人,三两个情报员就可以看住整座酒楼——毕竟官员宴请不是每天都有的,不是酒楼每个房间都客满地。 除了酒楼之外,就是驿站,控制驿站。就可以控制信息传播的渠道。而渠道唯王。 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一批机动人员。以便在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之后进行重点监视,其手段……” 正谈到这,门口窜过来一名身背小旗的武士,他冲到门口,大声询问门口的军官:“听说太尉大人在南新镇巡视,你们知道太尉何在吗?” 门口的军官都把手指向了门里,茶馆内的客人听到了这声呼唤,顿时变的死寂一片,他们口瞪目呆的望着赵兴站起身来,还笑嘻嘻地冲茶馆里的客人点头,而后踱出门外。 赵兴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外,茶馆内的一名掮客以手击额,大呼:“人情,这才是天大的人情,我怎么就错过了这番人情,我早该看出了,门口地军官都骑的是陴路支战马,如此一来,门内客人何者身份可想而知,蠢啊,我怎么那么蠢?!” 茶馆老板轻声讥笑:“你是谁,太尉大人何许人也,那是你能凑的到跟前的吗,一群拿刀拿枪地,我看到太尉大人身边的那个小个子手一直按在腰上,那是什么,雷火铳,你知道嘛,没等你靠近,太尉大人身边的人会把你当刺客,轰杀了之!” 赵兴没在意茶馆内的喧闹,他走近那名传信军官,低声问:“何事惊慌?” 传讯士兵低声回答:“高丽人朴寅光赶到杭州,说高丽新王你曾见过,也就是你第一次去高丽时遇上的那位王子。他代表那位王子赶到宋国,恳求你倾听他的说话。” 停了片刻,那名传讯士兵又低声补充:“帅督师让我转告大人:高丽局势不好,女真人已经兵临开京门下,若开京屈服,从此女真人无后顾之忧也。” 赵兴转身问源业平:“高丽方面,是否有我南洋事务局商人财产受损?” 源业平笑着摇头:“太尉,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我大宋威压南海,又与辽人打过一仗,女真人的海贸还全仰仗我们,怎敢轻易触怒我们——据调查,女真人对宋商很客气,完颜阿骨打已经约束部下,严禁抢掠宋人。” 赵兴摇头:“我知道朴寅光的来意,我们现在必须收拾一下女真人,你去,制造一起事件,虽然女真人不敢惹怒宋商,但我们就说他惹怒了,说他劫掠了部分宋商,使我宋商财产受损。” 没想到源业平也开始变地市侩,他摇着头,咂着嘴,不屑的说:“女真人有什么,不过是群连绸缎都穿不起的野蛮人,原先我们还仰仗他们卖马,如今我们有了更好的良马,还需要他们嘛? 太尉大人不是常说成本效益嘛,我们跟女真人开战,能有什么效益……更况且,辽东的事归北洋事务局管理,韩忠彦刚刚到任,还想着从我们这里调拨三千火枪,不如我们把枪械给他们,让他去打。” “让韩忠彦打,但我们需要派兵助战,女真人再穷,苍蝇也是肉,我们就在这只蚊子腿上刮下来一点肥油,要知道,这一战虽然效益不高,但维护了高丽市场的稳定,也等于帮了北洋事务局一把,让他们的财赋来源不至于大幅降低。韩忠彦一定肯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专门承包战争 第三百九十七章专门承包战争 韩忠彦当然肯。 接到赵兴的函件咨询情况后,他立刻厚颜无耻的征用密州梨花军三千人,调往杭州受训,而后伸手问赵兴索要一百艘战船,一万杆新式火枪,三百门大炮,顺便索要赵兴手下受训的几个将门子弟,打算让那几个将门子弟帮他组建北洋军队。 所谓“密州梨花军”就是赵兴创建的那支火器部队,这支火器部队大部分被皇帝调往京城,自从他们在京城向皇帝表演了梨花火器后,每年这支火器军队的表演就成了大宋庆典的保留项目。 随着赵兴开始用自己喜欢的名字命名自己编练的军队之后,密州新任团练使也大胆的将密州这支“王牌武装戏子”称之为“梨花军”。 韩忠彦跟将门关系不错,本身也是大宋驸马党的一员,见识过朱雀军的威力后,他对梨花军的武装表演压根看不上眼,这次赵兴一开口,他便把整支梨花军发配到杭州,恬不知耻的要求赵兴给予换装。 韩忠彦的要求,使赵兴为难了。 “韩相公倒是真不知道害臊,他北洋军队也需要我南洋武装,好没道理”,赵兴看着韩忠彦的报告,不以为然的说。此时,他已经回到了杭州南洋事务局衙门。 万俟咏坚决的回答:“拒绝他!太尉,我南洋事务局又不是提款机,谁都能来占点便宜,没道理让我们连北洋事务局也供养起来,这一万支枪,几百门火炮,价值上亿贯,这仗怎么做?” 万俟咏知道赵兴的脾气,他念念不忘的是给北方的强敌一个深刻的教训。甚至灭了北方两个强国,基于这个目的,只要有投资可能,他就会冒险投资。韩忠彦只要说他是打算用这些枪支弹药进行北伐,没准赵兴会答应对方的无理要求。 高丽使者朴寅光在坐下哀叹:“离人,我们是朋友,看在朋友地份上,拉我一把吧——韩相公要对军队换装。我听说你手下的军队,换装时间至少一年,而你的海军整整训练了六年才出击。离人兄,等韩忠彦大人换完装,我高丽已经不存在了。请你看在朋友的份上,请您出兵吧…… 嗯,昔日中国有秦庭哭诉,七日七夜秦王才同意出兵。离人,你若需要,我现在就开始哭,我也要哭个七日七夜。” 所谓的连哭七日七夜,不能当真。因为中国古代的数字有虚指的比拟手法,这个数字只是极言其多。当日,秦庭哭诉的时候,哭地是楚国。伍子胥与孙武灭楚,他的朋友楚大臣前去秦国请求秦王发兵拯救楚国,秦王受到他的感动,念诵了一首诗:“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随后,秦国发兵,逼迫孙武与伍子胥退兵。重新恢复了楚国。朴寅光在这里引用了这一典故,要求赵兴出兵拯救大宋的坚定盟友高丽国。 从战略态势上来说,稳定的高丽便是中国强盛的必须——这不是学说理论,而是几千年历史证明的科学现实。学说理论还可以争论,已经被历史证明的事实没有争论地必要。 对于中原来说,东北这块地方历来是中原民族的噩梦,从芜湖乱伐开始,中原华夏每一次亡国。其发源地都是东北这块地方。而芜湖乱伐的始点。鲜卑族就是打服了当时的高句丽,从此没有了后顾之后。这才开始大举入侵中原的。 真实地历史上,女真人也是打服了高丽,蒙古人也是,而后满清人、日本人也是如此,他们进军中原的脚步正是从朝鲜半岛开始。而要想打破这个噩梦循环,就必须将那个半岛当作自己的后花园,同化其人,让它彻底服从于中原文化。 稳定朝鲜,也关系到赵兴家园的安定,朴寅光还没有抵达杭州地时候,赵兴心中已经在筹划着如何送钱送命,打一场代理人的战争,所以万俟咏的反对并不在意,他心中只想着怎样从这场战争中获取自己最大的利益。 “无利不起早呀!”赵兴看着朴寅光,笑得很憨厚:“你知道,韩相公索要的那些装备价值多少?光这些武器就价值一亿贯,动用这些武器打一仗,又需要花费几何?你高丽国一年的赋税都不够。” 不等朴寅光回答,赵兴马上又说:“虽然如此,但你刚才说了,我们是朋友,大宋与高丽是朋友,作为朋友,我愿意与朋友共同承担灾难,可即使我们承担一半军费,你高丽国一年的赋税依然不够支付这场战争的。也许说这样有些伤人,但是站在朋友地立场我不得不提醒你这点,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1103年,高丽国的赋税存在两种说法,一种说法声称当年赋税达到了一千一百三十万贯,而另一种说法认为宋钱在高丽的兑换率非常高,而高丽本国的铸钱量只有十几万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高丽国的全年赋税,折合成宋钱,应该不超过三百万贯,相当于杭州一个州的赋税额度。 依靠这样的财税收入,想打一场宋代地高科技战争,高丽国打不起。朴寅光知道赵兴说地是实情,他黯然的说:“天朝上国,历来倡导内圣外王,我高丽求兵于天朝,怎么就处处碰壁,我在京城四处哀求,求告了十余天,原本想着我高丽耽搁不起,我便直接来求告我地朋友,离人,拿出点君子风度来,伸手帮一帮高丽——君子不言利。” 赵兴笑嘻嘻的回答:“君子不言利,那是诈骗犯用来忽悠别人的,君子不是人傻钱多的代名词,不是别人一哄就替别人掏腰包的傻蛋,我大宋是一个商业的国度,任何投入都要讲究产出。高丽能有什么? 高丽是我大宋的友邦,不是属国。属国,我们有义务无偿出兵,但友邦。友好的平等国,我们没有免费出兵的义务——我已经愿意负担一半地军费,高丽还希望我做什么?” 朴寅光急了:“大宋若愿意出兵拯救我国,我高丽愿为臣属。” 赵兴摇头:“这未免有点趁人之危,非君子风度,我要做了,高丽国百姓会骂死我。” 朴寅光离座而起,跪倒在地上。高声说:“大人,你莫非以为我高丽就没有秦庭撞柱的勇士吗?” 赵兴摇头:“你要撞柱子,就是不了解我了,对我来说,以死相逼是没用的,别人的死与我有何相干?用死来逼迫我同意你的无理要求……我们是朋友,我劝你不要走到这一步。” “大人要什么?”朴寅光坐在地上,瞪大眼睛望着赵兴。 赵兴看了看万俟咏。万俟咏微微摇头,帅范跃跃而试,将门子弟中唯一没有下南洋的石诚目视赵风,频频以目光怂恿。而朴寅光的神情绝望:“大人,我现在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耽罗岛。我知道大人垂涎那座小岛已经多年了,我国把这座小岛送给你,如何?” 赵兴摇头:“耽罗岛已经是我地了,谁都拿不走……不过。你既然这样说,可以要求耽罗岛的星主转而向我大宋献土,此外,你需付我一点点军费,意思一下,嗯,就一个银币吧。” 朴寅光原本以为没有希望,没料到急转而下。赵兴只象征性的收取了一个铜板,就愿意出兵助战,他生恐赵兴反悔,生怕万俟咏阻拦,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枚金币,宁塞给赵兴:“成交,成交!离人,多会出兵。高丽国势危亡。你的士兵越早到越好。” 万俟咏叹了口气,赵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金币。从腰上解下钱袋,就手把钱袋里的钱叮叮当当的倒在桌上,很认真的在钱袋里翻检着:“一个,两个,……拿着,这是我找你地零头,总共九个银币,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交易,不是吗?” 交易已经完成,万俟咏不再顾忌,他唠唠叨叨的说:“太尉,可是我们从哪里调军队呢?除魔军已经分批南下,鬼军正在调往皇宫,怪军要驻扎在大理,平妖军与朱雀军残部正在歇战期,我们手里哪还有出战的军队。” “扩编朱雀军”,赵兴马上回答:“范纯粹拿走了三千朱雀军士兵,但他却不再用朱雀军这个名字,他起的什么狗屁名字?” 帅范一直想说话,此时得到机会,马上说:“庆胜军——范老大人去年用这支军队攻下了兖州,他便命名这支军队为庆胜军,乃是庆州胜利军的意思。大人,该是动用‘橘色计划’了吧。” 赵兴用眼色示意帅范不要多嘴,他摆手命令石诚过去搀扶朴寅光,并和蔼地说:“朴公,我们已经决定出兵,请你先下去安置。” 朴寅光甩脱了石诚,大呼:“救兵如救火,我要站在这里,亲眼看着离人出兵……离人,刚才帅督师说‘橘色计划’,是怎么回事?” 石诚口无遮拦,一边拉着朴寅光的袖子,一边随口说:“是一份应变计划,太尉大人南下的时候,曾经给我等学生布置了一个课题,这课题是:假设周围诸国有变,我等该如何应变。辽国有变,我们制定的是紫色计划,红色计划,橙色计划。而高丽有变……目前,高丽地变故恰好符合橘色计划。” 朴寅光站的稳稳的,谁都拉不走,他瞪着帅范,又看看赵兴,喘了半天气,又放低了姿态,问:“也就是说,离人手里有应变的部队?” 赵兴点点头:“洪湖山里我们建了一座训练场,那里一直有一支军队在进行实战训练,现在是把他们编练成军的时候了——就叫‘寒冬军’吧,它在寒冷的冬天出战,寒冷的北上,但愿它像寒冬一样,带给女真人寒冷与战栗。” 万俟咏轻轻叹了口气,轻声说:“大人,我有几个问题:一是高丽属于北方事务局,我等跨国北洋事务局作战,韩忠彦的要求便不好拒绝,否则朝廷方面不会容忍。 二是我寒冬军调出洪湖山之后,以后洪湖山地训练基地便要曝光。山中的春夏秋三军呢,朝廷知道我们私自训练军队,该怎么回复? 三是我们打女真,能有什么收获,现在大宋北方唯有女真人向我们贩售马匹,打了女真,高丽能填补上我们战马的空缺吗?恐怕填补上。 这是一场得不偿失的战斗,太尉大人冒那么大风险出战。所获几乎没有,而且军费开支巨大,这笔钱该怎么报账,请太尉大人三思? 不过,太尉大人既然已经决定,我无话可说,下官建议,请朴寅光大人即遣副使前往京城与北洋事务局。前往京城的使者。要拿上高丽国王请求内附地诏书,还有割让耽罗岛与大宋的一印文书,开京已经被围,文书传递不出来,请朴寅光大人出面。先替贵国国王把这些文件书写完毕。以后再请贵国国王盖印印玺。 前往北洋事务局处的使者,要请韩大人出兵助战,以韩大人地兵事为主,而我南洋事务局只能派出军事观察团随行。 这些。都是下官想出地应对方法,然而此战开销极大,朝廷方面恐怕不会允许我们再扣押税赋,用于这场战事。” 按说以在场几个人的财富,自掏腰包支付这场战争费用也足够了。然而自己掏钱打仗,这就是谋反。不管战争地对象是谁。 赵兴沉思了片刻,猛然眼前一亮:“我倒忘了,我们手里还有一群战争贩子。他们专门承包战争……朴大人,以贵国海关的关税作为抵押,打这场战争,不知道你肯不肯?” 朴寅光被赵兴话中地新词弄懵了,他吞吞吐吐的问:“海关,承包战争?什么意思?” 赵兴耐心的解释:“就是拿贵国进出口货物的关税做抵押,如果贵国同意今后货物进出口由商人包揽,税收的一半交给贵国。而另一半由商人自己收取。比如说收取一百年吧。然后我就可以用贵国的包税权,寻求商人出资购买军火。帮助我进行这场战争。 当然,这批军火是交给军事观察团的,为了保障军事观察团的安全,我要把他们武装起来,陪同北洋事务局出战地士兵前往高丽现场观察战争,但如果观察团遭遇进攻,他们保留后发制人的权力。朴大人,你认为这种处理手法,如何?” 朴寅光小心的问:“韩相公不是还要赵大人出军火武装北洋事务局吗,敝国是否也要承担这份费用,如果连这笔费用也承担,恐怕我国的包税权,即使卖了一百年,也不够。” 赵兴摇头:“韩忠彦要装备,那是敝国的事情,是北洋事务局与南洋事务局两个衙门间地事情,与贵国无关。贵国只需要负责我的军事观察团的装备就行了。” 朴寅光点头答应:“大人,现在我国危亡,大人无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请大人快快出兵……就是寒冬军,这个名字不好,大人还有更好听的名字吗?” 石诚一直站在朴寅光身边,他笑嘻嘻地插嘴:“玄武,这支军队本来叫玄武,它与朱雀是相对的,只是我家老师不喜欢让人知道南洋事务局派出了主力军队,朴大人,既然是一支军事观察团,取什么名字掩饰都无所谓,何必苛求呢?” 朴寅光深深的望了赵兴一眼,他脚下一动,随着石诚的拉扯向门外走去,等出了大门,他小心的问石诚:“小石将军,我要派使者前往京城与北洋事务局,你可以让我跟侍从们单独待一会吗?” 石诚笑嘻嘻的放开了手,走开几步。朴寅光招手唤过来同伴,先将他们要办的事情交代一番,而后脸色郑重的补充:“我这次恐怕是前门驱火,后门迎狼——赵离人早就在窥视高丽,他居然事先制定了出兵高丽地计划,叫做橘色计划,这说明,他早就在打我们的主意。” 随从不以为然:“开京被围,陛下签不成国书,所有的国书都是朴大人书写的,事后只要陛下不承认,他能奈我何?” 朴寅光冷冷一笑:“你白痴呀,你忘了这位太尉绰号赵老虎,人称‘惹不得’,想跟他耍赖皮,只会给我高丽招来更大的祸患。” 另一位随从劝解:“天朝都说这位赵大人经营手段了得,凡是他治理的县郡,如今都富的流油,从这方面看,把税赋交给这位太尉经营,也未尝不是好事。按太尉大人说的,商人们还是要交给我们一半赋税,只要经营手段上去了,赋税能够增加一倍,我高丽也没有什么损失,等于我们收回了原先数额地贸易税。 况且,我刚才说了,这位大人经营手段高妙,经他治理地城市,赋税不止增加一倍,如此看来,我高丽的收入反而能上去,何乐而不为?” 朴寅光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做此种想法。” 安排好了一切,朴寅光冲石诚拱手:“小石将军,请领我去客舍。” 此时,赵兴仍在跟帅范商议:“这次我们调动五十艘四十料小船,应该也够了,现在正是冬天,恐怕鸭绿江已经结冰了,大型战船去了用不上,小战船已经足够了。 陆战士兵,你可以带三千人去,仆兵不用带了,就地征用高丽百姓。记住,凡征用地民夫都要付钱。我们是去帮助他们复国的,我们今后还要控制他们的关税,要给高丽百姓留下一个好印象。” 前面说过,鸭绿江并不是高丽的国境线,但橘色计划终究提到,万一高丽遭到入侵,大宋国要出兵的话,就应该把展现推进到鸭绿江,以改善高丽的战略态势。而那片缓冲带既然是宋军帮助占领的,它就应该由宋军帮助管理——这是橘色计划既定的战略。 帅范摇头:“三千人不够,我们至少需要兵分三路,一路直接去曷苏馆,找加温猛哥,扶持曷苏馆女真脱离黑水女真,以减去完颜阿骨打的必保。一路则直捣鸭绿江,断去女真的后路;我们还需要一路,兵临开京,打破女真人的围城,帮助高丽人守卫国都。 如此算来,三千人不够,我需要至少一万五千人。” 赵兴摇头:“我拿不出一万五千人,但我可以拿出一支船队,只要保证海路畅通,我们就可以拿三千人当一万人使——你先去开京,打破女真人的封锁后,留北洋事务局三五百人守城,其余的人坐船去鸭绿江,抄了女真的后路,而后就地驻守。 至于曷苏馆女真那里,让蒲易安从耽罗岛调人。只要你守住鸭绿江,寒冬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我们就能把女真人在雪地上冻死。女真能有多少精兵,这批人被你消灭后,女真人非得有二十年才能缓过元气,我们的战略目的也达到了。” 停了一下,赵兴马上又向万俟咏交代:“赶紧组织一个公司,发售战争债券,注明这些债券三分利,战后归还……” 赵兴细细交代一遍公债发行的事宜,而后叹了口气,说:“现在,只等韩忠彦的回话了。” 寂寞难耐的韩忠彦看着赵兴一仗接一仗打,油水捞的足足,等不及得他回话很快。 这次他放低了姿态,只要求赵兴支援一千杆火枪,五艘战船,便愿意由北洋事务局领衔出战——不过这厮够无耻的,他派出助战的五艘战船居然是采用“湿租法”的,即连人带船租借南洋事务局的,而自己只派了过去抢功劳的两三百人。 前来汇报的北洋事务局的官员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把要求说完后,看到赵兴似笑非笑,马上老实的坦白:“女真人来得很快,开京城里围了不少人,韩大人的一位亲戚也围在其中,此外,北洋事务局许多官员也有家眷被围在城里。大人愿意出战解围,甚好,韩相公愿意向朝廷承担出战名义。” 第三百九十八章 火灾 第三百九十八章 火灾 赵兴笑着看了帅范一眼,帅范嘟囔:“我说他怎么答应的这么爽快……罢了,我南洋事务局也有多名宋商‘被抢劫’,所以我们原本就耐不住性子,打算借保护宋商的名义寻找战机,北洋事务局愿意领这个名头,但此战的收益要预先讲清楚……” 帅范扯着那名官员,商量起战后收益,赵兴笑着拉着万俟咏,走上青瓦台的楼顶平台。 一走到外面,赵兴不禁打了个寒颤,自语:“这冰室效应似乎越来越明显,现在腊月,天气冷的冻死人。” 万俟咏摇头:“太尉大人总是丢给我们一大堆麻烦,北洋事务局的存在是为了制衡南洋事务局的,现在大人打着北洋事务局的名头出战……唉,一堆麻烦啊!” 赵兴深深吸了几口冷空气,又问:“各地的预算方案报上来了吗?” 万俟咏答:“报上来了,大约有一亿一千贯,我不打算把这些钱都拨付下去,打算按季拨放,让他们花多少用多少,否则像往年一样不还是麻烦一堆么?” 赵兴眺望着北方,若有所思的说:“明年,我们无论如何要扶持一个人上位,我打算让黄鲁直出任礼部尚书,张耒出任户部尚书,把吏部、户部先拿到手再说。” 万俟咏沉思的回答:“蔡京恐怕不会轻易撒手户部,但旧党如何,旧党怎么也该扶持上一个人?” “范纯礼!范老大人的弟弟,范仲淹的儿子,我准备让他接掌枢密院,而后选一名关党人员,接掌工部,李诫、单锷再历练一番。也有资历掌管工部。如此一来,三省六部,新党旧党浙党三党分立,新党拿走一个宰相,也算均衡了。” 万俟咏也学着赵兴的样子深深吸了口气,接着又说:“明年开始,我们要挨个审核东南事务局下辖的各个乡老议会,争取让这些乡老议会都发挥监督作用。另外,福建也要下大力气整治……” 赵兴打断了万俟咏的话:“福建大宗姓欺压小宗姓,这也是福建的多数意志,既然体现了多数意志,那就是大多数百姓地决定,我们无权用任何名义压制他们,否则引起反弹则不好说。 在我想来,官家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体现的是上层共和,而基层共和,就需要蓝田乡约的指引,在乡约下,官吏与乡老共治地方。这才是完全彻底的共和。唯有共和,我们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当作猴子。 有了自下而上的共和制,无论朝堂怎么乱,我们至少能保证东南半壁江山稳固。剩下的。就看我和诸君的努力了。” 说起来,自从赵兴出征回来,出征将士放假回家过年之后,大宋百姓对世界的认识在悄然变化,海事新闻报连续出了几份连载,刊登南下将士地见闻录,在将士们的描述中,大宋之外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大宋人渐渐知道。在大宋之外还存在着另外的文明,还存在另外强大的国家,同时也知道,借助文化与武力两种手段扩张,大宋可以凭借自己的贸易,将世界的财富都搜刮过来。 伴随着这种了解,也带来大宋百姓自信心的膨胀,他们对于数百年来。屈辱在辽国之下地待遇越来越不满。都想做出一种变化,而赵兴向北方伸出触角。这是大宋百姓希望见到的,他们都希望这位百战名将能够不断的削弱北方强敌,这种心态折射到北洋事务局,也就是韩忠彦突然降低了报价的原因。 与此同时,赵兴在海外遍地开花的开设自由贸易领,那些自由贸易领地治理方式也反馈到了国内,大宋本土离海外那些小岛实在太远,要治理那些孤悬海外的贸易区,大宋本国根本无法承受行政压力。但把这些海外领地方行政工作承包给商人,大宋官府只派一个名义上的总督,这种全商业化运作的行政机构,不仅不让大宋财政额外支出什么,反而轻轻松松挣取了大笔地贸易收入与赋税。这种模式影响逐渐扩散,国内某些人不免也想,这种行政体制是否也能推行到国内。 在这种思潮影响下,南洋事务局下辖的东南沿海地区,乡老议会的地位也越发重要,并逐渐从一个毫无约束力的地方平民机构,逐渐向握有部分行政权的实权机构转化。也因此,这一年,东南沿海的乡老议会推广的很顺利,剩下的就是需要对东南乡老议会地发展做出规划了。 万俟咏沉默片刻,有气无力的回答:“大人说的也对,众数者,民愿也。既然福建百姓接受了他们这种体制,我们也无可奈何,不过,大人常说凡事预则立,不预则不立。现在各地乡老议会都建立了,而蓝田乡约只是个泛泛的倡议,我们是否要确立一系列的规则,来校正它的发展。” “当然!”赵兴走到了青瓦台楼顶的女墙边,眺望着远处,万俟咏被赵兴的动作所惊醒,他也走过去眺望,他们眺望地方向,一股浓烟直冲天际,万俟咏看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袖珍望远镜,边举向浓烟升起地方向,边说:“奇怪,那里是……” 燃起浓烟的地方是杭州纱场。 那片地方临河,原先是利用水力纺纱,后来纱厂越盖越大,水力纺纱机显得动力不足,恰好这时,沈括主持研究地蒸汽动力纺纱机应用而生。临河的区域便改用了蒸汽动力,并不断扩建,形成了绵延十数里的大型纺织区。 赵兴在楼顶平台看到浓烟升起的时候,恰好是火势最强烈的时候,等他带着厢军赶到纺织区,着手灭火时,大火已不可控制。 “伤亡多少?”赵兴着急的问救火队长。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铜钟声,一辆辆水车正在往着火区域赶——这就是陆游与范成大在自己的笔记中所记述的宋代城市救火队,它由一个木制的大水车组成,依靠风箱水囊往水箱里鼓气。增加水量,而后喷出水流灭火。 与此同时,河面上现在已经禁止船只通行,几辆水军地灭火船正在竭力靠近岸边,利用自己强大的水泵向周围喷洒水流,依据水军救火操典,灭火船喷洒的水流不分对象,他们向没着火的房屋洒水。是希望给这些房屋降温,以便阻止火势蔓延。在水军喷出的强大水柱下,过往的人都被喷的湿漉漉的,连赵兴也像落汤鸡一样。 灭火队队长是一名退役厢军,他是在苏轼与赵兴主持杭州地时候,从筑路厢军那里退役,转入官府灭火队。他认识赵兴,赶忙停止了发抖。冲赵兴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军礼,而后回答:“相公,太惨了,火起的时候,女工争先恐后向外逃散。许多人不是被火烧死的,而是生生被人踩死的,我们已经发现了数百具尸体,现在有三间纱厂火势已经无法控制了。只能让其燃烧。 不过,相公,周围的厂房已经安全了,我们正在周围洒水,那些场子的人都跑散了,所以,下官估计,情况已经这样了。不可能再糟了……” “也就是说,现在,最糟的情况已经出现,剩下地只是财产损失,人员上已经不可能再有伤亡了”,赵兴沉痛的说。 赵兴与救火队长这番对话,体现的是人本思想,财产损失不算什么。人员损失却最值得人伤心。东西失去了可以再弥补,人失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这番对话出现在宋代。这不足为奇,因为在宋代的商业气氛下,厂房损失,机器损失这不算什么,只要有熟练的工人,立刻就能恢复生产。而培养一个熟练地工人,却需要许久。杭州最近的发展已经使它出现了劳动力危机,要从各地招收劳动力,千里迢迢运到杭州,而后训练成熟练的纺织女工,钱财上的花费不算什么,由此耽误地时间让人等不起。 救火队长默默点头,认可了赵兴的话,赵兴摇着头,伤心的问:“怎么会这样,纱厂不是都已经改成石头建筑的吗,火势怎么还不能控制?” 原本,杭州都是木头建筑,亦如柳永《望海潮》诗中所描绘的,自从水泥这种新式建筑材料发明后,经过苏东坡与赵兴的大力提倡,杭州已基本上改为石头建筑,而这间纱厂最初还是赵兴兴建的,等他去了广州之后,将这些纱厂转手卖给了它现在的场主——五驸马唐棣。等赵兴重回杭州后,唐棣转而跟赵兴做南洋海贸,又将这座纱厂转手,给了它现在地主人、杭州富商仰充。 仰充也被淋的湿漉漉的,这么寒冷的冬天,他还在不停的擦着汗,赵兴与救火队长的那场对话听得他频频点头,禁不住唠叨:“损失大了,这下子损失大了。纱厂女工每个月有十贯薪水,这一过世,抚恤金怎么也得百贯上下,几百个人,天呐!” 赵兴鄙视的看着仰充:“百贯小钱就想打发一条人命,你以为这是奶牛奶马?每个死亡女工,至少要抚恤一万贯,你等着吧,少了一万贯,等我收拾你。” 救火队长这时插上话,回答赵兴的话:“纱厂现在虽然是石料建筑,但纱厂里针头线脑地到处都是,冬天取火困难,我估计是炉火引燃了纱团,无法扑救,结果酿成大祸。 好在这里都是石头建筑,也就是三间厂房火势很大,但却无法扩散,幸好啊幸好。” 赵兴听到这,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读过书?” 救火队长一挺胸膛,骄傲的说:“相公,你忘了,退役地厢丁都要考核,我这个队长是考到手的!” 赵兴点点头:“怪不得,怪不得你说话如此文雅。” 救火队长说话文雅,而且读过书,这在宋代并不罕见,宋代一个卖香翁,一个卖帽子的,一个仆人都能成为门派宗师,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宋代是个机会均等的商业社会。只要肯努力,不管出生如何,不管所从事的职业如何,都能出人头地。 仰充还在那里流汗,他喃喃的说:“至少三百万贯,天呐!” 赵兴笑了:“三百万贯,你出的起。记住,遇难的家属我要挨个访查。旦有抚恤不利地,我再找你算账。” 仰充汗流满面的说:“三百万贯,这许多年赚的钱都要倒出去,天呐,家底赔光了,家底赔光了。” 仰充说完这话,不流汗了,他眼中满是绝望的神情。眼珠四处转着,似乎在寻找着救命的稻草。赵兴望着周围惊慌的人群,忽然想起一事,他带着追悔的神情说:“应急措施,我们该训练女工们懂得应急措施。天呐,这是我的失误,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赵兴想说地是“妇女的职责”。古代也把这种妇女职责称之为“女德”。 宋代经济发展,文化普及。社会开放程度较高,随之而来的方方面面的竞争亦日趋激烈。与之相应,家族中的管理职责日益繁重,担任管理事务的主要角色之作用日形突出。而士人家族的经济来源决定男性是家族中的核心。在现实生活中,不少家族中地主要男性成员,或在外仕宦、或居家治学,难以经常管理产业、照应族群。 为了顺应这种变化,宋承唐制。家庭主妇因而成为家族内部大量事务的实际主持者。这就是宋人说的:“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基于这种情况,宋朝女德要求女子懂数学,会管账,会经营家族企业,会维持家族内的现存秩序——即“纲纪门户”。 司马光说,“妇者,家之所由盛衰也。”宋代士人传颂的取妻标准是:“妇人有以其夫蠢懦而能自理家务。计算钱谷。出入不能欺者;有夫不肖,而能与其子同理家务。不致破荡家产者;有夫死子幼,而能教养其子,敦睦内外姻亲,料理家务,至于兴隆者:皆贤妇人也。” 宋代此类杰出女性比比皆是,比如苏轼之母程氏。王安石也曾称道他地妹妹、比部郎中张奎的妻子王氏“为妇而妇,为妻而妻,为母而母,为姑而姑,皆可誉叹”。 正因为宋代这种对女德的要求,才出现了梅三娘等以打工挣钱,养家糊口,而后招婿在家中,以继承家业这样特殊的社会现象。也出现了类似做妾当作打工,挣下一份家业,而后嫁做良家妇地特殊现象。 而中国之外的“女德”,与中国式“女德”不同;非中国式女德要求家庭主妇既要是一位敬业的家务工作者,还要是一位护士,懂得简单的护理知识,还要知道各种救灾避险知识;同时还应是一位心理治疗师,能够治疗一些心理疾病等等。 远在中国甲骨文时代,城邦时期的希腊是这样要求妇女的——“当丈夫劳苦归来时,用一颗感激、充满敬业而且专一的心来回报他;当丈夫生病时,她应该知道怎么照顾;当灾难发生时,她知道如何引领自己的孩子规避危险……” 宋以后,对女子道德地要求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纱厂里的女工都是一群符合宋代“女德”的可怜女人,她们出来挣钱打工,以养活男人,抚育儿女。所以赵兴要求仰充抚恤从厚。然而,纱厂毕竟是杭州的一项支柱产业,纺纱业受到重创,杭州的赋税就要受到影响,所以赵兴在逼迫完仰充后,转而给他寻找理由,寻找政府介入的机会。 这就涉及到了两种“女德”的要求。身为一个女人,按非中国标准,她应该懂得灾后避险,以及简单救护知识,这也就是西方电影上经常出现的场面——拉出一群家庭妇女,她们个个都是合格地护士,立刻可以救护伤兵。 “时代不同了,现在,我们既然让女娘走入了工厂,她们就应该学会一些男人应该知道地东西,这是官府的失误,我们官府以前没有教导女娘们学会如何规避风险……”赵兴沉思地说。 仰充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浮木,他眼巴巴的望着赵兴,可怜兮兮的问:“太尉大人,您的意思是……” 赵兴摆了摆手,让救火队长先去忙碌。他沉思地说:“我们应该成立一个避险机构——我准备把这个机构叫做‘保险公司’,商人们每人都拿出一份钱来,存到这个公司,以便遭受灾害时,有补偿损失的机会。这不就是守望互助吗,应该是古之君子道德风范,回头官府会发布文告,倡导各行业商会组织行业联保…… 此外。这次灾难也提醒了我,我准备在各地设立女校,专门教授宋之‘女德’,其中也包括紧急疏散知识,紧急避险知识,以及简单的救护知识……” 其实,赵兴这么做,也是为未来的战争打基础。他心中一直绷着那根弦,认为未来宋京之间的那场战争不可避免,到战争发生时,需要大量的救护者,借这个由头。将其它文明的女德要求糅入宋代女德要求中,如此一来,会让宋代的女性更加丰满,更加可爱。 让后世地人仰望着宋代“女德”标准哭去吧。就将是一个赵兴版的“完美丽娘计划”。 想到完美丽娘,赵兴又想到了远逃日本的米芾,他冲阴影里招招手,源业平窜了出来,点头哈腰的。赵兴马上吩咐:“你立刻派人去倭国,一方面招募一些精通阴阳道的流浪武士,一方面通知米芾,告诉他。我已经不生他的气了,请他回国。” 源业平笑了:“米大师如今在长门很受敬仰,宫廷里不断的宴请,各国大名都奉若上宾,我怕他不想回来。” 赵兴摇头:“你不知道中国人的故乡情结,只要你告诉他这个消息,我想他一天也不会停留。” 正说着,杭州官员已经接踵而至。宗泽带着衙役竭力疏通人流。他阴沉着脸,巡视完现场后。心情沉痛:“太尉,死了三百二十一个女工,据说火场里还有几十具尸体,太惨了。” 赵兴点头,他一指仰充,继续说:“刚才我已经问了情况,已经要求仰充每人抚恤至少一万贯,但我们地目的不是让场主破产,这也是官府督导不力,我准备上书请奏,同时动用官府应急资金帮助赈济。” 宗泽点点头:“理该如此!这也是下官做事不力,我看了,太尉大人原先建的场子里,每栋厂房之间都相隔着一片空地,我听救火队长说这叫火灾隔离带。 然,下官疏忽了,现在的厂主为了赚钱,便见缝插针,增盖了许多新厂房,着火的另两个厂房就是相隔太近,使得火势波及。 大人放心,回头我一定下大力气整治,让每栋厂房之间都留出足够地空地,以方便众人躲避火灾,也防止火势扩散……” 宗泽做事认真,他既然意识到了,赵兴也不再多嘴,他将自己刚才的想法谈了出来:“我准备出一份灾害紧急疏散条令,要求各厂每月必须抽出一天演练,且由官府督导。宗知州以后要对费心。” 宗泽欣慰的点头:“这就好,这就好。” 万俟咏望着火势渐渐小了下来,他忧心忡忡的插话:“太尉大人要帮助赈济,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如今各州处处伸手,对了,荆湖转运使谢麟最近也来信,要求加以赈济,缺钱啊。” 赵兴诧异了:“他谢麟来凑什么热闹?” 宗泽阴着脸回答:“太湖结冰了,前日我听说太湖全面封冻,冰上都可以跑马车,湖上洞庭山地柑橘全部冻死。许多大船被冻在冰上,船板已经变形,估计化冻后船也不可使用。”宗泽叹了口气,继续说:“太湖八百里,受灾面积这么大,明年柑橘绝收,冬季稻没有指望了,这下子两湖受伤惨重。谢应老正在四处求援,我听说连淮南淮北他也求到了。” 第三百九十九章 绝顶好战分子 第三百九十九章 绝顶好战分子 赵兴呆了一下,慢慢的说:“仿佛,从谢应老身上我仿佛看到了老师坡仙的影子,难怪荆湖两岸的人要为他树碑……” 宗泽脱口而出:“荆湖百姓给他树碑,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赵兴自觉失言,他掩饰的说:“以后会有的——我想谢应老如此关心百姓,百姓一定忘不了他。” 发觉自己越描越黑,赵兴赶紧转移话题:“雅言,从两广调一部分粮食支援荆湖,另外,再从应急基金中拨给谢应老一百万贯,告诉谢应老,我两浙路、两广愿意接收并安置荆湖受灾农民,路费由我们包了。” 万俟咏叹息:“一百万贯,这笔钱搁在以往,谢应老恐怕感激不尽,但现在,我南洋事务局下辖的各路各州,每州明年的预算都是上千万,这笔钱拨过去——大人,升米恩,斗米怨。” 万俟咏说的是,当一个人面临饿死的时候,你给他一个馒头,他会对你感激不尽,但你如果给他一大包馒头,他心中不免想——我都快饿死了,你却馒头多的给人施舍都来不及,凭啥我饿的快死了,你还馒头多的想扔?这不公平! 于是,接受施舍的人便想着起来斗争你。这就叫“升米恩,斗米怨”。 见到赵兴不说话,万俟咏又建议:“不如这样,我们就说,按朝廷体制,我们不便给荆湖拨钱,也就是说,我们一个钱不给他们,但可以支援他们粮草、寒衣、炭薪,且可以帮助他安置灾民,让灾民以工偿付赈济。 如此做了。朝廷体制在那里,想必谢应老也无话可说。只要我们妥善安置那些灾民,那些灾民回去后,必然感激我们,这叫‘惠及万民而不专惠一人’,说明我们不是因为谢应老而施惠,而是对全体灾民施惠。” 宗泽一指旁边充满期待的仰充,赞赏说:“雅言先生不愧能吏。这话说得对,我们这次赈灾,也不能因仰充是太尉的昔日旧友,就由官府出面帮助赈济,我们赈济的对象应该是灾民而不是商户,对遇难的织娘的抚恤,定要从优……” 赵兴摇头:“这你就错了,昔日欧阳公修曾记载:‘夫兴利广则上难专。必与下而共进之,然后通流而不滞……故大国之善为术者,不惜其利而诱大商,此与商贾共利取少致之术也’,欧阳公的意思是商人纳税支持官府运作。官府要想赋税增长,就必须与大商大贾分利,与商贾共担风险。 所以,这次官府参与赈济。就是想让商人们明白,官府不是白白收他们税地,在他们遇到危难的时候,政府愿意帮助他们度过暂时的困难——人员损失,官府愿意与他们共担其半;财产损失,官府愿意帮他们分担三分之一钱。这个数目行不? 此外,为了帮助商人规避风险,我准备筹建一个保险公司。这保险公司全由商人自己运作,官府只其督导作用,另外,随着我们下南洋的船只逐渐增多,出海也有风险,我准备将海船的保险业务也包揽在其中。” 赵兴顺势谈了保险公司的设想,宗泽拍手称绝:“此乃惠民政策,有了这个保险。可以将个人承担的商业风险降至最低。而保险公司完全由商人运作,杜绝了贪官污吏的插手。可以使这公司长久维持下去——然,商人们做事,不免求利,我怕到时他们不愿赔付。官府须加强督导,需要设立一整套规章,大人,此事还要好好筹划,一旦筹划成功,当为万世称颂。” 顿了顿,宗泽看着湿漉漉地赵兴,小心的建议:“大人,我们先回屋里吧,大人若是病了,未免不好。” 宗泽这是第一次关心到赵兴,此人就是个喜欢就事论事的人,平常相聚,宗泽说完公事便举手告辞,很少谈到公事以外的事情。这次他首次关切到赵兴的身体,看来,他真正领悟到赵兴存在的作用,因而担心赵兴出现意外。 回到房里,换下湿衣服,赵兴与万俟咏、宗泽等人围着火炉,畅谈保险公司的详细规章,不一会儿,朴寅光又急匆匆的来了,他抱来一大堆文书,请赵兴审核:“太尉,你看文书这么写,有没有问题?” 宗泽还不知道赵兴勒索高丽地事情,他顺手拿过文书,翻检一遍后,皱着眉头说:“女真人是我大宋昔日盟友,我大宋的战马全靠女直人输入,如今女直与高丽交手,我大宋怎好轻易干涉?哦,似乎高丽也是我等盟友。两个盟友之间开战,要我大宋出面帮着打一个,不好吧。” 宗泽还没有说,赵兴要跟高丽开战,不免要跨过北洋事务局,他还不知道赵兴的安排,所以婉转的建议。 赵兴笑了:“我大宋对辽国以北的土地认识还是模糊,只要在那片土地上地人,我们都称为女真,曷苏馆女真、黑水女真,生女真、熟女真……其实,卖给我们战马的是曷苏馆人,是昔日的渤海国人,而跟高丽开战的是生女真,是黑水人,这两种人完全不是一个种族。” 朴寅光连连点头:“对对,太尉说得对,我高丽是大宋盟友,黑水人则是生蛮,如今盟友遭到进攻,天朝不能不管。” 其实,赵兴这是在忽悠,曷苏馆人自认跟黑水人是同一类型,而后,崛起地黑水人沿用了“女真”这个名字。 原本大宋对海外的了解是模糊的,自从海事新闻报的报道出来后,大宋才知道“大食”存在多个国家,并不是完全统一的。赵兴这里借用宋人对大食的错误,将“曷苏馆”与“生女真”完全割裂开来,朴寅光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失误,他心中暗自嘀咕:“早知道要这样区分,我们早向朝廷求告,估计朝廷早就肯出兵了,哪用来这里受赵老虎的敲诈。” 不过。转念一想,朴寅光也认为自己刚才地想法不现实。生女真野蛮,面对如山呼海啸般的生女真,还要在冬季里出战寒冷地高丽北部——估计这种仗也唯有赵兴敢打,也唯有赵兴能够在短时间里动员出足够的兵力,远赴海外作战。而让枢密院做这项工作,至少需要一年的筹备期,等枢密院完成了战争动员。估计高丽已经亡国了。 宗泽听到这个说法,看了一眼赵兴,轻轻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宗泽待在杭州数年,也知道赵兴的脾气。他摇头是因为知道赵兴是个好战分子,满大宋都知道赵兴从不满足他在南方的胜利,时刻将目光盯着北方,而宋人没有保密意识。赵兴与小皇帝十年北伐的约定已经传地尽人皆知。这是个从不喜欢把军队当收藏品,总是找机会让军队练练手地绝顶好战分子。 对这样地人,还能说什么? 也许,这又是一次练手。至于跨过北洋事务局进行对外战争——赵兴比这更离谱地事情都做了,只要小皇帝容忍。他宗泽何必多事。 宗泽审阅完朴寅光的文书后,帅范就手接过文书,草草看了一遍,不慌不忙的对朴寅光说:“动员令已经下了。现在太湖结冰,我们南方的军队物资一时调不过来,我先期只能调遣十艘战船,你派人去冲入开京,通知贵国国王坚守待援,就说十日内,我大军即将抵达。” 朴寅光望了望帅范,又恳求的望着赵兴。询问:“太尉,这次能由你亲自领军吗?” 赵兴摇头:“我不能出战,但我会押运一批送给北洋事务局的军械物资,亲临密州……或许我会到登州去看看那里的码头,你放心,登州离开京并不远,战场情况会畅通无阻地抵达登州。” 帅范一挺胸膛:“这次出战的是我,我带小石将军去。战后小石将军将留在北洋事务局。今后高丽有事,可以直接找小石将军。” 要说杭州什么机构效率最高。还得说赵兴一直花精力构建的军事体制,动员令下达后,一队队戴着铜面具的火枪兵从四处汇集到杭州,不知究竟的杭州百姓很纳闷,相互打探:“不就是烧了一个纱厂吗,怎么大军调动了?难道太尉大人地手又痒了,亦或者又看哪个南洋小国王不顺眼了,想揍他一顿解气?” 知道真相的衙役神秘的指指北方,坚决不说。 他们越不说,杭州百姓的猜测越多。数日后,皇帝地诏书下达了,赵兴的要求一一同意了,赵兴晃着手中的诏书,脸上却没有欢喜的表情:“官家压根没看我的诏书,这份诏书上的字是出自梁师成那厮的手笔,是他模仿的官家地笔迹,我认识那厮的字,他写的字,老喜欢把勾挑的过高。” 朴寅光无所谓,大宋国能够允许赵兴派出军事观察团,允许北洋事务局派兵助战,他已经很满意了,因为如此一来,他总算把大宋这样庞大的战车与高丽绑在了一起。 宗泽神情郁郁,但在党争的环境下长大,他从小受的教育里已经没有跟皇帝争论的概念。宗泽不表态,不等于别人不敢表态,万俟咏摇头叹息,马上又说:“不管了,反正对我等有利,太尉大人还愁什么?” 万俟咏这么说,旁边一人不愿意了,被贬出京地王觌王明叟怒气冲冲地说:“奸臣误国,奸臣误国!太尉大人,朝堂上现在乌烟瘴气,你该好好出面整治一番。” 赵兴随手把文告递给帅范,轻轻的说:“下令出兵吧,我明天动身。” 转过身来,赵兴苦笑着冲王明叟说:“我怎能出面,现在我可是大宋最大地节镇,能够守好我的一亩三分地,我已经很满意了,哪敢对朝堂事务再指手画脚。” 王觌高声回答:“太尉,南洋事务局之外,也是大宋!” 王觌被贬出京后来到杭州,待了七八个月,没有见到赵兴,等赵兴回来后,又晾了他数月。最近才出现在赵兴周围,当然,关于他去不去贬谪地,见到赵兴,这话就不用提了,反正赵兴酷爱扣留贬官。 这人一见到赵兴,就处处跟赵兴顶嘴,宗泽不愿意他因此被赵兴冷落。连忙帮腔打圆场:“明叟直人也,说话总是那么爽直。” 赵兴一笑:“当然,我知道是位直人,宗知州也是直人。直人说话没有顾忌,我从不会因此责怪他,因为我知道,他有口无心,心还是好的。” 万俟咏知道王明叟的才干。也知道赵兴的打算,他也出面打圆场:“当然,太尉不会因人爽直而疏远,昔日刘安世在广州,被太尉好吃好喝供养着。闲着没事就喜欢指着太尉鼻子骂,太尉从没有怠慢他。” 王觌稍稍缓和下来,点头赞赏:“太尉大人尊师之名享誉大宋,在下对太尉这点十分钦佩。然,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太尉大人结交蔡京,与梁师成童贯关系密切,连诏书都不需要经过官家的耳目就能批复下来,太尉大人若是做贼,便是大宋第一奸贼。幸好太尉大人现在还好,一心能为大宋着想。 然,太尉大人今日今时为大宋着想,并不代表以后还会这样。故此,我认为太尉大人身边少一个直人,以便时时提醒太尉,我原以为宗泽兄能胜任,没想到。如今宗泽兄也时时奉迎。” 帅范接过皇帝诏书。等了一会,见到众人讨论起“直人问题”。他不耐烦的提醒:“好啦好啦,诸位,我这里等着大军出动,你们能不能顾顾眼前。” “眼前……”,万俟咏撵着下巴上的胡子,慢悠悠地回答:“眼前,根据参团做出的估算,火药、军械已经装船,恰好太尉大人在陴路支的火药没有打光,剩下的足够你再打一个月,一个月后,你所需的火药会从广州运来——我分内的事情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你分内的事情了。” 帅范将目光转向了源业平,源业平汇报:“第一批哨探出去,只有零零星星地回报,根据这些零星情报,可以判定:开京尚在坚守,我们的人冲进去传信后,原本想要投降的高丽国王马上决定坚守待援。 我们的影子武士已经散步乡间,鼓动高丽人起来反抗,等你抵达的时候,当地的民夫供应应该不成问题,有数名高丽县令已经答应配合…… 敌军方面,已经确定敌军只有三万人,剩下的都是一些附从部队,战斗力低下,不值得一提。高丽寒冷,目前女真人都躲在屋里,已经停止了攻城,你去了,可以如入无人之境,我们已经替你准备好了向导……” 帅范一拍大腿:“只有三万人,早说嘛,天寒地冻,再加上大雪没膝,女直人的战马移动困难。他们没有骑兵就没有速度优势,而我们有火器,我们地优势没见到消减,而女直人的优势遭到削弱……你放心,战后若那伙蛮人还能在嘴里找见牙齿,我今后就不姓帅。” 帅范说罢,一昂头,信心充足的转身出屋,朴寅光连忙冲赵兴做了个揖,一溜小跑的跟上帅范。 此二人走后,宗泽摇头:“只有三万人,就把高丽打的哭爹叫娘,几乎灭国,帅大人此去……我看大人最好过去坐阵一下,提醒帅大厅勿要轻敌。” 赵兴思索了一下,马上又说:“对了,我们这支军队叫军事观察团,不能光是南洋事务局所属军官前去观察,应该通知京城,让京城也派遣军官过来观察。” 万俟咏赞赏:“反正战事要进行开春,我们还可以通知环庆,通知荆湖……让各地所有愿意观战地军官都来——这可是一场战争啊,参观费总得比戏票贵点吧,姑且收参观费每位1000贯,大人觉得如何?!” 崇宁二年,宋徽宗铸造的崇宁新钱发行于世。在这个新钱上,宋徽宗与蔡京为了追求文字之美,特地将“崇”字写成了简体字,这份崇宁新钱铸造之精美,如实的展现了大宋铸钱工艺的精湛。但因为“崇”字去了心,变成了简体,许多读书人接到新钱后,都暗自嘀咕:“崇字无心,这莫非是亡国之兆。无心失国啊!” 这年正月,朝廷开始大力调整六部官员,在赵兴地力挺下,黄庭坚当上了礼部尚书,张耒进入御史台,成为谏议官,与此同时,投靠赵兴的王钦若成为副枢密使。 稍后。旧党人士范纯礼也进入中央,李诫以关党弟子的身份担任工部左侍郎,单锷也置身工部,以两湖官员的身份担当了工部右侍郎,主持疏通黄河地工作。 这场朝堂斗争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现象:赵兴所属的党派由于联合了谢麟以及南方各个学术派别,进而被人称之为南党。南党、旧党占据了工部、户部、枢密院、御史台之后,两党党魁赵兴与韩忠彦却不在中央,他们分处南洋事务局、北洋事务局。在地方上把持军务,努力编织自己的实力。 而剩下地官位除了张商英这个墙头草依然担任执政外,由蔡京的新党包揽,这位新党党魁位于中央。因此,三党各有所重。此番调整后,他们暂时维持了微妙的平衡。而朝堂争斗因为这次调整暂时缓和下来,不过,下面却暗流涌动。 同月。一个更加爆炸的新闻由一位远征归来地士兵爆了出来,他详细谈到了自己在斯里兰卡朝觐佛牙的经过,描述了如同天上仙境一般的空中花园,也用时记述了自己所见到的凤凰…… 以前,有士兵零零星星地谈到过那座狮子山佛牙宫,但那些士兵地文采显然不如这名士兵出色,在这位士兵笔下,狮子山佛牙宫被描绘的如诗如画。恍如人世间地伊甸园。但文章地后面,这位士兵笔锋一转,却谈到了赵兴在狮子宫楼梯入口处说出的那句震撼之极的话:“佛祖死了!” 这名士兵在描述完自己震惊的心情后,谈到了印度毁佛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充满疑惑地询问自己的内心:“佛祖在自己的家乡都被赶出了宫殿,佛祖的法力连自己地家园都保护不了,他还会有法力保护我们这些异乡宋人吗?” 这个论断一经脱口。立刻在宋国国内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许多虔诚信佛的人感觉到自己的世界崩溃了,他们声嘶力竭的辩解。痛哭流涕的求证……稍后,这场争论波及越来越大,以至于人们忽视了南洋事务局与北洋事务局联手出兵高丽的事情。事后多年,人们才发现这场战争的决定意义。 同月,宋徽宗在全国修建地137所道教庙宇落成,因佛教的争论,人们对道教的非议奇迹般减少,当月庙宇落成,使得大部分失落的佛教信众转而信仰道教,一时之间,道教志得意满,小皇帝以为赵兴这是间接替他扫清障碍,投桃报李,批准赵兴在南洋事务局辖下修建景教寺庙的奏折…… 1103年正月,登州海外,十艘巨舰静静的停在海面上,外面寒风凌厉,舱室内温暖如春,赵兴披着轻裘,一身薄衫,翻着海事新闻报,与登州武官随意交谈着,他的话题是高丽战事。 一名军官好不容易插上话,他想谈的却不是高丽地战况,趁赵兴情绪轻松,他一指后者手中地海事新闻报,小心的问:“太尉,印度真地开始毁佛了吗?” 这名军官没有问佛祖是否已死的话题,他直接问到了事件的本质——如果印度真的毁佛,这也就意味着佛祖连自己的家园都保不住,如此一来,这位佛祖是活着还是死去,都毫无意义。 赵兴一扬手中的报纸,笑着说:“佛祖死不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还有数百万僧侣打着佛祖的名号,冲信众收费祈祷,我对收费宗教一向不感兴趣。在我看来,所有的收费宗教,其花招总是以恐赫和诱骗开始的。 比如某人神色郁郁,则以恐吓开始,声言对方有灾祸,而后有多恐怖说多恐怖……到最后,他们终究告诉对方,若对方买了我什么东西,或出钱让我做什么法事,则一定消灾免祸。 当然,这些骗滚遇到了喜气洋洋之人,则一定先恭喜对方,告诉对方最近必定有喜,然而,他终究也要告诉对方。不久的将来还有灾祸,为了消灾免祸,则必须购买自己的什么物品,或者什么服务……哼哼,钱财的威力在收费宗教中比什么都打,为了钱,神仙居然肯辛苦操劳能替凡人消灾。 然而,我大宋是商业社会。诸位都知道我一直在强调契约法、合约法,拿了钱办事原本是商业社会的基本原则,收费宗教若能拿了钱给人消灾免祸,这无话可说,因为它做的符合了商业文明的基本原则,但遗憾地是他们往往拿了钱不办事。 拿钱不办事,承认自己违反了合同法,犯下了欺诈罪还则罢了。但他们偏偏不承认,他们怀这农民似的狡诈说:‘心诚则灵’,他们拿钱,没履行替你消灾的合约义务,却说不是他的责任。是付费的你的责任,是你心不诚——宁有此理?! 哼哼,更可悲的是,你受了骗。却偏偏无法寻找公正。因为按他们的说法,他们拿钱没替你消灾,不是他们地责任,这事件第一责任人是你自己,第二责任人是神灵。而他们虽然消费了你的钱财,与你签订了消灾合同,享受了你孝敬神灵的钱财——神灵会享受你缴纳的钱财吗?怎么享用?但最后,所有的义务他们不承担。所有的义务都是你的!你要追究不履约责任,能起诉自己吗?能起诉神灵吗? 因此,他们可以逍遥自在地享受你的奉献,完全不承担任何责任——俗世中,我们把这种人称为‘骗子’,他们不是骗子,还有谁有骗子资格。可惜,信仰是个复杂地事。许多事情说不清。但现在,我们既然进不到了商业社会。就该……” 赵兴说到这儿,陡然站起身来,走到舷窗边眺望窗外,以行动结束了这个话题。他眺望着冰冷的海面,海面上浮冰很多,这些浮冰随着波涛轻轻撞击着船身,发出连续不绝的叮咚声,赵兴努力把脸贴近玻璃,想看清船身下的冰块,但却做不到。 稍停,赵兴又向地平线尽处望去,他若有所思的说:“帅督师昨天开始了登陆,估计高丽地战况马上会有汇报。” 石诚鬼鬼祟祟的抱着一只小木桶走进舱里,那个小木桶大约有现在饮水机上的八加仑水桶一般大小,石诚努力想藏进怀里,频频冲军官们使眼色,但赵兴借助玻璃的反光发现了,他背对石诚望着窗外,笑着责骂:“你这小子,又偷我地酒了。” 登州军官露出会意的微笑,都知道赵兴生活奢侈,吃喝玩乐样样讲究,尤其是南洋的诸般新鲜玩意,连别家闻所未闻的东西,赵兴这里都能找得到,现在听到赵兴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登州团练指挥使李淳笑着问:“小石将军,这是什么好东西,是特意拿过来让我们品尝的嘛,咱家多谢了。” 石诚是石氏将门下一代当家人,他内定为北洋事务局舰队指挥使的消息已经悄悄传开,登州军官面对这个将门世家子弟,态度不免巴结。李淳四十多岁了,也是五品指挥使,但面对石诚这个十八岁娃娃,态度很亲切,充满了巴结的味道。 石诚看藏不住了,他撩开袍子,亮出了那个木桶,讪笑地说:“老师,我看到海面上有冰,你每常告诉我们,这葡萄酒还需要加上冰块饮用,滋味更佳。学生看几位叔伯在这里辛苦了一天,也想让叔伯们常常葡萄酒加冰的味道。” 赵兴目光盯在那木桶上,辨认了一下,他假意懊恼的说:“你这小子,竟然偷出了我的塞浦路斯葡萄酒,这玩意可贵了,倒的时候小心点。” 李淳眼睛一亮:“听说今年宫中给一品大臣的节赏就是一桶‘塞……浦路斯’葡萄酒,你说这好好的,怎么起这么个怪名字?” 见到赵兴同意了,石诚拿出木钻来,在酒桶上钻了个孔,安上酒笼头,娴熟的给几位军官分酒,看来他平常京城给赵兴干着活,动作很熟练。一边将倒满酒地酒杯分给军官,他一边叮咛:“这酒好,甜地像蜜,还需加点冰块稀释一下,各位叔伯,大家都知道,后生我即将来北洋事务局,还需各位叔伯照料,来,喝了这杯酒,以后小子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还请各位叔伯多多教导。” 李淳品着酒,小心地提醒周围的军官:“小心点,听说塞浦路斯那里发生了多国大战,商路断绝,这样一桶酒运出来,可贵了,运到我大宋,每一滴酒都值一枚金币……贤侄,你太客气了,凭我跟老石家的交情,你不用偷出你老师的酒来款待,我也会照你一二。” 屋里的人端着酒杯,先喝下一杯原味的酒,军舰上几名水手端着冰块来到舱室,给几名军官酒杯里添加冰块,石诚拿着一支玻璃杯,放了三分之一冰块,倒满半杯酒,叮叮当当的晃着冰,走到舷窗口,将酒杯递给赵兴,赵兴边接过酒杯,边眺望着窗外,嘴里低声说:“来了!” 石诚顺势向舷窗外观看,舷窗外,远处海面上出现了两艘大船,正是北洋事务局租借过去的五艘船之一,他们走得很急,借助风势,眨眼来到赵兴的泊船后,而后甩过悬索,一名军官没等船停稳,便顺着悬索划到赵兴的指挥船上,他一见赵兴,便气急败坏的说:“降了!太尉大人,高丽国没等我们赶到,竟然投降女真了!” 赵兴身子晃了晃,石诚赶紧护住酒杯,也气急败坏的转向那名军官询问:“怎么?它竟然降了,它竟敢降了,好大的胆子?!” 第四百章 小石将军的遭遇战 第四百章 小石将军的遭遇战 赵兴顺手从石诚手里接过酒杯,平静的反问:“帅监司如何应对?” 报信的军官回答:“帅监司手足无措,只好停兵开京城下,等候大人进一步指示。” 李淳难以置信的望了望赵兴,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随口重复:“它竟敢降了?!” 石诚跳了起来:“它不能降,为了这场战争,我们不惜暴露了应急部队;为了筹备战争费用,我们成立了一个战争债券公司;为了打好这一仗,我们搬空了火药库存,将士们已经出征了,它竟然降了,它怎敢降了。那位高丽人呢,那位哭哭啼啼的朴寅光大人呢,让他给我们一个交代!” 赵兴轻轻啄了一口葡萄酒,波澜不惊的回答:“无需朴寅光给我们交代——你回去告诉帅监司,就说战争的机器已经发动起来,由不得旁观者做主,有权力发话的是大炮。你明白我的意思?” 那名军官顿时松了口气,他一挺胸膛,回答:“诺!” 李淳年纪大了,不免多心,他伸手制止了那名报信的军官,小心的问赵兴:“太尉,如此一来,我们为什么而战?高丽国王是否要求我们退兵了?” 报信的军官回答:“高丽国王倒没有提出这个要求,不过,女真人提出了,他们要求我们立即退兵。” 赵兴插嘴:“现在,应付这个变局的手法不外是寻找高丽太子,没有高丽太子,我们就制造出一个高丽太子,就说我们手里的高丽太子是真太子,开京城里那位太子是替身。 而后,我们便拥立这位太子。声称高丽不需要投降的国王,高丽没有投降的国王…… 你这样告诉帅监司,剩下的事让他自己操作,告诉他,哪怕打烂开京,我也要求他踏入那片土地。战争的机器已经运作起来了,我们要求回报,在没有获得足够地效益之前。宋军绝不收手。” 李淳担心的问:“军事观察团……” 本次出战,“军事观察团”有真假两支。北洋事务局的主要战力是在密州梨花军的基础上组建的,此次参战只派遣了两个都,约一百人的士兵做做样子,打仗主要靠的是南洋事务局派出的那支“军事观察团”,而后,由各地军官组成地随团人员,那才是真正的军事观察团。这支队伍有三百余人。而且目前来说,仍有全国各地的军官不停的向这赶来,希望能够亲临战场,观看这场战斗。 赵兴截断了李淳的话,又问报信的军官:“帅监司船上备用军械充足吗?” “充足!”赵兴下令:“给军事观察团发枪。教会他们怎么使用火枪——人花一千贯来观看战斗,总得赠送点纪念品,就给他们每人赠送一杆火枪,长短任他们挑。” 李淳一下笑了。轻松的插嘴说:“如此一来,连我都想去观看战斗……赵太尉军中的南洋火枪现在是有价无市,朝廷禁止私下出售,太尉大人给他们每人配一杆火枪,这一千贯花地值。” 登州军官一起点头:“那是那是,广东火枪制作精良,乃是防身利器,朝廷火枪管制。有钱也买不到。能顺手得一支火枪回去,这一千贯花的也值。” 报信的军官看了一眼议论纷纷的登州军官,他欲言又止,赵兴挥手:“下去吧,军情紧急,我就不留你了,你快回去报信。” 石诚一把拉住报信的军官,随手递上一杯酒。笑着说:“也不急这一时。喝了这杯酒再走,告诉帅监司。我马上再组织一个指挥地人过去——随战观察!” 石诚明白那名报信军官刚才想说什么,赵兴军中惯例,物资供应都是由随军商队的人供应。而手持的武器就是门钥匙,你手中佩刀,便可以向商人购买刀枪武装自己及自己的仆人,而手中有了火枪,商人才会向你敞开供应火器,否则地话,你只能看着火枪兴叹。 赵兴军中还有一个规矩,在军情危急的情况下,允许手持武器的人自己组织起来,保护自己的安全。给随行的军事观察人员装备火枪后,这些人也失去了袖手旁观的资格,帅范可以根据军令征用这些武装人员,以补充自己的兵力不足。 那些随行的军事观察人员,不管怎么说都是专业杀人者,他们发挥地作用要比士兵强,等他们武装起来,凭借大威力的新式火枪,至少可以帮赵兴增加相当于一个指挥的战斗力。 报信军官的话被一杯酒灌下肚里,他喝完酒,向赵兴行了个礼,转身告辞。等他走后,赵兴思考片刻,下令:“各舰起锚,我们靠近开京城,就近观战。” 李淳连忙站起身来,讨好的说:“我登州水师还有百十条战船,太尉大人,此战,我登州水师可有效劳之处?” 赵兴看了李淳一眼,问:“登州水师这几年跟辽国临海军处得怎么样?” 李淳点头:“不错不错,我们与他们彼此往来密切,辽国的战马通过他们源源不断的输入登州,我登州已经不缺马了,另外,我们每年的交易,羊毛兽皮也是大宗,可惜现在天津城崛起,使得登州贸易量锐减,将士们,还有辽国方面都满腹抱怨。” 赵兴继续问:“登州水军有钱了,战船更新了吗?” 李淳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赵兴明白了,他马上说:“登州方面出十艘战船吧,算作出海巡逻。” 李淳招手唤过来一名军官,殷勤地吩咐:“太尉大人吩咐了,你回去,调集最精锐的士兵,指挥十艘战船尾随我等行动。” 赵兴刚才问临海军地情况,是想知道临海军的现状。在这片洋面上,唯一能威胁到赵兴的存在就是临海军。但如果临海军还保持原先的战船,那么,在赵兴地炮舰面前他们已经落伍了,赵兴可以在这片海上横着走,只有他去惹人,别人不敢轻易招惹他。 停了一日,等待登州水师召齐了人马之后,赵兴的船队起锚。缓缓移到了开京城附近的海面。 开京深入内陆约四十多公里,在海面上看不到开京的状况,赵兴没有看到预料的浓烟与大火,他招手唤来了码头留守的宋商纲首,询问:“战况如何?” 宋商纲首晃了晃脑袋,回答:“这里大雪没膝,行动极为不方便,我等还是三日前跟帅监司联络的。三日前,高丽太子抵达军中的消息传来,高丽人势气大振,原本躲得不见影子地高丽官员又都冒了出来,高丽民夫也冒雪赶来帮我们修缮码头。两日前,开京方面大炮浓浓响了一天,而后再没有动静,我们已经派出了联络队伍。可这大雪没膝的,八十(宋)里地,要走两天,大约明日才能收到消息。” 赵兴想了想,他转向了石诚:“我不便踏上高丽的土地,你替我去,岸上应该有源业平留下来的联络人员,你从登州军那里挑选两个都的士兵。进行武装搜索。” 石诚答应着,他明白赵兴的意思,如果这场战事中,赵兴踏上了高丽的土地,那么就是宋朝派出了自己的太尉、副枢密使直接出战,如此一来,影响就大了,而他这个小孩出面协调。反而方便。 石诚知道自己马上要接管北洋事务局地海军。赵兴让他在登州军里挑选精锐,实际上是给他借口扶持亲信。而这也正是登州军官与他套近乎的原因,他心中感激赵兴给他创造机会,又小心的询问:“外面天寒地冻的,是否给他们发放军中御寒衣物……最好再给他们配备一些火枪……” 赵兴摆手:“你看着办吧。” 李淳赶忙阻止:“大雪茫茫,小石将军带一百个人走,实在危险,太尉,还是等岸上派人回话吧?” 石诚轻松的说:“无妨,这次作战,源业平派出了军中密谍,有他们随行,不会有危险地。” 石诚说得轻松,但他终究没有走成。等他上岸后,才整顿好随行的士兵,已经望见远处泛起了一股雪雾,石诚掏出望远镜,准备仔细观察一番,码头上的高丽官员已经仓惶来报:“小石将军,女真人,女真人的骑兵正在向这袭来。” 石诚愕然地啊了一声,他还想举起望远镜自己确认一番,转回头,发现他选的登州精锐面露惊慌之色,手忙脚乱的摆弄着手中的火枪。 石诚叹了口气,微微摇摇头,他挥手下令:“出城,列阵!” 跟在赵兴身边多年的石诚对小股敌人不屑一顾,所以他要求出城与敌人正面开战。他如此狂傲也是有资本的,他是谁?大宋第一将门石守信的后代。赵兴的家丁上万,这厮地家丁虽然比赵兴少,但这次出征,他也知道接下来自己要掌管北洋水师,所以带足了武装到牙齿的两百家丁。 这些家丁随他南下,接受了数年的新军训练,对火枪操作极其熟练,许多人甚至配有不止一杆火枪,他们是石氏将门训练多年的家生奴仆,站在城外,他们将备用的枪支插在雪地里,神情不慌不忙的摆弄着火枪,列成一个圆阵,面对着雪雾扬起的方向。 这时的女真人,还是一个松散地军事联盟,在联盟地旗帜下,虽然主力军种还能保持例行军旨的形态,但他们劫掠地习惯依然不变,经常以小股兵力事先突击,在民间制造恐慌气氛。在正常的历史上,若干年后宋朝方面也深受这种小股劫掠所苦。当时,金兵大部队围攻汴梁,但金人的小股百人队竟能成功的穿越整个河东西路,打到密州市舶司驻地的板桥镇,并一把火烧了板桥镇。 这一百个金人骑兵沿途遭遇的汉民何止百万,士兵何止十万,但所有的人都望风逃窜,不敢与他们正面抵抗,以至于他们俘虏了三万多汉奴,满载而归。 石诚不知道金人用兵的习惯。现在宋人对于金人方面的情报是一片盲区,他不知道这支金人的小分队是由金人总队派出来的、具有战略目地的武装试探,还是私下里的劫掠行为。但他在赵兴身边多年,学生们经常传颂赵兴在雪山之间,带十二名侍卫迎战三万吐蕃步兵的战绩,他觉得,自己身为赵兴弟子,在众多将门子弟中。应该呈现自己大宋第一将门的优势。现在敌人来了,分不清有多少人,但身为大宋第一将门嫡子,他应该像赵兴一样勇敢的迎战这支金人队伍。 更何况,他背后是老师,是老师强大的炮舰,他知道,老师的船上还藏着一千二百耽罗岛地家丁。他相信,在危难之际,老师不会让他这个大宋第一将门的嫡子轻易丧身。 有人撑腰则胆壮。依仗着背后有赵兴撑腰,石诚有恃无恐的在码头区外列阵了,他一边用望远镜观察着雪雾腾起处。细细计算着敌人士兵的人数,一边心神激动,反复念叨:“曹晟他们下了南洋,现在应该在海面上航行。所以。簪缨世家第一战,由我石诚打响,来吧,这将是开创新时代的一战。 老师常说这是个新时代,是一个火枪时代,刀枪棍棒已经落伍了,这是个火器为王的时代,我大宋将门当中。先祖随太祖爷开创这个大宋,我石氏累世为皇宫守卫者,今天,就让我这个将门第一家打响火器第一战。” 石诚这里说的“火器第一战”,忽略了赵兴在南洋打响的火器战争,这也是中原传统。传统上,中原视海外为另一个世界,赵兴在南洋打地虽然艰苦。但大宋官员依然以为那些赵兴的敌人只是一群蛮夷。唯有中原之战才是正宗。 当然,石诚也忽略了赵兴与辽国精锐的黄河之战。因为这场战事被大宋朝廷与辽国方面刻意忽略了,两国方面很低调的处理了天津开埠的事宜,仿佛那场战事只是几千只鸭子在河岸上叫唤了一番。 雪雾越来越近,渐渐地,已经可以看清金人骑兵的形态,这些金人没有穿铠甲,他们反穿着羊皮,没有鞣制好的羊皮让马上的女真人显得很庞大,他们地战马在冬天的寒冷气候中喷出股股白雾,这股白雾加上马蹄扬起的雪粒,使得他们行进路线上扬起了冲天的雪雾,在白雪覆盖的大地上,显得格外醒目。 石诚这边,两百名家丁穿着紧身的羽绒夹克羽绒裤,脚下蹬的是龙血木为鞋底做成的牛皮靴,这种靴子仿造美军陆战队地军靴,鞋底的防滑齿异常粗大,靴身很高,直到脚腕处,用鞋带绑紧后,可以防止进雪进水。 粗一看,石诚这群家丁跟赵兴家丁打扮几乎没什么两样,帆布做成的羽绒衣面,上面有很多衣兜,每个衣兜都塞得鼓鼓囊囊,而且这群家丁也像赵兴家丁一样,肩上背着双肩挎包,在战斗中他们依然没有取下挎包的意识,望着奔来的女真人,他们不慌不忙的从身上的兜里摸出定装的纸筒火药,一边冷冷地望着奔来地女真人,一边抚摸着枪身。 女真人呼出的白气在他们地脸上结了霜,这让女真人的脸庞显得像一个移动的老树藤,上面挂满了白霜,整个脸庞上,唯有鼻孔与眼睛处是两个黑洞。石诚望着奔来的女真人,揣测着对方羊皮的厚度,计算着对方的距离,心中回忆着赵兴教授的知识。 “这群女真人疯了,长途赶路,怎么能用疾驰呢,嗯,对方马力已竭,但这伙人身上批的羊皮太厚,放近了打。争取一次击倒过半……老师常说,战争就是计算、武力,外加心理威慑,咱家一次要给女真人一个下马威。” 石诚正这么想着,女真人已经在他对面刹住了脚步。女真人停留的距离离石诚的圆阵并不远,也就是三十米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恰好是中国警用左轮枪的有效射程之外,在这个距离上,弓箭无法穿透对方的厚羊皮,甚至石诚家丁所用的火枪也做不到。看来这伙人知道火枪的威力,故此停留在安全距离之外,大摇大摆的,很嚣张。 石诚咧了咧嘴,他悄声冲家将们吩咐了几句,那些家将从背包里掏出几个倭瓜形状的东西,递给那一百登州军,女真人见到石诚军队的行动,脸色一变,可惜,他们长途奔袭后,马力已竭,无力发动冲锋。 对面的女真人还没来及后撤,登州兵已经拉燃了倭瓜上的东西,这是手雷,人力投掷,其中臂力强劲者将手雷投掷出二三十米,应该不成问题。女真人嘀咕了这支军队的装备,当第一批手雷飞舞到空中的时候,来袭的女真人无可奈何的下令冲锋了。 “开火!”石诚拔出了腰刀,挥刀下令,他左手持刀,右手举着手铳,身后,五六名仆人举着插满手铳的武装袋,石诚每放完一支,他们就递上一支新手铳。 第四百零一章 小国的无可奈何 第四百零一章 小国的无可奈何 枪声像爆豆一样响起。 雪地,骑兵移动的慢,女真人不知走了什么霉运,路上竟然以赛马速度像这赶来,他们没想到,在高丽的土地上还能遇到一支干出城列阵的军队,这让他们吃了大亏。 赵兴向来对家丁训练的非常充足,石诚的家丁到了赵兴这里,也仿造赵兴的管理体制,建立了家丁级别体制。石家给石诚挑选的都是精锐,这些精锐赶上不要钱的弹药,可劲的造,许多家丁已经配上了挂星的火枪手标志,而挂星火枪手标志,则意味着一等射手。 这是一支类似后世特种兵的团队,他们射击惊人,作战有条不紊,屠杀起来冷酷而专注,第一排枪响过,女真骑兵半数落马,紧接着,爆炸的手雷让那些战马处于惊恐状态,女真人还没有把战马安抚下来,第二排枪到了,紧接着,是没完没了的第三次排枪,第四次。 战马在哀鸣,女真人的冲锋已经处于停滞状态,几乎所有的战马都在雪地上狂跳,那些没有狂跳的战马则已经被打成蜂窝煤,石诚的亲兵语气轻松的相互吆喝:“嘿嘿,这不是打靶吗,陈阿四,咱俩比比,谁先打中那个红缨官。” 一声枪响过后,陈阿四着急的喊:“王二,你不讲道理,怎么话才说完就开火。” 天地间只剩下单调的排枪声,三轮枪响过后,大多数家丁的背枪已经打完,他们从身上抽出通条,一边有条不紊的填装火药,一边相互调侃,整个战斗气氛轻松的像一场野外狩猎。 海面上突然传出一声轰响。这是赵兴的坐舟发现了岸上的战事,开始发炮声援。但仅仅是声援,火炮轰响过后,并没有炮弹出膛,隔这么远,以舰上装备的枪膛炮,炮弹也不可能打这么远。 然而,不知究竟地女真人听到这声轰响后更加慌乱。他们开始竭力控制马匹,向来路逃窜。枪声渐渐息落,等枪声平静下来,石诚的家丁开始往脚上绑滑雪板,几名从人拉过来一辆雪橇,请石诚坐上雪橇,他们的举动好像要追赶那群女真骑兵。 临上雪橇前,石诚鄙夷的看了一下登州兵。责骂说:“废物!我的家丁打了十轮枪,你们这群废物只投了一次弹……留五个人,领着这群废物在后面慢慢赶来,我先走。” 走不多久,石诚的家将头目石欢滑着雪。靠近石诚的雪橇,劝解闷闷不乐的石诚:“衙内,这伙登州兵也算勇锐,我们在城外列阵。他们当中竟然没有一个私逃地,这已经不错了。” 石诚坐在雪橇上,摆弄着手铳,身边,枪声不断的响起,那是滑雪的家丁赶上落后的女真人,用火枪逐一将他们猎杀。石诚扬了扬手铳,闷闷不乐的说:“我将要统领的就是这样一群废物。这还不是让我烦闷的,让我烦闷的是……” 石欢劝解说:“衙内,登州兵怎能跟我们地石府家丁相比,我石府乃是大宋第一将门,那伙人怎敢与我们相提并论。” 石诚郁闷的说:“我最忧虑的就是这个!我石府号称大宋第一将门,但眼下这群人却是按照老师训练家丁的方法训练出来的,我石家将门地家丁比得上老师的家丁吗?” 石欢一边乘着滑雪橇,一边说:“衙内。你老师是谁。大宋第一将,倒在他手下的国王没法数。他的家丁训练了几年,我们才训练了几年,我们能赶上他们吗?” 石诚猛地把火枪朝腰里一插,反驳说:“平心而论,我们的家丁赶得上朱雀军吗?” 石欢摇头:“赶不上,朱雀军何人也,那是昔日章楶章老大人挑选的环庆精锐,又经你老师训练多年,北章南赵,乃是大宋两庭柱,当初,石府将你送到老师门下,也是因为你老师才学惊世,要不然,我大宋第一将门何必向他学习。 北章南赵联手训练出来的朱雀军,岂是别人可以比拟的,衙内,不能和他们比。” 石诚烦闷的说:“我忧虑的就是这点,我石府家丁比不上老师的家丁,这不算什么,毕竟老师乃是文臣,可我们连朱雀军都比不上……还有,帅监司带去地玄武军我也抽空偷看了,那些人似乎显得比朱雀军还勇悍,这场战事完了以后,我石府还是大宋第一将门吗?再要说这个话,恐怕连杭州军将都要笑话我们。” 等石诚赶到开京城的时候,这场战事确实没有他啥事。帅范炮轰开京城整整一日,女真人斗志全消,意图跟帅范商谈,帅范借商谈的名义挥兵入城,紧接着,展开了大屠杀,城内的一万两千女真人被他们不分皂白斩杀殆尽,而后,他逼现任高丽国王退位,扶植三岁的太子继任高丽新国王。 经过两天的整顿,开京城的秩序已经恢复,帅范借用新国王的名义号召各级官吏抵抗,这几天,已经招募到了足够地高丽义勇,准备对女真人展开追击。唯一担心地是,他走后,城中没有一个足够分量的人坐阵,石诚来了,问题全解决了。 “老师让我转告你,若你平定开京,鸭绿江不再是障碍,而我大宋突然出兵,老师担心曷苏馆地宋商受到报复,老师交代,开京若平,请你迅速回到码头区,他用战船送你去曷苏馆,压服曷苏馆,则可以从当地获得补给,斜插鸭绿江…… 老师说了,冬天雪厚,行动困难,女真若想退兵,至少要花一个月的时间。而你打服曷苏馆,最多也就是花十天时间,再有十天时间,便可以从曷苏馆运动到鸭绿江。” “十天扫灭曷苏馆,太尉大人真看得起我,不过,先打曷苏馆,确实占据战略主动。你来了。太好了,你就用北洋事务局北洋水师提举的名义接管开京。对了,高丽太上皇要求新皇迎娶太尉的女儿,我知道太尉对他的那个女儿很宠爱,这事我没敢答应,你先敷衍着,而后告诉你老师,成不成。由你老师决定。 不过,高丽新皇才三岁,老师那丫头到了高丽,那就是一国王上王,你跟你老师说说,这买卖有赚头。” 赵兴唯一的女儿婕儿聪明灵慧,曹氏将门曾打算将这位女子迎入家门,可惜遭到了赵兴的拒绝。此后。在赵兴门下学习的将门子弟相约进行一场比试,看谁能够赢得赵兴掌上明珠地芳心。石诚也是参赛者之一。 当然,这场比试中,既有青春少年的朦胧爱情存在,也有世家子弟的利益考量。因为将门子弟都隐约从程氏弟子中听到一个传闻。传闻赵兴手中有一套《武侯遗书》。 那年代没有百度、狗狗,凡是知识都有明确传承,而许多知识都是家传秘籍,轻易不肯给外人透露。纵观赵兴过往的战绩。以及他对军队的新式训练手法,样样与前人不同。这都被认为出自这本神秘莫测的《武侯秘籍》。现在赵兴有四个儿子,还有一名认养在廖小小名下的义子,但独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跟古怪精灵的李清照作伴,那聪明劲不是普通大宋女子所能比拟地。 于是,将门世家都在揣测,也许身为将门的他们娶了赵兴宠爱的女儿。赵兴那几个儿子看来都各自有安排,那么赵兴的一身兵法成就可能注定要传给女婿,如此一来,谁家娶了赵太尉家中的丫头,等于奠定了大宋第一将门的地位。 帅范有口无心这句话令石诚很不满,他面红耳赤的驳斥说:“帅大人,三岁的小儿懂什么,我家老师缺一个王国吗?婕儿要嫁国王。南洋数不尽地国王都等着娶她。何用嫁给高丽三岁小儿。” 帅范一愣,明白过来。调侃道:“小子,婕儿那丫头眼高过顶,你小子想要胜过曹晟,可要多多努力。” 石诚马上醒悟到帅范跟赵兴的关系,面前这人原本可以担当河东路经略使,但他却辞官不就,宁愿继续到赵兴手下听差。这两家人好的如同一家人,帅范可是少数能够随意出入赵兴家中的嫡系。想到这点,他马上拱手:“还望帅大叔多多成全。” 帅范笑了:“我都成大叔了……你的敬意,我敬谢不敏,你老师看他地女儿如同眼珠,早就许可他女儿将来自己挑选夫婿,这方面,在你老师面前说话没有用,还需在那丫头片子面前多下功夫……我听说曹晟与 张衍半路上就送给那丫头片子很多礼物,你小子也需多下功夫,讨讨婕儿的欢心,女人嘛,不时送点小礼物,那表示你在想着她,记挂着她,小子,这方面你落后了。” 石诚摸着下巴,歪着头端详着高丽的皇宫,若有所思的说:“曹晟、张衍现在不过才出广州吧,他们能搞到什么,等他们出了狮子城,那就路途遥遥了,而我这里,守着一座高丽王宫,守着一个高丽国,新鲜玩意朝发夕至,唯不知婕儿喜欢什么?莫非她跟清照姑娘一般,喜欢古董,我听说高丽国内汉唐时代地古董很多?” 帅范甩手站了起来:“瞧我几十岁的人,跟你瞎扯这些干什么,现在:南洋事务局兵案监司,南洋水师陆战队都指挥、福建路经略使帅范,向你移交开京管辖衔。” “北洋事务局北洋舰队提举,北洋陆军指挥使、密州马步兵统治,骑都尉、皇城使石诚,现在接管开京!”——石诚回了一个军礼,并顺手接过帅范递上来的军刀。 他这一接过军刀,等于正式上任了。 由此也可以看出石氏将门的根基深厚,他一个十八岁的小孩,没有什么从政经验,但却能仅凭世袭爵位,一上来就担任了正五品的武官。 与此同时,杭州,越南国公陈公川正在与陈伊伊商谈。此时,赵兴押运交接北洋事务局的军械出门在外,赵兴的正妻程阿珠换上轻度感冒,正在家中休养,主持家务地变成了陈伊伊。另一小妾喀丝丽正在杭州市舶司跟胡人筹建保险公司的事宜。偌大的城堡中,除了陈伊伊及越南仆人外,几乎没有什么人。 陈伊伊望着窗外,窗外正零零星星地飘雪,她叹着气说:“杭州居然下雪了,我不知道,有汉以来,杭州可曾下过雪。这可是千古以来第一次吧。窗外大雪飘飘。相公又不在家,孩子们都去上学了,这么大个院子,竟没有几个聊天的人,真让我恓惶。” 陈公川不耐烦的说:“我跟你谈得是正事,你怎么给我谈起风雪。” 陈伊伊悠然说:“天子出头便是夫,这家中,夫君出征在外。除了想念夫君,还有什么大事值得我操心?” 陈公川不悦的说:“我跟你说了,咱们国家的国王李源又去世了,谁该继位,这需要赵离人地首肯。我已经试着到京城打探。京城地黄大人黄鲁直回话说,现在朝廷体制:南洋外交事宜尽归南洋事务局,北洋外交事宜尽归韩忠彦。所以,我们大越新任国王继位。还要你家夫君点头。” 陈伊伊慢悠悠的说:“夫君定不肯再让李氏继位了,夫君早就说过,李氏地王位早应该过度到陈氏,赵海如今大了,可等不及了,这一届国王必须是陈氏,下一届是赵海……不如就由哥哥你继位。” 陈公川跺脚说:“妹妹,你怎么那么傻。李氏存,我陈氏存,李氏存位我陈氏得以荣,若是我陈氏继位,赵兴为了扶持你儿子继位,一定会杀尽李陈二氏,到时候,我陈氏想找个祭祀祖先的庙宇哭诉。恐怕都找不见。” “陈氏取李氏公主。继位为王;而后赵海以陈氏赘婿的身份,继位为王。这是夫君安排好的顺序,夫君定好的事,轻易不能改变,妾身不懂国家大道理,只知道夫君是我的天,他想扶持我儿子为王,也是为我赵氏子孙留后路,越国若不肯,则天下间从此没有越国,哥哥,我劝你还是顺从夫君吧,否则的话,别说陈氏,连越国能否存在,还在两可之间。” 陈公川悲伤的摇摇头:“妹妹变了,变地已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妹妹,赵兴如此做,等赵海登位以后,再过数年,你以为我大越还能存在,大越若不变成大宋一个路,我便不信陈。” 陈伊伊痴痴的望着北方,望着窗外飘飞的雪花,像是没听到陈公川的说话,神不守舍地回答:“妹妹如今是宋人妻,我家夫君是大宋第一能臣,我儿子是大越最优秀的孩子,是他们的万民之主,妹妹这一身,能得到如此荣耀,哥哥应该高兴。” 陈公川一甩袖子:“你魔怔了,你已经完全傻了。罢了,我这趟白来了。” 陈伊伊慢慢的继续说:“我陈族本是华夏人,当年从福建远赴海外,不就是为了求生存嘛,如今夫君推行海外分线,陈族可以保有自己地领地,万世不变,还能重归华夏,成为华夏一份子,还奢求什么,莫非还想谋反?哥哥,我希望我以宋人妻的身份记录在史册,而不是宋人的大越父,大越回归华夏之举,不可抗拒,哥哥细细思量,能抗拒的了吗?” 陈公川思索片刻,摇头叹息:“不可抗拒——赵离人做事,总是那么赶尽杀绝。这几年,他东征西讨,威名远播海外,大越南部因金兰城的存在,许多百姓都以太尉为荣,他们认为太尉之子掌管金兰乃是他们的骄傲,这人心思变不可抗拒。 人心是一说,宋军所使用的武器十分可怕,这几年,我大越虽然与金兰毗邻,也与大理、广西商贸往来密切,但我们总是发现不了宋军火枪的秘密,即使偶尔购买几支火枪,工匠们也仿制不了。即使使用原装地广东火枪,威力也不如广南兵使用的,我听说其中差别在于火药配方。但宋军的火药都是定装的,我们无法搞到原始配方。 人心不在我,真要打起来,宋军的武器犀利,我大越不可抵挡,说起来,似乎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屈服,可这……太屈辱了!” “活着,总比死去好”,陈伊伊悠悠的说:“赵海是我的儿子,他依靠陈族的关系登上王位,自小受我教育地他,虽不敢说保存李氏,但陈族定然能在他地庇护下……哥哥,不要犹豫了,陈族选人登位吧。” 陈公川摇摇头,黯然的说:“我是心如死灰,不如我把这讯息传递回去,管他谁能继位,我便留在这大宋,看一看天朝风物,吟花弄月,了此余生。” 陈伊伊精神一振:“拿我夫君地名帖去,我夫君也喜好追逐名家诗词,大宋有名的诗人没有不受过他恩惠的,你拿他的名帖去拜访,想必无有敢闭门不纳的。哥哥,此地安,勿思蜀。” 陈公川叹口气,沮丧地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第四百零二章 “万王之王” 第四百零二章 “万王之王” 崇宁二年二月,大宋南洋事务局远征海外的第三批,也是最后一批宝物送抵朝廷,这批宝物赵兴作价十五亿贯,而其中的一顶阿拉伯钻石王冠就被作价十一亿贯。相当于大宋十年的财赋收入。 虽然如此,小皇帝与满朝大臣却都觉得这顶波斯王冠非常值。他们丝毫没有抱怨赵兴胡乱报价。 这顶波斯王冠用18k金打制,王冠顶端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璀璨钻石,该钻石镶嵌于王冠最顶端,钻石下方,是一百零八枚稍稍小一点的钻石层层叠叠的堆砌成峰峦蝶状的模样——这是宋人的说法,阿拉伯人将这称之为“群星璀璨”,而顶端的那颗最大的钻石则被称为“万王之王”。 赵兴把这顶王冠也称之为“万王之王”,战报里,他把这顶王冠说成是阿拉伯国王历代相传,如同中国和氏璧、传国玉玺一样,继承王位的必需品、王权标志。但实际上,这顶王冠之所以最后送到,是因为它的制作耗费了阿拉伯奴隶工匠很多工夫——换句话说,这顶王冠其实不是缴获品,是赵兴利用战利品自己打造的。不过,大宋国内并没有人知道这消息。 这顶王冠是在斯里兰卡完成的,它的设计风格充满了阿拉伯与印度风格交融的味道,其中加了很多宗教的寓意,除了正面许多璀璨的钻石外,稍稍侧面更镶嵌了一百多枚大大小小的红蓝绿宝石,而它镶嵌的钻石,大大小小总算起来,达到一万多粒。这些钻石都是赵兴从缴获的战利品中筛选出来的。 众多钻石的镶嵌,使得这顶王冠在烛光下,反射出多个切面的火焰跳动。戴到头上后,钻石所反射出来地跳动光芒仿佛是一枚太阳跌落凡间。它璀璨的让人不能逼视,更将戴王冠者整个头部都隐藏在跳动的光芒下,活像肩上升起一轮太阳。 王冠献上的当日,宋徽宗以及朝廷大臣对这顶王冠的价值感到难以置信,但当王冠从首饰盒里取出的时候,它照亮了整个大殿。群臣们仰望着头顶太阳的宋徽宗,充满了惊愕,而宋徽宗自己也在镜前端详自己仿佛太阳神降临人世间一样的身影。感到这顶王冠确实物有所值。 由此,整个大宋掀起了一股钻石热,大宋官员与富豪们不惜一切代价地搜购这种名叫“金刚钻”地石头,将其镶嵌在冠冕上,一时之间,似乎男人比女人更热衷佩戴这种势头。 得到这顶王冠后,宋徽宗立刻鼓动一群道士给自己加上新的道号,新道号又长又臭。普通人不可能把它记全。但由此宋徽宗得到了另一个称号:道君皇上。 整个大宋的二月在加尊号、群臣庆贺中慢慢度过,新上任的六部大臣借助这股喜气慢慢站稳脚跟。而满朝大臣在道君皇帝丰厚的赏赐下显得喜气洋洋,在这一刻,朝廷的党争似乎都缓和,没人注意到大宋两大事务局联手进行的那场北方战争。 二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在二月里随后地日子,道君皇帝借助这顶波斯王冠,向诸藩国展示了自己君临万国的气概,也因为这顶王冠。他觉得自己成了整个世界的主人,由此,他模仿李世民,怂恿群臣给自己奉上了“天可汗”的尊号。 意犹未尽的他还在考虑是不是如赵兴所怂恿地,再增加一个“海洋之主”、或者“万王之王”的称号。心情舒畅之下,他大笔一挥,批准了南洋事务局与北洋事务局的预算外自决算的权力、批准了两大事务局拟就地对北方局势的设想。同时,对于高丽国正在进行的那场愈演愈烈的局部战争。也完全任由地方处置。 在赵兴手下憋了多年,得到皇帝诏书后、放开手的帅范越打越顺畅,这也是他初次带领一支简直完整的全火器、诸兵种协同部队,又以主帅的身份冲杀在战场,随着战争的进行,他性格中暴虐地成分不知不觉浮上桌面,与女真人交手,每战过后。他都不留俘虏。每次战斗,总喜欢使出种种手段折磨戏耍女真人。 随着鸭绿江的化冻。帅范的凶名越来越厉害,整个东北都在传扬着他的残暴,随着战争的进行,连宋兵将领都害怕起来,北洋事务局的军官正在战斗中磨合,他们不敢亲自与赵兴交涉,便拜托石诚出面劝解。 “老师,不能这样打下去了,帅监司过村屠村,过城屠城,他率领大军走过的地方,只留下一片尸首——老师,不能这样啊,俘虏也是钱啊,随军的商人叫苦不迭,说他们此行毫无所获,仗打成这样,他们赔了无数钱财,只换来一片空无一人地土地。老师,那片结冰地土地有什么用?” 赵兴正在翻检一个小箱子,那箱子里面装着一公斤半打磨好的钻石,他挨个检查着钻石地纯度以及逐个切面,满意的直咂嘴,听了石诚的抱怨,他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反问:“我们缺奴隶吗?” 石诚无语。 大宋现在似乎进入了一个繁荣时代,南洋事务局辖下各州府不停地洒钱,雇用差役整修道路,修建各州县标志性建筑,建设免费的学堂与施药所,修建大量的兵场,石诚这几年一直混在南洋事务局,即使他到了北洋事务局,北洋事务局辖下只有两个路,却经营高丽与倭国海贸,用两国的财富供应山东与浙江北部,这北洋事务局辖下,虽然不如南洋事务局,但比大宋内陆的城市却显得繁荣了许多。 大宋百姓不缺钱,他们现在似乎什么都不缺,在赵兴的征讨下,整个南洋数亿人口成了大宋劫掠船队劫掠的目标;而在天圣令下,大宋的奴隶贸易开展的磕磕绊绊,限于天圣令十年释奴的另行规定,加上货源总不发愁,使得大宋奴隶价格一直涨不上去。连一名熟练的阿拉伯医生地价格都比不上一头牛。 相比南洋奴隶价廉量大的优势,凶悍的女真人便变的不怎么讨人喜欢,他们吃的多,干活少,最擅长的是如同蝗虫一般进行毁灭,如今,整个大宋除了赵兴偶尔还对他们感兴趣,大多数人对他们并没有购买欲望。 女真人桀骜难驯。而且生女真此时还保留着吃人肉习惯,面对这样一群人形野兽,帅范的高举屠刀,其实是符合赵兴的意愿地,所以底下虽然议论纷纷,赵兴恍若未闻。 “老师曾经告诉我们,单凭武力只能换来暂时的屈服,征服是一场系统工程。老师,你真打算纵容帅监司这样一路杀过去?”石诚说完这话,见到赵兴不为所动,他又向旁边的赵风求肯:“风公子,你劝劝老师吧。帅监司如今杀的人胆寒,他手下的那群士兵已经变成了野兽,风公子,我大宋乃仁义之国。不能背下这杀戮的名声。” 赵风坐在舱里,一直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酒杯,那酒杯中的酒显琥珀色,摇晃起来透出微微地麦香。石诚说完,赵风稳如泰山的悠悠说了一句:“嫡父说这种酒叫白兰地,怎么起了这么怪的名字?!” 石诚气结,对于赵风那挣扎不透的慢性子,他早已经习惯。但此时依旧感到难以适应:“风公子,我说的不是酒,是成千上万条人命。” 赵风慢悠悠地回答:“今天天气不错!” 石诚愕然的看了看,赵兴正在专注着对着灯火观察一枚钻石,赵风则对着窗外的阳光检查他的白兰地,石诚跺了跺脚,转身走出舱外。 石诚出舱后,一名侍卫就手将舱门关上。赵兴抬眼看了看赵风。满意地说:“回答的不错。” 赵风依旧对着阳光检查他的酒,嘴中喃喃的说:“春日的阳光。真温暖。” 舱门一推,李清照一身紧身打扮,脚不沾地的跑进舱内,她一见赵兴,便语速很快的说:“阿翁(宋代媳妇对公公称呼为舅,或阿翁、大翁),我听说岸上杀的血流成河,有这事吗?” 赵风抬起眼,叹了口气,说:“你忘了敲门。” 赵兴丢下钻石,答:“战场上地事,似乎不该女人插嘴……嗯,石诚去找你了?” 李清照不满地扭了扭身子,走到赵风身边,恢复了淑女态度,静静的做了个揖,躲入赵风背后。 这两小孩已经订婚了,但在赵兴制定的家规里,男子没有长足二十岁,不准成亲。所以这两人还没有完婚。然而,赵兴向来对李清照宠爱,养成了李清照在赵兴家中随随便便的性格,侍从们也知道面前这个女娘是未来女主人,所以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畅通无阻。 李格非对李清照这种脾气非常不满意,已经退居乡间的他时常来赵兴府上窜门,顺便也去明州、越州、秀州,与秦观等人吟花弄月,每次见到李清照言行无忌的样子,都是一通责骂,故此,李清照偶尔还能呈现小鸟依人的淑女模样,可惜,这种形象的有效期没有多久。 看到舱内两父子非常专注地各干各地,干的都是些无聊地事,李清照忍了又忍,忍不住了,他伸手一捏赵风的耳朵,冲赵兴呶呶嘴,赵风过了很久,才放下酒杯,慢悠悠的说:“啊,耳朵痛。” 李清照气的直跺脚,她忍不住劈手从赵兴手里夺过钻石,插嘴说:“大翁,如此细小的石头,值得看上一个时辰吗,岸上正在血流漂杵、血流漂杵啊。” 赵兴随手盖上了钻石箱子的盖子,他望着窗外,慢悠悠的说:“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向来信奉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他们不讲仁义,对他们讲仁义,他们觉得你软弱。而这些人向来觉得宋人软弱,正因为如此,曷苏馆女真拒绝了我们送来的建议,帅监司这是告诉他们,宋人虽然是君子,但有时候也是怒目金刚。” 李清照瞪大了眼睛,不解的说:“曷苏馆女真虽然不同意在我们的扶持下独立建国,但他们依然开放了道路,允许我们抄袭女真人。但我听说,帅大人是一路杀过去的,他不管那些人是否是曷苏馆的,也不管那些人是否抵抗过,只管过村屠村,过镇屠镇。” “杂草清除了,才好播种麦子,曷苏馆的这片土地上。其实原先渤海国地遗民才是多数,帅监司这样一路杀过去,我相信,过不了多久,渤海人就会来找我……” 李清照眼珠转了转,马上又说:“可我听说,北洋事务局随行的军官现在都不敢跟帅监司站在一起,说他身上杀气逼人。说我们的士兵眼珠都是红的……” 赵兴点点头:“所以我才让另一支军队来,如今春暖花开了,也该让福建兵适应一下北方气候了。” 在宋代历史上,北宋末年,福建人虽然因吕惠卿的原因。向来被大宋多数人鄙视,然而,金兵南下后,福建这片土地的抵抗却最强烈。他们前仆后继的举行起义,组织义兵,帮助宋兵在正面战场上抗击金兵的入侵。敢于闯海地福建人从不缺乏冒险的勇气。而赵兴目前的策略就是武装平民。所以他挑选福建军作为第二拨轮战的士兵,让赵风带着赶到苏州(女真人的苏州即今日大连)海面,准备替换帅范手下的士兵。 “那好啊,你们不是来了吗,休整一日,明天帅范就会赶到海边。来接掌福建军,前线的士兵会逐步退回海边休整,这也正是我的打算。” 李清照轻轻一捏赵风,赵风雷打不动地端坐如故,李清照再捏,赵风皱了皱眉,正想张嘴呼痛,源业平轻轻叩门。走了进来。他先向赵兴行礼,而后礼仪不缺的向赵风、向李清照行了礼。跪坐在舱门口,悄声说:“找到了,渤海人找到了,长门殿,现在该怎么办?” 赵兴一拍桌子,舱室里发出一声轰响,稍后,赵兴稳定了情绪,慢悠悠的说:“我大宋的利益,在于乱中取胜,我们不能承认渤海国的存在,因为渤海国长久存在,并不符合我大宋地长远利益。然而,它又必须存在。 这事就由你出面进行操纵,我不能见他们,但你可以用我的名义,支持他们并操纵他们在苏州立国。 我们不需要他们强大,因为他们的强大不是我们愿意见到的;我们也不希望渤海国地建立过于削弱女真人,因为我们还指望他们与辽人死磕,在这片土地上,辽国、女真国、渤海国、高丽国的四国大战,最符合我大宋的利益,你就照这个方针进行操作。” 源业平躬身:“谨遵命!” 稍停,源业平又看了看赵风,又望了望赵兴,询问:“高丽太上皇还在询问那场婚事,长门殿,我该如何答复?” 赵兴突然想起三国时代、孙权向关羽求婚的那副场面,他笑着回答:“虎女安肯配猪犬!” 源业平毫不犹豫,马上把话题跳转开来,继续汇报:“商人方面情绪波动,他们声称,鸭绿江西岸的土地不值几个钱,光把这些土地卖给他们,不够补偿他们的出资额……几名纲首正在私下运作,叫嚣让太尉赔偿。” 赵兴嘿嘿笑着:“这群人傻啊,这片土地虽然半年冰天雪地,物产并不丰富,但经营起来却也不花什么力气——如今高丽人都哭着喊着要给我宋人当奴仆,期望在天圣令下混够十年,能够成为一个宋人——我大宋的国民籍现在放到整个南洋都很吃香。 你不妨把我经营耽罗岛的方法暗地里透露给宋商们,暗示他们我耽罗岛地农庄压根没派人监督,而且几年都没过去照料,然而,随便派人过去查查账目,就发现那些高丽人做账很认真,数年里连一个铜板都不会短少——这就是高丽人,他们在大宋面前恭顺的不像话。 若商人在西岸购买一片土地,建个农庄,花不了几个钱。招一群高丽奴仆过来耕作,维持那个农庄也花不了多少精力,然而,借助这片农庄,他们却可以从辽东源源不断的收购人参、貂皮、牛马等土产。 另外,西岸还有一座大铁山,这座铁山离海边并不远。只要铁山以北有大宋农庄存在,这座铁山就安全了,方便海运的铁矿石能源源不断的运到登州,运到中原,这可是一条好财路,你暗地里向他们透露,那座铁山的开采权,朝廷准备对外发售。但只能由在鸭绿江以南,渤海西岸建立农庄的农庄主入股。” 源业平应声答应着,又继续汇报:“帅监司昨日已经离开军队,正在向鸭绿江投靠,打算迎接新军。军中有传闻,帅监司在长白山以东的地方放开了一条口子,让女真一万金兵撤回了国内。” “这且不管,过度削弱地女真对我大宋未必是好事。帅监司做地很好,要严密封锁消息,防止朝廷知道。” “女真方面,已有多个部落透过高丽人寻找与我们和谈的机会,但帅大人将那些使者一律扣押。不与他们交谈,现在,侵入高丽地女真已经集结起来,他们带着五万多俘虏和堆积如山的粮食。停留在西京道,因担心我们的炮舰,迟迟不敢过江,帅大人全线防守,虽频频出击,兵力似乎不够。” “吓破胆的女真人只是一群绵羊,他们时刻等待着投降的机会,你传信给帅范。告诉他,胆子再大一点,动作再快一点,如今眼看该化冻了,一化冻,女真骑兵就放开了脚,他们会依仗人多,四处出击。寻找战场缝隙。不要让女真人找到机会。” “我军方面,据随行地景教祭司说。士兵的情绪越来越暴躁,许多士兵已经不耐烦跟高丽人、渤海人说道理,一言不合则拔刀相向,另外,军中斗殴现象也频繁发生。” 赵兴随口交代几句,源业平汇报完毕,行礼告退。李清照瞪大眼睛,嘟囔说:“看来我白担心了,大翁早有准备。” 赵风慢悠悠的说:“嫡父百战百胜,所向披靡,又岂是浪得虚名。” 李清照眼珠一转,马上来到赵兴身边,一边撒娇一边说:“大翁,这天寒地冻的,兵凶战危,干嘛非要让赵风上阵,他如今把兵送到了,该已经了事了吧。” 赵兴答:“风儿也是朝廷恩荫的七品武官,今后他为文为武,尚在两可之间,我打算借这次机会,让他上战场上转一转,亲眼体会一下死亡与流血,而后再做决定。” 李清照性格中从来不乏勇烈的成分,她倒是不反对战争,但对于赵风年纪小小,就带领一支军队上战场上旅行,面对的又是有野兽凶名的生女真,不免有点担心。但听到赵兴这么一说,她马上半是暗示,半是宽解地说:“我相信大翁,按大翁的脾气,一定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妥当,是吧?” 赵风一口喝干了杯中酒,站起身来,呐呐的说:“我该走了!” 李清照拉着赵风的袖子走出舱外,依依不舍地告别。舱室内,赵兴独自沉思了一会儿,下令:“运兵船起锚后,我们转舵登州,该回去了,我们该回家了。” 二月末,一群自称为“渤海人”的渔夫在一个苏州(现如今的大连)附近某不知名的小村落揭竿而起,宣布复国。当时谁都没有注意这支弱小地军队,但不久,曷苏馆地界上流言四起,许多原来的渤海人私下串联。开春后,那支莫名其妙的“渤海国军队”轻易攻陷苏州,而后宣布新渤海国定都苏州。 随即,曷苏馆地界刮起一股风暴,邻近各县莫名其妙的相继陷落,眨眼之间,曷苏馆女真失去了临海的港口,而所谓“渤海国”势力迅速扩张,它奇迹般的只用了一个半月便完成了建国活动,此后,辽东半岛东峡角便成了整个渤海国的国土。 新成立的渤海国第一件事是派人前往辽国寻求认同…… 第四百零三章 商谈 第四百零三章 商谈 实际上,历史上真正的渤海国,国土大半在契丹境内。但正被金人打的喘不过气的契丹人听到女真人背后插了一把刀子,立刻大喜过望,承认了渤海国的存在。 稍后,同样感觉到喘了一口气的高丽也立刻支持渤海国复国。 与这两国的热切不同的是,在这场闹剧中,唯有大宋对这个新国度保持了一种奇怪的暧昧态度,既不支持也不反对。 与此同时,帅范在鸭绿江北岸跟金人打了一场反登陆战。宋军的炮舰摧毁了女真人简陋的木筏,粉碎了女真人的渡江意图。随后,女真人不得不抛弃大量的战利品,只带部分口粮向鸭绿江上游运动,企图从税前处强行渡江。 三月,借口兵力少的帅范放任女真金兵从鸭绿江上游渡江,而后他在江北岸的一个山路里伏击了渡江的女真人。拥有火炮火枪的宋人借助山势地形打冷兵器时代的女真人的伏击,这简直像一个成年拳击手殴打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样,胜负几乎没有悬念。 战事持续一天半,帅范挥洒自如的歼灭了女真半数骑兵,而后放大约一万残兵回家。 此战结束后,女真人可谓赔个精光。他们国中出战的三万精锐,最终回到家乡的只有八千人,而他们的冬季劫掠意图也彻底破产,士兵们只是随身带回了微不足道的战利品,至于他们最期待的军粮以及高丽技术奴隶,都被帅范截留在南岸。 战后,宋军对战线的控制稍稍放松,痛感委屈的女真人终于找到机会,派人摸过宋军封锁,摸到了东京汴梁城哭诉。礼部尚书黄庭坚大笔一挥,把他们指使到了北洋事务局,北洋事务局提举韩忠彦则装疯卖傻,坚持声称与大宋进行长久贸易的是现在的渤海国,所以他们与女真人从无盟约,因此不存在对盟友攻击地指责…… 吃了一肚子哑巴亏的完颜阿骨打本来打算接着发动春季攻势,重重修理辽国人一次,但现在。他只好带着满腹伤心,满腹委屈、满腹辛酸,返回自己的窝点舔伤口。这一年剩下的时光,他的做法与正常的历史全然不同了,他将目光重新转向了更北方,开始压榨比他更落后、更愚昧的其他北方部落。 三月,赵兴重返杭州,这个时间。陈不群已经结束了休整,准备带着新的军队重下南洋。与此同时,原先那批出战人员也结束了休整,开始向军营报到。同一时间,大宋皇宫里另一支御前军也移戎杭州。准备接受赵兴地训练,并更换装备。 “我的目标是什么,这次要打阿拉伯吗?”陈不群信心十足的询问赵兴。 陈不群显得跃跃欲试,赵兴微微笑着。提醒:“商业意识,不群,你做事还要多一定啊商业意识。打阿拉伯,我们该投入多少成本,又能获得怎样的效益? 换句话说,我们目前已经有了陴路支商路,可以绕开阿巴斯王朝沟通西方,我们所有的战事都是在绕着阿拉伯敲敲打打。目的是用最小的投入震慑阿拉伯,让它遵守与我们达成的共分市场协议。但如果我们直接进攻阿巴斯王朝,我们又追求什么样地效益? 阿拉伯是个大市场,他们的君主生活奢侈,每年需要大量的丝绸、瓷器、茶叶、糖霜,即使他们做不到沟通西方,我们也无所谓,因为我们已经可以从塞尔柱完成沟通西方的目的。所以直接进攻阿拉伯。我觉得得不偿失,至少现在得不偿失。有那笔大投入,不如用十分之一地代价,或者二十分之一的代价,我们去打通另一条商路——非洲商路。 非洲的市场相比阿拉伯,可能很小。非洲都是些穷人,消费不起我们上等的丝绸与茶叶,指望他们将货物转运到欧洲,似乎又不现实,因为那些货物要横穿整个非洲大陆才能运到西海岸,而后换上船,转运到欧洲,可是,我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们通向西方地道路不能只维系在塞尔柱这一棵树上,我们必须有一条备选道路。 不群,民间有个说法,便是独门生意不长久,独家生意,容易惹来嫉妒者,容易惹来抢劫者,为了分担风险,我们必须给塞尔柱培养成为一个竞争力,让两头狼去抢一根骨头,好过一头狼来抢骨头,因为两头狼去抢骨头,它会眼巴巴的讨好扔骨头的人,而一头狼,它有可能直接威胁扔骨头者,让你不得不时时扔给它一根骨头。 所以,这次的目标是非洲东海,我们以保护宋商的名义进入非洲东海岸炫耀武力,我要求你以最小的花费达到震慑的目的,但万一有事,我要求你不惜一切代价,摧毁那个挑战者,我南洋事务局,我大宋一亿人口就是背后地动力,放手去打吧,要让宋军的大炮在非洲大地上轰响,让他们知道雷神的愤怒。 非洲有宝石、象牙、珍贵的木材,还有大量黑奴,我现在正在开发南洋小岛,小岛环境恶劣,大宋商人需要大量优质的昆仑奴,这就是我们追求的效益,放手去做,我看好你。” 陈不群点点头,他走了几步,反身闲闲的冲赵兴说:“老师,你知道朱勔的苏州应奉局吧。” 赵兴淡淡地回答:“怎么,他把手伸到杭州了吗,他敢伸到杭州,我就砍断他那只手。” 二月底,欧阳修地关门弟子王钦臣在南党推荐下,以秘书少监、试礼部侍郎权发遣开封府,这是他再次就任开封府。而赤府令这一官职,在大宋一般意味着预备阁员。 稍后,朝庭免除了王觌王明叟罪名,按赵兴的建议任命他为两浙路转运副使、知台州、南洋事务局监司(统领南洋事务局属下州县守令地长官)签书公事(有代替赵兴批阅公文的权力)。以上两名新官任命后,也意味着赵兴与南党完成了自己的人事调整,南党正式成为朝堂不可忽视的力量。 与此同时,朝廷在杭州增设造作局。由童贯主持,每天役使工匠数千人,专为皇室制造金玉牙角竹藤织绣等物品。所需物料,全部由民间征敛。而此前设立的苏州应奉局正竭力在太湖挖掘石头,其挖掘地石头就是后世著名的“太湖石”。 陈不群勉强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老师还不知道吧,朱勔上个月在太湖采得一石,该巨石高六仞。阔需百人合抱。苏州应奉局专门造了一艘巨舰,将这个太湖石运送京城。据说京城城门太小,石头进不了城门,官家下令拆毁了城门才算进得城中。 当时,上千人都抬不动这块大家伙。道宗皇帝大喜,亲笔御书曰:‘卿云万态奇峰’,并加金带一条悬挂其上。事后,官家赏赐搬运船夫每人金碗一只。朱勔的四个奴仆被封官,朱勔本人晋升为“威远军节度使”,那块大石头则被封为侯爵——盘固侯。” “节度使”曾经相当于今天的大军区司令兼一省或数省的行政长官,如今则用来表明同样级别的地位、荣誉与待遇。 陈不群说罢,一声轻笑。一边扬长向外面走,一边意兴阑珊的长笑道:“我等灭国之功,为大宋开疆拓土,竟然比不上一块石头——老师现在也没有封侯。老师现在也不是节度使,此等战功,竟然比不上朱勔地几个奴仆,哈哈!” “拆毁城门?!”赵兴震惊当中喃喃自语,他空荡荡的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他摸索着案头一叠新到的密谍报告沉思。许久,走廊里才有一阵脚步声,这是王觌王明叟与万俟咏联袂而来。 王明叟是欧阳修的关门弟子。又是科举正途出身,赵兴有意扶植他进入朝堂,所以他一进入赵兴的体系,取得官位比跟随多年的万俟咏还要高。但万俟咏却波澜不惊,因为他知道,问起心腹来,他与帅范二人在赵兴心目中的地位谁也无法取代,所以这次见面。他虽然依据官场规矩。让王明叟走在自己前面,脸上却丝毫找不见委屈地神情。 王明叟耿直。一见赵兴,劈头就问:“有人说拆毁城门是敌兵所为,而自己拆毁城门,则是亡国行为,相公以为如何?” 二月里,宋徽宗给自己加了新尊号后,朝廷大臣各有封赏,赵兴获得的新官位上升到一品,加了一个“检检太尉,开府仪同三司,同中枢门下平章军国事”,这个官职一旦加上,则意味着可以被称呼为“副(宰)相”,故此,王明叟这个异常讲究官场规矩的人,也开始用“相公”这个词称呼赵兴。 “人心墙,不墙”,赵兴含糊其辞的回答了一句。 他说的话其实是一句著名地唯心主义论证,它出自儒家经典,意思是只要人心结成城墙,敌人的大炮来了也不怕。 “屁话!”王明叟毫不客气的责骂:“京城九门,乃是祖宗订立江山时设立,九门完固,大宋江山永固,如今自毁城门,大宋元气尽泄……我已经去信给黄庭坚,给张商英,准备联合各方,弹劾蔡京,弹劾官家……如今弹章已毕,你署不署名?” 王明叟这里所说的“京师九门”是虚数,泛指城门之多。 赵兴苦笑着望着万俟咏,万俟咏立刻出声解围:“相公无需署名,因为黄庭坚如果出面,相公即使不出面,世人也知道相公地态度;太尉大人也不能署名。太尉大人不署名,即使朝廷冲突再激烈,也因此有了缓和的余地,还有了区间朝廷的余地,若太尉大人署上名字,那就是一场不胜则死的争斗了。” 王明叟偏头想了想,答:“也是,我在你这里,我发信倡议,世人自然以为是你背后主使,你不署名也好,我这就去把弹章送出去。你俩先说事,我去去就来。” 赵兴望着王明叟匆匆而去的背影,一脸的无奈。万俟咏摇着头。叹息的说:“如今这位陛下,越来越能折腾了,现在,进贡奇石者纷纷加官晋爵,连奴仆也恩宠有加。利之所趋下,举国为之骚动。今后,我怕全国各地意图进献邀宠者,不绝于道。国家要乱了。” 赵兴也长长一声叹息:“我当初一力奉迎这位官家。我想着我现在所完成的志愿,为大宋体制所不允许,唯有这位不按常理出牌地陛下才能允许设立南洋事务局,允许我不经枢密院私自出兵,现在规则由我破坏了,我已经没有权力倡导恢复旧规。” 万俟咏也跟着叹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据。我们破坏了规则,有了完成自己意愿的条件。也打开了笼头,放出了一头猛虎——相公不知道吧,蔡京改革通商法了。” 说实话,蔡京改革地通商法,接近于现代的自由通商法。也就是茶盐等专购商品,不再由政府统一收购,而后倒卖给商家牟取暴利,他在新的通商法中。采用赵兴在广州实行的市场准入法,由官方授予许可证,允许获得许可证的商家自由收购专通商品。 这一点,倒是与正常的历史相吻合。 表面上看,蔡京地市场准入法非常符合现代商业规则,但凡事由贪官一经手,立刻化神奇为腐朽。蔡京推出地市场准入法成了贪官手中用于出租权力地腐败源头,贪官挥舞着市场准入证。谋求利益地最大化,而商人们花费大量贿赂,购买了许可证之后,立刻把贿赂成本摊到老百姓头上,于是物价飞涨,老百姓连日常必需品茶叶与盐都消费不起了。 “你刚才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据’,幸好我南洋事务局有了自己的专属权。我们的许可证以及茶盐。可以绕过朝廷的新通商法,这未尝不是一种幸运”。赵兴苦笑着,自我宽解。 万俟咏伸出一个指头,盘点着:“此时此刻,太尉大人能做的就是,赶紧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完成,而后进入朝堂——” 万俟咏顿了顿,侧耳倾听周围的动静。青瓦台地楼道有特制的回音设备,脚步声显得格外大。此刻,整座大楼内静悄悄的,万俟咏听到周围没动静,他一咬牙,说:“废帝!” 赵兴苦笑着:“那我成了什么,我用武力扶持现任陛下登基,史书里免不了重重写上我一笔,现在我依照现任官家获得了滔天的权势,但我却谋求废帝,另立新皇。 雅言,士大夫的笔有时候比刀还锋利,我若废帝,另立新皇,今后,我地子孙死无葬生之地也…… 罢了,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去悄悄通知治下百官,就说谁敢奉献“灵石”,休怪我找茬子跟他们过不去。跟他们明说了,南洋事务局领下俸禄丰厚,他们不应该再贪图其他的赏赐,有想借此邀功者,我请他们离开南洋事务局,让朝庭另外重用他们。” 万俟咏摸着下巴上的几根胡子,眼珠乱转:“只是此事不足为外人道,需得私下里好好运作一番……” 稍停,万俟咏一一盘点着官员:“幸好我们领下都是一些耿直之人,我知道宗泽不会做这种事,至于秦观、晁补之更是不屑为之。福建路,有帅范在那里压着,他脾气暴躁,素有屠夫之名,福建路官员恐怕不敢越过他巴结朝廷。 至于两广,天高皇帝远的,詹周、周补之两位更不可能巴结,我担心地是两湖的谢应老压制不住属下官员。相公,是不是协助一下谢应老……” 赵兴点头:“你去办,但我估计用处不大,你去通知一下黄州,告诉新任黄州知州,就说黄州是我的家乡,是我妻族居住的地方,我希望黄州不能乱。” 万俟咏叹了口气:“天下,要乱了。” 赵兴与万俟咏相对无语,等了一会儿,赵兴几次摸上密谍报告想开口,忍了又忍,终究作罢。万俟咏见赵兴就不开口,他翻开账簿汇报说:“开春了,南洋事务局的筑路工程已经开始上了,两浙临海的五个州共计要修三十一条大路,造价一千三百万贯。已经从陕西雇用民夫五万余人,另外,从南洋输入昆仑奴十一万,从非洲购入昆仑奴三万余人,预计今年年底完工。 此外,辖下各个州都在新建州学、女学,不过各地学谕都说了,相公要教导他们简单的救护知识。紧急避险知识,目前缺乏相关的课本,请相公组织人手编纂课本……各州县预计需要一千一百贯地支出,相公审核完毕了,我这里就批复了。这我已经预先看过,数目大致差不多。 还有,南洋事务局领下还有十三个州,乡老议会没有专门的办公场所。没有专门地报纸以刊登他们的呼声,这十三个州乡老上书,要求我们拨付款项,由他们修建相关设施,总款项大约需要八十一万贯。小钱,我已经批复了。” 赵兴点头:“相对乡老议会的建立替我们减少的贪污,以及为我们削减的各地行政开支的节省来说,这八十万贯。我们一年就能挣回来——给他们,另外再赠送他们一批玻璃,让他们都把乡议所建成透明敞亮地大殿。” “景教方面,他们今年收到信众捐款约一百万贯,尤其是关于佛祖死了那片文章发表后,信众陡增,他们传来话,目前各地道观修建地很多。他们打算用这笔捐款,再修建十座修道院,每座修道院都附属一个公共墓地、一所学校,一所免费诊所……这也是小事,我已经批准了。” 赵兴沉思地说:“我会通过喀丝丽,用匿名地形势再向他们捐款一百万贯,告诉他们,一座城市仅仅有一个免费施药所。远远不够。我希望能在一座城市至少建立四个教堂,附带四个施药所。钱不够。我军中多有景教信徒,他们如今腰包都很满,可鼓动军官,怂恿军士们捐款。” 万俟咏把账本啪的一合,仰脸说:“剩下都是些小事,我会自己处理,大人,今年一年风雨飘摇,我们需要快马加鞭完成广南事务局的建设。我希望大人今年一年不要再出外征战,便坐镇杭州,让我们用一年时间,把南洋各路的体制完善起来。” 赵兴正点头答应着,走廊里响起怒气冲冲的脚步声,另外还有怒气冲冲的嘟囔声,是宗泽,他一边走跟人争论着,与他争论的人语声细细,似乎显得不紧不慢。 赵兴地办公地点不在青瓦台,而在西湖附近的南洋事务局,但由于他常年在外东征西讨,那座富丽堂皇的南洋事务局办公大楼变成了万俟咏的办公地点,接下来顺理成章,他便在青瓦台开设了一间办公室,专门签署重要文件。 茉莉园足够大了,于是,每当赵兴返回杭州的时候,总有些相熟地官员打着请示汇报的幌子,来茉莉园闲逛。不过,能进出茉莉园的都是些关系亲密的人,一般人想踏足也不得其门而入。 赵兴头上还挂着杭州知州地投降,宗泽则是权知州,亦即代理知州,后来,因为逐渐与赵兴走的亲密,于是茉莉园便成了他这个知州的办公地点,他带领一班衙役,占领了茉莉园西墙楼,在冬季里,充分享受了茉莉园的暖地龙设备。而夏季里,他则搬到西湖旁边,南洋事务局对面的知州衙门,处理繁琐的公务。 一般来说,宗泽不愿意踏上青瓦台这栋楼,因为在他这个正直的人看来,青瓦台是筝歌艳舞的地方,楼顶平台一年四季上演着戏曲表演,杭州官眷们纷纷以得到程阿珠地邀请,前来楼顶平台观看戏剧表演为荣。而底楼大厅则相当于官员俱乐部,南洋事务局的高级官员都喜欢聚在底楼,一边享受青瓦台的美食美酒,欣赏楼中的歌舞,一边等待赵兴的召唤应差。 因此,宗泽进入楼中,则意味着有大事发生。万俟咏与赵兴停住话头,张望大门,耐心的等待宗泽推门而入。 第四百零四章 貌似闲事过多 第四百零四章 貌似闲事过多 与宗泽争吵的是马屁精毛滂,两人一边争论,一边进入门中,宗泽一见赵兴,怒气冲冲的拱手:“太尉,我的衙役打了杭州造作局,童贯那厮征用民间物料制造御用品,竟敢不付钱,那个阉人,竟敢扣押我的衙役,我听说那些衙役正在遭受酷刑,请太尉大人做主。” 毛滂讨好的笑着,插话说:“相公,童大阁也是为陛下做事,不管怎么说,杭州不该殴打造作局的差役,相公说是不是?” 宗泽一瞪眼睛:“毛泽民,你是谁的人,怎么向着那阉人说话,你这还叫‘泽民’吗?” 在毛滂看来,宗泽这句话不是责骂,因为询问他是谁的人,则意味着宗泽已经把他看做是一党人员。如今,南党联络关党、洛党,在南洋事务局一家独大,被人认为是南党人员,这在南洋事务局是升官捷径。所以毛滂马上解释:“宗大人息怒,我这不是向着童大阁说话,童大阁是赵相公好友,咱打狗不能不顾及主人的面子,是吧?” 赵兴摆手制止两人的争吵:“宗知州,你去告诉童大阁,就说杭州造作局只是一个制造部门,按朝廷体制,他没有权力拥有衙役,没有征缴民间物料的权力,所需物料,让他登记造册,转送杭州衙门,由州衙支应。” 宗泽一跺脚:“如此,那还不是一个无底洞,我们花多少才能贴补他。” 万俟咏伸出一个指头,悄悄提醒:“预决算权!” 宗泽恍然大悟:“也是,我怎么没想到,我们有预决算权,支应杭州造作局的款项,可以从上交的赋税里扣除。他要的越多,我们扣的越多。朝廷收到不到足额的赋税,自然会询问他——好办法。” 毛滂也讪笑的说:“无声无息之间,减去童大阁地臂膀,没有了民间征敛权,童大阁能翻出什么浪来,相公好手段。” 赵兴被毛滂的马匹拍的很舒服,他眯起眼睛盯着毛滂。问:“你来了,秦少游也来了吗?你俩不办公务,整天宴游,我收到很多弹劾的章程,今后你俩也该小心点。” 弹劾,毛滂无所谓,因为讨好了秦少游,也就等于讨好了赵兴。有赵兴撑腰,南洋事务局他可以横着走,谁怕谁。更况且,他认为现在与秦观联手做的事情,必将在青史上留下重重一笔。 毛滂的猜测是对的。他与秦观因为编撰戏剧,被称为“中国戏剧之祖”——以前在他二人之前不是没有戏剧,但他二人编撰《西厢记》,则开创了文人士子进入这一行业的先例。 毛滂无所谓地轻笑着。细声细气的回答:“我俩虽然风花雪月的日子多了点,可州中事务不是也没落下吗。嘻嘻,大人可用这话去回击那些弹劾的人。” 毛滂够无耻的。 赵兴事先知道秦观就是一个纯粹的、多愁善感的诗人,让他处理具体的公务,那是让厨子去思考相对论,根本是难为人。所以秦观上任后,他选派自己最优秀地学生,调集了精兵强将去帮助秦观处理公务。如今。越州的公务基本与这两人无关,这两名官员已经成了专业游玩人士,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有闲阶级”。但现在,毛滂却把州里的公务出色,完全揽到自己头上,厚颜无耻的据为己功。 宗泽知道底细,但赵兴袒护秦少游,这是每个大宋人都知道地。碍于秦少游的存在。他不好批评,只好横了毛滂一眼。不满的抱怨:“我听说秦少游跟你来杭州了,你俩好好的越州不待,待在杭州地日子比越州还长,这像什么话。我这个代理州官每天忙的脚不沾地,你两个却每天游玩,泽民,收敛一点,别让太尉为难。” 毛滂轻笑着,轻摇小扇,潇洒的回答:“那是你不会干活……相公,我们是坐船来的,少游兄在码头上见到了京娘,他跟着京娘去了,下官正在彷徨,恰好遇到了宗知州,便顺路来了。我听说宗知州的衙役被杭州造作局扣了……” 赵兴马上接嘴:“泽民,你替我跑一趟,带几个家丁去,拿我的名帖去找童大阁,把我的意思告诉他,而后再告诉他:今晚我青瓦台上演《西厢记》,换了新角,请他来喝茶,至于杭州的衙役,多数是我地子侄,请他放了。另外,杭州造作局的三班衙役,请他解散了…… 宗知州与童大阁不对眼,两人一见不免冲突起来,你去找童大阁,态度不软不硬,只要童贯那厮答应了,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何必弄的那么激烈。” “包在我身上,包在我身上!”毛滂一叠声的答应着,他端详赵兴这座屋子,又将目光停留在脚下,一叠声的夸奖:“太尉,你这间屋子可真够品位,我常听说相公生活豪奢,与蔡京那厮有得一比。但这间屋子布设简朴,处处透露出书卷气,真令人仰慕。” 万俟咏偷笑着,起身告辞:“太尉,我先去忙了!” 宗泽脆骂:“马屁精,你知道什么,这里头哪件东西便宜了,这间办公桌乃是越南红木制作,桌面刷的漆就刷了十余层,光可见人。还有这地毯,这么大地猩红地波斯地毯,一踩上去陷至脚踝,满大宋只有两张,另一张铺在皇宫里。 这椅子……这些书籍,这些书画,哪一个不是名家所为……” “颜色!”赵兴截断了宗泽的唠叨:“这间房子之所以看地素雅,是因为满房子只有两个颜色:丹青。红色桌椅,红色的地毯,书架,整个房子的色彩以红色为主,剩下的就是青色点缀,青色在烛台,青色的地球仪……因为颜色不杂。所以整间房子显得素雅。” 毛滂也是书画爱好者,听了这话,立刻陷入沉思,他在仿佛之中接过赵兴递上来的名帖,跟着赵兴的家丁走出门外,等他出门后,宗泽怒气冲冲地继续说:“童贯那阉人的事解决了,我还担心苏州应奉局。我听说为了搜寻出奇制胜的花石,各地官吏如狼似虎,不论高山深谷急流险滩,还是深宅大院草门棚户,只要有一石一木稍堪玩味,便有官吏健卒直入其地,做上皇家记号,这玩意儿就成了御前之物。主人必须妥善保护;少有不慎,就将被以大不敬的罪名治之。 等到发运时,一般都要拆墙毁屋,恭恭敬敬地将这东西请出去。户主为了消灾免难,避免衙役们给他们套上大不敬的罪民。为此倾家荡产者不计其数。 大人,苏州应奉局现在尚没有折腾出苏州,但杭州海商豪富天下皆闻,我担心那些衙役们早晚把手伸过界。怎么办?太尉需早作打算。” 赵兴冷笑着:“我已经预先警告过朱勔,你放心,我南洋事务局不比别的地方,我们辖下各地都遍布唐术馆,乡勇、预备役健全,你可以秘密叮嘱属下衙役,一旦有别州衙役捞过界,就让他们调集乡勇。以及唐术馆的拳勇,告诉他们,我的方针就四个字:死无对证。给他们套上匪徒地名字,死无对证下,看谁敢入南洋事务局地界撒野。” 宗泽摇头:“若是苏州应奉局直接投帖当地衙门,难道让当地衙门不管不顾?” 赵兴笑了:“如果那样,就把事情搞成我与朱勔之间的争宠——依旧把投帖的苏州应奉局吏员打出去,告诉他们。南洋事务局发现奇花奇石。要向皇帝奉献,该由我这个南洋事务局主官来奉献。他抢夺我地界上的花木奇石去奉献,那是抢了我的功劳。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宗泽怜悯的看了赵兴一眼,拱了拱手:“如此,委屈太尉了。” 宗泽告辞走后,书房的一座书架后转出来赵兴的爱女赵婕,她手里拿了一本书,眼睛盯溜溜看着宗泽地背影,咬着手指纳闷的询问:“爹爹,怎么你现在升任相公了,这人还口口声声称你为太尉?” “爹爹”、“妈妈”、“老婆”、“老公”等现代称谓已出现在宋代,但这些都是非正式称呼。对父母的正式称呼为“嫡父”、“娘娘”。赵婕向来在赵兴面前受宠,别人不能进入的书房她都能进来玩耍。刚才她就躲在书架后,借看书偷听这里的谈话。 这丫头对父亲地称呼从来不正式,赵兴也从不在意。他笑这摸摸丫头的脑袋,解释说:“他称呼我为太尉,实际上是一种暗示,暗示他追随我很久了,是我在太尉时期的旧人,所以,这不是怠慢……孩子,官场称呼的花样太多,每一种称呼都代表一种关系,你以后慢慢学吧。” “好复杂!”赵婕晃了晃脑袋回答。 赵婕翻了几页书,猛然合上书本,瞪着眼睛询问:“爹爹,我记得万俟叔叔还要汇报那些战利品地归属,你原先与万俟叔叔商定,只给朝廷上交五亿贯,现在,你用那顶王冠糊弄朝廷,又虚报战利品价值,恰好只给了朝廷五亿贯。万俟叔叔应该跟你说一说,剩下的钱储存在哪里,该怎么花用,可他怎么没说就走了?” 赵兴笑了:“傻女子,你怎么知道他没说,他唠唠叨叨汇报支出,就等着我提起那笔款项,但这笔款岂是能轻易说的,我不说,他领会了这个意思,所以他起身告辞,末了也不谈那笔钱的处置。” 赵婕眨动着大眼睛,问:“爹爹,我不明白就在这点,咱家还缺钱吗,冒着弥天大罪,瞒下这笔巨款,又有何用?依咱家现在的钱财,便是十世也花用不完,怎么爹爹还贪图那笔战利品?” 赵兴哈哈笑着,他抚摸着赵婕的脑袋,笑着解释:“这笔款项的来历,宗泽知道,王明叟知道,但他们都是正直的人,凭什么这些正直地人在这笔巨款面前都保持了沉默,因为他们知道我瞒下这笔钱的用意。 蔡京鼓动当今,说‘唯王不会’,他们视国家钱财如粪土。短短的几年间将国家百余年的储备都花空了,现在全靠我东征西讨抢来的钱维持奢侈地生活,但朝廷不能不留下应急的钱,如今朝廷各地分赃库都空了,常平仓也空了,万一此后国家再有个不测事件,我们拿什么去应急。只能指望我截留的这笔钱了。 我地战利品原本就存在两本账,一本账是阿拉伯地估价。一本账则是京师估价。这些财富都是将士们百战幸苦换回来的,拿去填那个无底洞也是填,但用京师估价截留一部分,填充我南洋事务局辖下各州县地分赃库,这也是填,后者于国有利。 更况且我已经向朝廷申报,打算预留部分款项作为财政应急资金,所以。即使事情闹大发了,那些官员也有开脱自己的余地,譬如账簿都是我们做地,他们这些官员并不知情等等……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正直的官员自然敢协同一致。与我一起保护这个秘密,所以万俟咏不说,其他的人知道,但他们也不说。 因为有这笔钱的存在。所以宗泽心里有底,他才花钱爽快。也因为有这笔钱的存在,王明叟见到沿海百姓减除一年的赋税,他却故意不吭气。 这笔钱是一个光明正大的秘密,丫头,你以后不要跟人谈起这个,但心里要知道:借助这次出征,我南洋事务局已经预存了十年的财赋收入。有了这笔钱做后盾,我们可以大力发展沿海地区地生产与经济。而凡是知道这笔钱存在的南洋事务局官员,至少在十年之内,不会生出离开现任,转迁他地的念头。这将是我们稳定人心的利器。” 赵婕还想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赵兴已经疼爱的拉起她地手,说:“你这丫头,将来无论怎样都当不上官。怎么对政务反而显得比几个兄弟还热心?好了。我领你去听戏去。” 顺着城堡盘旋的楼梯,赵兴拉着赵婕的手来到楼顶平台。楼顶平台正在上演新编的《西厢记》,这曲戏剧是赵兴府上地保留节目,宋朝女子娱乐项目并不多,官太太们整天要操劳家务,娱乐项目更是贫乏,所以新编《西厢记》的推出,让她们贫乏的生活多了些娱乐。久而久之,这些官太太们不仅能将戏里的唱腔一板一眼的演唱下来,还能亲自粉墨登场,唱上两句。 新编《西厢记》是秦观与毛滂两位才子联手做的,里面的诗词华丽而缠绵,让大胆追求爱情的宋代妇女为之钦慕不已,使她们在现实生活之外找到了心灵慰藉,而这出戏地成功也深深打上了赵兴的烙印。 赵兴做事喜欢制定严密的规则,新编的戏剧中,演员们如何化妆,各角色穿什么服装,甚至连眉毛如何描,眼圈如何画,都有了规定,正是这种标准化,使得戏剧这个娱乐项目在宋代多种娱乐形式中脱颖而出,渐渐的超越其他娱乐,成为杭州娱乐首选。连一些官员也喜欢没事来这里露了脸,听上几句才子佳人的吟唱。 这是个女人当道的世界,楼顶平台里,坐在前排位置的都是些官太太,由于戏剧地流行,南洋事务局辖下也渐渐演化出一种太太外交地风尚,那些官太太们一边听着小曲,一边拿着刺绣,一边交头接耳,相互交流着官场信息与海贸情报——她们手里拿着刺绣,纯粹是在讨好程阿珠。 这几年,赵兴的妻妾也逐渐分工明确,程阿珠管家,她因为识字不多,不免依仗自己地女儿赵婕,赵婕生就一副伶俐相,再加上李清照这个机灵鬼在一旁指点,她便代替母亲管理起家中的仆人与财政支出,管的井井有条。 与此同时,陈伊伊接管了家中所有的国内产业,成了家庭的挣钱机器,专门也家里创收;而喀丝丽因为会多国语言,便成了赵兴的外交秘书,专门主管家中对外贸易。这后两人有重要的事情干,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闲着无事的程阿珠便以听曲为乐,悠闲散心。她因为识字不多,听曲的时候总喜欢拿上一块刺绣,在舞台间隙里绣上几笔,虽然家中现在已经不需要她亲手刺绣了,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也一时改变不过来。 程阿珠喜欢听曲的习惯。渐渐给她招来一群同好者,那些官太太们为了讨好程阿珠,也在手上拿一块刺绣,在场景变化的时候,她们一边刺绣一边交谈,活像后来的女人们一边看电影一边打毛衣一样,纯粹是没事找事。但没想到,这种习惯不久成了听戏地惯例。 官太太们占据了楼上最好的位置。官员们只好挤在两厢。这楼上也不是谁都有资格来的,有资格来的都是赵兴圈子里的人,那些官员站在两厢,一边听曲,一边闲聊,彼此交换着官场动态,这么多人当中,独有一人没有与别人交流。他坐的稍稍靠近中间,旁边就是女人堆,但他却目不斜视,只顾摇头晃脑的欣赏台上的唱腔,偶尔有官员过去搭讪。他只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对方勿要打搅自己。 赵兴走近对方身边,笑着向对方打招呼:“龟山先生,你今日怎么也有了雅兴?” 龟山先生名叫杨时。字中立。世称龟山先生,南剑州将乐(今属福建)人。他熙宁九年中进士,初调官不赴,师事程颢、程颐近十年,闭门为学,世传的“程门立雪”佳话说的就是他。杨时年四十后始出仕,现任杭州萧山县知县。 龟山先生扬起脸来,看着赵兴回答:“杭州萧山。一江之隔,贫富却是两个天地。我知道你如今在大撒金钱,搞建设、通道路,修学校,建医所,我不求别的,我知道你城堡里有两条通向江对面的大桥,我希望你将这座大桥对公共开放。以使我萧山县与杭州畅通无阻。” 赵兴笑着反问:“龟山先生。若是你家的房子成为别人的过道,人来人往的川流不息。每次经过地人毫不顾忌你的存在,你会怎么以为?” 杨时谈到的那两座桥,是从赵兴城堡处通向江对面以色列人村落的两座大桥,如今,以色列人在赵兴的扶持下,已经在赵兴城堡对面站稳脚跟,他们地村落大大扩张,不过以色列人生性谨慎,他们不愿轻易与外界混居,干脆在自己的村落的外围修筑了如同赵兴城堡一样高的石墙,把自己封闭起来,而与外界地沟通只通过几个很窄的石门,或者干脆通过赵兴那两座大桥。 萧山县因为钱塘江的间隔,一直发展不快,一江之隔,萧山县的土地价格与杭州相比,简直是地板价。而且由于交通不畅,萧山县的粮食等农产品运输困难,使得它身在运河之边,却没有享受运河的便利。令杨时忧心如焚。 “大人既然不愿意开放堡内石桥,那就再修几座,我知道钱塘江大潮潮湿凶猛,使得钱塘江上摆渡修桥都异常艰难,然而,大人城堡内的几座石桥建成多年了,每次都在大潮中坚固如山,这说明大人拥有在钱塘江上建大桥的技术——十年前就有了。 如此说来,修建一座大桥,对大人来说不算什么,而现在,我听说修建大桥地钱财,府中也不缺,那就修吧,下官这次来,就等着大桥畅通,大人若不答应修桥,我便在这里住下了,嗯,听听小曲,畅饮美酒,偶尔与同僚吟诗作赋,这日子我等的起。大人何时给答复,我就何时回县,反正那小县也没什么大事。” 赵兴答:“修桥——正像你说的,技术不是问题,钱财不是问题,但人力是个大问题。如今南洋事务局处处都在修路,都在搞大建设,这人力太缺乏了,熟练的工匠抽调不出来,龟山先生,现在动工修桥,等钱塘江大潮到了的时候,我恐怕只能建成几个桥墩,不如等今年大潮过了后,在冬季枯水季节,我们再动工。” 杨时摇头拒绝:“不行,正像大人说的,现在处处缺工人,也缺材料,大人现在许可,我就从现在开始筹集石料、石灰、水泥,钢材、钢索,等到材料备齐了,恰好也到冬季了,大人以为如何?” 赵兴苦笑了一下,随口说:“预算你做了吗?拿来看看。” 杨时立刻从袖中摸出一份文案,递给赵兴,边殷勤的回答:“大人,我算了一下,两座石桥,所耗不多,顶多十五万贯。这钱,杭州府出的起。” 赵兴草草扫了一眼文案,这份文案是按照赵兴倡导地计划书样式做成地,每一项都写得很详细,看得出,这工程估算的风潮,现在连萧山小县也没有幸免,他笑着点一点文案,问:“谁做地?人才,你把这份文案拿给万俟雅言,说我许可了。” 第四百零五章 暴风雨即将来了 第四百零五章 暴风雨即将来了 杨时拱手:“多谢大人夸奖!” 这句回答让赵兴愣了半天,过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杨时这是在说,此文案出于他之手,他在逊谢赵兴人才的夸奖。 赵兴叹息:“龟山先生真是好学不倦,原来你竟然自学了工程预算,只是不知,龟山先生可曾把此法教授过于门人弟子。” 大宋高官都喜欢教授一群门人弟子,这是昔日王安石留下的影响。杭州境内也有两位喜欢教导一大群弟子的家伙:一个是自认校长,开办了十余所学校,还开办了一个书院的赵兴;另一个就是龟山先生,他四十岁才出仕,出仕前以教书为乐,出仕后又历任学谕,可谓门人弟子一大群。 赵兴起初与杨时走得并不近,这人去萧山县上任的时候,也学着赵兴原先的例子,带了一大群门人弟子从事各个衙门。稍后,因为与程颐的关系,杨时与张绎走得很近,后来,赵兴听说杨时是极少数在王安石在世的时候,就敢指着王安石鼻子骂的读书人,立刻刮目相看,随后,这个小县令便有了出入赵兴城堡的资格。不仅如此,这个小县令还把他多余的弟子全部招来,送进赵兴的书院附学,跟赵兴学习江西派学术。 龟山先生的求知欲是非常旺盛的,赵兴没想到对方竟然悄悄学习了工程预算学,这可是他的起家学问。听到赵兴的问话,杨时马上回答:“相公的经济学最深奥,我现在正从张绎那里借阅相公的经济学书籍,倒没时间教导学生,不过,学生们都在张绎那里学习,建筑学、经济学、航海学、地图测绘学。还有海外殖民的学问,都是他们的必修课。” 赵兴哦了一声:“龟山先生的弟子有意去海外发展?都有谁?报几个名字来——海外正缺乏总督。” 杨时翻了个白眼:“我那些弟子可没钱,听说现在一个总督卖到三十万贯,我地学生出不起。” 赵兴马上接嘴:“我出,龟山先生道德文章,我是佩服的,你弟子去海外历练,这笔钱我出了……龟山先生说的也不对。这海外总督不是出售的,他们交的那十五万贯钱,是预付三年的海军巡逻费,这不是卖官售爵,龟山先生不必愤怒。奇怪,我明明开价只有十五万贯,谁把它的价格炒到了三十万贯。” 杨时翻着白眼,睥睨的说:“我知道那钱没有落到你自己地腰包。所以我没有怪你。我也知道交钱去海外上任的官,去搜刮的对象不是我大宋百姓。你说的‘内外有别’的道理,我深表赞同,所以我没禁止弟子们学习海外殖民术。 然而,‘搜刮他国’国民以肥自己。毕竟是横征暴敛,我怕那些弟子学会了横征暴敛之术,今后万一心机不纯,对我大宋未免是个祸害。所以我对学生的学习不鼓励,不反对,但也不赞成。” 赵兴摇头大笑:“龟山先生多虑了,广南推行海外殖民术已经多年了,第一任海外总督已经卸任,他们转任大宋地方官,也没见到有衡增暴敛,反而对治下百姓格外宽容。因为他们在海外,做的就是对宋商宽容,对异族横增暴敛。” 杨时点头附和:“那些卸任总督的消息,我已经在海事新闻报上见过了,据说他们治下地百姓对他们评价非常高,然而,广南的事情不能照搬到其他地方,当初广南殖民。你选择的都是广南官员。事后这些官员的任职地又在两广。两广之地,相公花了十年的精力建设。其中官员纠察制度非常严格,而杭州你到现在待地时间不足一年,南洋事务局之外,更没有这样完备的纠察制度,他们若事后回到南洋事务局任官,我倒是放心的,因为他们这一任期五年,五年后,或许你已经把两浙路建设成另一个广南了。 然而,我就怕他们转任到其它地方,其它地方官吏如虎似狼,我听说苏州供奉局辖下,百姓倾家荡产者不计其数,那些官吏尚没受过系统的暴敛术训练,而后海外殖民术,就是一整套系统化地增敛之术,我已经看过了,里面总总方法,令人叹为观止,若我的学生拿去对付大宋百姓,我这个老师唯有自尽以谢天下。 所以,你别诱惑我的学生了,等学生学成之后,让他们按照南洋供奉局正常的选官途径进官,事后也按照正常途径回南洋事务局辖下受约束,如此,对他们的长成方式有利。” 说罢,杨时抬起眼睛,翻了一眼赵兴,问:“我听说,所谓海外殖民术,也是你写的,据说黄庭坚黄鲁直等人,以及当时被贬的宰辅也在其中多有贡献,有这事吗?” 赵兴嘿嘿笑着,答:“不敢掠众人之美!” 杨时将赵兴盯着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又道:“以我看,所谓的海外殖民术,其中地蛊惑人心的办法,以及暴敛的手段,连过去的王安石,现在的蔡京都比不上,但我看当时被贬的宰辅,还有你赵大人,都是些心地仁厚的人,你们怎么想出如此恶毒的方法?” 赵兴哼了一下,答:“我等地仁慈只针对大宋百姓。” 杨时沉默片刻,爽快地承认:“不错,夺天下之财富,以飨我大宋黎民,这未尝不是另一种仁义。只是苦了南洋百姓,他们何其无辜,竟要受这番磨难。圣人之仁,该广济天下——我听说太尉正在四处建立免费施药局,何不让海外藩民也享受我大宋的恩惠。” 赵兴笑着,他东张西望,躲闪这个话题。杨时这番仁义地说法,倒不是出于迂腐,只是那种无差别的恩惠是当时读书人的共同想法,这种观念无所谓对错,只能说局限于时代。 这种腔调被赵兴所不屑,但杨时是他尊敬的人。他尊敬杨时的道德文章,所以不便出言反驳,只用沉默回应。杨时也没勉强,这时,他眼角瞥见一名女使端着一盘热带水果向二人走来,他静静等了一会儿,见那名女使在赵兴耳边嘀咕了几句,他站起身。拱拱手说:“公务已了,赵相既然同意修桥,此地戏剧已索然无味,我去万松书院,大人有事去那里找我。” 赵兴摆手:“别走,龟山先生,我确实需要你的学生,现在不仅海外缺官。我辖下这几年也揪出一批贪官,正打算将他们一一撤换,龟山先生,我还想请你主持今秋地贡举,我们再商量商量。” 杨时一甩袖子:“你府中万俟雅言先生可谓当代‘算宗’。全大宋最杰出的‘计相’,论经济之学,我不如他。王明叟乃欧阳相公关门弟子,论学问文章。我不如他,至于帅监司,论兵法成就,满大宋在其上的也就你了。有这些珠玉当前,我主持什么贡举?” 杨时匆匆告辞,赵兴转头冲仍旧侍立的女使询问:“你刚才说什么?” 女使回答:“娘娘让我告诉你,何不去正座就座。” 赵兴扭头一看,这才发现。他女儿早已经跑到母亲跟前,目前正远远的冲他招手,他笑着摆摆手,告诉那位女使:“你去转告娘娘,就说我公务繁忙,过来望一眼,便要去处理公务,我走了。让她安心看戏。” 见到赵兴跟女使嘀咕。赵婕闪身跑了回来,她扯着赵兴的衣袖撒娇说:“就知道爹爹上楼的意思是把我扔给娘亲。爹爹不要走,好不容易有一日安闲,且听完这曲戏再走。” 赵婕说罢,扯着赵兴的衣袖向程阿珠走去,经过之处,官太太们纷纷让开座位,赵兴坐了下来,扭头一看,旁边坐地是李之仪之妾杨姝,她实际上是李之仪第二任妻子,本是当涂的绝色歌姬,小李之仪三十多岁。在妻子胡文柔死后,不幸的李之仪有幸结识了这位红颜知己杨姝。 杨姝曾在花园洞为被贬的诗人黄庭坚弹奏名曲《履霜操》,当时,正是朝廷对元祐党徒迫害最剧烈的时候,杨姝可算是顶风作案,但这一义举却为当时文人所称赞,李之仪更为钦佩。遂为她改籍良家,纳之为妾。 这对老夫少妻,终日为伴,以诗文自娱。李之仪曾写下“道骨仙风云外侣,烟环雾鬓月边人,何妨沉醉到黄昏”的诗句。原本,这对夫妻在生命中最后生涯皆以读书耕田为乐,写下“落得清闲与物疏,扃门终日似山居。案头新有归天赋,架上无留纬世书”。但现在由于赵兴造成的变故,李之仪转任成都府,任利州路转运使。 不过,李之仪在利州路上干的并不开心,原先在赵兴庇护下,性情耿介地李之仪从不在意同僚应酬,也不在意直言指出上官的错误,有什么变另措施,他向来也不赞成再议财政支出,因为一切首尾都由赵兴打点,现在独挡一面,他干的处处不开心。 与过去不同的是,李之仪现在宦囊丰厚,不为钱粮发愁,干的不开心地人一气之下,挂官而去。但因为还有些官场交接事宜,他自己留在后面,把妻子通过水路送到杭州,打算到杭州定居,这样,有赵兴在上头,他也不怕辞官后有人找他麻烦。 杨姝挺着大肚子,正在与程阿珠交流着育儿心得,见到赵兴到来,这位爽直的女子也不回避,毫不见外的冲赵兴打招呼,她与黄庭坚交情深厚,还与李之仪做了实事夫妻,出入赵兴家中像出入自己家一样随便,说话也没有顾忌:“大人,我现在该称呼你相公,还是称呼太尉?” 赵兴笑着回答:“都好都好!” 杨姝爽朗的笑着,说:“我家之仪说了,太尉大人是个极其顾家地人,可我看却不是。我到杭州一个月了,太尉大人回家的日子不足十天,即便是待在家里,每日里也忙忙碌碌,何苦来哉!” 赵兴叹了口气,答:“你不知道,出事了,帅监司在北方打仗。他杀红的消息左遮又挡,终究还是让朝廷知道了,现在百官凶凶,一起弹劾帅范——我就搞不明白,这次战争是夺地之战,我们要夺取那片土地,怎能不清理土地上的杂草。朝廷大臣不去担心我们士兵的冷暖,却要可怜我们敌人的生死。实在令人郁闷。” 杨姝笑着:“这点小事,对太尉大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赵兴叹了口气,默然不语。 杨姝说的是事实,南党现在势力大张,压下百官地弹劾确实是件微不足道地小事。然而,蔡京却是一个有缝就钻的苍蝇,他利用黄庭坚等人注意力被百官弹劾所牵制,怂恿一位名叫邓洵武的起居郎——就是专门负责记录天子大大小小各种各样言论举止的机要生活记录秘书。为皇帝画了一张《爱莫助之图》,这幅图给我们的艺术家皇帝留下了深刻印象。 邓洵武先对皇帝说:“陛下是神宗先帝的儿子,前任宰相韩忠彦是韩琦的儿子。当年先帝创制新法以利天下苍生,韩琦曾经百般反对;忠彦做了宰相后,废止了先帝地法度。这就表明,忠彦能够继承父志,陛下却做不到。” 这家伙真是挑拨离间地高手,一番话说得皇帝黯然神伤且怦然心动。 邓洵武接着侃侃而谈:“陛下如果想要继承父兄之志。现在地朝中没有人能帮助您。” 说着,他给皇帝展开了一张图,就是那张著名的“爱莫助之图”。 这张图仿效《史记》中地年表,按照宰相、执政、侍从、台谏、郎官、馆阁、学校分为七类,每类又分为左右两栏,左边为变法派,右边为保守派。结果,变法派的左边。人名寥寥无几,从上到下只有五、七人而已。宰相执政一级的,只有执政一人;而保守派的右边,则有密密麻麻地一百多人,宰执公卿满朝文武,“盖举朝无遗焉”。 最后,在左边变法派的最上面,用小字密书着一个名字于宰相之下。皇帝细细看去。乃蔡京二字。 三月。宋徽宗在新党的鼓动下,终于决定变法了。他首先让蔡京援用王安石设置三司条例司的旧制。设置讲议司,自任提举,任用他的党羽吴居厚、王汉之等十几人作僚属,对于较重大地政事,如宗室、冗官、国用、商旅、盐泽、赋调、尹牧等等,每一件事,以其中三人作主。凡有所举措、都由他们来定夺。 自此,三部六省全被蔡京架空,朝廷的任何决议不再经过门下审核议,中书省拟诏、学士书写,这一切公文流程都被废除了,天下是听凭三人而决。右丞相张商英与文武百官都成了摆设。 大宋终于无可避免的滑到了亡国那步,因为蔡京这一举动,也造成了赵兴与他的正式决裂,此后,因旧党已经元气尽丧,赵兴只得独木支撑大局。 然而,比原本恶劣地历史稍稍好的一方面是,赵兴手握重兵,而且东征西讨,手里已经掌控了大宋七成的财源,而且刚刚上交了相当大宋十年财赋的战利品,蔡京与官家投鼠忌器,并没有展开接踵而至的对元祐党徒的大迫害。 此时,王明叟联名黄庭坚等人弹劾蔡京的奏章刚刚送到码头,但奏章的内容已经落伍了,蔡京新组建地三司条例司凌驾于诸部门之上,从官场体制来说,满大宋,已经没有了制约蔡京与皇帝的武器。 赵兴跟杨姝说这些正是他案头那叠密谍报告的内容,杨姝听不懂他说的,这些内容还仅仅是京城密谍系统传回来的未公开消息,按朝廷消息传递的正常速度,一个月后杭州这方面才能获知蔡京的举动。 杨姝不懂,赵婕懂,她嘴唇动了动,突然意识到这些消息不能宣扬,她凑到赵兴耳边,低声用两三个人听到的嗓门询问:“蔡元长蔡相设立三司条例司,爹爹是不是危险了,下一步,他是不是要针对爹爹?呀,黄伯伯更危险。” 赵婕这话,从另一方面来说,是提醒杨姝不要乱传。杨姝听到有关黄庭坚地安危,她马上点点头,自觉地侧过身去以示回避,但两个耳朵分明是在质问着。 “暂时看来,黄鲁直应该没有危险”,赵兴沉吟的回答。 这要感谢赵兴提前干掉了赵挺之,原本这时候,蔡京找不到下手地机会,结果黄庭坚昔日得罪了一个家伙名叫陈举,此人很想借黄庭坚的文名抬高自己的身价。于是,有一次黄庭坚应邀撰写一块碑文时,陈举要求在碑文撰写人的落款上,把自己的名字添加上去。黄庭坚不愿意,拒绝了。 稍后,这位相当于省一级主管日常工作秘书长的陈举,便在碑文中断章取义地摘录了一些词句,举报黄庭坚诽谤朝政。他有意将举报交到了副宰相赵挺之手中,原因是他知道赵挺之与黄庭坚不和。果然,赵挺之立即向宋徽宗报告。结果,导致了两个后果:一是黄庭坚被进一步贬窜到岭南,并死在那里;另一方面,则是大举开始了禁绝销毁奸党著述的运动。 没有了赵挺之,赵兴又气焰滔天,两湖的大军阀谢麟跟赵兴好的同穿一条裤子,那位陈举虽然愤怒的发狂,却轻易不敢招惹赵老虎,只好闷闷的回家向妻子儿女发泄火。而蔡京方面,也顾忌赵兴发怒,他隐约听到一点联合弹劾的风声,于是,一方面对赵兴提高了警惕,一方面准备寻找机会对赵兴下手。 四月的朝堂局势在剑拔弩张中慢慢度过,谁都知道,暴风雨即将来了。 第四百零六章 大宋朝第一次兵谏 第四百零六章 大宋朝第一次兵谏 崇宁二年五月,宋徽宗又做出一个出尔反尔的轻佻举措,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下令分门别类地治罪那些在他自己的鼓励下,上书言事的人们。 五月七日,晴,利于出行,利祭祀、嫁娶。 杭州码头的薄雾刚刚消散,早起的杭州百姓惊愕的发现,那一层薄雾的消散,仿佛是一层面纱被揭开一样,露出一整队身穿火红军服的火枪兵,这层雾消退的很缓慢,士兵们仿佛是一个个从青纱中蹦出来一样,等到太阳跃出地平面,整个大雾完全消散,那些早起的杭州百姓禁不住深深抽了一口冷气。 杭州码头上也常见身穿红色上装的火枪兵,赵兴部下的火枪兵跟大宋禁军、厢军的制服全然不同,且不说那一身红色夹克,比直布大褂要显得利落、精神,光是赵兴军装的染色工艺,就与禁军军装不同,那红色显得格外鲜艳,而且久洗不退色。故此,市民百姓仅仅凭衣服的颜色就能分辨出对方是不是火枪兵。 然而,这么多火枪兵列阵,却是杭州百姓第一次见到。 以前,杭州码头上也有登舟待发的火枪士兵,但大宋辖下,一个县的武装力量也就十五名步弓手,而赵兴辖下的海外,一百名火枪兵,一个炮兵小组就足以镇守一国,所以那些登舟的火枪兵,最大的编制也就是一个连队,相当于大宋的两个都。但这次,码头上聚集了五千火枪兵。 这是一支前所未有的庞大军队,要知道赵兴打陴路支,不过动用了三千火枪手,而帅范横扫高丽,也就是动用了一千余人。这次码头上聚集了五千人,这是一支足以毁国灭族的力量,杭州百姓震惊过后,只感到心中充满疑问,也充满兴奋。 交头接耳的百姓纷纷议论,有好事者问:“这又是打哪,难道是阿拉伯?” 现在,随着海事新闻报的刊登。大宋百姓已经有了完整的世界概念,他们不仅知道阿拉伯分好几个小国,也知道非洲大陆,甚至知道欧洲大陆地多个小国国名。 好事者的猜测引来一片兴奋的喊叫,或有人说:“太好了,终于要对阿拉伯动手了,报上说陴路支是阿拉伯最不起眼的小国,还是我们唐时打败的突厥人建立的旁支小国。相公大人都能掠回来十亿贯,那阿拉伯的阿巴斯王国可比陴路支富裕十倍百倍,报上说他们王宫里的柱子都包着金箔…… 上回太尉大人大胜而归,我们今年免了一年赋税,我听当衙役地侄儿说。相公计算着明年还免税——这回太尉大人出战,我南洋事务局辖下,还不免个十年八年税。” 百姓的议论纷纷当中,赵兴低头看着京城送来的一份快报。那上面写着宋徽宗“追究言事人”的新举措。此外,还有蔡京变法的新动作。蔡京按照王安石所拟定的通商法,出售盐业、茶业许可证后,他又迈出了比王安石更大胆的步伐,宣布废止旧钞变更新钞。如此一来,盐商、茶商过去交纳的旧钞全部不算数了,需要重新从朝廷那里购买新交钞,再度购买许可证。 赵兴翻看着这份谍报。喃喃自语:“想当年,韩忠彦劝解陛下广开言路,是陛下亲自下诏征求大臣们地意见的,现在却要处理这些大臣——我仿佛看见,这不分明是又一场大鸣大放后‘引蛇出洞’的玩笑。国家大事,怎可以用诈骗的方式来处理。” 万俟咏在赵兴身边观看着那份密谍,他针对性的说密谍中谈到地第二点:“废止旧钞,这不是掠夺百姓财产吗。我可以想象到。此令一下,盐商、茶商原先输入的钱统统化为乌有.多少人家辛劳奔波几十年存下的钱全部报废。早晨还是富户,晚上就要走进乞丐之群,想必投水上吊的不计其数。” 王明叟不像万俟咏那样无所顾忌,可以直接伸头观看赵兴手上地谍报,他伸长脖子期待赵兴将那份谍报递给他,但这份谍报牵扯到赵兴布置在京城的密谍人员,所以他没有递出的意思。 万俟咏好心,他低声向王明叟解释一番,王明叟跺脚叹息:“前几日,华亭(今上海)悟空禅师塔前,有一株唐朝古树,有好事者决定将它晋献皇帝;此树枝干巨大,无法通过桥梁,于是征用的南洋事务局的海船海运,经楚州(今江苏淮安)到开封。昨日,扬州江面有人来报,说是当日风大,树枝与风帆纠结在一起,舟与人皆没。一船人全部葬身鱼腹。” 站在一边的张绎摇头叹息,杨时跺脚:“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一艘海船每年获利多少且不说,光给我大宋上税也要十万贯,装上小炮,至少能看住一国,现在却为一棵大树沉入江中,怎么会这样?” 赵兴阴着脸,把那份密谍塞给万俟咏,阴沉沉的问:“华亭,那位好事者是谁?” 王明叟有代理赵兴处理公务的职务,平常一些小事他就手就处理了,刚才那件事实在太小,所以他没有想起事先汇报。听到赵兴询问,他随口回答:“是一群道士,那群道士不满佛寺占地极广,便想着牵走那棵大树,敲诈该寺地僧人。” 赵兴阴着脸,说:“找个事故,收拾一下那群道士。哼哼,老虎不发威,是不是他们以为我已经开始吃斋念佛了。我再重申一遍:辖下各州县,旦敢巧言敬献者,我自有办法收拾他们,让他们等着。” 王明叟叹了口气,催促说:“相公,赶紧登船吧。” 杨时也叹了口气,摇头不语,一旁的宗泽大呼:“国事如此,太尉大人还犹豫什么,登舟,登舟!” 宗泽这番呐喊。颇有点抗金时临死那声著名的呐喊:渡河! 赵兴诧异的望了一下手下的官员,宗泽是个烈火性格,平时沉默寡言,一旦决定了则雷厉风行,他一叠声催促赵兴还则罢了,怎么连著名的正直人物王明叟也连声催促,而杨时跟程颐学着一身古板,以奉行周礼为行为准则。现在虽然一声不响,眼神里却全是催促的表情。 赵兴苦笑了一下:“诸位,我要去地可是扬州,扬州啊,是扬州!” 宗泽大喊:“登舟,请太尉大人登舟!” 王明叟懊恼地摇摇头,随即催促:“请太尉登舟!” 杨时含蓄,他慢慢地说出了一番道理:“相公。如今三省六部被架空,朝堂上已经没有制约奸臣的力量,满大宋百姓期盼太尉大人,我等虽然也知身后要受千载骂名,然。或曰成仁或曰取义,当不复今朝。” 赵兴拍手:“不复今朝,这话说得好,我们生在这个璀璨地时代。总该为这个时代做点什么,无论身后有什么骂名,我自问心无愧。” 王明叟击掌赞叹:“好一个问心无愧,千载骂名,我与君共担之。” 赵兴叹了口气,举步向舟桥走去,站在舟桥上,他回首眺望。语气沉重:“这一步迈出,从此就是两个天地,两个世界。倡导文人治国,重视仁义道德的大宋,迎来了它的第一场兵变。” 万俟咏怂恿:“离人莫怕,你的几个孩子已经安定在这了,回头你远避海外,我与你共游之。” 王明叟、杨时一起拱手。连一直沉默地张绎给拱手共同作答:“我等当同游之。必不让离人寂寞。” 赵兴站在舰桥上久久沉默,稍停。他鼓足勇气,下令:“开始吧,一只脚已经迈出去了,另一只脚就跟上来。” 随着这声令下,五千火枪兵鱼贯登舟,早起的杭州百姓没有听到赵兴与属官们的对话,他们兴奋的谈论着太尉的又一次出征,憧憬着太尉再一次给他们掠夺回来巨量的财富,万俟咏等赵兴的船队起锚,他下令:“封锁码头,所有在场的人员一律请回茉莉园做客,就说官府需要迟几日才发布消息,为防消息外泄,请他们暂留几日。” 听到消息地杭州百姓一点没惊慌,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位太尉大人向来不会让人白干,留在茉莉园几日,好吃好喝供养着,每天看看风景就能拿补贴,这样的日子何乐而不为。有心者也连忙请求要求衙役通知家人,万俟咏阴着脸,满口答应:“且先回堡,等衙役们登记后,自会挨个通知你等家人。” 三日后,五月十日,京城也刚刚天亮。京城没有雾,早晨第一缕阳光唤醒了这个世界的第一大城市,一夜没睡的黄庭坚与张耒联袂走出家门,他们迎着初升的太阳,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而后彼此看了一眼,轻轻的摇头。 这是黄庭坚家,张耒昨天来黄庭坚府上商议最近的动态,两人商议了一夜,尚未想出对策,只能站在街口相对叹息。 临近的巷陌里传来铁片敲打地声音,京城的报晓者敲打着铁片,沿路颤悠悠的吟唱着:“普度众生,救苦救难,诸神庇佑,平安吉庆——” 原本这句唱词里是“诸佛庇佑”,但自从海事新闻报刊登了佛祖死了的消息后,信佛者锐降,为了顺应宋徽宗喜好道教的爱好,报晓者将这句话改成了“诸神庇佑”。 报晓者拖着长腔,唱完了祈福的话,马上继续唱道:“卯时已至,晨光熹微。天色晴明,正宜出游。年少努力,每日图早。前程似锦,财源广进……” 黄庭坚与张耒彼此相对无语,正彷徨间,一阵清脆的马蹄打破了街道的宁静,街尾有三人骑着快马奔跑着,这三人身穿一身绿衫,黄庭坚一看,眼前一亮,连声召唤:“在这里,在这里。” 来地是赵兴的快报使,这些快报使是大宋驿路体系外另一套邮递系统,它只负责民间业务,为了区别与朝廷的驿差,赵兴给他们起了一个名字,叫做“邮差”,穿一身绿衣。制服颇似现代邮差。 三名驿差翻身下马,分别向二人行了个礼,各自从身边掏出一个信筒,那信筒上刻着三句诗,是苏东坡的诗。黄庭坚与张耒赶忙打开竹筒,倒出三个纸卷,而后按苏轼诗中的诗词顺序,将纸卷对在一起。拼出了字词。 纸卷上只有寥寥六个字:“你罢朝、我兵谏。” 黄庭坚满脸震惊,他看了看张耒,难以置信的蠕动嘴唇,无声地将这两个字又念叨了一遍,张耒琢磨半天,一拍松垮垮的肚子,将肚子擂地如同鼓响:“唯有如此了,三部六省已经架空了。朝廷还要我等何用,唯有罢朝以示抗议。 祖宗之法,不以言论害士大夫,如今又要以言论治士大夫之罪,此举已经逾越了当初地约定——我俩分头行动。你去宣德楼外鼓动大臣,我去太学。” 报信者一躬身,补充说:“还有一句口信,转告两位大人:三日内。有三百广南武备学堂学员入住广南商会,他们将实战演练情报战与宣传战。” 黄庭坚与张耒都刻意忽视密信里的后两个字,如今听到报信人地补充,黄庭坚面色苍白,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张耒拍着肚子,笑呵呵的说:“在广南的时候,我听离人在讲武堂里谈到过战前地情报战。还说了宣传战,煽动、渗透、传播谣言……呀,估算时间,刚好是那一期学生开始毕业实习的日子,甚好,甚好。” 黄庭坚嘴唇哆哆嗦嗦:“闹大了,事情闹大了,这如何收场。” 张耒体胖心宽的开解:“无妨。天塌下来。还有赵离人,他不会不准备后路的。如今。朝事已经走到了这步,再糟也不可能比眼前更糟,师兄且放宽心,任赵离人去折腾,离人的手段,别人不知,你我竟知。放心吧。” 黄庭坚仰望天空,深深的叹了口气:“塞言路,言无信,废旧钞,建艮岳,兴花石纲……确实,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豁出去了。” 此时皇宫里,小皇帝看着太监杨戬送来的一份急报,悠悠闲闲的问:“这报告是什么时候送来地。” 杨戬躬身回答:“官家,这是昨日晚间入城的,当时官家已经安歇了,老臣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所以今天早晨才送来。” 小皇帝乐呵呵的翻着报告,答:“你做的对……哈哈,太尉又在前线打胜仗了,这胜仗太多,弄得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赏赐他了。咦,太尉大人又要献俘,只是这次钱少地可怜,总共才三十万贯,怎么太尉大人越打仗越回去了。区区三十万贯,也要搞个献俘。” 宋徽宗忘了,以前朝廷打仗,往里头贴补几千万,几亿军费,胜负仍在两可之间。而赵兴这场仗没要朝廷花费一个铜板,给朝廷挣回来了三十万贯,这一进一出之间,已经是大收益了。奈何,赵兴陴路支之战实在太辉煌了,有那二十亿波斯银币(十亿贯宋钱)的战争赔偿摆在面前,这三十万贯实在显得不起眼。 杨戬笑着凑趣:“太尉大人一直想打北方,想恢复幽燕,为子孙混上一个王爷,这次他打的是极北之地,我听说这金人与辽人打的相持不下,太尉大人胜了金人,自然想显摆一番,官家何不许之。” 自上次赵兴两路包抄,威逼汴京之后,宋徽宗想想也不免觉得后怕,于是他便在真定府与扬州重新设立了两支水军,进行南北水路防御,并规定,将领带兵入京,通过那两座关卡,必须事先取得枢密院地调兵军符——连赵兴也不能例外。 宋徽宗想了一想,歪着头问:“上次太尉与辽人讨回来的天津城又怎样了?” 杨戬笑着回答:“天津去年市易税收上来了一百三十万贯,我与辽人各得一半,辽人至今仍在抱怨,说太尉大人言而无信,原先答应的火器贸易,现在只开放了掌心雷(手榴弹的辽人称呼法),而辽人需要的火枪却没有贩售。” 宋徽宗轻松了推脱了:“这件事,应该让他们跟北方事务局交涉,或者直接找赵卿,朕不管……好吧,赵卿自高丽得胜而归。总是扶住了一个藩国,打败了与辽国相称的敌手,且许他献俘。 对了,高丽事先不是愿意称臣嘛,现在开京也解围了,不知他们称臣的文书印上玺印了没有?” 杨戬刚要说话,门外摇摇摆摆走进来大太监梁师成,他接过皇帝的话头。谄媚地回答:“陛下,我已经打听了,赵离人手下地帅范帅监司在高丽,逼迫高丽原国王退位,重新扶立了高丽幼子,理由就是高丽国王陷于金人之手,乱命不受。 此次献俘,正好有高丽国书。还有高丽小国王派过来的朝觐使,老臣还听到了一段轶闻,不知道陛下喜欢听嘛?” 宋徽宗好奇的问:“什么轶闻?” 梁师成赶紧回答:“臣听说,高丽退位国王曾打算让新王迎娶赵相公的女儿,并愿意立赵相之女而高丽皇后。没想到。赵相公一口回绝,直斥为虎女安肯配猪犬。据说高丽人对这话很是不满。想必到了御前,他们还要抱怨一番。” 稍停,梁师成又带着偷偷摸摸的神情。故作神秘的说:“老臣听说,这次高丽派上来的朝觐使,其中有数名王女,高丽打算献给陛下,以便稳固王位。” 宋徽宗听到这,更纳闷了:“朕这几日忙着设计园林图纸,竟然不知道高丽战事一波三折,怎么那位帅监司要扶立新王。朕怎么不知?” 梁师成回答:“那是因为高丽王不守约定,据说赵相公正在调集士兵,高丽王却顶不住女真人地攻城,降了女真人,帅监司兵临城下,被拒而不纳,于是帅监司勃然大怒,炮轰高丽王京。攻陷高丽王宫。事后。废立国王,另立新主……这次。高丽新主是来求陛下册封地。” 宋徽宗点点头:“如是那样,更该让太尉入京献俘了……对了,高丽王女漂亮吗?” 此时的高丽还没有把本国民女都献给蒙古人,因此,高丽女还是值得一看地,梁师成神秘的回答:“我听说,今日会有快马,先期送上几名高丽女的画像,老臣询问了,据说她们拜见赵相公的时候,赵相公说了句:也值一观。” 宋徽宗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他随口答:“赵卿目光挑剔的很,据蔡相说,连扬州名妓之首柳京娘他都看不上……既然太尉大人这样说了,再差也是个柳京娘的姿色吧。” 柳京娘曾在女儿节里,于金明池导演大宋第一场时装秀,宋徽宗那时还是个情窦初开地小孩子,见了衣饰灿若云霞的柳京娘叹为天人,给他少年的心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稍停,宋徽宗露出勉为其难的神情,说:“赵相公骂人家国主如猪犬,那么高丽王女岂不是也如猪犬?想必高丽国中一定很愤怒,朕便替赵相公和缓一下他们地情绪,那些高丽王女若真有可观之处,朕便许她们入宫服侍。” 宋徽宗说这话,带着莫大的恩赐口吻。梁师成谄媚的答应:“道君,您真是宽厚。” 宋徽宗得意样样,忽又念起赵兴今天会送来高丽女图像,他有点忍不住了,心热地催促说:“摆驾,朕去资政堂看看。” 资政堂里空空荡荡,蔡京正在堂中里来回转圈,见到皇帝过来,他懊恼的说:“陛下,百官疯了,他们疯了,黄庭坚黄鲁直带头鼓动百官不入朝,他们聚集在宣德楼外,交头接耳,如今黄庭坚那厮正在起草弹章,听说打算弹劾为臣。” 皇帝诧异了:“黄庭坚挑头,我猜赵相公一定不知道,他常年征战在外,怎么知道国内地情况……奇了,朝内如今三党并存,没有赵相公的许可,黄鲁直顶多能鼓动半数南党,怎么朝中连你所属的党派都不曾有人入宫?唤张用来,唤皇城值守来,问问怎么回事?” 第四百零七章 满朝没有抵抗者 第四百零七章 满朝没有抵抗者 “蔡卞、薛昂与林自遭到追打;讲议司吴居厚、王汉之等十数僚属遭痛殴,吴居厚躲入太学,被太学生围殴,重伤不起,幸得张耒阻拦,已送入医馆治疗,现在,宣德楼外群情滔滔,南党与旧党已经联起手来,准备联手写弹章,请陛下罢置讲议司,废除追究言事人的诏命……” 张用、曹煜被召来后,讪讪回答皇帝的询问。稍停,这二位又补充说:“今日皇宫值守是广南鬼军,还有才从杭州整训回来的虎捷、宣毅二军,这些人与江西学派多有牵连,臣等趋之不动,而那些士兵只肯护住伤者,却不肯弹压。陛下,事急也,请陛下登宣德楼宣慰百官。” 宋徽宗胆子小,让他登上宣德楼宣慰,这简直是让他去跳河,皇帝将头摇的像拨浪鼓,胆战心惊的问:“张太尉、曹太尉,鬼军不听调遣,难道他们又要像朱雀军那样,再来一次皇宫兵变?” 张用、曹煜摇头:“那到不至于,上次赵离人处罚朱雀军严厉,那些朱雀军士兵现在仍在海外服役,所以鬼军还不敢闹兵变,更况且高俅高太尉也去了,别人的面子不给,高太尉跟赵离人是朋友,有他弹压,鬼军不敢闹腾,只是他们现在不听调遣,且有鬼军在,虎捷、宣毅两军投鼠忌器,再加上一份香火缘,也不敢干涉百官。” 小皇帝手足无措,蔡京赶忙问:“除了虎捷、宣毅两军外,现在宫墙内还有哪支军队?” 张用、曹煜相对看了一眼,苦笑:“御前六军,上四军除了虎捷外,控鹤、龙捷两军已经开往广南整编,铁骑军往真定移戎。赵离人上次经手整编。将虎捷与宣毅裁撤七成,这两军回归后,因其展现了强大的战力,皇城三司诸班直已开始裁减人手,如今各军缺编严重。 况且,现在调其他的军队来,恐怕也指望不上,因这三支军队所展现的战斗力实在令其他军恐惧。便是将京城所有的军队调来,怕他们也不敢与鬼军、虎捷、宣毅对阵。” 蔡京现在还能稳住阵脚,他连忙寻求确认:“鬼军、虎捷、宣毅三军,不可能再闹兵变吗?” 张用出列回答:“现在他们只是拒绝出宫,但是他们也护住了宫门,禁止百官冲入。若无变故,这局面还能维持下去。” 曹驸马曹煜提醒:“所谓变故,就是指这时候军令不能频出。这三军正在执勤,若要突然撤换他们,恐怕他们以为朝廷要惩戒他们,那就捅出大篓子了。好在目前三军还能守住宫门,这个在下可以保证。请陛下安心。” 蔡京再问:“这三军值守,尚需多久轮换?” 张用回答:“因这三军具备强大战力,能在远距离内阻杀接近者,故此。目前皇宫要紧处都是他们值守。而其余各军只是担任一些无关紧要的巡逻任务。要等这三军轮班,恐怕要等上四军中,其余两军从广南整训回来。” 小皇帝长松一口气,念叨:“能守住宫门就好,能守住宫门就好。我料赵相公必不负我。” 蔡京脸阴阴的,心说:“你都知道赵兴远在海外,他不负你,那些士兵负不负。难说。更况且,事情闹得这么大,背后要没有黑手,谁信?” 停顿了一下,蔡京询问:“陛下,如今该如何处置?” 宋徽宗犹豫片刻,鼓足勇气问:“皇城三军真不可叛吗?” 张用没有说话,曹煜曹驸马想了一下。答:“我儿曹晟曾经告诉我。他老师最擅长地就是组织,陴路支之战之后。连陴路支王子都声称,宋军最让他惊愕的就是死战不退,即使他已经实现了中央突破,宋军依然打的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广南鬼军以及虎捷、宣毅两军我已经看过他们的训练,这支军队最鲜明的特色就是组织有力,航路之间,及低声然。刚才我已经去转了一圈,各级士官长还能有效约束士兵,臣敢保证,这三军虽然心有抱怨,但尚能令行禁止,但臣以为,此时此刻,朝廷还要以安抚为主,稳中求胜。” 宋徽宗长长松了口气,答:“那就好,那就好,如此……” 宋徽宗将头歪向了蔡京,蔡京立刻出主意:“宣召礼部尚书黄庭坚入宫奏对,陛下且听听他如何说。” 皇宫门口,百官群情激奋,他们面红耳赤的大声嚷嚷着,激动的在弹劾文章上署名,黄庭坚写的弹劾文章不过五张纸,署名者光登记名字已经书写到第一百张。 中国事儿,大多数很玄妙,玄妙就玄妙在“领头羊”三个字上。 大多数时候,中国人对苛政、暴政以及荒唐政治地忍耐力是非常惊人的,有时候,目睹社会种种怪现象,常常会惊叹于当事人的忍耐力。然而,领头羊一出,则风起景从,局面便焕然一新。 然而,玄妙就在于领头羊的命运,大浪淘沙,前浪总是死在沙滩上,让后浪超越。纵观中国历史,所有的领头羊都是别人成功的垫脚石,故此在中国历史上,每一次暴政后面,都存在着一大群野心家,他们偷偷的期盼着有人担当领头羊,从而成为他们的垫脚石。领头羊不出,他们就苦苦地忍耐着,领头羊一旦出现,则所有的人争先恐后,唯恐落在别人后面。 说起来,黄庭坚罢朝的倡议一经提出,得到热烈响应,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读书人十年寒窗辛苦,入朝做官图的是什么,不过是为了“一朝权在手”,蔡京开设讲议司,将权力凌驾于三省六部之上,整个国家大事由他与两名亲信做主,这等于动了百官们地奶酪,朝廷大臣们原本心有不满,就缺一个领头羊出来闹事。所以,黄庭坚振臂一呼,群起响应。 王安石变法,其实就是一个目的,千方百计的用变法的名义打击和排挤反对派,他成功了,他将所有有名望地人都打击、排挤下去,以至于随后的苛政酷烈却造就不出一名领头羊。但现在由于赵兴地出现。历史有了改变,用强大的武力做后盾的南党站出来一喊,成了一股当然的反对派,所有的野心家都跳了出来,在串通,在密谋,在相互联络。宣德楼外一片沸沸腾腾,比马行街的菜市场还要热闹。 太监杨戬胆战心惊地走到宣德楼外。扬起尖锐的嗓音唱颂:“陛下宣召,宣黄学士以及御史台谏官入宫奏对。” 入宫奏对,在这种情况下入宫奏对,这在别地朝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蔡京与宋徽宗师徒是著名的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君臣。在一般来说,大臣们听到这样的召唤,不免会想到是皇帝起了杀心,准备来一场鸿门宴——然而。这是宋代。 黄庭坚喊了几嗓子,吩咐大家收起弹章,收好弹章的题名录,招呼了几个相熟地御史,又询问谁愿意共同入朝,各个党派与团伙头目都不肯放过这个露脸地机会,他们纷纷争先恐后,几经商议。推举出几位领导人,决定由他们入宫递交奏章。 日进正午,道君皇帝在紫纲殿接见了大臣,黄庭坚首先出列,扬声大呼:“陛下曾向全国发布诏书,表示自己对于元丰、元祐没有成见,一切只看对国家是否有好处。任何伤害国家利益者,不论是元丰还是元祐。必与国人共同唾弃之。当年陛下还曾下令。‘欲以大公至正,消释朋党。遂改元为建中靖国’。 此举表示出一种不偏不党、除旧布新地气魄。当日,陛下亲自倡导开言路,言犹在耳。现如今,陛下欲以言论罪群臣,出尔反尔,国无信矣……” 黄庭坚矛头直接指向皇帝,指责皇帝没有信用,这在别地朝代也是不可想象的,但在这个北宋最黑暗的时代,北宋最荒唐的皇帝宋徽宗却不得不忍耐。北宋第一奸臣蔡京也只能耐下心思,垂首听黄庭坚喷吐沫。 黄庭坚引经据典,侃侃而谈,抨击童贯等宦官以及蔡京等人胡作非为,一直谈到暮云四合时分。徽宗饥肠辘辘,饿得受不了了,他站起来边走边说:“今日且先到此,朕饿坏了,找机会再听你说吧。” 小皇帝之所以不肯松口,是因为起居郎邓洵武地劝解是从他的世界观入手的,他的父兄两代都在祸害国家,他如果不继承父兄地遗志,继续祸害国家,那就是不孝,而“不孝”是儒学世界观中最大的罪名,小皇帝不愿意轻易让步。 可小皇帝想走,又哪能走的成。黄庭坚上前一把拉住皇帝的衣服,坚决不让他走,挣扯之间以至于把衣服都撕坏了。徽宗大叫道:“卿有话好好说,我的衣服被你撕碎啦。” 黄庭坚不客气地回答:“陛下不惜衣服撕碎,臣子我何惜粉身碎骨报答陛下!” 徽宗无可奈何,答:“有这样敢言之臣,朕还有什么可忧虑的。” 稍倾,皇帝侍从过来为徽宗换衣服,宋徽宗勉强的回答:“给我好好保留起来,将来用它表彰正直有节操的大臣。” 宋徽宗这是在忽悠,他没有正面回答黄庭坚地弹劾,却夸奖黄庭坚正直有节操。黄庭坚不为所动,立起身来,声色俱厉的喝斥:“陛下,请早做决断,迟恐不及。” 蔡京正在琢磨黄庭坚那句“迟恐不及”,有太监踉踉跄跄奔进大殿,扬声汇报:“陛下,南洋事务局赵相公已至扬州,扬州水步军统制鲁豫来报,赵相随船带领五千火枪手,以占领扬州武库,接管扬州军政。” 宋徽宗还在欣然,又一名太监来报:“官家,南洋事务局帅范帅监司率得胜之军,进入顺保寨,接管顺保寨防务,真定府留守来报,帅监司统领一千得胜之师,明日将入真定。” 宋徽宗随口说:“黄大人,你师弟又打胜仗了。他这是携带高丽贡使入朝称臣。瞧,我大宋如今气象换新,威夹海外,有什么事不好商量。依皇宋如今之富,朕……” 宋徽宗说到这,突然听到一阵咯咯咯的椅子响,他抬头顺着声源望去,发现发出声音的是蔡京。 蔡京全身都在颤抖。这种颤抖出自于他的身体,不由他控制。 原本,蔡京那些新举措,虽然说是继承岳父王安石的志向,但所有的矛头,其实都在隐隐针对赵兴。 当初蔡京与赵兴初遇的时候,赵兴是下官,面对蔡京这个名人。他态度谦恭,蔡京自然养成了以自我为中心地意志。现在,他身为丞相,国中大事由他一言而决,但地方势力当中。最不可忽视地就是赵兴。 随着赵兴接二连三的立下开疆拓土地功劳,蔡京越来越担心赵兴的功劳盖过自己,将自己取而代之,而目前赵兴确实有这样的趋势。他的功劳已经大到朝廷无法封赏的地步。蔡京反复压制,但依然压不过赵兴出头之势。 说起来,蔡京也是绝顶聪明地人,他一步步推行自己的新主张,反复的测试赵兴的底线,每一步行动,最后的目标针对的还是赵兴,如果赵兴现在不出手反击。他下一步的目标就是针对元祐党徒,譬如赵兴的老师苏东坡等人——正如正常地历史一样。 然而,赵兴反击了,赵兴在他还没有布置好的时候反击了,反击是如此的迅猛。 因为赵兴一贯在蔡京面前保持低下的态度,似乎为了给他腾出相位,自己不惜前往地方担当地方官。蔡京从心里是蔑视赵兴的,他认为这个著名地对于朋友和善的人是可以取代、可以蹂躏。可以占便宜的。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上错了擂台。来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所在公斤级的擂台上。 蔡京地颤抖让宋徽宗恍然大悟,他嗖的跳了起来,喃喃的说:“怎么又……” 蔡京像中魔一样,用祥林嫂的姿态神神叨叨的念叨:“我错了,原本我打算建澶州、郑州、曹州、拱州为四辅,各地屯兵两万,以拱卫都师,可是事机繁忙,竟然下手晚了,我错了。” 曹煜怜悯的看着蔡京,张用嘴角一歪,面呈讥诮。这两人都知道,赵兴部下士兵出动一千人,那就是一股毁国灭族的力量,如今赵兴发狠似的带足了上万人,分明做出了破釜沉舟地姿态,蔡京即使设立澶州、郑州、曹州、拱州四辅,又有什么用。 张用、曹煜的猜测基本符合事实,真实的历史上,蔡京设立的这四辅,专门派他的亲戚做郡守。为了笼络军心,还把禁卒的月钱由五百增到五千。但在女真人面前却连纸的作用都没有起到,令女真人呼啸而下,直抵京城。这也正说明,一个失去信用的政府,没有人愿意为它抛头颅洒热血。 没有,四辅共八万人守卫,面对侵略没有一个抵抗者。 此时,已经是深夜,扬州码头,赵兴地旗舰正在缓缓靠岸。他地旗舰起名极其不符合传统,传统上这样将军的坐舟,应该起一个上古神兽地名称,以示威猛。但赵兴的旗舰却起名“苹果号”。 苹果号靠上扬州码头,这座码头还是赵兴当初修建的水军码头,这码头当时看来还算高大,能够直接停靠一千料大船,但现在显得有点落伍了,因为苹果号是一艘两千料大船,甲板远远高出码头的堤坝。 赵兴从高高的甲板上攀着舰桥走下码头,码头上迎接者是扬州水步军统制鲁豫,当初,赵兴在扬州任官的时候,鲁豫还是提辖,十年过去了,这个人终于爬上了一步,成为统制。 统制已经是扬州最高阶的武官,再向上爬,就要寻求调离扬州,因为扬州没有更高阶的武官编制。鲁豫这几年辛勤经营,目的只有一个,保住扬州的地位。因为按赵兴留下的体制,扬州武官实在太富裕了,富裕的让周围州县都感到嫉妒。 见到自己曾经的上官,鲁豫身子躬的活像一只龙虾,他态度恭顺,词语谦卑:“老大人今日莅临扬州,鲁某等旧日同僚甚感荣幸,我等已在畅春楼设宴,恭候老经略的到来。” 鲁豫这是神经错乱,赵兴在扬州担任的不是经略,他竟然以经略相称以示亲密。赵兴看了鲁豫一眼,点头说:“我记得你,鲁提辖,当日剿灭土匪,你也曾奋勇当先,怎么十多年过去了,还是一个小小的统制。” 鲁豫讪笑着,来码头上迎接赵兴的那一刻,他似乎产生了人格分裂,忠于朝廷的那一半人格紧急向朝廷传递出了赵兴抵达的消息,而忠于老领导的那一半人格却乖乖听从了赵兴先锋将的命令,交出了兵符,移交了扬州武库,敞开了扬州水军水寨大门,迎接赵兴。 对于赵兴调侃,他无话可说,总不能说扬州水军油水太足了,我舍不得离开,所以他只能讪笑。好在赵兴也没有追究,他马上不见外的下令:“以我的‘同中书门下平章军国事’印玺颁布各州,传令废止通商法、废止变异盐钞法。” 鲁豫眼也不眨,连连点头,赵兴眼角瞥到鲁豫身后还有一队文官,文官当中一个身穿知州官服的人原本还在挣扎,但听到赵兴这番下令后,他不动了,静静的站在那里,赵兴眼珠转了转,猜测出对方的身份,但他现在没空与对方寒暄,立刻又下令:“交出你手中的军队,封存武库,扬州地面马步水三军从此归我统领。” 第四百零八章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 第四百零八章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 鲁豫爽快的回答:“喏!” 赵兴继续说:“你也别闲着,你带一支水军去,我再交给你一个排(三十人)火枪手,立刻去苏州应奉局,给我逮捕朱勔,查抄苏州应奉局……” 顿了顿,赵兴补充说:“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鲁豫身后的那位知州已经不再挣扎,他插嘴说:“还有增价折纳法和和金之法、还有三舍法……” 这位知州名叫侯蒙(1054~1121),字元功,密州高密(今属山东)人。进士及第,调宝鸡尉,在宗泽之后知柏乡县,后擢监察御史,进殿中侍御史。崇宁间上疏论十事,迁侍御史,改刑部尚书。因直言蔡京心术不正,为蔡京忌恨,谄言于帝,降为扬州知府。 侯蒙在历史上出名,还在于他是献言招安宋江的人、并参与围剿方腊。这位知州其实已经不是现任了,他因为反对“增价折纳法和和金之法”再度被贬,出知毫州,只是新官还没有到任,他暂时留在扬州任上。 所谓“增价折纳法和和金之法”,是蔡京根据王安石的“熙宁变法”所作出的另一个“绍圣”之举。这一变法的简单含义就是:钱与物反复折变,“既以绢折钱,又以钱折麦。以绢较钱,钱倍于绢;以钱较麦,麦倍于钱。辗转增加,民无所诉”。 简单的说就是朝廷的税赋要用银钱交,官府摊派的时候折价成粮食、绢,让老百姓交纳,而折价过程中,要加上损耗部分,这些损耗要由老百姓承担,归“变法官员”收取装到自己腰包。 这还不算。由于粮食、绢在运输过程中既不方便,还容易变霉变质,所以地方官员又要折,这次“折”是折换成银钱,而后将银钱或绢硬行摊派到百姓头上,要求百姓“(被)自愿”购买,这就是“和氽”,朝廷用“和买”的方式再将钱或绢折换成金钱。以便于运输,这次折换,依旧要算损耗,损耗多少,“变法官员”说了算。 如果“变法官员”觉得一次折换自己腰包还没装满,那还可以继续折换,如此,反复将现金倒换成粮食。再将粮食倒换成现金,每一次倒换,“变法官员”都像恶狼一样扑在百姓身上吸食百姓的血肉,使得百姓苦不堪言,无数富户一夜之间成为乞丐。而这样折腾下来。国家的赋税其实没有一个铜板增涨,百姓地财富都”变戏法”传送到“变法官员”手里,现代,教科书将这种行为简称“变法”。 侯蒙出于不忿。上书抨击“增价折纳法和和金之法”,再次触怒了蔡京而遭贬。此刻,听到赵兴动用副丞相的印玺,宣布废止通商法、变异盐钞法,原本对赵兴擅自出兵,解除扬州武装的行动愤愤不平的侯蒙此时也妥协了,他出声提醒赵兴,别忘了另两个法律。 宋代。具有宰相官职的人封还皇帝的诏书是常见的,身为地方官,宣布皇帝颁布的某项律令不能执行,要求皇帝收回,也是常见地。赵兴宣布动用“同中书门下平章军国事”印玺废止蔡京的变法,这是符合宋朝官场体制的,侯蒙基于自己的立场,理所当然要表示支持。还要出声怂恿。 “暂时不能废。我对这三舍法……”赵兴沉吟的说。 侯蒙大喊:“三舍法废除科举,天下士子怨声载道。此法不废,还待何时!” 赵兴恍然醒悟,科举是读书人的梦想,虽然他赞同王安石的三舍法,但此时此刻,正是争取士人力量的时机,废除三舍法,顺从读书人地心愿,是最好的争取舆论的手段。 “诚如斯言,再下令废除增价折纳法和和金之法、三舍法……还有什么?” 侯蒙摇头:“暂时就这些了,若再有,当废除交钞。” 赵兴笑了:“难道没有人告诉你——我从来就是个调和派,交钞可废,但纸钞不可废。三大银行发行纸钞,设立了准备金制度,有多少经营,才准发行多少纸钞,现如今广钞的信用等同金银,且携带方便,便于交易。所以交钞可废,但纸钞不可废。若是交钞也实行准备金制度,也可盛行天下。” 侯蒙跺脚:“太尉大人差矣……” 赵兴摆手打断了侯蒙的话:“我地士兵赶了三天的路,已经累了,如今夜色已深,且让士兵登岸,有话明天再说。” 侯蒙沉吟片刻,马上接嘴:“同去同去。” 鲁豫讪笑:“知州大人怎么也肯了……太尉,我特地请了扬州‘一丈青’在畅春楼为太尉大人舞蹈,太尉大人这里。” 赵兴摇头:“苏州应奉局的事情,你亲自去,此事重大,休要走脱了一个。” 侯蒙立刻挺胸窜上前来,将鲁豫挤到了一边,睥睨的说:“苏州应奉局衙役,虎狼当道,盘剥百姓无所不用其极,个个都有罪,然,此事重大,自当由鲁统制出马,迎接相公地事,由下官一力担当。” 鲁豫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赵兴这是在考验他,随行的那三十名火枪手,与其说是协助他,不如说是监视他,若他立场稍有不稳,恐怕那群火枪手们会报个“遇敌身亡”,就此把他埋葬。 一头冷汗的鲁豫连声答应着,立刻在码头点齐一千水军,气势汹汹登舟而去。夜航长江本来危险,但性命攸关,鲁豫也顾不上了。 码头上,士兵们开始鱼贯登岸,进入扬州军营。当初赵兴修建的扬州军营可以容纳五万士兵,他走后,扬州水军虽然已把部分军营出租当厂房,但毕竟投鼠忌器,不敢过度嚣张。剩余下的房屋,挤下五千人也还是足够的。 在士兵踏踏的脚步声中,赵兴尾随侯蒙向畅春楼而去。黑人泰森走在他马前,高挑着明灯。泰森皮肤黑,在夜色里,整个人完全融入到周围的景色中,以至于在普通人看来,仿佛赵兴马前那盏明灯是虚空悬浮地,仿佛鬼魂在托着灯而行。 整座畅春楼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楼前地灯架上挂满了红灯笼。整个街道被这一片灯火照耀的仿佛在燃烧,静静的楼前,几名红色军服的火枪兵正在站岗,这是赵兴的先锋军,他们提前一天抵达扬州,接管了扬州的军政。此时,看到赵兴到来,一名军官上前行礼。并暗示:“太尉大人,一切安好。” 赵兴笑着点点头,几名身插腰刀,别着手铳的胸甲武士立刻窜进门前,沿着楼堂巡视一番。侯蒙一边钻出轿子,一边看着赵兴侍卫地举动,难堪地辩解着:“相公,何必如此。这里还是我大宋治下!” 赵兴也没有解释,他跳下马去,楼门口的老鸨看到赵兴到来,先是惊愕地张大嘴,马上又发出一声大喊:“遮莫是太尉大人,昔日扬州守,小姐们,太尉来了。快出来迎接……” 随着老鸨的喊声,一群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闪出来,欢声笑语的向赵兴打招呼。那老鸨凑近侯蒙身边,低声问:“知州大人,今日算点呈还是算普通宴客?……咱家原来不知道客人是太尉大人。” 侯蒙翻了个白眼:“算不算官府点呈,你都不吃亏,伺候好了太尉大人,还怕没钱。” 老鸨连胜答应:“那是那是。姑娘们打起精神来。” 赵兴头也不回的往畅春楼里走。他直登三楼,昂然的坐于上首。立刻拍着手呼喊:“扬州一丈青,艳名天下晓,快出来迎接,我今日也好细细领教一下一丈青地绝技。” 扬州一丈青,这“一丈青”的绰号实际上是“一丈丹青”的省略说法。 随着赵兴的呼喊,一名盛装打扮的女人翩翩舞出屏风,她盈盈地冲赵兴拜下,娇娆的唱道:“当初亲下求言诏,引得来胡道,人人投献治安书,比洛阳年少。 自讼镌官差岳庙,却一齐塌了。误人多事,误人多是,误人多少!” 这是一首当时的小令,它是元曲的前身。这句小令是无名氏所做,有传言作者是一名新元祐党徒,他是因为宋徽宗下诏求之国策而奋勇上书者,又被最近宋徽宗地诏书打入另册,犯上了言论罪。 这首小令讽刺宋徽宗的言而无信,但一名歌伎一上场就用这首小令来迎接当朝太尉、皇宋副丞相未免有点胆大。 这就是宋朝,是歌伎杨姝、柳京娘、关苗苗存在的年代。这些歌伎胆子大的超出后人想象,性格奔放的令人瞠乎其后。 “一丈青”宋欣欣歌舞罢,翩然的跪坐在大堂中间,叩首拜见:“小女子宋欣欣拜见太尉大人,太尉大人百战百胜,替皇宋东征西讨,可曾想到皇宋境内哀鸿遍野,花石纲破家毁族,盐钞法令人……” 赵兴打断对方的话,摆手说:“我今日累了,夜深,肚子饿了,且呈上饭来,宋行首,你的一丈青绝技呢。” 正说着,下人捧上几个方形地瓷盆,瓷盆内有着浅浅一层水,水上飘浮着一层花瓣,似乎还洒了一点印度香水,整个水盆香气逼人。 闺奴们将方瓷盆端到赵兴脚边,赵兴抬起脚来,几名女伎上前替赵兴除靴脱下鞋袜,取出白阶,将赵兴的脚放入香水盆中,细心的擦拭——这叫“濯足”,意思是洗尘。 洗完脚,女伎们细心的替赵兴换上新的鞋袜,这时,厅堂里已经铺开一层大幅纸,这张纸幅面长一丈有余,宽五尺。纸的一头也放了一个濯足用的方瓷盆,不过瓷盆里盛的是浅浅地墨汁。 这时,酒菜正鱼贯端上来,一丈青小心地提起裙角,踏入方瓷盆中,她脚上穿着一双白袜,浅浅的墨汁染黑了那双白袜,等到袜底吸足了墨,一丈青在《高山流水》地琴曲伴奏下,提着裙角小心的踏上绢纸。纸上留下了一个个脚印。 笛声加入了伴奏,一丈青渐走渐快,一边走一边舞蹈起来,随着她身子的旋转,裙子张开来,像一面团扇,又像一片浮于水面的荷叶,在水中随风摇曳。她边舞边歌,翩若惊鸿,迅若闪电。明明身子舞的急,但她腰肢、手臂却舞地舒缓优雅,仿佛一个女高音歌唱家唱到最高音,歌声连成一串,但每一个音符却听的历历入耳,清晰分明。 赵兴看的击节赞赏。仿佛间,一丈青已经舞蹈完毕,她像一只优雅的天鹅,跪坐在画面上,铺开的裙子就是她的羽翼。她优雅的坐在那,伸长美丽的脖颈,摆出一个美不胜收地造型。在她的脚下,那些脚印虽然凌乱。但很有序,她用脚踩出一个浓淡相间,形似水墨画的巨龙,龙尾、龙角、龙手,几个脚丫子痕迹非常分明,但整体一看,画面却是那么协调。 整个绘画的时间正需要一首乐曲的时间,这首乐曲弹奏完。纸上的墨迹已经干了,跪坐在画幅上的一丈青成了整个画面的点缀,又恰好不让墨汁污染她灿烂地云裙……当然,要如此探究这幅画的本质,就败坏了艺术气氛,令整个场面索然无味。 这就是宋代著名的民间绝技——一丈青。精通这一绝技的女伎在宋徽宗这位艺术皇帝当政的时候最受宠爱,成为文人雅士追捧地对象。 舞蹈完毕,赵兴与侯蒙久久不敢呼吸。生怕打破了现场的气氛。许久。赵兴摇着头,叹为观止的说:“好功夫。好绝技,来人,将这幅画表副起来,悬挂于扬州书院,令后人好好欣赏。” 侯蒙轻轻松了口气。 一丈青画这幅画出于侯蒙的安排,鲁豫那个武夫懂什么,他是在侯蒙地暗示下,邀请一丈青给赵兴当场献舞的。 宋代,龙虽然不如现代那样被神圣化,譬如杭州、扬州民间祈雨的时候,多舞动草龙作为一种祭祀礼,久晴不雨民间多用鞭打草龙作滩戏祈雨。但一丈青献一丈墨龙给赵兴,再加上她前面别有意味的献词,构成了一种考验,试探赵兴此次兵临扬州,做出种种出格行为,意图何在。 赵兴经受住了考验。 侯蒙心头一松,他离座而起,匍匐在赵兴脚下,大力叩拜:“下官密州人,密州原本穷困,自大人去后,筑路建厂,为密州百姓谋一条海上出路,下官亲戚兄弟深受大人重恩,一直以来,下官都想亲自拜阂大人,亲口说一声感谢:太尉大人,下官代家乡父老感谢了。” 侯蒙膝行两步,再度叩拜:“下官这一拜,是代扬州百姓感谢大人,是代天下百姓感谢大人,感谢大人查抄苏州应奉局,废止变更盐钞法,废止通商法。” 侯蒙三度膝行两步,再度拜谢:“下官这第三揖,是代天下读书人拜谢,是代司马相公拜谢,是代我悠悠大宋拜谢!” 赵兴离座而起,不安的说:“当不起当不起,这第三揖咱应该拜谢太学博士陈莹中。” 侯蒙这第三揖说的是赵兴废除三舍法,以及阻击蔡京重新掀起文字狱的试探。 蔡京念念不忘打击与他老师兼岳父做对的元祐党徒,原本这场迫害应该由赵挺之发起,从黄庭坚头上蔓延到苏轼头上,进而波及天下。但由于赵兴地出现,历史出了意外,赵挺之没有了,蔡京又不敢轻易冲黄庭坚等人下手,他把目标转向了司马光,转向了吕大防等人。首先做出的举动就是查毁《资治通鉴》。 感谢太学博士陈莹中,这才使我们中国人能够阅读到《资治通鉴》,从而使得这部旷世名著不再像中国大多数民俗与传统一样成为日韩国粹,而我们后人也不用从日韩那里阅读到这本本民族先贤的巨著。 当时,负责销毁《资治通鉴》及其印版的是蔡京的弟弟蔡卞、薛昂与林自等人。太学博士陈莹中知道消息后,特意在太学考试出题时,引用了徽宗的父亲宋神宗为该书写的序文。这位林自不学无术,身为宋代人,身居高位,竟然没有读过宋代最伟大的著作《资治通鉴》。他不知道神宗皇帝真地写过这篇序文,于是跑去向陈莹中兴师问罪:“神宗皇帝怎么可能写这篇东西?” 陈莹中反问:“谁敢说这是假地?” 林自含糊了,说:“即便是真的,也是神宗皇帝年幼时写地作文而已。” 陈莹中再问:“你的意思是说:天子的圣人之学不是得自天性,还有少年、成人之分?” 这回,林自真的没脾气了,回去悄悄告诉蔡卞。蔡卞也不敢下手,密令太学将印版束之高阁,从此不敢再提销毁的事儿了。 这样,今天的人们才有机会读到这部不朽的历史巨著。 侯蒙所说的替司马光感谢赵兴,实际上是在这向赵兴表示顺从,表示效忠。因为在蔡京学习王安石架空三部六省之后,举国滔滔,已经没有一个能制约蔡京的人,眼看辉煌的大宋即将滑向灾难的深渊,赵兴出手了。不管他这次出手出于什么目的,但只要赵兴阻击了蔡京的新法,侯蒙就决定配合赵兴的行动。 赵兴的逊谢也是向侯蒙表态,他无意推翻这个大宋,他愿意做一个秩序的维护者,所以他将陈莹中的官衔完整说出来,这表明,他还以大宋官员自居,并不想对抗整个大宋的体制,他出兵的目的只是想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到大宋的正途。 侯蒙理解了赵兴的意思,他顿首再拜:“举世钳口不言,唯太尉,不,唯相公首创义举,太尉有什么吩咐,蒙当赴汤蹈火。” 此时,已是深夜,皇宫里鸦雀无声,黄庭坚失望的看着小皇帝,又看看蔡京。此时蔡京已经茫然无措,小皇帝有点失魂落魄,久久,他轻轻问了句:“已经无可挽回了吗?” 第四百零九章 老实人的愤怒 第四百零九章 老实人的愤怒 黄庭坚是个老实人,今天这个老实人难得的发了脾气,老实人一旦认真起来,其执拗劲令人恐怖。他拽住皇上从中午说到夜半,言词滔滔,中间没有一个重样词,现在,这个老实人疲惫了,他有气无力的回答:“陛下,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 黄庭坚说的是赵兴,如果没有赵兴来这一手,小皇帝可能开始用拖延政策,然后进行秋后算账,但赵兴既然插手了,依他的性格,不会给人留下喘息之机。 果然,小皇帝正在愣神之间,听到几匹快马踏碎了夜间的宁静,马蹄声越来越近,小皇帝诧异的问:“夜深了,城门应该关闭,怎么马都骑到皇宫里了。” 蔡京呻吟一声,喃喃的说:“来了!” 果然来了,马蹄声陡然而止,马上骑士扯着大嗓门,那一声声喊叫像巨雷在气氛沉闷的皇宫内回荡:“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军国事、五路巡阅使、南洋事务局提举赵兴赵大人有令,传令鬼军严守岗位,不得轻易令人冒犯陛下。” 不得轻易令人冒犯陛下,这句话有几个理解方式,一种理解方式是要求鬼军保护好皇帝,另一种理解是——囚禁皇帝,禁止他与外人接触。同时,皇宫严禁人随便出入。 稍停,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那是骑马的士兵翻身下马,冲殿门走来,小皇帝在发愣,他扭头一看,发现蔡京抖的不成样子了,此时此刻,他想起了上一次皇宫兵变。那时,曾布怀里揣着火枪替他守在殿门,赵兴只身进入兵变的兵营,替他平定兵变。 仿佛之间,几年过去了,物是人非。曾布已经被他赶出朝廷,同时赶出朝廷的还有那个老倔头韩忠彦。 此时,密州。北洋事务局。韩忠彦的办公大楼里灯火通明,这座大楼是新建建筑,在建设这座大楼的时候,韩忠彦还向赵兴借了三千石匠,三十万贯铜钱,现在,物是人非,他聚齐北洋事务局众将。商讨对付赵兴。 韩忠彦是从秀州接到报告的,赵兴地船队进入长江口的时候,老奸巨猾的韩忠彦就嗅出了一丝阴谋的气味,等赵兴的先锋部队刚一控制扬州城,他已经反应过来了。在赵兴欣赏一丈青的舞步的时候,韩忠彦连夜把众将都召集起来,商讨对策。 现在是半夜了,韩忠彦借着灯火挨个打量下面的军官。他地目光在石诚脸上停留了许久,突兀的问:“小石将军,我能够信任你吗?” 石诚一挺胸:“吾家先祖石守信随太祖打下了这份江山,石氏满门历代都是皇宫守卫者,韩相请放心。天下人皆可叛,我石氏不可能叛。” 韩忠彦满意的点点头,又问:“与你老师交手,你有把握吗?” 石诚回答的干脆利落:“没有!” 顿了顿。石诚又回答:“我等随老师学习,越学习,越觉得老师的知识渊如大海。老师打仗,天时地利人和都会计算到,尤其可怕的是,老师精擅组织学,他调配人力物力的本事令我等叹为观止,在这方面。相较老师的水平。弟子连一成都比不上。 我等在老师门下学习三年,首先学到地就是计算投入产出。老师这个人生就一副老虎胆,想当初,陴路支的战况刚刚传回的时候,我等兄弟听了战况,不禁冒出一身冷汗。陴路支诸国联军合计十二万,而且打的异常顽强凶狠,但老师竟敢率领三千正兵、七千辅兵出城列阵,而且竟然干脆利落的胜了。 不瞒韩相,我等师兄弟满师时地研讨就是推倒那场战役,至今想来,那场战役胜的不可思议,但老师分析起来,却是必胜之战。 所有的情况都不利于老师:人生地不熟,充满敌意的土地,万里远征,后继乏力,敌势过大,如此种种,貌似所有地形势均不利于我军,但老师判断了,结果符合老师的判断。我刚才听到消息就在想,眼前这情景,又似乎接近陴路支战役,貌似种种情况都对老师不利,但老师既然敢出手,我料他必然有后招,只是后招是什么? 我衡量了一下,老师已经进抵运河中枢,目前,谁还能阻挡他?我北洋事务局吗?南洋事务局战船千艘,强兵强将三万余人,而我北洋事务局主力却是两千密州梨花军,这些军队并不可信,他们最初就是由老师训练的,与老师交手,一定会迟疑,犹豫,但或许,我们能达到阻拦老师的意思,我或许可以催动士气拼死达到迟滞老师的目的,然而完全拦阻,必不可能。 我料老师起兵之时,已经将我们这支战力计算其中,以老师的性子,必不会出半点意外,让我们有机会动身,韩相,下官年纪幼小,猜测不出,韩相心中有计较吗?” 韩忠彦摇摇头:“赵离人的心思,猜不得。老夫也曾研究他过往地战例,每每觉得匪夷所思,但不管怎么说,他进军扬州,而扬州乃天下枢纽,依他的性格,他一定会把扬州完全掌握在手中,才会起兵继续前进,否则的话,我们就直下扬州,断了他的后路。 两天,我估摸着我们有两天时间,明天点齐兵力,我等从陆路急行军至徐州,堵住他进兵的上游,徐州城壕宽大,利于坚守,只要我们守住了徐州三天,京城三十六万军队动员起来,一定能遏制赵离人的企图,而后,我看他不得不流窜海外了。” 这一通商议一直商议到天亮,天亮时分,众将各自拿了军令,准备去召集人马,一名从扬州赶来的信使匆匆而至,急报:“赵相用相印下令查封苏州应奉局,废除通商法。废除折纳法,三舍法、废除……” 韩忠彦呆了,他手中的帅印失手坠在地上,半晌,石诚见到他没有反应,赶紧起身捡起帅印递上,韩忠彦失神地接过帅印,顿足大呼:“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真正是自作孽啊!” 石诚递上帅印后,喃喃自语:“我怎么没有想到呢,我怎么没有想到,老师非常擅长借势而为,我早该想到他这一杀出去——人心!” 韩忠彦挥手,命令军官退下:“事不可为也!” 那些军官兴高采烈地交回了军印。一名军官多嘴,问:“韩相,我北洋事务局是否执行赵相的命令。” 韩忠彦颓然地摆摆手:“不执行行吗?花石纲一事,徐州百姓也受害严重,赵离人这条命令一出。我等再出兵,恐怕徐州也要闭门不纳。” 石诚摇头:“不止,连老师治下地秀州都受害,我密州海商因为经营海贸。家中颇多珍奇玩意,苏州应奉局也曾来这里搜刮,我等若与这条命令做对,恐怕前脚出城,后脚密州百姓就要关闭大门,拒绝我们再入。” 韩忠彦想了想,又精神一振,马上追问:“赵离人带兵入扬州。陛下可许了?若陛下不许,我等还能弹劾他一个擅自兴兵之罪。” 石诚这时已经明白了,他一指高丽方向:“又来了——这必定又是一次‘献俘’,韩相忘了,数日前他把高丽使者都要了去,现在高丽使者想必正在他船上。” 韩忠彦叹了口气,赵兴现在的举动完全都在体制内搞小动作,他的所作所为。符合官场的规则。与之相较。蔡京所做的一切反而比赵兴更叛逆,在这种情况下。大宋百官及庶民是支持赵相还是蔡相,不言而喻。 百官倒向了赵兴,百姓倒向了赵兴,赵兴手里还有一支强大的,所向无敌的、百战百胜的军队,京城中他还有一支唯命是从地鬼军存在,蔡京有什么,他手里只有一群不学无术的马屁精,他想靠马屁术战胜大炮吗? 大戏还没开场,众人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局,韩忠彦这时还不知道京城里百官已经罢朝了,若是他知道,他的决断会下的更干脆。稍倾,韩忠彦摆了摆手,回答刚才那名多嘴军官的问题:“颁布施行吧,赵相毕竟是我大宋的赵相,他颁布的条令还是我大宋地条令,命令辖下各州各路照样执行。” 军官们欢天喜地的依次退下,石诚蹑手蹑脚也准备退出帐内,韩忠彦招手唤住了,但他却不开口,久久的陷入沉默当中。 凌晨,密州景教寺庙里的钟声敲响了,伴随着钟声,是一片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密州景教也担负着宣讲朝廷律令地责任,这一定是密州百姓听说了赵兴的新律令,他们对这位曾经担任过父母官的名将发自内心的崇拜,听到赵兴出手,阻止了奸党地祸国行为,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欢呼。 清晨,顺保寨,赵风打着哈欠,站在顺保寨的码头上,懒洋洋的看着士兵出操。帅范背着手站在他身后,一脸的逍遥,而顺保寨寨丁则站在墙头,羡慕的看着玄武军操练。 赵兴的军队不是第一次来顺保寨了,顺保寨的老百姓都知道这支军队顽强善战,更重要地是,他们军饷优厚,伙食好的令人垂涎。 这时的大宋,民间的饮食风俗实际上与战国时代的日本相似,不,应该说战国时代的日本是在模仿大宋的民族风俗。其中最主要的一个特色就是很少吃肉食,尤其是北方,更是如此。 赵兴带地军队,伙食标准是严格规定地,每天至少要保证半斤肉。三千士兵驻扎在顺保寨,不仅将顺保寨周围的牲畜搜刮一空,连对面地辽人牧民也沾了许多光,他们纷纷牵着自己的家禽家畜,站在北岸向宋军码头叫卖,而玄武军士兵划着小船靠上去,用铸造精良的宋国铜板、银币,甚至金币购买他们手中的牲畜,价格给的充足,很是令周围的百姓赚了一笔。 除了伙食外,赵兴治下的士兵都养成了搜刮战利品的习惯,每到一地,能给自己抢一些战利品。他们会毫不客气的下手抢夺。但在大宋境内无法抢,只能买。薪水优厚地士兵毫不还价的购买附近百姓制作的工艺品,甚至连刺绣的手帕,缝制的布老虎都不放过,努力将自己的包裹塞的满满的…… 在这种情况下,顺保寨附近地百姓自然对这支军队的入住无上欢迎,许多百姓还将自己的闺女打扮齐整,领到军营周围搔首弄姿。期望她们被某个军人看上,带去杭州享福。而玄武军是在洪湖山里训练经年的,一出山就去北方打仗,现在到了歇战期,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见了女子两眼发绿,结果,顺保寨附近的女娘都不够用,还很有些人从更远的城市向顺保寨涌来。 玄武军在操练。他们新娶的媳妇则站在操场周围,满脸幸福地挤眉弄眼,嘁嘁喳喳的相互议论着,赵风皱着眉头,满脸挑刺的神情。可惜赵兴的军令严控,士兵们看到赵风那副憋不住想找茬的表情,更是把脸板得像铁板一样,操练起来一丝不苟。 “别找了”。帅范悠闲地劝解:“这支军队都是你父亲挑选的精兵强将,别的军队训练几个月就上战场,这支军队整整训练了五年,淘汰率是七比一,剩下的各个都是精兵强将,不错,这才是我们地杀手锏,是我们最后的底牌。” 赵风郁闷的回答:“帅叔叔。我父亲这次真是逾越了,他这么干你也不劝劝他,还生拉活拽的把我顶在前面。” 帅范背着手,慢悠悠的说:“你父亲的命令,对我就是责任。” 赵风翻了个白眼:“若是有一天,我父亲让你杀我呢?我看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 帅范老实的点点头:“当然,只要你父亲给我这条命令,我动手地时候绝不迟疑。” 赵风噎住了。他咳嗽了半天才透过起来。身后。帅范继续慢悠悠的说:“你父亲有四个孩子,风海云山。外加一个廖小小支系的义子赵天,现如今除了你母亲生下的孩子,其余的孩子你父亲都安排在海外,当然,赵天除外。 我懂你父亲的意思,你们是长支嫡系,你们必须把根扎在大宋,枝分开在海外,这才能枝繁叶茂。至于赵天,我看你父亲是想培养他继承家族产业。 如此一来,国内只有你弟弟小云,妹妹婕儿可以依赖。赵云是个顽主,你是长兄,你父亲常说你稳重,但唯一的缺点就是怯于决断,当初你父亲给你找了个聪明媳妇李清照,就是让你增加决断力的,所以你必须学会决断,这是你地责任。” 帅范按住赵风地肩膀,将他的身躯调整过来,面朝洛阳,而后帅范指着京师方向,继续说:“瞧瞧这片土地吧,这片土地上地人民多么善良,这片土地上的创造多么辉煌,然而,这片土地上横行的豺狼又多么众多。你父亲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的敌人比朋友多。你要接过你父亲的舵,引领家族继续向前驶去,就不仅需要沉稳,还需要决断。 这次,帅叔叔带你来是替你增加名望的,我们这老一辈人,所获得的名望已经足够了,现在我们必须尽快扶植下一代,你父亲让你领兵出战高丽,让你领兵进入顺保寨,就是这个目的,要让世人知道,赵氏父子为了维护这个国家,为了保护自己的权益,是不惜破釜沉舟的。 这就是你的命运,你命当如此,你不仅需要引领整个家族前进,还需要引领我们这些人,因为我们已经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我们当中谁衰落下去,就是我们整体衰落的开始,风儿,你必须有勇气决断,我儿子,万俟雅言的儿子,都在等着你,你必须引领他们一步步走下去,今后,你需要决断的事情很多,每当此时,想一想今日,今日,我们已经接管了黄河防守,我们已经发动了兵舰,我们已经走到了没有退路的悬崖,这是我们的命。” “没有退路了吗?”赵风茫然的自语。 帅范悠悠的说:“自古权臣没有好下场——包括王安石,也包括现在的蔡京,也包括曾经的司马光,你父亲现在正在竭力控制局势,让这场局势看起来像两个权臣之间的争权夺利,若是成功,也就是说,若这把火不烧到皇帝头上,我们或许还有退路。否则的话,我们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了。” 这是1103年五月的清晨。 清晨,京城里,赵兴派遣的军事情报人员已经顺利入城了,他们在武备学堂曾经学过情报战技巧,这次将是他们的毕业考试,为了取得一个好成绩,他们使出浑身解数,窜进茶馆、勾栏瓦舍,鼓动如簧之舌,极尽煽动、造谣、谩骂之能事,尽可能的挑动百姓的愤怒情绪。 也有人与太学里的学生有相熟,他们便在广东商人的掩护下,窜入太学进行煽动;而朝中有亲戚当官的,则钻入亲戚家中,鼓动宣传,在他们的煽动下,整个京城活像一间堆满干柴的火药厂,只差一根“法烛”了。 皇宫里,小皇帝还在坚持。 谁也想不到,胆小如鼠的艺术皇帝还能坚持这么久。 第四百一十章 神仙能有罪吗? 第四百一十章 神仙能有罪吗? 这种坚持也许是来自对赵兴不可能伤害他的盲目自信,也可能是来自道士们的鼓动宣传。 据说,宋徽宗还是端王时,就曾经有一个道士预言:“吉人当继大统”。吉人合起来,正是赵佶的佶字。赵佶当上皇帝之后,子嗣人丁不旺。道士刘混康告诉他,京城东北角风水极佳,倘若将地势增高,皇家子嗣立即便会兴旺。徽宗下令照办。不久,宫中竟然连连诞育皇子。这一来,使宋徽宗对于道教大为崇信。 一次,宋徽宗前往圜丘祭天,蔡京的儿子蔡攸随行,由一百多个道士执仪仗为前导。队伍出了南熏门,徽宗忽然停住,指着前方的空中问蔡攸:“玉津园的东面好像有亭台楼阁,重重叠叠,那是什么地方?” 蔡攸立即装神弄鬼地回答:“我只隐隐约约看见云彩间有几重楼台殿阁。再仔细看,都离地有几十丈高。” 徽宗问: “看到人了吗?” 蔡攸答道:“好像有一些道家童子,手持幡幢节盖,相继出现在云间,眉毛眼睛历历在目。” 一君一臣,一问一答,认定了有天神下凡。于是,皇帝下令,就在其地修建道宫,名曰:迎真宫——“由是,益信神仙之事矣。” 皇帝宠信的道士不少,最有名的,当属林灵素。此人深得神灵鬼怪之精髓,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子极大,口气极大,极其坚定果断。他相貌极为奇异。据说,因为好酒贪杯,又没有钱,于是向人家赊账。欠多了酒账,债主前来讨债,他“举手自折其面”,结果,导致他一半脸干枯如骷髅,一半脸则滋润如常人。 平心而论,单凭这副尊容,一般人见到。先就会拿他当半个神仙了。而我们的教主道君皇帝本不是一般人。因此,皇帝一见到林灵素,顿时就懵了,他疑疑惑惑地发问:“先生过去当过官吗?曾经见过我吗?” 道家大师林灵素答道:“我往年在天上玉皇大帝那儿当差时,曾经侍奉过圣上您的大驾。” 皇帝道:“那段事如今我还恍惚记得。我记得你好像是骑一头青牛,那青牛如今哪儿去了?” 灵素回答:“我把它寄牧在外国了。不久就会来此。” 皇帝又惊又喜,不但知道了自己的前世,还找到了天上的仙伴。皇帝的心情无比喜悦。林灵素象现代心理治疗地催眠大师似的。索性唤醒了皇帝所有沉睡的前世记忆。他告诉皇帝:天有九霄,神霄为最高,上帝的大儿子是神霄府的玉清王,负责主持南方的工作,号称长生大帝君。这位神灵就是陛下。 然后,林灵素谦逊地告诉皇帝,自己就是府中那个名叫褚慧的仙卿。如今主子下凡为帝,自己当然也要降临凡世辅佐君王。林灵素指着蔡京问皇帝:您不记得了吗?这是左元仙伯呀。他讲得兴起。把满屋子的人一一指给皇帝:王黼乃文华吏,盛章为宝华吏,而貌美如仙备受宠爱地刘贵妃正是九华玉真安妃。童贯等一干人也都名列仙班。如此一来,搞得大家欢天喜地:怪不得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如此开心,闹了半天,原来上辈子在天上就是老朋友了。 徽宗皇帝弄清楚自己的前世今生后,相当感慨。他派人宣谕有关部门,并正式册封自己为“(道教)教主道君皇帝”。 在信仰的催眠下。徽宗皇帝坚信自己是道教神仙,自己的胡作非为都是神仙举动,而蔡京等奸臣则是自己的神仙道友——神仙能有错吗? 神仙不会有错,所以宋徽宗没有错,他四处搜刮奇珍异宝,建设华美的亭台楼阁,不单单是为了自己享受,而是建造神仙的地上宫殿。这算什么罪?这算什么罪? 太学生动起来了。他们群集午门,要求陛下下罪己诏。要求陛下贬斥蔡京等奸臣,撤销讲义司,恢复三部六省职权。皇帝不为所动;文武百官罢朝两日了,皇帝虽然终于甩脱了黄庭坚,退回了禁中,但黄庭坚依旧在紫纲殿坚持,皇帝不为所动;最后,连另一个宰相张商英都发动了,他带领百官叩阙,要求陛下举行大朝会,皇帝依然不为所动。 中午,再度传来的消息表明局势进一步恶化:赵兴率领军队两路夹击汴梁,且发布明喻,并上书兵谏要求罢免蔡京,罢花石纲。同时还有赵兴宣布查封苏州应奉局,杭州支应局,并以手中宰相印,宣布废止蔡京颁布地多项法令。 消息传来,群情耸动,皇帝依然不为所动,他在等待天下勤王的消息。 赵兴的上书发布后,整个大宋先是集体失声,大家都口瞪目呆的屏住呼吸,静等后续反应。结果,接踵而至的消息让他们更加口瞪目呆了——原本作为制约赵兴而存在地北洋事务局立刻转发了赵兴的谕令,宣布查封北洋事务局境内所有的应奉局、供奉局、支应局;宣布罢止花石纲、宣布查封新建道观,还田于民…… 紧接着,远在环庆的曾布强撑病躯,签署了他地最后命令,命令照样转发赵兴废止新法的谕令,同时他命令陕西各军各安其位,禁止异动。 再下来,早已怒火万丈的谢麟闪电般出击在太湖四处挖掘奇花异石的苏州供奉局衙役,同时宣布遵行赵兴的谕令,废止相关新法…… 南洋事务局、北洋事务局,两湖、陕西相继动作,赵兴本人又坐在两淮中枢,两淮官员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至此,大宋的重要军政几乎都响应了赵兴的命令,而另两个重要军镇——河东的真定府、大名府,它们头顶上压着得胜归来地玄武军,既不敢表态支持,也不敢表态反对,只好收束军队。胆战心惊的等待皇帝谕令。 五日后,僵持终于有结果了,蔡京坐在紫辰殿中,他的亲信及儿子兄弟围坐两边,蔡京喃喃地说:“不会有人来了,不会有一兵一卒过来了,我们完了。” 大太监梁师成慌慌张张的从殿门跑过,蔡京看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内相,陛下下旨了吗?” 梁师成黯然的点点头,蔡京站起身来,潇洒的掸了掸袍子,说:“走吧,这舞台从此不属于我们了。” 应该说,大宋从此不属于你们了,蔡京被贬谪后。携带的家产装满了一百艘船,他沿运河南下,史书记载,沿途没有一位百姓肯卖给他食物,以至于蔡京饥饿难耐。在路途上饿死了。 不过,这段史书描写有点不靠谱,蔡京买不到食物估计是可能地,大还不至于饿死。因为总有贪图钱财地人。 历史还记载了,蔡京在饥饿难耐中,无奈的说了句:“吾今日才知道人心。” 估计,这句话也出自书写历史者地泄愤,实际上,蔡京不可能说这句话,他是个死不改悔的人。 真实的历史上,蔡京在第一次贬谪后。深感缺乏知音的艺术皇帝又重新召回了蔡京,直到金兵破城,宋徽宗退位,宋钦宗将其重新贬谪,这才发生了蔡京载着满船金银买不到食物的事件。 但现在,历史稍稍改变了,由于赵兴开拓了海外,蔡京这次的贬谪地不是大宋境内。而是勃泥。赵兴生恐事情发生变故,在蔡京船至徐州的时候。就抢先下手,将蔡京全家人接到船上,用快舟直接送往勃泥,从而,他在勃泥再无音信,无声无息的消息在历史长河中。 六月初,赵兴再次提兵进入徐州,并声称重新编练徐州军士,整修徐州军事设施;与此同时,帅范兵入真定府,打着与赵兴相同地借口接管当地军队。借助赵兴威压朝廷的势头,老实人黄庭坚决定趁胜追击,要求皇帝再下罪己诏,散去身边的道士,将太监杨戬、梁师成、李彦等人贬斥—— 此时,已经完全没有脾气的皇帝完全答应了朝臣们的逼宫。 黄庭坚再接再厉,要求皇帝拆除已经完成地延福宫,正在修建的艮岳…… 赵兴听说此事后后极力阻止,认为延福宫已经建成,也花了国家许多钱粮,不应该随意拆毁,这次,黄庭坚这个老实人没有听从赵兴的话,他坚持认为延福宫的存在只会容纳一帮骗钱地道士,藏污纳垢,坚决应该拆除,更应该将延福宫中一万宫女放归。 延福宫一万宫女是皇帝这些年精心搜集的,他听了道士的话,每隔几日都要挑选一名处女侍寝,以采阴补阳,延绵益寿,宋徽宗心中常觉得这一万宫女不够使,还应该再召几万,反正国家有钱。现在黄庭坚的主张等于剜去了他的心头肉,但如今不仅黄庭坚动起来了,连墙头草张商英也摆出一副耿介的姿态,大有不废帝誓不罢休的架势…… 无奈之下,小皇帝许了。 朝堂上一连串变化让北洋事务局的韩忠彦也欢心鼓舞,他觉得这时候,张商英地新党发言了,赵兴的南党发言了,他身为旧党旗手,不能不出声,于是他也跳了起来。其他两党几乎把该干的事情干完了,韩忠彦想成为大家的注意点,他就必须走的更远—— 他果然走的更远。 首先,韩忠彦要求追讨宫中宦官的罪行,并要求将宦官中大奸大恶者贬至海外,加强监管。接着他要求皇帝废止其宠妃,也就是那位被道人称作为“九华玉真娘娘下凡的神仙”刘贵妃,他认为招引道士,弄得朝廷乌烟瘴气,全是这位宠妃所为。 更进一步,韩忠彦要求朝廷明诏斥责王安石,提出但敢言新法者,朝廷永不录用,为此,他提出了一份长长地名单…… 韩忠彦地第三点触及到了新党,也是大宋朝堂在此走向党争边缘。 实际上,连赵兴也认为王安石的某些法令还是有积极作用地,故此,韩忠彦的论调一出,朝廷陷入一片争执当中,原本一致对准宋徽宗的火力。因为党争而再度紊乱起来。 此时的宋徽宗完全表现出深切忏悔地态度,他已经接连下了三份罪己诏了——历史在这里出了变故,赵兴提前十年发动兵谏,使得事情有了挽回的余地。而原本的历史上,金兵兵临城下,宋徽宗连下了七份罪己诏,痛哭流涕的忏悔也没有挽回亡国的命运,连他最钟爱的女儿都成了金人的战利品。被蹂躏、被侮辱。 宋徽宗的忏悔态度终于使黄庭坚有点心软,他放松了对宋徽宗地追逼,并派出南党名义上的党魁王钦臣阻止赵兴继续进兵。另一方面,张商英忙于应付韩忠彦的反扑,也无心继续对宋徽宗穷追猛打,结果,朝堂上反而宁静下来。 王钦臣赶到徐州的时候,没有找见赵兴。一打听才知道,赵兴因一名妓女的要求,赶回扬州参加花街巡游。他的士兵还在徐州,正从附近雇用大量农夫,修建所谓的徐州防御体系。 王钦臣跺了跺脚。抱怨说:“方今官家因女色误国,怎么赵离人也染上了这个毛病,呀呀呀,这一对君臣。倒真是绝配。” 怒气冲冲的王钦臣仗着他是赵兴地师叔辈,马不停蹄的赶到扬州,当他被从人引上楼去的时候,赵兴正在二楼上居高临下眺望街道上的花街巡游。 所谓花街巡游,是宋代一种特有的风尚,说白了,就是妓女们地走街秀。 这妓女不能是一般的妓女,她得是花魁。妓院为了推销自己,花魁们为了扩大影响,便在每个月的月中举行花街巡游,这个巡游前后共十日,分别由扬州当红的妓女主持一天。 见到王钦臣地到来,赵兴一边招呼王钦臣,一边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下,楼下正在进行花街巡游的是一丈青宋欣欣。只见她们的队伍由十来个人组成。前方一个大汉斜举着一根红黑黄相间的三色棍,做出庙里怒目金刚的样子。竭力将眼睛瞪的最大,这名大汉就是“导引”,他的责任是驱赶挡路者,使得巡游队伍顺畅通行。 实际上,并没有拦阻巡游地队伍,整个街道就像电影的定格镜头一样,所有的摊贩、所有的行人都在屏声禁息的注视着花街巡游的队伍。 花街巡游的队伍走得很慢,导引侯后面是三队女童,由于宋徽宗崇道,所以这三队女童的打扮有点类似道家地游行队伍,她们或捧香炉,或捧佛岑,或捧净瓶,神情肃穆。 三队女童过后就是一丈青,一丈青手扶着一名俊秀地壮汉,缓缓走来,她搭在壮汉肩上的手下还垫着一块绢帕,这绢帕是防止手巾出汗地。在一丈青身子稍后侧,还有一位壮汉,他以抒情高昂的姿态斜持着一柄大伞,伞面微微下垂,刚好遮在一丈青头顶,既为一丈青挡住了阳光,又不让一丈青的脸被伞面遮住。 一丈青手扶的那名大汉名叫“接引”,持伞的那名大汉名叫“照应”,他身后的两名女童名叫“答应”,答应背后还有两名大汉,则是游行队伍中的替换者,叫“备应”。 一丈青走得很慢,她以类似电影慢动作镜头一样,一步一停,她脚下踩着高高的木鞋,每一次抬起脚,脚下都要划半个圆圈,而后将木鞋拖到前方,画面停止,接着,她的另一脚动作,那只脚继续拖着高高的木鞋在地上划半个圈,与原先的那只脚并列,而后画面再度停止。 这样舒缓的动作,优雅的举动是符合儒学中庸、大雅的审美观的。 一丈青脚下一扭一扭的走,免不了她的腰肢也要扭来扭去,然而她的上半身端立不动,做出庄严肃穆的神女神情,她的服饰打扮充满了宋代特有的奢华与典雅,高高垂下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走动,在脸上金灿灿的晃动着,上面点缀的宝石像一眨一眨的调皮眼睛。衬托着白净如瓷的面孔,俏皮而妩媚的眼睛,令整条街道的人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生怕打破这一刻的肃穆。 一丈青的打扮很华丽,薯莨纱织成地裙子,上面按最新的款式裁剪的流行而时尚,她披的大氅上绣满了各种祥瑞图案。几乎把世界上所有的颜色都用上了,令她像一轮耀眼的明月,而她身边的几名壮汉却穿的很朴素,黑白方格地襦裙衬托出一丈青的艳丽,几名身穿红衣的小女童为这个肃穆添了一点活泼跳动的颜色,这种巡游的设计技巧,令赵兴啧啧称奇。 “好心思啊,这简直是广告大师的杰作。动静之间,设计的如此巧妙,颜色对比如此丰盈,身高、年龄,这些搭配简直令人叹为观止,这家伙放到二十一世纪去,绝对能当个广告大师,身家千万不成问题。”赵兴站在楼上。用手中的折扇指点着楼下,啧啧称奇。 他感慨地是:现代,这种花街巡游在中国已经见不到了,谁敢再搞这样一出“走街秀”就要被骂做“哈日”,或者“汉奸”——因为宋时的日本学了宋人这种花街巡游。而后将它运用到艺妓身上,延续至今,它被中国愤青认为是一种日本文化,但被日本人认为是“唐风”。 王钦臣懒得去跟赵兴计较。他本来怒气冲冲,一见赵兴就想发火,但楼下正在进行的巡游仪式也让他一时失了神,等到赵兴开口,他才醒悟过来,但这时他怒气已消,不好再无故发脾气了。 赵兴的话,他有的听懂了。有地听不懂,所以他决定跳过赵兴的感慨,直接谈正事,他瞥了一眼楼下的一丈青,恰在此时,一丈青冲楼上使了个媚眼,这个媚眼打破了街道的宁静,许多人都欢呼起来。无数地嗓门异口同声的说着同一句话——“她在看我。她在冲我丢眼色!” “谁说的,她哪只眼睛看你了。分明是在冲我使媚眼。” “混蛋,谁说是你,是我!” “是我”……“是我”——无数嗓门此起彼伏。 说实话,王钦臣也感觉到一丈青是在冲他使媚眼,但这话他不好出口,只好顺着刚才的思路,对满脸得意的赵兴:“赵相,是退兵的时候了,我奉命宣慰,请你尽快退军,至于高丽使臣,且由我接手了。” 赵兴摇头晃脑:“太美了,太令人难忘了!这一切,简直不忍亵渎,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那些疯狂的人毁灭了这一切……你刚才说什么,退兵?对了,现在朝堂都是什么格局?” 王钦臣瞥了一眼楼下,感觉一丈青又冲他媚笑着,他心不在焉的回答:“张商英出任右仆射、太傅;黄鲁直出任左仆射,领礼部尚书。在下出任右正言,领开封府府尹;张耒入翰林院,任正字(皇帝诏书主笔)、中书令(中书省主管);除此之外,单锷领工部左侍郎,主管整修黄河,疏浚河道,李诫升任工部尚书——这厮修建延福宫,陛下地意思也由他担任工部尚书。 如今,三省六部我们拿下了工部、礼部,御史台、中书省,鲁直兄的意思是——足够了,一党做大,未必是国家之喜。 至于其他,张商英拿下了户部,以户部尚书衔兼右仆射,吏部由王珪之婿、贵妃之从兄弟郑居中掌管。蒋之奇退职,韩忠彦拿下了兵部,由刘正夫出掌兵部尚书;他又举荐刘逵担任枢密使。另外,刑部由张商英与韩忠彦各分其半。张商英的人是章縡,韩忠彦举荐的人是张舜民。” “门下省如何……”赵兴沉吟的问。 “门下省原由大太监梁师成掌管,自蔡京奸贼误国后,门下省已经瘫痪,鲁直兄的意思是等门下省重新恢复,当由你这里出人顶上去——我看王明叟不错,赵相的意思如何?” “监国何人也”,赵兴接着追问。 “监国?!”王钦臣结结巴巴的说:“赵相怎么问到监国?” 赵兴盯着楼下,微笑着在窗户边晃了晃扇子,头也不回地继续说:“今上处事轻佻,出尔反尔,如今我们大获全胜,谁能想到今后不再反复,故此,必须设立一位宗室子作为监国,我看燕王、越王皆可,你回京时,把这事再商议一番,务必选出一名监国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多事之秋 手中无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多事之秋 手中无将 王钦臣不知道,历史上,宋徽宗在百官的联合弹劾下,也曾经罢免了蔡京,但过不了多久,这位艺术皇帝又去寻找他的知音了,而那次罢免蔡京让反对派耗尽了元气,重新上台的蔡京更加穷凶极恶,结果大宋的声音从此消失。 但王钦臣理解赵兴的意思。 皇权很是可怕,身为百姓、身为大臣,是无力对抗皇权的。既然这样,就将皇权当一根肉骨头扔出去,让几个饿狗抢夺。 从这方面来说,无论扶持哪位宗室子当作监国,觊觎皇位的监国便想着讨好大臣,寻找现任皇帝的错误,以便自己获得更大的权力,或者能登上皇位。而皇帝为了保住皇位……这就是中国古老的分化策略。 王钦臣微微点头,表示他理解:“但此事还需与张商英、韩忠彦还好好商议一番,这次我等可要慎重……可惜,宫中没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太后出来,否则的话,很多事情也不必如此……” 赵兴突然又问:“先帝(哲宗)废后孟皇后幽居苏州,如今已确定先帝行事所非,不如将孟皇后迎入宫中,确立为太后,如何?” 王钦臣拍手:“大妙!孟皇后出身将门,有她回宫主持内宫事务,可避免宫中再出现妖人横行……” 王钦臣说话嘎然而止,他猛然发现自己失言了,因为大宋群臣经常说的一句话是:天下第一妖人赵离人。面前坐的这位相公才是大宋第一妖人,他在妖人面前谈妖人,似乎有点不恭。 “我说的是道士,我指的是梁师成等内宦”,王钦臣越描越黑的解释。 此时,楼下的一丈青已经走过赵兴所在地小楼。她似乎心情急促,脚下加快了步伐,中间的停顿也短暂了许多,赵兴凝望着那美不胜收的背影,啧啧叹息,此时,一阵楼梯响动,侯蒙从楼下探出头来。他望了望王钦臣,赶紧拱手:“王京兆在这里,幸会幸会!” 一通官场的寒暄过后,侯蒙问起对方的来意,王钦臣毫不隐瞒,一五一十的道出来,而后又亲切的告之侯蒙:“侯兄,韩忠彦要你去京东西路。估计侯兄要高升了,一府一州总是少不了,在下祝侯兄步步高升。” 侯蒙到了京东西路,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管辖梁山泊,如此一来。若是梁山泊盗匪宋江真的横行山东地话,侯蒙的历史轨迹又与原本的历史吻合了。 赵兴皱起眉头,仔细回忆梁山泊盗匪的“起义”时间,似乎。崇宁年间正是抢劫犯加恶霸晁盖逃去梁山泊的时间,盘踞在梁山泊的秀才王伦在晁盖被官兵追剿的走投无路的时候,“心胸狭窄”地将晁盖救上梁山,在晁盖一伙仗着人多势众不听调遣的时候,王伦又“嫉贤妒能”的赠送晁盖金银,请他下山另立山头,而一向“仗义疏财”的晁盖不得不杀了“心胸狭窄”、“嫉贤妒能”的救命恩人,占了人家地房子。夺了人家的基业,合法的享用恩人的遗产……(亦如井冈山上杀了王佐袁佑才?) 花石纲嘎然而止,不知道这个时空还有没有抢劫花石纲地恶霸男晁盖,还有没有包揽诉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污吏宋江,不知道宋江庇护的那些犯罪人员是否在山东已经形成了一张紧密的黑社会大网……想到这一切,赵兴深感到,这个社会必须尽快稳定下来。 “监国的事情必须马上进行。至于朝廷要求的撤军。我做不到,我在徐州的工作并没有做完。且等我完成了徐州的工作再说。” “徐州能有什么工作?”远在真定府地帅范嗤之以鼻的评价赵兴的操劳:“我听说你父亲在徐州修建碉堡群,一口气盖了三千座碉楼,安置了一万五千厢军守卫。在我看来,这些完全瞎耗力气——你父亲知道这个道理,他自己也说,没有坚定的守卫者,再坚固的城墙也是坦途。” 帅范正坐在真定城头,翘着二郎腿,手扶着城舵,得意洋洋的冲赵风说:“我就不愿花这瞎力气!你瞧这真定府,论雄伟不下于京城,论坚固,比得上京兆(西安),可它们阻止我军了吗?又能阻止我军吗?嘿嘿,真要说起来,万一有入侵,它又能阻止谁?” 帅范其实想说的是,真定的坚固雄伟,可曾阻止过女真人?蒙古人?满清人? 没有!从来没有。 赵风面无表情,闷闷不乐地回答:“黄伯伯(黄鲁直)前几天来信了,说是已经通知过父亲,要求我等尽快退军。” 帅范笑着问:“你地意思呢?” 赵风答:“不能退!一退就成既成事实,我们必须将战利品押运到京师才能罢休。” 帅范拍手:“说得好!我们如今进驻真定,一旦退出黄河,就是一个‘以兵犯驾’的罪名,而我们先前握有诏书,准许我们押运战利品入京,所以这趟我们必须入京,只有入了京,跟兵部交接完任务,我们才算完成诏命。那样地话,今后谁再想把兵变的帽子扣到我们头上,那他必须先否认陛下那份准许护送贡使的诏书。 你终于有了决断,这个决断颇有几分你父亲的风采——没错,我们不能退,必须接着前进!不如,我们明日就动身,你看这样如何?” 赵风默默点点头,又呐呐说:“父亲止步徐州,不知道他退不退,帅叔叔,我等流连真定数十日,若是这样拍屁股就走了,如何解释?” 赵风说的是:赵兴在路途半中央,打着修建徐州防御体系的名义滞留徐州,静观风色,而帅范这一路,又用什么名义来解释自己的滞留呢? 帅范站起身来,眺望京城方向,叹了口气:“无需解释。朝廷大臣都明白我们做什么,我们只需要给他们一个理由就行了,他们会替我们解释圆满的。只是,你父亲这次举动,未知祸福。” 赵风答:“父亲的安危我倒不操心,但我也正想——此事过后,朝廷恐怕不再会给两大事务局出兵权。” 帅范走到一根旗杆跟前,听着咧咧的北风将旗杆吹地哗啦啦响。他望着真定以北,感慨的说:“是啊,上次你父亲借护送贡使的名义,两路包抄京师,这次,依然用这个旧计策,一而再,朝廷今后一听到你父亲要出兵。恐怕就提心吊胆,我估计,朝廷再也不会允许你父亲护送贡使了,弄不好,朝廷再不肯让你父亲出兵。” 赵风默默的沉思片刻。轻声说:“帅叔叔,下令吧,我们动身上京。” 扬州城内,侯蒙听了赵兴的话。诧异的望着王钦臣一眼,问:“监国,这又是什么事?” 王钦臣走到窗边,向窗外眺望,此时一丈青刚好拐过街角。侯蒙见到王钦臣这神情,马上解释:“宋行首回院后,会以一顶青罗小娇遮掩,再来此地拜访赵相。王大人有意一见,可稍等片刻。” 王钦臣讪笑着,转身解释:“我等朝中大臣商议,此刻朝局动荡,当立一个宗室子作为监国,以防止朝廷出什么纰漏——燕王、越往、简王,都是陛下骨肉,我等打算。择一而立。正跟赵相商议着呢。” 王钦臣在这里,将原本赵兴的提议改成朝廷大臣的提议。不是想抢功劳,因为这个举义是跟皇帝做对,是犯了皇帝地忌,王钦臣把这个主张说成是朝廷大臣的决议,反而恰到好处的掩护了赵兴。 侯蒙点了点头,赞同说:“今上行事荒唐,这次朝廷大臣罢朝死谏,终于赶走了奸臣蔡京,为了防止……,设立监国,恰是一步好棋。” 侯蒙省略的那几个词,在场的人都明白,他想说的是“为了防止宋徽宗秋后算账,有必要设立监国”。明白归明白,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 这也是宋徽宗的行事荒唐,惹得举世皆鄙。他走到这一步,不怨别人,只怨自己。 实际上,赵兴与蔡京正是宋徽宗的两大支柱,赵兴手握兵权,由他动手干倒了蔡京,宋徽宗地统治基础已经不存在了,设立监国,只是多加一层保险而已。 “现在的局势不是一般的好,南洋屈服了,金人打怕了,今后辽国与金人势均力敌,他们还将长期打下去,而我们正好一步步谋取幽燕,现在,唯一的变数就是官家,我们必须牢牢把握住朝堂局势,仲至(王钦臣的字),你把我地意思告诉朝中的大臣们,就说为了防止出现变故,我们江西派宁愿多做出一些让步,也要维持朝政平衡。” 王钦臣笑着,更正说:“赵相还在说南党、江西学派,这名号过时了,这次朝堂争斗,我们联合了关党、洛党,以及两湖的谢麟,人已横跨南北,学派涵盖所有曾经的广南贬官,所以部分关党人员认为不该再称为‘南党’,或者什么‘浙党’。 或有提议干脆称为‘苏党’——反正加入者都是些苏学士地仰慕者,或者其门人弟子。我看这个名称很合适。” 赵兴闭了一下眼睛,许久,他睁开眼睛回答:“也罢!如今新党有张商英带领,已经渐渐脱离了王安石的主张,我们也不能将之完全称为‘新党’,不如把它称为‘激进党’。而韩忠彦的旧党也与过去完全不能了,他们倾向保守稳健的策略,可以将其称为‘保守党’,而我们就是一群走中庸之路的调和派,称‘苏党’或称‘中间党’、‘中庸党’,都很合适…… 仲至,你回去告诉张商英,说我赞同韩忠彦的主张,彻底罢黜王安石的主张,但我不赞成韩忠彦追讨王安石后人,剥夺他子孙的恩荫,或者掘王安石坟地主张。 王安石门徒虽然喜欢用这招对付反对派,他们是畜生,我们不是畜生,是君子。人死为大,既然王荆公已经过世了。他身后哀荣,就不要苛责了,以哲宗陛下的赏赐为准,到此为止了!满朝大事等着我们去决断,为一个死人身后该享用什么爵位而争执,毫无意义。” 王钦臣叹了口气,侯蒙也叹了口气,接嘴说:“赵相对王荆公如此宽厚。不知道我等身后,是否有人会对我等刨坟掘碑!……若要避免身后被人骂,最好不要让王安石门徒再爬上来。” 古代,连名带姓的称呼人是一种极不礼貌的行为,而下级称呼上级名姓,更是一种蔑视,赵兴很少直呼王安石之名,侯蒙这里点名道姓。意味着他对王安石门徒的作为已经无法容忍。 一阵楼梯响动,打断了三人地谈话,侯蒙站起身来,准备出去迎接,王钦臣顺手从赵兴手里顺过折扇。唰的打开,微笑着问:“是一丈青宋行首吗?” 侯蒙边下楼边回答:“时间上不对,一丈青回楼尚要梳洗,还要等人少的时候才能出门。这时间,不会是她来。”说着,疑惑地摇了摇头。 王钦臣轻摇小扇,说:“也不会是京城来地,满京城听说去见赵老虎,也就我敢来了。” 赵兴沉思的说:“或者是杭州报信地人,我来的时候,南洋事务局第三舰队又去了南洋。或许他们传回了战况。只是……这时间不对!” 稍倾,侯蒙匆匆而返,报告:“京师急报:吐蕃赵怀德等叛宋,积石军失陷,陕西军措不极手,伤亡3万余人。据闻,西夏人也在蠢蠢欲动。辽人则兵临天津(贸易椎场),要求我们提前交纳天津今年地赋税。” “多事之秋啊!”王钦臣幽幽叹息:“忧天之时却为何陡增这烦恼之事。” “岂有此理!”赵兴拍案而起:“大宋的赵老虎还没有死。辽国何敢欺我?” 王钦臣对赵兴这话很满意。因为在这句话里,赵兴依然自居宋臣。 侯蒙也非常满意这句话。他击节赞赏:“没错,我大宋兵强马壮,况且太尉大人苦寻多年,寻不到与辽人开战的借口,这次辽人可是把把柄送到我们手上。” 赵兴立刻一指王钦臣:“仲至,你速回京城,告诉朝廷:越在这时候,越不能示弱,陕西方面,我相信曾布不会完全没有防御,以他的本领,即使曾相死后,他留下的布置也能抵御吐蕃三个月。 三个月后,我们可以从大理出兵,可以从四川出兵,可以从秦凤路出兵,吐蕃小国,竟敢轻易招惹大宋,我看它是不想活了,这大宋之地,大宋之民,难道想来就来,想犯就犯的么?” 王钦臣连忙反问:“何将出征?” 王钦臣问的这话有讲究,在当今国事动荡的时候,西夏人、吐蕃人、辽人一起来趁火打劫,哪个党派担任出征大将,则该党派站在道义地至高点。 在原本的历史上,这场战争是童贯与高俅的成名之战,他俩连同边关大将刘仲存干净利落的重新夺回了积石军,并策反了吐蕃王子(小宗族王子,相当于大宋一村长。为夸耀战功,朝廷方面将其人冒名王子)。 现在,历史已经改变的不像样子了,在党争越演越烈地时候,出兵作战反而是令各党派犯难的事情,因为敌对党派虽然可能成事不足,但败事是绰绰有余的。比如,陕西一向是赵兴的势力范围,他每年从陕西迁移大量富裕人口,并通过果业联合体,与陕西百姓建立了密切地关系,所以,其他党派的大将要想从陕西出征,未免担心赵兴会在后勤供应上做手脚。 也就是说,这场战事,除了赵兴,谁也争夺不去。 但遗憾的是,赵兴这方面却拿不出一个能够出征的大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王钦臣问:“比如……?” 张耒插话:“没有比如!我知道你想说的是:希望朝廷减免南洋事务局今后的赋税,因为这些款项出自南洋事务局百姓,朝廷预先拿走了,没有个说法,等于对南洋事务局重复征税…… 话虽如此说,但现在南洋事务局是朝廷财赋所在,减免南洋事务局赋税,朝廷做不起,朝廷正缺钱,还没有能力。” 赵兴马上接嘴:“那就售地——我南洋事务局东征西讨,打下了海外一片大大的土地,如今朝廷出售的土地只是一小部分,我听说官家原先打算海外封王,实行封建。故此把很多土地都赏赐给了诸藩王。如今国家有难,不能光让百姓承担,宗室子也该承担一些,我要他们每人手中三分之一地土地,好通过出售这些土地,贴补广南税收。” 张耒拍拍肚子:“到了碗里的肉,哪能再吐出来——讨回封地的事情,你不用想了,朝廷宁肯向你退钱,都不愿意动藩王的主意。为啥。如今宗室不能乱。 不过,你也常说海外田地大了,手头没有剩余土地,你去打啊,朝廷可以同意你‘三征不纳土’。但每次战利品照常上交。你觉得如何?”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天下无双的花钱功夫 第四百一十二章 天下无双的花钱功夫 将门子弟在赵兴这里培养了一批人,论威望,那些将门子弟虽然年纪幼小,但他们背后有强大的人脉,选他们作为出征大帅,朝廷方面交代不过去,可惜的是,大多数将门子弟都已经被赵兴派去了南洋,去参加实战演练。唯一剩下的石氏将门子弟,却又担任了北洋事务局兵事掌管。 除了将门之外,赵兴手里还有一个人选就是帅范,论资历,论威望,论以往战绩,帅范都已足够出任一方大将,遗憾的是帅范此人不擅于官场交际,而且他深刻的明白自己的短处,所以坚决不肯离开南洋事务局。而恰在此时,帅范头上还顶着一个杀夫的罪民,朝廷现在不追究他,只是朝堂发生重大变故,而无暇顾及。在这种情况下,打死帅范,他也不愿意离开南洋事务局。 赵兴左衡量又衡量,看来这场战争他终究要放手。思索片刻,他一咬牙,让步说:“将帅人选由朝廷定吧,我服从朝廷的令谕——此外,军械物资方面,朝廷只管放心,我南洋事务局有足够的军火供应。” “朝廷没钱”,三日后,皇城里,紫宸殿上,张商英对着匆匆赶来的王钦臣回答:“这几天我清点了朝廷的府库,所有府库空了,封桩库也空了,朝廷没有钱,说明白点就是:我们打不起这场仗。赵老虎有钱我知道,可赵老虎的军械物资是白给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赵老虎的脾气?” 户部由张商英掌管,他这一说,黄庭坚诧异的直起身来,惊问:“没钱?怎么会没钱呢,我记得年初赵离人刚刚上交十亿贯战利品,此外,朝廷乱发交钞。变更盐钞法,设立西域括田法,敛钱无数啊……且不说别的,光是赵离人交上来的战利品,那就价值朝廷五到十年的赋税,才几个月,都花完了?” 张商英白起眼,直愣愣地说:“你也不想想开销有多大——延福宫有一万多宫女。供养她们每日要花多少钱?嗯,皇太后的供养费是每日一百贯,每年月一百万贯。可皇太后只有一人,宫女却有一万余人,这一万人,十天就能花去皇太后一年的费用,你算算这笔钱该有多少? 这还是小钱,官家每隔几日要临幸一名宫女。以便采阴补阳,事后要打赏礼物,官家的打赏向来没有个谱……黄鲁直啊黄鲁直,延福宫里可是有一万人,你算算这一万人的打赏。又该多少。 打赏宫女也是小钱,陛下还要打赏道士,往少里说,陛下每次打赏道士都在十万贯。可陛下召集了三千道士,其中知名道士一百四十七人,每人曾接受的赏赐恩钱不下百万贯,这一百个道士就花去了一亿。 打赏道士依旧是小钱,陛下还在各处修建了千余所道观,一所道观算是十万贯,这千余所道观至少要花销一亿贯。 修建道观依旧是小钱,陛下的花石纲花的才是大钱。每个花石纲运费不下三十万贯,多者达百万贯,陛下建延福宫,建艮岳,园林里堆得花石不下三十万。你算算这些石头需要多少运费?十亿能够挡得住吗? 不仅如此,现在罢停花石纲,你黄鲁直又说可怜天下生民,要给他们给予赔偿。但这花石纲名下遭难地可何止百万庶民。你每人赔十贯钱,那就是千万贯。若每人赔百贯,一亿钱财够吗?更何况,陛下强夺民间花石纲,光运费便累以万计,你赔别人区区百贯,你觉得够吗? 现在,不仅朝廷府库空了,各地封桩库也空了。自去年起,不,自两年前起,陛下已经开始动用封桩库,蔡元长蔡京那厮,也是因为各地封桩库都空了,朝廷再也没有钱,这才推出的变异盐钞法,滥发交钞等手段强取百姓的家产。 这些账目,你细细算一算:朝廷现在不仅各地府库都空了,陕西禁军已经三个月没发薪了,若按黄鲁直你的算法,赔偿花石纲受害百姓,朝廷现在不仅没有钱,反而欠下天下百姓的一笔巨债——没钱,朝廷现在拿不出一个钱来,连高丽使臣的封赏,朝廷不免都要动用皇宫内库。” 黄鲁直听到这,眼前一亮:“赵离人从南海归来,船只运载的珍珠数以船计,宝石论筐,朝廷没钱,难道不能变卖那些战利品吗?我听说赵离人在杭州把那些东西都卖的个好价钱。” 张商英笑地更猛了:“黄鲁直,你还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延福宫不下一万宫女,皇城里还有七千宫女,一万七千人,赵离人送来的珍珠再多,他论船装来珍珠,可陛下赏赐人的时候也是论筐的——‘唯王不会’,陛下何必量入为出。赵离人拿来的东西再多,又能怎样?我这次赏赐高丽贡使,已经搜刮了宫女地收藏,再要勒令她们捐献,你自己去!” 君臣谈论这番话的时候,宋徽宗是坐在大殿中的,但谈话的大臣根本没有向他地位置扫一眼,而宋徽宗仍旧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黄鲁直已经决定遣散他的宫女了,没什么乐趣的宋徽宗只好把心思沉静在艺术世界里,底下的大臣的话含锋带刺,他若无所觉,只是手指在袖中反复划动,琢磨着早晨没画完的那幅画作。 此时,大殿中,已经被设立为监国的燕王也在,大臣们毫无顾忌地讽刺令他有点羞愧,虽说大宋皇帝被臣子顶撞惯了,但臣子们当着皇帝的面唇枪舌剑,句句话不忘捎带上皇帝,这种现象以前还没有过,这让燕王如坐针毡,局促不安。 燕王忘了,虽然宋徽宗遭遇的待遇是宋代皇帝未曾遭遇过的,但宋徽宗的荒唐也是宋代皇帝中绝无仅有的。 燕王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众人的争论:“张相、黄相,如今府库没钱,各地封桩库也空了,可赵相坚持要打。如之奈何?或者,我们加个税……” “绝不行!”张商英与黄庭坚异口同声的说:“百姓苦于朝廷搜敛许久了,若我们上来也加税,我等与蔡京那奸贼何异。” 兵部尚书刘正夫轻咳一声,悄声提醒:“封桩库!” 刘正夫只说了几个字,他不敢说地太明白,似乎担心他在大殿地声音惊醒了某头老虎。 张耒听懂了,他一拍肚子。肥硕的肚皮发出镭鼓地响声,而后张耒露出弥勒佛似的喜容:“对呀,天下各地封桩库空了——真的如此吗,可我知道一个地方封桩库不仅不空,反而装得满满的。” 黄鲁直眼前一亮,连连点头:“对了,李之仪几个月前来信,说是赵离人给各州县分配‘应急资金’。要求各州县将应急资金全部封存入封桩库……没错,上个月,李格非又隐约提到过,说是南洋事务局封桩库的钱堆地太满,赵离人正打算将各地封桩库移交三大银行接管。以便让那些闲钱能生息。” 张耒拍着肚子说:“没错,李格非在信中还讥笑说:广南明明已经够富裕了,赵离人还想着裁撤封桩库,把朝廷保存封桩钱的成本由三大银行分摊。而他还要将封桩库守卫裁撤下来,节省各地官府开支。 记得你我当时还笑话过,说赵离人一个路,每年光分配的筑路钱都到了一千万贯,裁撤那几名封桩库护卫,又能省下几个钱?” 黄庭坚一拍手:“仲至(王钦臣)大人,你再跑一趟扬州问赵离人要钱,就说朝廷现在火烧眉毛。无论如何请他支应一下……” 黄庭坚他目光转向张商英,张商英有气无力的质疑:“赵老虎的钱是好要的吗?” 黄庭坚答:“我故知赵离人不是为自己存着这个钱——这要钱的事归我,张相只管告诉我:朝廷要解燃眉之急,至少需要多少?” 张商英转向了刘正夫,刘正夫捏指一算,答:“陕西要新添置火器,还要给士兵发犒赏,粮草……吐蕃之战。朝廷至少需要三千万贯。另外,各地积欠军饷。也需要六百万贯。” 工部尚书李诫插嘴:“黄河民工也需要十二万贯的薪水。” 李诫说完后,其余各官纷纷上前,讲述自己所需要地年度款项,张商英汇总一算,叹了口气:“往少里算,至少也需要八千万贯,我们就算的富裕点,以便到了赵离人那里,万一被他打个折,朝廷紧巴点也能度过难关——且要一亿一千万贯吧。” 黄庭坚看了一下王钦臣,王钦臣露出为难的神情,张耒一拍肚子,爽快的说:“我陪你去!” 黄庭坚大大松了口气,笑着说:“张师弟亲自出马,怎么也值九千万贯吧——你说,我们开口问他要两亿贯,成不?” 张耒沉默片刻,答:“还需做点让步!” 黄庭坚转向张商英,用商量的口气问:“朝廷今年须借钱过日子,但我知道赵离人那里地钱不好要,但若有了两亿贯,张相会做出什么让步?” 张商英眨了眨眼,答:“我听说赵离人正竭力推行预决算制度,此刻半年已过,若有了两亿贯,你我这一届相位便可维持过去,因为等到二月过了,各地押钱纲递解上京,我们明年也算安然度过了……如此,我打算在明年推行预决算制,你看如何?” 赵兴推行预决算制,那是有基础的,他在广南的学院教授了六年经济学,第一批学生毕业后恰好无事可做,赵兴实时推出这个计划,立马解决了这批学经济的学生地就业问题。随后,各州县争相聘用他们作为属吏。这样一来,大宋县级单位也开始走向了数字化管理,如今每年的开支与收入,不再是草原牧歌式的粗放管理了。 张商英说这个话,意思是他愿意让出户部的部分权力,允许那批学经济的学生进入户部,帮助户部进行预决算。 此举也意味着,赵兴,或者说赵兴所属的中间党,对朝廷财政有了监督作用。 同时这也意味着。在党争激烈的情况下,户部成了朝堂党争的一个小缩影,三大党派各自都在户部插手,张商英所在党派掌管“拨款权”,韩忠彦所在党派掌管“收支权”,而赵兴所在党派掌握财政监督权。 “这还不够”,黄庭坚摇头:“赵离人在广南地时候,就曾经说过。纸币地发行一定要慎重,最好由专业人士干专业的事情……如今交钞与广钞两足鼎立,朝廷虽然罢了交钞,但我料张师弟此去,赵离人一定会提出许多经济策略,其中不免要谈到交钞的发行——我再问张相一声,朝廷真的要永不发行交钞了吗?穷则思变,这么下去总归不是办法。” 张商英沉思片刻。缓缓道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赵离人所发行的广钞,比交钞有信誉,朝廷真要发行交钞,我愿意借鉴广钞的发行制度。这样一来倒是可以走个捷径。” 王钦臣插嘴:“不如就如此定下来吧:朝廷专门设立交钞局,隶属户部。这交钞局完全仿广钞的发行制度,以金银作为储备金,发行额度则经过三部审议……不妨由三大银行联手推举交钞局董事。然后经朝廷任命为交钞局提举,专管交钞发行。” 王钦臣这是在要求张商英交出货币发行权,让有发行纸钞经验地赵兴派遣人组建交钞局,分管交钞发行。帮人不得插手。 张商英对这个提议一点没有为难地神情,蔡京前车之鉴,货币发行中的复杂道理不是他这个大诗人能够弄懂地。但通过印纸来敛财,对朝廷来说实在是一项简便的渡厄手段,张商英自知他今后难免受到这种诱惑。那么,既然自己不懂,干脆让有着“大宋第一点金手”的赵兴来干。 “正该如此,交钞携带方便,便于交易。而我大宋如今交易量越来越巨大,今后终究还是要使用交钞的。这方面赵离人在行,我原本想请教于他,他若肯接掌交钞局。以他在两广铸钱司的经历。以及手下之人才济济,定能为朝廷解忧。”张商英回答。 黄庭坚沉默片刻。还想说什么,燕王急忙插嘴:“今后,两大事务局的用兵权,朝廷定是要收回地,这方面无需再议。” 黄鲁直轻轻点头。 燕王再补充说:“徐州、真定防御也要交给朝廷,由朝廷另外任命重将守御。今后,南洋事务局以扬州为界,北洋事务局以濮州为界,非枢密院正式调用,两大事务局不准越过界限一步!……除此之外,黄河口由北洋事务局专责防御,但非奉令谕,北洋事务局不准越过顺保寨。” 黄庭坚继续点头。 黄庭坚这个老实人也赞同限制赵兴的权力。他这个小师弟生性胆大妄为,明知道汴梁是个水上城市,动不动就出兵卡住南北运河口,以此来威胁朝廷,这个习惯可不好。 黄庭坚赞同赵兴所说的——凡事没有规则不行。 现在在赵兴带领下,他可以相信南洋事务局不会有太大的野心,只是虚张声势吓唬朝廷。然而,在赵兴之后继任南洋事务局的主官,万一见到朝廷如此容易受威胁,会不会野心膨胀了,直接攻击汴梁城呢? 为了给后世立下一个好地规则,黄庭坚赞同燕王的限制主张。 当然,这也是对赵兴的一种变相保护。 黄庭坚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毫无异议,朝议立刻通过,廖正一、周邦彦挥笔写下了诏书,宋徽宗盖上玺印,而后燕王加上监国印,这道圣旨正式生效…… 谈论完对赵兴的限制方案后,黄庭坚显得意兴阑珊,他懒洋洋地吩咐张耒:“师弟,我以为你这次去要钱,赵师弟一定会肯的,要钱不是难事,难的是:赵师弟向来主意多,也向来不肯吃亏,他还有什么要求你自己看着办,能答应的不妨答应了;不能答应的,你让他写奏章,带回京城大家一起商议。” 数日后,扬州城里,赵兴接到匆匆赶回的王钦臣,他正在畅春楼欣赏艺妓的歌舞。 伎乐界都有一个潜规则,各妓院所属的女伎一般不会登上别家地楼,但扬州这次为赵兴破了例,赵兴所在的屋内,不仅有畅春楼所属花魁一丈青,连另外扬州四大名楼的歌伎也来了,而那些没被邀请的妓楼,它们也将自己的花魁梳妆打扮齐整,送到畅春楼下,并在楼门口与老鸨交涉,直抱怨太尉大人小看了她们——扬州十大名楼,他凭什么只请五座楼的花魁,这不公平。 王钦臣与张耒登楼的时候,畅春楼三楼整整一层只有赵兴一个客人,泰森与几名廓尔喀武士守在楼梯口,见到认识的张耒,压根没阻拦,还用手指了指赵兴地所在。 顺着泰森地手指,张耒看见艺妓们正在跳舞,她们跳的是一种魏晋时代流传下地偶面舞,女伎们头戴面具做出罗敷女采桑的样子,赵兴扮演那位笨拙的追逐罗敷的好色男,他张着两手采风捕蝶,一举一动滑稽可笑,引得场下观看的妓女哈哈大笑。 台上与他对舞的是长乐楼的花魁秋日,秋日以歌声享名于世,可她的名声远远比不上廖小小。台上的她衣着华丽,一眼能认出花魁身份,而四名扮演罗敷女伴的伎乐穿的很朴素,除一身玫瑰红色的裙装外,别无装饰品。 正在舞蹈的除了五名女子和赵兴外,还有一群小女童,她们排在成年女伎乐的身后,学着成年人手舞足蹈。台下,其余四个妓楼的花魁身边也各自陪伴着几名女童,她们也在手动腰扭。 这些女童都是妓院从年幼时购买来,她们是妓院的后备力量。等这些女童长大后,她们将成为妓楼的新生代,接过老一辈的旗帜继续表演。为了让她们从小感受妓院的气氛,她们被分配在年长妓女身边,自小学习魅惑男人的手段以及舞乐技。 而花魁身边陪伴的女童,都是妓楼里精挑细选,认为她们有继任花魁希望的绝色女童。这些女童们平常负责照顾花魁的生活,为花魁端茶倒水,支应客人,当然,也要跟着花魁学习谋生手段。此刻,她们盘膝坐在花魁身边,跟着花魁的动作一板一眼舞蹈着。 这是一种盘膝舞,只有手与上肢动作。它创自我国春秋时代,到了魏晋时代最为盛行。自宋以后,这种舞蹈在中原绝迹,只流传于日韩。 盘膝舞是客人们的舞蹈,当台上的人舞蹈着,台下的人跪坐无趣,所以就随着音乐节拍一起舞动双手、扭动腰身。它的舞姿很简单,腰配合手动作,手依次伸展成一字,缩回、过渡到另一侧,周而复始——这种舞蹈在中原最后出现,是在南宋一处墓葬壁画中。 见到张耒到来,早已接获通报的赵兴举手邀约张耒同舞,张耒晃了晃身上的肥肉,摇头拒绝,赵兴转而邀请王钦臣。王钦臣欣然同舞。 宋代是一个享乐主义盛行的时代,读书人最喜欢干的就是官场宴游——当然,那个时代,读书人之间的信息交流也主要是通过这种宴会形式完成的。所以,但凡是出名的才子,对整套交游本领都能驾驭娴熟……这话的意思是说,王钦臣这个正牌宋人,舞蹈跳的比赵兴还好。 一舞结束,赵兴笑嘻嘻的回到座位上。 这种舞蹈充满了中国文化底蕴,它的动作符合儒学所要求的大雅标准。也就是说动作较为舒缓、平和,一点不狂躁、不急切,仿佛太极拳一样,令人舒筋活骨,却又不觉得过度劳累。所以赵兴一舞过后,连个汗珠都没出,他坐倒在一丈青身边,一把搂过一丈青,笑嘻嘻的问:“文潜(张耒)兄,何事纷纷来此处?” 张耒也毫不客气的搂住旁边一个花魁,随口回答:“要钱!”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两亿贯如同两个大白菜 第四百一十三章 两亿贯如同两个大白菜 此时,刚从台下跳下来的长乐楼花魁娇笑着推开王钦臣的搂抱,转而冲赵兴发嗲:“相公,你真是过墙拆梯,刚刚台上跳的正欢,转眼下台就忘了奴家,只顾宠着宋妹妹。” 赵兴哈哈一笑,空着的另一只手搂上秋日,又一指旁边一个花魁,示意她去招呼王钦臣……眨眼之间,王钦臣身边围上了两名花魁。 既然也是花魁,迷惑男人的本事不会是二流。不一会儿,王钦臣已经眉开眼笑,浑忘了被长乐楼花魁抛开的烦恼,也忘了对赵兴可能拒绝的担心。 赵兴闲闲地问:“多少钱?” 张耒伸出两根指头。 赵兴吃惊的瞪大眼睛:“朝廷竟然穷困到了这个地步,连两千万贯都拿不出来?” 张耒哈哈一笑:“哪里是两千万。分明是两万万!” 这个数字一出,饶是扬州五大花魁见多识广,也吃惊的张大了嘴,险些下巴脱臼。 扬州是天下枢纽,是运河运输中心,扬州商人身家富裕,一掷十万贯的千万富商摩肩接踵,扔一个砖头出去能砸中三个,剩下两个还是预备千万富翁。但生长在这个繁华之地,经常迎来送往、见惯了富豪与海商巨鳄的头牌红妓,听到这个数字依然感到极度的震惊。 赵兴深深的皱起了眉,稍停,他轻轻的问:“多会儿要?” 张耒一拍大腿:“越快越好。” 赵兴一拍手,泰森一路小跑的跑进来,赵兴吩咐:“通知万俟师爷,准备一亿贯的金、银、铜币……哦,再加上一亿贯的广钞,请他明晚送抵畅春楼。” 赵兴话音刚落,王钦臣深深的吸了口冷气。脱口而出:“你居然如此爽快?这可是两亿贯,我怎么觉得你像在谈两棵大白菜的归属?!” 赵兴平淡地回答:“如果是两颗大白菜,我一定不会如此痛快!但我知道鲁直师兄是个鲁直人,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向我开口;一旦他向我要钱,一定不是为自己,所以,即使他再要两亿,我也必须给。但如果来要钱的是蔡京——就算是两棵大白菜。我也不会给他。” 赵兴其实想说的是——“如果是宋徽宗来要钱,两个铜板我都不愿白送。” 深知赵兴脾气的张耒马上问:“你要什么代价?” 赵兴一摆手,阴影里窜出了源业平,看来他早有准备,手里捧着一摞子奏章,一边充满仰慕的望着张耒一边谈着公事:“张(御史台)中丞,我家大人早准备好了了奏章——这些,请你看看。能同意的,请尽快做出答复……张中丞,下官对你的才华早有仰慕,您能容许下官登门拜访吗?下官只求大人能赐几副字。” 张耒随手翻检了几下,发现赵兴所要求的都不出他们事先地猜测。他回答:“袁兄现在还主管倭人武士团吗?拜候不敢当,字帖随时可以写,不急……离人的要求,鲁直兄早有预料。这些,这些,我们在京城都已经商议过,可以同意。另外,交钞局成立后,提举官由你举荐,也不成问题。” 赵兴一听,立刻招手重新叫回了走到门口的泰森。随手从腰间解下一个印绶,边递给张耒边嘟囔:“早说嘛,早说我有财政监督权,我们连万俟雅言哪方面都无需麻烦——京城里不是有三大银行的分号么,你拿这个印玺去,两亿贯之下的数目,任意支取。” 张耒也不客气,随手把印玺收在腰间。笑着一点几个廓尔喀侍卫。笑着说:“我现在这副身子可价值两亿贯,你可要多派几个人保护我啊。” 王钦臣随手从怀里掏出几份文书递给赵兴:“这是兵部尚书刘正夫的公文——陕西大战。须得从广南火器局调配火枪……刘大人说,你若答应了预支款,就请签押这份公文,立即向陕西发运军械。嗯,一应所需款项,就从借支给朝廷的款项里面扣除。” 赵兴点了点张耒交来的文书,继续说:“鲁直兄似乎忘了一件事,我南洋事务局地钱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朝廷借支了这些钱,总得有个说法。” 王钦臣问:“比如……?” 张耒插话:“没有比如!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不过是希望减免南洋事务局今后的赋税。理由无非是‘这些款项出自南洋事务局百姓,朝廷预先拿走了,没有个说法,等于对南洋事务局重复征税……’ 话虽如此说,但现在南洋事务局是朝廷财赋所在,减免南洋事务局赋税,朝廷做不起。朝廷四处缺钱,没这能力减免。” 赵兴马上接嘴:“那就售地吧——我南洋事务局东征西讨,打下了海外一片大大的土地,而朝廷出售地土地只是一小部分,我听说官家原先打算海外封王,推行海外封建。故此把很多海外土地都赏赐给了诸藩王。但如今国家有难,不能光让百姓承担,宗室子也该承担一些责任。我要他们每人手中三分之一的封地,出售这些土地也能贴补一下东南税收。” 张耒拍拍肚子:“到了碗里的肉,哪能再吐出来?讨回封地的事情,你不用想了,朝廷宁肯不要你地钱也不愿动藩王的主意——为啥?你觉得如今宗室能乱吗? 不过,你也常说海外天地广大,你手头没有剩余土地,去打啊!朝廷可以同意你‘三征不纳土’。不过,每次的战利品需照常上交,你觉得如何?” “三征不纳土”意思是:赵兴接下来连续三次征讨,不需要向朝廷交纳土地,这些土地可任由赵兴处置,变卖后抵偿出征费用。 这个提议肯定出自于黄庭坚等人,这些人跟赵兴在广东相处多年,已经知道赵兴出征的习惯,也知道有那群战争贩子存在。对土地的需求肯定旺盛。所以才提出如此缺德的建议。 赵兴吃惊的张大嘴,憋了许多,说出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我给你提成!” 张耒哭笑不得。 与赵兴相处一段时间地侯蒙知道话中地意思,他笑着解释:“听说南洋事务局这次出征的对象是非洲,我听赵相说了这事之后,特地买了一份《天下堪舆图》,这才发现,原来非洲土地之大。远远超过大宋的国土,且除了有数几个国家外,还大都是无主土地——朝廷这次可亏大了。 我还听说太尉大人已对天竺实行了笼政策,就是用狮子城、贾夫纳、开治城三点扼守,封锁天竺海面,束缚他们在海上的活动。从《堪舆图》上可以看出,天竺已经分裂成多个国家。而最近太尉话里话外都在说天竺已经瓜熟蒂落,可以在稍后几年动手采摘——若太尉第二征是对付天竺的话。朝廷亏得更大,这天竺十二国,也比大宋国土还大……” 侯蒙说到这,几名从震惊中回味过来的艺妓吵闹起来,她们不依不饶的娇声呼唤:“太尉。你只偏爱自己师兄,即然今日我等在场,提成地事怎能忘了奴奴,太尉大人怜惜一下小女。奴奴定尽心伺候,可好?” 赵兴被她们地小手揉的呻吟起来,他豪爽地一挥手:“海外之大,容得下你等私心、我的私情——都有都有,我许你们半价购买官售的南洋土地,只要你们有钱,多少不限。” 艺妓们娇声欢呼起来,对赵兴更加百依百顺。 朝廷方面不知道。赵兴上交给朝廷的的土地实际上并不是战争的全部收获,他自己预留了很多。那些航道当中次重要地岛屿都在预先的截留当中。朝廷这个诏命一下,赵兴已等不到赵姓王爷交出自己的封地,便立刻招呼:“通知雅言,立刻挂牌发售南洋剩余官地,四万岛屿全卖了,全岛购买,搭配赠送爵位——童贯卖给我三百个爵位我还没卖。这次便宜那些地主了。” 艺妓们你争我抢地呼喊:“太尉。我也要……我还要……” 她们言词之暧昧,令人全身的血都往下半身涌去。 王钦若忍不住心动:“有这等好事。且留两个,我给自己亲戚。” 新发售的土地很便宜:海外地土地三个铜板一亩,批量购买还有九折优惠,一气购买整个小岛,依据岛屿大小赠送官衔,或者开国男(爵)的爵位,此爵位可以世代世袭,它没有官俸,但可享受士绅待遇…… 种种优惠措施落实后,有时购买一个微型岛只需三贯钱,而购买一个中型岛屿则不过百贯。 按照南洋事务局的规定,购买海外小岛者,只需要在岛上建立一座永久性建筑,而后树立一块碑文,表明自己对该岛的永久所有权,南洋事务局便认为购买者履行了合约,并根据购买者地爱好命名该岛,同时还将岛屿名称标注在大宋地图上。 按南洋事务局的规定,在海外拥有小岛的百姓属于贵族,属于太平绅士,他们理所当然享受朝廷给予士绅的一切待遇,比如免除农业税,免除劳役…… 花三贯钱可以让子孙后代永远免除农税与差役,而且晋身于士绅行列。这规定公布后,大宋商人疯狂了,原先蔡京与童贯联手所做的批发官爵行业顿时相形见绌,现在,商人们最热心的就是购买海外一座小岛…… 这场风波越演越大,十天后,首批海外小岛销售一空,购买小岛的人随即兴冲冲买舟出海,实地视察自己的领土,这使得大宋造船业赚足了利润,随即,他们疯狂扩张起来。 而买不到小岛地后来者则继续眼巴巴的聚拢在扬州,盼望南洋事务局推出下一批小岛出售,意犹未尽的赵兴马上又从预留土地中再拨付一批,采用竟价购买的方式……这次,他不仅赚回了拨给朝廷的款项,且颇有斩获。 在那一个多月的时间里,赵兴究竟从这群大宋地主身上搜刮了多少财富,那是永远无人能知的秘密了。不过。后人是可以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来:当赵兴回到杭州时,整整一个月都笑得合不拢嘴;很快的,赵兴为自己地部队更换了新军服,还购买了上百条巨型海船扩编现有舰队;增发一笔军饷和津贴,并巧立各种名目给部下官员发放节赏、炭薪钱,乘凉费。 后来赵兴灵感枯竭,干脆耍无赖了,也不想什么理由。发钱就是。结果,赵兴地微笑感染了整个南洋衙门,所有南洋官兵在整整一个月里都笑的合不拢嘴。许多军官甚至还有钱跑回陕西家乡跟失足姑娘们好好地谈了一次人生和理想,结果被当地衙门抓去狠狠打了一顿脊仗…… 就这样疯狂抛售,事后南洋事务局地手里还握有一批预留小岛,这批小岛只占到原先总量的五分之一,但赵兴却再也不肯出售,那些没有购买上小岛的商人们被逼无奈。加入到战争贩子的行列,他们开始募集资金,四处鼓动,要求南洋事务局派出更多的军队,占领更多地海外土地…… 这股风波随后波及到北洋事务局。商人们在南洋事务局欲求不满,转而跑到新建立的北洋事务局寻求出路,接到商人们的大量资金供应,北洋事务局迅速武装起来。他们添置了百艘大小战船,借助京东西路人口稠密的便利,又迅速组织起一支五万人的火枪军队,并大手笔的从广南武备学堂、广南远洋学堂挖来大量航海人才、火炮人才……他们甚至还有余钱筹建自己的学堂。 在这场风波中,赚的腰包丰厚地扬州五位名妓就不用提了,没捞到好处的另外五名花魁则充满了抱怨。至于张耒、王钦臣也在这次倒卖风波中赚的心满意足,他们与那些花魁一起,先从赵兴手里获得部分低价内销的小岛。等抢购风潮起来后,又转手倒卖给高价求售的商人地主,挣足了这趟杭州公务地差旅费。 连侯蒙也从这事里赚了一笔钱,但他却没将这笔意外之财完全装进自己包里,作为时日不多的扬州现任知州,他利用这笔钱对扬州水军进行了换装。换装完毕,他才兴冲冲的打起背包前往北洋事务局,出任青州知州兼北洋事务局兵案监司——这下子。他比原先的历史轨迹。提前十年出掌青州。 八月,位于真定地帅范分兵两路。他亲自带领一支人马回军黄河口,并登陆天津城海滩,借着武装保卫宋商的名义开始与辽人二十万大军对峙,而赵兴之子赵风则带着剩余的部队,以儒林郎(文官32阶、属恩荫,寄禄官)、武翼郎(武官42阶,属恩荫,寄禄官)、致果副尉(武官、正七品,职官)、平和大夫(文官、正七品、职官)、杭州军巡使兼兵马承事(差遣官,正八品武官)的名义领兵继续逆流而上,前往京城献俘。 在此期间,南路的赵兴继续按兵不动,但为了让朝廷面子好过,他敷衍其事的从徐州撤回了部分军队。然而,遗憾的是,就连他象征性的撤走三两士兵地行为也受到了徐州百姓的强力阻挠,当地百姓受够了供奉局的掠夺,而赵兴统兵在徐州期间,供奉局衙役止步徐州境外,旋即被收押解散。 稍后,赵兴庞大的军队补给全从当地采购,他那些军饷丰厚的火枪兵从来不吝惜钱财,而赵兴构筑的徐州防御体系,又让徐州闲散劳力在农闲时间有了丰厚的收入。基于此,徐州当地官员在百姓的恳请下,出面上书朝廷,哭着喊着要求朝廷允许赵兴将徐州防御群构筑完毕。 朝廷方面很尴尬,一边在张商英地主持下改封越王为彭王,封地彭城(徐州),以此图谋从赵兴手里收回徐州控制权,另一方面,朝廷考虑到徐州防御体系地建立,可以让朝廷守稳运河枢纽,遏制南方敌人来袭,所以勉为其难同意赵兴继续驻留徐州。 此事过后,八月,幽居苏州的孟皇后入京,朝廷大臣与将门世家隆重欢迎了这位苦难地皇后,并将之迎入皇宫奉立为太后。同月,殿前副都指挥高俅出知陕西,诏令杭州织应局裁撤。提举童贯押运军火器械开始向陕西进发。与此同时,朝廷开始逐步将贬官发配海外,大批贬官走水路抵达了扬州。 朝廷这次将高俅与童贯派到陕西,是出于照顾赵兴的面子。高俅作为殿前副都指挥,掌握着皇宫守卫力量,担心皇帝反扑的朝廷大臣虽然没有贬谪高俅,但把这样的人放在京城,总是令人不放心。于是,高俅就获得了这个新任命。 至于童贯,原本他应该与宫臣中的那些宦官一通被贬,但因他与赵兴关系密切,而且在杭州他接受了赵兴地约束,杭州支应局没有过度搜刮百姓,所以罪行不彰,故此朝廷大臣才一致同意将其发往陕西监军……没想到这样一来。高俅与童贯的历史轨迹又与原来的历史重合了。 接到任命的童贯立刻快马赶往扬州,求见赵兴。赵兴一听人通报,立刻招呼:“快请快请!” 扬长而入的童贯一进来,挺着雄伟的身躯劈头喝问:“太尉,曾记得昔日之友童大阁么?” “童大阁”是赵兴初见童贯时对后者的称呼。童贯今日重提这个话题,已物是人非。当初两人初见时,宋朝庭对太监是防备与警惕的,太监虽经常担任殿前司指挥使。负责皇宫保安,但他们还能谨小慎微,时刻担心受到文官地指责而遭遇灭顶之灾。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赵兴见到当时毫无权力的小太监童贯,采用尊称来称呼对方。这让童贯很感动。 多少年过去了,童贯在皇宫混的不得意,不得不投向当时的端王。一般来说,像这样的过气太监是永远不得翻身了。千年一来,多少投入藩王邸的太监才从此默默无闻,那可是数以万计。当时,连童贯自己都绝望了,但赵兴对他的态度依然有好,逢年过节总忘不了一份问候、一份礼物。 突然之间,奇迹发生了。端王意外当上皇帝,童贯也随之出头了。在这个时候。他没忘记赵兴。买卖官爵的时候总是给赵兴一个优惠价,甚至连他在杭州支应局做事。赵兴阻止他地衙役,限制他的权力,他也忍了——尽管这样一来会影响他童贯在皇帝面前的业绩。 但他没想到的是,赵兴下手如此横,一翻手掀掉了天下所有的供奉局、支应局,顺便把他从小很照顾地小端王软禁宫中。 现在,昔日端王潜坻的同伴被赵兴流放的流放,贬谪的贬谪,童贯那些太监同伴,唯独剩下他自己幸存,唯独地。童贯此时重提旧日称呼,是想唤醒赵兴的念旧之情。 “我若不记的‘童大阁’,今日‘童大阁’已被押往海外了”,赵兴竖起手指,一一盘点:“梁师成、李彦、杨戬这些大阁,王黼、李邦彦、蔡京、蔡卞、薛昂与林自这些大臣贬谪海外了;吴居厚、王汉之、蓝从熙、谭稹这些党羽贬谪;蔡京亲家及亲属宋乔年、胡师文等八十多位白痴、智障节度使全部夺官罢免;苏州供奉局朱勔查抄时放抗被击毙;一百三十一名道士流放途中意图逃跑被击杀…… 童大阁,你算算,满京城里唯有道士张虚白幸免,他是真道士,虽与皇帝宴游不断,但从不参与卖官售爵,官家曾赏赐给张虚白大量财宝,虚白全部推辞不受。算是一位相当自爱的真道士。因此得免罪留京——剩下的就是你了! 你童大阁何德何能,得以脱罪?蔡京与你在杭州联手陷害富户,迫使富商毁家进献珍宝,有你参与;杭州支应局强征百姓免费做牛做马,替官家织造锦缎丝绸,有你;毁坏海商家园,强取商户庭院的假山花木,有你;若不是我后来阻止,杭州民怨大了。 我为什么阻止你?如今我又为什么保全你?在这场大风波中,你不仅没有贬官,反而去了陕西监督军务,谁的功劳?” 童贯一昂头:“某家只是官家一家奴尔,某所做的事情,是为自己吗?” “嘘,噤声”,赵兴大喝起来。童贯这才发觉,赵兴怀里还搂着个艳妓。 不仅如此,赵兴身边还簇拥着多名花枝招展地伎乐,她们端果盘的端果盘,拿汤瓶的拿汤瓶,打扇子的打扇子……如今,这些人都停下了动作,像是画面定格一半,惊愕地凝望着童贯。 童贯顿时一身冷汗。 第四百一十四章 从不肯让一步 第四百一十四章 从不肯让一步 童贯刚才说的话实际上是在指责皇帝。他是陛下一家奴,做的事情都是为陛下效劳,现在处罚来了,官家依然在皇宫里做皇帝,他们这些听差却个个有罪,纷纷贬往海外。 海外是人待得地方吗?元祐党碑上的人不过贬谪岭南,除苏东坡苏子由能回来,其余的都死了。而苏东坡被赵兴照顾得那么好,依然在刚回来不久便去世。所以,若贬谪岭南是变相杀人的话,贬谪海外更是虐杀。 然而,童贯确实是皇帝的一个家奴,他所有的信任来自陛下,陛下不信任他了,一张小纸条就能要了他的命,他能指责陛下吗?他敢指责陛下吗? 他的抱怨,若没人听到还好,但扬州花魁是干什么的,迎来送往,向客人传递信息的,传播新闻是她们的职业道德之一。如此一来,他的抱怨岂不天下皆知? 童贯眼中凶光闪动,以目询问赵兴:“可以吗?” 能身为花魁,自然长了颗七窍玲珑心,最善察言观色。童贯脸色才变,一丈青立刻咯咯笑着,在赵兴怀里扭着身子撒娇:“太尉真不会照顾人,朋友来了也不请坐,如此生疏,奴奴可要怪你了……嘻嘻,奴奴早听说童太尉盛名,今日得见,幸甚幸甚!姐妹们,休得冷落了童太尉。” 艺妓秋日立刻起身迎接:“好雄壮的童太尉……相公,奴奴去招呼人送茶,可好?” 话是询问语句,但秋日却不等赵兴回答,一闪身窜出屋外,童贯伸手没抓住,眼中胸中愈发狰狞。他的手已摸上了刀。 其余的艺妓不敢靠近童贯,只好齐声冲赵兴撒娇:“相公,既是昔日好友来访,奴当尽心招呼。可惜这里只剩残羹冷炙,来人,快来人,赶紧换上新酒新茶!” 赵兴缓缓摇头,说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这不是明清时代!” 稍停。赵兴像没事人一样招呼:“童太尉,安坐!这几位是我扬州玩伴,这位是一丈丹青宋欣欣,刚才走的那位是艳如秋日盛樱的‘秋日’,这位……” 正在此时,秋日脚步咚咚地跑了回来,身后尾随着黑人泰森,廓尔喀卫士扎哈尔。这两人一进屋,赵兴立刻招呼:“来得正好,快让他们还上新菜新果,快去快去!” 俩卫士进门的时候,已经做出了扑击地姿势。目标正是童贯,赵兴的适时阻止只是一种笨拙的掩饰。实际上,童贯刚才已松开了刀,因为赵兴说了句“这几位是我扬州玩伴”。 这不是明清时代。随便杀艺妓那是大罪名。童贯为了防止她们传播自己的话而起了杀心,但他现在正处于风口浪尖,不敢过于放肆。而赵兴说的那句话是提醒童贯:人都知道这几个女伎陪在我身边,我很宠爱,你把她们杀了我脱不了干系,也舍不得,所以我不会为你遮掩,也不能允许你动手。 童贯马上领悟了赵兴的暗示。侍卫进来的时候意图很明显,他很清楚:若赵兴刚才稍晚点打招呼,自己就要玩完。 不久前,赵兴盘点那些罪臣时,说到其中有几人已经被杀。他们被杀的理由很勉强,一看就知道是对方编地。没错,是对方编的,但赵兴现在气焰正盛。满朝大臣又对那几个被杀的人仇恨刻骨。现在他们只会齐声叫好,而后暗地埋怨赵兴的名单上怎么没有蔡京等人。与此同时。无数曾被他们迫害的苦主愤愤怒吼,不满赵兴给了死人一个痛快…… 在这种情况下,若他童贯今日被斩杀于此,没准,朝廷里的鼓掌声响成一片。 童贯干咳一声,冲着秋日苦笑:“你这小妮子,刚才溜得快,我以为你真去拿茶点了,原来滑不留手,竟去招呼人……嘿嘿,有必要吗?你真高看了我、小看了赵相公。赵相公何许人也,打遍南洋无敌手。我又算什么,空长一副狼亢身子,但即使吃了龙心豹子胆,也不会在赵相面前舞刀的。哼哼,我与赵相旧友相逢,也就聊得热烈点,似乎无需招呼这俩黑铁塔做帮手吧?!” 童贯这是表明态度,告诉艺妓们自己不再坚持。同时也是掩饰真相转移注意,把他针对艺妓的敌意转移到赵兴身上,他在告诉不在场地某些人:我跟赵兴聊得热烈点,结果艺妓误会了,以为我要跟赵离人打起来,所以招呼侍卫出现——其实我没那个意思,俺跟赵兴是老朋友。再说了,我敢在赵兴面前玩刀子吗? 艺妓不敢反驳,童贯干巴巴的夸奖一声:“这小妮子,真鬼!” 旋即,他继续跳转话题:“接到朝廷诰命后,我马不停蹄赶来。离人,你可要帮我,我也依靠不上别人了——陕西病弱,你是知道的。与吐蕃开战是你倡议的,军械供应上你答应了朝廷,我很放心。但陕西兵将常年打仗,已经兵疲将弱,不堪再战。 离人,无论如何你需给我点帮手,我知道你在陕西有势力,至少环庆现在还都听你的,你送我一批亲兵吧,免得我空手至陕西。” 赵兴笑了:“我手下没有兵,全是将。” 童贯知道赵兴说什么,马上答应:“官身我给,你送我地人我每人送一份官身,免得他们入营刺字。” “唷,没想到你还有私货没拿出来……嗯,也对,你卖了数千官衔,自己也会藏下一些。送我吧,我替你卖了,侍候三七分成,怎么样?” 童贯脸成了苦瓜:“辛苦半辈子呀……我听说朝廷卖的这些官在你这里不承认,你还要它干什么?” “你傻啊,朝廷卖得官我定然不承认,但我自己卖的,又是另一回事!” 童贯精神一振:“不如这样——现在朝廷正在清查,以前我跟蔡元长卖的官都被罢免、废黜,我手里这些官衔再也卖不出好价钱。但你我连手就不一样了。只要你南洋事务局承认,这价格又会涨起来,好买卖啊,怎么样,干不?” “可我这里只是海外承认”,赵兴很为难地说:“在大宋境内这官不算数,我要它,也就是搭配海外岛屿贩售。让买主拿去哄南洋土人。” “这样也行!”童贯大喜:“说好了,三七分成!” 赵兴地态度有点扭捏:“我的意思是说:我七你三。” 童贯勃然:“不行,最多五五分帐。这是我的,我从官家那里拿到地官诰,没有我……” 赵兴的回答就两个字:“军官!” 童贯哑了,稍停,他大喝:“给我五百军官,我宁愿与你四六分账。你六我四!” 赵兴慢悠悠:“五十!你要那么多军官没用,你是去监军的,只负责后勤,带那么多人去干嘛?浪费!给你五十军官,三七分账。” 童贯忍了忍:“300军官。四六分账,你六我四!” 赵兴的回答是:“五十!三七分账。我七你三。” “200,四六分账,你六我四!” “五十!三七分账。我七你三。” 童贯将自己的愿望一降再降。赵兴地回答依然是“五十!三七分账。我七你三”。童贯忍不住了,暴怒地吼:“赵离人,你从不肯让一步吗?让一下步又能怎样?” 赵兴推开怀中的一丈青,竖起指头回答:“你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东西,让我告诉你吧:现如今,大宋地低级军官很好早,伍长什长遍地都是,无需特别知识就能胜任。而我军校里培养的至少是都头。他们知道培养基层士官的诀窍,使军队迅速增加战斗力。我给你五十人,相当于送了你五十名都头。 这世上,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抓一群两条腿地人,五十名都头马上会给你训练出五十个都地士兵。两三次战斗之后,这些‘都头’有了实战经验。马上会升级到‘指挥’——与小小吐蕃开战。我在大理还出兵呼应了陕西,你陕西需要动用五十个指挥的士兵吗?” “什么?你从大理出兵了?”童贯惊讶地问。 “不仅大理。成都府也虚张声势,出兵呼应了。也就是说:陕西吐蕃叛兵孤立无援,不会得到一兵一卒增援”,赵兴恩赐地看着童贯:“这是一场必胜之战,是一场平白的战功。我拱手送你这场战功,你送我什么?三七分账都不肯……你脸皮真厚!” 童贯张嘴结舌:“怎么,说来说去倒是我没理了,这,这,罢了,我说不过你,依你,都依你!不过,这军官我要自己挑,现在就去,省得你把好人选藏起来。” “行!”赵兴慷慨地回答:“我马上下令召集陕西籍的军官。” “不用召集,千万别预先召集,我过去一个个看——军官随身带的军械我都要带走,从现在开始我寸步不离你,省得你做手脚”,童贯坚持。 赵兴反问:“你还有多少官身?” 童贯答:“不多,也就四百余个!” 赵兴勉强起身:“四百多,啊,利润够了!看在你答应三七分账的份上,我亲自跟你跑一趟……小姐们,洗干净等我回来,今日赚了一票,心情好愉快!” 才入军营,童贯赶忙躲闪:“离人,挡着我点,休教那群人看到我!” 赵兴顺着童贯地目光望去:“啊,是朝廷送来的贬官,马上要递解出境,怎么,都是你昔日老友。不过去打个招呼?” 童贯连忙摆手:“唯今我独存,见了他们该如何寒暄,不该被恨死!离人,挡着我点,你要过去打招呼,或者点呈,只管自去,我且去躲一会。” “甚好!”赵兴答应着:“我去点呈一下,赶紧处理掉他们。你挑选完毕,只管自去。不用告辞。” “多谢多谢!”童贯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枚小钥匙:“官身都在箱子里,回头我派人送到你府上……告辞了,此处事毕我直接去陕西,千万别告诉他们我在这儿。 廊下那批贬官里既有太监梁师成、杨戬等人,也有朝中的大臣王黼、李邦彦等人。其中,梁师成号称“内相”,而王黼、李邦彦这两位日后的宰相、六贼之一,当时地名声还不显著。王黼目前只是个馆阁学士,李邦彦还是个郎官。只是因为过度紧跟蔡京,才一起遭殃。 这十几名贬官被押在扬州水军衙门的廊角,赵兴身躯高大,形象明显,他站在台阶口打量这十几名贬官,贬官的眼角其实已经扫到了赵兴,但他们故意装作不知。梁师成乘机扬起公鸭嗓。喋喋的安慰同伴:“放心,太尉大人一向有庇护贬官地习惯。上次入京,明明他有机会排斥异己,但却让新党旧党奸人继续做官,还大力扶持了陈瓘等人。咱家跟太尉大人向有交情,太尉大人必不忍心让我等远赴海外。” 赵兴将这些话听在耳朵里,他面无表情,好奇地在贬官当中寻找王黼、李邦彦的身影。 根据蔡京《听琴图》和部分宋人记载上看:蔡京眉目疏朗俊秀。风度儒雅从容,很有点美男子的味道;另外一位同样官至宰相的此类人物,名叫王黼。这个人身材挺拔,金发金眼,而后来号称 “浪子宰相”地李邦彦一样,也相貌堂堂,堪称时代美男。 赵兴很奇怪王黼为什么会有一头金发,按理说。根据基因学理论,金发不是显性基因,一头的金发表明此人基因中至少有90%的欧洲人的血统。可惜,宋代对这位大奸臣地历史记述不详,如今亲自见到,他本想召王黼过来询问一下履历、家世,以便确认他的身份,可惜让梁师成这么一说。他反而不方便打招呼。 赵兴更好奇的是李邦彦。这个人喜好踢球,是依靠踢球技术最终当上丞相的。《水浒传》里将李邦彦用踢球赢得丞相地故事安在高俅身上,于是高俅背上了“蹴鞠太尉”地名声,以至此后一千年被人叫骂。 据说,这三位宰相级人物经常参与宫中秘戏。而李邦彦尤被时人称为“浪子宰相”,自称要:赏尽天下花,踢尽天下球,做尽天下官。 传闻:一次宫内秘戏取乐,李邦彦夹杂在倡优侏儒之中,突然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光,露出涂满斑驳花纹地身体,满口呢喃着淫秽之语,立刻引起满场大哗。徽宗皇帝跳起来,举着一根木棍满场追着打他,他逃到廊下,攀到梁柱上不肯下来,口中用娇嗲地声音求饶。 皇帝笑得打跌,命宦官传宣圣旨说:“可以下来了。” 他呢喃着说:“黄莺偷眼觑,不敢下枝来”,而后方才从梁柱上下来——由此,中国诞生一个成语:跳梁小丑。 据说,当君臣正在乐不可支时,被皇后撞见了,皇后大吃一惊,摇头叹息道:“宰相尚且如此,这个国家可怎么治理?” 王黼、蔡京几位和这位浪子宰相差不多,都曾经以相同或类似的、跳梁小丑的方式令皇帝龙心大悦。不过,当时的帝国元首显然不这样看,徽宗皇帝亲笔为王黼宅第题名曰:“得贤治定”…… 可见,在一党独大的情况下,在皇帝眼中,能迎合自己地跳梁小丑必然成为太公望、诸葛孔明一流的“民族精英”。 但现在,自梁师成说了那话后,赵兴再过去打招呼,显然是不合适的。 他素有对朋友豪爽的名声,如果他过去认了这份交情,不免要仿造以前旧例,将这群人留在国内,但这群“跳梁小丑”地杀伤力实在强大,他们是绝对的成事不能,败事有余的谄媚之徒,赵兴招惹上他们,今后名声全坏了,估计被骂上千年也不解恨,所以他只站在台阶上打量了一番,随即在侍从的呼唤下,漠然转身回屋。 侍从低声向他汇报:不久前,邓御夫带领一支金发碧眼的商队已经抵达了贾夫纳岛;与此同时,阿拉伯人派出的朝贡使也抵达了广州,据说这支使团在广州四处询问火器的购买渠道,还声称要求大宋赐给他们火器技术。 赵兴冷笑:“阿拉伯人以为大宋还是过去那个傻瓜吗?我估计,朝廷这次是彻底怕了我,绝不肯由我护送这支朝贡团前往京城,但朝廷必定会将这事重新推给我,由我来处理——这结果还用想吗?” 这位侍从是文官,名叫石文冠,他是石氏将门异类,弃武从文多年可老考不上进士,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将蹉跎终生,知道金兵临城他才被钦宗启用。但石诚出师后,赵兴身边没个机灵地侍从,石家便把石文冠送来,边伺候边学习。 石文冠咧嘴一笑,心有意会。他跟着又汇报:“大人,第十五代火枪已经定型,广南军械局已随报信船把它送抵扬州,大人要看看吗?” 赵兴不由感慨:“人的创造力怎会如此强大,不身临其境,简直难以想象宋人的创造能力——雷帽,他们怎么想出来的?” 石文冠笑着拍马屁:“这还不感谢大人教授的‘物化之学’。” 赵兴很享受这种恭维,他欣然的下令道:“走,我们去看看新火枪。我很期待他们带来的惊喜!” 第四百一十五章 “打白条”赎身 第四百一十五章 “打白条”赎身 所谓雷帽火枪,是滑膛枪向后装步枪的最后过渡形式。 赵兴在广州时,引入了在孔夫子时代已于欧洲完成体系化的化学概念。 不能不说,宋人的求知欲是旺盛的,化学概念的引入,借助玻璃器皿的普及,宋人立刻迷上了这种千变万化的物质反应。与此同时,原本道家用来骗钱的炼丹道术也立即解密,并走入了平常百姓家,被绝大多数读书人掌握。现如今的大宋读书人,家里没有几只玻璃试管、没有一台酒精灯,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化学引进后,中国古炼丹师所用的绿矾油被正式定名为“硫酸”;而从硝石反应中所得的强酸被定名为“硝酸”。稍后,有一名喜好炼丹术的广南读书人偶尔用硝酸与“红丹(硫化汞硫化铅混合矿,此物即道家秘籍中所说的红丸、赤盐、红汞。而道家秘籍中所说的‘铅汞谨收藏’,说的就是红丸硝化反应后的易燃易爆性。金庸在《九阴真经》中引用过这句道家真言,不过他说的不是雷汞的制取,而是说人吃了雷汞后,如果幸而不死,内力能像雷汞一样易燃易爆充满破坏力令人小宇宙爆发……嗯,现代化学分析确定,赤盐中还含有富量钋盐)”反应,不巧得到了一种极不稳定的物质——雷汞诞生了。 雷汞的发明使滑膛枪迅速过渡到半后装时代:纸装火药与弹丸全部从前膛塞入,火枪激发则变成了用撞针撞击一个装有雷汞的铜帽,这个铜帽被称为“雷帽”。 这种半后装火枪,恰好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主力枪种。 “这枪打得快,每分钟可以打到七发以上”,试枪的军官感慨道:“用上这种枪,我们完全可以抵御住中等规模的骑兵冲击。” “这枪还不行”。赵兴感慨的叹息一声,有意识的引导道:“火药和弹丸包在纸里从枪膛前方塞入,雷帽却需要从枪膛后面塞入——太麻烦。能不能把两种装填方式缩减成一种?比如这雷帽再延长一点,包裹住火药与弹丸,如此一来,子弹全部可以从后膛装入……嗯,完全被包裹地火药、弹丸与击发雷帽,既便于运输。又便于保存,还可以提高我们的射击速度,岂不美极。 这还不够,我记得水运仪象台有一种推升装置,可以在一个水壶里的水漏空后,将一个拉杆推上来,顶住机械,让这个机械发出固定的钟鸣——我们可不可以在枪里装上一个简化版的推升装置。可以在每次射击完毕后,通过手工推升,推上来一个子弹,把它送入枪膛……如此一来,射击速度会更快。” 试枪的军官眯着眼睛琢磨了一会儿。许久,睁开眼睛赞叹:“奇妙,太尉大人的构想真令人叹为观止,原来我们可以把枪做成这样。真是创造无止境,太好了!” 赵兴悠然的说:“我也不是凭空想象出地——我知道它的发展方向。” 赵兴这句话没人能听懂,军官们还沉静在赵兴刚才的设想当中,他们兴奋地窃窃私语,热烈讨论着这种新设想,旁边数位广南军械局官员也奋笔疾书,边记录下赵兴刚才的想法,边啧啧称奇:“原来还可以这样。原来雷帽延长之后,包裹弹头,竟能跃出这么一大步……世界真奇妙,创造,什么时候有尽头?” 现在,大宋各个城池都已经有了钟楼,座钟已经作为平常百姓家必须的日用品,连带着。小时、分钟、妙的概念也深入大宋。所以刚才那名军官使用了“每分钟发射多少子弹”的概念。现在他们讨论的就是,创造什么时候有尽头?火枪照这样发展下去。每分钟可以发射多少子弹? 他们不知道,火枪最终能够达到每分钟发射百万颗子弹地骇人记录…… 摆弄着这杆前后混装的滑膛枪,赵兴也在感慨:宋人最先发明的火枪,但在此后一千年当中,中国火药的技术没有超越宋人探索的成就,甚至落后。没想到,在他地引导下,现在宋人一步跨过了一千年,火枪技术过渡到了美国南北战争时期。 再往深一步想:如果没有金人的入侵、没有蒙古人的入侵、没有满清人的民族大融合,中华文明又会发展到什么样子? “这种火枪还不是我满意地……发回去,让广南军器局重新研制,告诉他们,他们离我心中的完美枪支只差一步:只要将雷帽延长,容纳一份定装火药与一枚弹头,就是我心目中的理想火枪了。只差这一步。 当然,我认为推弹上膛的装置并不复杂,只是一个装弹簧的弹夹与一个枪栓而已,我要求他们在今年年底完成新火枪定型定装,明年,我希望火枪的产量能够达到五万杆。” 赵兴刚才将火枪时代进行了触类旁通的引申,现在,轮到在场的宋人向他展示触类旁通了,试枪军官异口同声地说:“还有火炮!我们刚才谈到的火炮,火炮也有一个射击速度慢的弊病,有了雷帽,我们也可以把火炮定装,让炮弹打的更远,威力更强。” 赵兴拍手称赞:“妙!妙!把这话转告给南洋军械局,让他们迅速制造出一只新式火炮,告诉他们,炮上无需装复进器,因炮弹沉重,有推弹上膛功能,不免要把这装置造的很大,反而累赘。炮上不需要多余装置,炮弹只需定装火药与弹丸就行。” 军器局军官连忙回答:“大人所说的开花炮弹,我们最近似乎也正待突破……我们研究了上千种燃烧缓慢的东西,已经从各种材料中选择十余种进行测试。或有人说,既然雷帽有撞击后激发的特性,何不将雷帽也装在弹头,使得弹头触地冲击雷帽引发炮弹爆炸。 目前初期试验,发现雷帽不耐高温,常常在膛中爆炸。我们正在研究使它耐受高温地办法。若这一点成功,开花炮弹也取得了突破。” “确实!我常常说‘一个新地时代来临了’,这就是新的时代,一个火器为王地时代,它必将改变这个世界……”赵兴抚摸着枪支,感慨万千:“如今,我们已经毁灭了朝中那股想毁灭我们国家,毁灭我们民族地力量。从此再没有五德轮回的亡国与入侵,从此,我们能将‘共和’永远……这世界多么美妙。” 说到这,赵兴转头吩咐石文冠:“把那些贬官立即转运海外,告诉广州官员,给这些人分配的地方越荒僻越好,我希望他们终身不能回大陆。” 石文冠应声离开,赵兴又兴冲冲跟试枪的军官聊了几句。等他觉得新式快抢的设计没什么悬念了,才意犹未尽返回扬州官邸。 才进院子,耳听长乐楼花魁秋日曼声唱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咦”。赵兴惊诧的止住脚步。 这首词应该是李清照的早期作品《如梦令》,怎么扬州歌伎也会吟唱? 正思索间,内院走出了秦观秦大才子,身边是他的跟屁虫、马屁精毛滂。 答案清楚了。 秦观轻摇小扇。笑着解释:“你家媳妇思夫了,写下了这首词,我瞅着不错,便带来教导这扬州歌伎,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毛滂紧着拍马屁:“岂止不错,简直是绝唱。太尉大人挑人地眼光,能有错吗?” 赵兴苦笑着摇头:“师兄。你当的是越州官,怎么跑到扬州来,当官都当成你这样,能行吗?” 秦观无所谓的笑着,摇着扇子回答:“扬州繁华,正中我心愿……我听说侯蒙调走后,朝廷顾忌你的存在,没有任命扬州新主官。我跟毛泽民商量了。我俩静极思动,也想来扬州玩耍一番。此地甚好,我准备终老于此了。” 赵兴叫着苦:“别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吗?朝廷正在猜忌我们呢,连黄鲁直也在帮朝廷的忙,我敢把手伸到扬州吗?” 秦观摇着扇子,笑问:“你现在没有把手伸到扬州吗?” 赵兴无语。秦观继续说:“我不管了,你现在伸手问朝廷要一个知州官,你以为朝廷会拒绝吗?” 赵兴摇头:“朝廷不会拒绝!” 毛滂兴奋地掺和:“奏章我来写,太尉署名即可!” 秦观轻摇折扇:“扬州好,今后我就安居于此了……嗯,你选的几名歌伎都不错,我来替你调教一番。说实话,师弟也该休息一下了,谁当了太尉,家中没有几个宠姬?” 马屁精毛滂有觉悟,听到师兄弟谈起家务事,连忙拱手:“太尉,我去润色奏章,你请安置!” 看着毛滂的背影,赵兴笑着说:“这厮文笔不错,我还想着万俟雅言公事越来越多,公文书写另找他人,没想到他却宁愿来扬州。” 毛滂如花妙笔一现,朝廷确实没有拒绝,考虑到赵兴终究没把扬州强行归属在南洋事务局名下,而让秦观这名大才子出任扬州官,等于变相把扬州归还到朝廷手上,这让朝廷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随即升任秦观为淮南东路转运使,升任毛滂为扬州知州,就此,扬州名义上重归朝廷——因为等这二位卸任后,朝廷指认的继任官员可以任由自己选择。 九月,赵兴终于结束了徐州防御群地修筑工作,他再也没理由继续滞留扬州,便寻思返回杭州治所。风声传出后,扬州五花魁齐齐找上门来,别人还没开口,一丈青自持自己洁身自好,向来卖艺不卖身,又甚得赵兴宠爱,便抢先开口,盈盈拜谢:“听说太尉大人打算返家,不知太尉打算如何处置奴奴,奴家情愿做奴做婢,还望太尉收纳!” 稍喘一口气,不等赵兴回答,宋欣欣又快嘴补充:“相公。自廖大家过世后,相公家中缺少一个应酬的主妇,我听说太尉大人几个妾婢都忙自己的事,太尉大人这几年独过,对廖大家也算情深义重了。但相公回家后,想必以后的日子会宴酬不断,奴家虽然蠢笨,自信颇能应付迎来送往的琐事。还望太尉大人垂怜!” 宋欣欣说罢,盈盈拜下。她一开口,其余地花魁也纷纷拜倒在地,七嘴八舌的夸耀自己地出色,并信誓旦旦的保证尊重正妻,礼敬几位姐姐……古人把这种举动称之为“自荐枕席”。 赵兴豪爽地大手一挥,全体答允:“都有都有,我回去以后。正打算风花雪月度日,所以美女多多益善,几位愿意走的,把你们的老鸨都叫来,我跟她们谈谈赎身银。” 早有准备的花魁们一声招呼。老鸨立至。她们异口同声回答:“哪敢收赵相公的钱!” 赵兴可是不满意连朝廷都敢威胁的猛人,但他赎走了自己楼中地花魁,对风月楼来说是莫大的广告新闻,扬州十大名楼有十名花魁。太尉只看重她们所属地五座,这岂不是说她们更在其他风月楼之上?更何况现有的花魁已19岁,也红不了几年了。她们本打算乘机推出新人,有赵兴的造势,正乘她们的心意。 只是她们这句话终究是谦逊,限于行规,赎身银多少还是要收的,唯不敢狮子大开口而已。赵兴也知道自己不好一个钱不付。他严厉地低声喝道:“一人十万贯,可与她们的身份相衬。” “相衬,相衬得”,老鸨们喜上眉梢。 赵兴这是哄抬物价,有了赵兴地前例,后来赎取花魁的不免要后浪推前浪,只会更高,不敢稍低。 “写上写上。文书由知州大人毛滂书写。稍后你们拿文书去我府上领钱……”赵兴大大咧咧补充说。 老鸨们一咧嘴,想哭。 赵兴这行为。搁现代称之为“打白条”。他空口许诺十万贯,却一个现钱不付,让她们去杭州家中兑现。可谁不知赵兴一挥手,两万万钱送给了朝廷?! 要说他没现钱支付,人家支票也收啊。但他却让人去自己家中取,且不说这些人能千里迢迢赶往杭州……谁家母老虎肯替丈夫支付购买二奶地花费? 老鸨哭丧着脸下楼,留下了五名花魁,一丈青看着赵兴地脸色,小心翼翼问:“相公,我等前日买卖南洋土地,都有收获……此外,我等昔日恩客留下的缠头也值十万贯,不如我们……” “你懂什么?”赵兴不客气斥责:“出价十万贯是对地起你们的身份,但老鸨想拿我的名头做宣传,我的名头是免费地吗?我不向她们收费已是便宜那群人了,她们好胆,敢问我要钱!去,回去收拾行李,老鸨敢说一个不字,把我的话告诉她们,让她们来找我!” 秋日讨好地回答:“那是,太尉一声喝令,南洋诸藩国主瑟瑟,太尉署名的文书,怎也值个十万贯,妈妈那里,不要讨了便宜还卖乖呀!我等着就回去,太尉,您今晚需谁来侍寝?” 诸花魁里面,秋日年纪最小,她是当年花魁,按青楼规矩,顶多也就是去年做上了接客生意。因此,她的赎身价应该最高,赵兴这么做对她好处最大,所以她动作最快,日落时分,已经收拾好行李,并与姐妹举行了告别宴,马上迫不及待地返回。 按妓院行规,赎身的女子须在第二天天没亮被抬出妓院,而当晚则是姐妹们举行告别仪式、赎身女临别告慰情郎的时间。被抬出大门的伎乐,最好在出门那一刻,新一天的太阳恰好升起,这将意味着新生活地好兆头。秋日当天返回,甚至没让赵兴去接,算是宋代第一个坏了规矩的伎乐。 得到消息的一丈青当时即坐不住了,她立刻出面找正在院中游玩的秦观,商借秦观的仪仗将自己送回赵兴船上,且当作被赵兴迎回…… 一丈青也跑了的消息传开,勾栏女子或嘲笑秋日急切,或钦佩一丈青急智,或不屑这二人的心切。其余几名女娘则坚持守在瓦舍,以完成礼节。 第二日,赵兴派车马带走了剩下的三名现任花魁。这三人刚一登州,战船立刻起锚。眨眼之间贬到了宽阔地江心。秋日一脸被滋润地花开正艳模样,站在船头伸展懒腰,一丈青脚下发软地一路趔趄走到船舷,呻吟:“阿也,奴家从没坐过这等大船。也从不曾日落就寝,日出起床,这样地日子。真欢畅。” 秋日张开胳膊,欢呼:“从此后天高地阔,再无人要求我必须这样,必须那样,好自在哟!” 另外三名女伎也走出来,她们站在甲板大口呼吸着自由地空气,其中一名女娘惊喜地喊道:“好威风!奴家日常乘坐的花舟虽然令人瞩目,但从没有如此‘行到江心。百船回避’的待遇,瞧,你们瞧,左右的船只都让开航道,还向这里打旗降帆。船夫纷纷低头行礼……简直有种猛虎行于林中的感觉,太妙了!” 另一位女娘则酸溜溜地嘲讽:“太尉在扬州的时候,把我等搂也搂了抱也抱了,但总是独自过夜。绝不留人欢悦度夜,我本以为太尉是柳下惠再世,没想到才离扬州就吃了你俩。嘻嘻,你俩昨夜可是在太尉舱中喊得惊天动地,瞧你俩脚步虚浮,定被太尉揉搓的不堪。 奴家倒是早已料到这种情景,太尉那么雄壮地汉子,行云布雨顶如雷霆闪电。好笑你俩,也不瞧瞧自己的身板,这吃独食的滋味如何?小蛮腰如今可曾完好?” 剩下的那位女伎年长,大约二十出头,她世故地打着圆场:“妹妹别闹了,大户人家规矩多,休得恼了太尉……不过,这位妹妹说得好。此刻我站在船头。颇有点‘龙行于海,虎行于林’的感受。” 此刻。不仅江上的船只在回避、并让开航道,连甲板上经过的水手、军官,也纷纷向这几个女娘低首致敬。几位女娘虽然曾是花魁,享受惯了青春少年的追捧,但以前她们感受到地目光不免有点色色的味道,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的崇敬,她们有生之年还从未享受过。 五位女伎正享受着这股尊敬,赵兴在源业平的陪同下走上甲板,女娘们才要上前逢迎,赵兴摆手阻止,他俯身与船长交谈片刻,一连串命令下达完毕后,赵兴走近几位女娘,微笑着问:“还好吧……船上有船上的规矩,船长在与人交谈、下命令时,天王老子也不准靠前。现在船头要进行作业,我们去后甲板。” 女伎们娉娉笑着,花枝招展地扭着腰走向船尾,没等她们开口,赵兴先问:“知道我为什么带你们走吗?” 秋日口快,闪电般回答:“太尉爱惜奴家,不舍分离。” 一丈青沉默不语。 还是女伎当中那位年纪大地咬了咬嘴,答:“可是因为童太尉?” 赵兴伸出大拇指,夸奖:“没错!童贯绝不会让他那段抱怨传扬出去,把你们留在扬州,他一定会想办法灭口。童太尉有钱,卖官得了不少私房;他有权,贵为节度使、太尉,出了事别人会替他遮掩;他还有人,手下不少听命的士兵,若假扮恩客约你们出去,再抬回一具死尸,你们老鸨一定不敢声扬。” 其他女伎不啃气了,年长的那位女娘低头沉思片刻,马上又问:“我等随太尉回家,童太尉今后必然会把目标针对太尉,是吧?太尉明言相告,可是不愿小女子给太尉引火烧身……不知太尉打算如何安置我等,小女子惟愿太尉怜惜,留我等一命喘息!” 此话一说,众女子顿时恍然大悟,继而,她们一起左右望了望——船正在江心。 至此,除一丈青与秋日还算镇定外,其余三位女娘软到在地,瑟瑟发抖。 恰在此时,又有士兵来报:“太尉,有两艘小舟一路追的紧,意图不明。瞧上去有靠舷企图,舰长已命令火炮准备,是否开炮,请太尉示下。” 第四百一十六章 蹊跷的水翼快船 第四百一十六章 蹊跷的水翼快船 “嘿嘿嘿嘿”,赵兴狂笑起来:“童贯没那么大的胆子,满大宋没人有胆子在江上与我开战,传令下去,让那两艘小舟靠舷,我倒要看看,谁那么大的胆子赶在江上追逐我的炮舰!” 稍停,赵兴仿佛没事一样安慰那三名女伎:“慌什么?赵老虎屠人无数,杀的各个是可杀之人。对女人动手的事情还没干过,我带你们走,是不想童贯日后来找麻烦。 瞧见了吗,沿途各个州县那个不来巴结我,若你们想脱籍(贱籍),而后匿名埋姓隐藏起来,我只要三寸纸条递给地方官,你们想改个什么名字都行,地方官保管会把手续给你们办的详尽无漏……你们的意思呢?” 所谓“洗尽铅华,嫁入平常百姓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做到的。各位花魁们平常享尽官员才子的奉承,喝的是最好的酒,穿最贵的绫罗绸缎,吃最有名的美食佳肴,饭来张嘴衣来伸手,筝歌艳舞终日,所付出的不过是讨好卖乖的本能。 现在,眼看有机会走入当朝一品大员家中,悠闲度过后半生,给她们另一种选择,让她们选择洗尽铅华,嫁一个平常汉子,饭要自己做,衣要自己缝,住在猪圈边,每日布衣荆钗地用曾经绘画与跳舞的手,洗衣做饭打扫猪粪,还要亲手纺织,亲自到街市上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跟摊贩讨价还价……这样的田园牧歌日子,并不是享尽荣华的女人所愿选择的。 江上追来的两艘小舟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船上人了,有两名艳丽女子站在船头,一边催促船夫加快速度,一边冲赵兴的战船娇声呼唤:“相公,赵相公。且慢走,等等奴家哟,奴奴有事相求!” 一丈青讶然:“竟是另两位扬州花魁?” 秋日脱口而出:“是快意楼与临江楼那两个狐狸精,我等还在考虑去留,这两狐狸精又追来,想干什么?气煞人也!” 秋日忘了,其实也是别人眼中的狐狸精。 追来地是扬州几名现任花魁。也就是赵兴在扬州期间,未加理睬的那几位花魁。 赵兴在扬州与眼前的五位花魁交好。并不是他刻意选择的,只是因为这五位都是与侯蒙平常来往密切的艺妓,侯蒙与赵兴相会时,顺便把她们推荐给了赵兴。 目睹过廖小小的风情后,赵兴对艺妓们不再像一名情场初哥一样充满好奇与朦胧,套句现代话说:他现在每秒几十万上下的人,懒得在女色身上多花费心思。女伎的存在只是他地一种掩饰,当时朝局动荡不安。他又做出兵谏的出格行为,需要借助风花雪月醇酒美人来引开别人敌意的眼光。所以侯蒙一推荐,他懒得自己去探索,来者不拒地接受了这些伎乐。 每天处理的事情多了,人的精力不免要被分散。赵兴当时全副心神都在密切关注朝局变化,并暗地里策划一个接一个阴谋,明面看他每天都色迷迷的栖花眠月,跟女伎们搂搂抱抱。但如果拿一台显微镜去观察赵兴脑细胞的运动,准会被他脑海中翻江倒海的筹划吓一跳。 处于这种精神状态地赵兴,身边有五个女伎已经多了,再没精力招呼别人。而兵谏后赵兴威权日重,出入都带有大批的扈从,他不点头,别人想靠近都难。所以,被冷落的几位花魁虽然满腹抱怨。但她们连接近赵兴的机会都没有,满腹委屈自然无从说起。 此际,江上船只排成一字队型逐次行驶,这恰好是唯一接近赵兴的机会,两名女娘在船上跳着脚催促船家赶路,旁边地秋日竖起了眉毛,啐骂说:“相公,休理她们。我们自去。” 赵兴再问:“决定了吗?” 那位年长的花魁突然跪下。哭诉道:“幸太尉垂怜,我等昔日赚的辛苦钱尚在囊中。盘算起来也有十万贯,若用这些钱度日,寻个小买卖,也能找个好男人,请太尉做主。” 另两位花魁相互看了一眼,也跟着跪了下来,哀求道:“望太尉做主。” 此时,唯一丈青与秋日不动。 赵兴指点岸边,答:“泰州通州我都能做主,我给你们每人一副名刺,让护卫随你们去州衙,地方官自然会安排好你们脱籍的事,再给你们安排一个新身份,护卫们会帮你们在当地置办一份产业令你们安家,怎么样?若是决定了,就不要与快意楼、临江楼地人见面了,今后你们要过新生活,被人知道了过去身份,未免不妙!” 三名女伎垂首答:“由太尉做主!” 赵兴再问一丈青与秋日:“你们呐,有何打算?今日我在这里,倒也当回掌事人” 秋日用水汪汪的大眼,幽怨地望着赵兴不说话。一丈青干脆,马上回答:“奴家肩不能挑手不能织,最擅长的是掌上起舞,愿太尉摊开手掌爱护,奴愿于太尉掌心舞蹈终生。” 赵兴又问:“秋日,你也说句话。” “太尉无须说”,秋日秋波婉转,望向江中逝水:“奴本良家女,不幸入风尘,太尉若肯收容,奴愿为太尉高歌吟唱;太尉若不肯,这一江春水就是奴的安身之地。” 那三名求走的女伎齐声暗骂:“狐狸精。早知道有投江自尽这招,我们也使出来了……悔啊!” “甚好!”赵兴点头:“如此,你们三个从船舷另一侧下船,我的侍卫会陪你们去安置。传令:战船减缓速度,让来船靠舷。” 赵兴的坐舟“苹果号”是一艘两千料大船,船身在水面之上分为三层,甲板上还搭有一层舷楼。整个甲板面高于水上近三丈,若是船上不放下悬梯,小舟的人根本上不到船面。 船上地赵兴啃了一口苹果,而后举起手中的苹果仔细端详,稍停。他遗憾的咂了咂嘴,叹息:“这未加培育的野苹果实在没味,难怪只适合酿酒和制作果丹皮……放下绳梯吧,都追到这里来了,还能怎样,难道让她们地小船一路追到杭州去?” 首先爬上船的是两名船夫,这两名船夫一身短打扮,那服装明显可以看出朱雀军军服的影子。他们腰上别着短刀,手里持着一截木棍,登上船来,他们用木棍叩击船板,摆出一个酷酷的造型,急喊:“迅捷江上急脚,邮送人员物事,分毫不差。信誉卓著……迅捷急脚向太尉大人问好,向两位女娘问好。” 赵兴哦了一声,上下打量着这两名急脚。此时,两个女人地头从船舷边探出头来,急脚们连忙回身。伸出手中棍子让女人牵引,帮助这俩女娘攀援而上。见到来人露头,秋日一跳,跳入赵兴怀中。毫不客气地在赵兴手上啃了一口苹果,撒娇道:“哪里不好吃了,脆脆甜甜,微微有点酸,好吃地紧!” 一丈青不甘落后,连忙拿起小刀,媚笑着说:“也许果皮有点涩,相公。奴替你削了果皮,可好?” 宋代“急脚行”类似现代邮局,不过,宋代的“急脚行”连人都邮寄。现代传说中有一段宋太祖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地故事,现代人据此猜测,宋太祖可能在穷困地时候,担任过“急脚行”的投递员,而邮递的包裹就是那位传说中的“京娘”。 在宋初那个盗匪横行的世界。急脚行的急脚们实际上也类似后来的镖行的镖师。他们既护送货物,也需要护送人员上路。不过,宋代是个讲究礼仪地社会,急脚们如果护送的是女人,按规定他们在途中不能接触客人的身体,否则就是违反了行规——这就是急脚们伸出棍子牵引两名女娘的原因。 现代传说中,赵匡胤在护送京娘的过程中,从不与京娘搭话,行走之间总是离开一根棍子地距离——这一切描述,恰好是宋代“急脚行”对急脚们的行业约束。 两名女娘攀着棍子走了甲板,甲板上的士兵先是一通惊艳,而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赵兴,而秋日与一丈青将赵兴依偎地更紧,两人示威般的竖起眉毛,盯着追赶而来的两位花魁。 赵兴上下打量着这两位花魁,嗯,什么叫洗尽铅华,也许这两位花魁现在的样子就是这个词的最好注解,她们穿的很素雅,头上没有插过多的首饰,脸上没有抹胭脂,显得素面朝天……即使这样,她们的美丽依旧让苹果号上地水手一阵晕眩。 是军官首先回过神来,他们板起脸来喝斥:“禁止围观,士兵各就各位,坚守岗位……水手长,我们的船不能停,扔下悬索,拖着小船走。” 赵兴摇头,插嘴说:“用吊车把那小船吊上来,我要看看它们的船桨。” 两名急脚相互看了一眼,还没有说话,赵兴马上又说:“迅捷,这个名字似乎是模仿我的迅猛兽……江面行舟,虽然我的船要在主航道上依次行驶,因而控制了速度,但你们船能赶上我们,却不简单。把船只吊上来,我要看看它的船桨。” 两名急脚相互对视过后,其中一人躬身报告:“相公,我们的船上没有桨,用的是水翼。” 所谓“水翼”,是宋人对海鳅船两个大明轮地称呼。 新来地花魁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赵兴岔到了一边,她们赶紧上前,赔着小心问候一丈青与秋日,赵兴则松开一丈青与秋日,踱到船边,一边俯身观察着吊在船边的急脚船,一边观察从另一侧离开地三名女伎。 急脚行用的确实是水翼船,它船身两侧装有两个微缩版的明轮,这微缩明轮是用铁料整体脚注出的。看它的设计思路,似乎船夫坐在船上,靠摇动摇杆带动水翼向前行驶,若摇的快,船速则快,甚至赶上了赵兴的坐舟。 赵兴的坐舟因为吃水较深,只能在航道中央航行,而航道中央一般比较繁忙。所以,虽然前驱的战船已经尽力赶开船只给赵兴腾出江心水道来,但“苹果号”也不得不控制速度,按航行惯例尾随前面的船只缓慢前行。 虽然一直在控制速度,但“苹果号”是什么船,它的一张船帆比两艘小船合起来地面积还大,而船上有三根桅杆,总共张了十数张帆。即使半帆前进依然势若奔马。这种速度还让急脚船赶上了,可以想象,急脚行采用的水翼船速度有多快。这是一种持续的快速度,说明摇动转轮转动水翼,一定比划桨更省力,这才使得水翼船行动起来像水面窜动的鱼。 眼前这副水翼已经有了现代螺旋桨的味道,它的桨叶不像明轮那样是直板一块,竟然成弧线型弯曲的排列着。赵兴诧异的研究了半晌,低语:“难道宋代已经有了流体动力学,否则地话,这螺旋桨怎么会突然的出现……难道又是穿越人士?” 急脚们看着赵兴研究水翼,大气也不敢出。听到赵兴边低声嘟囔,边摇头,虽然他们听不懂赵兴说的什么,但察觉得到赵兴的不满。赶紧表白:“太尉,这水翼是注册过的,就在南洋事务局注册过,这叫……专利!我们船主购买了专利,专门在扬州制造这种快舟……” 赵兴摇摇头,又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话,摆手命令军官:“行了,把船放下去。拖在大船后面……回去记得提醒我,查一查最近的专利,找出这个发明人来,我想跟他谈谈。” 吊车吱扭扭的开始移动,等这些噪音平息,四个女人已经你一句我一句聊的火热。 女人是一种奇怪地动物,她们相互亲密的互称姐妹,熟的像一家人一样。但赵兴却分明感觉到那种剑拔弩张的敌意。他笑着询问那两名花魁:“俩位花魁娘子,你们追来做甚?莫非想让我享受与老师坡公一样待遇。来一段江上求诗,本官写的诗文可远远不如家师。” 秋日正想汇报刚才彼此交谈地内容,她一张嘴,快意楼的花魁已经伶俐的抢过话头,快言快语的解释:“相公,你不知道,自你走后,扬州都乱了,京城里延福宫遣散了上万名宫女,虽然大多数宫女被家人领回,但没有家人地也有不少,她们纷纷则南下扬州,扬州当地富商争先聘娶,一些穷无所依的宫女,则干脆进入道观……哼哼,现如今,我等花魁的风头都被那些风流小道姑抢去了。” 临江楼的花魁也很有眼色的接过话题,用语速很快的话语堵住一丈青与秋日的嘴,她说:“啐,那哪里是道姑,每日招蜂引蝶,比青楼瓦舍还要大胆,行里都传说这是经过陛下调教的,是宫里地风韵,引得那些痴汉一掷千金,以求一睹。 太尉不知道,自你走后,我们几个被冷落的花魁都不再被人喜爱,人都说太尉看不上眼的,必定有原因。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姐妹们一商量,干脆趁着风声还没闹大,各自赎身。恰好宫女们来得多,楼里不在意我等,幸而脱身。 其他三个姐妹有南下的,有北上的,都想着寻个平常人家嫁了。唯我姐妹平时节俭,手头有点余钱,寻思着杭州繁华,打算去杭州,或开织场,或开茶楼,或开酒肆,随便挣三五个养老钱。只是我等人生地不熟,开这等生意没人照顾不行,故来求太尉大人同路。” 赵兴轻轻松了口气,满口答应:“举手之劳,何不……且慢,我给你们介绍一个人,是我的家仆源业平,你们所求的事让他来安排。” 源业平从阴影中钻出,低声说:“我正需要大量人手在各地开设茶楼与勾栏瓦舍,她们来得正好——地盘我出了,龟奴跑堂小二由我安排,只是调教女伎乐手,还要仰仗二位花魁。来来来,我等这边商议……” 源业平热情的招呼两名女伎入舱,去商议他地邪恶计划,不一会儿,等他出舱地时候,赵兴已经在甲板上摆开炉子,烤制炙肉。源业平面露喜色凑近赵兴身边,有点懊恼的说:“长门殿怎么早没想到这招,你遣散地那三名花魁也都是行中翘首,闲着实在可惜,不如我上岸去找回她们?” 赵兴略一沉思,点头认可:“急脚船靠在大船边,你坐着这艘船去……” 此时,两名急脚正依靠在船舷边,好奇的东张西望,观察着这艘传说中的军舰。传说中,赵兴坐的这艘巨舟跑过了半个地球,沿途灭国无数,处处替大宋商人撑腰,使得宋人的生活在海外格外舒适,每行商至一处,宋人聚居的地方都自发形成国中之国,而这一切,全仰仗这艘巨舰带给敌人的威慑。 传说中,神宗巨舟也是三千料至五千料级别的大船,可惜这艘巨舟在航行过一次后,从此无影无踪,而赵兴这艘巨舟却是现实中的,两名急脚好奇的东张西望,望着船上的水手在船长的指令下,一会升帆,一会降帆,一会儿转动桅杆,以便让船帆吃满风。 他们一边看,一边低声嘀咕,风中传来隐约的声音表明,他们似乎在议论,甲板上为什么干干净净,没有见到一门大炮。而在宋人的口口传说中,赵兴的坐舰上面堆满了大炮,一旦军舰开起火来,整个船身活像一个节日绽放的大礼花,十分耀眼。 源业平举步向两名急脚走去,赵兴摇头阻止:“没有用,他们不会离开甲板,因为他们的‘包裹’还没有送达目的地杭州……我刚才试了,他们甚至不吃别人递去的食物,只吃自己包裹里随身携带的干粮。令人钦佩啊。 你带几名水手去吧,让我们的水手操纵水翼船,只要事后把船开回杭州,完好地还给他们二位,想必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源业平边答应着,边招呼从人:“你、你你,随我走一趟,出趟公差,现在动身,不用带什么行李,随身武器带来就行。” 等源业平带齐人手,爬上了急脚水翼船,那两名急脚不慌不忙,从头到尾一点没出言阻拦的意思,源业平开走他们的水翼船时,他们也只是趴在船舷边张望了一下——就一下,随即,毫无过激行为回到船边啃馒头。 船长按赵兴的吩咐提过来一袋银币,扔给两名急脚后解释:“我的人有急事要用你们的船,这是租借费,船会还你们的,到了杭州,你可以待在相公府上等他们把船送回来,因此耽误的时间,我们也会补偿你们。等待的时间,我们按日付酬,决不会亏待。” 两名急脚笑着,点头哈腰的回答:“谢大人赏赐,不过我等不急,百姓都说太尉是善人,是一等好官,不仅不拿百姓一个铜板,还替他们讨回了应奉局抢走的财物,某家相信太尉大人,一点不着急,贵官要用船多久,只管用去。” 稍倾,两名追来的花魁已经重新洗漱完毕,上甲板来与赵兴相见。这四个女人间敌意的气氛依然浓厚,但是表面上更亲热了,赵兴在她们的相互寒暄间,对追上来的花魁调侃:“猛一见你们的打扮还觉得朴素,但细一看,分明是一种‘昂贵的朴素’——二位身上穿的印花布是我家印染厂生产的,脚上的鞋是苏造的,头上的木钗是龙血木的,我家和盛轩出产……都不是便宜货啊。” 一丈青与秋日听后一愣,立刻显出骄傲的神情。快意楼的花魁抖了抖身上的衣物,接口说:“那是,如今这种印花布比上等的绸缎还贵,真想不出它们凭啥卖的那么贵?这木钗价比黄金,吓死个人……” 这话引起了女人们一片应和,连一丈青与秋日也加入其中,指责赵兴家出产的东西价格昂贵,令人消受不起。对此,赵兴淡笑的回应:“创新,本就图的是获取高收益……对了,你刚才说延福宫宫女南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四百一十七章 十杆枪打天下 第四百一十七章 十杆枪打天下 随着快意楼、临江楼花魁的解释,真相慢慢揭开。 十月,得到赵兴的拨款,黄庭坚在朝中说话的分量大了,他下令拆毁延福宫与未建成的艮岳,命令一下达,京城百姓一拥而入延福宫中,“争持锤斧击之”。他们毁拆屋宇、砸毁假山、砍伐树木充当薪柴;将数千只珍禽异兽悉数投入汴水之中,任其所之;还把鹿苑中的梅花鹿全部杀死以充粮食;而延福宫中收藏的碑帖书籍则全部弃诸沟渠…… 从此,徽宗皇帝浪漫生活彻底终结。 真实的历史上,宋钦宗下令捣毁延福宫,拆毁艮岳,遣散宫女,宋徽宗听了一点不着急,甚至听到他的皇后与爱女被金兵淫辱,也若无其事,唯独听到延福宫收藏的碑帖书籍被弃诸沟渠,他显得恋恋不舍,深感痛惜。这次,宋徽宗表现出同样的态度。 稍后,黄庭坚公布了赵兴的两份奏章,赵兴的第一份奏章是“共治法”,从宋代祖宗法度上谈到“太祖之誓”,而后要求朝廷从法律的意义上确立“太祖之誓”的实施。奏章中,他明确提出限制皇权,明律约定皇帝所拥有的权力,以及士大夫该享有的“同治权”…… 黄庭坚根据赵兴这份奏章,更进一步提出了“内宫府赡养法”,要求将供养皇宫与宗室子的款项用法律的形式确定一个年度基本的额度。同时约定:皇帝与宗室子经营自己的商业,可以不纳税;封地的出产可以不纳税——除此之外,朝廷给予的供养皆有一定的定额。而皇宫需要特别拨款,必须预先提出,在下一个财政年度前,由大臣们审核同意才可拨款,否则予以否决。 赵兴在“共治法”里画了一张大饼。它可以使士大夫与官员享有更多的权力,这张大饼立刻引起了争夺,文武百官借着这次朝堂争斗大获全胜地机会,挥舞着金钱大棒,用拨款权强迫皇室低头,而后迅速确立了“共治法”的细则,将皇帝的权力与百官的权力用法律的形式确定下来,随后。“内宫府赡养法”也顺利通过,皇家与宗室子按每个爵位级别确定了拨款额度。此举等于从根子上杜绝了皇帝乱花钱的企图。 皇室的费用得到约束,皇帝养不起数万宫女了,即使是被他采阴补阳过的宫女,也被他无情抛弃。这些宫女当中,谨慎自持地人还保有皇帝赏赐,被家人欣然接回去安排再嫁。那些依仗宠幸大手大脚的宫女则两手空空被家人遗弃,更可悲的是哪些容色一般。没能被宠幸的宫女,她们已被送出家门,按照礼法,家人完全可以不认她们。 此时,有人稍一窜动。无家可归的宫女便领了朝廷的遣散费结伴南下,来到扬州。 她们是宫里出来的,这种身份立刻被扬州繁华之地热捧,至不济也能找到一份女教习工作。替富商教导家中女娘。更有一批作风大胆者,怀着被遗弃的怨恨走入烟花,四处抛洒雨露。 宋代,享用皇帝享有过地女人不是大逆不道。原本的历史上,延福宫、艮岳这批宫女也是选择了相同的路,不过她们是在京城散入民间的,现在历史改变了,她们来到了扬州。原本的历史上。她们最后被金人掠去“民族大融合”了,现在,她们提前出宫从而顺利进入民间。 宫女们地处境赵兴无法干预,他只能无言祈祷。而此时,朝廷正好公布赵兴的第二份奏章,这份奏章要求朝廷用法律的形式,明确界定私产,以防止今后贪官污吏任意掠夺百姓的财产——他这一要求正是这次罢朝兵谏事件地起因。不满皇帝举动的文武百官欢呼的通过了这条法律。从此。原本在大宋就特别被强调的私权保护,正式列入大宋法律范畴。 同月。广南“怪军”自大理出征吐蕃;成都府自大渡河逆流而上,虚张声势攻击西康;陕西大将、秦凤经略使刘仲武、副将高俅、监军童贯引军出湟川(今青海尖扎)……这场战争在史书上描写简单,也就是十几个字,但它前后反复,打了整整八年才结束。 宋军的多路出击让吐蕃人第一次感到畏惧,他们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处境如此微妙,四面都处在大宋的包围之下,而此时,吐蕃的南路、征战在外地南洋水师还没从印度洋动手,如果他们也动手了,遭遇四面进攻的吐蕃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吐蕃遭遇的状况让西夏人抽了口冷气,原本他们以为宋军因为国内情势的恶化,必定会以防守为主,这正是一个乘机掠夺的好时机。没想到吐蕃才一拨动战争的琴弦,四面宋军已像饿狼一样,嗷嗷叫的扑了上来。宋军反应如此激烈,令西夏人阵阵胆寒,稍后,辽国出面发出邀请,表示他要调停宋国与西夏的战争,请宋国使节前往辽国…… 但让西夏胆寒地还在后面,宋国大臣干脆利索地拒绝了辽国地调停,却要求与西夏签订一个“优待战俘协约”,协约约定彼此要善待战俘,并任由战俘赎身回家。 宋军这一举动令西夏辽人皆愕然,这样的协议历史上不曾有过,他们闻所未闻,前来签协议地宋臣唇角的冷笑,让他们明白:宋国已开始为战争做准备,宋国已横下心来,不灭西夏誓不罢休。 十月中,回到杭州的赵兴召集赴高丽观战的军官团,他笑着从侍从那里接过了一杆枪,给军官们展示。这杆枪形状怪异,似乎简化了很多,将原先显眼的、笨重的发火燧轮取消了,整个枪身显得更加精巧。 这杆枪只有一柄,一名军官持枪站在一个圆圈里,与此同时,十名手持南洋事务局制式火枪的士兵则站在另一个圆圈里,他们面前四十米的地方竖立着一连排靶子,赵兴指着那些靶子。笑着解释:“我们广南火器局又出新枪了,这是他们连夜赶制的火枪,目前只是造出了一杆,供我们测试,现在大家看到的是后装火枪与前装火枪之间的较量……” 赵兴说完,法令官挥舞着小旗令两队士兵各自就位,手持南洋事务局制式火枪的那队人显得人多势众,而另一边。手持后装火枪地那名军官显得很孤单,他举枪上肩,笑着招呼那群手持制式火枪的人:“祝各位好运气。” 一台大座钟被抬到现场,当秒针指向零的时候,法令官挥动小旗下令:“开火!” 枪声响了,制式火枪发出的是排枪,一枪响后,他们熟练的倒火药。装子弹,而后举枪上肩,再度射击。 在他们填装火药的时候,新枪的枪声一直没停,只见那名军官扣动一下扳机。而后拉一下枪栓,跳出一粒黄澄澄的子弹壳,而后枪栓复位,枪声再度响起…… 一分钟射击时间到了。传令官拿过来双方射击地靶标,数着靶子上的弹孔,这次射击比赛的就是单位时间内,打中靶标的弹孔数。 一分钟时间,使用宋军制式燧发枪的士兵射击了四轮,有少数人射击了五轮,但弹着点却不理想。而使用新式火枪的,平均五到六妙射击一枪。一分钟内射击了二十发,几乎80%击中靶标。 “更少的人数,更精良的装备,这就是我练军地目的,诸位,看看这枪,有了这枪,我们可以对付骑兵了。今后。我与诸位的任务责任就是——找茬! 找辽人的茬,找西夏人的茬。找金人地茬,找势力范围内一切可能或者潜在的敌人,我们要让他们做恶梦。 为了推行这一策略,我宣布,对参战军官开放火器购买,我们库房里有老式火绳枪约一万柄,我准备全部卖给辽人,此外,我们还有这种燧发枪六万杆,全部抛售!” 赵兴用这种充满诱惑的腔调,活像一个优秀的推销员一般,声嘶力竭地推销着他的淘汰货物:“这种枪我们库存丰富,但此枪依然是犀利武器,诸位要返回自己的防区,总得装备几个亲兵吧,这种枪就是最好的选择。 首先,它便宜!因为是旧枪,因为是库存物资,所以我给你们一个成本价,拿去装备自己的亲兵,面对弓箭,你们所向无敌。咳咳,现在它的价格只有一张良弓的三分之一。怎么样,心动了吧。 第二点,这种燧发枪枪威力巨大,相信通过实战观摩,你们已经能够感觉到它的威力,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第三,这种燧发枪枪使用周期长,你可以使用一辈子。 当然,也有人说,我地新枪已经出来了,何必买这种旧枪……嘿嘿,不瞒诸位说,新枪工艺复杂,生产缓慢,它多久装备军队还很难说。 要知道,我南洋事务局现在使用的制式火枪,是经过十多年研发才成型的,而这种新枪,如果十多年后开始列装军队,我们诸位也该退役了,正好,你们的儿子可以拿着旧枪来,跟我换新枪。这杆旧枪就是购买新枪的许可证,你有多少杆旧枪,我卖给你多少杆新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赵兴鼓动如簧之舌,现场抛售出了三千杆火枪,这个数字差强人意,赵兴不满的咂了咂嘴:“太少,这世界,打仗的地方看来还太少了,啊啊,什么时候才能遍地战火。” “够了”,万俟咏在赵兴身边悄悄嘀咕:“一张良弓价值一千贯到两千贯,我们这种枪一杆卖三百贯,卖出三千杆,近百万贯回笼了,新枪比旧枪成本高不了多少,六万杆旧枪全部卖出去,近千万贯,足够我们装备军队了。” 这月,越南陈氏(驸马)正式继位;申王转封琉球(台湾);简王转封吕宋。与此同时,朝廷决定把淮南东路划归北洋事务局,如此,北洋事务局拥有了京东东路、京东西路、淮南东路三路之地。 北洋事务局虽然只拥有三个路,从拥有的国土面积以及州县数量来说,远不及南洋事务局,但它名下地三个路都是人口大洲。总人口超过两千万。而赵兴地南洋事务局拥有的却大多数是指射之地,人口稀少,开荒不完善。 朝廷如此做是出于均衡地目的,如此一来,北洋事务局终于有了与赵兴抗衡地力量。 这个月,在后来的历史上被认为是法令月,因为许多影响后世的法令都诞生在这个月,朝堂上。三党经过一番角斗,不得不坐下来商谈,他们从赵兴的建议中察觉到,需要用法令的形式来保护自己,来将各级官员的行为约束起来,当然,也要约束皇权。所以,他们几乎用两天一个法令的速度抛出各种细则。故此,从这个月开始,大宋的共和便成了真正意义上地共和。 这个月,张商英与黄庭坚还商量了改元的设想,在他们想来。经过朝堂这番动荡,朝廷再用崇宁的年号显得不吉祥,于是就征求皇帝的意见,选择了“宣和”这个年号。 原本的历史上。“宣和”另有意义,“宣和”之下就是北宋灭亡的“靖康”,但现在,“宣和”被喻为宣传朝堂和睦,宣扬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共和思想。 改元的命令在十月中下达,这天,赵兴刚好卖完了一万杆旧枪,这个数字让他很有成就感。他坐在城堡里,翘着二郎腿,得意地自语:“看来,多年了,我推销员的本领一点没有落下。” 王明叟有点担心:“相公,我听说有些随军的商人也打着‘战事观摩团’的旗号购买枪支,虽说我们已经有了更厉害的武器,但如此犀利地火器流入民间。可不是件好事。万一民间用来械斗,或者造反……” “械斗。当今太平盛世呀,怎么有那样的群体性事件?!” “近在咫尺,两浙路婺州,就在我们杭州边上,甚至就在我们的训练基地湖洑山边上。正在进行大规模民间械斗。” 真是说什么有什么,赵兴正在享受他推销员的成就感,一名士兵气喘吁吁赶来报信。“大人,婺州义乌县发生民间械斗,已持续一个多月,双方死伤累累,地方官冒死送讯,请大人立即出兵弹压” 赵兴惊讶地站了起来,很扫面子的责问:“我们水口镇驻扎的士兵呢?那里不是驻扎着一个都的火枪兵吗?” 万俟咏悄声提醒:“大人,是兵,但不是火枪兵了。他们的火枪已被大人封存,你三天前已经把它卖给泉州防御使。” 赵兴不好意思的用手摸了摸脸,强词夺理:“那也不行,我们的士兵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即使没有火枪,他们地腰刀也是精良的刀剑,难道他们学会了火枪,就不会用刀剑打仗了吗?” 报讯的士兵弱弱的提醒:“大人,械斗双方参战的超过三万人,五百个手持刀剑的士兵去,估计会像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漂不起来。” 赵兴转身又问万俟咏:“我们现在有多少杆新枪?” 万俟咏伸出一个巴掌,翻了翻,答:“工匠们连夜赶工,总算造出了十杆。” 赵兴晕了:“十杆,我南洋事务局总共有三万士兵,你让我拿十杆枪去战斗吗?” 万俟咏鄙视的说:“十杆,这还是好的,你要地是试验枪,这枪与原来地完全不同,原来的枪管只是一杆铁筒(滑膛),现在你还要求在枪管里加一道螺旋线,工匠们按照你地要求,试验了数百次,这才造出符合要求的旋线。 这是一种全新的枪支,除了它的形状与以前差不多,其余的全变了,新的击发装置,新的枪管,新的扳机,新的机降——广南火器局两万工匠,一千匠师,花了整整一个月的功夫,夜以继日,才完成这枪支的定型,容易吗? 嗯,我刚才似乎听说你对这枪还不满意,认为装弹的方式太老土,应该改成弹匣供弹,还说要专门研究一种骑兵枪……我的太尉大人,我的太师,你要求太多了,我们的工匠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容易吗!” 万俟咏称呼赵兴“太师”。这是赵兴的新官职。九月中旬时,赵风带着高句丽与金人的战利品,拖拖拉拉终于赶到了京城。京城里朝堂刚刚动荡完毕,皇帝地轻佻与荒唐让京城百姓感到深深的绝望,这时大宋朝廷感觉到需要鼓舞一下大宋百姓的势气,也就是说,搞一个形象工程。 于是,连续胜利的赵兴便成了大宋君臣无可奈何的选择。小皇帝虽然很不满赵兴在他关键时候抽梯子,令他陷入窘境,但他也知道,没有赵兴的存在,有可能朝堂大臣要进一步——废帝。所以他无可奈何的接受了宗室与朝臣的建议,下令大肆庆祝大宋地又一次对外战争的胜利。 说起来,这场战争也确实值得庆祝——这次南洋事务局与北洋事务局联手,对外展示了军威。用实际行动向周围诸邦国展示大宋有能力维护诸邦国的利益,此战过后,在整个亚洲,大宋宗主国的身份越加稳固。以前周围那些小国迫于武力,不得不在赵兴的铁腕下屈服。但经过这次对外战争,他们确确实实心悦诚服于大宋的君子国风度——在国家危难时,有这样的宗主国存在,确实可以令他们的国王放心。 在儒家思想当中。这是一种“怀夷”地胜利,是一次“威加海外,四夷宾服”的胜利,它象征着大宋国力强盛,不仅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国内事务,还有能力庇护真心投靠者;象征着大宋遵守宗主国的承诺,而且有决心兑现这种承诺。 这就是信誉,在一个政府对内信誉缺失的时候。朝廷大臣认为有必要重新树立百姓地信心,让百姓感觉到大宋信守承诺的真诚。 在这种思想指导下,朝廷大臣与宗室子难得的摒弃成见,摒弃了对赵兴的防范心理,宣布重赏赵兴,给赵兴加官晋爵——赵兴地官衔终于升到了一品,成为大宋执政堂执政、太师,爵位也升到了侯爵——跟皇帝院子里那块假山山石一样的爵位。 赵兴升了。作为抗衡赵兴而存在的北洋事务局提举韩忠彦也不得不升。好在这次战争名义上是由北洋事务局主导,南洋事务局派出军事观察团助战。所以韩忠彦也顺理成章升为资政堂大学士、太博……如此一来,大宋的宰相就成了四位,在京城的左右仆射,在朝外的南、北事务局提举。 “太师”这个头衔是蔡京曾经担任的,但蔡京担任这个官衔时已经五十多岁,赵兴四十还不到就是了,他成了当朝一品大员、尊为太师、侯爵,这也意味着赵兴此生官职已经升无可升,所以才有了他离开扬州时所说的话——今后打算风花雪月了。 谈到赵风,不得不提一提帅范,赵风南下京城时动作很慢,几乎是抱着游山玩水地心思,每天只行军二十里,到了一定距离就扎营,他如此慢,是想留给朝廷足够的反应时间。以至于从真定府到京城,他走了足足一个月。但帅范的动作足够快了,他与赵风分手第三天,已经兵临天津。 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协议破坏者,同时也表明大宋遵守协议的决心,帅范回军后,并没有进驻天津贸易城内,他的指挥所设在海上,只派遣了一队士兵在天津码头建了滩涂阵地,而后便要求辽国派人谈判。 帅范的突然出现令城里的宋商大喜过望。商人都是敏感的,大宋朝堂地巨大震荡他们事先已经了解,在朝堂形势如此绝望之下,赵兴还能出兵照顾到他们,令他们感激涕零。原本准备向辽人屈服地宋商立刻挺直了腰杆,他们一边严词拒绝了辽人的无理要求,一边积极备战。 宋商地备战行为也受到城里辽商的支持,辽国大臣要求提前交纳天津城整年的赋税,这表示辽臣已经有了不守信用的心思,如果城里的商人屈服了,那么到了年底,谁知道辽臣会不会又来收取第二年赋税,甚至提前收取第三年赋税。 于是,城里的辽商便联合宋商,驱逐了入城的辽国官员,而后点齐家丁,怂恿天津城守、原辽国武清县令何好古出面,组织天津城的防御。 天津城是这时代的一个怪胎,原本它相当于大宋对外通商的椎易物所。但经过赵兴这么一折腾,它变成了一个类似现代自由贸易港的怪物,何好古是双方认可地天津城守,他接管了宋辽双方的武装家丁后发现,这天津城内物资实在太丰富了,刀枪、棍棒、战马,甚至弓弩,什么都不缺。 天津城是一座石头城。它的外城仅仅是齐胸高的石头墙,但内城守御所以及商人办公的会馆,却是城堡式建筑。有守御所和商会馆做榜样,城里的富商都喜欢修建这种魏晋风格的石垒,结果弄得天津城处处是堡垒,外城虽然防守不易,但如果打起巷战来,几张弓箭就可以封锁整个街道。唯独缺火器。 何好古已经被辽国所不容。唯今的人只有铁心投靠赵兴地,好在这次宋军的救援行动表明:天朝上国是个不会抛弃朋友的人,故此何好古盘点人手与军械后,显得信心十足,决心打一场令辽人头疼的城市巷战。 这还不够。何好古觉得饿应该为自己多添几层法网,于是他又向城外帅范紧急求援,要求帅范好支援部分火器。 何好古不贪心,宋军一向把火器看的比命还重。虽然《武清盟约》签订多年了,但宋朝一直没有遵守武清协议里向辽人开放火器贸易的约定,在他想来,帅范的兵不能入城,那么支援十数杆火枪总不成问题,他没有想到的是,帅范远比他想象地大方。 城内的密使冒险出城,鼓足勇气向帅范提出了索要火枪的要求。没想到帅范很豪爽,他直接反问对方需要多少,而使者说出的数目令他笑的肚痛,等他笑停了,他直接告诉使者:“有钱,不妨多买一些。” 天津城确实有钱,做外贸地海商们都是家资巨万的富商,听到使者返回报告。说城外的宋军愿意无限量供应火器。他们大喜过望,直接把使者的告诫丢之脑后。使者告诫说:“帅督师说了。枪是旧枪,他无法从大宋武库提出新枪来卖给天津城,但好在他刚从高丽回来,士兵用过地枪械有一批战损,督师可以多报战损,把士兵的旧枪全卖给天津城里的商人……嗯,督师带领的参战士兵有三千人,人均三支枪,也就是说,我们手中有近万只燧发火枪,还有数以十万计的手雷。” 财大气粗的天津城商人将帅范这批货全吃下了,其实,这些狡猾的商人想的是:旧枪就旧枪吧,辽人为了搞到宋军火器,不惜打着调停西夏战争地名义,出兵十万勒索天津城,所以,这批旧枪搞到手,即使不用来打辽人,等事后把这批枪加价卖给辽人,也是一门生意,没准这生意油水更足。 城外的辽人得到天津城商人已经武装起来的消息,他们犹豫了,两线作战的辽人担心缓过手来的大宋在他们背后插一刀子,所以他们一面竭力维持西夏与大宋的战争,一面拼命想搞大大宋火器的秘密。如今大宋突然开放了火器贸易,城里的商人已经将火器搞到手,他们地一部分目地已经达到了,故此,辽人软了下来,提出要与大宋进行和谈。 辽国使节派到帅范军中,帅范自己不敢做主,他又将使节送到京城汴梁,使节抵达京城的时候,赵风还在路上游山玩水,一心策划迎接赵风地宋朝庭哪有心思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立刻打发使者前往北洋事务局……这一来一去,一个多月过去了。 帅范不急,此行他只带了十艘战船,一千火枪手,人船不多,消耗的费用也不大,何况他倒卖军械,还很是赚了一笔,但对面的辽人可就急了,他们派遣了十万士兵围城,虽说“十万”是个虚数,但三五万总会有的,这些人扎住在城外。辽兵一向霸道惯了,他们跟城内的商人没有处好关系,城里的辽国商人宁肯供应大宋,也不愿供应他们,因为供应大宋有钱拿,供应辽兵,得到的只有拳头。 饥渴难耐的辽兵等不到大宋回信,已经开始逐步撤军,只在城外留下象征性的五千人,这五千人像个怨妇一样守在城外,日日念叨着就一句话:“宋国怎么还不回话?我等的黄花都谢了。” 在赵兴看来,宋兵出现在天津城外,辽国的军事威胁就变成一次闹剧,他琢磨:反正帅范那厮倒卖军械很挣了一笔钱,这笔钱足够那支军队在天津驻扎一年,所以他便对帅范的行动置之不理,由着帅范去折腾辽人。 让我们把话题再拉回当前,万俟咏说完后,赵兴不甘心的又问:“武库呢?我南洋事务局武库不是还封存了两万杆新枪吗?我不要多,拿出一万杆,临时装备一下,这总行吧?” 万俟咏摇头:“我的太尉大人,我们的旧枪一部分卖给天津城商人,一部分卖给高丽人。现在旧枪已经全部出清了,天津要走了一万一千杆,高丽人买走了两万杆——就像你说的,市场饱和了。 武库里的枪都是新枪,枪身上防锈的油都没有擦去,如果让你的士兵开封用了,我们到哪里再找类似天津、高丽商人这样的傻鸟,谁还肯买我们用过的旧枪呢——太尉大人,旧枪市场已经饱和了。新‘旧枪’可以买个好价钱,但用过之后就不同了,价格至少跌一半,这价格损失谁来承担?” “那你也不能让我用十杆枪去打天下吧?”赵兴苦着脸沉思。 第四百一十八章 苍蝇也是肉 第四百一十八章 苍蝇也是肉 万俟咏摇头:“我的太尉大人,我们的旧枪一部分卖给天津城商人,一部分卖给高丽人。现在旧枪已经全部出清了,天津要走了一万一千杆,高丽人买走了两万杆——就像你说的,市场饱和了。 武库里的枪都是新枪,枪身上防锈的油都没有擦去,如果让你的士兵开封用了,我们到哪里再找类似天津商人、高丽人这样的傻子,肯买我们用过的旧枪呢——太尉大人,旧枪市场已经饱和了。新枪可以买个好价钱,但它依旧是淘汰新枪,淘汰货,再加上旧枪,这价格损失谁来承担?” 赵兴沉吟的说:“这价格损失我不担,也不能让婺州担——无论如何,这是一场内部械斗,械斗双方都是大宋子民,我们不能让他们再承担我们的损失……这样吧,带上十杆新枪,我府里家丁手上还有一些手铳,把这些手铳全部收回来,我们就带十杆快枪与手铳去。 反正我们不是去杀人的,我们是去阻止械斗的,就带三千人马,让他们都骑上马,进行一次骑兵的长途奔袭,我要检验一下龙骑兵的威力……” 万俟咏竖起一根手指,神秘的说:“我可以给太师一个额外的帮助——太师要求的后装炮弹,这次他们已经制出来一门,就一门,炮弹只有十发,但是是开花炮弹,太师可以携带这门炮去,据说将士们用这门炮试射过两发,威力很值得称道。” 赵兴呻吟了一声:“也罢,苍蝇也是肉,有一门炮,总比没有好。” 稍停,赵兴转身叮嘱随行的军官:“记得提醒我,开炮的时候离我远点。这可是它娘的试验炮,只打过两发,别在关键时刻出岔子。” 十月二十一,赵兴整军南下;同日,阿拉伯朝觐使团抵达杭州,他们刚好与赵兴擦肩而过,但这只使团没有在南洋事务局本部停留,依靠泉州蕃商的帮助。他们直接在杭州换上内河船只,赶往大宋京城——这些人是来要求大宋开放火器贸易。 与此同时,邓御夫带领的欧洲商船终于赶到了广州,他们与广州驻留的白人商人接触后,对大宋地宗教宽容政策感激涕零,稍后,他们在广州蕃商的引导下,开始向杭州进发——这些人倒是“直接”找赵兴商谈开放火器贸易事宜。 也在当月。从陴路支运回的大量阿拉伯书籍抵达杭州,同批运来的还有上千名阿拉伯俘虏,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将负责把掠夺回来的书籍翻译成宋语,而后将其变成大宋的知识。另一部分,则直接进入大宋广济堂。成为皇宋免费医疗体系的服务人员。 皇宋地面貌可谓每日三变,但赵兴龙骑兵的移动速度却令人难以忍受。原本赵兴以为骑兵会像火车一样一日千里,但他忘了这种速度只出现在小说中——马要吃草,要喝水。要休息。但马又是一种站立的动物,所以的一切它都在站立中完成,若是不停鞭打快马,马也能按人的心愿奔跑,跑到死为止,没有力气了,马会直接倒毙。 赵兴的骑兵移动并不快,因为他的马不像是蒙古马。可以忍受贫寒的生活条件,这些身子娇贵地马匹喂养起来格外麻烦,为了保持战斗力——也就是不让马力竭而死,他每天行军的距离甚至比步兵每日极限行军距离还短,以至于这次骑兵突袭变成了令人乏味的行军折磨。 不过,士兵们对这次行军却兴趣盎然,已经加封太师位的赵兴巡视自己领地的周边,虽然淮南东路已变成北洋事务局地管辖范畴。但秦观还是淮南东路转运使。马屁精毛滂毛泽民是扬州知州,于是。赵兴一路南下,成了沿途地方官巴结的对象。 十月底,赵兴领军进入湖洑山,整个婺州、半个福建的地方官员都跳上快马,向他的行军路线赶来,这些人凑不到跟前,但他们站在道路旁边等候接见,如此殷勤一方面是为混个脸熟,另一方面是因为婺州过于穷困,他们期望能为自己地县争取到更多的财政拨款。 才过浦江城(深裘山),福建建州(建阳)文武官员已迎候在道路两旁,这些官员正站在两浙路婺州的土地上,殷勤问候行进中的军队。赵兴走在行军队列中,冲这些微微点头打招呼,侍从官则挨个收取他们的手本名刺。 但有一名年轻官员却坚决不肯随大流递出名刺手本,他扬着手本,冲骑马路过的赵兴高喊:“太师,我乃建州丰国监都监柳秋成——叔叔,下官是程夏妻弟,亦为叔叔妻族啊。” 赵兴歪头一看,这个人的面容果然有程夏妻子的几分形象。 程夏妻子柳氏就是赵兴在第一次领孩子去泉州地路上救下的那名姑娘。赵兴记得,这位柳姑娘父母已经遇害,似乎她回到亲族身边后,亲人总想着瓜分父母留下的财产,对这位父亲经商在外生下的外室女不肯承认…… 看来,随着赵兴的显赫,随着程夏在京城宦游越来越广阔,他现在结识的都是当朝丞相这样的重量级人物,于是,程夏妻族的家人开始巴结了。 赵兴一摆手,招呼:“跟上来!” 那名年轻人走到赵兴身边,恭恭敬敬地递上手本,自报履历:“叔叔,我是乃元符三年三榜进士——族长曾为我们给你送过信,如今我正为(福建)丰国监都监……” 元符三年,就是宋哲宗去世那年。哲宗皇帝是二月份去世地,新皇登基后,当年举行的一场恩科,那一年正是赵兴开始大量“批发”进士地一年。而后的元符三年,再加上后来的建中靖国元年,赵兴通过马梦得与程夏购买科举考题,大量安排门人弟子参加科举,大多数中举的人都安排在第三榜,也就是科举的“同进士出身”。 陈师道、李廌也是在那年中举地。但这两人中在二榜,他们不愿到赵兴手下为官,通过吏部正常选官途径分配在荆湖北路,正在谢麟手下做知县。 赵兴指指柳秋成,笑着说:“你才当了几年进士,就直接做到七品都监,柳侄子这官儿,升的可够快。” 柳秋成其实跟赵兴年龄差不了几岁。他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但程夏是赵兴的学生,他是程夏的妻弟,辈分在那里,只能乖乖的听赵兴一口一个侄儿的呼唤。 赵兴的话让他有点尴尬,他笑着说:“飞过海,下官这是飞过海了。下官本是福建人,原本指望回福建指射为官。但在吏部打点了一下,方谋到了一个七品官位,这是‘权’代,下官想着,这届任期过了。能谋个正职。” 赵兴随口问:“义乌地事情你知道吗?” 柳秋成点头:“义乌多山,耕地少,那里的人每家只有几分地,土里刨食根本养活不了家人。所以家中劳力多有外出经商闯海。三年前,叔叔的学生、也就是程氏人家,在义乌发现多种矿藏,于是,义乌人开始抛弃土地,进矿场物工。这几年才渐渐富了起来。 叔叔的南洋事务局有矿物法,规定除金银铜矿外,其他的矿藏可以由私人集资开采。但矿场赚取的利润需要留交地方四成。婺州不属于南洋事务局管辖,但当地乡老会势大,这几年已经开始接管地方预留款,使得义乌因矿场而得富裕。旁边的县城看了眼红,以为此山为大家共有,不能让义乌人独享这份矿场留存,这就打了起来。 如今,械斗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传说义乌人全家动员。父亲死了儿子上,长兄死了兄弟上。我还听说,连十来岁的孩子也提刀而上,双方打地非常惨烈。 一个月前,吃亏的一方围攻县衙,要求县官出来做个公道,另一方,稍占上风的义乌人怕县官替别人讲话,便发动百姓围了城,县官这才派人告急……” 赵兴听了,默默点点头。 赵兴的军队虽然不路过丰国监,但柳秋成依然找了个地方,以主官身份丰盛的招待了赵兴,连士兵们也享受了一顿丰盛大餐……丰国监是铸钱监,而且是大宋数得着地铸钱监,自从赵兴改革铸钱法后,各地钱监都有一部分利用边角料加铸新钱的自主权,这让钱监的位置成了油水丰厚的官衔。 丰国监地位置不是“指射官”,柳秋成对赵兴撒谎了,能谋到这个官职,想必他花了很大代价,程夏在当中也出了很多力。不过赵兴对这些细节不感兴趣。 财大气粗的丰国监极尽奢侈的招待了赵兴,赵兴的士兵也每人得到一贯的赏钱,心满意足的士兵告辞了柳秋成继续南下,而柳秋成得到赵兴的承诺后,耐心的在丰国监位上继续待下去,等候赵兴将他扶正。 十一月底,赵兴来到义乌,械斗还在进行,今天打地是一场千人规模的械斗,义乌方面出动了三千人,邻近两个县联合出动了约六千人,此时,距机械开始已经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的时间,参战的义乌人多数都带着伤,赵兴在邻近的一个山头举着望远镜望过去,发现义乌人无人不裹上砂带,他们手中的武器是砍柴刀、锄头,大多数砍柴刀已经砍了豁了牙,锄头缺了齿,但这些残缺的兵器一点没有妨碍义乌人的打斗。 现场很混乱,赵兴脚下,两山地山谷中,东一拨西一拨,全是相互砍杀地人,地上倒着无数尸首,还有带伤者,赵兴用望远镜看了半天,扭头问身边的儿子赵云:“你怎么看?” 赵云看了一眼他地师傅金不二,举起望远镜,一边打量战场,一边评价说:“这是一场斗殴级别的混战,双方既无组织,也不统筹,更无计划。在我看来,战斗打成这个样子,实在没有水平,没有协同。没有包抄,没有诱敌,没有侧击,甚至连预备队都没有,让父亲哪个学生来打,场面也比这好看。” 赵兴又问金不二:“你怎么看?” 金不二举着望远镜,一边观察一边回答:“也不是没有协同,我看他们其实是有协同的。一个村落的人终究还是站在一处,只是缺乏更高层次的组织……” 赵兴的望远镜里看到地下一具尸体在蠕动,不,不是尸体,是一个被砍断右手的人,他正盘坐在地上,自己给自己包扎断臂,那人额头上汗珠滚滚。但整个包扎过程中,他一声未吭。 像此人这样的硬汉,场中还有不少,许多伤者都在自己裹伤,等他们裹好伤势。又从地下捡起残缺地砍刀,摇摇晃晃的站到首领旁边,准备加入下一拨攻击。 赵兴不禁打了个冷战,他放下望远镜。心有余悸的说:“我从南打到北,往南,我与凶悍的塞尔柱人较量过,往北,我们也曾见识过辽人与金人的凶悍,但我却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令人胆寒的凶悍。 瞧瞧这些人,是什么信念支持他们在战斗,我在全国各地挑选士兵。南兵向有不敢战的名声,秦兵虽然勇猛,但他们腐化的很快,在我手下打上几年仗,就要求退役。 看看场里地人吧,这是一支伤兵队伍,人人都带伤,还有许多新伤。我知道素称勇猛的秦兵。只要伤亡达到三分之一。也不免开始动摇。而这支队伍是百分之百伤兵,他们还在战。死战!” 赵兴手下的秦兵迅速腐化,其原因跟南兵不擅战的缘故相同。中国对南方的开发比较晚,物产丰富的南方只要肯努力,养活自己不用发愁,所以他们很少拼命,也没有什么代价肯让他们拼命。 秦兵生活在艰苦的环境里,他们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每年都在战斗着,这养成了他们敢于拼杀地性格……但赵兴给的待遇太优厚了,士兵们当几年兵,挣足了身家,便不再愿意拼命。 糟糕的是,赵兴对退伍兵的待遇也十分优厚,大多数退伍兵都能在退伍兵协会学到一项职业技巧,更有许多人联合出资,开办作坊,依靠赵兴海贸的便利,开始做起了商人,故此,大多数秦兵到了赵兴手下,干完了一个服役期,便纷纷嚷着退役,这让赵兴经常抱怨:“训练费白花了!” 龟山先生是福建人,他也随赵兴来了,充当赵兴地翻译——因为婺州话太难懂了,且语种数目繁多。听到赵兴的感慨,他马上接着说:“太师,你不是从南找到北,一直在寻找好士兵苗子吗,这不,眼前就是一群好士兵!” 赵兴不知道,他所遇到的烦恼也是明朝名将戚继光遇到的烦恼,由于他地提前介入,也使得义乌发现矿藏的时间提到了宋代,这场械斗也提前到了宋代。 悄悄潜来迎接赵兴的义乌县令小心的提醒赵兴:“太尉,义乌百姓死伤惨重,这械斗都打到这份上,太尉的兵也到了,不如赶快分开械斗双方吧。” 赵兴笑着摇摇头:“怎么分,在场的都是我大宋子民,我不能把枪口对准自己的百姓……让我想想。” 赵兴在那里思考,其他的官员也不催促,他们耐心等待,而场中地拼杀仍在继续。 不要怪官员们生性良薄,坐看村民们生死,实际上,宗姓械斗是古代中国的顽疾,历朝历代从不缺乏,即使到了现代,地方官员也顶多是压下来不予报道——他们也就是皇帝的打工者,来当地做官只是养家糊口,这种宗族械斗,地方官一旦处理不好,反而里外不是人,何苦来着。 因此,历朝地方官对这种宗姓械斗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眼,等到械斗双方没力气打了,要求官府出面调整,官府这才各打五十大板,力争息事宁人。 赵兴站在山头思索,下面的人早已看到这支军队的出现,他们不管不顾,依旧打的热火朝天,因为当地百姓知道,民间械斗这种事,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 官员们都有涵养,耐心等待赵兴想出办法来,赵云少年心境,耐不住性子,他催促:“嫡父,你这慢慢想,不如我们分成几队,堵住山口,而后大队人马冲下去,分隔开械斗两方……” 赵兴皱着眉头,望了望械斗现场:“不行,百姓已经打红了眼,现在下去……我们的战马经过了十多年培育,每匹马都是良种,价值数千贯,龙骑兵这一身装备,没有一万贯打造不下来,把这样昂贵的装备损伤在民间械斗上……” 杨时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提醒:“鸟无头不飞,蛇无头不行。” 赵兴眼前一亮,一点两名军官:“你们两个人,各带两个连去两面山口,要做出大队人马埋伏地模样,等布置就位后吹号示意,我这里大炮一响,你们就一起冲出鸣枪——枪口不要朝人,冲天放空枪。” 两名军官领命而去,赵兴再一招手,几名匠师乐颠颠的跑来,眼巴巴地问:“太师,试炮吗?在这里?” 第四百一十九章 京城里的“人情”茶楼 第四百一十九章 京城里的“人情”茶楼 不能不说金钱的魔力实在巨大。自广南将版权法涵盖到专利技术上,广南的奇思妙想像井喷一样喷涌而出,而随着赵兴的势力范围涵盖了大宋最富裕的东南地区,巨大的市场让宋人的创造力勃发。现在,每一天都有上万人去南洋专利局申请自己的版权,以至于南洋专利局不得不一再扩大,成了赵兴属下部门最庞大的机构。 赵兴提出后装火炮的设想后,匠师们被巨大的利益驱使,各自拿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上千名匠师凑在一起,一研究,立刻筛选出最佳组合。 这些匠师们知道自己手中的武器市场庞大,他们隐隐觉得这种新武器的发明可能改变一个世界,迫不及待的他们刚拿出研究结果,只是试射了两发炮弹,就急着拉上样品,带上设计稿,乐颠颠的跑到杭州申请专利。 这些人刚刚到杭州,专利局的官员还没有验证他们的设计,就又被赵兴拉到了义乌…… 炸药这个玩意向来是危险品,经过多年研究,赵兴从西域挖来的两名火药匠师黄氏兄弟已经在火药事故中受伤,如今两兄弟中只剩下了重伤未死的黄二。但火药市场巨大的利润,依然让后继者络绎不绝。 据说,新炮在研究过程中发生了多次炸膛事件,已有多名匠师在事故中遇难。这种未经实战测试的火炮弄不好就是一个自杀工具,赵兴属下的炮兵都不愿接触,只有几个研究的匠师是贼大胆,他们巴不得尽快测试完毕,而后定型、装备全军。 得到赵兴的许了,这几名匠师兴冲冲的拽上来小炮,这种小钢炮是行军炮。它口径并不大。限于当时的技术条件,它的炮管也并不坚固,匠师们在山头兴高采烈地架设大炮,赵兴一抬脚,边向后山跑,边冲自己的孩子使眼色。 杨时也不是傻子,看到赵兴带着自己的孩子躲得远远的,他也抬脚就溜。等到现场清空,一名匠师傻傻的拿着一枚引信,跑到赵兴跟前乐呵呵的询问:“太尉,我们研究了几种引信,一种是延时引信,一种是触发引信,太尉大人喜欢哪种?我们就先试验它。” 赵兴一摆手:“拿远点……两种引信都行,随便你。记住,炮弹不要打到人群,要让他们体会到爆炸的威力就行。” 匠师拿着两枚引信,一转身兴冲冲的向山上跑,赵兴在后面扯着嗓子提醒:“小心。拿稳点,别掉在地下了。” 山上在摆弄火炮,山坡上,两千余龙骑兵静静伫立。久经训练地战马没有发出一丝响声,它们都安静的垂着头,等待主人的命令。 随着赵兴一声令下,士兵们从身上取出一块头巾,蒙住了马的眼睛,塞住了马的耳朵。战马不安的喷着响鼻,骑手们耐心的抚摸马脖,安慰着战马。等到赵兴这里一切准备妥当。山上举起了信号旗,赵兴这里举起回应。 不一会儿,两边的山口响起了嘹亮地军号声,赵兴这里吹号回应。随即传令官将手中的军旗一挥,山顶上匠师一拽炮绳,轰隆,炮响了。 这炮声在赵兴看来并不大,然而。在宋代的中国。它的爆炸声活像一个超级大炮仗,最多听过人嗓子喊声的村民们很不适应。但让他们更不适应地是炮弹触地后的爆炸声,这声爆炸震天动地,整个山梁都似乎抖了一抖,炮弹落地处腾起一朵大号的蘑菇云——这种蘑菇云在宋人看来,简直达到了极处。 这枚炮弹是用两种火药制成的,限于炮管技术,火炮地发射药依然采用了黑火药,但弹头里装的是威力更大的硝化棉,触发使引信撞地后,引燃弹头里的硝化棉,它发出的爆炸腾起十数米高的火云,弹坑深达一米。 “成功了”,山梁山的几个匠师相抱着欢呼,他们光顾高兴去了,忘了打下一炮,赵兴已经等不及了,他一挥手,吹号员吹起军号,士兵们催动战马,小步走向坡顶。 “吹军号,亮军旗,鸣枪示警!” 士兵们按照赵兴的指示,一起冲天放置手铳,而后约束着战马,小步走下山梁,向械斗现场逼过去。 与此同时,山坡口两端也各自出现一队士兵,他们人人手持双枪,兵兵乓乓地冲天上放了一通枪,而后齐声呐喊:“太尉有令,放下武器,弃械投降!” 山顶上才一亮开军旗,械斗现场已经一片喧闹,隐约可以听到几个年轻人在叫嚷:“爷呀,怎么把杭州那头老虎惹来了,谁干的,谁把他调来的,我们这块地方不是不归他管吗?” “惹不得也!”义乌方面,几名年长者叫一声苦,而后吩咐族人与弟子:“快把武器放下,这人惹不得,好在他讲理,都扔下武器,我们跟他讲理。” 稍占上风的义乌人潮水般退开,对面的械斗者也悄然退去,但他们并没有放下武器,双方隔着老远对峙。 龙骑兵穿过械斗现场,他们小心控制马匹,防止战马踏到伤者或者死者,等骑兵完全将现场分隔开,赵兴挥手示意医务兵救治伤者,并开始辨认遇难者遗体。 骑兵这一友好的举动缓和双方的对他们的敌意,赵兴招手下令:“两边地人,各自出来几个领头地人,过来辨认尸体,识别伤员。” 这要求令械斗双方无法拒绝,但他们没想到,交出了这几个帮首后,等于他们交出了人质。 为了防止械斗继续进行,这些辨认者禁止踏入械斗场,他们都跪在赵兴马前,医护兵每抬来一个伤者,或者阵亡者的遗体,就由他们现场辨认,谁地人放在谁那一侧。壁垒分明。而伤者也由医护兵进行包扎好伤口,分列两边。 赵兴看到现场救护工作已经进行了差不多,他一点双方的代表,用不容拒绝的口气下令:“叫你们双方的族长来回话。” 这是要询问械斗原因,处理械斗纠纷。械斗双方精神一振,立刻派一个代表回自己那一侧,不仅招来了族长,还带了几名伶牙俐齿的人。准备现场辩论一番。 赵兴却没有心思听他们地解释,这种宗族械斗一旦结下死仇,双方都听不进去道理,而且双方各自有各自的一套道理,没有旁的道理可讲,他下令:“没听到我的命令吗,放下武器,各自回家。你们几个族长跟我回衙门。再做理论……嗯,双方的伤员可以到医护兵那里包扎伤口,若有继续医治的必要,还需留下姓名,以便医官继续送药。” 械斗双方无法拒绝。他们只好派出人手,命令双方放下武器,各自回家。那些伤者有的求医官进行了救治,还留下名姓希望医官继续上门诊治。还有些人根本不屑找医官,自己草草包扎一番,各自回家。 堵住两边山口的士兵看到没有武器地村民,他们敞开道路放行,等村民们逐渐散去,赵兴才记起打量刚才炮弹的弹着点——这一炮从赵兴这一侧山顶开炮,打到了对面山顶,巨大的爆炸削去了一叶山梁。让对面山顶凭空矮了一层。 幸好这是土山,没有崩塌的岩石,否则大块滑落的岩石会造成更大的伤亡。 赵兴正打量间,对面的匠师兴冲冲的跑了下来,眼巴巴地问:“太尉,我们已经把岩石引信装上弹头,已经填装到大炮里,这一炮什么时候打?” 赵兴惊出一声冷汗:“混蛋。你是说我一直处在炮口之下。万一你们的操炮手手一发痒,一拽炮绳。那我岂不……” “绝不发嗲,绝不发嗲”,赶过来请示的匠师拍着胸膛保证,而后他又补充说:“大人,这火药研究频发事故,我们已经制定了严格的操作手册,火炮装填后,没有命令不准摸炮绳,还需要离开火炮一丈远。” 在匠师的千般恳求下,赵兴撤走现场地所有人后,允许那匠师再打一炮……可惜这一炮并没有成功,炮弹出膛后,倒是打中了目标,但炮弹却迟迟不爆炸,眼巴巴的等到日落时分的赵兴打了个哈欠,无奈的下令:“谁拉地绳,谁擦屁股。那枚哑炮必须取出来,拿回去研究一下为什么失败。” 匠师们苦着脸,畏畏缩缩的回答:“太尉,我们试验的那发炮弹成功了,绝无问题,这枚怎么失败的呢,不如我们用一个炸药包把它引爆,要拆除炮弹,实在太危险,稍一震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赵兴催促:“既然有了解决办法,那就快点动手,这山谷是人来人往的大道,炮弹放在那里太危险,必须赶快处理。” 赵兴说完话,转身领着孩子退回义乌县,一边走,还一边跟孩子耐心交代:“孩子,以后这种事可千万别自己干——专业的事情,让专业人士去干,我们只需要知道结果就行。这结果就是:我们的开发炮弹成功了,至于岩石炮弹,谁管它。” 京城汴梁,赵风入城后就住在父亲在京城买的住宅,马梦得陪着他东逛西逛,四处巡视,他留恋在这座世界第一城市中,陶醉在大宋地风光里,以至于忘了回家。 赵风入城时引起的喧嚣已经平息,在这个二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没有人认识他是谁,不像在杭州,他走上街头就有人认出他来,随便买什么都有人赔着小心,低价优惠。赵风在这座城市里享受着平民的乐趣,感觉到心情特别舒畅,禁不住对陪伴的马曦感慨道:“嫡父常说市井生活格外美,我如今才领悟到父亲所说的,这就是平常,平常人的平常心。” 马曦也感慨:“可是,你注定享受不到平常人的生活了。当年朝廷要恩荫里,但代价是要求你上京,可你父亲不许,我猜他现在也不会允许你留在京城。” 赵风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羡慕几个弟弟,赵山赵海各自有了自己地领地,可以随心所欲。而赵云什么责任都不担,只知道游山玩水,我真想有哪一天,我也能远赴海外,找一个谁都不认识地地方,过一下平常人的生活。” 马曦摇头叹息,他们身后地马梦得一拍赵风的肩膀,提醒:“世侄。你在京城也清闲不得,瞧,对面楼上那人在招手。” 赵风皱了皱眉头,又恢复那副木讷地样子,憨憨的问:“此何人也?” 马梦得回答:“当朝太宰郑居中,字达夫,开封府人,王珪之婿。举进士后以巴结蔡京的重用。因其人乃贵妃之从兄弟,先历任起居舍人、给事中、翰林学士等要职,现居太宰之位。” 宋代官职比较麻烦,宋代的“太宰”跟古代的三宫并不完全一致,它是处理皇帝内外事宜的官职。虽然荣耀,但却相当于皇帝的大管家,在朝中话语权虽然重要,但还要受中正约束。 这个官职一般都是由皇亲担任。它之所以在朝廷中有一定的份额,是因为皇帝地需要,皇帝有时候把自己不好意思出口的话通过太宰之口,在朝堂上说出来,所以他也相当于皇帝的传声筒,是一个极其心腹才能担任的官……但经过这场朝堂斗争,皇帝已几乎成为傀儡,所以郑居中也没人重视。 郑居中在对面一处茶馆的二楼。正冲路上行走的三人拼命招手,他所在的是一处人情茶馆,这茶馆装饰的很朴素,但这种朴素是相对地,在崇尚奢华的宋代,所谓的朴素,能朴素到哪里去。 因为赵兴带来的那场建筑革命,大宋京城的模样也在悄悄改变。这种改变不是说建筑形式变了。而是建筑材料地改变。原先多用木料建成的亭台楼阁,现在使用防火、坚固的石料。再用混凝土构筑…… 这座人情茶馆就是一座混凝土建筑,它上下有三层,郑居中就在二楼的一扇窗户边,探出半个身子招呼马梦得。 大宋地建筑材料变了,窗户也变了,原先窗户是纸糊的,这就是俗语说的“捅破窗户纸”。而玻璃只是少数人的奢侈消费品,富贵人家用来假冒水晶、玉器,做成器皿供炫耀,但环庆被赵兴大力投资后,便成了大宋的玻璃中心,使得玻璃价格速降,以至于平民百姓也消费的起,于是,窗户玻璃流行起来。 这时代的玻璃还做不到清澈透明,也做不到平板一块,大的足够做成落地大窗。此时地大多数玻璃都是小碎片,但到了擅于创造的宋人手里马上不同了,他们将这些窗户做成方格网栅,玻璃镶嵌在窗格当中,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 这座人情茶馆的窗玻璃尽量选用颜色接近的玻璃在镶嵌,如此一来,与周围五彩斑斓的窗户相比,稍稍选的肃静。然而,这才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奢华,因为想在成千上万块玻璃当中选择颜色接近地玻璃,花地功夫与金钱反而比五彩斑斓的玻璃更大。 赵风望了一眼拼命招手地郑居中,呐呐的说:“似乎在叫伯父,我就不凑热闹了,伯父自去,我和马兄弟继续逛街……奇怪,这座人情茶馆怎么有父亲的味道,似乎唯有父亲才喜欢素白透明的玻璃。” 马梦得一把拽住赵风:“世侄,先别慌走,刚才郑居中招呼我的时候,指了指你的背影,那是叫我与你同去,这厮从来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家伙,没事他不会来找我。” 赵风正在犹豫,茶楼里跑出一名女娘,她招手向这三人招呼:“客官,楼上的客人有情,这客人包下了整座三楼,从今天早晨就开始相候,客官还是见一见吧。” 赵风目光一闪,瞥见那名女娘尾指上戴的一枚戒指,他马上点了点头,抬起手来,向对方亮了一下戒指,默默的随马梦得登楼。一边走,马曦一边嘀咕:“这茶楼,这女娘,果然有你父亲的味道,赵小弟,尾指上戴戒指,这不是你父亲的习惯吗?我听说你父亲对跟他有一夕之欢的女娘,都赠送一枚尾指戒,有这事吧?” 赵风嘟囔:“哪有这事,听他胡说。只不过我家胡娘喜欢乱戴戒指,弄得家中女仆也喜欢上了戒指,结果这物事就流行开来……你听人胡说。” 赵风嘴里否认,实际上他也知道这女娘果然与父亲有关系,她是父亲安排在京城里的密谍系统,那枚戒指是自己人的识别戒,为了隐秘起见,这枚戒指一般不向人展示,只有肯定对方是自己人,才会拿出来让对方看一下。 这名女娘一定是认出他来了,才戴上戒指过来。而刚才那女娘的表现也证明了赵风的猜测——人情茶馆,本该为客人的行踪保密,这女娘一上来就提醒赵风,说郑居中从早晨起就包下了整个三楼,这说明郑居中这次相邀不是偶遇。 “太宰大人特地邀我,会为什么?”赵风一边抬脚上楼,一边心中嘀咕。 第四百二十章 小三撬家出走 第四百二十章 小三撬家出走 汴梁城的街道依旧是那么的热闹,上到楼上,赵风这才发现,居高临下看汴梁城的街景格外有味道,当他站在二楼的窗口,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什么喜欢站在高处看世界。 郑居中一直待在二楼包厢,赵风他们也被请到了二楼,这三人心中都明白郑居中已经包下了整层三楼,但奇怪的是,郑居中一点没有请他们登上三楼的意思,他只顾天南海北的聊天。 赵风这次入京,获封的是上轻车都尉、宣正郎,左卫将军…… 这个官职是正五品,不过它是武职,武职五品官员即使见到七品县令,也不敢妄自尊大,但郑居中却坚持要以下官之礼迎见赵风,态度谦卑的不像话。 按说郑居中一名太宰,有资格参加朝堂会议,跟执政也是拱手相见,怎么他会对赵风自认下官,这要从宋代的官制上说起。 宋承唐制,三师、三公不常置,全为使相、宰相之加官,不是常职。其中,太师,太博,太保;少师,少博,少保为正一品;太子太师,太博,太保为从一品;太子少师,少博,少保为正二品。而“三公”则比较可怜,太尉好点为正二品,南宋又成为正一品;司徒、司空官职在宋代很少出见。而太宰是从四品、太常为可怜的从五品。 历史上,郑居中靠巴结蔡京上位,但成为太宰后,他马上自觉自愿的成为皇家利益的守护者,开始对蔡京大声说“不”——这在经过党争残酷折腾的徽宗朝是非常难得的。当时,从王安石开始党争,那种“非友即敌”,“为了反对而反对”的党争气氛已经持续了半个世纪,整整一代人都在党争的环境下长大。他们没有大声发表异议地意识,故此郑居中这一行为,立刻使他成为朝野士林领袖,获得了非常大的声望。 在历史上,郑居中是暴毙的,而中国史书上所记载的“暴毙”,也就是说此人早上出门还好好的,抬回家就是一具死尸。 关于郑居中的死。宋代有多种猜测,这且不说了,因为历史已经改变,蔡京早早的被赶出朝堂,成了海外亡民。 郑居中能够在这次朝堂清洗中幸存下来,也是纯属侥幸,他刚刚上台,还没来得及展示自己反对蔡京的立场。赵兴那里已经发动了,以至于他还没得及表明态度,朝堂地局势已经大变,弄得他也无需表明态度了。 然而,即便郑居中对朝堂清洗心有余悸。他也不应该表现的如此谦卑,因为太宰现在已经沦为皇帝的代言人,这个官职管的闲事也不多,但花石纲的事情却赖不上他。故此,黄庭坚与张商英都懒得追究郑居中的罪责,怎么郑居中还会在朝堂清洗结束后,依然如此态度谦恭……赵风只能把这归咎于父亲的凶名。 街道外,叫卖声此起彼伏,四个男人围坐在一张方窗面前,一边饮着果酒,一边欣赏着街道上的市井人情。郑居中似乎心不在焉,他时不时地眺望窗外,终于,他发现了目标,赶紧故作惊讶的起身招呼:“阿也,宗正赵良辅过来了,来得好,来得巧也。快快派人招呼。” 马梦得摇着扇子。肚里冷笑,马曦表现的比郑居中还惊讶。诧异的问:“怎么这么巧,来得好,快快叫上来。” 赵风肚里也在冷笑,但他脸上仍是一副木讷的表情。瞒谁呢,这座人情茶馆是赵风家里开地,刚才赵风上楼的时候,郑居中特地派人出去通知某人,却要装出偶遇的样子。不知道还罢了,知道了,却要为对方这份做作而齿冷。 赵良辅摇着金丝小扇,摇摇摆摆的走上楼来,张口就说:“巧也,我约了简王在三楼相聚,同去同去。我们一起上三楼。” 宗正也是正四品,这几位有官职在身地人相见,热情非常,倒把马梦得父子扔到一边,几个人在三楼坐定,赵良辅摇着小扇,纳闷的问马梦得:“马都管,我听说先前蔡京卖官,从马兄手里很是走了上百个官职,马兄现在常作‘飞过海’生意,怎么不为自己谋个一官半职?” 马梦得摇着小扇,轻笑的说:“我如今还需要一个官吗?” 赵良辅看了看赵风,答:“也是,马兄今生有赵离人庇护,后世还有赵家麒麟儿存在,还用折腾一个官衔做甚?无用,无用喽!” 马梦得嘿嘿一笑,马曦装作去看窗外,赵风好像没感觉大家在谈论他,依旧显出一脸蠢相。他置身事外,赵良辅却不打算放过他,话题马上转到赵风身上:“贤侄,你入京以来,朝堂上那流水行程占去了大半时间,闲暇时分,我倒想登门拜访一下,可惜苦无机会,今日既然偶遇,我们不说公事,拉一拉家常如何?” 赵风憨憨的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痴痴的,陶醉的说:“家常,好,我喜欢,瞧,这是我媳妇做的诗,多好,且听我来细说。” 郑居中愕然一愣,张嘴结舌的说:“你有媳妇了?我怎么没听说?” 赵风要继续装傻,马梦得只好解释:“赵离人有怪癖,他自己娶了媳妇,坚持媳妇在十八岁以上才圆房。不仅如此,他还立下家训,要求子孙后代都需遵守这个规定。我家世侄定地媳妇是李格非李学士之女,名叫李清照,也是一代才女。可惜年纪小,赵离人给他们订了亲,但要等两人年满十八才能成亲。” 马曦伶俐的接过赵风手里的手帕,念着上面绣的诗句:“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有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好词啊好词。” 郑居中神情有点狼狈,他手忙脚乱的打翻了桌上的杯子。忙站起来请求更衣。并借机一走了之。在座的三人都已经猜到这家伙将一去不回,马梦得笑着一指赵风,说不出话来,马曦捂着肚子直在地上打滚。等这几人笑停了,马梦得忍着笑意问:“贤侄,你怎么会先拿出这绣帕来,咦,难道你父亲未卜先知到这个地步。预先让你带上绣帕入京?” 马曦笑着,也插话说:“哈哈,你刚入京的时候,就有宗室子议论要招你为驸马……哈哈,郑居中这次绝不是偶遇,连简王都出动了,我本以为这事不好推脱,没想到你先拿出了绣帕。你瞧,堵得郑居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尤其是你还装出一副老实相。” 马梦得笑不可仰:“我记得你父亲最喜欢扮猪吃老虎,每当他笑得憨厚地时候,别人总要吃大亏。没想到世侄青出于蓝,这扮猪吃虎地本事比起你父亲来毫不逊色。” 赵风好像不知道大家都在夸他,他一脸憨憨的问:“糟了,郑居中该不会一去不会吧……这厮还没有结账呢。” 这时候。义乌。 赵兴正在憨憨地望着争执中的械斗双方,嘴中一直在嘟囔:“你说的话我听不懂?” 杨时一直想上前去翻译,无奈赵兴说这话的时候,用脚狠狠的踩着他的脚,杨时为人比较古板,为了顾忌官场体面,他不好意思当场惨叫起来,为了忍痛。他只好咬紧牙关,坚决不开口。 赵兴做出一副呆头鹅模样,傻傻地反问:“你们说的话我听不懂,这样吧,你们双方先安置在馆阁中,等我从当地找过来几名懂官话的人,再来听你们交谈……好了好了,都吵了一整天了。让我耳朵安静会。” 侍从们领着械斗双方的宗族代表走下去。赵兴这才松开了杨时的脚,此时。龟山先生满头滚滚的冷汗,但大家都在场,他唯有继续坚持不张口。 侍从们领着人出去,按规定等候在廊下,等待赵兴的进一步安排,赵兴安排了,他吩咐:“包下一间馆舍,将械斗双方都安置在楼中。他们不是罪犯,自然不该送进监狱,是吧? 不过,这馆舍需要精挑细选,你们先去安排,馆舍里不许有瓷器,吃饭的碗都必须是木碗木勺,总之,一个原则:凡是有可能成为凶器地东西,都不准出现在馆舍中,桌椅板凳也不例外。 嗯,我还听说有武林高手能够束布成棍,所以床单等东西也就免了吧,用稻草席子就行,床板也不能有,我怕他们用来砸人。总之,我不希望在馆舍里能够找见一件能够抡起来砸人的东西。 这住宿的安排也有讲究,两个人一间房子,这两个人还必须是地位相称的死对头,管束期间,禁止他们走出房门;每天给他们一个时辰放风,但必须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放风,你们要保证,在这些人管束期间,只准他们见到同屋的人与看守,这是防止他们私下里沟通串联……” 赵兴细心地讲解着他的安排,义乌县令好心的提醒:“太师,懂当地话的师爷随处可以找得到,我衙门里就有现成地,太师需要,我马上把他们叫来,不说多,这样的师爷却是不少。” 杨时终于忍不住了,他不顾官场体面的破口大骂义乌知县:“混蛋,没看见我忍的有多苦吗,太师大人需要舌人,早就让我开口了,何用你这个蠢材多嘴。” 义乌县令恍然,停了一下,他又小心的问:“太师,不知道你需要等多久……我是说,太师需要等多久,才能告诉他们舌人找见了。” 赵兴咂巴一下嘴:“宗族械斗,很复杂很复杂,官府不便参与,因为这事说不出谁有理。我们不是推行蓝天公约吗,民间的事就通过民间手段解决,什么时候械斗双方懂了协商,而不再一味相信暴力,那就放他们出来,告诉他们,他们必须协商出一个解决方案才准回家,一日不解决,那就协商一日,一年不解决。那就协商一年,我有耐心,等得起。” 稍停,赵兴马上又问:“义乌县境况如何?” 县官以为赵兴问的是赋税,马上回答:“义乌县靠近湖洑山,自从太师在山中开设火炮训练场后,那些士兵薪酬丰厚,总在当地购买日常用品。所以百姓生活还过得去,虽然粮食不够吃,但酿一挑子酒,也能挣回来一点糊口钱。 自从当地发现矿藏后,这日子马上不一样了,太尉大人规定矿业利润当地提留四成,这四成里面,我们与乡老会各分其半。官府拿到的那两成,一成用于维持县衙,一成当作赋税上交,义乌县这几年依仗矿藏,赋税正在节节攀升。原先小小地一个穷县,如今比望县也不差。” 赵兴反驳说:“我问的是百姓生活,没有问你的赋税情况……罢了,跟你说这些没用。我准备在义乌招兵五千,回头我把招兵条件写下来,你派衙役下乡,务必通知到各乡各村,此次招兵牵连甚多,不可马虎。” 知县大喜过望,连声答是。 自从上次朱雀军在皇宫闹出兵变事件后,赵兴部下的军队待遇之优厚天下闻名。而大宋百姓也知道,赵兴部下地那些士兵不是普通士兵,他们都是官,个个顶着“大将”衔,平常谋取一个大将的官位,不知道要托多少人情,花多少金钱,但只要被赵兴的招兵官看中。立马就是“大将”了。而且拿的薪水等同于一个县令,捞地油水比县令还多。 赵兴在历次战争中。总是奉行零接触打法,他希望用自己远程火力打击地优势,欺负那些不懂得创造的野蛮人,在这种打法下,军队地伤亡低地可怜,这便是赵兴的军队有着令人震惊的低伤亡率。 总得说来,在赵兴手下当兵,活不危险,也不用脸上刺字,拿的薪水足够丰厚,而对于敌人,赵兴从不惮于抢劫,赵兴的兵抢劫敌人不是罪,是功劳,相比于当兵所得的总总收益,所冒的危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故此,连地方官听到这个消息,也颇为心动,他试探的问道:“在下有几个亲侄,自小顽劣,可否请太尉教导一番?” 赵兴竖起了三个指头,坦然回答:“我招兵地条件有三个:混过市井的不要;有亲侄为官者不要;个性偏狭者不要……” 愤怒的杨时这时缓过疼来了,他怒气冲冲的解释:“总之,招兵的条件说直白点,就是:人傻、胆大、听话。” “太好了!”赵兴脸不红心不跳地击掌赞叹:“直爽,这条件明明白白,你明白了吗?” 地方官明白了,他黯然的退下去,等他走后,赵云诧异的询问:“嫡父,我们已经有了朱雀、玄武,还要扩军吗?” “这还不够,我队伍中还缺少一种魂,敢于拼杀到底,死战不退的魂魄,也就是说,我还缺少一支肉搏队”,赵兴感慨地说:“你知道,军队为什么伤亡到了三分之一就开始崩溃,这种崩溃其实也不能怪士兵,因为一个伤员至少需要两个人抬担架,即使是尸体,也需要两个人抬裹尸袋,所以士兵伤亡到三分之一,这意味着所有没有伤亡的士兵都要负责照顾伤兵了——他们已经没有战斗人手了。 但义乌人却不一样,他们受了重伤,哪怕被砍掉了一只手,却能自己裹伤而战。当时,我在山梁山看到,他们竟然人人带伤,还打个不休,人人带伤,这种强悍的战斗力令我不寒而栗,此生,我未曾见如此强悍的敌人。 既然他们可能是最可怕的敌人,那我们最好在他们成为敌人之前,就把他们变成我们的手下,这就是我做的,我要招收他们,编练成青龙、白虎二军,配合朱雀、玄武,整顿成四神兽军队,这将是我的上四军。 妖魔鬼怪四军成军早了,现在士兵们赚地过多,只想到在军中混个脸熟,连那些彝人也想着退役后回家乡当官,我需要一条新的鲶鱼,让妖魔鬼怪四军振作一下,告诉他们,在我手下混日子很难。” 京城里,赵风终究没有等到郑居中过来付款,那厮走后不久,楼中的侍女过来报告:“郑大人借更衣的机会。乘上马车走了,奴婢们跟着马车走了一段,发现他去的是简王府。 简王府外停着许多马车,燕王、吕宋王的马车也在,还有很多宗室子的马车。官家们借着追讨郑大人茶钱地理由上前打听,内堂得到消息后,监国燕王派人送出来茶钱与三楼包厢钱,说是简王不来了。” 赵风闷闷地站起身来。问:“如此,郑居中地茶钱不需要我付了?” 女使笑着回应:“瞧大公子说的,郑大人即使不付钱,这点茶钱我们岂能向大公子讨要?” “走也!”赵风抬脚招呼马曦:“马兄,今日还早,我们只看了半条街,还有后半条,快走快走。” 马梦得端坐不动:“我老了。腿脚不便,世侄自去吧,我在这里喝一会茶,看一看风景。” 马曦边下楼,边不解地问:“街道上有什么风景?嫡父怎么痴了!” 赵风人背后又恢复了机灵劲。他回答:“家父曾经说过:人情世故才是世上最好的风景,这就叫‘生活’!” 走到楼门口,马曦回身望望这座小楼,难以置信的嘟囔一句:“就这么结束了?” 赵风不回答。他扯着马曦的袖子向街上走,二楼窗台边,马梦得含笑望着两个孩子地背影,内心自语:“孩子都长大了。” 这次宗室掀起的招驸马风波就这样无声无息结束了,它还没来得及让朝廷大臣知道,就已经被赵风扼杀。事后,那名议嫁的宗室女被封为“昌国县主”,所谓昌国。也就是杭州出海口对面的舟山群岛。 此前,稍早些时候,哲宗的另一名后裔简王被转封为“吕王”,封地就是勃泥,因此,人们以后便习惯把勃泥称之为“吕宋”,而那位吕王也称之为“吕宋王”。 十一月,赵兴召齐了五千义乌人后。这次他打算亲自训练。便带领这支新兵进入湖洑山,亲手操练他们。操练的手法不外是他在电影上看的特警部队的训练方法。外加一些宋代地训练技巧。 这支新军将是一支全火器部队,随着广南新枪研制的成功,在宣和年间正月,这种新款后装步枪正式装备军队,于是,这款步枪被定名为“宣和式步枪”。 宣和式步枪已经接近后来的后装滑膛枪,只是限于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赵兴这里还做不出线膛来。但即使是这样,这种打一发装一发子弹,或者利用弹夹供弹的步枪,其射击速度已经快地惊人,达到了每分钟十发以上。可以想象,这样速度的火枪兵排枪齐射,三千人足以抵抗万人的骑兵。 这种火枪也装备了刺刀,因为是滑膛枪,刺刀安装简便,它装在枪口下方,以便不影响射击。赵兴在训练时,把刺杀技能也当作一个培训目标,既要求士兵掌握射击准确性,也要求士兵在敌人冲进时敢于刺刀见红。 十二月,湖洑山的山区已经很冷了,这一年,太湖再次结冰,赵兴坐在火炉边,披着重裘,一边看着士兵举行射击训练,一边不解恨地大声斥责:“枪口不要乱晃,混蛋,我早已经提醒你们了,敌人冲来再多,也不用怕,你只管瞄准枪口正前方的敌人,正前方没有敌人,则依次向右瞄。 混蛋,呆瓜,傻鸟……这个道理你不懂吗,你们几千人若是同时打中一个敌人,那么漏网的敌人怎么办,他会冲到你跟前用刀砍你,所以要求你们人人瞄准自己正前方的敌人,这叫人人尽好自己的本分。” 赵兴正骂的开心,金不二闪了进来,凑近赵兴的身边低声汇报:“三公子领了十杆快枪,带了几个侍从出去了,他说要游侠天下,这次不打算回来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 归来的不一定是朋友 第四百二十一章 归来的不一定是朋友 赵兴对这个孩子无可奈何,他摆摆手:“由他去!” 这不是赵云第一次离家,现年十二岁的赵云,其撬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四岁,四岁起,他就领着几个侍从的后代,到街上玩耍,而后忘了回家,事后赵兴找到他,这孩子就嚷嚷着要仗剑行天下,而后专门将一个喜欢说《三国志》诨话的瞎子领进府中,以便天天“听瞎子说瞎话”。 宋代三国演义的雏形已经出现,在宋人的笔记中,多处记述了类似三国演义情节的“千里走单行”、“长坂坡救主”的内容,这说明在宋代,三国演义的大部分精彩情节已经成形,只是还没有一个人将这些故事串接起来,形成一部长篇小说。 赵云的名姓无意中与三国名将“赵云”相似,于是,这孩子就更加痴迷练武,除了金不二这个师傅外,他还从民间搜刮了无数卖艺者,指望他们能教授自己神奇武功。结果,这些人经过金不二验证,发现他们大多数是嘴上功夫。 好笑的是,赵云继承了赵兴强壮的体魄,却没有继承赵兴的半点机敏,他每次离家出走总是大摇大摆,总是忘记从家里偷一些钱作为旅费,每次身上的零花钱花光了,他便大摇大摆的进入三大票行,拿出父亲给的身份凭证,要求从三大票行提款,结果,不出意料的他会在提款之后第二天被父亲逮到,而后乖乖回家,筹划下一次离家出走。 如此三番两次,赵兴也麻痹了,赵兴家中的侍卫也麻痹了,他们把赵云的每次离家当作一次踏青,随着赵云在外面晃荡几天。等这小孩花完钱,侍卫们会悄悄通知赵兴过来接人。想必这次也会是如此。 金不二也疲了,他低声汇报:“我几个徒弟跟着,他们骑得都是名马,这种马必须住好店,吃好食料,乡间小店里喂养不得,所以三公子顶多在城边转转。这里是湖洑山,山中多是我们的家丁,应该不会出事。 对了,家里来人了,报信说米芾米大师已经从倭国接了回来,他不肯在杭州登陆,先去了登州,韩忠彦接待了他。而后劝他来杭州找你道歉,说是无心之失,大人不会怪罪。 听说,米芾听了劝告后,勉强称行。但他要求韩忠彦派人陪同。韩忠彦派出侯蒙随行,但源业平大人报告说,侯蒙另一项使命是打听新式快枪的消息。听说韩忠彦很奇怪我们会大肆出售旧枪,他听到了一点风声。也想向我们采购一些快枪做试验。” “多事啊”,赵兴犯愁了:“该怎么回绝他们?你有什么办法?” …… 1103年农历十一月,这日期实际上已经到了公元(耶历)1104年,朝廷宣布大赦天下,同时宣布明年将改元为宣和年间。 在大赦的同时,朝廷公布了一系列升官措施,值得一提的是,素为宋徽宗所不喜欢地长兄申王被转封琉球(台湾)。官家破天荒的要求申王前往封地就藩。 同月,赵兴慢慢悠悠的出了湖洑山,向杭州走去,这时候,阿拉伯朝贡团已经抵达京师,他们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向朝廷奉上贺礼,并要求朝廷开放火器贸易。与之相对的是。白人使团在邓御夫的指点下待在杭州。眼巴巴的等待赵兴回来作出答复。 邓御夫的到来使他地夫人李氏大喜过望,原本她以为死在海外的丈夫。如今奇迹般见到他重还,并且李氏还从邓御夫那里获知:耶路撒冷城陷的时候,邓御夫躲在赵兴的一个欧洲朋友家中,幸运的逃过了屠城,这使得多年以来、视赵兴为生死仇敌的李氏开始对赵兴的观念改变。 邓御夫的归来也使得杭州地学子大喜过望,以前,他们每每听到赵兴赞颂这位独闯海外的宋人的事迹,在赵兴口中说来,邓御夫所做的一切,简直是一部现实版的《西游记》,如今能见到这个活人,简直幸运。于是他们纷纷赶来求教,并要求邓御夫去各个书院讲学,以求证海外地种种传说。 商人们也很喜欢邓御夫,因为在他们看来,邓御夫在海外待了十多年,对海外时朝的了解非同一般,邓御夫现在告诉他们的每一点海外风俗,在学子们的眼中意味着新奇,而在他们地眼中,则意味着数不尽的、叮当作响的金币。于是,他们纷纷出钱资助邓御夫进行演讲…… 嗯,如果说大宋有谁靠演讲挣足了家产,那就是邓御夫。 一直以来,赵兴总是把邓御夫描述为一位勇敢的人,一位眼界开阔的人,并且将自己在非洲的植物园归之于邓御夫名下。邓御夫的演讲部分证实了赵兴对海外的描述,但他却拒绝承认自己在海外地植物园、拒绝承认…… 不过,宋人不在意这个,他们在意的是邓御夫的亲身描述,这使得宋人在北宋末期,比正常历史提前了八十多年,了解到完整的世界。 邓御夫掀起的喧嚣实在巨大,以至于杭州学子忽略了另一位海外归来的学者米芾米大师,而这位米大师处事低调,他仿佛不愿意别人谈起自己曾远赴海外——毕竟,说起这事,不免要提及他撑死苏东坡的丑事,那可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同月,得到军械补充地陕西军民杀牲祭旗,召开誓师大会,准备进击吐蕃。然而,正在行将开战之际,突然接到皇帝手诏。原来皇宫失火,皇帝认为是不宜征战之兆,急令止兵。 在儒学地五行理论当中,认为你家的房子失火了,那就是天人感应,是上天在警告你你所做地某件事损伤了“火德”,刀兵属于火德,所以皇帝以为这时候不易发动战争。 但童贯却对五行理论与天人感应学说嗤之以鼻,他看过手诏后。若无其事的折起来塞进靴筒。军中主将问他,皇帝写了些什么?童贯回答说:皇帝希望我们早日成功。 童贯这个回答使秦凤路经略使刘仲武大喜,部下将领也跃跃欲试,独高俅嘴边带着微笑。 大军出发后,高俅密问童贯:“官家怎么说?” 童贯笑了:“就知道瞒不过你,官家说宫中失火,不易擅动刀兵。” 在当时的世界观里,违背五行八卦理论。可不是一件“八卦”的事,而是件非常非常叛逆地行为。 高俅却笑了,他一点不担心的说:“赵离人曾跟我说过,‘战争的事情,由将士们手中的刀枪说的算,天人感应就是一砣狗屎,若老天爷连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管,芸芸苍生。他老人家顾得过来吗?’老天爷不管的事情俗人管,那是因为有效益,他花费精力阻止我们开战,必然想从中获益!什么益处——我们是官家手中唯一掌握军队的亲信!” 稍停,高俅又说:“我听说景教还有传说。说上神制造了天地,人世间哪有老天爷,他只不过是上神制造地一件物事。所以,我们别管老天爷了。此战无论胜败,都与老天爷无关。至于你我有关,官家太急切了,我等此战若不胜,还能掌握军队吗? 所以,我建议此战也不管官家的意思,且让你我共同努力,我就不信。陕西如今装备精良,就打不过一群吐蕃野人。” “炎师说得有道理”童贯低低回答:“秦人苦战争甚久,若我们来了,不能帮助秦人战胜,这支军队还会听我们的话吗?没错,这次我们什么也不管,就一门心思打仗……” 随后的战争中,童贯、高俅表现低调。他支持、配合领军将领。打了一连串漂亮仗。一年后赵怀德等复降,宋军初胜;高俅被召还京城。童贯还在坚持。四年后,平息了西北部族的叛乱。在收复四个州的庆功大会上,将领们兴高采烈地领功受赏,童童贯慢悠悠地拿出皇帝的那份手诏,传示军中将领们观看。大家一看之下,无不大吃一惊。领军主将相当惶恐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童贯回答说: “那时士气正盛,这样子止了兵,今后还怎么打?” 陕西主将刘仲武问:“那要是打败了可怎么办?” 童贯答:“这正是我当时不给你们看的原因。打败了,当然由我一人去领罪。” 据说,当时众将领“呼啦”一下子跪了一地,大家无不感激佩服。谁都知道,军令如山倒,何况是违旨,这可真不是闹着玩儿地事儿。若是打败了,童贯可能确实是要掉脑袋。 与此同时,童贯还做了另外一件相当打动人心的事情。开战后,阵亡了一位很是奋不顾身的将领。当时,这位将领的妻子已经去世,他战死后,他的独生儿子流落街头,成了乞讨儿。童贯下令将他找回来,当众认这孩子为义子。声明一定如对己出般地善待遗孤,将他抚养成人。 这一手很厉害。那些整日里在生死场上搏杀地将领们十分感动,认定童贯是一位值得为之卖命的上司。从此,童贯牢牢树立起了在西北军队中的威望。 可惜,这个改名童师闵的孩子,长大后帮着童贯干了不少坏事,在正常地历史中,朝廷诛除“六贼”时,他与童贯同时被新皇帝下令斩首。 陕西方面将士们适时出征,辽东方面,帅范终于不耐烦继续蹂躏辽人,新年了,他急盼着回家过年,好在年底到了,辽人所要求的当年赋税也该交纳了,天津城的商人联合会开始筹措当年税收,这时,北方事务局的韩忠彦也过来收款了,小石将军带着北方事务局的军队一到,帅范立刻带领南洋事务局的军人拔脚就走,他如渴马奔泉一般逃回杭州,一上岸,立刻求见邓御夫这名传奇人物。 “你比我行,我早听说过离人谈起你的事,说你在海外一待十数年,亲手绘就海外地图,搜集海外树种。尤其是苹果苗,它改变了大宋……我不如你!”帅范感慨的说。 帅范说这话地时候,米芾袖手在一旁,微微的冷笑。帅范正眼都没有看这位米大师,他拉起邓御夫,一个劲的邀约:“来来来,我们去青瓦台楼顶指点江山,你跟我细细聊一聊海外经历。我常听说赵离人也去过海外,内心实在羡慕,今日与你畅谈一番,也算过个瘾。” 帅范不由分说拉着邓御夫就走,旁边几个白人,还有广东藩首福克斯私下嘀咕几声,也尾随着帅范的脚步向楼里走。这一行人各自有人招呼,独留下被冷落地米芾。 米芾也不气恼。他抄着手,走进茉莉园半山腰,细细的品味起茉莉园的风景。 现在的茉莉园,经过十多年修建,已经日趋完善。在大宋。程颐在西安搞地碑林,享誉世人。而赵兴在茉莉园里,也搞了一个类似地碑林,不过他不是把字碑竖立起来。而是搜集当时名人书写的手记,刻成石板,铺在地上,形成一条诗歌大道,供自己在散步地时候游览。 这条诗歌大道在东南也非常有名,常有东南学子慕名而来,请求在诗歌大道上散步沉思。古代中国常常认为文字是神圣地,文字带有一种征服人心的魔力。他们不敢践踏这座诗歌大道,故此,茉莉园中经常见的风景就是,诗歌大道两边跪坐着一堆人,他们膜拜在道路两旁,用手指在碑文上摩化,感受前辈大师的功力。 赵兴既然是苏门弟子,苏东坡的字迹。黄庭坚的字迹自然被他放在首位。此外,秦观、晁补之撰写的手记。在诗歌大道里也占很大篇幅,除了这几人外,还有蔡京的字、米芾自己地字帖,另外还有些赵兴搜集到的秦、汉、唐时代古人的碑帖,甚至还有后人摹写的王羲之父子的碑文。 诗歌大道中间是一道无字石梁,这道石梁地存在,也是赵兴顾及到当时人的议论,而特地在诗歌大道中间修了这道过渡带,外人议论起来,他就用这道石梁的存在给自己辩解,说自己没有践踏字碑。米芾毫不客气,他走上这道中间带,一边走,一边游览道路两边的碑帖,没走多远,他在一道碑文面前停了下来,细细品味着碑上地字记。 这条中间道路很少有人踏足,长长的甬道上只有米芾一人,他看得入神,全没有注意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陪着米芾站了很久,见米芾研究的实在入神,他笑着问:“米老,传说你有一次与蔡京聊天,蔡京问:当今书法什么人最好?” 米芾回答说:“当时我说,从唐朝晚期的柳公权之后,就得算你和你的弟弟蔡卞了。” “据说蔡京又问:其次呢?” 米芾盎然回答:“当然是我。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现在也说这话。但我没想到,蔡京出事之后,天下人不耻蔡京的书法,他书写的碑文全被毁去,你这里却有蔡京地多幅碑文,包括……” 米芾一指半山亭两个丈大的字,说:“包括那两个‘茉莉’二字……唉,如今蔡京书写的大字,举国也没剩几个了,我没想到你竟然还留着蔡京手书的这些字。” 赵兴笑着道歉:“艺术本身是一种创造,而创造不是罪,我不会因为他的人而怪罪他所创造的艺术……米老,当初老师去世,我急怒攻心,迁怒了无关旁人,请米老见谅。” 米芾含笑点点头:“这几年我在倭国,也常常感慨,苏老坡算是找了一个好弟子,细细回想当日情景,我每常感到纳闷,怎么你把苏老坡保护的那么好,似乎隐隐预感他要出事。 我可以理解,任谁悉心照顾的一件珍宝,无意中被别人毁了,必然要恼羞成怒,这事说起来毫不怪你,我在倭国,每常想起当日地事情,也常深感内疚。你说我为人为什么如此粗枝大叶,竟毫不顾忌苏老坡地感受,这是我的错,每当午夜梦回,我想起这事,常常被噩梦惊醒。” 赵兴默然地赞同,他似乎又回忆起当日的哀伤,叹了口气说:“一轮明月陨落了,剩下的只是无聊的繁星。没有月亮的天空,真寂寞啊。” 米芾抬眼撩一下赵兴,反讽道:“你如今耀眼的像太阳,你还差一步就直接废帝了,还说寂寞。你要是寂寞,我都该跳海了。” 赵兴讪笑的答:“当时的情形,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米老以为现在,比之当日是好还是不好?” 米芾号称米癫子,他说话向来不顾及,听到赵兴这么询问,他扬起眉毛,毫不顾忌的回答:“我听说蔡元长与你相交甚密,你却把他流配到海外,虽然我承认,国事现在是在向好的一面发展,但朋友之谊呢?当初你与蔡元长相交,可曾想过今日?” 赵兴冷笑:“当初王荆公与司马相公(司马光)也相交过密,传闻此二人私下里相互敬护,可王荆公赶走了司马相公,将他赶到西京(西安)闲置一十五年,这难道不是一种‘尊重’吗?” 第四百二十二章 谁泄的秘? 第四百二十二章 谁泄的秘? 赵兴“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米芾无话可说,他马上又转向了脚下的碑文,好奇的问:“离人,我看这些石头都是花岗岩,如今坚硬的石头,你是怎么篆刻出来的?我听说程颐那里篆刻碑文,费了牛鼻劲,怎么这事让你做来,却轻而易举?有何妙法?” 赵兴立马警惕的望着米芾,面前这个人可是连蔡京面前都敢下手抢石头的疯癫人,他小心的回答:“我自由妙法——因为我懂化学,用物理学手段做不到的,我会用化学做到……这些石头可是我的宝贝,谁敢抢,我敢跟他拼命。” 米芾疯性上来了,大呼:“我看到这块碑文,寝食不安,夜不能寐,不得到它我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我刚才正在琢磨,此石如此沉重,该怎么把它抠出来,带回家去,你主意多,替我想一想。” 赵兴难以置信的望着米芾:“你刚才是说:让我出主意,帮你打劫我自己?……嗯,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 米芾摇头:“你没听错,这块石头红中发绿,全不类似中原之石,我甚爱这块石头。况且当今世上,能留存蔡京书法的也就你这里了,石、文、字三绝,这样的石头我不拿回家去珍藏,简直愧对我米癫子的石痴的称号,快快,别闲站着,快替我想办法。” 赵兴笑了,他从身后摆摆手,继续说:“我赵老虎的东西可不好拿,没错,你眼光没错,这块石头产自天竺,是我的战利品,但我还有一块复本。你若……” 米芾忙不滇的从怀中摸出一副转轴,答:“我不白要你的东西,我在日本画了一幅画,给你,我米芾亲手画的画,怎么也值这块石头!” 米芾说着,冲赵兴展开了画轴,画轴上上半部展开。赵兴的脸露了出来,这让赵兴看着很得意:“我赵兴一不留神,把自己写进了历史,这可是北宋四大家之一地米芾手记,传闻米芾的画作很少流传,这要保存好了,拿到现代去,可卖上数千万美金。这下发了!” 随着画轴展开,赵兴愕然了,赵兴身后传来一片噗哧噗哧的笑声,那幅画作居然画着赵兴在打铁,炉火通红。映照着赵兴的脸也微微发红,他额头上还能看到几粒汗珠,手上打的铁件居然不是刀枪等值得夸耀的东西,他打的是一口铁锅。 米芾兴冲冲的问赵兴:“怎么样。画地不错吧?” 赵兴尴尬的回答:“不错,是不错……我什么时候打过铁?” 米芾一本正经的回答:“唯有怪诞,才够新奇,人不是说你是大宋第一妖人吗,这幅画够妖异吧?” 赵兴咬着牙说:“还有更妖异的,来人,把这块石头取出来,送到米老家中。另找一块石头填上,这块石头上刻上几个大字:米芾掘石于此!” 米芾连连点头:“不错,这主意好,我米芾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既然敢抢赵老虎的石头,就该留下名姓——这几个字由我来写。” 赵兴气的掉头就走,身后,米芾这才回味过来:“奇怪。这人怎么悄无声息的来到我身边?” 赵兴不知道。此后米芾余生都指着这块石头炫耀,一边让客人观看这块石头。一边自夸:“瞧见了吗,我连赵老虎的石头都敢抢,全天下也就我敢这样。瞧见了吗,赵老虎被我抢了石头都不敢吭气,你家那块石头比地赵老虎的这块石头吗?你的胆量有赵老虎那么大吗?……什么,没有!没有你就悄悄回家,自己庆幸吧,因为你的石头将跟赵老虎这块石头并列。” 米芾这么一说,被他打劫的人自鸣得意地回去了,事后还跟人炫耀:“米大师抢了我的石头,你知道么,被米大师抢过的人还有赵老虎,神奇吧!……什么,你家也有藏石,你家那些破石头,米大师哪能看得上,一边待着去吧。” 米芾当时惊讶于赵兴的返回,但他地注意力全盯在那块石头上,一边指挥工匠们撬起那块石头,一边吆喝着小心,没注意到赵兴身后有大队人马簇拥。而诗歌大道上正在入神的读书人们也被米芾的动静所惊动,他们全围过来,观看这场难得一见的“米芾指挥赵兴家丁打劫赵兴”的盛况。也没注意到赵兴正带着大队人马离开打劫现场。 青瓦台门口,程阿珠领着姬妾们迎候赵兴回府,新来的一丈青与秋日被程阿珠安排在婢女行列,而宋代,妾婢是通用的,两个词意义相同,只是婢女更没有地位。 依一丈青与秋日的身份,她们也只能是婢女。不过赵兴地婢女有点特殊,她们大多数是日本人与高丽人,这些女娘虽然干的是婢女的活,但赵兴却没有享用过她们,这使得一丈青与秋日站在她们队中,神情有点尴尬。 宋代是个宗法社会,家中事务是由夫人主持的,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说遇上这样的家务纠纷,连官员都无从下手。程阿珠这是给新来的两个女人一个下马威,对此,陈伊伊深表赞同,连胡姬喀丝丽也纵容支持,她们两个跟在程阿珠身后,假装没看见那两个新来的女人,只顾笑意盈盈的向赵兴致欢迎词。 迎接地女人堆中,李清照也在其中,她等程阿珠行完礼,也盈盈上前拜问:“阿翁,此行还顺利吗?” 赵兴伸手拉起李清照,和蔼地问:“风儿还没回来?” 李清照摇摇头:“官家说要等改元后才让他回来,黄伯伯来信说有他照顾,当会无事……对了,铁骑兵南下了,听说这回带队的是宗室子,有传言官家让南洋事务局出钱为铁骑兵换装,阿翁。铁骑兵来了三万人,不知战马可够?” 李清照现在以一种媳妇地身份,开始代替不怎么识字的程阿珠管理家务,她是嫡子长媳,程阿珠背后鼎力支持,于是,李清照不免管的宽了一点,有时候连赵兴的军务也要过问。 话又说回来。赵兴对这位宋代第一才女、中国第一女赌鬼也很是溺爱,所以李清照过问赵兴的军务,赵兴也采取默认地态度。 李清照这是隐约提醒,赵兴领会了这个暗示,他哈哈一笑,不以为然的说:“我这次又新添了两军,青龙白虎军团已经编练完毕,今年广南讲武堂毕业的学生还有剩余吗。全安排到青龙白虎军团。” 李清照点头:“我这就去办……阿翁,这次骑兵出击,情况怎样?” 李清照这么一问,赵兴身后的军官都有点尴尬,一路同行的杨时不以为然的回答:“我早就说了。找那样娇贵的马作为坐骑干什么,伺候都伺候不起,行动起来慢的像蜗牛,全没有奔袭地突然性。” 赵兴笑了。他一摆手,让女人们先进楼,自己领着军官边往里走,边说:“这你就不懂了吧,马跟马不一样,有喜欢西域马的吃苦耐劳,也有喜欢耽罗马的高达雄峻,这两者不一样。” 赵兴其实想说的是他在现代的经验。汽车就是一个代步工具,但有人觉得奇瑞qq已经足够了,然而,也有些人硬是喜欢宝马与宾利,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果然,赵兴还没有开口替他的战马辩解,已有军官不忿的说:“龟山先生乃文人,不懂得战马地优劣。我们骑的战马虽然身子娇贵。平常伺候麻烦,长途行军起来移动缓慢。但这是冲锋马,短途冲锋起来,不是西域那些劣马所能类比的。” 军官们这里所说的西域马,其实说的就是蒙古马,只是这时候,蒙古这个词还没有出现。 赵兴马上附和:“我们地战马长途行军移动缓慢,不如西域马吃苦耐劳,但那是我们没有配齐后勤人员,这次,拉练正暴露这个问题,我打算今后每个士兵配齐七名仆从,让他们专门保障骑兵的后勤。” 杨时摇头:“七名,养一名正兵需要再养七个仆从,那么这军费怎么算?” “好算——我给每位士兵开出的薪水相当于一名知县,一名知县养几个仆从,几个打杂的人,士兵也应该养地起,让他们自己供养这些士兵,凡是招足仆从的,我算作正式的士兵,否则,几让他给别人当仆从兵。” 几名军官边尾随着赵兴往会议室走,边苦着脸问:“太尉,我们也要养吗……如此,若是我们给那些仆兵配上兵器,上战场的时候,他们能否进行辅助?” 军官们问的是仆兵是否能参与战后抢劫。赵兴头也不回的回答:“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这些军官领的薪水比五品知州还要多,一名知州光身边地书办有多少,你们养几个闲人,保证你们发挥正常的战斗力,也是分所应当。” 李清照小跑着跟着赵兴,听到这里,她马上意味深长的微笑着。 铁骑军南下并不可怕,不管他们是否意图威慑,赵兴这一翻手之间,等于将朱雀、玄武军扩大了七倍,三万铁骑兵才出京城的时候,估计还想着依仗人多势众过来索取,但等他们到了杭州,原先只有三千军队在身侧的赵兴已摇身一变,拥有了一支比他们数量还要庞大的军队,而且那些仆兵不计算入军队的正式编制,朝廷对此还无话可说。 青瓦台二楼的大会议室里,万俟咏、王明叟正在等候着,万俟咏一见赵兴就抱怨:“离人出去也没个准信,一去就几个月,这又快年底了,各项拨款等着委决,通没个做主。” 赵兴一边道歉,一边回答:“这南洋事务局摊子越来越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委屈万俟先生、明叟先生了,嗯,我准备将南洋事务局地财政大权单独列出来,成立一个专门地审计司,审计司下设一个拨款委员会,万俟先生以为如何?” “委员会?拨款?……这些新词我听不懂,但意思我明白,不知这拨款委员会怎么组成?”万俟咏与王明叟顺嘴问。 “审计司主管审核各州年度预算,拨款申请,当审计司审核完毕后,由拨款委员会决定是否拨款——这审计司我打算由万俟先生出任,明叟先生担任拨款委员会主席,如何?” 万俟咏已经明白,王明叟马上紧着问:“你的意思是说,以后当你不在地时候,雅言兄负责审计,而我只要点头,就可以对各州县进行拨款?” 赵兴点头表示赞同,王明叟立刻催促:“那我还等什么,雅言,抱着卷宗走人,腾出地方来让将士们研讨。” 王明叟在赵兴这里待久了,也知道赵兴每次军事行动结束后,都喜欢召开会议,复述军事经过,而后研讨得失。这其实是由于赵兴不懂军事,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探讨出正确的方法,并将这些方法确立为军事操典。 这种研讨非常有效,赵兴现在摸索着,从无到有建立起大宋最强大的四支军队,可惜妖魔鬼怪四军主要的方向是对外征讨,赵兴还计划建立起四神兽军队,以备应付北方变局。 这场研讨整整持续一个月,随着研讨的进行,无数行军条例以及骑兵条例被制定出来,与此同时,大量的军官也被配备到新成立的青龙白虎两军。等研讨会结束,赵兴手下四军已经正式成形,其中朱雀、玄武被定名为“龙骑兵与炮兵军”。而青龙、白虎则成了纯火器部队,兼有肉搏军的功能。 军官们在整个研讨中倒是乐不思蜀,青瓦台的各项设施令人舒服到骨子里,新招来的两名歌伎,她们也将接待工作做的尽善尽美,以至于当冬至日来临的时候,研讨会终于结束,军官们尚且有点念念不舍。 军事研讨会结束,与此同时,朝廷方面对于赵风也正式放行,与赵风同行的还有那支阿拉伯使团,他们将来杭州跟赵兴商议开放火器贸易的事宜,与此同时,被冷落多时的欧洲使团也获得了赵兴的召见。 赵兴召见他们,是因为随着阿拉伯使团的南下,他已经获得了朝廷的正式许可,允许他全权负责与南洋的交涉,包括是否开放火器贸易。 一见这支欧洲使团,赵兴劈头就问:“想必你们也知道,阿拉伯人也派来使节,要向我们购买火器,我现在诧异的是,如果我把这种威力强大的武器卖给你们,你们怎么运过战火纷飞的非洲?闻讯而来的阿拉伯人会动用全部力量,阻止你们获得这种武器。你们怎么保证将这批武器安全的运回欧洲?” 广南藩属福克斯翻译过后,一名金发碧眼的大胡子嘟囔了几声,福克斯立刻翻译:“尊敬的宰相,我们已经真切的了解到宋国对这项技术的保密,现在我们不苛求能购买到武器,我们只要去你们答应,在拒绝我们的同时,也拒绝阿拉伯人。” 赵兴悚然而惊,他陡的站了起来,内心惊呼:“他们搞到手了!他们把火药配方搞到手了——谁干的?在这个没有分析化学的古代,他们即使看到火药实体,也不可能猜测出它的配方,除非他们搞到了真正的配方,才如此笃定。谁给他们的配方?” 火药在大宋不是秘密,《武经总要》上面就明确记载了火药配方,欧洲人是擅长筛选法的,他们一定从那份原始配方里筛选出火药的最佳组合,他们随行的队伍里,一定存在一名化学家。 怎么办?杀了他们? 赵兴心中各种念头交织。他的目光时而凶狠,时而柔和。 第四百二十三章 杀还是不杀? 第四百二十三章 杀还是不杀? 是动手灭了这支欧洲使团,还是放他们回家? 赵兴反复衡量着这件事的投入和产出——在这件事上他将获得什么,失去什么? 获得的是他的效益,失去的是他的成本。 许久,赵兴觉得不值得冒这个险,因为有可能福克斯已经把该搜集的资料传送出了大宋,毕竟海外的贸易如此繁忙,赵兴不可能检查每一艘船,每个人的行李。 如此一来,赵兴一旦动手,失去的有可能是一条成熟的商路,收获的却寥寥无几。而留下这个使团,却有可能直接与耶路撒冷做贸易…… 思想起来,这事要怪只能怪自己,怪自己这方面保密意识不强。 科技,不是靠杀几个人就能封锁的,要想不被别人赶超,唯有不断创新。 想通了这些事情,赵兴表情缓和下来,他淡然的回答:“事情已经这样了,就由它吧……你们明白我的意思,是吧?” 福克斯刚才一直流着冷汗,等赵兴说完这话,他忙不迭的点头:“明白明白!大人请放心。” 欧洲使团的团长满脸疑惑,催问:“福克斯学士,刚才这位官员说什么?你怎么不翻译?” 福克斯赶紧向赵兴告辞,生拉活拽的领着这几个人走出会见室,到门口,他低声告诫使团人员:“先生们,这个国家的绅士说话喜欢兜圈子,从不直接撕破脸皮,刚才那位官员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们已经明白我们搞到了配方,先生们,我曾经告诫过你们。这位官员懂得我们的语言,请不要在他面前谈论我们的秘密,现在,且让我们快走,免得这位官员反悔。” 福克斯几乎是逃一样带着使团逃出了茉莉园,经过堡门口的时候,他与一队读书人模样的队伍擦肩而过,使团团长停下脚步。咦了一声:“十字架,这里怎么会有十字架?他是我们的教派吗?” 福克斯拉着这群人走出茉莉园,才低声告诫:“这是东罗马天主教地一支,宗教裁判所将他们定为异端学说,他们随后逃到了缅东,并在上一个王朝时,成为这片土地上的驼教,东方人将他们称之为‘景教’。诸位先生。请加快你们的脚步,这群人与我们无关,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脱离险地。” 城堡内,会客室中赵兴摇头叹息:“怎么会这样?我费尽心力,想掩盖那个秘密。怎么会让别人轻易得去了?” 在场的有杨时、宗泽、秦观、张绎、邓御夫,以及各州的府学学谕,这些人来到会客室,是因为接下来他们将接见各州府学的优秀生。这是最近以来,赵兴在冬至日的惯常项目。赵兴发完感慨,别人都在为这一泄密事件而惋惜,但却没有赵兴那么痛心疾首。 张绎一声轻笑:“岂能怪下面地人,圣人说‘有教无类’,学生们遵从士夫子的教会,恨不能天下所有人都沐浴在夫子的教导下……你不是经常说世界观决定行为模式吗,他们从小受着这种教导。自然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知识教授给别人……” 秦观反驳说:“先师在世的时候,曾经反对将书籍贩售给高丽,若是大宋学子人人有这个觉悟,今日之事岂会轻易发生!” 赵兴一摆手:“罢了,这确实不能怪那些读书人,怪我们,怪我们没有把秘密捂住,幸好。他们拿走的只是黑火药。因为这东西记录在‘武经总要’里,而我们发明的其它三种火药。都被广南军械局秘密保存,那配方只有我和少数几个人知道。黑火药是我们行将淘汰的火药,损失了,对我们地危害还不算大。” 张绎点头赞同:“世界如此之大,我们与这些欧罗巴人相隔如此遥远,估计双方起冲突,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只要我们不断创造出新的火药,不用担心被别人超越。” 正说话间,大祭司安思达领着一群学生走进门来,赵兴望着他们,若有所思的自语:“唯有唯一神才有形而上,这是真理。因为唯一神的存在,才会形成科学理论,否则地话,人们对未知事物总是归咎于神灵的作用,处处是神灵,则没有体系。” 赵兴说的这句话大家都不懂,而赵兴说的这个,恰恰是现代社会认为西方地可怕之处,他们凡事都要寻找一个体系,有了具体的体系,科学实验就脱离了就事论事的经验主义,科学规律便容易被发现…… 安思达领先向赵兴行礼,景教教徒行的礼节类似佛教与基督教的综合体,他单手做什,虚空画了一个十字,而后另一手伸上去,做出莲花火焰的形状,慈祥的说:“祝福您,我的孩子!” 赵兴赶忙站起来回礼:“大牧首,别来无恙?” 安思达点头:“您地慈悲照耀着陕西大地,这几年,战争遗孤都已经得到了赡养,我今年带来了这批学生,已不再仅限于战争遗孤,还有一些父母因贫病而去世的羔羊,托你的福,他们如今也受到了资助,愿主赐福于你,愿神的光辉与你同在。” 安思达这是第一次走出陕西,护送一批学生来杭州,接受赵兴的面训,以前,在场的人知道赵兴接过苏轼的传承,喜欢资助一些因贫病而无法读书的人,但这不算什么,因为“养读书种子”是大宋读书人地传统,但赵兴竟然陆陆续续资助了陕西所有地战争遗孤,不禁让在场的人肃然起敬,张绎首先站起来:“善事不为人知,离人此一善行,我为陕西百姓拜谢相公厚恩。” 张绎是陕西人,他以一个陕西人地身份郑重拜谢赵兴。原本他是仆人出身,自然知道求学的艰难,因此对赵兴这项义举更加感同身受,但儒学的教义要求人喜怒不形于色。张绎虽然感动的热泪盈眶,但感谢的话却说的淡淡然。 宗泽不一样了,他曾在陕西做过官,做官期间曾听说有一些富商资助陕西孤儿读书,以前他没太理会这件事,如今知道了赵兴是其中地主要资助人,他出列郑重其事的向赵兴拱手:“以前我常听说太尉府中支出庞大,心中常常责怪太尉大人为人骄奢。也常把太尉比之蔡京,今日使之泽错了,太尉自陕西离任多年,心中还挂念着当地穷苦百姓,泽不如也,愧甚愧甚!” 安思达站在对面,带着和煦的微笑宽容的看着大家的谈论,这位大牧首现在越来越有神棍气质了。他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意味,等上面谈论完,他一招手:“孩子们,来见一下你们的资助人。” 下面的孩子跪倒了一大片,皆口称“义父”。赵兴脸上学着安思达地慈祥表情,心里却在嘀咕:“我也不过是做的比童贯那阉人更进一步,童贯尚且知道资助战争遗孤,难道我连他都不如吗?” 这是一个人文社会。刚才上面那一群高官的谈论,各地府学学谕都已经听到了,他们纷纷私下嘀咕:“我等愧煞为学谕,想起来,平生竟没有资助一个孤寒人,宗知州尚且知耻,我等若不作为,岂不……” 底下学谕议论纷纷。他们忘了上前与赵兴勉励学生,赵兴这时已经带着那群高官走进那些学子。安思达带来的人不光是陕西的孤苦学生,还有部分愿意到南洋事务局谋生路的府学优秀生,赵兴挨个询问学生的籍贯、姓名,以及他们今后的志向,又拉着邓御夫地手,向学生介绍:“来来来,各位见一下。这将是我们的航海学校新山长。大名鼎鼎的邓御夫,有志学习航海的。快到这位邓英雄面前报到,他可有一肚子的海外故事,等着你们掌握……” 听到赵兴介绍邓御夫,各地地府学学谕这才回味过来,他们赶紧上前寒暄,询问学生们的志向,不一会儿,学生们便按志向被学谕瓜分殆尽。稍倾,侍女们奉上冷餐,学生们便一手托着盘子,围在学谕跟前,跟学谕们交流学问。 要知道,在古代信息不畅通的时候,这样的面授对学生们来说意义非同寻常,他们出自陕西乡间,乡间地酸秀才能有什么见识,大多数情况下,学生们不懂的问题,酸秀才们也不懂。而这里就不同了。 在座的有秦观这名大才子、大词人、大戏剧家、大编剧;还有张绎这名程颐学派的大宗师,还有著名的教育家龟山先生杨时,此外,还有曾培育出岳飞的一代名臣宗泽、畅游海外的著名旅行家、农学家邓御夫……便是赵兴头上,也加着许多耀眼的光环,他可以算这时代地大经济学家,大兵法家,百战百胜的将军,治理地方的能吏,任那些学生有天大的疑惑,这里随便揪出一个人来,都能为他们解答。 聊了一会儿,赵兴抽身出来,走近安思达身边,这时,安思达身边只有几个虔诚的学生存在,他们默默看着现场热闹的交流场面,脸上的表情却很淡漠。 在场的除了赵兴外,其他地都是些儒学大家,连邓御夫这位农学家也对景教不甚感冒,故此,安思达身边没有什么人过来寒暄,但安思达脸上却依然带着慈祥地微笑,和煦的、平静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象。 赵兴首先向安思达致歉:“大牧首,各地的学谕都是些儒家信徒,他们对安牧首的慈悲也心存敬仰,但却无法亲口表达,抱歉。” 安思达笑着回答:“抱歉什么,缠绕我的孩子们多日的疑惑都得到了解答,我只感到欣喜,至于我,没人过来问候也不算什么,他们若是围着我寒暄,让我的羔羊们受到冷落,我反而不喜。” 赵兴马上又问:“景教最近发展的怎么样?” 安思达微微摇头:“不好!我原本以为,景教解决了祭祀祖先的问题,又得到了你的支持,它应该有长足的发展,但实际情况却让我很疑惑……最让我疑惑的是,信徒们不喜欢忏悔,他们做了错事,总要给自己寻找很多理由辩解,怎么会这样?神在看着,他们怎么不觉悟?” 赵兴微笑了:“大牧首,你再想一想,假如一个奴隶,既没有财产权也没有人身安全,还没有人身自由,他会有责任感吗?奴隶社会是不可能诞生责任感的,一群奴隶他们没有罪,所以他们犯了错,不是他们的原因,自然要寻找诸般理由为自己开脱,请安主教耐心,再耐心一点!” 安思达听了这话,转而笑着望向赵兴:“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你虽然支持景教,但你却从来没有上教堂做个礼拜,你至今还没有进行过一次忏悔,是吧?” 稍停,安思达又笑着说:“普通的神职人员恐怕无法接待你,需要我亲自主持您的忏悔礼吗?” 赵兴笑着转过脸去,他望着别处,对安思达说:“我心中的秘密实在太多,我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别人,甚至连临终忏悔都不能说出去……主教大人,别心急,等我临终的时候,我会做一次忏悔,说出我能说的一切罪行。” 赵兴脸望着别处,恰好看见赵风走了进来,他在门口隐蔽的冲赵兴招了招手,赵兴微微点头,赵风马上一闪身,趁没人发现,悄悄溜出了众人的视线。 又与众人寒暄了一会儿,赵兴找了个借口,悄悄溜出门外,到了另一间小会客室,他一见赵风,劈头就问:“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还需要几天?见了你的媳妇了?” 赵风点头:“已经通知了清照,让她悄悄来见我。铁骑军与我共同出京,太宰郑居中也随行,说是打算护送昌国公主前来杭州,渡海去昌国巡视领地。但铁骑军移动缓慢,我从水路坐快舟南下,比他们提前几日到了。” 说完了自己的情况,赵风马上又问:“嫡父,我在真定府的时候,帅监司曾经耻笑过父亲在徐州修建碉楼群,他说:没有坚定的守卫者,再坚固的城堡也是坦途。父亲怎么看?” 赵兴沉默片刻,慢慢的说:“这次我在义乌遇见了一场民间械斗……” 赵兴慢慢的讲述了当时的场景,而后带着百思不解的神情,自言自语:“我当时就想不通,他们怎么能如此凶悍,能如此舍身搏杀?孩子,你知道吗?”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上下同欲者胜 第四百二十四章 上下同欲者胜 赵风沉默片刻,这时,李清照悄悄推门进来,向赵兴打了个招呼后,她坐到赵风身边,抓住了准丈夫的手,细细看着对方的掌纹,也不说话。这样温馨了一会儿,赵风回答:“嫡父常说凡事要看成本效益,我想那群义乌人如此敢拼命,是因为效益太大了,他们投入的是烂命一条,收益却远远超过土里刨食一生所能挣到的家财吧。” 李清照瞪大眼睛,想张口询问缘由,赵风做了个等会解释的手势安抚她。赵兴站起身来,转身从背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递给赵风,慢慢的说:“兵法云:上下同欲者胜,这句话让我豁然开朗,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赵风想了一下,答:“我明白了,义乌矿业的利润给地方提成了,地方能从矿业的发展中获得好处,这好处人人有份,所以他们敢拼命,也有资本拼命。” 李清照听说过义务兵的事情,赵风这句话使她明白这对父子在谈论什么。她用力的点点头表示赞同。赵兴接着说:“不错,这句话虽然讲的是兵法,但用在公司经营上也很有用,一个公司在起家的时候,大家同舟共济,等它发展了,你必须让当初追随你创业的人,个个都分享到公司发展的红利,只有这样,才叫做‘上下同欲’,若你反其道而行之,艰苦创业的时候要求大家同舟共济,等事业兴旺了,要求大家无私奉献,整个发展的红利由自己独吞,谁还会为你卖命?” 赵风马上回答:“徐州防卫也会是这样吗?父亲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上下同欲?” 赵兴避而不答,他继续自己的话题说:“国家的发展也是这样,治理一个县城也是这样,县里的税赋增长了。你必须让县里所有的百姓都分享到增长的红利——你父亲每治理一地,百姓欢呼鼓舞,用地手法不过就是这个,这或许也叫做‘团队精神’。” 赵风马上又联想道:“阿也!难道对朋友的态度也是这样?比如我过去老不理解,父亲为什么对朋友那么慷慨,又为什么万俟大叔、帅大叔宁愿不升迁,也不愿离开父亲身边……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们分享了父亲发展的红利。他们感觉到与父亲是一个团体,所以宁愿继续待在这个团体里,也不愿出去单干,因为单干的效益未必比父亲这里强。” 赵兴欣慰的站起身来,继续补充:“其实,管理一个家也是这样,你是嫡长子,父亲的这个家迟早要由你来执掌。父亲我虽然把两个孩子都安排在海外,但你要清楚,我赵氏宗族要想兴旺,必须要上下同欲,必须要让族里每个人都感受到我们的发展给他们带来的红利。如此一来,赵氏宗族才能强盛。” 李清照这个伶俐鬼马上又补充:“阿也,当初阿翁起来对付蔡京地时候,我心中还捏着一把汗。没想到蔡京倒得那么快。现在想来,蔡京败就败在上下不同欲,他得高官,却只信任亲戚儿女,以至于每个人看着他得意,只会盼望着取而代之,所以阿翁一声呼喊,蔡京应声而倒。是因为阿翁以上下同欲对付离心离德,故而百战百胜。” 赵风刚才谈到铁骑军南下,又谈到徐州防御群的问题,他实际上是在向赵兴提出自己的担心:若朝廷准备动手解决赵兴,那么赵兴能否坚守住? 赵兴用“上下同欲”这个话来回答赵风,是告诉孩子:我这里是铁板一块的利益共同体,我的士兵被连续的征战喂肥了胃口,别人想拉拢。不见得能够成功。故此,我既不怕朝廷的打击。也不怕朝廷的分化瓦解。 李清照地话也充满了隐喻,她已经完全明白了父子俩的交谈,故此,她的补充实际上是在安慰赵风,她拿蔡京说事,实际上指的是宋徽宗。宋徽宗的荒诞已经让朝廷大臣忍无可忍,如今朝堂上虽然有党争,但所有地既得利益者在防止宋徽宗重新掌权这一点上却是利益一致,按朝廷大臣的心思,现在宋徽宗你安心去做自己的艺术皇帝吧,国家大事我们说了算,你只需要点头就行。 在这种情况下,几个宗室子玩出的小花样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更何况铁骑军也不是铁板一块,以前地虎捷军、宣毅军经过赵兴整编,都被洗了脑,这次铁骑军南下,焉知不是朝廷送来的新肉包。 赵风满意的站起身来,捏了捏李清照的手,讨好的汇报:“嫡父,马梦得叔叔说郑居中曾想把我召为驸马,说这是宗室子的打算,让我用清照的词堵了此举,他这次护送昌国公主南下,不知道又再打谁的主意,我记得父亲曾说过,做男人最失败地事就是当了驸马,咱家几个弟弟,父亲还是赶快给他们都定下一门亲事。” 赵兴摇头:“郑居中知道你一路疾奔,我们若是赶在他前面给孩子都定亲,做的太明显了,现在,我不怕朝廷,是朝廷怕我,便硬邦邦的拒绝了又如何?” 赵风正在那里龇牙咧嘴,估计是被李清照掐的。赵兴不好继续掺合小两口的打情骂俏,他站起身来,说:“你去你母亲那里请安,我还有事,正接待各地资助生,等你去完你母亲那里,带上清照一块来,见见那群学生。” 赵兴重新回到那间会客室的时候,正听见张绎乐呵呵的说:“没问题,万松书院的藏书楼都向诸位开放……呀,相公来了,你们还是再求求相公,他在江对面还有一座更大地藏书楼,里面有上千名陴路支奴隶正在翻译上万种书籍,那里面地藏书不下百万本,可以说包罗万象。” 赵兴随口回答:“书本就是给人看的,能有人来向我求书看,这是我地荣幸,不过,我藏书楼的书都是孤本。所以不能出借。只准许大家在馆里看,且规矩比较多,为了防止失火,里面不许点明烛;为了防止虫蛀,里面不许吃东西……” 一名学生扬声回答:“既然连张山长都称赞里面藏书之博大,我等愿意遵守规矩,只是,相公大人。可允许我等抄录?” “可以抄录,藏书楼里的书籍有目录,回头我会让嫡子给你们一份,你们细细研究一下,各取所需……” 学生们马上转身,询问他们各自新任的老师,这些老师都曾进过藏书楼,他们向老师求取经验。请老师介绍一下哪些书值得一阅。赵兴抽身出来,又到安思达跟前,悄声问:“这些学生都信教吗?” 安思达摇头:“你说过,信仰这东西不要勉强,受我们资助地人。我们不要求他们必然信教,这些人当中,有超过七成接受了我们的信仰,对这个数据我已经很满意了……对了。你刚才走后,各地学谕都过来资讯我们的资助计划,对我们这点也非常满意,认为我们做的很宽容。有很多人还表示,也愿意向我们提供部分资金,以帮助我们扩大资助计划。” 赵兴刚要回答,帅范推门走进来,他目不斜视的穿过喧闹的人群。走近赵兴身边低语:“侯蒙又来闹事了,非要求我们拨付三千新枪……给不给?” 赵兴噎了一下,赶紧说:“请他进来!” 侯蒙被请进来的时候,赵兴已经换了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是楼中的宴客厅,一应布置类似现代小舞厅,各色女伎铺成,回音效果极佳。 正对门地是小舞台。赵兴坐在舞台正中的躺椅上。躺椅前一个小矮桌,桌左右各立一个屏风。大厅一角还竖立着一个不知名目的乐器。它被盖在红绸之下。 只见左屏风前、桌后、右屏侧各立一女,左女拿茶托,端茶杯,右女双手端盘。桌前一女,双手扶碾轮在槽中碾茶末。右侧屏风前、桌后一女,双手端一碗,此女对面站一端酒杯女,桌前一女双手端圆盘,盘上放一注子(热酒的器具)。 除此之外,赵兴坐下各色吹拉弹唱娱侍女伎也齐齐摆了上来,除了一丈青、秋日两女跪坐膝前外,还有所谓身边人、本事人、供过人、堂前人、拆洗人、针线人…… 赵兴座下,诸女伎著锦袍绣衣,击鼓吹箫,弹筝抚掌。丝管悠悠,舞姿妙曼,赵兴斜躺在躺椅(宋代称牙床,亦即类似温莎式沙发)上,美滋滋的欣赏音乐,“身边人”素手擎着酒杯,递到他唇边,还有人将剥好的一粒一粒葡萄举在半空中等着他张嘴,婢一丈青正夹了一筷子菜,笑意盈盈的准备喂食,婢秋日则坐在他脚边,轻一下重一下按摩着他的脚趾。 座前跳舞地是家中舞娘,赵兴座后屏风,一侧是正在斫脍的梅三娘,称为“本事人”。“本事”这个词正出于宋代,它指的是有谋生技巧的人物。至于所说的“供过人”,它又指后来地专门替大户人家采购物品的“买办”,同时也指传菜递酒的仆女。 至于“针线人”即负责缝纫主人的衣服地仆女、绣女。宋代大户人家的“针线人”在主人宴客时待在主人身边,时不时伸手整理主人衣服,是因为儒学的礼仪,所谓“席不正不食,衣不正不饮”……此时,那位针线人正跪坐在赵兴身边,赵兴弯腰起身一次,或者俯首吃东西之后,她便伸手整理一下赵兴弄乱的衣服裙角——尤其是裙角,对于富贵人来说,他宴客时脚是不能露出裙外让客人看到的,这是儒学认为不雅之举。 展现在侯蒙面前的是全套宋代富人的奢华生活,这全套女侍应就被统称为“女使”,她们全是雇佣仆女,负责将主人的衣食住行伺候到牙齿。 这套排场,以侯蒙地身家尚且折腾不起,在大宋也只有少数大地主与几乎全部的海商,有资格摆弄这些排场……当然,蔡京也摆弄过这一套。赵兴初发家时,也不曾摆弄这套玩意。 侯蒙看到赵兴的排场,心中不忧反喜。他以前不止一次见过赵兴,但赵兴没有给他单独见面的机会。而赵兴眼下下辖无数个州县,还要加上大宋海外、比宋朝本身疆域还要辽阔的贸易领。所以他身边总是围着一群阿谀奉承的人,以及无数的、等候接见请示公务地州县官员。 在这种情况下,侯蒙总说不上几句话,就被官员地汇报打搅了话题,像今天这样私下里单独地接见,还正是侯蒙所期盼的。于是,他不客气地坐到了赵兴身边。马上也有一群女使围了上来伺候,侯蒙不客气的享用着这一切。悠闲的等待赵兴开口。 赵兴比他耐性好,他听完歌伎们演唱的一折《错斩崔宁》戏,兴趣盎然地唤来另一班女伎,嘴中说:“我新近得到一套新乐器,名叫管风琴……来,揭开那个绸布,让侯大人听一听西洋乐。” 绸布刚揭开,侯蒙忍不住叹了口气说:“这哪里是新乐器、什么管风琴。明明是来自‘回回国(中亚的花拉子模)’的‘兴隆笙’,陕西早已流传,不是新玩意……啊,那伴奏的也不是新货,是‘浑不似’…… 我听说。当初太尉这栋楼房落成的时候,胡娘客氏曾经舞了一曲踢脚舞,艳惊四座。据说当时在场的都是一代名人,可惜我如今看不到了。” “浑不似”的另一种称呼为“火不思”。是突厥语qobus的音译;它是一种“七十二弦琴”,即坎农琴。宋人以为这种琴来自印度,或者来自“报达国(阿拉伯东部某土邦,现代认为或许是波斯地布达多)”。而“兴隆笙”则是宋代对管风琴的称呼法。 侯蒙所说的“踢脚舞”,是宋人对佛拉明戈舞的称呼,这种舞是后来踢踏舞的始祖,在舞蹈过程中,有节奏明快地踏脚动作。也有欢畅动人的甩裙动作,这种舞如果放在明清时代,或许会认为是淫荡的,是诲淫诲盗的,但在“封建礼教严苛地宋代”,它那自由、奔放、明快的节奏却深受宋人喜爱。 侯蒙发这番感慨,不是说他渴望欣赏佛拉明戈舞。这种舞蹈,现在伴随着赵兴征讨海外的不断成功。已经随许多海外风俗一起流行于大宋。侯蒙真想欣赏这种舞蹈。出了茉莉园城堡大门,往左一拐。路边的小店中就能欣赏到——他这么说,是告诉赵兴:眼前的舞蹈没意思,咱们还是谈正事吧。 赵兴恍若未觉,他笑着摇头:“胡姬客氏正在接待阿拉伯使团,她已经说了,今后的日子不打算再为别人舞蹈,只求为我一人而舞,所以,别人是再也看不到她的舞了……少游兄(秦观)还说想将这种舞蹈编入戏剧中,求我多次,我都没有答应他。” 赵兴所说的“求了我多次,我都没有答应他”,是在暗示侯蒙他地要求自己难以接受。 可侯蒙自觉的他在扬州与赵兴合作的不错,无论怎么说,在那场赵兴发动的、整个大宋心知肚明的、但朝臣们却不肯承认的兵谏当中,他侯蒙与赵兴是行动发起人,这使得侯蒙在士林中享有了很大的声望,一时之间,人都以为他是赵兴的死党。如果这次来,他连几杆枪都要不回去,那会很没面子地。 丝竹声地间隙当中,侯蒙叹了口气,直截了当的说:“人都以为赵相公有割据之心,独我以为否。但如今南洋军械局研究出了新武器,可相公却不愿与我们分享,为何?” 侯蒙地指责很严重,当然,他要真以为赵兴有割据之心,也不会当面提出这一质疑,因为真有割据之心的军阀最忌讳别人提出这个问题,一旦有人揭了军阀的龙鳞,那是要丢命的。 赵兴不以为然的笑了:“我前不久接待了西洋藩使,通过交谈,我发现西洋藩使已经知道了我们火药的秘密——至少知道了我们黑火药的秘密。因为这种火药配方记载在《武经总要》上,西洋人只要做几个实验,剔除无关紧要的物质,就能获得真正的配方。 我们已经研究出三种火药,但我们的工艺水平达不到,我们无法生产出质量更好的枪管,以更换上威力更强,更大的火药。所以,我估计在今后几百年的时间里,我们现在使用的宣和式步枪将是无法替代的,那么,这种步枪一旦泄露出去,带给我们的损失也是无法估量的。 我现在担心的是,这种枪给了北方事务局,北方事务局能否保证不泄密?能否保证军中不会有人盗卖?能否保证不会有人携枪私逃?能否保证我们的敌人不会在不久用这种枪对付我们?” 侯蒙愣了一下,他认真的思考了片刻,回答:“我确实不能保证完全不被盗卖——朝廷禁止军粮外售,但依然有人私售军粮,朝廷禁止茶盐铜钱私椎,但依然有人私售,我听说密州水军私售辽国禁售物,还是相公在密州时开创的,我怎能禁止?……” 第四百二十五章 晁盖果然出现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晁盖果然出现了 稍停,侯蒙又继续补充:“不过,如今硫磺不是控制在北洋事务局手中吗?火药这东西是大量消耗品,没有了日本的出产地,外人想要获得大量的硫磺,恐怕有心无力。 此外还有硝,目前硝石唯有小琉球出产,再就是成都府硝洞,陕西硝厂出产少量供道士做丹药。我听说以往道士们炼硝时也曾从人粪、鸟粪中提取药硝……但只要我们将小琉球牢牢控制在手,别人即使搞到配方,也不免要刮取茅厕墙上的硝土…… 我细细想来,北方未曾听说过有大量的硝矿出产,只要我们控制住硝的产地,我想,即使有一两杆枪泄露出去,在别人来说那也是废物。” 谁说北方没有硝矿的? 赵兴记得中国最大的硝矿就在内蒙古,而宋徽宗权力削弱后,受到最大利益损伤的就是道士。而原本终宋一朝都尊奉道家为国教,特别宠着那群道士,但还有道士们北上向胡人献地图,勾引蒙古人来屠杀,现在这种状况就更难说了。 道士们对于硫磺与硝并不外行,火药原就是道士炼丹的副产品,这时若有一个被流放的道士私自外逃,将配方兜售给辽国人,金国人,或者西夏人,那赵兴改变的历史又将回到原来的轨迹,只是这样一来,可能胡人对于中华文明的破坏将更加巨大。 “天下不止一个日本,也不止一个小琉球,日本琉球有矿产,不等于别处没有,这些枪在南洋事务局,我可以严格控制,因为我的军队有条令在。我可以做到每杆枪支登记在册,严禁他们携带回家,但我想,北洋事务局做不到。” 侯蒙想了片刻,转而从其他方面进攻:“太尉已经知道西洋人搞到了配方,为什么不扣下那批西洋人——我记得太尉也曾做过类似的事情。” 赵兴轻轻点头:“成本与效益——我当时是这样核算的:我们与西方通商,每年能至少获得一亿贯的收益,而扣下这群西洋人。我们能获得什么。当然,扣下他们不花什么成本,但由此带来的连锁效益,会导致我们的贸易受到巨大地影响。 我仔细衡量过了,制造这种枪支,不是个人力量所能完成的,它需要在一个巨大的工坊里完成整个一百三十七套工序,我大宋幅员辽阔。人口众多,完全可以依仗我们的国力与经济实力建立这样巨大的工坊,完成一整套流水作业,而西洋却不行。 西洋都是小国,他们的一个国家比不上我们的一个路。有的国家甚至比不上我们地一个贸易领的疆域与人口。即便是这样的眼屎小国,即便现在他们还在一致对外发动一场神圣的宗教战争,但他们的大陆上,国与国之间依然内讧不止。这样的小国寡民。想集结起足够的人力物力资源,生产这种耗费巨量金钱的新式武器……我估计没几个国家玩得起。 更况且,我前面还说过,这些小国之间彼此攻伐不断,在这样地情况下,谁都不希望自己的敌人能获得这种超越时代的武器,所以他们必然会相互钳制,相互拆台。不可能同力协作。所以,他们即使搞到了配方,制造出这种火药,也数量有限,威力有限。 最重要的是,我们宋军正在出征非洲,按我的计划,他们将在非洲占领一座储量巨大地硫磺矿。失去了非洲硫磺矿的支持。我想他们生产火药的数量有限,顶多也就是进行一下国内战争。而我们大宋国力超出他们想象。真要有一天,如果我们跟他们起了冲突,只要我们还保持现在的强盛,我相信,欧洲小国单凭一国之力,无法与我们抗衡。 所以,我想来想去,与其封锁他们,延缓他们得到火药地时间,不如放他们回去,与他们开展硫磺贸易,而我们主要将精力用于维持我大宋的强盛——用从他们那里获得的金钱来维持眼前的繁荣,这样方是正途。搞阴谋诡计的小破坏,成不了大器。” 侯蒙听赵兴说了实话,他趁胜追击:“如此说来,你也要向阿拉伯人出售火药了?你给交战的双方都出售火药,岂不两边赚钱? 换句话说,你不怕西洋人、阿拉伯人获得火药,为什么怕我北洋事务局获得新式武器?你还说自己没有割据的嫌疑?我们也是宋人,你还是宋官,为什么你肯把武器卖给西洋人、南洋人,却不肯卖给我们?” 赵兴竖起了一根指头:“你弄错了,我卖的是火药,不是火枪,尤其不是新式火枪?而这种新式火枪工艺复杂,我们现在制作地火枪,枪管寿命有限,工匠们虽然竭力全力,但现在生产出来的火枪,成本率连一半都不足,可我南洋有五万军队嗷嗷待哺,哪能兼顾上北洋事务局?” 侯蒙吃了一惊:“五万,你哪来这么多军队?我听说你不是只有三万人吗?这三万人当中,火器军不过六千,怎么眨眼之间,你的势力膨胀的如此快?” “不止!”帅范此时推门进来,他不放心赵兴这里的交涉,反正他从来都是唱黑脸,便跑过来扮演自己的角色。他一边推门,一边懒洋洋的回答:“五万士兵是十天前的数目,昨天我们青龙白虎军团正式成军,两军共六千人,辅助兵约五万,加上朱雀、玄武军,我们总共有十一万军队。” 侯蒙结结巴巴地说:“不算妖魔鬼怪军,南洋事务局已经有十一万军队?……你要这么多军队干嘛?” 帅范马上回答:“妖魔鬼怪军如今除了平妖军驻守大理,监视吐蕃之外,其余三军驻守海外都不够,自然要力行扩军,以应对意外之变。” 侯蒙眨了一下眼睛,赶紧回答:“铁骑军翻不出大浪花来,枢密院已经秘密行文北洋事务局。让我们不要协助他们,前几日铁骑军要求沿京东西路南下,我们已经拒绝了,韩相公告诉赵良辅,说花石纲过后,京东西路一片哀鸿,一片仇恨,如今北洋事务局正忙于安抚地方。恐怕供应不了铁骑军粮秣,而铁骑军一旦自京东西路行进,怕有百姓不堪其扰,转而攻击大军。 赵良辅接到我们地拒绝,已经改道经麓路南下,我听说因为地方不愿供应粮草,铁骑军每日行军不过二三十里。” 侯蒙说的是铁骑军南下这件事,看来枢密院对铁骑军南下这件事也心存不满。他们知道在这个敏感地时刻,去威胁赵老虎,有可能擦枪走火。所以虽然明面上缺不过宗室子的要求,调铁骑军南下“换装”,但私下里已经通知了各县。希望他们不要配合。 当然,他们不敢通知赵兴,唯恐赵兴知道这支铁骑军三心二意,会抢先解决掉这支禁军当中珍贵的、唯一的骑兵。 他们不知道。赵兴这里四神兽部队已经实现了半骑兵化。 侯蒙说这话,是向赵兴表明他支持赵兴上次兵谏地主动,而北方事务局在这方面,即使不是赵兴的同盟者,也绝不是反对者,所以他不必担心枪支外泄后,会把北方事务局武装起来针对赵兴本人。 赵兴憨笑着:“铁骑军,我从来不会以为它在针对我们。这支肉鸡部队只是官家的又一种收藏品,它不是用来打仗的,是用来表演和舞蹈的,我从不担心肉鸡会变成凤凰。 不过,你这么一说,倒叫我不好意思不分配给你一些新式火枪,这样吧……” 赵兴伸出三根指头,他没有说出数目。帅范已斩钉截铁、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三百杆。我们只能挤出三百杆来,这枪威力巨大。三百杆足够装备北洋事务局将领的亲兵,多了也没有,爱要不要。” 赵兴结结巴巴的望着帅范说:“我本来想说三十杆地!” 帅范气结。 侯蒙忍了又忍,大怒:“三百杆,打发叫花子吗,赵离人,你以为我是来乞讨的吗,我有枢密院的正式公文,要求你广南军械局按数量拨给我们军械,少一杆我不答应。” 赵兴笑嘻嘻的说:“别心急,我不是没说不给你嘛,只是我们每日生产的量有限,你要是用这个态度来问我要,我只好告诉你,等我们生产够了,一定会拨给你的!” 侯蒙慢慢的坐下:“我们是朋友,曾经是朋友,是吧,你老实说,我需要等多久?” 赵兴还没回答,依旧是帅范抢着说:“三千杆新枪,怎么说也需要五年,或许十年也不一定。” 侯蒙还要发作,赵兴抢先说:“我们是朋友,你非要宁要,我先把士兵手里的枪收回一部分给你们,但你也知道这种枪需要专门地子弹,三百杆枪,我可以配给你足够的子弹——每枪一万发、备用枪管三根,但你要三千杆,我每枪只能配备一百发子弹,备用枪管一根也没用。” 侯蒙眼珠一转,马上又笑了:“我记得小琉球应该归北洋事务局管理,但南洋事务局把日本交给了我们,却一直拖延不交还小琉球,赵相公,我们是不是接着谈一谈何时交还小琉球?” 被捏住痛脚的赵兴讪笑的说:“侯大人,元功兄,小琉球那没什么大的出产,也就是一群晋代逃人在那里建立地几个部落,他们靠打鱼为生,朝贡的物品不过是珊瑚贝壳,北洋事务局初创,接过小琉球去,不仅没有什么收益,还要贴补许多金钱去巡海,得不偿失呀。不如我南洋事务局财大气粗,能维持这条航线的正常运转。所以你们就不要与我争了,这样赔本的买卖,还是扔给我吧。” 侯蒙数期一根指头,清算说:“南洋事务局去年从小琉球那里共运走三百船硝石,相当于每天从南洋发送一船硝石。如今你南洋事务局地船越早越大,这每一艘船怕要装载一千料的货物……现在硝石是什么价,小琉球即使不出产别的,光硝石买卖,也够维持这条航线了,所以糊弄人的话就不要说了。” 谈到造船。赵兴笑的更憨厚了:“北洋事务局现在都造什么船,木料够吗?” 说到这点,侯蒙有点心虚了。历史上,北方出产的硬木不多,但还是有地,直到蒙古人讨伐日本,将辽东的硬木资源砍伐绝种,这才使北方再也没有大型地造船业存在。 现在还没到蒙古人崛起的时间。但即使是这样,北方造船的木料出产不多,按沈括记载,此时的山东,数目已经砍伐殆尽了,连石头上都不长草,而大宋已知的造船业都在泉州以南,因为南方硬木资源丰厚。能够供应造船所需。 也就是说,现在的北方事务局无力独立发展,仅靠从辽国走私过来地那些硬木资源,远远不能满足造船所需,而南方大量的硬木资源所在地。都在赵兴控制之下。 侯蒙想了半天,艰难地说:“琉球我们不要了,但造船所需地木头……” 赵兴笑的越来越像一个老实人:“何必呢,你们何必费事另起一套造船地摊子。只要有钱,我南洋的造船厂卖给你们现成的船,保证跟南洋事务局一模一样,瞧啊,我们各取所需,你把每年需要地造船量交给我们,我保证优先供应,小琉球的事情。不妨睁一只眼闭一眼。” 侯蒙这才醒悟过来:“我们刚才谈论的似乎是新枪的问题,你怎么绕到小琉球的事情来了,这一码归一码,小琉球地事情还需韩相与你亲自商议,我答应的不算。” 刚才,交锋双方实际上是在彼此亮底牌,侯蒙告诉赵兴自己手中有赵兴需要的活,能够卡住赵兴的脖子;而赵兴反击说:北洋事务局地生死都在我的手心里。我要不供应木料或者是船。你们北洋事务局只是一支路上的水军。 交谈到这,侯蒙首先屈服了。他撇开刚才的话题,回到枪支身上,同时隐讳的告诉对方:公务上我们彼此都各有顾忌,各有所需,这枪…… 赵兴看了一眼帅范,帅范猛然插话:“刚才你说到花石纲,我就想问你,京东西路境内是否发生过花石纲被劫案,现在怎么样了?” 赵兴似乎被帅范的话勾起了心事,他马上追问:“张叔夜怎么样了,我听说他现在担任郓州知州?” 侯蒙愣了一下,面色不变的回答:“我听说南洋事务局正在培养阴阳道士兵,京中将门都有这个传言,说京师罢朝,有广南阴阳道科所属密谍在里头煽动,小石将军也曾隐约谈起这么一件事——现今看来,此事果然不假。 郓州花石纲被劫案恰好发生在朝廷动荡之际,那大概是官家的最后一批花石纲吧,你应该知道地,它是童贯搜集的苏中富商珍藏,从陆路悄悄运往京城,没想到在郓州被劫。 劫案发生后,地方官担心朝廷追究责任,正忙着破案,恰好朝中发生了罢朝事件,此后,地方官便想着将此事隐瞒下来,并没有上报给朝廷。这事最近才暴露出来,我也是前几天才从北洋事务局得到消息,说是当地一名叫晁盖的土豪纠集庄客,劫了这批花石纲。事后嚣张不腻,被人察觉。官府出兵围剿,晁盖已经窜往梁山泊——这事正归张叔夜管,他还指望从你这里调几杆快枪去,进入芦荡剿匪。” 赵兴马上又记起了他在环庆遇到的押钱纲官员、蔡京女婿梁子美,他紧着问:“大名府现在由谁管?” 侯蒙答:“中书舍人梁子美。这厮是蔡京女婿,原本要被清洗掉,可我听说黄鲁直大人阻止了,说梁子美曾与你交往过,你曾夸梁子美勤恳、精细。况且朝野动荡,边关大将不好轻易撤换。” 这才对劲,梁子美梁中书在大名府,如果梁子美要给蔡京送生辰纲,应该往西边的汴梁送,不可能送到东边的山东去,所以晁盖不可能在山东打劫到蔡京的生辰纲,他打劫的只能是花石纲。 赵兴没想到,他加快了历史地进程,让花石纲短命而终。但晁盖还是出现了。 看来,命运这个东西有时真不可思议,注定要在历史上留下名姓地人物总是按捺不住出头露面的欲望。 晁盖出现了,那么比晁盖早早造反地方腊何在?这位方腊还会在浙中出现,最终兵锋直指杭州,在城中教徒里应外合下攻克杭州,而后以杭州为都城,建立自己的宗教政权,实施武装割据吗? 或许,方腊目前正是浙中诸多小股武装中的一股,还没来得及引起大宋朝庭的注意。 “快查一下,查查苏中有没有盗匪,有多少盗匪,头目都是何人?”赵兴急着跳起来。 赵兴不知道,方腊这位”圣公皇帝“的起义根据地正是婺州义乌与睦州青溪,但由于他的努力已经严重的篡改了历史,方腊赖之起义的袄教、摩尼教、道家分支五斗米教,已经在景教的逼迫下,失去信众的追捧。 第四百二十六章 方腊在哪里? 第四百二十六章 方腊在哪里? 五斗米之所以在穷苦百姓中拥有深厚的信仰支持,是因为它的共济制度,所有信仰它的教徒每家需要纳税五斗米,存在教会中备用,以帮助那些需要的教徒,与此同时,一旦教徒有难,五斗米教中还会施符跳大神,以帮助教徒驱鬼驱邪。 相对于五斗米,景教有着更严密的教义,而且它的共济制度更加完善,至于免费施药——有了赵兴带回来的阿拉伯奴隶,景教在这方面显然走到了五斗米的前面。 杭州是景教的南方基地之一,景教由杭州扩张,影响已经逐渐的深入两浙,这种组织严密的宗教迅速夺去了原属于五斗米的信众。随后,赵兴的快速反击让花石纲的危害没有跨入杭州境内,这使得大宋各地虽然因花石纲而引起的起义暴乱此起彼伏,但都是小规模的,还没到“一人揭竿,万众追随”的地步。 不过,或许这时存在的那些小规模“起义军”当中,就有方腊的存在——想想也可以理解,晁盖等人起家,也不够七个人而已,直到后来包揽诉讼的贪官宋江出现,又加入了一群犯罪军官,这才使梁山泊盗匪人数达到了罕见的三十六人,这期间梁山泊盗匪发展了十年。而即使方腊现在已经出现,十年后发展到攻克杭州,这种发展速度已够骇人的了。 帅范摆手阻止赵兴的激动,答:“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源推官来报告,说浙中有盗匪流窜到湖洑山附近,还有部分金华人、义乌人挟裹在其中,原本这些人已走投无路,所以源推官担心。我们从义乌招兵时,有可能招上来了部分匪徒。” 我有可能把方腊招收到军中,我有可能把方腊当作自己的部下,我有可能窝藏了大宋第一叛贼?! 刹那间,赵兴有一种荒诞至极的感觉,他哭笑不得的望着帅范,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我在义乌招兵的时候。反复核查了士兵的履历,调查他们的身家,怎么可能……?” “很有可能!”帅范肯定地说:“当地话拗口我们听不懂,招收那些士兵,多数要依靠当地人介绍,盗匪都是当地人,在当地寻找几个肯为他们担保的乡邻,总不成问题。当地乡党的势力庞大。这群无赖子纵横乡间,留着也是祸害,不如推给我们管教,所以,我们有可能一不小心招收了某些匪徒。” 赵兴再问:“源推官怎么现在才报告?” 源业平现在的官职已经不是推官了。他现在是两浙路守捉使,也就是相当于省公安厅厅长。但赵兴内部的往人喜欢用旧官职彼此相互称呼,以示亲密。 帅范回答:“义乌不属于我们管,在义乌安插密谍。还是青龙、白虎成军之后,源推官以慰问家属的名义与当地交往,有家属密告,大约有二三十个当地匪徒混入军中。这消息他们也好不容易弄到手,源推官看了汇报后,觉得事情紧急,便快马加鞭传递过来。” 依据官员责任制,有关军中的情报要首先汇报给帅范。同时报备赵兴。帅范是与学生们交流当中被紧急告知的,原本他作为广南武备学堂山长,杭州武备学堂学谕地身份,正在享受学生们的马屁,听到这个紧急情况,便立刻赶了过来。 “只有二三十人呀”,赵兴摸着下巴沉思:“不管了,要相信我们的学员。二三十个人。想在六千军队中泛起大浪,根本不可能。而且我认为,凭借我们的统御手段,完全有可能把这二三十个人同化过来。” 帅范思索了一阵,赞同说:“自古兵精粮足,未闻有哗变之军,我们对待士兵的待遇可算优厚,士兵们获得的荣誉感不比其它军队,此外还有宗教手段,五斗米要想跟我们争人心,恐怕还原始了一点。” 稍停,帅范又说:“还有情报——铁骑军已经行进到徐州外围,因为一路受到的冷遇,他们在你修建的徐州防御群外围犹豫了,有情报说郑居中已经先行出发,并预先发送了随军携带地枢密院公文。刚才衙门里转来了铁骑军南下的公文,衙门询问该如何答复?” 宋代对于军队的调动有着严格的限制,像铁骑军这样的侍卫亲军移戎它地,要经过政事堂、枢密院、兵部、门下省、中书省多方审核,予以核准才行。这样大股军队地行进,必须随军携带各部门开给的公函,地方政府才肯接待,以及供应粮秣。 赵兴是个特例,他不停的挥舞手中的胡萝卜,诱使皇帝与枢密院逐步对他开放调兵权——当然,这也多亏了王安石破坏了“祖宗法度”,这才使赵兴能够轻易得手。 原本铁骑军会在抵达后,才向赵兴递交文书,表明他们地调遣是受到各方许可,但他们一路缺衣少粮的抵达徐州外围后,看到徐州外围那成片的碉楼群,犹豫了,担心一旦身陷其中,会遭受当地乡邻的报复,迫不得已,郑居中护送昌国公主脱队而行,铁骑军则利用郑居中的脱队,派出先遣使者,向南洋事务局递交了调遣文书。 赵兴笑了笑,摆手:“铁骑军既然如此乖,就通知徐州当地支应粮草吧,嗯,命令他们别遣义兵,进入湖洑山助剿山贼。” 湖洑山不可能有山贼,山中的训练营地日日发出隆隆的枪炮声,被赵兴的新式操典折腾地嗷嗷叫的新兵,巴不得有一两个山贼前来骚扰,好叫他们借剿匪的机会,摆脱那种地狱式的训练。邻近的山匪知道这支军队不好惹,他们常常在无知情况下误入湖洑山,马上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离山区。 估计,原本声势浩大的方腊起义,也是因为湖洑山的存在,失去了逃入山区恢复元气,重整旗鼓地机会。故此不得不逃入乡间,借助乡民地掩护生存下来。 在原本的历史上,秦凤路经略使刘仲武会因为两浙“农民起义”而被紧急从陕西前线调出,来两浙路负责剿灭山贼,这股山贼剿灭后,会潜伏湖洑山待机,等刘仲武重新调回陕西后,他们又于十年后再度起义。这时,方腊才正式出头露面,成为当时地起义军大教主。 事后,朝廷再调来童贯镇压,那已经是八年后了。而等侯蒙从山东带着被招安的宋江等盗匪助战,又是十五年后了……方腊被剿灭后,童贯萌发了窥视辽国的欲望,在出使辽国期间。他遇到了辽东大豪、大商人马植,这才有了宋辽双方的海上之盟。 这一段话说起来简单,但在古代的办事效率下,它整整历时二十五年。 帅范汇报的时候,丝毫没有顾忌侯蒙的在场。等帅范话音刚落,一队胡姬进入这座宴会厅,为首的一个男人下巴没有一根胡须,嗓音尖尖地。活像一个阉人——这位就是当时阿拉伯宫廷中盛行的“阉伶”,他在管风琴面前站定,一名阿拉伯女奴坐在管风琴面前,开始弹奏起这个中世纪的乐器。阉伶则放声高歌。 宴会厅回音效果极佳,管风琴演奏起来,它洪大的琴音在整个城堡回荡,不一会儿,正在书房谈话的那些学生也悄悄围拢在宴会厅门口。冲宴会厅内探头探脑,张望着宴会厅内的奢华场景,并为这其中的布置啧啧叹息。 这座宴会厅充满了奢华的巴洛克风格,小厅不大,整个厅室都用充满宋代风格地瓷砖布置,墙上的瓷砖画一面是王诜的《渔村小雪图》,一面是充满享乐精神的《行猎图》,另一面则是充满威尼斯风格的葡萄花园。剩余地那面墙。则是整扇的落地大窗。 古代人住的房间,天花板是不能看的。赵兴这座房子地天花板简直像一个不加装饰的现代工厂,天花板上布满了铁索、滑轮,与钢丝绳。这是用来升降吊灯的,在密如蜘蛛网的铁索与管道之下,是十余架华丽的水晶吊灯,这些水晶吊灯其实是玻璃珠制成,都采用接近无色的透明大玻璃珠,但这些无色透明的玻璃珠串在一起,却一点不给人肃静的感觉,它奢华地令人无语。 管风琴轰鸣,场中的十二名阿拉伯舞妓正在跳回旋舞,这是一种脚下不动,仅上肢与上身转动的舞蹈。阿拉伯舞妓头上戴着长长的飘带,那飘带随着她们脑袋的转圈,在空中舞出一道道彩虹——这种舞蹈是现代阿拉伯旋转舞的前身,后来,舞蹈元素中加了脚下旋转的动作,再加上舞者穿的阿拉伯肥裙,舞动起来,舞者仿佛场中盛开地一朵朵白莲。 管风琴声音洪亮,阉伶地歌声尖锐,厚重的重低音与尖亮地、人所不能及的男高音混合在一起,再加上场中舒缓而优雅的舞动的阿拉伯舞妓,这些既对立又冲突的元素融合在一起,给人以说不出的新奇与震撼。 琴音中止,歌声暂停,舞蹈减缓,门口的学生看的目瞪口呆,张绎从一旁闪了出来,他刚才尾随学生而来,一直冷眼旁观,看到学生脸上露出艳羡的表情,平静的介绍:“这就是太尉攻伐四境所得的俘获,这就是我盛世大宋。 孩子们,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太尉大人能有今日,是因为他广博的知识,若你们能学有所成,终有一日,你们也会享受到这样的日子。” “啪啪啪”,赵兴拍着巴掌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张山长说得好,知识改变命运,这是个简单真理。你们明白了这个道理,也算今日有所收获。” 稍停,赵兴接着又说:“我之能有今日,靠的就是我的知识,想当初,我从乡间一名小秀才一步步走到现在,原因很多,但其中一点就是知识。 唯有创造,才是掌握了知识,将知识复述一遍,重复一遍,那是鹦鹉都会的本事,我希望你们能学以致用,知行合一,这是我们学派的主张,也是我个人对你们的期待。 我不指望你们每个人日后有所成绩后,还能够记得我们的养成之恩,但希望你们记得我成功的另一个秘诀——团队的力量胜过个人单打独斗。” 赵兴似乎觉得自己说的多了,有掩饰自己降了行为的嫌疑,但实际上,宋代名士教诲学生,是不拘泥于形式的,有些教授还喜欢在堂下摆起歌伎,于吹拉弹唱中讲授经义。 张绎感觉到了这点,连忙粉饰:“学习的目的有多种多样,太尉大人养读书种子,是希望你们通过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所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说的就是只有从书中才能了解到前辈辛苦一生总结的经验。” 赵兴马上补充:“说得对!在这个时代,我们如何知道自己哪件事做的对,哪件事做错了,无数人用一生来寻找这个答案,但实际上不需要,许多前人已经把自己的经验记录在书中,学会了他们的经验,你等于让自己的生命增加了别人的一生,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我所说的知识不仅限于儒学经义,学以致用,知行合一,讲究的就是所有的知识都是知识,只要运用起来立言、立身、立德,都能对自己的命运有所改变。比如南洋事务局辖下的武备学堂、航海学堂、经济学堂,以及万松书院,它们教授的所有内容都是知识,你们要学会运用这些知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好啦好啦,我都困了!”侯蒙打断了张绎与赵兴的唠叨:“孩子们还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判断,何必强求他们一致呢,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说的就是这个。你们要有领路人的觉悟,至于孩子们今后的发展方向,且随他们的喜欢罢了。” 张绎笑着向侯蒙点点头,指点着场中的那些阿拉伯奴隶,向孩子们解释他们的来历,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孩子们心中在留下这番奢华景象的时候,也在心中留下了深刻的潜意识——征服,唯有征服才有成就。 小厅内的这一切都是征服所得。是对外征战的收获…… 第四百二十七章 让庶民享受征服的红利 第四百二十七章 让庶民享受征服的红利 赵兴的存在,让原本的时空有了一点差异,在原本的历史上,宋人也能享受这一切,但他们是通过贸易手段来获得这一切的,现代认为这叫“经济征服”。而赵兴的出现使经济征服外,又裹上了一层武力征服的外衣。 古人没有经济征服的概念,所以后来的明清读书人把宋人这种经济征服称之为“弱宋”。但赵兴的存在符合了他们一惯的世界观:止戈为武。 《说文解字》说这个“止”其意思是脚趾,所以“止戈为武”这句话的本意就是:国家的基础建立在武装力量上,唯有武力征服才是正途。 张绎在那里解释,阿拉伯奴隶休息一会儿,又重新谈起了一首乐曲,这是一首圣乐,也就是天主教教堂经常演奏的赞美诗。当管风琴声音响起时,安思达已经来到门边,另外,在城堡中工作的部分以色列人也停留在门边,热泪盈眶的听着管风琴的演奏。 阉伶没有歌唱,这场演奏显然不是出自阿拉伯人的本意,演奏的女仆是一名波斯拜火教教徒,这时的拜火教教徒还没有分明的宗教壁垒,所以受赵兴的指示练习这首圣诞乐。 今天是冬至,“冬至节”从中国汉代时起就确立的朝廷大节。与此同时,在古代信息不畅通的情况下,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先民们,都在不约而同地庆祝冬至。而据后来考证,耶稣基督并不一定诞生在圣诞,只是基督教兴起后,便利用欧洲人庆祝冬至节的这一习俗,将这一天定名为“圣诞节”。 以色列人不过圣诞节,因为耶稣是犹太教祭祀出卖的。但这首圣诞乐充满了耶路撒冷地域色彩,令居住在宋朝的一赐乐业人也觉得感动。 如今。一赐乐业人的习俗已因赵兴而改变,原本他们与世隔绝上千年,对于故乡的消息很模糊。是赵兴令他们恢复了与圣地的联络,从圣地新来地族人不仅给他们带来隔绝多年的故乡消息,也带来了部分乡音歌曲。所以,当这首充满犹太风格的乐曲轰响起来的时候,路过的犹太人立刻被音乐击倒了,他们扶着墙壁、蹒跚走到宴会厅门口。流着热泪倾听着充满神圣之音的赞美诗。 乐声刚一结束,安思达便迫不及待的大声念着祷词:“赞美我主,愿荣耀归于上主,我们因你的荣耀而感恩——让我们祈祷:我虽不能改变容貌,可以展示笑容;我不能左右天气,可以改变心情;我不能预知明天,可以把握今天;我不能样样顺利,可以事事尽力……因我们明白:神只帮助帮助自己地人!” 这番话很合学生们的胃口。这些学生年轻气盛,虽然他们当中有很多人是贫困的,是受人资助者,但他们坚信,他们之所以受人资助。是因为他们优秀。如今,景教大牧首安思达不因为他们的穷困,不因他们受资助而歧视他们,反而祈祷他们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至少改变眼前的生活…… 故此。等安思达祈祷完毕,连那些不信景教的学生也微微点头。其中一个学生悄声嘀咕:“如果真有这样的神灵,如果真有这样地天堂,但愿我死后,也能进入这样的天堂,安享喜乐。” 安思达拍拍手:“好啦,学生们,下面的时间是读书时间。太尉这里有很多书籍,来一趟不可错过,让我们离开这里的娱乐吧,让太尉大人继续谈论公事。” 学生们听话地、恋恋不舍的告辞。这些人刚一离去,梅三娘闪出屏风,端出了制作好地鱼脍。同时,右面的屏风后响起了吱啦吱啦的响声,随着这股声响。一股香气扑鼻而来。侯蒙探头一望,发现一名妇人正在屏风后用小酒精炉烹调鳝鱼。 端上来的是鲈鱼脍。这只鲈鱼身上地鱼肉被切成一片一片的、卷曲盘绕着,整个鱼身活像一朵盛开的菊花,那鲈鱼头还是活的,嘴一张一张的,似乎在竭力呼吸。 侯蒙垂涎欲滴的抬起了筷子,感慨说:“坡仙曾经说过:三娘走后,京城无脍。离人啊,这我就要说你了,你这喜欢收藏好东西的癖好太骇人了,廖大家如此,一丈青如此,连梅三娘都收在府中,太不地道了。” 帅范夹了一筷子鱼肉,细心的蘸了蘸芥末与调料,而后将鱼脍放入嘴中,闭目享受。赵兴那面,一丈青得意地瞥了一下秋日,一边手中不停的为赵兴泡制着鱼脍调料,一边谦逊:“侯知州过奖了,小女子怎能与廖大家相提并论。” 侯蒙吃完鱼脍,感受完鱼肉入口即化的鲜嫩,而后瞪大眼睛说:“说起来,当日在扬州城内,宋姑娘只表演了一丈青,却没有完成点丹,怎么就跑入了赵家,连我这个地方官都不知道你们如何沟通的。” 侯蒙所说的点丹,是宋代一种习俗。 宋代会表演一丈丹青的女伎也不少,当然,其中最出色的就是宋欣欣。所谓“一丈丹青”,是宋欣欣用脚画出一幅画来,这是“一丈青”,她若有意请客人留宿,便将这幅画呈送给个人,请客人在龙头或者龙睛上渲染颜色,这叫“点睛”,或者“点丹”。 直到客人完成点睛之举,这才是完整的“一丈丹青”,否则只能是“一丈青”。 宋欣欣略显羞涩,她嗔怪地瞪了侯蒙一眼,以攻代守:“侯大人去了北洋事务局,不知道最近又迷上了哪家地魁首?” 侯蒙长出了一口气,话题终于转回了北洋事务局,他语气轻松的说:“密州风物,哪比得上扬州、杭州……相公,这军械一事,还有什么说地?” 赵兴点头:“军械一事,我们已经商量完了:三百杆‘宣和式快枪’,我再没有其他。不过快炮数量不限,只要你采购炮船,船上必然安装七门快炮。” 帅范补充:“旧式步枪任你采购,数量不限。” 侯蒙沉思片刻,勉强点头:“唯有如此了!只是三百杆不够,我可不可以把小石将军单列出来,他或许有另外的门路,能从你这里搞到额外配给的快抢。” 帅范回答:“他自己也就搞到了五十杆。不过,小石这孩子也认为这就够了。快抢这玩意实在是一头吞金兽,一名士兵至少要打两千发子弹,才能训练出射击的感觉,铜子弹价值不菲,估计他也给弹药的开销闹怕了,所以只打算要五十杆。” 侯蒙立刻抛开了这个话题,专心致志地享用起鱼脍。 不一会儿。炙鳝鱼也端上了,这是依据宋代“分食制”端上来的菜,按礼节要先让赵兴评鉴。这种分食制下吃饭,很类似现代的日本料理:整整一条鳝鱼盛了三个盘子,盘子很大。菜很少,每只盘子中央放了一小撮鳝鱼段,旁边配了一点水果、香料做点缀。 鳝鱼端上来的时候,原本应该退下的梅三娘走上来致谢:“多谢侯大人夸奖。只是‘京城无脍’倒不值得忧虑,奴家恐怕的是天下无脍。” 侯蒙尚没有回答,帅范抢先插嘴:“怎么,萧峰那小子不许你开店?” 梅三娘于赵兴面前盈盈拜揖:“相公,大郎,奴家五代单传梅三娘的技艺,自奴家嫁人后,这‘梅三娘’的称号因奴家而绝。奴家因此愧对祖宗。还请太尉大人垂顾,劝一劝奴家地夫主。” 梅三娘的丈夫萧峰有赵兴家奴的身份,但梅三娘恳求赵兴却不跪下,这不是因为不尊重赵兴,而是宋代是中国历史上仅有的“站立的王朝”。 自唐迄宋,由于汉人改变了席地而坐的习俗,引起礼节上的变化。一般是行揖礼,连带有叉手和唱喏。《事林广记》卷4有《叉手法》和《祗揖法》的礼节。 在宋代《夷坚支丁》卷5《李晋仁喏样》还记载了一个笑话。说李祐为县令。参拜磁州知州,“初上谒。鞠躬,厉声作揖。守惊顾,为之退却”,亦即叉手行礼时时唱喏声音太大,吓坏了上官。 被人提醒后,李祐“明日再至,但俯首拱敬,而不(敢)启齿”,知州又“大怒”。李祐也怒了,立刻用公文形式书面询问知州,具状说:“高来不可,低来不可,伏乞降到喏样一个,以凭遵禀施行。”——我行礼地时候你感觉到声音高了不成,低了也不成,那行,你给我唱一个喏做样板,我按照你的标准行事。 此举成为当时的一个官场笑话。 而《崔莺莺夜听琴》第三折也记载,张珙见红娘,称“拜揖小娘子”,红娘唱“则见他叉手忙将礼数迎,我这里‘万福,先生!’”说明当时宋人,连仆人主人之间也确实不用跪拜。 但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蒙古人的见面礼又各不相同。《金史》卷35《礼志》说:“金之拜制,先袖手,微俯身,稍复却,跪左膝,左右摇肘,若舞蹈状。凡跪,摇袖,下拂膝,上则至左右肩者,凡四。如此者四跪,复以手按右膝,单跪左膝而成礼。 ”但有的记载是跪右膝,蹲左膝,左右膝位正好相反。蒙古人最初是左膝下跪,后改为双膝跪拜。 至于跪礼后来又怎么成为“中华传统”,文天祥有记载,《文山先生全集》卷17记载他自己被俘到元大都,丞相博罗召见,文天祥“长揖”,通事(翻译)命他“跪”,文天祥说:“南之揖,即北之跪,吾南人,行南礼毕,可赘跪乎?” 文天祥是对元朝丞相说这话地,用最简单的文字描述这番话就是:宋人不跪。 按他老人家的意思,宋人即使见了皇帝,也没有下跪的习惯(至少很少跪拜),而描写宋人下跪地,那一定是明清穿越人士,他们误把明清习惯搬到了宋朝。 文天祥这一说法记录在《元史》中,说明蒙古人是认可文天祥这说法的——这一点,在元朝所写的反应宋人生活的戏剧中都有反映。这也证明,描写宋人下跪的。绝不可能是元代人士。 赵兴放下筷子,询问:“怎么?我前不久听帅督师说,你有意在杭州开店,以传承梅三娘的名声,怎么,萧峰那小子不允许?” 梅三娘再拜:“大郎说他现在好歹是官身,不许奴家抛头露面。奴家再三劝解,大郎依旧执拗。请相公做主——奴家当初地媒人可是相公,你不能不管啊。” 萧大萧二兄弟现在除了负责赵兴庄园的保卫工作,还挂上了杭州马军都头地官位,部下统领一百名骑兵,这就是萧峰嘴中所说的官身。 侯蒙有意无意煽风点火,他闲闲的说:“天下无脍——好大的罪名。” 赵兴笑了:“萧家兄弟眼屎大的官,也敢说官身?!你回去告诉他,我家几个妻妾尚且抛头露面打理家务。这就是大宋,让他少拿辽国那套来说事。要有一名宋官的觉悟。” 这下子,连弄鳝地女娘钱婉儿也跳出来感谢赵兴:“奴家姐妹一定把这话转告萧大萧二——他们不服,让他们来太尉这里讨打。” 等梅三娘退下,侯蒙闲闲的询问:“太尉。铁骑军要来了,你这可准备好了马匹,我密州现在战马颇多,要不要支援一二?” 赵兴接上刚才被打断地思绪。关切地询问:“北洋事务局如今收支情况如何?” 侯蒙摇了摇头:“远远比不上南洋事务局,如今北洋事务局只剩下日本贸易,而高丽才经过战乱,贸易收益上不去……算下来,我北洋事务局今年只有三百万贯的收益,除去上交朝廷地两百万贯,剩下的不足一百万贯。 一百万听起来很多,但这笔钱既要养活军队。还要应付各项开支,实在是捉襟见肘。好在刚刚结束的高丽战争,让我们有一点土地地收益,这些土地拍卖给了京东东路的财主,算是增加了一点收益,要不然,我们今年都要穷死了。” 赵兴马上又问:“辽国的贸易如何?……哦,帅监司刚从天津回来。也知道一些辽国的情况。说说?” 侯蒙现任北洋事务局度支郎中,在北洋事务局相当于万俟咏的角色。他叹了口气,回答:“辽国地贸易不好公开讲,毕竟那是走私。但他们连年灾荒,至今元气还没有恢复。 我又听说今年冬天格外寒冷,冻死牲畜无数……现在辽国穷的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贸易的,连一些军马都倒卖给我们了,使马匹的价格跌得厉害——现在辽国地生意,赚不上钱啊。” 帅范紧接着补充:“据我在天津城的观察所得,辽国现在百姓过的很艰难,我们大量布匹的涌入已经使得辽国织娘无以为生,此外,茶叶、丝绸、盐业的输入,也让辽国也苦不堪言。大机器大作坊出产的东西,价格低廉到辽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最厉害的是冶铁业,我们不限量地向辽国输出农用铁器。辽国原本有铁矿业,但现在,铁矿主都嫌冶炼铁矿石都觉得成本高昂,只喜欢到天津城收购现成农具,回家直接冶炼成军械…… 总之一句话,辽国的百姓,现在可谓是水深火热。可少数契丹贵族依旧靠畜牧维持奢华的生活,目前百姓与官员之间隔阂巨大,依我看,辽国已怠怠可危,只欠一颗火苗了。” 帅范说的是辽国,可侯蒙总感觉他说的是宋徽宗治下的大宋。 “农民,辽国的农民还没有破产,而我们这里,随着各州的公路畅通,加上水利设施被不惜代价地扔钱砸出一个旱涝保收地灌溉体系,使得现如今,我们的粮价也跌得惨”,赵兴若有所思地说。 帅范赶紧补充:“没错,我们在斯里兰卡的垦殖点今年获得了大丰收,再加上从交趾、广州收获的双季稻……现在粮价跌得不像话。农民谁还种地呢?” 侯蒙叹息:“谷贱伤农啊……” 赵兴拿起了筷子,用筷子摆弄了一下鱼身,却没有心思吃鱼,他沉吟的说:“我准备今年动用应急资金,用保护价收购农民手中的粮食——可官府也不可能平白添钱,必须让这笔钱滚动起来生息……不如我们卖给辽国吧。这利息从本国百姓手里挤出来,不如从辽国百姓那里赚来。” 帅范并没有被赵兴这项提议吓倒。按宋律,贩卖给辽国人粮食是犯禁的,赵兴以前也在竭力控制粮食流出量,但现在他却要全面开放粮禁。 帅范眯着眼睛点头,侯蒙眼前一亮,马上插嘴:“听说倭国那里粮食也大丰收……嗯,我北洋事务局闲钱不多,只能拿出来五艘战船,二十万贯,是不是让我方也参与这生意?” 赵兴慨然说:“你刚才说谷贱伤农,南洋事务局、北洋事务局联手用保护价收购农民手中的余粮,这是悯农之举,是爱惜民力,是君子政治,所以,参与者自然多多益善。” 侯蒙试探的问:“朝廷的禁令……” 帅范摆手:“别管它!” 第四百二十八章 温柔地颠覆谋国 第四百二十八章 温柔地颠覆谋国 赵兴赶紧解释:“朝廷正在忙于改元,这样的事递上去,恐怕公文往来,一年也委决不下。可眼看明年又要播种,如果今年粮价太贱,农夫必然要破产、要穷困,不如我们今年要求农夫用粮食抵税,顺便把粮价定的高高的,让农夫用很少的粮食就可完税,另外,再派人高价收购农夫手中余粮,也算缓解‘崇宁’旧怨。” 现在还是崇宁年间,改元的事情要等到元旦。赵兴所说的“崇宁旧怨”,指的是宋徽宗与蔡京的胡作非为,导致京东西路民怨很大。 侯蒙知道赵兴的意思,他马上赞同:“没错,京东西路叛乱四起,盗匪林立,无数人弃家逃亡,聚集在道路两旁打家劫舍,我们此举,也算给百姓一条活路,让他们回家去,好在明年继续耕作——事急从权,我们就先办了吧,事后报备。” 侯蒙说到这,帅范好奇的问了:“我记得几年前苏三丈经过梁山泊的时候,那里还是风景胜地,怎么这一眨眼就成了盗匪窝?” 侯蒙恨恨的一跺脚,回答:“这都怪蔡京的西城括田所,他们将天下无主土地都定为官地,勒令百姓上交各种赋税。原本梁山泊贫瘠,官吏以为没什么出产,所以征税轻薄。自西域括扩田所成立后,规定凡入湖捕鱼、采藕、割蒲,依船只大小课以重税,犯禁者以盗贼论处。当地农夫与渔夫交不起沉重的赋税,不得已铤而走险,抗租抗税。 那水泊芦苇丛生,本来没几个人家,官吏深入芦荡中治理,行政成本浩大,所以不愿耗费过多精力。但蔡京催逼的厉害,地方官吏为了上交赋税,不免手段激烈了一点,结果,附近受逼不过的百姓纷纷逃入梁山泊,原先的良民成为盗匪,结果匪事越来越浩大,官府不能治…… 我的意思是招安。这些人原本是良民,是我们做错了,乃至逼良为盗,故而朝廷无需派大军进剿,只需派二三文吏入内宣慰,现在更好了,我们高价购买农夫手中的余粮,使农夫能够度过丰年。这仁善之举,必然加强官吏地说服力,梁山泊盗匪定能如数受招安,如此一来,朝廷无需耗费钱粮。也不用动用一兵一卒,便可以平息八百里水患,何乐不为?” 历史上,侯蒙正是本着这样悲天悯人的心理招安了梁山泊群匪。这些盗匪经过侯蒙整编后,便成了一支国家武装力量,用于平息其他地方的匪乱。《水浒传》中更说他们被调去征讨辽国。实际上梁山泊匪盗宋江余众后来再度叛乱,被张叔夜击杀。 现在教科书认为:宋江等匪盗受了招安后,快乐的拿着国家的薪水享受假期,此时国家调遣他们去打外敌——这不对,这证明了投降主义的失败。朝廷应该让这些拿薪水的招安匪徒啥正事都不干,就专心发展自己的势力与抢地盘。而后等“公明哥哥打进京城,夺了赵家皇帝地位子”,也顺便篡夺给他们发薪的政权,如此才符合“正义感”…… 赵兴沉思片刻,慢慢的说:“要防止那群受招安的匪徒降而复叛,还须不让崇宁旧事重演……” 侯蒙点头:“你放心,在这件事上,韩相的意见与你一致。只是韩相老了。他的意思在他之后。由我掌舵北洋事务局,由你的弟子小石将军掌握北洋军事。南洋事务局、北洋事务局联手,当可制约官家的野心——我们也必须制约官家重蹈‘崇宁’旧路。” 赵兴拍手:“你这句话值一百杆快枪!” 侯蒙企盼地要求:“怎么只值一百杆快枪,难道值不得两百杆?” 赵兴面前慷慨了一下:“再加五十杆,一百五!” 帅范把话题一跳,担忧的说:“安思达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这眼看快要除夕了,他不在,我们的驱傩仪式怎么办?” 赵兴答:“安思达的人正在与西洋使团交流,估计还要一段时间。驱傩的事情倒不要紧,我有理由解释,你放心筹备吧。” 侯蒙目地达到,他欠身说:“驱傩仪式结束后,我准备动身北上,若是赶得及,还能赶回登州过年……对了,驱傩的方相士由谁担任?我听说是林灵素大师!” 赵兴笑着问:“怎么,侯大人也对林灵素大师感兴趣?” 侯蒙笑着回答:“倒也不是信这个,只是听说这位林灵素大师还有一些神通,所以想看看他领舞驱傩。” 所谓方相士,是古代中国传说中主管旅游的神,也就是民间常说的“道路神”,形状就是一个妖魔鬼怪,经常戴上羊头狼头面具,以恐吓路上地行人。 古书记载:“击鼓驱疫疠之鬼,谓之逐除,亦曰傩(音nuo)。” 商周至战国时期,上自天子,下至百姓,在腊月及其他时间,都有一系列傩仪,以便驱疫。汉代以后集中在腊八或除夕举行。宋代以前除夕夜驱傩样式大致均如《后汉书.礼仪志》中所述(至今,日本保留的傩戏依旧是魏晋风格)。而自宋以后,中国除夕驱傩仪式为之一变,去掉了方相氏、十二兽,代之而起的是门神、将军、判官、钟馗、小妹、六丁、六甲、五方鬼使、神兵、土地、灶君、神尉之类,多达千余人。他们从宫内鼓吹走出,吵吵闹闹,游行至城外,“埋祟”去…… 比较而言,除夕驱傩这一宗教性岁时节日,变化到宋代,是更贴近市民生活了,娱乐成份更强了,宗教祭祀性相对减弱了…… 宋代,傩戏是一种军中舞,每逢大军开拔,军营统帅都要在军中举行傩舞,统帅们常常身披熊皮,头戴兽头骨面具,脸上画上类似非洲土族的狰狞面容。在军中舞蹈,以祈求驱逐疫疠,以及保证行军途中一切平安。 赵兴打算在除夕夜举行傩戏,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宋代的习俗,但另一方面,有帅范这位军中人士出面,意味着除夕这天,赵兴部下有一支大军开拔。 侯蒙正是领悟到了这点。他才要把行程推迟到除夕之后,打算看看赵兴动用的是哪支军队,这支军队目标何方。 几个人交谈当中,音乐一直进行着,舞蹈也进行着,一队队舞妓打开门进来,又开门出去。不一会儿,万俟咏与王明叟领着赵风冲冲走了进来。王明叟脸上都是喜色,没等万俟咏开口,便兴冲冲的抢先说:“第三舰队有一支战船正在进港,先头部队已经报来了消息,说他们在陴路支受到盛大欢迎——我大宋如今威加海外。这圣人之学……” 万俟咏打断王明叟的话,急匆匆地汇报:“第三舰队抵达陴路支是在两个多月前,陴路支开治城万民空巷,出来欢迎这支舰队地到来。陈不群事后调查了,陴路支人之所以欢迎他们的到来,是因为开治城年度税收状况已经出来了——据报,开治城已完成三千万银币的收益。” 三千万波斯银币,便相当于一千五百万贯宋钱。 万俟咏接着说:“自从我们建立开治城后,陴路支已经逐渐垄断了与我朝的交易,开治城征收到了三千万,看状况。远远还没有到税收的顶点。陴路支国内原本对国王赔偿巨额战争款深有不满,但现在,开治城的收益,外加开治城给他们带来的诸多活计,使他们相信,开治城地存在会令他们今后地生活更加富足。 陈不群还打听了,阿拉伯人与欧洲白人之间越大越凶残了,陴路支人依靠开治城上交的税收。装备了一支三千人地队伍。加入到阿拉伯人行列,与此同时。部分塞尔柱人北迁,开始加入欧洲人的行列,所以在欧洲人的军队里也有塞尔柱人,与阿拉伯的塞尔柱交战起来,双方打的不可开交。 现在,那片大陆打成一片,处处是战火,根本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所以商路很难保持畅通,陈不群的抵达让陴路支人大喜过望,他们渴望陈不群用强大地武力帮助他们打通另一条商路。” “呀,塞尔柱分裂了”,赵兴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强大的塞尔柱分裂了,部分人加入了罗马教廷一方面充当雇佣军,部分人则融入阿拉伯世界,此后,塞尔柱作为一个民族已经不存在了。 赵兴不知道这正是原先历史的走向,他以为是陴路支王子的意外崛起,使得王权斗争中,失败方不得不走向分裂。他不知道,宋人地意外插手虽然使塞尔柱的王权斗争变的更加残酷,但并没有改变历史的大方向。只是由于这个意外,在王权斗争中,陴路支王子意外地逐渐占据上风,他正在努力把自己在宋人身上失去的财富从他兄弟头上抢回来。 稍停,万俟咏又说:“陈不群还传回来一些模模糊糊的情报,都是支离片段的消息,我们从西洋使团那里得到一些消息加以印证,可以确定:欧洲方面数个国王参加了那场战斗,而我们艰难运抵耶路撒冷的丝绸、茶叶、瓷器受到了追捧,获利丰厚,以至于商人们纷纷雇用更多的武装护卫,冒险走向那条商路——陴路支的闲人都被他们雇用一空,现在有许多塞尔柱人正从其它地方赶过来,希望能被我们的商人雇用。” “游击战,我能想象那场战争打成什么样子了,在那片圣地上双方都采用了游击战,骚扰战——战争形势一旦转换成这种方式,那将是一个巨大地泥沼,我看他们再打上两百年也打不出结果……好得很,愿他们打的越厉害越好,我们赶紧打通商路,好两边卖钱。 粮食,尤其是粮食,双方的农民都去打仗了了,他们国内一定缺粮,而我们这里谷贱伤农,看来,官府收购农民粮食这买卖,绝对有赚头。” 王明叟不知道赵兴刚才与侯蒙的商议,听赵兴解释一番后。他皱着眉头反驳:“官府收购粮食,这是一项仁政,我赞成。可卖粮给辽国,这未免有支敌嫌疑,大人还是再考虑考虑,这样的大事不是说做就做的。” 赵兴用那句著名的话回答:“彼亦是华夏之民。” 不等王明叟继续反对,赵兴又眯着眼睛,憨厚的说:“辽国连年战争。敝国汉民也是我们地同胞,我大宋乃君子之国,不忍看着同胞兄弟受苦,故此开放粮食贸易,还决定从贸易盈余中拿出一部分钱来购买粮食,对辽国百姓予以赈济。这赈济粮一半拨付给辽国官府,任由辽国官员散于境内汉民,一半需有我国官员发放。凡是辽国汉民,都可以从天津城领走十升米,以度过荒年——这事必须在除夕之前完成,让天津城抽清余粮,我立即用大船给他们送新粮去。” 免费赈济辽国百姓地这个名义实在大义凛然。连王明叟都不好再出言反对了,他皱着眉头,犹犹豫豫的说:“交给辽国官员发放赈济粮,我怕这些粮食到不了百姓手里。离人,这事还要考虑考虑。” 侯蒙不解地眨巴着眼睛,做生意还能做成这样,要把部分盈利拿出来免费送给人,把赈济粮交给辽国官员发放,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吗,怎么素有狡猾之名的赵兴会干这样的傻事? 不过,赵兴这项举动可以说是拯救了百万百姓。士大夫们对这样的义举是不敢公开指责的,侯蒙眨了眨眼,勉强赞叹:“此仁政也,辽国百姓必然感激涕零,从此,我大宋与辽国当永息干戈——仅此一项,也不知节省多少军费。” 当赵兴露出憨厚微笑的时候,帅范就在翻白眼。他知道赵兴又打主意害人了。听完侯蒙话时。帅范马上露出鄙视地神情,肚里评价:又一只傻鸟。你知道什么?赵兴向来做事喜欢拉拢“利益共同体”,他用赈济的名义白送给辽国官员一批粮食,就是拉辽国官员下水,让辽国官员来共同维护这项贸易。 这是倾销,此举今后不知道会使多少人破家,没准那些人破家之后,还要感激我们这位大人的仁心呢。 赵兴笑着回答:“辽国官员想侵吞那批粮食吧,让他们侵吞去,我正希望他们侵吞呢。” 万俟咏点拨那二位说:“我们只交给辽国官员一半赈济粮,另一半由宋商发放,如此一来我大宋对辽国进行赈济的消息终究还是放了出去,辽国国内农民,尤其是汉人农民听了这消息后,心中感觉又如何?” 王明叟这才拍手:“阿也,我怎么没想到,这消息放出去,彼国汉民自然是认同我们大宋的仁义,知道我们这些南方同胞还记挂着他们,如此一来,我大宋德泽惠及四海,岂不更令万国仰从……” 帅范又翻了个白眼,心中嘀咕:“第二傻鸟——这老头看人总往好的地方想,他也不想想,当百姓知道辽国官员吞了大宋的赈济粮后,心中还会对这些辽国官员有恭敬之心吗,如此一来,辽国境内必然叛乱四起,多少百姓为之破家流亡,又不知道多少百姓战死于野…… 当然,那些百姓临死的时候,必定还感谢制造这场祸患地罪魁,以为他真是本着仁心,准备救他们于水火。” 万俟咏向来知道赵兴是没有便宜不放手的人,赵兴的“好心”从来不好心,他闭着眼睛想了片刻,建议:“我们给辽国的岁币不过二十万两,赈济粮就以这个数目为准吧,先送给辽国人五万贯的粮食,我们自己再发放五万贯,其余地粮食,就让船队运去南洋,寻找一下销售渠道。” 赵兴提醒:“粮食不能以种子形态销售,海路漫漫,种子难免霉变发芽,再说别人获得良种,播种下去,我大宋农民不免吃亏,所以我们最好把对外销售的粮食加工一下,比如说磨成面粉,装入木桶,或者铁箱中,发放的时候,那些面粉用布袋存放,让它不便于久储,免得敌人储存起来作为军粮……” 王明叟笑着拍手:“这又是一项仁政,自从去年蒸汽机房兴起以后,沿河的水磨坊多维持不下去,把磨面这活交给水磨坊去办,也让他们在年前多一项收益……” 实际上,赵兴说用面袋装面粉,要涉及到了一种心理战手段:大宋提供地赈济粮是精良的面粉,它盛装在优质的白布面袋中,拿到手的百姓自然要惊叹大宋的富足与纺织业的发达。若是有人将面袋洗干净了穿在身上,那更是成了大宋文化征服的宣传兵——狡猾的赵兴怎么会忘记在面袋上印上相关地口号? 刚才这群人所商量的一切,其实是在用最仁慈的名义谋划最凶残的灭国阴谋,但王明叟不觉味,他沾沾自喜陶醉于此举所显示的仁义当中。此时,侯蒙慢慢的回味过来,他惊出一身冷汗。 第四百二十九章 道士的正义 第四百二十九章 道士的正义 冬至这天,蹒跚而行的铁骑军终于吃上了他们出京城后的第一顿热饭——当他们将枢密院的公文传递到赵兴那里的时候,赵兴回应的很快,徐州方面得到赵兴的答复,立刻给他们拨发了足够的粮食,还向他们奉上百十头猪养犒军…… 铁骑军感激涕零的吃完了这顿肥肉大餐,随后,他们的行军速度加快起来了,沿途各县的支应也开始充足起来,他们紧赶慢赶,在除夕夜赶到了秀州。 南洋事务局的衙门就设在秀州。由于钱塘大潮的影响,杭州的海运码头每年至少有一个月对外关闭,因此,南洋事务局的本部便将自己的衙门设在秀州华亭县,这里也是南洋第一舰队的锚地。同时,该地还驻扎着朱雀军。 但赵兴却不在华亭办公,他的办公地点还在自己的城堡,只是由于钱塘大潮的影响,南洋事务局除了在秀州设立司令总部外,也在邻近的昌国县(中山岛)设立了一座临时锚地,当钱塘大潮起来的时候,驻扎在杭州的司令部本部则开往昌国暂避大潮。 不说铁骑军进入秀州军营,准备迎接新年,在铁骑军举行除夕傩舞,以洗去征程的时候,郑居中也抵达了杭州,随行的便是昌国公主,赵兴按照礼仪迎接了这位太宰与公主之后,便拉着两人去看城堡前的傩舞。 道家大师林灵素被引到了赵兴面前,这位传说中半荣半枯的林灵素站在赵兴面前,还没有开口,赵兴身后的程阿珠已经频抽冷气。 赵兴仔细打量着林灵素,古代所说的半荣半枯脸庞,搁现代说也就是中风导致的面部神经麻痹,结果使一边脸上的表情维持正常。另一边脸上的表情肌全部瘫痪。搁现代,这种面容是一种病,搁古代,这种面容是一种祥瑞,被称为“神仙面孔”。 林灵素望着赵兴,脸上展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个微笑放在他地脸上,只展露了一半。他左边唇角在上翘,左眼充满笑意,右边的嘴唇却僵若枯木,右眼无神。这种诡异的笑容令赵兴有点毛骨悚然,他心中嘀咕:“这就是我们的道君皇帝所崇敬的神仙笑容吗?” “贫道稽首了”,林灵素带着这种诡异的微笑,郑重向赵兴道谢:“贫道原以为会远窜海外,没想到太尉却予以收容。大恩大德,贫道感激不尽,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君恩……(以下省略五千字)” 赵兴伸手打断了林灵素的滔滔不绝,他淡淡的提醒:“我收留你,是因为你对家师说了一句公道话。” 林灵素歪嘴一笑:“坡仙亦是黄相家师!” 这位“半荣半枯”林灵素林大师地口才好的没法说。史书记载说。林大师讲经,虽然没有什么殊绝之处,但时时杂以滑稽,语言生动而智慧。搞得听众一惊一乍亦喜亦悲,不时地爆发出哄堂大笑,气氛特别热闹而且热烈。 事实上,这些技巧现代人都很熟,生活在今天的中国人,特别是听过各类大师传法或者传销课程的中国人对此都不陌生。而教主道君皇帝每逢此种时刻,也乐不可支,“莫有君臣之礼”。恍惚之间。皇帝可能已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玉皇大帝的大儿子。 在皇帝的倡导下,全国的道士都有官职级别,按资格享受工资俸禄和福利待遇,致使人们趋之若鹜。当时,为扩大道教影响,每次讲经大会朝廷都用纳税人地钱设置“免费午餐(大斋饭)”,且听经者可以得到三百文钱的施舍。结果,很多贫民买块青布。打扮成道士模样前来听讲。事后领钱吃饭。 据说,每次讲经大会朝廷拨付的财政费用相当于今天的百万元人民币左右。当然,其中一半归道士,作为讲经的收费。小部分用来设置大斋饭、发给听经人施舍。 据说,当时仅林灵素一人就有弟子两万多人,锦衣玉食地在京城内外招摇。他地势焰极盛,甚至被人们称为“道家两府”,意思是此人的权势已经可以和宰相并列了。 正是在这样的时刻,褚慧仙卿林灵素林大师的一番做作,导致了徽宗皇帝对于元祐党人案和上书言事获罪者们地重新思考。 史书记载说,有一天,皇帝在太清楼设宴,林灵素侍宴。恰巧太清楼下就有一块哲宗竖立的元祐党人碑。林灵素走到碑前,纳头便拜。皇帝大为讶异,问他何以如此?大师庄容回答道:“这块碑上的名字大都是天上的星宿,臣大模大样地不稽首致礼,今后回到天上大家如何相处?” 据说这位牛鼻子老道还随即吟诗一首。诗曰:苏黄不作文章客,童蔡翻为社稷臣。三十年来无定论,不知奸党是何人? 赵兴所说的感谢林灵素为家师所说的公道话,就是指林灵素所做的这件事。 赵兴自觉找不到这位林灵素与苏东坡有什么瓜葛、渊源的证据,他以为这是自己地出现出现的历史干扰,以为林灵素是在变相讨好他。他不知道,在没有他的历史上,林灵素也是这么干的。当时林灵素忽然为那些倒霉蛋儿说话,很可能是促使宋徽宗对元祐党人的态度明显好转的一个重要原因。 除了林灵素外,还有一位不知名的道士也做了相同事,据说,有一次皇帝巡视一座道观。观中的道士在皇帝面前,向上帝伏地拜章,过了很久才起来。皇帝在诧异中等了相当长时间,于是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体?这位道士回答说:“刚才到上帝(玉皇大帝)办公地地方,正好赶上奎宿在向上帝汇报工作,很久才完,臣只能等他完毕才能上达奏章。” 皇帝听了,感叹不已;又问那奎宿是什么人?向上帝汇报了些什么事情?道士回答:“臣离得远,听不清,对于他们谈地事情不得而知。不过那位奎宿臣倒是看清了。就是以前的端明殿学士苏轼苏东坡。” 据说,徽宗皇帝一听之下,大为改容,随后,不再加重对元祐党人地迫害。 在原本的时空里,宋徽宗停止对元祐党徒的迫害是在所有地元祐党徒迫害致死之后,地方官员没有新的迫害对象,所以停止了对元祐党徒身后的追杀…… 因为赵兴出现。历史稍稍在这出了岔子,黄庭坚借助鬼军的存在,一举逼迫蔡京退位,逼迫宋徽宗屈服,他是个信佛的人,感觉国家白养这群数量庞大的道士实在得不偿失,再加上那群道士在京城为非作歹,令人所侧目。他一气之下,将这些道士全部打为妖人,将他们发配海外,其中包括林灵素坐下记名的两万弟子。 道士们是被分批押运过来的,大多数道士被押运到杭州后。赵兴连见都没见,直接让衙役们处理,林灵素抵达后,赵兴特意吩咐属下将其截留下来。但林灵素那数量庞大地徒弟他也养活不了,直指示:准许林灵素挑选一百名徒弟留在身边伺候,其余的则全部装船起运,南洋那些荒蛮的小岛正需要这群装神弄鬼的骗棍。 林灵素的滔滔不绝是有名的,说到他演讲时的滑稽动作,嗯,他那副鬼脸,不用做表情已经很滑稽了。赵兴留下他的借口是让他主持军中傩戏。而他地一百名弟子正在扮演傩戏的全部角色。 安思达自林灵素出现后就皱着眉头,等赵兴与林灵素对答的间隙,他阴着脸质问:“大人,你不应该让这些邪神来动摇你的信仰,我认为……” 赵兴一摆手:“算了算了,大牧首,这不是一种宗教祭祀,只是一种民俗而已。且让我们把它当民俗看。傩舞过后,全军不是要进行大祈祷吗。那才是我们的信仰,大牧首,风俗如此,何必坚持。” 安思达还要说,赵兴马上又抢着补充:“我记得天主教创立地时候,并没有把冬至节定为圣诞,定冬至节为圣诞是以后的事情,教会只不过利用了冬至节这个现成的节日,大牧首,当初天主教那种兼容并蓄的胸怀到哪里去了?如果他们还保持这种胸怀,景教还会流亡吗?所以我认为景教不能重蹈覆辙,何不拿出当初变革地勇气来,适应眼前这片土地。” 赵兴这么说,安思达退后一步,垂下了眼帘。 安思达与赵兴对话期间,林灵素一直用挑衅的眼神盯着这位陕西宗教牧首,见到赵兴阻止了安思达,他歪嘴送出了一个微笑,稽首曰:“赵相,贫道对于经文颇有心得,我看府上——” 赵兴脸一下沉下来了:“我府上拒绝道士的进入,也拒绝僧道过来开坛讲经,所以傩舞只能从堡门前开始,让我们开始吧!” 安思达听到这,脸色和缓下来,林灵素失望的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队列,帅范拿起熊皮,披在身上,戴上铁面具,当先领舞。随即,鼓声响起,傩戏开始了。 帅范舞蹈片刻,开始走向城堡前站立的军列,按照仪式,他需要从队伍前头舞到队尾,好在赵兴的军队向来数量不多,所以无需过度劳累。 帅范舞的很认真,他舞蹈完毕,取下了熊皮,给林灵素披上,林灵素摇动法铃,开始舞蹈起来。 赵兴军中擅长火药的人不老少,所以这支傩舞舞法通过火药制造出地烟火来营造神秘气氛,因此林灵素的舞蹈似乎显得不如京城那样神奥,郑居中见了,叹息了一声:“褚慧仙卿老了,不复当年之勇了。” 太宰郑居中身边的昌国公主正斜眼瞥着与赵风手拉手的李清照,听了这话,她一皱鼻子,倒是说了一句公道话:“林灵素在京城的时候,也没见有什么大法力,只是讲经的时候,亦如诨话艺人,滑稽生趣。” 此时,帅范走近赵兴身边,笑嘻嘻的说:“太尉,你曾经说过,收费宗教总是由恐吓开始。以收费结束。我猜林灵素刚才想说你府上有邪气,而后必然进一步要求替你驱鬼驱邪,再进一步,他会来为府上女眷讲经说法,只是他不知道,这些花样在你面前玩不出来。” 安思达一直皱着眉头观看傩舞,见到林灵素摆出种种有趣的造型,引得士兵会心微笑。那些道士扮演者也做出种种娱乐表情,他轻轻地松了口气,笑着说:“果然是一种风俗。” 安思达这么一说,等于允许宋军依然保持自己地传统出兵仪式。而他不知道,此时在英格兰,教会也是允许士兵采用古老的传统举行出兵仪式地。 稍停,帅范向赵兴鞠躬:“太尉,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赵兴答:“祈祷结束后。你就动身吧,这次出兵,练兵为主,不求胜,只求不败。” 侯蒙装作不懂。讶然问:“出兵?太尉大人这是征讨哪里?” 王明叟凑过去,俯耳低语:“辽东野人山……铁骑军来了,太尉大人马场的战马不够,想出去搜寻一批战马。青龙军北上,为的就是这个目的,只是此事不便张扬。” 侯蒙为难的皱了一下眉:“辽东那里似乎属于北洋事务局管辖?” 王明叟这个老实人竟然狡猾的一笑,躲闪的回答:“我们只是去运马,既不是出兵征讨,也不是去占领,运马,仅仅是运马而已。” 侯蒙继续皱着眉:“辽东那边积雪盈膝。选在这时候出兵……” 王明叟笑了:“去年冬天那场战事,打的让太尉很不满意,儿郎们这次过去就是总结经验教训地……” 这两人在背后嘀咕,昌国公主瞪着明亮的眼睛侧耳倾听,此时,安思达不想看林灵素表演下去,他大步走出列,高高举起火焰莲花权杖。大声祈祷:“在这个父神降临的日子。让我们祈祷……天主,使我作你的工具。在有仇恨的地方,让我播种仁爱;在有残害的地方,让我播种宽恕…… 面对我的统领,我发誓:我将仁慈对待弱者;我将勇敢地面对强敌;我将毫无保留地对抗罪人;我将为不能战斗者而战;我将帮助那些需要我帮助的人;我将不伤害妇孺;我将忠实地对待朋友;我将真诚地对待家人……” 诸军单膝点地,大声随着安思达地祷词祈祷,傩舞的队伍再也无人理睬,林灵素无奈,只好招回了弟子,站在一旁看安思达表演。 赵兴城堡前举行的这场傩舞也有许多杭州百姓为观,但安思达举起权杖的时候,围观的百姓中也有许多跪了下来,大声附和着祈祷。 庄严肃穆地场面维持到祈祷结束,安思达没有再给林灵素表演的机会,他一挥权杖,帅范低头亲吻他的权杖,接受他的赐福,而后转身下令:“诸军登舟!” 安思达对士兵们行摩顶礼,挨个抚摸士兵地脑袋以表示赐福,诸军开始登舟,傩舞重新舞蹈起来,林灵素引着他的徒弟向杭州大街小巷走去,按规定他要穿越整个杭州街道,而后登上南山,举行最后的“埋祟”仪式。安思达见他重新舞蹈起来,一转身向城堡里头走去。在场的官员紧紧尾随,赵兴无奈,只好转身邀请郑居中与公主回城堡。 郑居中边走边诧异的问:“这位安大牧首,比褚慧仙卿法力还要高吗?” 赵兴笑着摇摇头,用神秘的口吻凑近郑居中耳朵边低声说:“别告诉其他人,我告诉你真相……二者法力高下我不好评价,但我军中随军医官多是景教培养的,我不给他们发工资,他们免费来我军中替士兵们治疗伤势,所以不得不多方迁就。” 郑居中哈哈一笑,他用那种国人典型的不得罪鬼神地态度,半信半疑的说:“赵大人这种态度可不好,闲暇有事,我倒要听听这位法师开坛说经。” 郑居中与赵兴交谈的时候,按照礼仪,是让公主先行的,公主正在竖起耳朵,倾听他们背后的谈话,赵兴看到昌国公主微微摇了一下头,但脚下不停。他哈哈笑着,补充说:“不过,郑大人要听大牧首讲法,倒是可以,不过这位大牧首人虽和煦,他的神却很霸道,以为自己是天地之间唯一正神,除他以外,再无神灵。所以听完他讲法,你再听其他的佛道讲法,未免更加不恭。” 郑居中点点头:“居然自以为自己为唯一正神,而这种自以为是竟然没有受到邪崇危害,或许他的神真是唯一神也说不定。” 此时,昌国公主边走边微微点头。 重新回到温暖地大厅,程阿珠邀请昌国公主去楼上听戏,昌国公主地眼睛瞥向赵风,发现赵风正与李清照偶偶细语,她微微点头,脚下不情愿的跟着程阿珠去了。 等她走后,郑居中微笑着说出了自己地目的:“我此来,一是陪县主看看她的昌国封地,另外……” 郑居中话还没说完,安思达转身告辞:“太尉,我先去歇息了。” 第四百三十章 大宋的私家春节晚会 第四百三十章 大宋的私家春节晚会 郑居中话还没说完,安思达转身告辞:“太尉,我先去歇息了。” 赵兴心中不禁感谢安思达的打搅来得正是时候,他殷勤的冲安思达鞠躬:“大牧首,房间已经安排好了,你先请。” 赵兴边说边招呼几个仆人来,给安思达领路,并且一路目送着他走向自己的房间。等安思达走后,赵兴直起腰来发现郑居中也弯着腰恭送着这位景教大祭司,直起身来的郑居中首先问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赵相,此人明明是景教祭司,祭酒,你怎么称呼他为大牧首?” 赵兴看到郑居中的思路已经岔到了无关紧要的琐事上,他连忙卖力的介绍:“没错,唐时,景教获得的官方职位是祭酒,但他们教内喜欢把自己的信徒叫做‘羔羊’,并认为自己是代替上神放牧这些羔羊,所以他们的教众喜欢把教主称为‘牧首’,这个词翻译成我们的话,就是大祭司、教宗,或者类似道君皇帝的自称:教主。” 赵兴介绍完,赶紧拉着郑居中的手,往城堡里邀请,同时对李清照使了个眼色,冲昌国县主努了努嘴。李清照聪明的跟什么一样,立刻拉着昌国公主的手,欢呼雀跃的说:“县主,快来,今天阿翁允许我打马吊了,我收藏了许多马吊牌,快来,我教给你怎么玩这个玩意。” 李清照欢呼雀跃,应邀而来的唐棣也冲他身边的五名宗室女使眼色,这五名宗室女赶紧上前,招呼昌国县主了,她们拉起小姑娘的手七嘴八舌的论起宗室血缘,以及与皇帝血脉的远近。 赵兴今天府上邀请的客人格外多,不仅有唐棣、仰充这些商业伙伴。还有一部分杭州当地地官员,杭州府的衙役以及身在杭州的程姓宗支,客人来得多,以至于赵兴这里办成了一个古代版的春节晚会。他站在门口不停的招呼客人,郑居中一直插不上话,只好站在赵兴身边,心不在焉的冲着登门的官员点头。 邓御夫今天穿上了一身新衣服,他身披着浅蓝色的呢绒外袍。袍子里套地不是裘皮,而是轻软的羽绒。这种羽绒衫不同于现代连羽毛杆都绞碎了掺在衣服里,它是纯纯粹粹的绒雨,一手抓上去轻若无物,没有一点羽毛感。 赵兴感兴趣是对方身上那件呢绒,这件呢绒显然不是赵兴当初与邓御夫一块在密州发明的纺织法,它的颜色很纯净,纹理很柔和。摸上去有种丝绸般滑爽的感觉。 借握手之际,赵兴凑到了对方的衣物,他捏了一把以后,立刻舍不得放手,抚摸片刻。他好奇的问:“你又把羊毛纺织地技术革新了一步吗,真是神奇,你这人才回来多久,竟然又创造出一项新技术。” “不是我!”邓御夫笑着抖了抖身上的衣服。得意的问:“怎么样,还不错吧?我是说这布料还不错吧?这可是西洋工艺,想当初我原以为这羊毛纺织技术是你我发明的,但等我与西洋人接触后,才听说在西西里半岛上有个卢卡城,那里在一百年前就已经成了呢绒交易中心。 我仔细询问了他们的工序,甚至购买了几本这样地书,回家后我重新整理了我们的羊毛纺织技术。把原本的七道工序增加到二十三道,加重了筛选漂洗与脱色工艺,瞧,现在纺织出来的东西非常细柔,柔和地像丝绸一样。” 赵兴皱着眉头,苦笑着说:“我现在最忧虑的是苹果,当初我跟你在密州发明呢绒制造技术,为的是羁绊辽国。但现在。黄河问题才是我最忧虑的,近几年天气越来越寒冷。气候变化越来越大,黄河春季水灾越来越频繁,到了冬季则成了枯水、枯涸。 汴梁城过去之所以成为天下中心,是因为它的水运发达,但现在,黄河上游森林砍伐殆尽,雨水与泥沙巨下,经常堵塞河道。 几年前,我在环庆推行种苹果林,但黄河水道不畅,使得苹果运不出来,粮食运不进去,以苹果换粮食的计划推行不了,这也使得朝廷的酒税增加了,但陕西人种苹果的欲望并不强烈。 现在是最好地种果林机会,我担心过了这个时间,陕西已经不可逆转的变不回当初的森林,一旦它成了光秃秃的一片黄土,再要治理起来,恐怕要花上一千年。 从义,农学的事你熟悉,你回来了,还要在这方面多帮帮我,怎生想个方法,让陕西恢复森林草原,这才是造福后代的大事业,别光想着自己的产业。” 邓御夫咧嘴笑了:“怎么你跟范仲淹结了亲家,连范仲淹的腔调也学会了:是故进亦忧退亦忧……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离人,我看你诸般努力终是枉然,陕西老百姓为什么不愿再种苹果,不就是变法加重了盐酒茶税吗,新党不除,王安石不被彻底否定,总有一些官员会想着对老百姓日常消费品苛以重税,以方便自己。 没错,我说地就是方便自己。你在京城与小皇帝所说地那番话我已经听说了,我认为说的对,新法官员如此兢兢业业让老百姓不方便,其目地就是自己可以利用权势,在给老百姓行方便的时候,勒索百姓付出代价——前不久,我从你的书稿里看到一个词,这叫‘权力出租’,是吧?” 郑居中笑的有点尴尬,他刚想解释几句,赵兴已经走下台阶,冲着走来的一名年轻人张开了双手。 这名年轻人是苏遁,他身边的女娘是范纯粹的孙女。因为苏遁自小在程阿珠身边长大,母亲王朝云过世后,他又回到了程阿珠身边,此后父亲苏轼过世,他便认程阿珠为义母。因为他这层婚姻关系,才有邓御夫刚才“跟范仲淹结成亲家”的闲话。 苏遁是婢生子,他母亲王朝云最后是以扶正妾的身份去世的。所以他这样的婢生子在古代身份很低下,苏轼在的时候还能照顾一二,苏轼去后,几个兄弟要是不认他,那也是符合当时的宗法地。 苏轼去世后,赵兴安排苏鼎与苏遁聚居在常州,并给他们留下了很大一片土地当作家产,因这份原因。苏遁被列入家谱,成为正式的苏家子弟,这才有了范纯粹接受赵兴的提亲,将自己一名庶子的庶女嫁给苏遁。 苏遁在常州待得并不快乐,他老感觉到没有在赵兴身边的日子惬意,在赵兴身边,他是赵兴家中的孩子头,家中仆人任他使唤。出门人都当他是大衙内,宠着让着,而在常州哥哥身边,作为庶子,有风头要让兄长图。自己只是家中无关紧要的一名族人而已。 苏遁与范纯粹孙女范惠是年初结婚的,结婚后他一直没有找见机会离开兄长身边,这次便借着给义父拜年地名义赶来杭州,顺便寻求在杭州居留的机会。 苏氏家兄弟也希望借苏遁这座桥梁与赵兴搞好关系。因为苏轼去世将满三年,苏家兄弟守孝期满,可以出仕了,这期间,虽然苏迈借着早已分家别居的名义,被赵兴安排在秀州,但只是不事张扬的当一个县级小官。如今守孝期满,众兄弟可以公开露面了。所以苏遁此来,也有探听赵兴的安排,寻求他的支持的意图。 苏轼生前,赵兴一直将他尊为师长,而苏过比他年纪还大,赵兴也常常把他当兄长,但在宋代,“徒弟”与师傅的关系是亦师亦友。“徒儿”这个词还没有出现。所以苏轼死后,孤立无援地苏氏兄弟坚决不肯自居为“兄弟辈”。借助苏遁认义母这个机会,他们便开始将自己的辈分降低,好与兄弟同列。 赵兴拉着苏遁的手,询问了一番对方身体状况,又给他引荐了郑居中、邓御夫,而后亲自领着苏遁进入楼中……等他进楼的时候,楼里面呈现出现代茶楼里常见的场景:四人一桌,全是哗啦哗啦地搓麻声。 李清照这个女赌鬼还在大声叫嚣着,声音响亮:“小心点,阿母,轻一点,别弄坏了我的宝贝……不行,用我这宝贝打牌,每注怎能是区区一贯!一贯钱不收,赌注最小也得是百贯。” 邓御夫走到李清照桌前,随手从李清照桌子上捡起白色和黑色的两副牌,沉吟的说:“离人,我到广州地时候恰好遇到一件事,有人通过称量发现,这两种金属不同于白银,同等体积它远比白银重,大家正在琢磨着它的发现……” “比重!”赵兴脱口而出:“同等体积的不同金属有着不同的份量,我们何不设立一个标准来度量这些金属,比如把这个标准称之为‘比重’!不同的金属比重不同……我相信,只要细细测量,人们会确定更多的新金属……” 比重的概念是随着赵兴重新划定度量衡而诞生的,当然,这个概念也是由玻璃度量器顺利制造出来而诞生地。玻璃被称为“化学之母”,而逻辑被称为“科学之父”。当一位掌握了逻辑推导能力的人,用玻璃器皿称量金属体积的时候,必然会诞生一个新的科学概念:比重。 赵兴轻轻松了口气,他发现自己一直忧虑的枪膛问题似乎看到了曙光,不同金属的发现,必然带来合金材料的研究,随后,枪管、炮管所承受的膛压必然会越来越高,火器地威力也就越来越大。而火器地诞生,彻底葬送了游牧民族来中原抢劫的机会,因为一个勇敢地士兵手持一杆枪,能够抵御一小队手持弓箭的抢劫手。 李清照听了这话,赶忙从邓御夫手里抢过那两块麻将牌,望了一眼赵兴,小心翼翼的说:“阿翁当初说这两种金属是不同于现世的新金属,这种黑的钢母名叫‘锰’,这种白的金属不是‘秘银’,是白金……原来阿翁那时候就已知道,它们是两种不同于铁与银的金属了。” 赵兴尴尬的一笑,正准备找话题岔开,厅堂里有人喊了一嗓子:“灯龙下山了!” 灯龙下山了,意味着除夕开始了。 所有的人闻声赶到窗口,眺望着一条灯海长龙从山上向下流动,这条灯龙越流动越庞大,走到山脚下的时候,灯龙已经增殖到了一片海洋,而后这海洋变成了无孔不入的水银,照亮了整个城市。 这就是光明之城。 几乎在灯海抵达山脚下的时候,满城响起了鞭炮声,呛人的硝烟无孔不入,烟雾缭绕中,不时的窜出几枚二踢脚,也有一些新式礼花弹飞舞到空中,在夜空中绽放出瑰丽的图像。 整个城市都在欢腾,城堡中的孩子们坐不住了,赵风还维持着那份木讷形象,赵海想站起来,被他母亲陈伊伊拉了一把,又重新坐下。赵云素来胆大,他跳起来招呼同龄人:“走,我们也到院中放烟火,嫡父准备了好几大车烟火,我们在墙楼顶上放,一定能让全城看得到。” 赵云刚喊完,发现赵婕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领着几个女孩向外走,他大喊起来:“丫头,别动我的火炮。” 孩子们乱了,争相追逐的向院中跑去,这时,城堡大厅一声锣响,几名艺人上场开始为大家表演。 首先表演的是热热闹闹的乔相扑,所谓“乔相扑”是表演者隐藏在用稻草、棉花做成的两个偶人的衣服套子里面,表演者弯腰四肢着地,背负这对双手连接成互抱姿势的偶人,表演者的双手下面穿着一双靴子,作为一个偶人的双腿,自己的一双真腿作为另一偶人的足部,作互抱、互扭、前掳、后挂、搂腰、盘腿各种姿势,尽情展示相扑时的各种解数,看去和真相扑一样。而在表演相扑时,自然就有引人发笑的戏耍性动作。 乔相扑的滑稽表演带动了场上的气氛,女眷们笑的直不起腰来,一片笑声中,还听到李清照清亮的嗓子在喊:“该你了该你了,别愣着,快打呀。” 赵兴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望了望身边仅剩的赵风与赵海,他忽然发现昌国正盯着赵海看,而赵海正努力摆出一副肃然的样子,但谁都可以看得出,他是在模仿自己的哥哥。 赵海与赵风走的是两条路,赵海生下来后,在赵兴身边待的时间不长,多数时间都回到了自己的领地金兰城中当领主。受人崇敬惯了,他身上多了一点赵风所没有的威严,另外,他因为经常拿主意做主,显得比赵风有形,而赵风在人面前总是做出一副憨傻的样子——实际上,赵兴却知道,这个自己从小培养出来的接班人,论聪明,在宋人当中是少见的。 此刻,苏遁与他媳妇范惠正由程阿珠领着,挨个给亲眷们行礼拜年,每到一处,亲眷们都送上一份红包,不一会儿,范惠手中已经塞得满满,不得不叫过来几个仆人帮忙。 赵兴正望着出神,郑居中凑在他耳边悄声问:“小苏公子看来要定居杭州了……不知道相公明年打算做什么?” 郑居中前一句话跟后一句话完全没有联系,赵兴纳闷的望了一眼郑居中,发现昌国公主正在将她的手缩回袖中,想必她刚才轻轻扯了一下郑居中的衣袖,使郑居中改变话题。 第四百三十一章 欢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欢庆 赵兴啊了一声:“明年的计划啊,明年我准备设立各个商会,统一各商品的标准。蔡京变法之后,弄得掺水的假酒横行,我准备制定各个行业标准,然后让行会自行约束。出了事,我只处罚行会。” 稍停,赵兴马上又解释:“遁儿在常州经营印书坊,最近我买下了杭州万卷书堂部分股份,打算交给他们夫妇经营。我那批阿拉伯奴隶翻译了上万本书,我正打算在明年逐步印刷,刊行于世,遁儿来做这项工作,我也可以省下许多心思。” 郑居中又问:“苏家兄弟不会出仕吗?” 赵兴答:“苏鼎准备过来向张绎求学,顺便在万松书院担任一个学谕,苏迈准备担任秀州兵马钤辖,替我管理秀州的捕盗人员。苏中三子,苏过最佳,我准备让他在我衙门里担任一名书记……” 赵兴想了一下,马上回身向昌国县主鞠躬:“县主,这昌国县现在被当作军港使用,港口使用费我已经存在三大票行,县主可以随时提取。除了港口外,昌国的捕鱼业也很发达,那里盛产各种珍贵鱼,不过,因为鱼类容易腐烂,所以大家只在冬季工作,这眼看春节了,昌国附近渔船已经少了许多。 不过,码头上都有船只往来记载,每艘船交纳的港口使用费也都登记在册,还请县主审阅。” 昌国县主柔声回答:“在京城的时候,本县常听说赵相的衙门运行最有章法,样样规矩分明,对于赵相的说法,本宫是信的,这才春节了,官员们都放假。让他们好好过个假期吧,等年后本宫再调阅文书……” 昌国县主刚说到这,晁补之带着一大群人闯了进来,边走边嚷:“赶上了赶上了,总算赶上了,乔相扑且休停,我还没来得及看看,拣有趣的再演一遍。” 晁补之的到来像是开了闸门。眨眼之间,秦观也带着毛滂等越州官员闯进大厅,一进门就长出一口气:“总算赶上了这趟热闹,我来也……离人,等会再打招呼,且让我饮几口酒润润嗓子。” 这两位师兄礼节散漫,两人带来地官员却不敢懈怠,他们恭恭敬敬的挨个向赵兴行礼。向赵兴身后的太宰郑居中问候,当然也少不了对昌国县主进行问候。 郑居中这时终于明白了,想凑在赵兴身边寻找话题,是根本不可能的任务,他哈哈一笑。自语:“今日热闹,且不谈公务——离人,我回头还有事,需与你详谈。” 赵兴哈哈笑着点头。昌国县主在百官问候完,盈盈站起身来,招呼宫女端来了宫中太后给赵兴的赏赐,并一一封赐众人。 守岁的习惯是从宋时开始的,除了守岁外,宋代还有分岁酒的习俗。昌国这是给赵兴分岁酒,宫中赏赐地酒是苏荷香酒,味道有点类似希腊的大茴香酒。亦即“大料(八角)酒”。这种多种浓郁香料泡成的酒据说有通窍的作用,每年除夕,皇宫都会给帝国重臣分这种岁酒,以示恩宠,昌国这次特意从京城带来赏赐,是因为孟皇后想用这些方式感谢赵兴。 作为罢龊的皇后,她又不能改嫁,只能终身幽居。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生活待遇稍稍不足,幽居的皇后会在穷困潦倒中贫病而死。赵兴帮助孟皇后重新回到皇宫。如此一来,孟皇后下半身的生活问题就解决了,所以她才借这个机会感谢赵兴。 昌国代替太后赐酒,晁补之等人这才发现了自己的失误,他们连忙站起来补行礼节,等晁补之来到昌国面前时,昌国好奇地询问:“本县在宫中的时候,常听说少游先生不在职守地,喜好四处游荡。晁先生是个老实人,怎么你也离开了职守地?” 晁补之显得理直气壮:“县主,除夕大假,再加上元宵大假,前后有一个月的功夫不用上衙门,如今南洋事务局交通便利,从南到北不过五六天的功夫,有这一个月的假期,下官刚好回家一趟,拜候一下父母,以尽孝道,诚不为过也!” 秦观笑着说:“没错没错,一个月地大假足够去勃泥晃一趟了,县主不知道吧,如今我南洋衙门都流行度假,这一个月长假,有去勃泥的,有去交趾的,还有去斯里兰卡朝拜佛牙的,下官这是勤勉地,借这个机会来拜候上官,真称职也。” 昌国被秦观的厚脸皮逗笑了,她笑着问:“少游先生,不知道你最近又写了什么新戏?” “有有有”,谈起戏剧秦观兴高采烈:“离人提了个头,我最近正在创作一出新戏,讲的是进士登科离弃糟糠妻的事,新戏的名字叫‘秦香莲’,县主今日赶得巧,这出戏就在今日首演。” 正说着,秦少游带来的大队女伎也接连入场,秦少游领着她们往小舞厅走,大多数妇人忍不住了,起身往小舞厅而去,搓麻将的声音落了下来,李清照几次起身,终于还是坐了下来,大声嘟囔:“罢了,戏什么时候看都行,这牌必须打完才走,都坐下都坐下,回头我让秦叔叔专门为我们演一场。” 秦少游这厮一闹开,城堡里的人都分流了,有人去了小舞厅欣赏戏剧表演,也有人坐在这里边搓麻将边看艺人表演地杂技。此外,各地官员汇集于此,不免要找机会交流一番,于是各个书房的门都打开,每个房间里东一堆西一堆的,全是闲扯的官员。 这就是宋代,这是宋代典型的宦游场面。 杭州城彻夜无眠,这场守岁活动持续到第二天清晨,让杭州的早晨显得出奇的宁静,因为所有人都回去补觉了,等这些人醒来,才发现在他们沉睡的功夫,官府已经发布了十余条布告——现在已经是宣和元年了。 伴随着官府改元地通告。还有官府宣布废除新政通告,从这一年起,王安石所搞地各种变法已经明令禁止,同时,官府还宣布对遭到侵害的百姓予以补偿。 朝廷没钱,这份补偿就由各地衙门在财政节余之后另外想办法,财大气粗地南洋衙门一口气出了多项措施,首先宣布今年继续免除辖下各州的农税。差役钱,丁口税。其次,南洋事务局宣布因为财政节余多,打算在给商人退税结束后,每户分发琉璃灯一盏,以帮助辖下百姓夜里读书。 而后,南洋事务局还宣布对农产品进行补贴,由官府出面。按去年年初的粮价收购百姓手中的余粮,余粮收购工作在各县招标,由当地最大的粮商负责实施,而后官府直接与牙商结算。 对于余粮的处理方法,朝廷也公布正式公告。宣布本着同胞之情,不忍辽国汉民饥寒,决定对兄弟之国伸出援手,予以救助。一半救助粮将直接交给辽国官员,另一半则由宋商监督发放——同时宣布对还有开放对辽国的粮食贸易,允许辽国商人直接在天津城采购粮食。 诸项措施宣布之后,杭州城一片欢腾,南洋事务局一片欢腾,整个大宋也一片欢腾,连带着,新的执政班子地政治威望也上升到了顶点。对于这项善政所耗费的巨大钱粮。想明白的黄庭坚一点都不担心,他在京城自己的宅院里,平静的对来访的张商英说:“张相,这些善政全部加起来,又能花多少钱。我大宋全部加起来约有一万万丁口,但我知道赵离人手中还有一笔巨款,我几位在赵离人那里任职的师弟都说了,这钱数目大的难以想象。 我知道赵离人打南洋回来收获不小。他献给皇帝十亿贯。不过是按杭州地价格估算战利品,但陴路支国王付给他的却按陴路支的价格。这一进一出,你算算该多少钱。 往少理算道君皇帝拿走至少五亿贯,这笔钱摊在大宋每个人头上,每人能够发五贯钱,张相,是每个人,连黄口孺子都算上,每人可以领上五贯钱。五贯钱可以干很多事,足够我们完成这项工作了。 赵离人手上有钱,补之既然说他还存有一笔备用款,那他手中一定还有五个亿。据说他手下那位度支郎中老担心这笔钱撒出去会引起物价飞涨,所以要细水长流,那我们就给他来个细水长流,这一项项善政挨个实施,将五亿贯洒向全国,如此一来,南洋衙门不久免去了物价飞涨的担忧了吗?五亿贯啊,让南洋衙门一个人承担,那物价是铁定涨的。” 张商英想了片刻,笑了:“黄相,你真地‘鲁直’么?瞧瞧你,明明在算计赵离人手上的钱,可你这话说的好像帮了赵相多大的忙一样。” 黄庭坚笑了:“你忘了,我在那厮身边待了八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八年了,足够学会赵离人那套占了便宜还卖乖地本事了。” 秀州、陆军衙门,刚刚抵达的铁骑军连续吃了几顿饱饭后,除夕夜,军官们都被拉去看秀州的戏剧表演,等他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返回军营后才发现,自己的士兵不见了,一个都没有。惊愕的军官正寻思这是怎么回事,南洋事务局陆军总监帅范得意洋洋,摇摇摆摆的从军营指挥部走了出来,伸手招呼那些军官:“诸位,见了上官为何不拜……呀,我忘了,今日放大假,诸位,可以不拜了。” 军官们惊疑未定,帅范一背手,转身向指挥所走去,边走边招呼:“诸位,随我进来。” 由不得铁骑军军官不听话,都指挥赵良辅还想努力一下,发现身边的军官们已经走开了,几名陌生地士兵一个劲的催促:“太尉,外面天寒地冻,还是进屋暖和一会吧。” 赵良辅一抬脚,他身边另一位士兵将手按在他腰上,好心的提醒:“太尉,请接枪。” 赵良辅解下配枪,一路走,额头的汗珠滴落在地上,等他进入指挥所会议室,才一坐定。帅范拿出一份信函来,宣布:“太师有令,铁骑军军官全部赶赴杭州,接受为期六个月的骑兵战术训练,即日起动身,不得延误。” 帅范念完,懒洋洋的合上命令,催促说:“我的坐舟就在码头。诸位请登船吧。” 赵良辅鼓足勇气问:“我们的兵呢?我们地士兵呢?那可都是京城良家子,你们怎能伤害。” 帅范脸一沉,责备地说:“瞧你说的,都把我们当成什么了——铁骑军已被调往恽州,配合地方官剿匪,我们已经加发了开拔费、节赏、训练费等等,这些士兵将由新军官统领,在郓城直接换装……等各位受训完毕后。可以回到自己军中继续带领他们,但在此期间,士兵需要通过实战来训练新武器。” 帅范说完,不耐烦地补充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随后。帅范扬长而去。 宣和元年正月。一直到十五,赵兴城堡里各种联欢项目不断,昌国公主借用这十几天,已经跟赵兴的孩子打成一片。但她与郑居中却没有找见机会与赵兴交流,因为初五过后,赵兴领着一帮官员出去打猎了。宣和式步枪的研制成功,让打猎不再是一件体力活,连赵兴属下的文官也喜欢扛一杆猎枪,带上一大堆仆人飞鹰走狗,于山中追逐猎物。 赵兴这次出猎,几乎带走所有的重要官员。而剩下不管事地小吏,只是懒洋洋的维持着衙门的例行运转,无奈的郑居中只好要求调拨一艘战船,借着假期前往昌国视察,但此时他才发现,没有赵兴的点头,他在杭州连一辆马车都调动不了。 “杭州废除差役法了,官府不能强征民间商船车马”。南洋衙门留守官员翻着白眼回答:“官府征用民间交通工具。万俟郎中那里要出票,太师要盖印。而后凭上去计财司领钱,用这笔钱再去雇车船马匹。可如今大人不在,万俟郎中不在,我们出不了票。” 郑居中气的直跺脚,一名小吏还热心提醒:“我听说太宰大人住在茉莉园,你何不让茉莉园开船。茉莉园码头常年停着五艘炮船,我瞧大人也用不着叫起五艘战船,这里离昌国很近,一艘炮船足够了。” 郑居中在杭州衙门没有得到预料的东西,立刻返回来求见昌国。当时,昌国正在与茉莉园隔河相望的犹太人村落荡秋千。 茉莉园经过十多年地发展,已经形成河东河西两个大建筑群,河西的建筑群以犹太人村落为主,村里附属建筑是犹太大教堂、藏书楼,以及赵兴的秘密研究院。另外,村落外散布着六七个卫星村,这些卫星村的存在是给犹太村落提供劳动力以及农副产品的。 杭州百姓习惯把河西地犹太村称之为“西庄”,意思是它是附属于赵兴城堡的建筑,但萧山知县杨时却不这么认为,自他上任后,通过坚持不懈的要求,终于将赵兴的西庄收归萧山县所有,借助这座西庄地存在,萧山县税收终于走出了赤字阴影,但接踵而至的是变事:犹太人村落不再是封闭的社会,数条通向县城的大路被整修一新,萧山县也借着西庄的存在,与杭州州城完成了交通便利的多年夙愿。 西庄成了萧山县的管辖范围,连带着西庄的藏书楼也成了萧山学子最喜欢闲逛地地方,昌国公主所玩的这座秋千架属于图书馆的附属建筑,类似这样的设施已在体育馆两侧,以及体育馆楼后有不少,为了让学子们能够有个游玩歇息的地方,体育馆后面甚至建了一座跑马场和射箭场。此刻,苏遁正领着赵风、赵海在跑马场上遛马,而赵云、赵山则待在公主的秋千架前,帮助公主推秋千。 郑居中汇报完自己的遭遇,昌国公主嘟起了嘴,这位小姑娘虽然也就是十五岁大小,但皇家多年的教育,加上宫廷里地勾心斗角,让她对于赵兴玩弄地那套手法洞若观火,她思考了片刻,开口说:“叔叔何必烦恼,这几天我私下里问了一下,昌国的港口光一年港口使用费也能收到六十万贯,这六十万贯,任叔叔雇什么样地船只也都够了,叔叔何不去三大票行打个招呼,叫他们提出一笔钱来,我们想雇什么船,都已经有了。” 郑居中恍然,他拱了拱手,准备告辞,昌国皱起眉头,继续说:“只是,叔叔,我们既然不能在除夕前抵达昌国,与百姓共庆正旦,那也不必现在就赶去昌国……此地乐,且让我多玩几日。” 郑居中显示一愣,马上醒悟过来,他拱手:“原是叔叔我莽撞了,县主就藩,至少要地方官陪同,叔叔我只是先去看看,等大假国结束后,县主自该由太师大人陪同,亲自进港才是正礼。” 县主怨郑居中有话直接说了出来,他横了郑居中一眼,郑居中自悔多言,赶紧起身告辞。望着郑居中离开的背影,赵云没有多余的想法,他兴冲冲的询问昌国县主:“昌国,我有力气,能不能把你再荡高一点,高的飞上云端。” 此时,小小人赵山咬着手指头,若有所思的望着郑居中离开的背影。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外来物 第四百三十二章 外来物 混血儿赵山继承了母亲的语言天赋,自小会说多种语言,自他出生后,喀丝丽便被这个宝贝引去了全部精力,她亲自聘请老师教导。而目前,囚禁在藏书楼的阿拉伯奴隶知道眼前这个小孩将是开治城的领主后,他们将回国的希望全寄托在赵山身上,不遗余力的对他进行教导。 经过多种文化熏陶的赵山不免比别人多许多文化概念,小小的人他已经显露出与众不同的狡猾,而赵兴几个儿子当中,赵风表面木讷,赵海老喜欢装成年人,喜欢学着父亲与兄长的模样,比较孤僻,赵云则是个傻大胆,自小被唐代传奇故事吸引的他唯一的心愿是长大后做一个类似空空儿的游侠,仗剑行天下。 与那几位兄长比较起来,似乎赵兴的聪明劲全被这名幼子继承了,他既会像长兄一样装憨厚,也会像赵海一样,做事特有主意,还能像赵云一样,做出一副蒙童冲动易怒的表情。多种情绪混合在一身的赵山最大的长处是情商特别高,无论阿拉伯人、以色列人还是宋人,都很喜欢这个人缘特别好的、安静不喜欢闹事的混血儿。 这次昌国有意来见识赵兴那座闻名天下的藏书楼,便是通过赵山实现的目的。刚才郑居中那番交谈,赵云没有领悟其中的意思,赵山听懂了,他若有所思的望着郑居中的背影。 昌国县主发现了赵山的异常,小人无论多聪明,毕竟阅历在那,而昌国自小在宫廷长大,什么样的诡计没见过,她才不会像郑居中那样,因为小看了两个小孩而放松了警惕心。把不该说的话都说出来。她连忙打岔:“小山儿,你没吃饱吗,怎么推的有气无力,用力点,再用力点。” 秋千架被荡了起来,越荡越高,赵云兴冲冲的欢呼叫道,赵山表面看也是一副欢喜模样。但昌国县主发现,后者的眼珠滴溜溜乱转着,目光地焦点并不在她身上。 藏书楼前面响起了一片咯吱吱的笑声,是李清照的笑声,她领着苏遁的媳妇范惠,身后跟着她的跟屁虫赵婕,三五个黑人女童跟在身边,两名成年倭女提着裙角尾随。这一群人的形象纯粹是宋代纨绔子的样子。李清照怀中抱着一只形同大狗的猫,赵婕牵着一头形同牛犊地、一身白毛的巨型狗,一路走一路笑着。除此之外,两人身边也奔跑一群形状大小不一的猫狗,引得这一群人所到之处。人人侧目。 李清照看到昌国的秋千越荡越高,已经有了危险的兆头,她眼一瞪,赵云心虚。赶紧揪住了秋千架,赵山机灵,借这个机会,一扭身向藏书楼跑去,片刻间不见了影子。 等昌国公主跳下秋千架,她的脸色已经发白,其实,在此期间。随着秋千越荡越高,她已经有点后怕,但是为了让赵山、赵云没时间不思索,他只能频频呼喊,让两人不停手,此刻李清照的阻止对她来说时机恰好。 跳下秋千架,昌国擦着汗,扬着红扑扑的小脸。快乐地说:“清照。你们的日子天天是如此吗?” 范惠脸色一紧,李清照答的很快:“这又是什么日子。这又算什么日子……嗯,也就是过年,阿翁许可人稍微放纵了几天,平常哪得空闲日日游乐。” 赵云没有听出昌国县主话中的陷阱,他脱口而出:“县主,宫中的日子是怎样地?” 范惠眼色一变,恨不得上去踩赵云两下子,赵婕插话的很快,她马上装出兴冲冲的样子,很好奇的追问:“我听说官家建成延福宫,延福宫地七宫三十二阁,叠石为山,凿池为海,简直不类尘境。妹妹在那样的宫殿群中玩耍,一定快乐吧?” 昌国眨了眨眼,顺竿爬:“妹妹若有心,不如我领你去宫中玩一玩。” 李清照回答的很快,她放下手中的大猫狗,猫一落地,立刻窜向场中骑马的苏遁,昌国被猫的可爱样所吸引,她伸手想摸,但猫一眨眼窜的没影。昌国无奈,伸手摸向了其它的猫,询问:“这是芝麻豹吧,昔日太师进贡宫中不少,可惜饲养不得法,纷纷死去,这几年太师送往宫中地珍奇玩物多了,却再也没见到如此可爱的猫狗……呀,你牵的可是雪狮子,宫中有一头金狮子,可惜垂垂老矣。太师家中可有多余的,送给我几只玩玩如何?” 小孩子都这样,心思没有长性,刚才昌国用这一点吸引赵山的注意力,如今她也被李清照引开了心思。李清照趁昌国低下身去的时候,冲赵婕使了个眼色,范惠这时已经走到了赵云身边,狠狠一踩他的脚尖,嘴中说:“大男人凑在一群女人身边干什么,别处玩去。” 昌国手中逗弄着猫狗,不一会儿,她被一只袖珍狗所吸引,马上问:“这是什么品种?好可爱哟。” 李清照蹲下身子,边跟她逗弄小狗,边回答:“这是日本的吉娃娃,是阿翁从倭国买回来地,公主若喜欢,我送你一对。” 赵婕此时已经有所警惕,但她还是忍不住,问:“我听说官家在假山石洞里都放上锦囊制作地水囊,以便让水囊蒸发水汽,在云霞蒸蔚当中,享受不为凡俗的天上人间。我茉莉园哪能跟官家地延福宫相比,秦少游叔叔常说,嫡父把这座园子弄得像座大军营,一点趣味都没有。” 昌国直起身来,带着沉思的表情说:“茉莉园的风景绝不类似皇宫,在来到这座园林之前,我从没想到天下还有这样的园林。” 看到李清照脸上笑嘻嘻,范惠面色紧张,赵婕眼珠乱转,昌国马上又补充:“论到奢华,论到园林建筑之精妙,之匠心独运,茉莉园远远不及延福宫。甚至不及蔡太师建了一半的西园。说起来,这座茉莉园实在没有什么出色的建筑,除了山前那座高的吓人的青瓦台塔楼,这园中只是大片的花园,外加少许亭台…… 我想了半天,似乎只有青瓦台前的水榭与诗歌大道值得称道,余则寥寥。但这座园林胜在它地气氛,它总给人一种轻松自在的感觉。楼无需多。林木掩映下二三点缀而已,走累了就在路边躺椅上歇一歇,拿一本书,漫步小径,真人生一乐也。这种气氛,在皇宫中我简直不敢想象。” 给昌国县主这话做注解的是满院随意闲逛的读书人,赵兴这座城堡近乎于半开放的城堡,外人虽然难以进入。但一旦获准踏入其中,则可以随心所欲的在园中闲逛,或者去水榭前听一听常年不断的戏曲表演,或者去诗歌大道上临摹一下名家字帖,或者上桥。跨江来到这座藏书楼翻阅藏书。 就是什么不干,在这个园子里发呆也是一项不错的选择……啊,似乎这才是这座园林最吸引人注意地地方,它那宽大的草坪。漫长的樱木花道,素馨花组成的花海,似乎处处是发呆的好地方,有不少文人学子滚倒在草丛中,枕着胳膊,这样无所事事的度过一整天。 这里也是读书的好地方,花木从中,有不少咏哦的声音。许多读书人手拿一本书,正在树下摇头晃脑,大声朗读,浑然之间,忘了天地存在。 这里似乎也是玩耍地地方,各种娱乐设施齐全,简直像一座大型游乐场,旋转木马上。滑梯上。鞍马架上,全是细细的小孩。 这里似乎也是约会的好地方。花径小路,时不时有牵着手偶偶交谈的恋人,草丛里还有滚倒的一双双男女……当然,那些女人多数是倭人,她们肩负给家人度种地使命,自然要抓紧时间,尽快完成任务。 赵兴这座园林占地很大,西园已经像一座小城镇,东岸城堡所在地,由于近几年的发展,也增加了许多附属设备,离城堡不远之处建了一所军营,里面驻扎着赵兴的卫队。而赵兴那座码头也向民间半开放,离码头不远便自然形成了由码头工人聚居的小村落…… 论起来,城堡中地建筑实在乏善可陈,但正像昌国所说的,这座城堡里弥漫的那种轻松自在的休闲氛围,使得茉莉园成了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他们常常借着拜师的名义,在茉莉园附近住下来,白天来藏书楼读书,或者去城堡西墙楼附属的学堂听听课,但大多数时候则是漫步花间小路,读书思考。 昌国县主最先问的话其中隐含一个陷阱,身为臣子,是不能询问皇帝地居所的,这就像秦王问九鼎的份量一样,是不臣之心的证明。赵婕用两栋园林与附属的建筑发出质询,昌国给出的答案等于间接证实了赵兴这座城堡没有像皇宫一样奢华。 其实在宋代,把自己的房子修的比皇宫还华丽也不是大罪,蔡京这样做过,皇帝也没责怪,也没有大臣弹劾他不臣,在场地这些人反应完全是过度激烈了。 昌国县主刚才询问赵婕是否想入宫玩耍,这句话其实又是一个委婉地询问。宋代没有让命妇或者官宦子女入宫的习俗,这个习俗属于清代,她地询问,实际上是在问赵婕有没有嫁入宫中的念头。 李清照也装出一副好奇的样子,询问:“我听阿翁说,蔡京蔡太师的生活可奢华了,据说他喜欢吃鹌鹑羹和蟹黄包子,每吃一次鹌鹑羹,需要杀鹌鹑三百只;请人吃一次饭,仅蟹黄包子一项的花费,是一千三百贯钱(大约相当于当时五十户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 我还听说蔡大人家里按照专业人员的标准,养着无数女使,连专门负责切葱丝的女娘都有。嫡父说到这里,还叹息说:我家中每年接待学子数千,为供应读书人的饭食,厨房里炒菜的炉火一年四季不熄,但还没有到蔡大人那个地步……县主,你去蔡大人家吃过饭吗,蔡太师家中的伙食比我们如何?” 李清照这番话是弥补赵云刚才的过失,她现在装出一副好奇小妇人的模样,准备把话题引到探秘与新奇上,愣机灵。昌国虽然是同龄人中的翘楚,但李清照可是我们民族女性中的魁首,她这么一问,昌国倒是来了兴致,她情不自禁回答:“蔡太师讲究完美,凡是他看不上眼的,连历朝历代讲究节俭地帝王,他都会嗤之以鼻地斥之为‘陋(翻译成现代语言。就是土得掉渣儿的意思)’。人常说蔡太师家里的伙食精细,我也曾听说你家里的伙食精细堪比蔡太师,但身临其境才知道,估计蔡太师来了你家,他要对自家厨子说一声:陋!” 停了一停,昌国竖起手指,盘点说:“不说别的,就说你家的水果。我从没想到天下还有这么多的水果,在冬季,我也曾吃上过水果,但宫中那些水果每年都是固定那几样,以前我常每年一到夏季。就盼着能吃上南洋贡来的水果,到了冬季,又盼望贡船驶入相国寺码头,现在想来。那时真是陋,天下间竟有这么多地水果,即便是冬天,也有百十种可吃的,真令人叹为观止。 还有,你家的鱼脍也是一绝,有许多香料我闻所未闻,但你家随便一声吩咐。厨子就能把所需要的菜呈上来,据说光是一条鱼就有上百种做法,我猜你父亲的心思一定巧的惊人……” 话说到这,几个女孩提心吊胆的相互望了一眼,昌国不知道,继续兴冲冲的说下去:“我常听说太师大人是能吏,每到一处,百姓富足安乐。所以天下各州县听说太师到任。皆奔走相告。这种本事常人不见得有,无数名臣便是为地方琐事纠缠不休。以至于当政之后不再有诗文传世。 但太尉大人不一样,地方政务处理地井井有条,还能兼顾军务,还能出书立说,我还听说太师还擅长谱曲,《西厢记》中很多曲调都是太尉亲手谱就,呀呀呀,许多人一辈子做成一件事,这心思已经够巧了。但太尉大人竟然在吃上也花了这么多心思,我猜,太尉大人睡觉的时候脑子也转个不停,否则,哪那么多精力琢磨出这许多花样来。” 昌国县主这评价很是中肯,她不知道赵兴的来历,接受了大信息量轰炸的现代人,是无需像古人一样每样事都亲自去实践的,他只要知道发展方向,给予专业人事以正确指点便已足够。 昌国公主地评价虽然中肯,但在她嘴中,赵兴现在已经沦为彻头彻尾的享乐主义,开始把精力用在享受生活上,李清照打了个眼色,赵婕马上向昌国竭力推荐她家的小狗。此时,苏遁一催马,跳过马场跑到低矮的栏杆,催动着马匹,让胯下马用轻盈地小舞步行进到范惠身边,马身后还跟着一队大猫,一队藏獒,他兴奋的冲范惠嚷:“瞧,阿父还留着我的小狗与小猫,快来见见,这是小时候陪我玩耍的阿黄阿红。” 范惠孩子脾气上来了,热烈响应:“这马跑起来的姿势真漂亮,我也骑骑,可以吗?” 昌国赶忙插话:“我也要!” 苏遁赶紧回答:“马厩里有几匹温顺的母马,正适合女人骑,我给你们牵来……” 此时,图书馆里赵山正在向源业平汇报:“袁叔叔,郑太宰要去昌国,我听说昌国还有一支影子部队在训练,不会有事吧?” 源业平回答:“没事,我们已经将他们移往周围小岛,郑居中一旦出了海,大海茫茫,海上的事我们说了算,他想去小岛上寻找,除非我们肯引路。” 赵山一愣神,指着外面的秋千架,说:“那位郑居中怎么又回来了?” 郑居中赶到地时候,大家正准备离开秋千架去骑马场,昌国惊讶的问:“怎么,太宰,你没有提上款吗?” 郑居中懊恼的拱了拱手:“县主,票行今天倒是没放假,账目也让我查阅了,但要提款不行,他们说需要县主签署文书,这叫‘授信’,只有在授信过后,票行才给拨款。还说这是规矩。” 昌国遗憾的望了一眼骑马场,怏怏的回答:“如此,且随我来吧,诸位,我怕是今天玩耍不了。要回房去书写文书。” 藏书楼里,源业平跟赵山一人举着一架望远镜观察着公主这里的情况,源业平回答:“没事,郑居中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回来,他虽然是处理皇家事务的太宰,可以查阅官家地私产,但却提不出钱来,县主没给他相应地文书。” 赵山哦了一声。答:“不会是借机把县主从她们身边引开吧?” 源业平嘿嘿一笑,还没有回答,赵山天真的问:“其实,嫡父何必这么紧张,县主要嫁入赵家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姐姐不能嫁入皇宫,我知道那宫中可不好玩了,阿母常说大户人家规矩多。咱家地规矩已经够多了,皇宫里想必更令人头痛。” 源业平放下望远镜,没有回答小孩子的话。 湖洑山上,赵兴正带着官员们试用新枪,这是一种骑兵专用的马枪。可以骑在马上单手放枪,官员们把玩着这种枪支,大量挥霍着弹药。他们开枪虽多,猎物却不多。只有赵兴的收获勉强值得一看。 “不错”,赵兴放完了枪,抚摸着枪身赞叹:“这种枪已经足够了,有了这种枪,我想皇宋应该被推到了与它的创造相当的地位。” 赵兴地意思是说:创造力一旦被激发出来,那就像一块下坡的石头,会越滚越快。宋人的创造力原本就很旺盛,现在这种创造力被他激发出来。而后宋人凭借着这种创造力,取得了现在的地位,这是与宋人的国力相称的地位。凭借着这种枪支,赵兴有可能将宋朝的辉煌更往前推一步。 但遗憾的是,他部下地军队虽然掌握了火器,至今却缺乏大规模联合作战的经验。到目前为止,他所遭遇的都是些小规模交手,陴路支的规模稍大一点。但从没见过火器的波斯人被他地武器吓坏了。所以那场战斗并不能实现他练兵的目的。 而中国北方的敌人却不一样,他们可谓是这个时代最强大地、最凶悍的军队。这群北方游牧人曾横扫了半个欧洲,半个阿拉伯世界,以及半个印度次大陆,与这支蝗虫部队交手,赵兴还显得底气不足。 要知道,激怒的辽人与金人一战可以出动数十万骑兵,即使拥有了快枪,赵兴仍显得信心不足。 宗泽对空放了一枪,徒劳无益的想射下一只小鸟,他叹了口气,清醒的回答:“现在还不行,官家才折腾完毕,如今我皇宋外强中干,连朝廷百官的薪酬都要从地方事务局借支,在这种情况下,我以为守稳当前方是最佳……我们还需要一段时间筹集钱粮啊。这战争一旦打响,可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此时,陕西的刘仲武凭借燧发火枪地威力,开始对吐蕃展开进攻,吐蕃赵怀德等人很乖顺,立刻表示投降,大胜的消息传到朝廷,朝廷决定调刘仲武去淮南西路,平定那里爆发的叛乱。 这场叛乱因花石纲而起,但朝廷真要剿灭叛乱,他们忘了近在咫尺有赵兴的军队,所以调刘仲武就任淮南西路镇抚使的目的不在于防贼,而在于防备赵兴再次“入京献俘”。为了防止刘仲武卖身投靠,他们还特地选了一名顶看不上赵兴的新党干将(也就是马屁精)高永年,出任淮南西路转运使,以牵制刘仲武。 糟糕的是,刘仲武刚走,吐蕃赵怀德等人再次叛乱,因此,大宋前期吐蕃战争所耗费地军费等于打水漂了。此举只验证了一条简单真理:一次不彻底地胜利比战败还糟糕。 也在这时间,渤海国突然大举向辽国反击,辽东平原被渤海人颠覆活动弄得焦头烂额,渤海国这次居然打的很顽强,面对辽国骑兵,他们军中一支神秘地火器部队展现出巨大的威力,一战全歼了辽东的临海军,就此,渤海国的势力扩张到了毗邻山海关的地盘,窥视辽国上京。 第四百三十三章 军改 第四百三十三章 军改 也在这个时间,女真部落挥兵北上,开始了自己长达十年的合并统一女真部落的行动,在长达十年的战争中,他们不断积累起胜利的信心,等十年后,他们拥有了与辽国不相上下的庞大军队,才开始与辽国正面作战——就此,金人的历史又回到了原先的轨迹。 二月,辽人得到临海军都失陷的消息,朝野震动。这时代,有火器出售的唯有宋国,他们立刻派出使节,责问宋国,这位使节在辽国大臣的重托下,于二月初从辽国上京动身……与历史轨迹不同的是,他没有从真定府附近度过黄河,而是直接去了天津,雇用当地商人的海船前往登州,拜见了北洋事务局的官员之后,由北洋事务局官员引领着向京城进发。 二月,铁骑军原先的军官被送到广州,开始在学堂里学习骑兵战术,与此同时,大量的铁骑军被调入湖洑山区,他们装备上新的战马,开始在山中以剿匪实战当作训练,进行全面换装。 奇怪的是,赵兴给他们装备的新式战马并不是他们所期待的耽罗骏马,不过这些战马也不差,个个身上都打着辽国军马的烙印。某些士兵曾奇怪赵兴手中怎么有如此大量的辽国战马,但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赵兴是辽国贸易的发起人,他能从辽人手里搞到大量的军马,也就不足为奇。 疑念消失后,铁骑兵士卒不免嘟囔:“哈,辽人穷的已经开始卖军马了。” 辽国的军马确实不错,吃苦耐劳,能够在山地连续奔驰数小时,这让铁骑军如虎插翼,二月末。铁骑军顺利完成剿匪任务,开始回防杭州,进行最后的整编。 当他们抵达杭州边界的时候,新命令下来了,总数三万人的铁骑军将被削减到一万五,同时,剩余的士兵薪酬将增加三倍。但与此同时,为了削减费用。新命令要求铁骑军取消马铠,全面换装成一支轻骑兵。 稍后,换装之后地铁骑军在惊疑未定中调返杭州,被裁减下来的铁骑军士兵则在当地每人分了五十亩地、三十贯钱安家费、外加军中淘汰下来的战马作为耕作马。随即,铁骑兵冗余对这次裁减欢声雷动。 中国老百姓要求很简单,五十亩地虽然不多,但有耕马,有安家费。让他们能在山区过上中产之家的生活,这也是他们奋斗终身所期望达到的目的。 但他们不知道,留下的铁骑兵士兵一边行军一边涨工资,等他们进入杭州,薪水已经涨到了每月十贯钱。而条件则是需要自己雇用两名仆兵负责担任后勤支援……随后,这支宗室子控制的最后军队,彻底变成“赵兴化”。 随着铁骑军地入境,南洋事务局连续发布各项新法令。于是,宣和元年成了后人津津乐道的“律法年”。因为这一年里,新法律法规满天飞舞,朝廷方面用每月一个新法的速度,重新界定“祖宗规则”,而赵兴的南洋事务局用一月十个律法的速度比赛着出台法规。 当月,朝廷用法律的形式肯定了大宋以前的政治成果,正式界定“蓝田公约”下的乡老议政体制。由此,大宋将乡一级地行政单位移交百姓自治。 除了最基础的行政单位外,朝堂上层也发生了重大变革,仿造赵兴的南洋衙门公文流程,大宋执政堂又颁布了议事法,明确规定帝国事务的议决流程,即:政事堂根据各部门意见做出“贴黄(处理意见)”,官家只能只对贴黄行使否决权。若三次否决政事堂意见不改变。则官家必须同意。 同时,为了帮助皇帝处理庞大的公务。士大夫决定将门下省交出由皇帝直接管辖,这个相当于现代秘书系统地体系,将由皇帝直接任命与管理,随后,宋徽宗宣布“门下侍郎”可以直接参与执政会议讨论国事,由此,大宋朝堂由“左右相”并存过渡到“三相共立”…… 士大夫们忙着理顺政治体制,增加“士大夫共治”成分,赵兴那里忙着整顿商业规则,他在当月整整出了数十个律法。首先出台的是“行业条例”,在这部近似于现代商法的地方法令下,赵兴确立了商会协助官府管理行商的办法,勒令各商会必须在年底之前出台各行业标准与自律条令。 紧接着,赵兴又颁布了“纸钞法”,用法律地形式确定了三大票行的发钞权以及银行的准备金制度,而朝廷方面也随即出台《交钞法》作为呼应……由此,大宋走向了纸钞时代。 在纸钞时代初期,金银币是与纸钞并行的。而后,贵金属钱币的数量逐步减少。最后,市面上成了纸钞的一统天下。 南洋衙门随后推出的是《债券法》,这是对《钱币法》的一个补充。法律规定朝廷无权决定纸币地发行量,纸币发行有银行的准备金数量决定,而朝廷如果临时有财政困难,只能向百姓借债——这种以国家的名义进行的借债称之为“国债”,既称之为借债,当然必须付给老百姓利息。 接着出台的是《商易法(交易法、也称契约法)》、以及《禁伐令》、《禁捕令(也称‘飞鸟令’,禁捕飞鸟)》、《椎售令(战略物资出口专控令)》、《(官府)招标令》、《(地方财税)预决算令》、《应急事态(紧急动员)令》…… 这一部部法律令大宋官员目不暇接,好在这些法律都是基于大宋过去存在的规则而确立,又曾在广南试行多年,它主要目的是整顿与规范商业经济,所以大宋官员在初期的忙乱之后开始逐渐学习适应,但接下来,赵兴地动作让他们越来越看不懂。 赵兴接下来进行了军制改革,他一刀挥去,“东南财赋之地”砍去了六十万厢兵以及民间武装,在这个叛乱四起地时期。每一路他只留下了五百人的机动部队。而当时,东南地区承担着朝廷财赋地70%以上,原本驻扎移戎禁军三支,厢兵七十三万,赵兴这一刀,使得境内最强大地力量只有他组建的几支新式部队。 但大裁军过后又是大扩军,赵兴宣布在南洋事务局之下成立参谋本部,这个参谋本部相当于朝廷的枢密院。有对军队的调拨权与指挥权。而参谋本部刚一成立便宣布大扩军,提出:南洋事务局要具备同时进行两场战争的能力。为此,至少要在每个洋面保持一支正在巡逻的威慑舰队,而港口里也要保留一支足以防备他国的预备舰队。根据这一主张,南洋衙门所属舰队至少要再扩编八支,使之成为拥有至少十一支常规舰队。 陆军方面,参谋本部也提出:必须加大新军整编力度。南洋衙门必须在海外保持一支强大的武力,本国境内也要保存一支机动部队。为此——新军二十万。这是参谋本部提出地口号。 三月,赵兴宣布出巡各县,他用“察访使”的头衔开始赴各州县巡查乡间,与此同时,参谋本部从各地调遣的参谋人员开始向杭州汇集。而秀州海军码头也开始疯狂扩建,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海军大扩军。 同月,枢密院下令从全国各地逐步调遣一百五十万厢军移交南洋事务局,由南洋事务局进行筛选。一边裁减冗余一边挑选精锐组建新军。依赖赵兴海外掠夺的巨量财富,这一下子,大宋庞大的军队缩水将近二分之一,朝廷支出大大削减,而裁减下来的人手又迅速缓和了东南劳动力的紧张。 当然,在这一片忙乱中,朝廷也不忘向赵兴地南洋衙门掺沙子。同月,朝廷下令从各地调遣识字军将。进入南洋衙门参谋本部,见习并学习新军管理及指挥…… 三月中,荆湖北路潭州马步军指挥陈步庭坐着小船一路摇晃靠上了杭州运河码头。 他来得正是中午,码头上人潮涌涌来往装运;江面上数千小舟还在等待靠岸。陈步庭晃着折扇,摆出一副文人雅士的样子,摇头晃脑的咏哦:“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竟豪奢。 重湖迭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好地方,真乃好地方!我说,侄儿,等会儿上岸好好打听一下,杭州最著名的勾栏瓦舍在哪里,爷爷我要一日看尽长安花。” 陈步庭的侄儿陈方点头哈腰地答应着,他之所以出现在陈步庭身边当差,也是因为南洋衙门要求军官自配后勤服务人员——赵兴借助一个宋代词称呼为“身边人”。配齐“身边人”的军官可以向衙门报备,随后,这位“身边人”就享有官身,但没有薪水与官吏福利。 这是好事,与其便宜别人不如便宜自己的亲戚,于是南洋事务局盛行“一人当官鸡犬升天”,亲戚朋友都来身边伺候。 陈方对叔叔陈步庭恭敬,一转身冲船周围的小舟变脸,叫嚷:“瞎了你们地狗眼,没看到这是官舟吗?官舟也敢挤,没了王法?快快让开,爷爷我有军情要务,耽误了事,你们得罪不起。” 旁边被他挤的船只也不好惹,船上壮汉跳着脚反击:“休说你们是官船,爷爷我难道不是官船,这船上坐的是福建路漳州钤辖,六品,你这干隔涝汉子,还不赶快让开航路。” 陈步庭听了,立刻扯着嗓子叫嚷:“福建路漳州钤辖?对面可是孙和兄,兄弟我是荆湖潭州的陈步庭,我们在宜章见过面,孙兄也是去参谋本部应选的吧?” 旁边的一个声音悠悠的插话:“两个小六品官,也敢在河上叫嚷着让道,官船就敢放肆,杭州最大的官可是一品,爷爷我三品官,还不是耐心等呢?” 陈步庭与孙和顿时气焰熄了,他们往对方船上一看,发现对方船上是一名文官。这两人更加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吭地躲到了一边。 稍停,两艘船靠在了一起,孙和偷偷摸摸跳上陈步庭的船,哈哈笑着寒暄:“陈兄,怎么你荆湖的官员也去参谋本部?” 陈步庭挤眉弄眼回答:“兄弟我得谢应老推荐、经枢密院正式调迁,得以进入参谋本部应选……听说参谋本部这次调遣人手,有部分人只是去作训,孙兄是南洋本部的官员,不知道这次进入参谋本部,是当作训官还是差遣官?” 孙和也挤眉弄眼的回答:“陈兄经过枢密院调令——那一定是差遣官了,兄弟不才,只得了一个作训官,打算跟着参谋本部官员学习新军训练法,顺便观摩新军编练。” 陈步庭眨了眨眼,马上又问:“兄弟你来自南洋衙门,一定知道杭州最出色的花魁是谁?最出名的勾栏在哪?小弟不才,这次来杭州可是把全部身家都带在身上,就等着阅遍杭州花草。” 孙和低声答:“可不得放肆,我听说杭州出色的勾栏瓦舍都有太师大人地‘平火(股份)’,如今那里横行地,都是像秦观秦大才子这类猛人,我等若去了,要低调,再低调…… 哈哈,陈兄也带了全部身家,正好正好,兄弟我听说参谋本部薪水丰厚,所以这次来杭州,兄弟我也不打算过日子了,过去的积蓄全带在身上,打算花个干净,以后就指望参谋本部发地薪水生活了。 嗯,我听说海军油水丰厚,若能谋到一个船长的官职,开一艘小炮船出去,一趟私货至少一万贯的收益,兄弟我作训期间,就打算谋个人情进入海军——陈兄姓陈,又在谢应老身边,不知道与海军陈督帅(陈不群)有没有亲戚关系,谢应老的推荐管用吗?” 旁边的那艘船上,那位刚才搭讪的文官又闲闲的插话了:“两个不学无术的混蛋,来杭州就知道寻找勾栏,如此蠢货也想进入海军,好笑好笑……他赵离人什么时候也收蠢材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扩编 第四百四十四章 扩编 那四五十多岁的中年人骂的刻薄,但此人张口就是“赵离人”,这种称呼法让两名军官毛骨悚然,他们不敢张口辩驳,慌慌张张的拱了拱手,钻进舱里继续密议。 稍停,一艘海军引导船驶进那个中年文官的身边,高声招呼:“北洋事务局的侯大人可在船上?” 对面船上的文官高声回答:“老夫在!” 军舰上一个洪亮的嗓门响应:“老夫面前也敢称老夫,侯小子好无尊卑!” 侯蒙赶紧起身,拱手回答:“不敢劳明叟亲自迎接,小子冒犯了。” 军舰上抛下一根缆索,船夫将缆索系在自己的舟上,将小船拖进了战船身边,侯蒙爬上战船,王明叟冲他大笑:“老夫可不是特意迎接你的,老夫刚刚去昌国巡视,顺便接回昌国县主,路经此地,看你船上挂的旗帆,我猜又是你,估摸时间,你也该又来伸手了。” 侯蒙苦笑了一下:“南洋事务局一气要扩编十一支舰队,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我北洋事务局辛辛苦苦才建立起两支船队,你们却要新增八支舰队,太欺负人了。” 侯蒙登舟后,陈步庭与孙和胆寒的看着侯蒙远去,窃窃私语:“天,竟是北洋事务局的二号人物侯蒙,我听说韩相最近身体不好,这北洋事务局都由侯大人主持,这位大人看上去好凶。” 旁边小舟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话:“凶什么凶,不过是一个挨门乞讨的赖汉。” 插话的是几个年轻人,对方船上也亮着官旗,不过旗帜好杂,插了五六杆,其中一杆旗是主旗,上书一个大字:郭。 陈步庭眯着眼睛查看旗上的小字。孙和从怀中摸出一副袖珍望远镜,唰的打开,一边查看,嘴里还念叨:“秦风路会州统制郭……咦,还有种,折可军旗,陕西的种家、折家也派了人?!看来这次参谋本部地组建,来的人真是藏龙卧虎。” 陈步庭羡慕的看着孙和手中的小望远镜。感慨:“南洋事务局可真是富裕,像你这样的军官都能领上一副望眼镜,在我们那里,这种望眼镜只配发到转运使一级的三品四品大官。” 孙和笑笑,爱惜的收起望眼镜,答:“其实咱福建路在南洋衙门里也是的后娘养地,各项配给减等再减等,唉。我听说在杭州本部,这样的千里眼都配到小兵了,现在人军官拿的是双筒千里镜,咦,人跟人比。气死人啊。” 稍停,孙和扬声呼喊:“对面几位仁兄是秦风路来的吧,也是前去参谋本部作训的吗?兄弟我、南洋事务局辖下福建路漳州钤辖,也是去参谋本部作训的。旁边是荆湖北路潭州马步军指挥陈步庭,几位仁兄何不过船来,彼此认识一下。” 几人当中,似乎那位姓郭的官品最大,他阴着脸,纵身跳过战船,厉声喝斥:“两位,码头之上大声谈论勾栏瓦舍。败坏官声,万一被人听到岂不好看!” 陈步庭连忙辩解,孙和嘿嘿一笑,答:“我等已经小声了,可这嗓子是吆喝操练声练出来的,没想到竟然嚷嚷到兄台也知道了,恕罪恕罪。这个,其实南洋衙门本不禁风花雪月。因为……太师大人。太师几位师兄弟才是风月行里地大浪子,他能管吗?” 随着姓郭的青年过来。小舟上其他军员也跟着爬上了这艘船,他们彼此相互介绍过后,果然,种家折家外加陕西一些小将门,都派出了作训的弟子。 那名姓郭的名叫郭广生,他原是一名贡士,数年前西夏人攻破镇戎军的时候,他组织厢兵坚守抵抗,事后便莫名其妙被编入陕西禁军,成了一名军汉。现在被折殿帅任命为会州统制。此后,连绵地战争使他无法放下会州的防御脱离军人身份,也便无可奈何的继续做一名武夫。 这几个人在相互寒暄,战船上,王明叟漫不经心的回答侯蒙:“侯大人无需担心,南洋事务局虽然有扩军计划,但资金并不宽裕,多余地钱都拿去支应朝廷了,先期只打算扩编三支舰队,而后建立一些海岸守卫舰队。 南洋事务局现在有三支舰队,可这三支舰队却不够用,现在陈督帅去了非洲,第二舰队正在注辇国海域保证陈督帅的后勤,我们第三舰队要留在港口,保持随时待命状态,自杭州以下直至交趾的洋面,再没有一艘宋军战船巡逻,这很不好。所以我支持赵离人扩军计划。 参谋本部的计划是再扩建三支舰队,一支常驻广州,保持广州洋面的武力;一支常驻泉州,保障泉州市舶交易的正常,另外再增添一支,巡视狮子城,保障我们通向南洋的咽喉。除此之外,港口至少保持一支轮休舰队,一支待命舰队,这样算起来,我们先期只能扩编三到四支舰队。 这个计划我支持,海军养起来花钱少,收益大,我大宋赋税这块,海贸越来越重,不能不向海贸进行武力倾斜。何况赵离人素有擅于训练人的名气,海军士兵退役后,也可以充实民间商船,加大我们地海外贸易量,此举有数利,所以即使目前资金紧张,也要首先把舰队建起来。” 侯蒙马上又问:“那陆军呢?你们现在已经有八军了,我听说这八支军队虽然正兵只有五万,但辅兵已经到了二十万之众,你们还要扩军,能养的起吗?” 稍停,侯蒙又嘟囔:“新式快枪的产量不是不高吗,我好不容易才要到五百杆快枪,你们这里却要把新军扩编到二十万,二十万,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能够用么?” 王明叟咧嘴一笑:“所谓扩编,那其实都是哄人的,实际上却是裁军。我广南各路厢兵数量庞大。战斗力却低下的令人齿冷,这次我们打算把大多数厢兵全部裁撤,而从铁骑军抽调部分骑兵官员进入各路,组建骑巡队,今后地方治安将由这些骑巡队负责,主要装备刀枪弓箭,称之为‘一级厢军’。 骑巡队之下是弓手队,为二级厢军。此后。县级武装全部取消,今后我们只在路一级的单位设立射击营,外加一个指挥的骑巡队。这样算下来,我南洋事务局地方厢军大约有一万余人就够了。今后,我们地主要力量就在新军上。 如今新军只有八个,大理要驻扎两军以镇住吐蕃,而广南也要留两支军队以便随时向海外调遣。如此一来,整个北方只剩下了四军。海外则完全空缺。今后我们要保持海外驻扎军队地习惯,离人打算在海外至少保有三支军队以威慑诸藩,所以陆军也要扩编。 而各军裁撤下来的军官正好可以去海外服役,等他们服役期满,则直接退役。一个服役期下来。南洋事务局地主要武力全部能换成新式军队,新式军官。” 王明叟一指身后的几只小船,陈步庭他们的官船正尾随在军舰身后,借助军舰清理出来的航道驶向码头。王明叟指点着船上的几个身影,一一介绍:“那些军官多数都是从陕西调来的,这是我地建议,太师闲不住,磨刀之心切切。故此我建议太师先对西夏下手。我们与辽国有百年盟誓,但跟西夏只是休战而已,我们从西夏动手,先解决了侧翼。而后……而后就是你北洋事务局的事了,你们也需要做好准备,以针对辽国巨变。” 侯蒙找到了话头,赶紧问:“帅子连哪去了,我记得除夕夜帅子连领兵出征,但此后却没有消息。如今北方却发生了巨变,渤海国已经崛起,正跟辽人打的不可开交。我听说辽人动员了二十万大军。正在跟渤海人苦战,渤海人使用了一种威力很大的武器。辽国人猜测这是我们的火器,已经到了我们北洋事务局来投诉了。” 王明叟摇头:“军事调遣上的事情,我这个文官插不上手,要问你去问雅言,他或许能知道渤海有没有子连插手……元功,近日我听说有人在北方发现了新的航道,发现了一片常年结冰的冰封大陆,不知道这片大陆收益如何?若是收益好,北洋事务局是否也要扩军?” 侯蒙听到这,点头微笑:“论起来,这片大陆地发现还要拜太师所赐,太师常年资助船队探险,有一支商队一直往北航,发现了那片冰封大陆。大片大陆常年结冰,一年只有四五个月的化冻期,但产鱼量极其丰富,附近现成的就是冰,捕鱼完后就手用冰块冻上,运回登州,一艘船获利丰厚,不下于跟辽国的贸易。 哦,他们在极北之地捕捞的都是海牛(宋代对鲸鱼地称呼),这种海牛肉质鲜嫩,一船海牛肉能卖数万贯,渔夫跑一趟,来回需要四个月,比在近海捕鱼要强的多,如今商人们已经逐步建立补给点,北洋事务局打算好好开发这项产业。 赵离人不是新公布了债券法吗,我们打算拿这项收益作抵押,发行北洋债券,而后用这笔钱扩编两支舰队,只是不知道你们的造船能力能否跟得上?” 王明叟笑的不见眼睛:“跟得上,跟得上,如今泉州造船局、广州造船局、琼州造船局正在开足马力,三地产能已经扩大了三倍,每年能造出三千艘船来,每天都有十艘船下水。你们要多少,我们都能供给,只是火炮铸造跟不上,我也为这个发愁。” 侯蒙一咧嘴:“放眼天下,除了我大宋还有谁会玩火炮,我们地船上装上两门火炮就可以横行北方,装上十门火炮简直所向无敌,赵离人偏偏搞那个百炮舰船,大而无当。我北洋事务局所要的船,每艘船上装备十门火炮就够了,辅助船能有一两门炮已经很满意了,至于次级战船,装上三五门充充样子便好,何必浪费钱财,浪费吨位?” 王明叟深有同感的叹了一口气,冲船舱内指点一下,说:“这次我陪昌国在海上检阅了赵离人的百炮战舰。爷啊,那百炮舰船发起威来,简直像一座炮山,浑身喷火,我都在想,有什么力量能够抵抗住这种毁灭的力量,这种力量有存在的必要吗?” 侯蒙看了看左右,低声说:“我听说辽国方面也开始铸炮。现在他们已经把炮搬上了城墙,估计下一步将搬上战船,也许,在十年后会出现百炮船对轰的场面,赵离人有钱,让他预先储备这种技术,我北洋事务局预计十年之内,辽人尚不是对手。十年之后,现在购买的船也该报废了,换装新船,也许有这个必要。” 王明叟叹了口气,手指一指尾随在船后地军官。叹息说:“战争,越打越不是我们熟悉的样子了,大炮之威,不是人力可以抵抗。今后的战争,人多势众没有用了,靠的还是火器。但愿赵离人培养的这批新式军官,能让我大宋越走越强。” 战舰此时已靠向码头,侯蒙突然想起,问:“怎么,我听说赵离人又跑路了,去巡视各地。他不在,南洋事务局能正常运转吗?” 王明叟点点头:“政务上面没问题,我们这个月还要颁布十条法令,你来这里,无非是想在杭州发行债券,这是民间事务,我们不参与。此外,你所要调拨的军械。按正常途径走。各项审批已经完成,剩下的就是你雇船装运的事情。我南洋事务局也不插手。 赵离人这次出巡地地方,是审核这一年乡老会地成果,本月我们要公布乡老议会的职权,推举规则,赵离人这次去就是评鉴乡老会地成效的……关学弟子可高兴了,从陕西来了一群吕门弟子,都叫嚷着将蓝田公约推行天下,还打算具体观察一下蓝田公约在各地的推行。 我听说,如今关派官员在地方也很得意,因为有我们的支持,他们竭力在各地推行公约,很受地方士绅的欢迎。甚至逼得其他学派地官员也不得不推行乡老会……” 两人正闲聊着,舱门推开,昌国县主在郑居中的陪同下出现在甲板上,郑居中冲王明叟招手,问:“明叟,我们什么时候登岸?” 王明叟躬身回答:“跳板搭好后,立即登岸,很快的事情。” 郑居中皱着眉头问:“为什么选在运河码头,我们前几次往来,不是都在赵离人私家码头登岸的吗,这运河码头离茉莉园很远,现在登岸,县主回到住所,岂不要天黑了?” 王明叟躬身回答:“太师家私人码头正在调遣战船,准备护送吕宋王就藩,唯有运河码头空闲。” 郑居中点点头:“吕宋王(简王)今天走不了吧?” 王明叟答:“第一舰队、第二舰队都在海外,我们本部还要留守部分船只,所以护送简王南下的战船不多,只好调遣了部分武装商船,整编这些商船很麻烦,估计需要一个月。” 郑居中点头:“那就好。” 侯蒙低低地凑近王明叟耳边,讶然问:“简王就藩了?” 王明叟低声回答:“马上琼王,琉球王都要出京,陆续南下就藩。” 侯蒙低低的问:“商人们有谣传,说是赵离人二子赵海是占城王,可有此事?” 王明叟摇头:“此话怎可乱说,我知道,赵海封管了金兰城贸易领,可那座城市是赵离人在海外建立的私家贸易港,相当于海外自家庄园,这怎能算占城王呢,顶多算一名大宋的庄主而已。” 侯蒙冲昌国努嘴,轻声说:“传言琉球王出京将带着赐婚地使命,主持赵离人嫡子赵风的婚礼,可有此事?” 王明叟低声说出一个名字:“赵云!” 侯蒙讶然:“怎么是那个浑小子?” 宋代,《三国志平话》渐渐流行,赵云这个名字也有点家喻户晓,但赵兴的儿子赵云在士大夫眼中却是一个异类,相比范锷,人家已经有三个儿子进士及第了,赵兴名下的五个儿子(加廖小小的寄子赵天),都是恩荫得官。其他几个儿子还上进一点,知道跟父亲学习治理地方的技术,至少也学习经营家业的技术,只有这个小三最不出息,经常撬家不说,喜好舞刀弄棒的他最不喜欢钻研兵法,貌似赵兴一身地家传兵法,就此断了继承,这让将门子弟心中窃喜,却令士大夫们顿足扼腕。 在士大夫们看来,赵风是赵氏宗族合格的继承人,他处事稳重,做事循规蹈矩,他的表现让皇室大大松了口气,也让士大夫在赵兴的阴影下感到心中窃喜。而赵海有着金兰城领主的头衔,注定不在国内发展,所以士大夫们不介意赵海继承了赵兴治理地方的本领——一个海外小城,即使治理到天上去,又能怎样,还不是做大宋的属国吗?所以士大夫们对明明存在的事实都在装糊涂。正如他们对赵海母亲陈伊伊地身份装糊涂一样。 赵山母亲是胡人,宋代胡人虽然也能做大官,但毕竟有一层华夷区分,士大夫们不惧赵山出头,况且有隐隐地传闻说赵山这个小孩长大后也将待在国外,所以赵山这小孩虽然继承了赵兴的狡猾与智谋,士大夫们是乐意见到地,因为宋人赵山越狡猾,他在海外对大宋越有利。 眼看着赵天在跟赵兴学习经营之术,士大夫们对于这名寄子也是乐见其成的,因为他寄子的身份在那里,今后恐怕终身要为家族护卫,对于这样一位没有威胁的经商人士,士大夫们渴望的是从他那里学到点滴经营本领,令自己家业兴旺。 如此看来,数来数去,貌似赵云最合适继承赵兴的兵法成就,但这个孩子最喜欢的是离家出走,在大马路上管一些不该他管的闲事,虽然没有欺压良善的事情,但他这样不羁令士大夫们很不舒服,于是,他就成了士大夫们教育孩子的反面榜样。士大夫们常常拿着他教育自己的子弟——瞧瞧太师家的小三,将门子弟在太师家中学上几个月,都能独挡一面,指挥灭国之战,那小子有这么好的条件,却喜欢到外面打架,做人不能像小三那样。 因这些原因,王明叟提出这个名字令侯蒙大为惊讶,他质疑过后,见王明叟微微点头,又难以置信的寻求确认:“官家肯吗,太师诸子当中,唯这小子不成器,昌国嫁谁,也不应该嫁小三吧?” 此时,众人议论的对象、昌国公主眺望着码头,码头上程阿珠正牵着赵云在岸上迎候,这个不成器的小孩耗费了程阿珠的心力,而赵兴的纵容令程阿珠管教乏力,如今,与皇家议亲让她多少放下心来,所以便凡事亲历亲为,专门来迎接自己的准儿媳。 昌国看到程阿珠在岸上,她盈盈一拜,腼腆的回答:“哪敢劳阿婆亲迎,昌国惭愧了。” 昌国说罢,迈步走上跳板,立刻有几个妇人过来搀扶,在她身后,王明叟低声答复侯蒙:“赵云无论怎么说,也是长支嫡母,太宰议亲,嫡子赵风的媳妇名气太大,皇家也不敢勉强。退而求其次,只能是赵云了。” 侯蒙略一沉思,点头:“论起来,赵云也不错,好歹是嫡次子,今后担任阖门使也算恰当。” 郑居中迎前迎候,将昌国送上岸去,这才走到两人身边,长叹说:“两位大人今晚可有空?我如今总算完成了使命,不妨今晚我们去西湖泛舟,买醉湖上。” 侯蒙一咧嘴,答:“我可没有太宰大人那般清闲,拜会太师后,我将即刻返回——北方事态一日三变,我这里忙的焦头烂额,哪有闲心游览西湖。” 郑居中一听,稍稍变了脸,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貌似无关紧要的话:“刘仲武败了,高永年轻敌败死,刘仲武不得不率军败退,朝廷有意将其流放岭南。” 第四百四十五章 裁军 第四百四十五章 裁军 侯蒙一惊。郑居中在他面前提刘仲武,因为刘仲武是侯蒙的同年,两人还一起在陕西当过官,只是刘仲武升得快,现在已经是镇抚经略使了,侯蒙若不是参与赵兴的兵谏,导致其名声大振,那么他现在正在贬谪地,被监视居住着。 “怎么会这样,刘仲武在陕西面对西夏人,尚未有如此惨败,怎么面对几个流寇,竟然被杀的丢盔卸甲?”侯蒙惊叹完,把目光转向王明叟,眼神中充满了质问的意味。 在他想来,南洋事务局拥有强大的武力、秦观又在淮东,却都按兵不动坐视淮西刘仲武的败亡,或许在其中还搞了一点手脚,以便除去刘仲武这个阻挡他们进军京师的绊脚石。 王明叟笑着,沉默不语。郑居中尴尬的咳嗽一声,补充:“这都怪转运使高永年,对面明明是几个流寇,高永年不察军情,在军械不足的情况下便轻敌冒进,流贼埋伏山间,呼哨四起,高永年惊慌失措,连敌人都看不到就喝令放枪,据说当时士兵每人手中只有十发子弹,全打光了也没见到流贼身影。等到流贼窜出,官军大溃,丢盔卸甲。连手中的珍贵的火枪都丢弃了。 高永年被流贼围住,士兵手中火枪没有了弹药,只能当棍子进行抵抗,据说刘仲武全凭从陕西带来的亲兵靠刺刀拼杀出一条血路,才得以逃脱。此事传出,枢密院大怒,以临阵脱逃之罪逮捕刘仲武下狱,朝廷准备将之流配岭南,或有人说,海外正缺大将统御,可询问南洋事务局。是否有用得着刘仲武的地方。” 郑居中这么说,是因为他身为皇家利益的代言人,不愿让刘仲武离开淮南,以撤去朝廷屏障南洋事务局的藩篱,他知道如今的侯蒙是有能力救下刘仲武的,因为罢朝兵谏事件过后,朝廷对地方大员态度非常宽容,只要地方按时交纳朝廷的赋税。许多地方政策朝廷中央都能容忍。 郑居中解释完毕,王明叟轻轻摆手:“诸位,我们也该登岸了……赵离人常说,一头绵羊带不了一群狮子,我如今确实感受到了。哦,拿火枪这种厉害武器当鞭炮用,有趣!” 侯蒙脸一红,假装没听见。他边抬脚边问郑居中:“朝廷地意思呢?有否调南洋事务局剿匪的动议?” 郑居中紧紧尾随侯蒙的后面,答:“朝廷现在实在拿不出办法来——如今各地都在裁兵,厢军逐渐向杭州汇集,淮南之地除了少数未整编的禁军,剩下的厢兵已不堪一击。目前唯有黄州程族的步弓手尚堪一用。但朝廷还不希望调用黄州兵马。元功,下一步就看你了。” 侯蒙一挺胸:“若朝廷有意再用刘仲武刘兄,我愿力保刘仲武戴罪立功。仲武兄昔日在陕西立下赫赫战功,朝廷不该派人钳制。当委以剿匪专责,方能成就大事。” 郑居中点头:“若是元功肯上书,奏章上我愿意附名。” 这几人边说边走,他们当面谈论着保存刘仲武,王明叟唇角一直带着冷笑,却一言不发。 这些人上岸后,程阿珠也带着昌国公主乘上了马车,迎接的人渐渐散去。只有几名军官还留在码头。不一会儿,尾随的官船已经登岸,陈步庭觉得自己官品大,应该当先走,他一抬脚,郭广生却按住了他地肩膀,回身说:“周兄、游兄,岸上相迎的可有你们的兄弟?请先登!” 郭广生招呼的是周永、游解两名小军官。刚才介绍的时候。这两人被介绍为都头,只是一个不入品的小官。但众人却对他们很恭敬。陈步庭与孙和纳闷的看着这两人谦逊片刻,举步登岸跟岸上的军官寒暄,此时,跟他俩刚才交谈热闹地种明武凑近二人身边,低声解释:“这两位过去是环庆童子营的遗孤。” 哦,两人听到这个解释顿时明白了。 环庆童子营是赵兴一手创建的,刚开始的时候是利用战争收益抚育烈士遗孤,而后来,随着西夏人老实了,战争遗孤多数成长大,这个童子营成了培养军官后代的战争学堂。 早期地童子营成员多数有赵兴义子的身份,而当初那些童子营义子后来陆续投奔赵兴,现在正散布在南洋事务局管辖的各州县,成为当地武官,或者当地小商人、衙门里的小官吏。瞧周永、游解等年龄,两人应该是第一批童子营地成员,这样的人来到杭州,同学故友一大堆,让他们当先登岸也不为过。 周永、游解跟岸上的人交谈完毕,领着两名军官走了过来,一名军官脸上总是笑眯眯的,他笑眯眯的说:“下官是参谋本部的侍从闾丘观,专门来迎接各位的。” 另一位迎接的军官面容刻板,举止显得很僵硬,他脸上带有一刀疤,脸色青地瘆人,表情严厉的冲各位行了军礼,硬邦邦的回答:“下官是南洋衙门海军本部参谋朱大可,我家的小师弟多亏诸位照顾了,下官谢了。” 周永见到各位军官全被朱大可冷冰冰的话弄得有点不自在,他赶忙解释:“我这位师兄父母皆死于西夏人之手,幼年时他怀刃入西夏寻找杀父仇敌,不幸被夏人俘虏,是义父攻入西夏,解救了他,从此后他就跟在义父身边。诸位莫怕,我师兄被夏人砍坏了面部,不再会笑,其实他这人很和善,以后诸位就知道了。” 游解连忙帮腔:“没错没错,朱师兄在童子营中最照顾我们这些年幼者,我记得有次行军拉练,我走不动了,当时我才五岁,是朱师兄背着我走了十里路……” 郭广生笑了,答:“知道知道,你有个表亲叫朱可仁,在我手下当兵,去年你还写信给他。” 朱大可僵硬的点点头。郭广生拉过其他人介绍:“这位是小种经略之子种明武,他是折可家的折可保,折可家与你义父是世交,他二位还带来了父亲的书信,希望面见你义父……这位是……” 陈步庭连忙窜了上来,谄媚地自我介绍:“下官是荆湖北路潭州马步军指挥陈步庭,这位是福建路漳州钤辖孙和,朱兄。有理了。太师大人现在巡视到何方?下官身上有谢应老地书信。” 闾丘观笑眯眯的回答:“陈步庭,我听说过,据说你在宜章争风吃醋,殴打了一名漳水书院地读书人,被谢应老罚跪,是吧?” 陈步庭尴尬的一笑,解释:“那花魁月娘明明是我先叫的,那小子仗着是漳水书院的读书人。竟然跟我抢花魁,咱家说不过他,少不得拳头伺候。” 闾丘观笑眯眯的追问:“还有呢?” 陈步庭气急败坏:“哪里还有,我一脚踹去,谁知那厮经不得打坠入水中。好笑那厮,明明是漳水书院的人,竟然不会游水,害的洒家跳水相救。事后还被谢应老处罚,好没道理。” 闾丘观继续追问:“还有呢?” 陈步庭呛了一下,瞪大眼睛愤怒的看着闾丘观,闾丘观笑眯眯地补充:“那粉头月娘容色如何?可当得一抢?” 陈步庭骄傲的点点头:“自然容色可观!” 闾丘观竖起大拇指:“美色当前,无需礼让——陈兄真英雄也!” 陈步庭顿时心中一暖,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伸手搂着闾丘观,亲热的说:“闾丘兄。你是地头蛇,兄弟我来杭州的时候,可是带上了全副身家,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多给兄弟介绍介绍。” 朱大可阴着脸,轻骂:“一对狗男女……太师大人已至泉州,诸位要见太师,恐怕要等到月末。不如先去参谋本部报到。而后安置下来。” 孙和一听,大喜:“那不是说我们今晚有空逛西湖了吗?走。同去同去,今日在场的一个也不能落下。” 郭广生跟着轻骂:“原来是三个狗男女。” 周永马上插嘴:“朱师兄,听说长公子马上要结婚,传闻三衙内也要与公主定亲,小弟从陕西来的时候,师兄弟都送上了一份贺礼。义父不在,我们见见长公子也好。想当年,胡娘客氏曾经照料过我们,廖支婆也曾看顾过我们,我们也需一一拜见,不知小衙内赵天在吗?” 闾丘观一拍大腿:“那我们还等什么,诸位都有这份关系,不如我们今晚就去茉莉园打搅……陈指挥、孙统制也去,茉莉园地倭娘可温柔了,平常没理由去打搅,几位仁兄住在广东,我也好日日拜候。” 郭广生停下了脚步,惊讶的询问闾丘观:“兄台是广南武备学堂里出来的吧?” 闾丘观眨巴眨巴眼睛回答:“在下是丽水人士,太师在婺州(义乌)招兵的时候才从军的,目前还在杭州学堂里修学,未曾有机会去广南。” 郭广生了悟地点点头,追问:“足下在杭州武备学堂学的可是情报专业?” 闾丘观瞪大眼睛,钦佩的竖起大拇指:“这样都能猜到,郭兄了不起!嗯,但郭兄是如何猜到的呢?” 郭广生赞叹地夸了一句:“常听说太尉大人擅于鉴赏人才,果不其然,以闾丘兄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简直太适合做煽动工作了……闾丘兄休要多疑,京官罢朝的时候,在下曾在京城遇到过广南武备学堂的某人,当时某正在太学游学,那厮在太学煽动,身上正如闾丘兄一样,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闾丘观无辜的翻了个白眼,反驳说:“在下身上有阴谋的味道么,像我这么和善的人,连太师都夸我是‘阳光少年’,我怎么会有阴谋呢?好无辜啊。” 听到闾丘观是搞情报地人,最擅长煽风点火、刺探消息,几个学生都心中一寒,脚下情不自禁与闾丘观拉开了距离,朱大可阴着脸插话:“没错!太尉大人夸奖的原话是:面如蠢猪,心如狐狸。省略的事实果然不能听……只是诸位莫慌,这小子顶多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人。他是情报司专管情报分析的。” 冷面人居然也会开玩笑,众人一喜,望向朱大可的目光也和煦了许多。 朝廷枢密院所属地情报系统称之为“职方司”,赵兴的南洋衙门不能照搬枢密院地名称,他下设地情报机构称之为“情报司”,这个情报司实际上是摆在明面上的一套,相当于“军事情报司”,专门负责搜集与军事有关地消息。所以民间常称为“军情司”。而另一套隐藏在暗处的情报司则为人所不知,它由源业平统管,这个情报处有一个表面普通的名字,称“南洋衙门商业统计局”。 一群年轻人说说笑笑,乘着马车赶往茉莉园。此际,泉州城内,赵兴手拿着参谋本部出台地扩军计划,正摇头叹息:“参谋本部误会了我的意思。凡事要考虑成本与效益。军队是用来对外的,我大宋承平日久,各地养那些庞大的军队干什么?大宋子民不是我的军队针对的对象,四境的叛乱,用侯蒙的招安之策也可。用衙役去对付也可,我花钱养那么多兵,岂能让他们对同胞挥刀。 裁减!各处厢军尽数裁减!每路拥有两个营地军力还是太多。骑巡营,射击营有一千人。养活这一千人每月要花一万五千贯,外加训练费,服装费,营地费,伙食费,一年怎么样也要算到五十万贯。一个路花五十万贯养兵,太奢侈了!何必呢? 福建路留一个射击营,两浙路留一个骑巡营。两广依然如此,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厢军裁撤成两千人,加上军官,最多两千二百人,足够了。” 参谋本部原计划每州留一些兵,南洋衙门辖下保持一万多厢兵的编制,但赵兴一过目,整个南洋事务局厢兵只剩下了两千余人。 “正兵要扩编。我们如今控制着三个洋面。南海是国境线,至少该有两支部队以应变。吕宋驻扎一支,琉球驻扎一支,三佛齐、狮子城还要驻守一支舰队,有多余的兵力不如都调往海外,至少海外驻军,有商人帮我们分担驻兵费用。” 赵兴这里念叨着,福建泉州市舶使蒲宗望讪笑着拍马屁:“太尉大人总是不肯吃半点亏。” 赵兴抬眼看了一眼蒲宗望:“你家的族人已经在陴路支站稳脚跟了,我曾许你父亲一国,马上就能实现了。” 蒲宗望是蒲易安的儿子,他笑着回答:“其实父亲何必奢望一国之主呢,在我看来,南洋荒蛮之地哪有宋境生活快乐,这里如果是天堂地话,阿拉伯就恍如地狱。” 蒲宗望说的是:相比大宋的繁荣安定,外面战火连天的世界简直不能忍受,就生产力、财富水平、文明程度来说,十二世纪初地大宋如果自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蒲宗望说的是事实,无论真实的历史,还是由于赵兴出现而搅乱的历史,都是如此。在真实的历史上,大宋国内虽然有种种弊端,但它的繁荣与经济活跃,却是举世无双的。 赵兴点点头:“我听说你父亲也后悔了,我曾经把三佛齐外的新巨港城许给他,但我打下陴路支后,他又尾随到了开治城,后来又打算到对面地阿拉伯半岛开创基业,但如今,他又蜷缩回了巨港城,连陈不群西去都没有尾随。” 蒲宗望嬉皮笑脸的回答:“太师,蒲家如今已在泉州站稳脚跟,不知我父亲想回国的话,太师大人是否许可?若太师许可,蒲家交出耽罗、巨港以及陴路支的基业,以换取父亲安享晚年。” 赵兴隐约记得,蒲家就是在一个儿子中了进士之后,开始买通蔡京把持泉州的,他们将泉州把持了上百年,而后南宋灭亡,宋皇室逃到了泉州,是蒲家将宋朝宗室出卖给了蒙古人,使宋朝宗室被屠杀一空,唯一幸存的是先期从泉州逃到越南的一名幼子,这名小孩随后被越南人尊称为“飞龙皇帝”,立了寺庙祭祀千年…… “泉州还要扩建海军码头……参谋本部打算在今年扩编四支舰队,今后泉州将是南洋衙门的中锚地,驻防地海军舰队要在泉州度过歇战期,而后再抽调回本部。在歇战期间,驻守泉州地舰队要负责巡防大琉球、小琉球海域。”赵兴撩了一眼蒲宗望,回答:“你父亲回国的事不成问题,蒲家也没必要撤出巨港,毕竟蒲家是宋人,我宋人撤出巨港,当地人不免要趁虚而入。 但是,耽罗岛还是撤了吧,下一步我准备将耽罗岛归还北洋事务局,以便北洋事务局有个中途补给点。所以,今后我地势力也要逐步撤出耽罗岛,只保留耽罗牧马场。” 蒲宗望担心的看了赵兴一眼,提醒:“太师,朝廷反复提防太师,北洋事务局原是为了防备太师而存在的,太师却偏偏要送给他们一座修建完好的军港,岂不怕养虎为患。” “皮之不存,毛将附焉?现在北方面临变局,我预计早晚会有一场巨变,北洋事务局势力弱小,不足以应付这场巨变,而朝廷方面是绝不肯将处理北方事务的权力交给我的,所以我只能选择让北方事务局强大起来,以便应付变局——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大宋如何针对我,那是大宋内部的事情,若北方巨变超出控制,大宋都不存在了,你我将何存,眼前的繁华胜景又何存?” 蒲宗望愣了一下,勉强笑了:“太师的胸怀可真博大啊!” 稍停,蒲宗望再问:“太师说泉州是中锚地,还有上锚地与下锚地吗?” 赵兴看着蒲宗望,坦然的说:“广州将是南锚地,秀州将是北锚地——实话说,军队久久驻扎一个地方,时间久了,我一是担心脱离控制,二是担心他们被地方官收买,所以我打算采用驻兵轮换的策略。 秀州作为南洋衙门本部,从秀州起锚的舰队先至泉州,在泉州驻防三月,而后前往广州,再从广州起锚前往海岸。所有的舰队离开秀州码头,则可以算出航期,舰队从北向南巡视,等巡防到海外就是一个巡防期,而后他们再从海外逐步由南向北,等返回秀州的时候,则为一个服役期结束。如此操作,可以保证我秀州本部时刻维持强大的武力,还可以保证出海的士兵有一个过渡期,逐步适应海外服役生活。当然,也防止与地方官勾结。” 蒲宗望尴尬的笑了一下,马上小心的问:“太师,泉州市舶司的海岸巡逻队怎么办?太尉大人要解除各地厢军力量,福建多山,士兵调动困难,这泉州贸易量极大,朝廷方面也需驻扎一支军队,来防备意外……” 赵兴阴着脸,不客气的说:“参谋本部的成立就是为了调遣各地武装力量,今后泉州有一支强大的海军存在,泉州不用担心有海上来袭。至于泉州海岸巡逻队,它将由参谋本部直接调遣,地方官应对地方事务,只能使用衙役,不得私自调兵。” 蒲宗望叹了口气,直接了当的说:“太尉大人这是防着我们蒲家,蒲家好歹也是太师的患难之交,我听说太师的患难之交如今都已经成为巨富,我蒲家却如此处境艰难,太师心中难道也存在华夷之辩,见外我们这些异族?” 赵兴摇头:“我属下有源业平,现在独挡一面;朝廷有李维思,现在也是一名朝官,还有许多一赐乐业人,分别在我广州杭州当官,可见我心中不存在什么异见。但我知道,阿拉伯人向来以为:对敌人的承诺无需遵守。而所谓敌友,也只不过在你们一念之间,一念之间某人就是你们的敌人,转念之间他又会是你们朋友,再一转念呐?又不同了。所以,我总担心你们的背叛。” 蒲宗望叹息:“但现在,背弃朋友之约的反而是太师。” 第四百四十六章 南下 第四百四十六章 南下 赵兴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没错,在我与蒲家联手发展的时候,我是做出种种手段限制了蒲家,这是我亏欠你们的。事后,我在竭力补偿过程中,也对蒲家生有提防之心,但请你不要怪我,因为到目前为止,蒲家也从彼此的关系中获得了巨大的收益,这种收益完全超过了你们独立奋斗所能获得的,我认为这也是一种补偿。 蒲家可以拥有‘新巨港城’,这是我的承诺!蒲家还可以在贾夫纳设立自己的交易货栈,开治城也会为蒲家留下一片发展的地方,但我想,你也该知道,南洋地区形势复杂,你们的信仰的宗教使你们很容易在当地占据脚跟,而我所希望的是:这些海外贸易领永远是大宋的贸易领,它应该向异域外邦呈现大宋的文化,而不是蒲家的文化,所以你们的存在现在就成了我的心头病,我不得不限制你们。 我允许你们拥有那些海外产业,但请你们记住自己是宋人,我大宋包容各种宗教,但你们要时刻提醒自己——这种包容来自大宋。失去了大宋作为你们强大的靠山,你们什么都不是。 实话说,我这次来是提醒你的。我在杭州听说了,泉州市舶司有很多违规行为。坦白的说,杭州市舶司也有许多违规行为,但杭州市舶司截留的款项要么返税给商人们,要么用于造福地方,而蒲家却把泉州市舶司当作自己家的产业。这很不好。 身为朋友,我这次只是警告,但我的警告绝不会有第二次——你明白我的意思,是吧!” 蒲宗望笑的很勉强:“泉州市舶司是我蒲氏族人竭力发展起来的,市舶司的退税,我蒲氏族人得大头,自然无可非议。太师觉得不妥,下官已经知晓了,当竭力改正。” 泉州市舶司地退税,蒲氏族人不是占了大头,而是全部。 蒲宗望回答口气虽然强硬,但他最后也服软了,答应改正,赵兴不为己胜。他起身提醒:“记住,我的警告只有一次。若是别人,我没有警告,直接动手了——我有这个能力动手,但我给你一个机会,希望蒲家自省。” 蒲宗望躬身送着赵兴出门,赵兴头也没回的走出泉州市舶司衙门,估摸着蒲宗望看不到他的背影。他稍稍停下了脚步,对左右说:“从今往后,我与蒲家是生死大仇了。” 左右按刀对曰:“蒲家上下三千余口,不够杀的,太师只要稍稍点头。今晚蒲家就不存在了。” 赵兴摇头:“我与蒲家起于贫寒,结伴闯荡南洋,才得以有今日,我若一言不合就对昔日伙伴挥刀相向。我成了什么人?罢了,蒲家与我毕竟都是宋人,我们只是主张不同,我皇宋是个包容的时代,朝廷与天下庶民都包容了他们,正因皇宋胸如大海,才有今日的辉煌,我岂能因一言相悖。坏了这个规矩,且留他们吧,只要他们不违反大宋律法,我忍。” 左右叹息说:“福建人文荟萃,熙宁年间,天下进士半出福建,可惜自吕惠卿之后风气坏了,像蒲宗望这样的小人竟能得到当地拥护。实在令人失望……太尉。今后我们驻守福建地军队需要格外挑选,非忠诚之士不得为福建官。” 赵兴仰天笑了:“蒲宗望是聪明人。他们家族漂洋过海来到大宋,而且这厮也认识到了,方今天下唯我大宋才是乐土,今日过后,他知道我已经盯上了他,必然循规蹈矩,生恐被我拿住了把柄。这样一来,他会比大宋本土官员还要尽心竭力,从此福建无忧矣。 诸位我有生之年无需担心蒲家背后搞手脚,但我担心的是后继者,南洋衙门做到现在,已经庞大的令人畏惧,我担心今后的继任者利用这股势力为所欲为,这才是皇宋真正的忧虑。越在此时,我们越要为后世留下一个好规矩。” 此刻正是初夏,赵兴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出了泉州阿拉伯会馆,来到附近一条宋商的街道上,泉州这座包容性很广的城市里,街上来往地人群服装之妖异不下于广州,左右听到赵兴这话,连忙惶恐回答:“太师春秋正盛,怎么想到继任者。我等看来,长公子赵风当继南洋衙门之位。” 赵兴笑了:“桓温故后,桓氏子弟虽谨小慎微,但依然被视为国贼。小儿赵风憨厚有余,魄力不足,我可不想成为桓氏第二。” 桓温就是那位留下“不流芳百世,则遗臭万年”名言的东晋人士,他在东晋危亡之计,灭了属国,整顿荆襄,使东晋有了足够的税收,在芜湖乱伐之后苟延残喘百年。桓温身前念念不忘北伐,恢复汉人故土,但因为他功劳太大,朝廷方面认为“功高难赏”,并把这位在国家危难之际,挽救国家的、挽救民族的汉民族英雄视为国贼,此后也立了一个传统,这国家行将灭亡地时候,敢独立逆天者,一定是“抗拒祖国统一大业的民族分裂分子”,现在教科书指导,也曾经把岳飞也定为这样的人士。 赵兴在这里的意思是说,按宋代官场体制,像南洋事务局这样庞大地巨兽,不该由他的家族世代把持,这也是替自己后世子孙减免灾祸的做法,同时,也等于扔出了一块画饼,让同时代的人抢夺。 对此,赵兴左右的侍从唯有赞叹。 没等他们想出马屁话,一名挑担的老翁挑着担子走过赵兴身边,他两头的担子装满了时令的鲜花,这些鲜花格外水灵,比路边别人贩售地都要花色鲜艳。鲜花担子走过,一路留下股股香气,这老翁边走边唱:“做园子,得数载。栽培得、那花木,就中堪爱。特将一个、保义酬劳,反做了、今日殃害。 诏书下来索金带。这官诰、看看毁坏。放牙笏、便担屎担,却依旧种菜。” 赵兴讶然。他立住脚询问左右:“此何人也?” 侍从当中,一名负责福建司情报的官员凑上来回答:“此翁乃福建知名的陶铁僧,他培育的花草甚为鲜活,今上大兴花石纲的时候,此翁因进献花木得到今上喜爱,故此得封保义郎,但此官衔只是职官,既没有俸禄。也不进行磨堪,所以此老继续担屎担,种菜养花。每日在街上做歌而行,福州府都知道此老盛名。” 赵兴的评价只有一个字:“雅!” 侍从石文冠不愤地嘟囔:“我等百战沥血,不过得一个朝奉郎的封赏,此老不过挑几担子粪,就成为保义郎,今上何其吝啬。” 赵兴摇头:“此老担粪养花。居然能做出如此诗歌,说明此老不是凡俗之人,这也说明:创造比任何事都有征服力。创造才是王道,而有知识,才是创造地翅膀。此老能在养花匠中脱颖而出。正是因为他是一个有知识地养花匠——知识改变命运,果不其然。” 左右脸色依旧愤愤不平,赵兴再度劝解:“休要小看了养花,邓御夫几株果木改变了西夏战争格局。这就是知识的力量,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此老养花种菜,能称为行中翘楚,必有所长——知识改变命运,当我们面对这个奇人奇事地时候,唯有探究他成功的秘密。学人所长,才是正途。” 老翁陶铁僧的动作很快,赵兴一路尾随,看着陶铁僧沿途分发花木。保义郎陶铁僧地花木自然价格不菲,似乎他担中的花木采用会员制销售,不是熟悉的人压根别想买到他担中的鲜花。陶铁僧一路将店铺预定的花木分发,不一会儿,挑子空了。陶铁僧担着空挑子。站在街心仰天大笑:“又得浮生半日闲。” 赵兴的侍从虽然很不满这个老翁因为会种花得到比他们更高的官位,但此时此刻。面对老翁的洒脱,面对他地自得其乐,军官们不禁低下了高傲的头颅,齐声赞叹:“真雅士也!” 陶铁僧明明看到这群军官,外加一个身着朱紫衣的朝廷一品大员一路尾随,但他却毫不理会,自顾自的吟诵完,转身扬长而去。留下赵兴在身后流口水:“我若不是赵离人,宁愿是陶铁僧!” 左右不满的嘟囔:“太师不是赵离人,我等恐死无葬身之地也。” 确实,没有赵兴地存在,蔡京正在猖獗,六贼大锁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没有他就没有大宋如今的扩张与征服,他身边那些崇尚铁与血的军官们,恐怕被文官阶层迫害的活不下去。 其实,赵兴也就是发一声感慨而已,他有点惋惜周围地人没有亚历山大侍从的情趣,但这就是大宋,一个人文的大宋,一个君子大宋,一个人人都站立的大宋。 转念回味过来,赵兴大笑,高声吟诵着李煜的《渔父》:“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楫春风一叶舟,一纶丝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左右变色,相互警惕的互望。 这首词赵兴以前吟诵过,是他在科举及第后,弃官逃离京城的时候吟唱的,周邦式事后在笔记中记述了这段往事,众人听到这首诗词地再现,加上赵兴刚才谈到的继任者问题,以为赵兴动了归隐之心,他们相互递了个眼色,不顾街头上人来人往,不由自主的屈膝跪倒,相对哭泣:“太师预弃我等?” 此时,茉莉园内,闾丘观引着众人向程阿珠投递了拜帖,朱大可则去寻找胡姬喀丝丽与廖小小的“遗孤”赵天。接到投帖后,程阿珠讶然的看了看名帖上的人名,问身边的陈伊伊:“陈妹妹,你听说过周永、游解这两个名字吗?” 陈伊伊拿过拜帖,细细一看:“环庆来的,定是相公在环庆收养地遗孤,相公在环庆收养地遗孤不下三千,我哪能一一记得。” 程阿珠点头:“我说呢,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拜帖,称我为阿母。原来是这样……还是见见吧。” 陈伊伊笑问:“大娘,阿云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原先地简王,现在的吕王,也就是吕宋王即将抵达杭州,所以赵云与昌国县主地婚事已经提上日程。按宋刑统规定的世家子弟婚事议程,双方正处于相亲阶段。 宋代,世家子弟的婚姻是有相亲这个议程的,宋代以后这个议程消失。至现在才重新引进。当然,宋代有相亲仪式,那是“封建礼教严苛”,现代有相亲仪式,则是文明开放。 程阿珠点头:“既然双方都认识了,走个形式而已,我让他们在郭四郎茶肆举行,反正议定的程序。我就不出面了。” 郭四郎茶肆位于赵兴城堡西侧约一里的地方。 这几年,茉莉园快速的发展,为茉莉园提供各项服务的仆役便自发地在茉莉园西侧形成了一个个自然村。而赵兴早已买下茉莉园墙楼邻近的土地,他把墙楼下三百米距离的地方,修建成低矮的花圃与草坪。并修建了三道壕沟隔绝外界,因此,福建的自然村只能兴建在距离城堡约一里的地方。 壕沟环绕茉莉园一圈,整整三百米的距离。三道护城河引入活水流淌,河上有无数的小桥沟通,来往倒也不算不方便,但实际上,每座小桥对应地墙楼楼顶,都分布着三尊大炮。三百米的距离,恰好在炮火覆盖之下。 此际,郭四郎茶肆中。赵云面前摆着四杯酒,昌国公主面前有两只酒杯。这是宋刑统规定的礼仪,男方四杯酒,女方减半。 宋代相媳妇的地点往往在酒楼、园圃等雅致环境,这颇有些今日自由恋爱的味道。当酒杯斟满地时候,赵风从怀中取出一支金钗,站起身来插入昌国鬓中,这叫“插钗”。表示男方对新人中意。若不如意。男方需要送给女方二匹彩缎。美其名曰“压惊”。 男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婚事算是初步预定了。接下来需要“下财礼”与“议亲”。这两项议程必须有长辈在场,按照宋代刑律条令判例,昌国还必须回到自己的家,也就是自己的封地。 下面地程序也是预先议定的,即将抵达的简王将代表女方家长,主持自己妹妹的婚事,并作为女方家长接受男方的财礼。 茉莉园里,程阿珠接到报告,赵云已经走完了相亲议程,她轻轻一笑,起身邀请:“陈妹妹,阿云的事已经了了,不如我们同去见见相公的义子?” 陈伊伊皱着眉头回答:“呀,我手头恰好还有一堆琐事,不如去把喀丝丽唤来,她曾跟相公去过环庆,总是熟悉那里的事。” 程阿珠不悦:“客氏最近忙着接待两个藩国使团,我们把她叫来,万一误了相公地正事可不好。” 陈伊伊笑了:“大娘不必忧心,我猜已经有人去请她了。” 此际,泉州码头,赵兴已经登上了自己的坐舟“苹果号”,有福建地方官殷勤的替他送来百余筐荔枝,并卖力的推荐:“我皇宋有荔枝名种三十余种,如蓝家红、陈紫、江绿、方红、游家紫、小陈紫、宋公、周家红、何家红、法石白、绿核、园丁香、虎皮、牛心、玳瑁红……等。而我福建便占其半。听说太师大人喜欢吃荔枝,下官特地命乡民搜罗福建名种,如今尽在其中,请太师鉴赏。” 赵兴拿起一枚荔枝,黯然神伤:“哪里是我喜欢吃荔枝,以前喜欢吃荔枝的是家师,我只是替家师搜罗名种而已,如今家师已去,睹物思人,怎不令人悲从中来。” 稍停,赵兴吩咐:“把这几箱荔枝用快船送去常州、秀州、杭州,让家师几个孩子都尝尝,当年他们曾随坡仙品尝天下名种,如今重品荔枝,也是一种纪念。” “一自坡仙谪岭南,天下不敢小惠州——兴公此去,下一站可是惠州?”地方官谄媚的笑着问。 赵兴摇头:“下一站广州。” 此际,茉莉园中,程阿珠已在书房里接见了陕西来的军官,周永、游解用大礼参拜,郭广生拜以官员常礼。种明武、折可保则以世交之礼拜见程氏。陈步庭与孙和只是下属官员,按礼仪不能上前与上官妻室大谈,他们只是远远的拱了拱手。 诸位军官行礼过后,闾丘观看到程阿珠频频向外张望,他笑眯眯地询问:“阿母,阿云地相亲仪式该结束了吧?其实阿母无需担心,阿云虽然顽劣,但我们已经在茶楼周围埋伏下了很多兄弟。料阿云不敢撬家,万一有事,弟兄们可以照应。” 闾丘观只是新来的军官,他跟赵兴没有义父、义子关系,但此人交际能力特强,见到谁都是自来熟,便随意跟朱大可等人称呼程阿珠为阿母。程阿珠也不觉得见外,随口答应着。 “这孩子总不让我省心。他父亲总是纵容,弄得现在没个正经,可怎么得了”,程阿珠忧心地说:“今后你们师兄弟可要多多护着他,休得让他惹了祸事。” 朱大可嘴角歪了歪。露出一个狰狞难看的表情,在朱大可来说,这是他的笑容。闾丘观笑眯眯的大包大揽:“阿母无需操心,太师何人也。他不会做无目的的事情,阿云虽然顽劣,或许这种顽劣正称太师的心意。” 正说着,胡姬喀丝丽领着赵山、赵天走了进来,周永、游解连忙跪倒在地,口称阿母:“环庆不肖子周永、游解拜见。昔日我等垂垂饿死,是阿母一碗热粥,使我等苟延残喘于世。阿母大恩,孩儿在这里叩首了。” 一般来说,宋人已经没有跪拜的习惯,但家庭内部地礼仪依然延续部分古礼,辈分低的向长辈行跪拜以示郑重其事……除此之外,宋人对神灵也是跪拜的。 周永、游解在这里行的是家礼,胡姬喀丝丽先是向程阿珠行过问候礼,而后示意身边的女使过去拉开周永、游解。她笑盈盈的说:“昔日相公带我去环庆。今日想来恍如昨日,一眨眼。我的孩子都十岁了,真是时光飞逝。” 周永、游解连忙从身边取出礼物,赠送小兄弟赵山,而后他们又殷勤致意了赵天。等这二人行礼完毕,赵山眨巴着眼睛,亲热的问候:“两位是我地兄长吗,太好了,我从父亲那里听说了许多东西,正百思不得其解,两位兄长年纪大一点,或许能为我解惑,来来来,我们去西园藏书楼好好聊聊。” 赵山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这两人的手,起而向程阿珠告辞。喀丝丽也不阻止,任由赵山拉着这两人而去,她转而询问种明武、折可保:“我听说折可家三岁儿郎折可存聪明灵慧,相公曾赞叹说是折可家后继有人。听说种家也有麒麟儿,你们二位既然来了,不如跟着阿山去西园藏书楼,选取几本中意的书籍,带回族中给他们,如何?” 种明武、折可保大喜,闾丘观嚷嚷:“四娘怎么忘了闾丘,我早有心借阅《经世济民术》,四娘今日慷慨,不如也便宜一下闾丘。” 郭广生坐不住了,他跳出来拱手:“晚生昔日在柳花先生(章楶)那里拜读过《经世济民术》,可惜未曾一览全景,四娘今日既然允许我等借阅,晚生多谢了。” “四娘”是赵兴家人的称呼法,郭广生是贡生,受天下名书《经世济民术》所诱惑,情不自禁地采用了闾丘观的称呼法,这让一边闲看的陈步庭与孙和震惊,他俩还以为陕西来的这群军官个个是赵兴地义子。但这俩都是成名多年的官员,不好意思垂下脸来央求,只好冲闾丘观使眼色,陈步庭悄悄踱到闾丘观身边,低声央求:“闾丘兄,听说搞情报的人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如你看完后复述给小弟,小弟定有重谢。” 闾丘观伸出一个指头,低声说:“一千贯。” 陈步庭苦着脸,正打算再讨价还价,原属南洋衙门的孙和显得财大气粗,满口答应:“甚好甚好,如此说定了。” 主座上,程阿珠皱了一下眉头,瞪了一眼喀丝丽,喀丝丽冲程阿珠盈盈一拜,半是解释半是宣布:“相公曾说,此次巡视返回后,将把这本书刊印成册,对外发售。昔日我们在广南曾经印过一批,后来柳花先生阻止发布,相公曾说,学问不是收藏品,当让读书人尽知,方能畅行大道。孩儿们无需焦急,以后你们都能买得到。” 闾丘观叫苦不迭:“四娘,你可毁了我一笔大生意!” 第四百四十七章 婚嫁 第四百四十七章 婚嫁 此际,泉州港,赵兴的战船缓缓起锚,他看着舱内几个盘中的荔枝,一边挨个品尝,一边冲身边的侍卫嘟囔:“蓝家红、陈紫、江绿、方红、游家紫、小陈紫……你们知道这些荔枝为什么都用名姓命名吗?” 侍卫官,石氏将门子弟石文冠回答:“此乃太师之功劳,自太师倡行版权法,大宋商人都喜欢用自家名姓命名自己的创造,故而有这些名品荔枝。” 赵兴轻笑驳斥:“马屁话,这些名称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有了,没有我,他们依旧存在。而这些以自家姓氏命名的荔枝,正体现了我大宋商人的商标意识、名品意识,至于禁止旁人冒用别人的商品名,这倒是我的功劳……你们看看,我们是否应该出台一部商标法。” 石文冠回答:“太尉大人不是正在制定行业规则吗,让他们添上与商标相关内容就行。” “有道理!”赵兴赞叹道。 正在此时,先锋舟鸣响了一声火炮,这是通知后继船只,船队已经到了港口边缘,再往前走就是辽阔的大海。 赵兴听见这声炮响,望着舱外若有所思的说:“那是二十年前吧,我正是从泉州启航,闯荡南海,眨眼之间,大宋已是另一个天地。眼前这繁荣,又能持续多久?” 赵兴感慨的是物是人非,眨眼之间,整个世界的格局都变了。 赵兴出海之前,阿拉伯人垄断了整个地中海,连这时的西班牙也被阿拉伯占据着,故此阿拉伯人学着罗马人的腔调,将地中海称之为“我们的海”。 不仅如此,阿拉伯人还渗透了大半个印度洋。触角直抵大宋的泉州。因为阿拉伯人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完全断绝了与东方联系地欧洲不得不退回到完全的农业社会,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商业输入了。 但眨眼之间,世界改变了,欧洲人一浪接一浪的攻势终于打通了东西方商路,因为大量的货物流通,欧洲迅速摆脱了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伴随着东西方的跨海交流。文艺复兴也开始了,欧洲人顺理成章的步入了工业化时代。 原本,若是没有那次异族入侵,走在这个时代、走在整个地球前列的华夏文明,应该比欧洲先进入现代文明世界,但接连两次地蛮族入侵,使中国进入了“蒙古地带”,成了千年后依旧落后的未开发国度。 这是一种深重的悲哀。赵兴现在正在竭力逆天,想挽回这种悲剧,可任他在南洋做的多么出色,不消灭北方蛮族,终究令他寝食难安。 石文冠不知道赵兴的心思。他不知所谓的拍着马匹:“大宋之变因太尉而起,太尉今日所为,史书上必然大书特书。” 赵兴笑了,他盯着他们。心不在焉的回答:“大书特书是肯定的,但不知道会把我写成什么,权臣焉?奸臣焉,还是大军阀?” 此时,舱门口正走出一丈青与秋日,听到赵兴说话地尾音,一丈青脆声回答:“功臣,贤臣。能吏、名将,太尉大人都能算上。太尉大人一手支撑大宋财赋半壁江山,这样的人能与蔡京同列?能与王荆公同列?能与窦融同列?” 尾随在一丈青身后出舱的是一名欧洲人打扮的年轻人,他金发碧眼,手里拿着一个六弦琴,正急切的盯着秋日摇曳地腰肢,边走边拨弄着琴弦。赵兴目光扫向这位金发青年,他招手示意对方靠过来。嘴里无所谓的说:“或许正能与窦融同类。我不是差一点废帝了吗?” 石文冠把脸扭向一边,假装没听到赵兴这句犯忌的话。 那位金发青年是欧洲使团的随行吟游诗人维克多.比福欧。赵兴招呼对方在自己身边坐下,问:“欧罗巴现在流行什么船只?是圆肚子地柯克船吗?” 维克多鞠躬:“没有谁比得上元帅你的睿智,不过柯克船比不上你这艘战船庞大,它的风帆也不如你们灵活……哦,季风起了!” 维克多谈到船帆的时候,不禁望了一眼风帆,发现海上的季风已经出现,情不自禁的欢呼一声。 一丈青斜眼看了一眼维克多,秋日咯咯笑着,娇憨地问:“相公,你不是说那个欧洲使团里都是有大学问的人,怎么还有一位诗人?他们国家也崇尚诗文吗?连随团都要跟上一位诗人?不过这人宋语说的挺流利,哪里学地?” 维克多鞠躬:“尊敬的夫人,我们一路走,邓爵爷(邓御夫)就在教我说你们的语言,等到了斯里兰卡,我的语言已经很流利了。” 赵兴跟着解释:“欧洲的识字率普遍不如我大宋,那里许多贵族目不识丁,所以他们会在身边带上一位神父,一位吟游诗人。神父是给他们治病的,同时有替他们书写家谱的义务,而吟游诗人负责替他们写文章。” 秋日笑着:“原来那个国家把‘掌书记’叫做‘诗人’!” 赵兴转向维克多:“邓御夫邓大人向我推荐你,我听说你是使团的吟游诗人,也很感兴趣,所以特地叫上你随行。没错,你刚才看到季风起了,此刻你们地使团已经开始出发回国,但你能不能回国要看我地许可。我的小维克多,听说你地记忆力很好,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学会我们的语言。我想知道的是,你们使团有几位吟游诗人。” 维克多眼珠转了转,躬身回答:“元帅,我们的舱位很紧张,不可能带上多余的闲人,使团里的吟游诗人只有我一个。” 赵兴盯着对方,笑的憨厚:“这么说,你一定背诵过一篇配方,那配方里一定有硝石、硫磺存在,能告诉我它们的比例如何吗?” 维克多腿一软,立刻瘫倒在甲板上。赵兴俯身和煦的望着他。继续说:“我知道你们使团里还有一位吟游诗人——必定是这样吧。或许这位诗人已经搭上船动身回国,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不介意他偷走了我们的配方,但我肯定他不一定能在今年回国,那可是一段漫长地,战火纷飞的旅途。” 维克多稍稍缓了口气,胆战心惊的询问:“尊敬的元帅,您的意思是说。终究要放我回家,放我返回故乡。” 赵兴点头:“没错,我们确立一个期限,十年!我不知道你那位同伴是否能成功返乡,但我可以承诺,如果你愿意替我服役十年,我会派人护送你踏上那片大陆。” 维克多立刻站起身来,躬身行礼:“我的主人。你得到了我的效忠,我将在今后十年里,全心全意服侍你,我的一切全凭您地赐予……”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套骑士宣言。你只是一个贫民,轮不到你发骑士的誓言……现在欧洲流行什么歌谣,给我唱一首听听。” 维克多弹起了六弦琴,殷勤的说:“元帅是英雄。我元帅吟唱一首英雄的赞歌,法兰西的《罗兰之歌》。” 这首漫长的叙事长诗不可能被翻译成中文,也不可能一天唱完。维克多唱了一段,停下琴来,结结巴巴的用宋语翻译着个中的意思。听到蛮夷之地也有歌颂英雄地诗歌,一丈青与秋日倒是很感兴趣,她们真听进去了。而船舱上的水手也尽量轻手轻脚干活,同时侧耳倾听维克多的吟诵。 三日后。过去的简王,现在的吕王抵达杭州。因为他要与赵兴家议亲,所以不能住入茉莉园,钱勰地后人让出了过去的钱塘王宫殿。得到简王入住的消息,整个杭州欢腾了,程阿珠在茉莉园中也慌了神,直跺脚埋怨:“此等大事,相公也不回家主持一下。哪里像个父亲。” 陈伊伊不愿意了。她辩解:“相公说了,前面议定、下定都是走流水。他出不出面无所谓,等下财礼的时候,相公定会赶回来,大娘莫急,此等小事,妹妹替你张罗了。” 程阿珠手足无措:“依妹妹看,议定礼该多少?” 所谓议定,指地是婚姻双方商定聘礼与嫁妆的多少,为了防止婚后出现财产纠纷,需要事先立好契约,将双方的承诺都写在契约上。这叫“将娶妇,先问资装之厚薄;将嫁女,先问聘财之多少”,是当时最基本的婚俗第一步。 陈伊伊淡笑:“咱这样的人家,还需要立什么契约,议什么妆财,按照礼仪送过去就行。” 程阿珠担心的问:“总得量力而为!” 程阿珠在这里说的“量力而为”,指的是“量女方之力而为”。 陈伊伊挽起了袖子,呼喊仆人:“准备好地琉璃瓶拿来了吗?” 程阿珠插嘴:“十六个瓶子已经备好了,妹妹看还需要什么?” 宋代“议定礼”规定:议定时,男方家人担着盛一点酒的大号玻璃酒瓶——没错,是玻璃酒瓶,这不是赵兴改编的历史,在赵兴之前早已存在,只是当时赵兴身处淮南黄州,左右多是五胡乱华后来定居的改姓胡人,他不知道规矩,别人也没告诉他,结果成就了一套半宋代,半晋代胡俗的亲事。 现在,赵兴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自然要按照正式的官宦之礼来进行。在陈伊伊的招呼下,仆人拿过来十六只玻璃瓶,程阿珠与陈伊伊一起动手,给每瓶瓶口插一朵大花,共插八朵;剩下地八个瓶子,瓶口则插上金钗金簪金头面等头饰,而后把红色地丝绸系在担子上。 十六个瓶子的礼物是宋刑统规定地平常人家“议定礼”,作为官宦上户,这份礼物还有不足。陈伊伊快手快脚的招呼仆人:“准备一担珠翠、一担首饰、一担金器、销金裙褶一担、缎匹茶饼一担……还要牵上两头羊。 不过这都是普通上户礼物份额,咱家不同别家,需要再加上两匹名马,两头天竺健牛……不如再添上两艘海船,姊姊看这礼物相称吗?” 陈伊伊最后添加的那些东西,不是宋刑统里面规定的内容,她这一添加。程阿珠很满意:“两浙人家还要加上四罐酒樽,用绿销金酒衣或罗帛帖套花酒衣盖上,酒担用红绿缎系上——如今的海商为了夸富,都加上了这些别样礼物。咱家既然增添了牛马,不如也照海商的份额,把东西都备全了,样样顾及到,免得村妇笑话。” 陈伊伊拍手:“姊姊想怎样。咱家都备得起,只是如此一来,倒让女方家不知如何措手。” 程阿珠也不管了,她呼喊:“喊闾丘观来……等等,近日杨祖仁夫妇来拜访,他家与范仲淹、欧阳修渊源深厚,不如请他出面护送礼物出去,可使得?” 陈伊伊点头:“使得!” 男方的礼物送出去不久。女方礼物回的很快。宋刑统规定,女家收到男方礼物后,可以将酒瓶中地花朵与金饰取下来,收藏入女孩的嫁妆中,而后拿酒瓶中的酒犒劳挑夫。随后。女方要将淡水装入送来的酒瓶中,瓶内放三五条活金鱼,瓶口挂上一双筷子,这叫“回鱼筷”回应。 所谓“回鱼筷”取得是谐音“愉快”。表示女方对这桩婚姻“愉悦快乐”。 赵兴家送的礼物重,简王也按最上等的标准回礼,女方备些紫罗匹缎、珠翠须掠、箧帕鞋鞍等回定礼物,再用两只空酒罐,放满清水,投入四条金鱼、用金银打造一双鱼筷,用彩帛做两棵生葱,挂在鱼水罐外面。作“回鱼筷”送往男家。 接到简王回赠的礼物。程阿珠拍拍胸口,深深的松了口气:“可算把‘议定’完成了。” 陈伊伊看着简王回赠地礼物,满意的点点头:“女家回复的倒是一份上礼,嘻嘻,不知道这笔钱是由简王出,还是由官家出手。” “议定”结束后,说明这桩婚姻算议定了,下面就是“下财礼”了。下完财礼。男女双方交换完庚帖。意味着婚姻已完全成“定论”。而后男女双方都要倾其所有。 宋代有钱人家送聘礼,以送“三金”为时髦。即金钏、金头面、金帔坠。送不起金器的家庭,用“银镀”的代替。这种以金为主的财物聘礼,闪烁着好一派富贵气象。这是在唐代婚姻聘礼中所未见的,也是元代以后婚姻聘礼所未达到的,反映了商品货币经济在宋代城市婚姻中占有地无可争辩的主导地位。 普通人家送的“三金”已经一团富贵了,官宦之家还送销金大袖或红素罗大袖缎、黄罗销金裙、缎红长裙、珠翠团冠、四时髻花、上细杂色彩缎匹帛、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简直像展开了一场送聘礼的比赛,看谁送得多,送得好。 婚嫁中,男方送得多,女方的陪嫁越多。比如王安石嫁女到蔡家,慈寿宫赐一珠褥,就值数十万钱。南宋景定年间,一小小九品郑姓将仕郎之女庆一娘,许嫁给万知县之子,仅资装费钱就高达十万五千贯,随嫁五百亩田尚不算在内…… 在这种享乐主义盛行地情况下,宋代婚姻论财已成为一种普遍的风气,这与宋代以前讲究门第、等级的悬殊是有明显区别的。在这种风气影响下,为下聘财损资破产,乃至嫁娶失时、不能成礼地特别多起来。所以“世俗生男则喜,生女则戚”。 据宋史记载,宋代连亲王都发愁女儿嫁妆,不得不把女儿许配像唐棣一样不计较嫁妆的“公主收藏者”,或者干脆出家为尼。 为了防止男女双方因出不起聘礼与财礼而导致的男不婚女不嫁,宋代官府特地将聘财定立等第,宋刑统规定,男家为主,大致分为上、中、下三等:“上户金一两,银五两,彩缎六表里,杂用绢四十匹;中户金五钱,银四两,彩缎四表里,杂用绢三十匹;下户银三两,彩缎三表里,杂用绢一十五匹。” 这段规定仿佛是现代印度,现代的印度也常常因为女方陪嫁不足而无力成婚,所以政府特地用法律形式规定婚姻中聘礼与财礼的等级标准。以免因此产生法律纠纷。这在中国古代是独此一份的,唐以前,法律还管不到婚嫁的财礼与聘礼多寡。而宋以后,则干脆不予规定。 因为宋代这种嫁娶的高昂费用,也才导致宋人“榜下捉婿”风潮地大盛,连丞相家、亲王家都不免受到这股诱惑。因为比较起走正式程序所需要地高额嫁资,雇两三个壮汉到科举榜下,随便绑架一名新科进士甚至贡士,实在是价廉物美、经济实惠又经久耐用的东西。 陈伊伊这里调笑昌国公主这份礼物不知道谁出钱,实际上。宋代嫁女的高昂资费,连皇帝都叫苦不迭,比如宋真宗就无力给女儿置办一份嫁妆,导致他有一个女儿不得不出嫁为尼,现代人也许听到皇帝置办不起嫁妆深感惊愕,但它确实在宋代出现过。 皇帝都愁嫁妆,钱王宫里,简王也被赵兴的礼物吓到了。他回完了“鱼筷”,坐卧不安的在宫中乱转,嘴里心惊肉跳的念道:“两艘巨舰,他家竟然拿出两艘两千料巨舰来作为议定礼,天爷。什么样的回礼能够相称,妹妹也,你哥哥我折腾不起了。” 昌国抿着嘴笑,宋代习俗。下地议定礼越贵重,越表明男方家中对女子地满意。所以昌国是心中满意的,她才不理简王地烦恼,细声细气的说:“哥哥慌什么,你马上要赴吕宋,正需要战船往来,妹妹就把这两艘战船送把于你。实在嫁不起妹妹,你把一艘船卖了。码头上的商人一定会给你凑足礼物。” 稍倾,侍卫回报,说是赵兴家中回答很满意。简王长松了一口气,稍停,他小心的试探:“妹妹,我听说赵家有家规,男子非二十不婚,赵云那个小孩才十二吧。那你不是有八年时间。何必如此急切?” 昌国抿嘴:“妹妹既然出了京城,这八年又去哪里。难道要返回京城等待——只有以赵家媳妇的身份,才能住入茉莉园,才能停留在昌国附近,这也是皇帝哥哥的意思。” 简王点头:“明白了,妹妹你可算好了,杭州虽然不比京城繁华,但此地物华阜茂,不次于京师多少。有了这份议亲,你也可以像李清照一般出入无禁,皇兄一定感到放心了。” 昌国微微轻笑:“太宗家训曰:出嫁从夫,昌国今后既然是赵家人,岂能再事事以皇家为主,皇帝哥哥做事确实轻浮,别说满朝大臣,就连我们这些兄妹,不也颇为凄凉吗?” 昌国公主说地是宋徽宗将他的一些兄弟远封海外的行为,原本宋代藩王无需出京就藩,只需要遥领一份封地,而后由管家,或者太宰、宗正指定的官员代为管理就行,但现在为了控制海外,宋徽宗一狠心,将几个兄弟转封海外,并命令他们出京就藩。 其实,昌国公主封在昌国,原本也是钳制赵兴的一项举动,因为舟山岛正在杭州湾出口,封给昌国,恰好可以把赵兴建设地军港收归皇家。只是皇家没有想到,赵兴推出了码头使用费这项措施,用租借的方式从昌国那里租借港口的所有权,而且不由昌国反对,便将这笔财富划拨给太宰郑居中掌控。 现在昌国要嫁入赵兴家,虽然昌国住进了茉莉园,可以监视赵兴的动向,令皇室不再遭受赵兴地突然袭击,但这样一来,昌国的封地不免又进入赵兴的囊中,以后付给昌国的港口使用费,那是左口袋的钱装入右口袋,皇家一个铜板的便宜都占不到。 不仅如此,昌国刚才还明确表态,她拿出太宗的家训来说事,表明自己加入赵兴家中,当以丈夫家的利益为重,如此一来,宋徽宗又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昌国提到官家待兄妹们轻浮,这个词实际上应该是“刻薄”,简王也感同身受,他叹了口气,闷闷地说:“不知道吕宋怎么样?我听说那个贸易领是赵离人最早下手的,但愿他建的亦如茉莉园,可梁园虽好,不是故乡。从此一别,不知道此生能否再见到妹妹。” 昌国斩钉截铁的答复:“能见到,我那个小丈夫最喜欢游历,妹妹以后会让他驾船送妹妹去看哥哥。另外,南洋海面由赵家说的算,哥哥若住不惯勃泥,闲暇没事也可以去昌国玩玩,只要我家阿翁一点头,南洋上谁敢泄露片言只语。” 简王眼前一亮:“妹妹说的对啊,大海茫茫,船上的人不开口。谁能知道哥哥到了哪里,八年好,这八年妹妹婚事未定,哥哥作为女家主持人,免不了要常跑杭州看看,妙,真妙!” 此时,赵兴正进入广州港。他受到了广州百姓地盛大欢迎。整个广州成为一片欢腾地海洋。 广东百姓有理由欢迎赵兴,原先广东只有一百六十万人口,经过赵兴地大力开发,再加上这几年的人口自然增长,广东地总人口量已经达到了六百万。这也意味着广东绝大多数人口是承沐赵兴的恩情,由赵兴一手迁移过来的。 这些移民在广东安下家来,紧接着感受到征服者的快乐。是地,是征服者的快乐。整个南洋成了宋人的洗脚盆,宋人在南洋里享受治外法权,一名普通的宋人就敢在异国的皇宫门前昂着头走路,那份上等人的骄傲是赵兴用大炮与火枪带给他们的。 与此同时,南洋海道的开通使巨量货物源源不断地流出、流入,两广的税赋获得巨大的增长,在大宋这个“共和”时代,巨量的赋税意味着老百姓享受的退税多。福利好。换句直白地话说,就是:打从赵兴当上两广转运使,两广的百姓都不知道农税是什嘛东西。 除了这些税收上的福利外,赵兴还给广州带来了文明之火,在他与元祐贬官一起的努力下,两广地文化水平直线上升,创造力大大激发,而保护专利的做法也是从两广首先开始的。故此。两广人首先感受到的是赵兴对他们的保护,对他们文化的保护。对他们创新的保护。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赵兴的战船进港,广州凡是手头没事地闲人全聚集在码头,码头上的少女手里拿着水果,尖声叫着向战船投掷,而男子则挥舞着折扇,大声为女人的行动喝彩与助威。 水果实在太多,甲板上的水手不敢露头,赵兴擦着冷汗,扭头对上船迎接的广东转运使詹范念道:“阿也,再这样下去,我这艘战舰就成了有史以来第一艘被水果击沉的炮舰,而且是被欢迎的水果击沉的,怨不怨。” 詹范一边擦着冷汗,一边躲避着飞来地水果,回答:“太师休要登岸,现在局势紧张,万一登岸时发生踩踏事件,那就不妙了,不如等到夜深时候,我再派衙役开路,我等悄悄登岸。” 赵兴看着甲板上迅速增高地水果,忧心忡忡的说:“等到晚上,我这艘炮舰就要被击沉了!” “哪能呢?”詹范笑着说:“太师这艘战舰是两千料大船,水果积地多了,太师不妨先下几门炮去,一定载的住那些水果。” 赵兴翻身招呼舰长:“船舱里有什么无关紧要的货物?” 舰长回答:“舱内载着两百料的铁球,原本是给过去的火炮做炮弹的,太尉大人若是急切,我们扔几箱铁球下去,这些铁球反正已经没用了。” 秋日将舱门开了个缝,贴着门缝咯咯笑着:“听你们说的夸张,这些水果能有多重,让他们再扔三天,也击不沉这艘炮舰。相公,这可是全大宋最坚固,最大的炮舰啊。” “苹果号”上有三层炮舱,装备着一百二十门大炮,这样的炮舰若是能被水果击沉,那就笑话了,故此,赵兴刚才的忧愁纯粹是装样子,是等着人来就眼前这幅情景写诗夸奖。 不过他不用愁,宋人写的诗词本来就夸张,当日的情景被无数读书人记录下来,他们夸张的成分超出了赵兴最大胆的预想。 当夜,赵兴抵达广州转运司衙门,从广西赶来的广西转运使周文之与詹范一起替赵兴接风。这两位都是赵兴旧友,他们在苏轼贬谪的时候,曾经不怕被打击,坚持给予苏轼优惠待遇,这种尊重知识的人生态度得到了赵兴的尊重,此后这二人直线升官。 其中,周文之曾经去谢麟的两湖做个一任官吏。原本他想逐渐进入京城坐上京官的宝座,但随后蔡京掀起的党争令荆湖派官员绝望,故此,赵兴一召唤,他重新回到了两广,担任广西转运使。 此二人都知道赵兴好美食,像蔡京一样喜好景致地玩意,两人呈现的美酒美食都极尽奢华。堂下歌舞的女伎们也尽挑选的两广最艳丽的伎乐,她们奏响的音乐,跳起的歌舞,充满着广州特有的妖艳风格,令一丈青与秋日也瞠目结舌。 “每常听说广州服妖、风气也妖,果不其然,只是,小女子听说这些都是相公地杰作。是吧?”一丈青细声细气的问。 詹范马上拍马屁:“扬州一丈青,艳名天下闻,我等广南指射之地,早听说过宋姑娘才艺双绝,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赏天下绝技。” 官员宴游的时候。拿出自己得意的宠姬宴客,是一种官场风气,也是一种炫耀。詹范这要求不为过,他说的很小心。是因为秦观曾经在广州生活过。秦观调戏过碧桃,因他那首风流诗,使得他在官员中甚有恶名,所以广州官员一般不把宠姬拿出来宴客,生恐遇上像秦观学习的风流才子。 一丈青听到人夸奖,欣然起身:“奴家便为詹守、周守欢歌一曲,来人,取一丈白布来。” 一舞过后。所有的人都沉静在舞蹈的优美中,周文之不禁赞叹:“天下一绝,我听说宋姑娘以前画地那副巨龙保留在扬州书院里,不知道今日这幅画能否赠给下官?留存在我广州学府。” 詹范从沉醉中惊醒,他马上叫嚷:“如此绝妙的画艺,该流芳百世,我建议将这幅画刻在石壁上,以便后人观赏。” 周文之大声赞赏詹范的主意。他扭脸一看。看见赵兴望着画沉思,马上又问:“太师。我曾听说你也擅长画两笔,曾指点过李公麟与米芾,不知太尉对这幅画作何评价?” 赵兴慢慢的说:“所有的美丽都是用尺子量出来地,这幅画的设计真是巧夺天工,它将一个龙的形体分解成许多点,而后设计出一套舞姿,每一个舞步都踩在固定的点位上,一曲舞罢,所有地脚印便串成了这幅画……我想,只要精心设计一番,不仅能画龙,连老虎也能画出来?” 一丈青瞪大眼睛,惊讶的说:“相公,这里头竟然还有这样的道理,奴奴当初练这套舞姿整整花了五年时间,如此说来,这套舞步原来是专门设计出来的,只是不知道这位才子是谁,竟能如此奇思妙想,实在令人惊叹。” 秋日看一丈青的表演抢尽了风头,马上撒娇说:“太师大人这么说,一定知道怎么设计出一头老虎来,奴奴不管,太尉大人也替奴家设计一套舞姿,就选老虎吧。奴家愿相公虎啸天下,虎威咄咄。” 此刻,那位曾经受赵兴指点过的米芾正在京城,正在皇帝的御座前奋笔疾书。 米芾晚年创造了一套新书法,为后世所景仰。其作书谓“刷字”,意指其作书行笔方法与前人不同。这次宋徽宗召米芾上京,是想让他将《周官》书写于御屏,以便时时观看。 米芾大笔淋漓,挥洒写毕,掷笔于地,大声夸奖自己:“瞧我这笔字……一洗二王恶札,照耀皇宋万古。” 米芾说的“二王”指地是王羲之夫子。 潜立于屏风后的送徽宗听到如此不知廉耻的自夸,不觉步出屏风,凑近观看。马上击案赞叹:“果然一绝。” 米芾不客气,冲着这名书画皇帝翘起了下巴,得意洋洋的回答:“那是自然!” 皇帝稍稍沉吟,若有所思的问:“听说元章曾受过赵离人的指点,创做黄金分割法,后来又为躲避赵离人远赴海外,稍后回国又直接住进赵离人家,可谓与赵离人关系密切。我听说赵离人字写得不好,从未动过画笔,但他怎么知道书画之中的道理呢?” 米芾摇摇头:“臣也不知,或许有人生而知之也不一定。” 宋徽宗再问:“依元章看,赵离人是真的字画不好,还是故意把字画写丑?” 米芾翻了个白眼:“官家,人都喜好炫耀,赵离人若是书画比地上我,他怎么不在我面前炫耀呢?” 宋徽宗叹了口气:“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他说地黄金分割率,李公麟曾留下当时的记录,我手下一个青年名叫‘张择端’,画艺也不错,他见了李公麟地记述,大为惊叹。朕也越琢磨越发现其中奥秘。 果然,按照黄金格律画出来的画,做出来的布局,果然赏心悦目。像这样的绘画妙律,不是大量的经验怎么能够总结出来?所以朕一直在思索,赵离人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秘密?” 第四百四十八章 火器 第四百四十八章 火器 米芾愣了半天,慢慢的说:“或许有人生而知之,也未可知。然……” 米芾停了一会儿,脸上现出回忆的神情,道君皇帝也不催他,过了许久,米芾一边思索一边回答:“臣从日本回来的时候,臣在茉莉园住了一段时间,见识过茉莉园的风景,也见识过赵离人日常生活起居,在臣想来,或许赵离人用在揣摩他人心思上的时间比臣多。” 看着道君皇帝疑惑的表情,米芾稍稍停顿一下,马上解释:“在臣看来,赵离人是位极其寂寞的人,若干年来,臣不曾听说赵离人曾经参加过什么官场宴游……,这也不对,臣记得他参加过西园雅会,参加过章水论辩,参加过广南无数冬至日的演讲,表面看起来,赵离人似乎很喜欢宴游饮乐,因为自他中举以来,似乎大宋凡知名的官场宴会,都有他存在。 但臣以为,这不是赵离人的全部,仔细想来,除了这些知名雅会以外,臣未曾听说他参加过其他官场酬酢。那么,赵离人其他时间在做什么? 说起来,我有点佩服赵离人,臣住在茉莉园期间,茉莉园四时征歌不断,似乎从天一亮就开始奏响乐器,一直到夜深时分,则掌灯再战。然而,茉莉园虽然喧嚣,臣未曾在那些官场酬酢中见到过赵离人的身影。当时臣就在想,当别人饮酒作乐的时候,赵离人在做什么? 某一日,臣饮酒过剩,正打算去园中歇息,却发现园子里,那条诗歌大道上亮着灯火,臣醉醉咧咧赶到诗歌大道。发现赵离人独自在大道上徘徊,身边唯有几个掌灯的侍女,他手里拿着一本书,踱步在诗歌大道上,心思既不在书上,也不在脚下的碑帖上。 为什么阻止我靠前,臣自那以后,经常寻找赵离人的身影。某一日臣突然恍然——推衍,臣当时是见到军将们在进行战前推演,突然大悟的。久有传闻赵离人知道一种秘术,能够见一知微,推演出事情的发展,将门子弟将这门秘术称之为‘武侯遗学’,程氏弟子将其称之为‘逻辑学’,广南百姓称之为‘智学’。 赵离人那是在推理。他独自徘徊于诗歌大道上,在别人举杯邀明月的时候,他在独自思索——官家,臣之所以写字出类拔萃,无它。不过是比别人用了更多心力,考虑运笔行墨。想来赵离人也是如此,他用了臣考虑运笔地时间,来推敲事物的原理及其发展。在这方面,臣自愧不如。臣自以为勤奋,但臣在享受美食美姬的同时,赵离人却独自徘徊,思索推衍事物的发展。 臣注意看了,以后一个多月的时间,赵离人或在院中徘徊,或在楼顶独处。白天大多数时间他则待在书房里,翻阅各种卷宗,聆听部下的汇报。官家,赵离人府中的美食素享盛誉,童大阁曾说蔡元长府中饮食之精美,当世无双,然而比之茉莉园府中餐点,则只能用一个字形容——陋! 美食我们就不说了。赵离人府中美色也一时无二。前有廖小小,后有扬州当红花魁一丈青与秋日。这几个人尽心竭力,将茉莉园装扮的天上人间,而臣曾见到茉莉园中还有诸藩国精心挑选地美姬来往其中,可谓瑶池仙境。 这一切,该是多么大的诱惑,臣置身其中,尚且乐不思蜀——其实我也不差,我听说宗泽素来严谨,龟山先生(杨时)素来方正,张绎古板,王明叟清明……但这些人都浑然忘我,乐在其中。独赵离人,他精心操持这一切,臣曾听说,舞妓们每段乐曲,每个舞姿都经过他之手精心设计,但此人设计出这绝美的舞姿之后,却能立即放下,只顾独自沉思。这么多时间思考,在臣想来,他在推测事物的演化上面,应该与臣写字帖方面不相上下,为古今第一人也。” 米芾说这话的时候,挥舞着手里的毛笔加强语气,毛笔甩出的墨点溅的满房子都是,连宋徽宗脸上也被米芾甩了一团墨迹,但米芾却浑然不觉,他情绪激动地舞着笔,沉醉其中的高声喊道:“我故知赵离人会这样,东坡先生毕生学问就是两个字:舍得。赵离人不愧东坡先生的得意门徒,他拿得起放得下,万事悠悠,在他看来该舍则舍,丝毫不会有一点眷恋。 风花雪月舍得、美酒美食舍得,再进一步,他会成为皇宋第一权相,他依旧舍得。我不如他,臣之病在于不舍,但臣鄙视他,美酒佳肴在前不动心;高官厚禄在前不变色,每日的心思都在营营造造,琢磨一些学问,生活了无兴趣。臣之字帖当流传百世,万古遗芳,赵离人琢磨出来的那些学问,谁知道能流传多久。也许过不了多久,那些学问像他自己说地——过时了。” 米芾说的是赵兴对上古某些学问的否定,广南新学的兴起,使得宋人原来就开始地审视古学的风气越来越汹涌,许多上古时代的学问,在他们看来已经是错误了,新的学问将其完全否定。在这股思潮下,赵兴所说的“与时俱进”,起了推波助澜的左右,宋人现在都真切的认识到,知识这个东西必须配合生产力,才能符合实际……然而,他们不知道,上古的好多学问都是经验主义地总结,它符合青铜器时代的大环境,但赵兴总结出的学问是一种体系,它不是经验的结果,而是科学。 这种学问至少在一千年之内不会过时。 广州城,詹范与周文之欣赏完一丈青的舞蹈,也顺便让秋日表演了一番歌舞,等到酒喝的半醺,两人趁醉探问赵兴来的目的:“太尉,要说乡老会,我两广最早建立,而且最为完善。如今各地乡老以村寨为单位,遍布两广地区,大理地区则以土司为单位。设立乡老议政体系。太尉大人这次巡视南洋事务局,真地是来查看两广乡老会地吗?” 赵兴一挥手,侍女们如潮水般退下,大厅里只剩下陪侍赵兴的一丈青与秋日:“我是来放权地……说的直白一点,两广地区天高皇帝远,动一动兵马,四五个月后朝廷才能知道,这就是极大的便利。 你们也知道。朝廷现在对我限制越来越严,我的兵马局促在两浙路,每次动兵,言官们总是大声叫嚷,而广州不存在这现象。你们动兵,等朝廷大员知道后,已经时过境迁了。 然而,现在南洋局势并不如西湖水一样平静无波。我们需要在南洋保持武力威慑,在西洋、在阿拉伯则需要不断的施加压力,让他们感受到我们大炮的存在。这些就需要两广来做。 我向来以为:谁耕耘,谁收获,天经地义。所以我这次准备给你们放权。两广之地人口已经达到一千万了,这样的人口,再加上你们背后我南洋事务局的支持,还有你们手中地先进武器。相信以两广之地经营南洋,应该做得到——谁耕耘,谁收获。两广耕作南洋,收获是两广的,别说我偏心眼,把好处全留给两广,这是耕作者该得的酬劳。 去吧,两广有力量就组织船队直临南洋。这里本来就是一个移民省份,外地迁来的厢军比你们原来两广的土著还要多,再让他们迁移一下,也不为过…… 两广有力量,哪怕吞下整个南洋,我也不反对。没有力量,你们自己吃不下,不是还有钱么。你们可以雇人。从天下各处雇人。我要求你们尽快把南洋吃下,而后牢牢的站稳脚跟……” 赵兴正在交代。一名军官匆匆赶进来,低低的说:“有紧急情况,渤海国有消息。” 广州这里天高皇帝远,赵兴也无所顾忌,他漫不经心的招呼:“帅范那里有消息?报上来!” 随从递过一份信函,这份信函上贴着三根鸡毛,表示“非常急报”。赵兴不在意地拆开信函,才扫了一眼,立刻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什么,金人竟然有了火炮!” 赵兴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金人甚至比宋人更先将火炮技术运用在战场。 真实的历史上,与北宋军对抗的辽军和西夏军不善攻城,他们除了能击破一些兵力少,守备弱的小城寨外,对守备较强地城市,往往是无能为力的。比如杨延昭守威虏军,虽“城小无备”,因为用心防御,也终于使辽军溃退(《宋史》卷272《杨延昭传》)。 金军不同于辽军和西夏军,能举行猛烈的攻城战。宋人曾记述“金人野战,长于用骑”;“金人攻城,长于用炮”。当时,金军的攻城器械包括火梯、云梯、对楼、偏桥、鹅车、洞屋等等,但最厉害地还是石炮。第二次攻击开封时,“城下列炮座二百余所”,“飞石如雨击”,“又用火炮燔楼橹”(《会编》卷66,卷68)。 由此可知,现代人所知道的历史是经过刻意篡改与修饰的。真实的历史上,在北宋末期不是靠简陋武器战胜宋军的,他们当时已学会了使用火药兵器。到南宋中期,金朝的火药兵器更加发展了,如宋宁宗时金人攻打蕲州,还使用铁火炮,“每一炮继以铁火炮,其声如霹雳”(《辛巳泣蕲录》)。 金人究竟怎样将火药技术从大宋偷去,而后将之运用到战场的,这是一个历史未解之谜,现代人猜测,可能是喜欢鼓捣炼丹术的汉人道士,将火炮技术传给了金人;更或许是金人吞并渤海国后,当地汉人道士将这一秘密献给金人邀宠。 也就是说,在真实地历史上,宋金战争到了末期,金人在武器上已经不落下风,甚至还占有部分优势,而大宋当时局限于党争,新党成员反对一切不符合自己党派的东西,甚至包括不属于自己党派的火药技术。这使得宋人虽然最先将火器运用到战争,但随后却没有发展创新。 可这些赵兴并不知道,他惊愕了半晌,实在想不出火炮技术究竟是怎样泄露的。在他想来,自己将这项技术控制的够严密的,怎么先是欧洲人,再是金人。都先后得到了火药技术—— 他忘了,他的火药技术是从西域得到的,是敦煌附近地乡民黄大、黄二兄弟,在主持他地火药研发。 另外,中国使用火药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晋代,距宋代已经有六七百年了。五六百年地时间,足以让任何有心人获知这一秘密——不,它甚至不是秘密。五六百年的时间,足以让火药技术传的人所共知,简直像家中做饭必须放盐一样普及,以至于到了宋代,一个道士不会摆弄火药,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赵兴在担心:金人会了火药,那么西夏人呢?辽人呢?他们还会用多久时间学会火药技术? 他们是否会和真实的历史上一样,在火药技术上受到了宋金双方面的封锁。使得他们直到亡国,仍未有掌握这项技术。 历史已经改变了,大宋现在换装武器,并没有隐瞒辽人与西夏人,新换装地火枪兵在京城耀武扬威。大宋皇帝恨不能让这支军队每天进行表演,在火器巨大的威力下,可以想象那两国的驻京使节该怎样向国内渲染这种武器的威力,而后又怎样不遗余力的打探这种武器的秘密。 赵兴想了一会儿。慢慢的坐下来。 他一个人不可能改变整个世界,朝堂大臣们传统上没有保密意识,这么多年来,他霸住火药配方不外传,不知惹了多少非议,也幸亏他是大臣,是地方跋扈的大军阀,否则地话。朝廷会像征用奴隶匠户一样将他名下的火器匠师征调进入军器监,而后再由军器监大臣不经意间将火器配方泄露给辽人西夏人。 不过,如果单凭比拼生产力的话,辽国与西夏即使获得火器配方,以他们低下的生产力,拼不过宋人。毕竟历史改变了,整个南洋事务局已经在赵兴的刺激下,开足马力寻求创新。而大宋两百年来雄厚地基础。不是草原上崇尚破坏与抢劫的民族所能比拟的。 或许,正常的历史上。玩惯了烟花表演地宋军一见对方的火器比自己威力大,从而惊慌失措,以至于全军覆没,进而亡国。但这种历史不会存在了,至少赵兴麾下的士兵已经见识过火炮的威力,而他使用的火炮,至少在四五百年的时间里无可超越。 想通了这些,赵兴缓缓的坐下,将布告递给詹范与周文之,淡淡的说:“帅督师正在渤海,没错,渤海国是我们一手炮制地,渤海国动乱也是我们一手操作的。帅子连现在还在渤海,他传来报告,说是向北试探了一下金人的力量,发现金人已经学会使用了火炮。 这世界变化真快,金人已经会使用火炮了,南洋诸小国还要多久会把火炮知识搞到手……我要求你们加强监管,加强火器管制,尽量迟滞阿拉伯人获得火器的时间,同时,尽可能快地利用我们目前的技术优势,将南洋彻底征服。 这段时间我顾不上你们了,我要立刻返回杭州,筹划应变……对了,燧发枪还有多少库存,我要求继续生产燧发枪,大量装备民间——嘿嘿,金人要跟我们比武器,我们就跟他们比人口,他有十万火枪兵,我就在民间装备一千万火枪手,比不死他们。” 詹范曾在海外担任过一届总督,他胆子较大,听完赵兴的话,他狞笑的说:“太师何用担心,那样小国,一村知道火器的秘密,我们就屠一村;一岛知道屠一岛;一国知道则屠一国。岛外军舰一围,事干完了也没人知道,朝中大臣何来呱噪。屠,我就不信,哪里会有割不尽地草。” 赵兴竖起大拇指:“异族屠夫,本族英豪——詹守这么说,说明詹守在做总督期间,一定很好地维护了大宋利益。更说明广南地殖民政策执行的很好,我放心了!” 周文之比较温柔,他在荆湖担任过州官,受谢麟地影响,为人比较君子。他是从另一个方面考虑的:“太师,广南军械局不是制造出了新枪么?我看过,新枪威力比旧枪大,但它却是吃钱的老虎。连弹壳采用黄铜制做,那些铜弹壳冲压一下就是铜板。全是钱呐! 用这种枪打仗,战争已彻底改变了,今后战争打的就是钱,打的就是铜器的拥有量。太师,我们现在有大理铜矿,有勃泥铜矿,这些矿藏储量丰富。导致境内铜价低地不成样,现在已没人融化铜钱铸铜器了——不够工钱! 但辽国、西夏呐?到哪里寻找铜?过去他们连铸造钱的铜都没有,完全靠收购宋钱融化成铜,这需要多少物资才能换回……嘻嘻,可惜太师现在已经开始推行纸钞,今后,我们大宗交易都采用纸钞结算。辽人还想像往常一样通过交易收购宋钱,他们收购的不过是一堆纸。太师印刷的纸。或者朝廷印的纸钞。 如此一来,辽人拿什么跟我们打?我以为,即使新枪技术泄露出去,那两国也没那么多铜打仗……火药,对了。还有火药原料。倭国硫矿、小琉球硝矿,都控制在我们手里,辽人、西夏人想要打一场火器战争,它拿什么跟我们打?靠熬人的屎尿提炼的那点硝石吗?且让他闻屎闻尿吧!臭不死他! 我看要从根子上控制辽人、西夏人手中的火器。只需要控制铜矿流出、控制火药原料地销售,这两国即使偷得了我们的火枪技术,也拼不过我们——太师回去,必须加强对日本、小琉球的封锁,不能全指望北洋事务局,今后我们的硝石必须由我们的海军军舰进行运输,卸货也必须在指定的地点,而民船不得参与硝石的运输与储存。 这硝矿、硫磺矿归太师负责严防死守。我两广地带则着力控制铜料的流出,如此一来,大理今后还需要加派兵力,勃泥也要再驻扎一支舰队……我听说吕宋王已经抵达杭州,太师,不如由我两广派舰队护送吕宋王南下,顺便直接强驻吕宋。” 无利不起早,周文之君子。他这是想借机控制勃泥大型铜矿。 詹范立刻拍着大腿叫嚣:“没错。我宋国要驻军勃泥了,当地土王不愿意。就让他们问问我们地大炮。为了大宋,我们必须如此,必须严密控制住铜矿外流。” 瞧瞧,这都成了什么?周文之,君子也!两湖对此早有公认,在官场一片潜规则的时候,周文之依仗在广南工作过,宦囊丰厚的他绝不参与两湖官员的贪小钱行动。如今,这个君子说话时依旧和煦地笑着,嘴里吐出来的话语确包含灭国、入侵、强占地阴谋。 至于詹范……嗯,这人说的话太血腥,赵兴不认识他! 赵兴站起身来:“就这样吧,你们把两广的铜矿控制好,我立刻回去封锁渤海湾,封锁日本海,以防止金人得到火药。 还有,军械局设在广南的目地就是要利用它的天高皇帝远,使朝廷不易插手控制,今后你们替我把军械局看好了,我准备开放两广民间火器买卖,准许猎人购买燧发火枪狩猎,准许衙役枪手自行配置火枪作为个人防身——让他们开足马力,加大生产量。今年底,我需要让军队换装新枪完毕,还要对外销售百万杆燧发枪。这可是大买卖,让他们都动起来,燧发枪的产量要达到今年百万,明年三百万,后年五百万,且要维持年度百万的维修能力……” 赵兴最后一句话一说,眼前这两人都知道赵兴的脾气,马上问:“太尉大人这么急,是打算明年动手……有广南的事吗,我两广富足,筹措一笔战争费用不成问题。太师,肉不能光让两浙路吃了,我两广商人也要喝点汤。” 赵兴摇头:“我还不打算对辽国人动手,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况且对他们动手必须经过朝廷,需要全国的力量,还必须与北洋事务局协商……我也不打算对西夏人动手,对夏人动手需要陕西地方协助。 我琢磨着:我们需要进一步控制倭国的口岸,那里离辽东比较近,据说当地人腰上别个葫芦就能游过海去。虽然倭人现在看不起金人,心中对大宋充满仰慕,但硝石矿必须控制在我们手中,所以我打算去倭国转一圈……” 第四百四十九章 公主的婚事 第四百四十九章 公主的婚事 七月七,赵兴带着庞大的舰队返回杭州,当时,广州汇报他抵达消息的邸报刚刚刊行天下。 没有人注意到,赵兴抵达杭州的时间是五月,而他只在广州停留了十余天,这期间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差距。 除了一些感觉敏锐的海商见到赵兴行程的报道,不知所谓的嘀咕了一声:“广州到杭州,只需三五天的功夫,太尉居然走了一个半月。” 但这些海商的疑惑,读书人却没有在意。在他们的感觉中,朝廷邸报刚刚刊载赵兴抵达广州的消息,他又返回杭州了,这速度已经够快的了。他们并没有在意赵兴行程上有两个月的时间空白。 七月不是自广州顺风航行到杭州的时间,大多数人把赵兴行程的延误归结为海路漫漫。而随舰的士兵对他们这两个月的行程也保持缄默,只是有心人从赵兴随船带回来的大量南洋货物,多少猜到了一点内幕。 赵兴随船带回来的还有五十万杆燧发枪,原本新枪制造出来后,旧的燧发枪已经准备停产淘汰。但军械局的鼓动惊喜的发现,旧枪居然卖的很火,赵兴一口气下了一张百万的单子,而且价格给的不低。随后,两广经略司又联手宣布开放民间火器贸易,大喜过望的军火商们立刻降低了对赵兴《后装火枪管制令》的抵触情绪,开始兴高采烈的扩大生产,而这批五十万杆燧发枪就是他们多年以来的库存。 满载燧发枪的战船吃水很深,赵兴返回杭州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钱塘大潮的潮期了。由于卸货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战船只能靠上杭州湾外围地萧山码头。等赵兴下船的时候,已经正午了,随从们拉过来几匹战马。也赶过来几辆马车,赵兴摆手拒绝了马车,拉过一匹战马骑上,轻松的挥舞着鞭子,在明媚的阳光下,兴冲冲的向家中走去。 宋代治安状况的良好是令后来的人为之发指的,即使在宋徽宗大兴花石纲,将百姓残害地苦不堪言的时候。皇帝依然青衣小帽,就带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太监穿梭于京城汴梁的街道,寻找“人情茶馆”让人帮助他传递约会的信息。所以在宋代,无需担心刺客的危险,即使一个望县的武装力量只有十五名步弓手,行走在这样的城市也无需担心有人身伤害。 当日正是七月七,这个时间刚好是夏收结束,南方大多数地方已经结束了秋播。古代中国这个时间正是“祈巧日”。祈巧日地主力军是妇女,她们烧香参拜织女,祈求自己能够心灵手巧。所以,街上往来的都是身穿艳丽服装的妇女,她们结伴去织女庙中上香。这种结伴出行的日子,对于妇女来说就是节日,许多妇女手中还提着篮子,瞧她们的模样。哪里是去拜神,分明是打着这个借口,从丈夫与父亲那里祈求一天地休息,借此游玩而已。 祈巧日不是宋代的官方节日,所以地方官并不放假,但工厂放假,在这一天里,工厂主都依旧传统放女工们去求神拜佛。他们也希望自家的女工能够心灵手巧。 满街都是喜气洋洋呀的妇女,登徒子自然也不肯放过这样地节日,他们穿着轻薄的薯莨纱,摇着从日本进口的金丝折扇,满街的招摇着,引逗着妇女发出一片咯咯的笑声。赵兴就在这片咯咯的笑声中催马漫步,瞧他的样子很自得其乐。 马车上坐着一丈青与秋日,她们受到节日的渲染。撩开车帘。从车厢里探出脸来,观望满街地喜庆。不时的还评价着街上妇女的服饰,嘴里啧啧称赞不止。 宋代的祈巧日已经逐渐演化成“斗绣日”,杭州当地风俗,妇女们会在这一天穿上自己刺绣的作品,满街招摇。宋人的《碾玉观音》这曲戏中,女主角就是在祈巧日戴上自己的绣帕上街,从而被王爷看中,收入府中,成了王府御用绣娘。 这是一个祈求创造力的节日,现代七月七已经演变成“年度拐卖妇女纪念日”,在这一天,牛郎绑架了织女,胁迫她做自己地妻子,而后利用织女地纺织技巧,迅速使自己脱贫致富,摆脱了奴隶身份。所以这一天也被称为“中国情人节”。 从祈求创造力的节日演化成“拐卖日”,这也许就是“崖山之后无中华”地真正悲哀——异民族来了,他们进入中原靠抢劫拐卖脱贫致富,所以这个祈求创造力的节日就要符合他们的民族传统,讴歌他们的民族习惯…… 生在宋代是幸福了,赵兴骑在马上左顾右盼,路边不时有妇女向他扬着绣帕,甩动着裙角,这些妇女做出如此姿态,也不是想勾引男人,而是向赵兴推荐自己的绣功。 赵兴这一批人鲜衣怒马,左右跟随着大队护卫,这些护卫都是新式火枪兵,一看这排场,就不是凡俗人,所以姑娘们竭力张扬着她们的心灵手巧,期望能被赵兴看中,雇入家中,从而拥有长期饭票。 说到“排场”,这个词正出于宋徽宗,宋徽宗私下里找李师师约会的日子,他就称为“有排场”。意思是自己不用没空上朝处理政务,这国家大事由蔡京蔡宰相做主了,他要去约会。 所以,宋代的“排场”这词跟现代意义不同。赵兴现在的“排场”宋代称“官威”。瞧仆人前呼后拥,一看就是个官。新军拿着新枪,这官威还不小。 赵兴一路走一路瞧,他倒是挺注意路边妇女呈现的绣功,因为苏绣、杭绣向来著名,赵兴也很想找几个技艺卓绝的绣娘,绣上几副图画留存于世,没准这玩意到了现代,能卖出大价钱,子孙后代都能发家致富。 他忘了,自己城堡的石板路其实是翡翠石板。这也是他未雨绸缪,留给后人的一笔财富。他总是这样,带着深刻现代人的习惯,总是不遗余力的搜刮一些在现代被称之为“国宝”的东西收藏起来,期望能给后人留下一点想头。 然而,无论什么收藏品,也比不上收藏宋朝这个时代。 赵兴正沉醉在宋代地城市风情中,源业平催马从后面赶上。无趣的谈起了干巴巴的公务事:“我在码头上没找到留守的情报人员,但我估计,这时间帅范帅子连大人应该回来了,只是这趟战争恐怕要亏本了。渤海人、金人、辽人都很穷,他们那里除了战马与牛羊,似乎没什么贵重物。” 赵兴摇头:“渤海国攻占了临海军,这比什么宝贝都有价钱,从此辽国的海域对我们不设防了。商人们听到这消息,一定会欢喜的跳起来。我现在想的是,如何把临海军的灭亡变现成红利,让所有参股战争地商人得以分享。” 源业平漫不经心的回答:“无非是设立海上专售权,只准参股战争的商人经营这条商路。” 赵兴一边催马赶路。一边侧头问,他问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还在扫视着街上挥舞绣帕的女娘们:“我们临海军的朋友都撤出来了吗?” 源业平低头,谦恭的回答:“临海军里地契丹人无一幸免。但他们的汉军预先打开了城门,许多人因此战功,得以在渤海国内获得高官厚禄,许多人不愿撤出。倒是也有一部分人希望跟我们走,但他们希望来宋国安居。” 童贯去了陕西,这意味着赵兴还有八年时间。八年后,童贯结束了与吐蕃的战争,而后动了出使辽国的心思。他在辽国遇到了渤海商人马植,随后便有了宋金“海上之盟”,两国约定共同进攻辽国。“海上之盟”十年后,取得大胜的金人撕毁盟约,在覆灭辽国后,他们地大军顺势南下,灭亡了北宋。 可惜的是,历史因赵兴而变化了。渤海人有赵兴扶持的颠覆行动。提前复国了,而且他们在宋金两国的夹缝中站稳了脚跟。这意味着辽东乱局就此打开了。 这确实是乱局,渤海人一心想恢复他们旧有地疆域,目光短浅的他们在与金人东京道开战的同时,转而进攻辽国的中京道地区。如此一来,他们被拖入了全面的战争,想从战争里脱身都很难。 这种状况令赵兴很满意,他带着阴谋得逞的微笑回答:“可以,可以安排他们进入参谋本部。我打算在参谋本部建立一支纯辽国的军队,以便他们在今后的演习中扮演敌军,使我们地士兵取得对抗的经验。 好的很,东京道上地广人稀,契丹人对这块土地的管束本来就不严,曷苏馆女真从神宗时代就私下里与大宋做走私马匹贸易,契丹人都不知道控制,但中京道就不一样了。辽人可以忍受渤海人在东京道存在,绝不能忍受他们的势力进入中京道,如此一来,渤海人想要坐下来歇一口气都难,他们将不得不依仗我们的支持。 想一想就觉得乐,现在的东京道一定很热闹,一会儿是曷苏馆女真打渤海人,一会儿是渤海人联手曷苏馆女真对付契丹人,对付黑水女真……三国大战啊,或者说是四国大战,一定热闹的不像话,真想去看看。” 赵兴说到这,招手唤过路边一名绣女,那名绣女在一群女伴当中笑地格外醒目,她脸上带着笑口常开地神情,眼波扫出,似乎什么事都能引起她的喜悦。这种喜气洋洋感染了赵兴,赵兴招手叫她过来,假装不认识回家地路,俯身询问:“小娘子,知道茉莉园怎么走吗?” 赵兴在扬身招呼,源业平忍了许久,终于憋不住了,低低的问:“大人是在做出征日本的准备吗,不知道大人首先针对的目标是谁?” 赵兴横了源业平一眼,他还没有回答,被他招呼的那名女娘笑意盈盈的回答:“官人是去找太师的吗,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是茉莉园的东园,你看到一座金发碧眼的蕃人生活的村落,那就是了。穿过这个蕃人村,有两座大桥通向北岸。那就是茉莉园地青瓦台。” 稍停,这女娘快嘴快舌的说:“官人,瞧你随行侍卫身上的配枪,大概你是北洋事务局来的吧?我听说方今唯有两大事务局直属配备这样的快枪。你是北洋事务局的大官吧,认识太师吗?” 那女孩一边说话,一边扬着手上的绣帕呼扇,似乎打算在七月的阳光中,让绣帕带来丝丝凉风。 七月正是处暑。在这样地天气里,午后的太阳冷晒死老狗,绣帕带起的风并不能解暑,反而因为卖力挥动,那女孩显得汗珠盈盈。 赵兴正是被对方的绣帕所吸引,他指点了一下绣帕,询问:“小娘子,你绣的是《渔村小雪图》吧?这是名士王诜所做。可他是一副丹青图,你居然用丝线表现出墨色的稀疏浓淡,好妙的手段!不知小娘子贵姓?闺名如何称呼?” 那女娘用绣帕掩着嘴,噗哧笑了:“奴家名叫李翠莲,官人过奖了……” 不等赵兴反应过来。这女子马上快嘴快舌的询问:“官人是去找太师地吗,奴家瞧你的模样,可是第一次来杭州,所以才不识路?不如奴家领你去?” 赵兴点点头:“多谢小娘子了。” 赵兴问话的时候。随行的马车并没有停顿,马车一路粼粼的走过赵兴身边,路过时,车中两名女姬嗔怪地瞪了赵兴一眼,源业平则停马在赵兴身边,心神不属的望着赵兴,他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李翠莲上前领路的时候,赵兴趁此间隙。轻描淡写的回答:“听说备前守平忠盛决定开放与宋国地贸易,允许日本商人自由往来宋国,经营海贸。但我听说,许多日本商人并没有直接来宋国,他们把船驶到了辽国。近五年来,辽国记载了五次朝贡事件,这说明至少有五拨日本商人冒充使节前去辽国交易。这种现象我不能容忍。” 源业平不满的反驳:“长门殿,你还没有说我日本拒绝了辽国与女真的贸易。责令这两国商人不准进港。整个日本目前只允许宋商出入,这还不够吗?” 赵兴还没有回答。李翠莲已经走近他马前,快言快语的介绍:“官人,这条马路就是茉莉园西堡的那群藩人建的,它直通码头,专供藩人们装卸货物。后来萧山县县令龟山先生从他们手里要过了路权,开放给萧山百姓,我们这才得以走在这条路上。 其实,官人无需担心,顺着这条路笔直走下去,也就是茉莉园西堡了……官人初次来吧,不知官人与太师什么关系?我听说太师大人的生活很奢华,所用器具都精益求精,不知道他家中需不需要绣娘?” 赵兴笑了:“好个小娘子,你这张快嘴,我还没说什么,你把什么都问了,什么都说了?” 赵兴不知道,“快嘴李翠莲”是一个标志,也是一场著名的悲剧。宋人地笔记中记录了杭州绣娘李翠莲的遭遇,这位李翠莲心灵手巧,绣功精湛,唯独不好的毛病就是嘴快,把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话都说出去。结果她出嫁后,丈夫家不满意她的快嘴,把她休了。 宋代,出嫁的女儿被人休了后,这对娘家是一种很丢脸的行为——当然,依据宋刑统,因为妇德不修被休,夫家是不退还嫁妆的,所以李翠莲虽然心灵手巧,技艺精湛,但娘家却不愿意重新接纳她,结果她不得不住进一家尼庵里,凄凉度日,并迅即于青春正盛地时猝然过世。 宋人在笔记中为李翠莲地身世惋惜。从此后,李翠莲这个名字就成了快嘴的标志,戏剧中将快嘴快舌地角色都安排一个名字,名叫“李翠莲”。 李翠莲的嘴快中国闻名,她一路上快嘴快舌,不停的诉说着,可惜赵兴这队人马比较沉闷,对她的问话卫士们充耳不闻,当她把目标转向源业平的时候,源业平看她仿佛看透明人一样,全当她不存在。唯有赵兴有一句没一句跟她搭讪着。 “什么,赵家小三跟公主议亲了……嗯,有意思!”赵兴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当然,官人不知道吧,帝姬(宋代对公主的称呼)向来不外嫁的。太师家中能娶到公主,那是特例,说明官家对赵家的重视。官人还不知道吧,向来同姓不婚。这次官家既外嫁了帝姬,还嫁给了同姓人,全杭州都为之惊奇。奴家听人说了,还不信。结果议定那天,奴家亲眼见了订礼。 那天。扬州的杨祖仁杨大人领着茉莉园的人马,长长地排出五里地。别人下定礼,一盒子里面只装一件物事,不为别的,就为凑个盒子多,好看。太师为人实在,每个盒子都装的满满当当,直到装不下为止。好叫人羡慕。可惜太师嫡子风衙内的定礼是在广州办的,奴家没有看到。想来嫡子下定,该比云衙内场面更大,不知道该有多热闹。” 李翠莲刚才谈到了公主外嫁给赵兴的两重障碍。 首先,宋代皇帝的女儿是不外嫁的。北宋诸帝公主所嫁对象二十八人,其中将门出身者二十一人,外戚子弟三人,文官后裔者仅四人。且都是宰相一级权臣。比如宋太宗时期地宰相王溥之孙王贻永;宋神宗时期的宰相韩琦儿子韩嘉彦(韩忠彦兄长);还有写下《武经总要》的宰相曾公亮之子,北宋末代宰相蔡京之子等等。 仅此四例,别无其他。 所以穿越人士到了宋代,他爸爸不是强势宰相而自己能当上驸马,基本不存在。 其次,中国古代有同姓不婚的民俗存在,虽然这一条例对皇家却甚少约束力,皇家还常有赐姓给迎娶宗室女的异族归化“驸马”的事例。宋人的笔记中也曾记载了三例宗室女嫁给赵姓人家的例子。这说明宗室王爷为了达到减少陪嫁地目的,有时候也不是很顾忌同姓不婚的民俗。 然而,帝姬昌国嫁给赵兴这样的同姓显宦还是有所不同,毕竟这种事要比宗室女悄悄嫁了醒目的多。皇家不顾这一约束,坚持要帝姬下嫁,这只能说明赵兴目前确实权势滔天,而他对外地战功也令皇帝赏无可赏,加上他的党派势力雄厚。皇帝无可奈何。只有把他拉入皇亲国戚的行列,宫里的人才能安枕。 为了这个目地。皇室毅然决定昌国外嫁,甚至同意昌国不在京城出嫁,直接由太宰护送来杭州,由兄长简王陪伴…… 赵兴是杭州人的骄傲,杭州乡党很为他们家乡出了赵兴这样一位名将加能力而自豪——当然,在赵兴的发展过程中,他们也享受到了南洋事务局发展的红利,就光赵兴连续两年的免税,已经使他们普遍受用,所以李翠莲刚才特地指出赵兴这次结亲芝兰,也是一种炫耀,炫耀连皇室也决心不顾一切,笼络住家乡这位大人物。 李翠莲一路走一路说,源业平催马凑近赵兴,特地用日本京都地区浓郁的方言提醒赵兴:“长门殿,此女不可留在府中,她的嘴太快。” 赵兴点头,也用京都方言回答:“我明白,但她的绣功实在出色,我准备让她绣一副杭州市井风物作为屏风……嗯,不妨把这幅绣画称之为《十景缎》。这样吧,把活交给她,让她回家去绣,唯有交活地时候准许她进入城堡,也省得她传闲话。” 日本现在的官方语言是宋语,不过京都方言是一种模仿生硬的宋语,李翠莲听的似是而非,完全没听懂两人正在谈论她的事情。 正说着,一赐乐业人所居住的村落已经抵达,这座村落修建着低矮的胸墙,但胸墙之上竖立着很高的铁栅栏,有点类似现代地别墅建筑。这座一赐乐业人地庄园是不对外开放的,大门口,有几个壮汉牵着高大地金獒巡守。李翠莲在门边站住脚步,胆怯的望着门口牛犊般高大的獒狗,嘴里说:“官人,我就不进去了,那些庄丁手中的小狮子太吓人了,奴家就送官人到这里了……” 话说半截,李翠莲嘎然而止,她惊愕的看着把守大门的壮汉打开了大门,并站在门口冲赵兴深深鞠躬,嘴里说着:“欢迎大人回家!” 马车粼粼的当先进入一赐乐业庄园,赵兴回身冲李翠莲摆手:“我雇你了,郭四郎茶肆你知道吗,你明天去这座茶肆等‘人情’,会有一名内知(管家)过去领你入院,并给你交代工作,你女伴当中有谁技艺精湛的,也一并请来,我的活很多,需要很多好手。” 赵兴走进庄园,守门的庄丁立刻关上了大门,李翠莲张着小嘴,发了半天呆,猛一扭身,嘴里嚷嚷着,奔跑起来:“阿也,我居然跟太师说了半天他家里的闲话,太师不仅不怪罪,还雇用了我,这喜讯得赶紧告诉女伴们,让她们也欢喜一下。” 李翠莲身后,一赐乐业人的村落里敲响了铜钟。城堡钟楼上还鸣响了一声礼炮,这是通知东园的人赵兴回家了。炮声响过,许多人走出家门,一边冲赵兴鞠躬,一边嘴里寒暄:“大郎回家了,这趟回来带了什么礼物?” 赵兴一边走一边回答:“耶路撒冷又逃过来数千你们的族人,我已经从广州接了回来,他们正在船上,你们快去派人接待……” 东园里听到炮声,正在吟诵诗句的帝姬昌国惊讶的抬头望了一眼,西园炮口冒出的硝烟在蓝天下很显眼,她低头思索了一下,笑问:“自从茉莉园遭受过一次盗患后,这杭州地界上还有人敢来惹阿翁吗?” 与昌国聊天的是李清照,她听到炮声已经站了起来,随口回答:“这炮声不是示警,园中规定匪患是三声炮,再听听,若只有这一声炮响……阿也,阿翁回来了,我去通知迎接。” 李清照说着,丢下昌国小跑而走,昌国不满的嘟囔了一声:“也不告辞一声,真没规矩……” 稍停,昌国捡起李清照丢下的诗签,夸奖道:“不过这词写的真好……‘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真实的历史上,这首《减字木兰花》是李清照的新婚诗,相比后来的李清照诗作,它显得很稚嫩,但这篇通过买花、赏花、比花,生动地表现了年轻词人天真和爱美的心情,她活泼俏皮相也跃然纸上。 太宰郑居中望了一眼坐在昌国身边的吕王,也就是过去的简王。吕王马上轻轻提醒:“昌国,她是嫡子嫡妻,今后是你的长嫂,不得如此放肆。” 昌国撇了撇嘴:“我不嫁赵风,看来真是幸运,那个闷葫芦,几句话也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也就是这妮子肯拿那呆瓜当个宝,瞧瞧这首词,甚好!” 第四百五十章 麻烦 第四百五十章 麻烦 正在此时,茉莉园墙楼上也鸣响了火炮。园中正在演奏的歌舞立刻停顿下来,稍停,程阿珠穿着一品诰命服,领着陈伊伊、喀丝丽走出青瓦台,向跨江大桥走去。吕王见到,轻摇小扇问郑居中:“需不需要派人跟过去?也好通知赵离人一声:本王已到杭州。” 郑居中摇头:“无需通报!前几日我去了参谋本部,发现参谋本部下有一个军情司,专门研究军情密报,传闻这就是唐时的‘阴阳道’,专责通军情,是古兵法中所谓‘知己知彼’的手段。 我认识其中几个人——当初京中百官罢朝,有几个面孔出现在太学,怂恿太学生冲入太庙,抗出祖宗牌位逼迫今上。这几幅面孔现在都在军情司,而且我听说他们早已经是军情司的密谍。当初在京城闹事,原是毕业实习。 有这些人在,赵离人对南洋衙门的一举一动洞若观火,我们无需人过去,自有人通报消息……只是,王爷打算在哪里接见太师?” 吕王思索片刻,一摇扇子回答:“既是家常见面,还是随意点好,不如就在此处。” 简王没等多久,赵兴马上带着孩子过来,由赵云亲手向帝姬呈上八样礼,包括臂钗等首饰,简王一摆手,马上插嘴说:“这俗礼就进行到这里吧,我知道你家财大气粗,一份份礼物砸过来,令我们承受不起,这不是官家嫁女,先帝(哲宗)已经过世,我们兄长拿不出太多的钱,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简王这话里带有浓重的抱怨神情。他说的是帝姬昌国出嫁,她的父亲哲宗皇帝已经去世,那么继位者宋徽宗应该负担昌国的陪嫁,但宋徽宗没心没肺,把自己的妹妹派来杭州,从此不闻不问,是简王这个兄长一手包办,如果赵兴下地聘礼过于丰厚。为了不使妹妹难堪,简王只能倾其所有,但问题是他跟赵兴斗富,不是一个数量级的。当今天下,只有宋徽宗能跟赵兴斗得起富。 赵兴坦然点头:“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嫁娶,不同于民间,岂能用民间的俗礼来约束。昌国的事既然定了,今后住在茉莉园中还是昌国封地,任由帝姬随意。” 吕王点头回答:“正该如此!” 稍停,简王又问:“太师,吕宋的情况怎么样?” 赵兴起身拱手行礼:“吕王既然提起吕宋。我这里还要恭喜吕王出京就藩……” 简王眯起眼睛:“得了得了,我刚才听你安排帝姬,正想着能否把我也安排了,这海外荒僻。传说那里痢疾丛生,去的人十九八九不能生回故乡,我正想着找个借口留在国内,得,这借口你替我想了。” 简王一只眼睛失明,他这一眯起眼睛,令脸上的表情有点阴森。 当初,简王也正是因为一只眼睛失明。所以才被向太后以此理由拒绝他继位。京师里发生百官罢朝事件后,宋徽宗明白百官有废帝的意思,只是还没选择好继承人而已,为此,他将几个弟弟全部发配到海外,打地旗号就是“响应赵兴的封建号召”。 简王不想走,这年代,见识过大宋繁华的人都不愿意去荒凉的南洋小岛。寂寞的做个岛主。简王这次陪妹妹来杭州。一方面是帮助妹妹完全出嫁的准备,另一方面也是完成宗室的托付。把赵兴拉入皇亲行列。这两个任务完成后,简王不免想着进一步跟赵兴这位大军阀搞好关系,或许他能够更进一步…… 赵兴责备的望了简王一眼,口里说:“吕王,这嫁娶之礼终究要到出嫁后才终止地,你刚才的话就不该说出来。” 简王恍然:“好好好,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就住在昌国,咱们慢慢来。” 宋代,定亲之后不立即出嫁的男女双方,每年是有很多的礼节的。比如逢年过节女家往男家送彩缎、油蜜、蒸饼,北宋叫“蜜和油蒸饼”,男家送花髻、销金盖头、花扇、花粉盘、画彩线果等物品,称为“催妆”。女家到婿家致酒作会,叫做“暖女”。男家送以彩匹、冠花、盒食等物,这叫“洗头”…… 赵兴刚才地话暗示简王,也就是吕王:你妹妹没有出嫁,你这个送嫁的哥哥岂能轻易离开,所以你不该提醒我想办法留下你,这话一说出来,传到朝中,意思就变了。我能够随意留下被贬的官员,却不能随意留一位王爷,因为如此一来,京城里会有人多心。 太宰郑居中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看见赵兴完全不顾及他在场,直接说这么明显地暗示话,他有点不高兴,但让他更不高兴的是吕王随后的话。这位胆大的王爷继续补充:“听说吕宋岛土人彪悍,本王出京以来,常想着招募一支卫队以保护本王的安全,杭州是我最后一站,出了杭州也就出海了。 我在京城常听说太师擅长训练士卒,这招募卫队的事情,太师还要为本王多多操心……我琢磨着,本王去吕宋岛就藩,怎么也该带一支舰队,外加一支足够的快枪兵。” 郑居中没来得及阻止,赵兴答应的很快:“这事包在我身上,吕宋岛上有巨量地黄金储藏,还有大量的黄铜,这是一个富藩,养一支舰队绰绰有余。微臣原本的意思,就是依靠吕宋岛的出产养活一支军队,以震慑当地土藩,保住我南洋的南大门。吕王的提议正合我的心意。” 郑居中忍不住了,提醒:“太师,这支舰队可不能踏足杭州。” 郑居中的意思是:简王滞留国内不走,而且在杭州招兵买马,这不符合皇室地立场,赵兴答应地快,他来不及阻止,但赵兴必须承诺,他新组建的这支吕宋舰队绝不踏上大宋本土。 “当然当然……”赵兴答应地心不在焉。他举手邀请:“吕王,请到花园内小坐,外臣准备了一点薄酒,请吕王鉴赏。” 吕王不以为然的摆手:“得了得了,我没有兄长那份闲情雅致,你刚回来,还是忙你地事去吧,这园子我也熟了。便随意走走,你无需管我。” 赵兴望了一眼郑居中,躬身告退。郑居中稍一思索,也马上告辞,他一路追着赵兴的足迹,赶到青瓦台书房,书房里侯蒙带着一名军官打扮的人正在等候,郑居中忍了又忍。终于不顾闲人在场,开口劝解:“太师,吕王的要求有点过分,你怎么就应了?” 赵兴和善的摊开双手:“我不应又能怎样,吕宋岛属于南洋事务局管辖。这位王爷要是一个卫队都不带就去吕宋就藩,出了事还不是我的事?” 郑居中摇了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事?” 赵兴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但你无需担心……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北洋事务局度支郎中侯蒙,这位是原淮南西路安抚使刘仲武——我不佩服这厮别地本领,独佩服他生儿子的手段,这家伙有十个儿子,乖乖。” 郑居中一惊,马上问:“刘安抚,你出狱了?” 刘仲武有点扭捏,赶紧解释:“下官此来。是来向太师索要军械的。” 刘仲武的辩解苍白无力,郑居中摇摇头表示不信。侯蒙赶紧为他解释:“刘安抚此来是为讨个明白,为何一样的秦兵,为何一样的火枪,到了太师手中所向无敌,而刘安抚却败给了几个手持竹竿的乱民?” 刘仲武的存在,原本是朝廷防范赵兴地,朝廷把他安置在淮西。一方面是为了监控淮东的秦观等人。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赵兴再度使出旧伎俩,跨过淮西进入扬州威胁运河。这样的人物现在突然到了赵兴的城堡。不免让郑居中有点灰心,虽然侯蒙与刘仲武都竭力解释,郑居中还是心境悲凉的感慨:“朝廷笼络不住人啊,你瞧瞧这里坐地,一个是北洋事务局的实权主管,一个是淮西安抚使,原本用来钳制赵离人的手段,现在都到了他的书房密议。” 侯蒙还在辩解:“刘安抚因兵败事宜入狱,还没来得及解往京城,被我拦下了,后来朝廷核准了我地奏章,准许刘安抚戴罪立功,恰好我也有事来跟南洋事务局商议……” 说到这,侯蒙转脸朝向赵兴,有事没事的说:“离人啊,你南洋事务局现在开放了火器贸易,可你也该约束一下贸易的对象,我北洋事务局在京东剿匪,遇到了装备大量火枪的盗匪,如今这盗匪装备都比官军还好,这是什么世道?” 赵兴笑了:“他们不可能比官军装备的还好,官军现在配备的是快枪,民间的火枪贸易出售的是燧发滑膛枪,这种火枪装填速度慢,威力也就比弓箭稍强一点,其实,只要方法得当,持弓箭地士兵都能打败燧发枪。” 侯蒙稍一沉思:“雨,你是说利用雨天进攻?!” 赵兴点头:“没错,燧发枪枪管保养很麻烦,平常要不断擦拭枪膛,防止生锈与腐蚀,匪徒即使弄到手了这种火枪,只要稍稍懈怠,这种枪使用起来,还不如弓箭保险。你可以利用一次大雨,在雨停后,火药必定受潮,而烘烤火药是件技术活,匪徒们不可能完全掌握。大雨之后,没有火药的燧发枪兵就是待宰的羔羊,人多势众的官兵胜不了他们,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火枪的问题。” 侯蒙摇头,郑居中帮腔:“虽然这样,但民间都能轻易买到大量的火枪,这也不对,本朝向来对弓弩管制很严,看来这次也应该把火枪划入管制范围。” 赵兴竖起一根手指:“你们两个心态都不对——我问你们,本朝是守法的百姓多,还是敢于铤而走险地匪徒多?” 刘仲武冷冷地插话:“当然是守法的百姓多,王荆公搞变法,百万流民被胥吏弄地破家,可曾有几个拿起棍棒?” 刘仲武说这话不足为奇,北洋事务局是旧党的势力范围。侯蒙就是一个死硬地旧党。旧党对待王安石不像赵兴那么客气,他们一上来是直接破口大骂,刘仲武跟侯蒙关系好,自然是个旧党成员,他没有张口大骂王安石,已经是客气的了。 赵兴紧跟着回答:“说得对。本朝兵力部署向来虚内实外,四境布设强大的边军,而国境内府之中。一个县不过十五个步弓手,这样的布置已经是望县了,小县根本养不起十五个步弓手。如此情况两百年了,虽然时有叛乱,但终究四境安定。说明我们守法的百姓要远远多于铤而走险的匪徒。 两位,请你们把心态摆正,不要把百姓都看做是潜在的匪徒,因而担心他们武装起来。大多数百姓买火枪回家。并不是为了铤而走险。实际上,如果百姓手里都有足够自卫的武器,那么哪里有匪徒纵横往来地份儿?所以百姓手里有了火枪并不可怕,甚至匪徒手里有了火枪也不可怕,他们毕竟是少数。” 刘仲武是秦人。他比较赞赏赵兴这种说法,阴着脸缓缓提醒:“蓝田公约——我是说洛党推行的蓝田公约,令乡民自守自律。太师曾在环庆推行过这一策略,让平常百姓也能随意购买弓弩。此项政策推行后,乡党们组织起来,从此西夏人不敢入环庆。无他,环庆百姓一声呐喊,人人都是弓弩手。” 侯蒙陷入沉思,他边思考边说:“张绎还在杭州吗?看来我是要向他询问一下蓝田公约的详情,看看能不能在京东京西也推行乡邻自守,如此一来。盗匪哪敢随意过村越县!” 郑居中还记得刘仲武刚才的话,他好奇的问:“淮西之乱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几万禁军手持火枪,竟然被山匪打败了,朝堂震惊?怎么会败呢?” 刘仲武蠕动了一下嘴唇,许久,答:“这也正是本官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正要求太尉解惑。” 赵兴竖起了大拇指:“好汉子。我本来以为你会把过错都推给该死的高永年身上。没想到你不诿过于他人,甚好……随我来。” 赵兴带着刘仲武、侯蒙来到堡东侧的训练场。这座训练场就是当初章惇所见地赵兴练习马术的地方,现在他稍稍扩建了一点,增加了一个射击训练场,还依旧山势的坡道,修建了一些类似军事五项的训练设施。赵兴站在训练场前,面前站了两列队伍,一列是刘仲武带来的秦兵队,一列是赵兴地侍卫队。 刘仲武的秦兵队头戴青铜面甲,整队士兵肃然而立,连一个大声喘气的都没有。处暑的天气将面甲烤地很烫,士兵脸上的汗珠滚滚的从面甲侧面流淌下来,弄得他们脚边湿了一滩,但没有一个士兵伸手擦一擦汗。他们站的笔直,整个队伍里露出股股肃杀的味道。 郑居中一见,竖起大拇指夸奖:“强兵,天下强兵。我听说秦兵强悍,连太尉大人都喜欢用秦兵,这些秦兵就是当初保护刘安抚冲出重围的那些亲兵吧?好强悍!” 郑居中夸奖完,回头望一望赵兴的亲兵队,他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相对秦兵的肃然,赵兴地侍卫队显得很散漫,他们没有戴面甲,所以的士兵站没个站相,东倒西歪的立在那里,虽然整个队伍还能看得出队形,但他们懒散的样子,谁看了谁撇嘴。 赵兴的亲兵队成员很杂,既有来自高丽、倭国的武士,也有廓尔喀雇佣军,还有广西黎人、白彝,以及南洋的土人……当然,其中大多数还是赵兴从环庆带来的秦兵。同样是秦兵,他们地体格虽然彪悍,但站在赵兴那支侍卫队里,怎么看怎么像无赖子。 赵兴地侍卫队最初也是配备面甲的,后来取消了,因为太花钱,制作一套精致面甲地钱已经相当于一杆手铳了。而赵兴又是个追求完美的人,那种粗制乱造的面甲,他也不愿配备在自己装备精良的军队中。 宋人还依旧保持着晋代那种给侍卫亲军配备面甲的风尚。到了南宋时期,两大著名抗金将领韩世忠与张浚都喜欢给亲兵配面甲,韩世忠给亲兵配的是铜面甲,张浚配的是铁面甲,当时民歌唱道:“韩淮安铜脸,张建康(今日的南京)铁面。” 宋代所说的“铁面”不是铁面无私的“铁面”,宋代的“铁面”意思是钻到钱眼里了,因为在宋代有粗制乱造的铁钱存在,所以说一个人铁面,不是说这个人无私的精神,而是说这人做什么事只认钱。 故而,“铁面无私”在宋代的意思是这个人嘴上说的很好听,无私的很,实际上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刘仲武的亲兵配上了铜脸,你还别说,无论士兵做出什么严肃的表情,都不如一副铜脸显得狰狞。狰狞的铜脸,配上士兵纹风不动的铜脸,让侯蒙等人咋看咋喜爱,反观赵兴的士兵,侯蒙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叹息说:“太师,你不会带着这支军队打遍南洋吧?” 赵兴举步走到刘仲武的亲兵面前,一挥手指着场中鞍马等障碍物,厉声下令:“全体,正步走,开始跃障碍。” 第四百五十一章 图策 第四百五十一章 图策 刘仲武的士兵果然是天下强兵,赵兴一声令下,他们一声不响慢跑前进,一个接一个身手不凡的,很利索的完成了军事五项的障碍跑。赵兴看完,满意的点点头,他又走到自己的侍卫面前,如法炮制的一指那些障碍,下令:“跟着做。” 赵兴来到卫队面前的时候,卫队指挥正在吃葡萄,洗好的葡萄盛在帽盔里,他从帽盔里一个个揪下葡萄将葡萄扔到嘴里,赵兴下令后,他咀嚼完葡萄,吐出葡萄籽,眼一瞪,质问:“凭什么?执勤条令里可没有这一项?是太尉新加的吗?请更改执勤条令先!” 赵兴耷拉着脑袋走到刘仲武面前,他身后响起一片哄笑声。赵兴摊开双手,答:“这就是你我士兵的区别。” “不会吧?”刘仲武难以置信的张大嘴,指着那队侍卫,结巴了半天,方问:“太师在跟我开玩笑吧,你从哪里找到这队痞子?这样的军队能打仗吗?” 赵兴耐心的问:“你的士兵是怎么打败的?” 刘仲武回忆的说:“高转运使领着我们进入山区,山后有匪徒鼓噪,高大人下令鸣枪示威,两轮枪响过后,鼓噪声越来越响,高大人下令诸军一起开枪,一定要压过匪徒的鼓噪声。” 赵兴好奇的问:“然后呢?然后你们的士兵把枪管打的发烫,等到匪徒真正出现,枪管里已经无法装填火药,是吧?你们被一群没有看见的匪徒打败了,你们败了,甚至没有看见对方的影子,已经败了,是吧?” 刘仲武难以置信:“太师。令行禁止难道不是军中首要吗?高大人虽然莽撞,下的命令毫无道理,但以枪声威慑匪徒,下官也是赞成的,只是后来兆头不对,下官曾命令身边的亲卫队暂停发枪,以便枪管冷却,但高大人严令之下……” 赵兴又问:“你认为我的卫队会遵守这样地命令吗?” 刘仲武摇头:“大人的卫队不可能遵守这样的命令。但刚才那名军官谈到条令,我知道大人喜欢用条令约束士兵,那么条令不存在的地方怎么办?万一战情变化超出了条令范围,大人的士兵不遵命,又该如何处置?” 赵兴的回答是:重新走到那队侍卫面前,他扬声下令:“这是命令,我命令你们立刻翻越障碍!” 那名军官愣了一下,将帽盔翻过来。剩余的葡萄掉落在地上,他看也不看,将帽盔扣在头上,扎好了帽绳,正了正身上的军装。吆喝一声:“全体,都有了——立正,一次翻越障碍。” 随着命令,侍卫队陡然一变。士兵们个个站地笔直,他们小跑姿态进入训练场,开始一次翻越障碍…… 当士兵队形一整的时候,整个侍卫队形象改变了,侯蒙这才稍稍点头:“我现在有点相信了,是这支军队打遍南洋。” 赵兴已经走到了刘仲武身边,他慢悠悠的回答:“战争已经变了,纯用刀枪拼杀的冷兵器战争。要求士兵不畏生死的迎着敌人的枪尖上去搏杀,但现在是火器时代了,这是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往往在双方士兵还没有相互看清面目的时候,战斗已经打响了。 这是一场讲究战斗技巧地战争,个人的搏杀本领,个人的勇敢已经渐渐的退居其次,剩下的是对兵器地掌握能力。对战斗技巧的掌握能力。简单的说吧。我要求士兵会战斗,而不是能战斗。我不要求士兵正面冲击敌人布设好的阵地。我要求他们寻找空隙,突破敌人地防线。 当然,我也要求他们严格遵守命令,但如果他们觉得这命令不合适,可以进行质疑,如果他们的质疑被驳回,则必须严格执行——这就是我的条例。” 赵兴稍停了一下,轻轻补充:“用我的士兵打淮西那场仗,他们可能会放第一轮枪火,但绝对不会继续放第二轮枪,绝对不会一直把枪管打的发烫也不停止。” 刘仲武停了片刻,若有所思的说:“太尉大人的意思是,你的士兵绝对不会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因为不合理地命令,他们会拒绝执行……不过,虽然这种士兵听起来很美好,我还是喜欢用我的士兵。 太尉这种士兵别人用不了,因为这种士兵过于桀骜,也唯有太尉压服的住……虽然这种士兵会打仗,拥有这种士兵不担心因为将领的无能导致大败,但为将者,谁会喜欢一群老是质疑自己命令的士兵呢?太尉能使用他们,是因为太尉睿智,总是能说服他们,别的将领不免担心自己或许错了,上阵打仗的事,将领心中犹豫不定,这可不是好事。” 刘仲武的意思是:赵兴将自己地士兵个个训练成了将领,这是一群“大将”出去打仗,所以赵兴放他们出去地时候不担心他手下没有名将统领,而刘仲武自觉的自己不会指挥失误,他还是喜欢带领一群令行禁止地士兵。只要这队士兵敢于搏杀,他自信能带领他们战胜那群啸聚山林的匪徒。 赵兴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当然,什么样的军队都能打仗,纪律严明的军队富有战斗力、攻击力,这是必然的,我这队士兵会打仗,但他们也常常跟我讨价还价,讲条件,我也非常头疼。不过,拥有这支军队,我不担心他们溃散,因为他们知道为什么而战斗,知道自己战斗的目的,而且完全具备完成战术的勇气与技巧,这是我所希望的军队。 当然,每个将领都有自己打仗的风格,不必苛求一致,我带你来看的目的就是:火枪兵有火枪兵的战术,如果你想更好的统领火枪兵,就必须了解火枪兵,以保证自己在战斗中不会下达愚蠢的命令——士兵是最了解火枪地,多跟他们交流一下。避免自己指挥中出现的错误才是正途。” 刘仲武沉思的说:“太师刚才讲了,雨后不可战,淮西之败让我明白了火枪不能进行持久战,太师,这指挥火枪兵,还有什么禁忌?” 赵兴回答:“我的参谋本部正在研究‘阵线’,据他们讲,用火枪打仗已经不能讲究阵型了。因为火炮的存在,使得密集队列能造成很大的伤亡,为此,必须让火枪兵排列成阵线。 你刚才说火枪兵不耐久战,或许这就是一种解决办法,将火枪兵排列成三排到五排阵线,让他们轮换发枪开火,既有装填的时间。也有让枪管冷却的时间。虽然将士兵分成五条阵线,削弱了瞬间总体火力输出,但这样一来,可以给敌方以持续地压力…… 此件事了,你去参谋本部转转。那里的年轻人很有奇思妙想,他们正在推敲新的火枪战术,许多设想很有新意,你不妨在军中试试。试的好把结果告诉我。” 刘仲武听到这,他毫不犹豫的走近赵兴的侍卫队,揪住几个士兵开始询问他们的心德,他神情专注,全然忘了侯蒙等人的存在。赵兴一拉侯蒙与郑居中,示意他们跟自己走,他边走边问:“侯兄前面曾说过梁山泊盗匪,他们怎么样了?” 侯蒙咧嘴一笑:“盗匪进入梁山泊。当然不是想在湖里捕鱼地,那湖里只有几名渔户,怎能养活了许多游手好闲的汉子,所以他们终究还是出了梁山泊,现在穿州过县,弄得官军疲于奔命。你刚才谈到蓝田乡约,我准备回去按乡约推行乡邻自守,乡邻联防。以此约束他们的活动。” 稍停。侯蒙又叹息说:“你在密州搞的效用营,手法很好:民间好武力者自备武器铠甲报效军中。朝廷不用发饷,只给官职,效用们靠捕盗赏金挣钱——这方法我准备推而广之,悬赏千贯缉捕梁山泊盗匪,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效用们手持火枪守候在路边,任盗匪武艺再出众,也难防一枪致命。如此一来,只花这一千贯剿平盗匪,便宜啊。” 赵兴有意无意的问:“侯兄原来不是主张招安吗?” 侯蒙一笑,答:“那伙人匪性难改,我招安公告已经送入梁山泊中,我想不等他们穷途末路,是不会想投降官军地。” 赵兴点头:“没错,事件刚起的时候,我们可以用招安之策,因为无论怎么说,总是官逼民反,其咎不在他们。但如果他们动手开始抢劫民众,则因以剿杀为准,我们不应该鼓励人‘杀人放火金腰带’,‘想做官就造反’,一旦他们为祸民间,就应该依法处置。” 侯蒙点头:“这次我们剿匪过程中,发现你的马枪很称手,两三骑弓手配备短小的马枪与手铳,见到匪徒打完就跑,在围堵匪徒中发挥了大作用,我这次打算再采购一批,你还有货吗?” 正说着,两人已经返回了赵兴地书房,书房里万俟咏正陪着两名奇装异服打扮的商人,这两个商人一边打量着墙上的地图,一边用古怪的语言低声交谈着。侯蒙这段时间主持北洋事务局的工作,他听出对方说的是女真语,穿着打扮也是女真服装,他低低的惊叹了一声,低声说:“这两人在谈论——大宋不可制矣!” 郑居中刚才插不上话,他低低的问:“何人如此大胆?” 万俟咏手一引,介绍:“这两位是曷苏馆女真,领先地那位是太师的旧识:夹温猛哥。” 夹温猛哥转过身来,瞪着牛铃大的眼睛,更正说:“我现在改汉姓了,叫佟猛哥,这位是我的侄子佟员。” 赵兴走到地图跟前,这幅地图是南洋地图,它详细的标识出大宋在南洋的势力范围,相比大宋本土,此时大宋在海外拥有的疆域,空间距离已经横跨了几个大宋。这两个人正是望着这幅地图发出概叹的:大宋不可制亦! 赵兴指了指这幅地图,南洋弯曲地岛屿形成了一只形似蝎子钩似地势力带,他面带骄傲的说:“你可以把它叫做‘牛尾’,也可以叫做‘蝎钩’。用你们可以理解地话说,这就是一条牛尾巴,当牛被激怒的时候,它不一定用牛角去攻击。牛尾巴也是一种武器。” 佟员显然明白赵兴地暗示,他点头:“我们最近又招到了牛尾攻击,渤海国有一群奇怪的人,他们手持快枪,四处骚扰,辽兵不能制,有人说这是南洋事务局的快枪队,太尉大人。帅督师现在在哪?有人说看见他在辽东?” 赵兴一拍侯蒙的肩膀,憨笑的说:“辽东的事情,应该问这位北洋事务局的大人。” 侯蒙两手一摊:“辽国的事应该问朝廷。” 佟员温文尔雅地笑着,摇着头说:“京师里我们也派过人了,黄相不愧鲁直之名,真鲁直也。” 赵兴感兴趣的问:“他怎么回答?” 佟猛哥插嘴:“黄相问我们用什么身份来大宋。” 赵兴傻傻的问:“是呀,你们用什么身份来我大宋?用什么身份来跟朝廷交涉?” “我们回答:金国。” 赵兴又问:“黄相怎么回答?” 佟猛哥憨厚的回答:“黄相答:金国?不得与闻!” 黄庭坚的回答是:金国,没听说过。 这句回答绝了。 没错。金国是建国了,但大宋没有承认它建国,它没有与大宋建立外交关系,所以金国使者在大宋不享受使节的身份。他们也就是一个普通商人。普通商人投诉的问题无非是商业竞争,他们投诉的是大宋商人。难道大宋朝廷不维护本国商人地利益,反去维护一个没听说过什么明堂的国家的利益。 可以想象,碰了一鼻子灰的佟氏叔侄一定又羞又怒,百般无奈之下才来找赵兴交涉。而赵兴感兴趣的是曷苏馆地立场,他马上问:“金国,曷苏馆加入金国了吗?” 佟氏叔侄点点头:“渤海人崛起,我曷苏馆的立场很尴尬,黑水女真以同族相邀,我们毕竟是同一族人,与其在渤海国寄人篱下,不如加入同族当中。也能分得一杯羹。所以我曷苏馆自去年开始,加入金国。” 赵兴紧着问:“曷苏馆迁移了吗?” 历史上,曷苏馆是在金国赶走东京道的契丹军后,才宣布加入女真的,当然,那个时间一群渤海人也同时宣布渤海复国,但短命地渤海国立刻在曷苏馆女真与黑水女真联手打击下覆灭了,整个渤海国转眼变成了女真人的领土。 “我们要交涉的就是这个”。佟员温和的笑着。继续说:“渤海人要活,曷苏馆也要活。那片土地是我们与渤海人共有的,但现在,渤海人虽然不攻击我们曷苏馆的村庄,却要求我们接受他们的统治,这其中,那队快枪兵助纣为虐,已经攻破了我们数个寨子。 我大金与大宋不是敌人,早在二十多年前,大宋与我曷苏馆人就曾约定贩马,贩茶,是我曷苏馆不停往大宋输入战马,我们对大宋有恩,大宋不该帮助渤海人如此欺压我们——在抵御契丹人上,我们与大宋、与渤海人立场相同。” 赵兴笑了:“你们倒卖战马,不是对我们有恩,那战马不是白给我们的,是我们真金白银买地,这只是一场商业交易而已,还谈不到恩情。商业交易就是你情我愿的公平,所以不要来我面前谈什么恩义。” 佟员点头:“也罢,不谈恩情,谈生活。渤海国现在已经攻陷临海军,封闭了燕山山口,如今渤海国已经囊括辽东平原,我曷苏馆本着过去的商业交往,恳求大宋给我们留一条生路,让我们继续在那片土地上生存,可以吗?” 赵兴笑了:“还是那句话——你们用什么身份来给我谈?如果你们是用生活在辽东的商人身份,一切好谈,但用金人的身份,那就不同了。我们与金国并没有建交,要将这件事上升到国与国的之间的事务,这事就不由我们做主了。” 侯蒙笑着插嘴:“我北洋事务局负责高丽与倭国外交事宜,辽国方面的事务朝廷并未移交。不过,在我看来,想让朝廷承认金国地存在,恐怕很难。” 佟员深深鞠躬:“如此说来,你我之间地事务就没得谈了?” 郑居中点头:“没得谈了——碍于辽国的存在,朝廷短期里头不会承认金国。到现在,朝廷也没有承认渤海国地存在,更何况金国呢?” 佟员微笑着点头:“如此,我们告辞了!” 郑居中愕然,侯蒙眼睛眯了起来,赵兴依旧笑嘻嘻的,他目送着这两人头也不回的走出书房,轻轻的吐出两个字:“可怕!” 郑居中还在纳闷,侯蒙明白过来:“果然可怕!这两人一言不合,转身就走,绝不纠缠,是个处事果断的人,这样的人很可怕,这样的民族很可怕。不知道辽东是否都是这样的人?!” 赵兴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北洋事务局的存在就是制约他们的。曷苏馆女真做过生意,他们知道海上力量的可怕,北洋事务局今后要频繁巡逻那片海域,一旦有事,要具备快速运载数万士兵在他们背后登陆的能力,如此一来,金国会有所顾忌。” 侯蒙点头称赞:“绝对要制止他们发展造船的企图,要让他们片板不能下海……” 第四百五十二章 战事 第四百五十二章 战事 赵兴点头:“这事让我来,曷苏馆现在有一些来往海面的渔船,我让倭国人扮演海盗,将他们一个个击沉,让他们现有的船只全部沉入大海,而后在扼住他们的喉咙,让他们无法制造新船,让他们今后的海上交易只能通过宋船来完成。” 侯蒙插话:“我听说你下一步要去日本巡视一番——虽然日本属于北洋事务局管辖,但你要去巡视日本的庄园,这我管不着。” 侯蒙这是给赵兴放开口子,同时也隐晦的提醒赵兴赶快动手。这两人当着太宰郑居中的面毫无顾忌的谈论着针对金人的阴谋,郑居中这个皇家利益的维持者却听的很开心,他随口说:“女真人现在已经没用了,刘安抚此去陕西,若能重夺青唐,我大宋又有了养马基地,加上太尉从耽罗岛输入的战马,还有渤海人背地里偷送来的良马,我皇宋已不愁马匹了。 现在,无用的女真人现在能替我们削弱辽国最好,若无法削弱辽国,再等几年,我们独力也能削弱辽国,所以长远看,等我们重夺幽燕后,女真反而成为我正面之敌。太尉现在预作部属,倒是恰当之举。” 赵兴瞥了一眼郑居中,没有表态。 郑居中刚才的话表明,大宋大臣们的心态已经变了,过去他们担心无法战胜契丹人,现在随着南洋的征服,他们面对辽人的时候已经有了平等心态,而且认为随着赵兴的筹划,大宋的优势越来越明显,总有一天,大宋能够轻而易举的收复幽燕。 赵兴稍稍沉思片刻,心神不属的回答:“渤海国不能到金人手里,那片肥沃的辽河平原会提供大量地粮食让人用于战争。也能培养最彪悍的战士——历来,有家产的农夫都是最坚定的勇士。 这还不可怕,可怕的是,从三国时代起,每逢中原战乱,总有大量的百姓逃入辽河平原,那里有成熟的冶铁工业、纺织工业,皮革工业。这些东西不能落到金人手里……” 稍停,赵兴终于露出口风:“我在渤海国下手捣乱,就是希望把那片土地搅乱,但现在曷苏馆投向了女真人,辽河平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必须赶快下手,把那片土地变成废墟……” 郑居中吃了一惊,侯蒙似乎早有意料。他悠闲地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提醒:“太师,渤海国的事情可不能当众宣讲。” 赵兴一拍手:“出我之口,入你们之耳,再不得传于外人。” “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这话是王安石说的,他说的对象是苏东坡。王安石被贬谪之后,苏东坡洗清了“乌台诗案”的冤狱,重新起复。他特地绕道至王安石隐居的地方,求见这位曾经迫害他的新党党魁,苏东坡竭力向王安石陈述了新法造成的弊病,此时,重新接触民间地王安石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他向苏东坡承认了错误,而后苏东坡这个不可救药的乐天派天真的期望王安石出来向新党成员承认自己的失误,王安石的回答就是这八个字。 他地意思是:私下里我向你认错可以,但公开场合我绝不能认错。我认错的话你不要再说出去…… 王安石忘了,苏东坡除了是一位不可救药的乐天派外,还是一名不可救药的大嘴巴,他把王安石这个认错宣扬地全人类都知道了,可是没用,新党不承认。 赵兴今天的要求其实也没有得到贯彻,侯蒙还好点,他即将继任北方事务局提举。南洋事务局与北洋事务局就是宋徽宗专门设立针对海外的机构。后人曾经评价说:荒唐皇帝宋徽宗设立了很多前无古人的办事机构,这些机构大多数都设立错误了。唯有两大事务局做得正确。 在赵兴的影响下,大宋对内是君子政治,讲究谦恭礼让;对外,在两大事务局主导下,各种阴谋诡计一起上阵,这些人在设计计谋的时候唯恐不够恶毒,不够阴险。侯蒙身处在这种环境下,对赵兴针对渤海国的种种手段是默默支持的。此时地北洋事务局方兴未艾,不像南洋事务局财大气粗,所以侯蒙采取了忍让态度,在背后默默支持赵兴的南洋事务局涉足北方事务——当然,他也从这种忍让态度中赚取了大量的好处,北洋事务局也正是从这种态度中源源不断的获得大量军械支持,而后发展壮大。 郑居中则不同了,他这次离开京城大半年,远离京城的权力机构,除了将赵兴拉入皇亲行列后,他还要向朝廷大员表明自己那些日子没有荒废,所以赵兴针对外邦的种种阴谋都被他一一摆了出来,并将其说成自己的功劳,竭力表白自己曾参与了这些事件的策划…… 幸好,佟氏叔侄自这事踏足大陆后,再也没有重新返回大宋境内,而忙着两头交战地金人一心只想收拾好眼前事务,倒也无心打探大宋境内地事务。 七月,赵兴与皇室确定了婚事之后,似乎安分了许多,嫡次子赵云接受了皇室云骑尉、皇城使的职务,并且跟朝廷约定等到大婚之后进入京城,担任皇宫守门人这一闲职,赵家宗室总算松了口气,无数人这夜安然入睡。 宋代是宗法社会,皇家地事再重大,也要遵守宗法,赵兴的家法规定,男子非二十不婚。故此皇室虽然很急迫的想招赵云入京,以便手里捏赵兴一个把柄,但赵兴既然说了他家有家法,而且他本人也遵守这个家法,苏东坡、黄庭坚等人就是他本人婚礼的见证人,皇室只好做出了让步,允许帝姬昌国居住在自己的封地里,等待赵云到了大婚的年龄才正式成婚。 既然准儿媳昌国居住在昌国,赵兴决定给帝姬修一座华丽的庄园,以便帝姬能在待嫁时不寂寞,他弄得声势很大。当月,《海事新闻报》最新一期突然宣布赵兴悬赏招募工程人员的消息。在这一期《海事新闻报》里,赵兴谈到了第一期《海事新闻报》上的罗德岛神像,声称:罗德岛的居民既然能在上古时期修建一座巨大地神像,那么我泱泱中华也能在繁荣的大宋完成这项工作。 赵兴谈到了广南海事学堂正在讲授的物理学课程,提到:经过这几年,许多人已经弄清了所谓罗德岛雕像的重心不均衡,以及其它的原因。为此,他悬赏一百万贯,请所有爱好物理学的人设计一尊不亚于罗德岛神像的巨大建筑。这座建筑将是一个灯塔,它的内部是空心地,可以让守卫灯塔的人居住,夜晚,神像上燃气的灯火将为海外归来的宋商指明回家的路,也让诸藩国朝觐者见到这座神像。知道大宋百姓的创造力…… 吕王,或者说简王是从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的,赵兴事先并没有跟他商量这事,简王看到《海事新闻报》,先是讶然的张大嘴。稍后,他醒悟过来,大骂:“赵离人这是钱多了没处花,一百万贯。就为了一份设计图?!这尊神像便是再宏伟,难道建造它能花个一百万贯?不行,这事闹地尽人皆知,不妥不妥。” 昌国身为女人,倒是对这种炫耀式的求婚非常感兴趣,她坐在凳子上,晃着小腿,神采飞扬的翻着报纸。嘴角含笑,但竭力保持淡淡的神情,插嘴说:“哥哥,有什么不妥的。钱塘大潮使得杭州码头不能经年使用,货物卸载不是一天两天地事情,大潮期间,许多海船无法靠岸,所以杭州必得另立码头。这码头修建在妹妹的封地里。也是皇家事务。既然建了码头,总得有一座灯塔吧。灯塔修成什么样,那是妹妹自己的事情,哥哥无需多言。” 吕王横了得意的昌国一眼,冷冷地提醒:“我听说赵家小三又撬家了,这次他带着二十名廓尔喀侍卫南下广州,听说他身边带了十万贯,打算不花光钱不回家,妹妹一点不担心吗?” 昌国晃着腿,鹅黄色的绣鞋自裙角中不时的进进出出,活像一只忽闪的小蝴蝶,她不以为然的说:“阿翁既然不管,我何必多嘴——哥哥,依你看,以阿翁的手段,他若不点头,小三会有走出茉莉园的机会吗?” 吕王想了想,叹了口气回答:“不知道赵离人怎么想的,这个孩子顽劣不堪,依我看没准又是第二个王诜,赵离人却溺爱非常。小三顽劣成这样,赵离人却将这场婚事宣扬地尽人皆知,若万一有变,我等岂不成了笑柄。” 昌国摇摇头:“官家需要这样宣扬,朝堂大臣也需要让这场婚事天下尽知,阿翁这么做,正合了满朝文武大臣们的胃口,我却不知道哥哥为什么说不妥,难道你害怕别人知道你在昌国养军的事情吗?” 吕王一惊,他嗖的站起来,但马上又缓缓坐下,慢慢的说:“昌国扩建码头,赵离人招募了十三万工匠,他倒是也为我训练了一支侍从队,可是,那也是大宋的军队,不足一万士卒散布在十三万工匠里,妹妹不说,谁会注意?” 昌国摇摇头,以女孩子特有的细腻委婉提醒:“王兄,黄相是一名直人,他与阿翁虽然情同兄弟,危难之际,阿翁也曾庇护了他,但黄相防范阿翁之心也摆在明面,天下尽知——你以为阿翁不知道刘仲武、高永年这些人是怎么安插到淮西的吗? 阿翁坦然面对黄相地防范之心,那是他对天下示之以公,这样地人,你以为他会帮你多大的忙?” 实际上,赵兴对吕王地帮助很大,他帮助吕王组建了一支专属舰队,还替他招募退役老兵以及闲散效用,组建了一支三千人的火枪兵。昌国这里说“帮助”,实际上指的是赵兴不会帮助吕王登上皇帝宝座。可惜,她这句隐晦的劝解吕王听不进去,他微笑的摇头,自顾自的说:“人多眼杂,民间货船运送石料、木材,来往昌国,必然会看出什么蹊跷的。万一传入官家耳朵,不免心生疑惑……算了,他赵离人不怕,我怕什么?” 书房里,万俟咏也在拿着《海事新闻报》谈论赵兴的行为,房间里同时还有陈伊伊与程阿珠,刚才这两人已经劝过了,但她们根本说不过赵兴。万俟咏来劝。她们两人便驻足旁观,希望能劝到赵兴回心转意。 “百万贯,只为设计一份图纸,不值啊!离人,自古财不露富,你有钱,全大宋无人不知,但你这样一掷百万贯。今后不免被有心人盯上,不妥不妥。” 程阿珠接腔:“是呀,我刚才劝过了。阿云无论怎么说,只是一个嫡次子,你这样大肆张扬。置长子与何地,清照家里不免要抱怨啊,他们的婚事要盖过次子,家中财力又不许可。你这不是让他们为难吗?” 赵兴摇头:“在我看来,一百万贯推行一门学科,实在很便宜。我准备把这个计划命名为‘昌国计划’,召请喜好物理学地人齐来研究。如此一来,全大宋都会关注这门学问。人都有好奇心,在好奇心之下,他们不免要探究这座灯塔是依旧什么样的原理巍然耸立的,所以。这项工程过后,物理学将不再是旁门左道。 你们放心,所有的研究都是有用处的,研究一个巨大的灯塔如何耸立起来,其中涉及多个方面,而计算它的力学原理就是一门系统工程,此事过后,研究它的物理学就形成一个完整地体系学科。今后。我们建筑堤坝、堡垒,甚至修建船舶。都要引用其中的原理。 除此之外,还有美学,一座巨大的雕像如何让人看起来赏心悦目,其中涉及到不少美学原则,因为人在地面观看大型雕像,跟平常观看小雕像不同,据我所知,大雕像的比例并不像小雕像那样匀称,因为阳光变化,会使某些部位看起来像阴影,为了消除阴影造成的扭曲,大雕像也要对塑像本身进行扭曲,所以大雕像缩小了看,反而是丑陋的,比例不恰当的,而研究清楚这些,会让我们对光学原理进行初步探索。 这一切都是创造,是对一门学科的深入挖掘,并利用这一学科地知识进行创造,你们可以想象,这期报纸一出来,全大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关注物理学,原本我要挨个告诉他们每项工程里头都存在一些物理原则,告诉他们完美的工程都是经过数学计算,而后用尺子量出来的,但现在不用了,全大宋都知道‘凡物皆有道理,这就是物理’。” 稍停片刻,赵兴补充说:“花一百万贯,让整个大宋关注一门学科,让大宋明白一个道理,多便宜。而聚集大宋最有才慧的人涉及这项大工程,等于无形中为我南洋事务局培养了一批精通物理原理的学者。如今,官家已经把各个王爷分遣出京,大宋今后将在南洋修建无数城堡,有了这批人存在,有了无数人研究物理,今后我们地活会轻松许多。” 万俟咏沉思片刻,答:“话要这么说,倒是听起来满像样,可谁又明白太尉大人出于一片公心呢,别人不免以为太尉在炫耀财富,这可不好。况且,刚才两位夫人的担忧也有道理,嫡次子的婚事办的如此豪奢,李格非那里会怎么想?” 赵兴岔开话题,问:“帅子连该回来了吧,我准备派一些完全与宋人不一样地土人去渤海国,你尽快通知他回来,我去日本也要带上他。” 万俟咏诧异的望了赵兴一眼,回答:“帅子连上月已经撤往耽罗岛,目前正在耽罗岛整理战利品,疗治伤者——他不能不撤,上个月起辽人与金人都在组织人马,希望捕获一个证据来向大宋交涉,他的士兵屡次遇险,不得不撤出渤海境内,以回避险情……这事你也知道。” 稍停,万俟咏马上又说:“我以为大人这次去日本根本没必要,倭人现在对我们恭敬的不像话,你要打他左脸,他在你打完后还把右脸凑上来,在这种情形下,大人带兵去日本,我猜一定打不起来,这大军一动,耗费多少钱粮,大人空跑一趟。却又为何?” 万俟咏开始与赵兴谈公事了,程阿珠与陈伊伊只能无奈告退,程阿珠告辞的时候还继续努力:“相公既然决定了,奴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李家那里,相公还要去亲自解释一番。” 赵兴点头:“我听说李格非目前正在湖州游玩,我马上去一封信,给他解释一下。你们放心,李格非不是小心眼的人。” 陈伊伊临走担忧的说:“此事过后,城堡中不免要添一些护卫,以防枭小窥视……” 两位夫人告辞后,万俟咏继续交代公事:“离人,我看这次帅子连去辽东,也是得不偿失,大军出动八个月。空耗了数百万钱粮,也消耗了许多军火,原本想隐秘行事,但现在辽人、金人都知道这支军队是谁的,只空瞒了官家一个人。有用吗?” 赵兴回答:“有用,我们通过六个月地实战,检验了新式武器的实用性,这种武器将会在今后数百年间。成为战争地主力,我们用六个月对它进行定型,实在便宜。 辽人、金人知道了又怎么样,金人现在跟辽人打的热火朝天,他们现在暂时休战,是因为双方都想支出力量以便再战,他们之间没有和解的可能,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非得一方倒下来才能罢休。所以契丹人现在无法顾及我们。 可惜的是,我们现在军火准备不足,恰好辽人与契丹人也都暂时休战,使得我们没机会下手,等吧,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筹备物质,等到双方战火重新燃气,那就是我们行动地机会。” 万俟咏质疑说:“上个月你看辽东军报。不是说了一句:本想让帅子连练习对付骑兵地战术。没想到辽金双方终究没有出动大规模骑兵。如此一来,我们练军地目地岂不落空了。你又说还要等。等多久?双方再打起来,我们现在训练的士兵岂不已经老去?” 赵兴皱了皱眉,烦恼的说:“朝廷调回了刘仲武,将他调去陕西后,吐蕃方面应该很快会平定,那时,估计变故发生的时机就到了。” 赵兴说到刘仲武,此时刘仲武正在参谋本部观看青年学生们的战术演练。根据他的叙述,学生们已经在沙盘上重演了淮西之战,并在演示中一一指出此战的弊病,还推敲出无数种制胜手段,令刘仲武叹为观止:“原先太尉提醒我来这里看看,本官心中还略存鄙视,以为纸上谈兵,不过尔尔,没想到这一番重演,竟能发现如此多地毛病。” 折可家的折可保也深有同感的响应:“我原来以为火枪兵跟长枪兵没啥大的区别,战争吗,打的就是主将运筹帷幄地本事,没想到用火枪打仗,还有这么多的道理,这趟来杭州学习,可算是值了。” 同样是陕西来的郭广生回答:“山区作战,我听说妖兵很有一套。高转运使这次失误了,山匪在山后鼓噪,他应该命令一个班组登上山梁,用随军小炮轰击山匪可能的隐藏点,而后令龙骑兵出击,将山匪驱赶到步兵预设阵地……可惜,除了南洋事务局,似乎其它地方没有这么全地兵种。” 刘仲武扭头问:“我听说那小炮威力巨大,郭兄刚才说,有了这种小炮,从此陕西无必克的堡垒,真有那么大的威力吗?” 郭广生点头:“我曾经亲眼观看了小炮试射……” 说到这,郭广生看了看四周压低嗓门继续说:“我听到一个传闻——当然,也就是这么一说,传闻帅子连在辽西使用这种小炮,没有炸不开的土围子,甚至连石堡也不能阻挡。据说一个都的士兵,配上一门这样的小炮,可以守卫住一座简陋的山村,契丹人虽然出动了大队骑兵,却对他们无可奈何。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应该可信,他原是陕西子弟,曾向我概叹:若是家乡地山村有这样一门小炮,西夏人来了,便轰他娘。任它铁鹞子多厚的盔甲,也能炸个稀巴烂,如此一来,小村即使二三十人守卫,也能固若金汤。” 折可保毕竟是陕西子弟,他好心的提醒:“刘安抚此去秦风,不妨带上几门小炮,打下的山寨无需太多人守卫。一个都的士兵外加一门炮,吐蕃人只能采取久困之策,只要寨中有守,坚守它十天半月,炮弹不打光之前,任它千军万马前来冲击也是徒劳。” 刘仲武郑重拱一拱手,称谢说:“二位,这是教我今后的战略。多谢了。” 郭广生盯着沙盘,有意无意的说:“吐蕃那里地广人稀,地势平坦,但现在朝廷既然不愁战马,不妨也像南洋事务局那样武装一支骑枪队,随军只携带足够的弹药和小炮,攻下了寨子由步兵驻守,主力则穿插轮回。四处开花,处处攻击,必叫青唐人守不住家园放不成马……” 刘仲武盯着沙盘,点头称赞:“如此一来,朝廷只要很少地军械。我就能在两年之内逼迫青唐人重新降顺!” 种家地种明武刚才一直没说话,此刻闲闲的插言:“我想太师大人不需要他们降顺,这群人降而复叛,叛而复降。反复不定,朝廷几次征调大军,耗费了多少钱粮。刘大人此去,不妨跟太尉商议一下,我以为太尉正却马奴,南洋正缺少奴工……” 折可保憨憨地笑着,提醒:“西夏人谈起赵老虎,恨得咬牙切齿。就是太尉在环庆推行的减丁策略,效用们深入夏境,劫掠牧奴,使得夏人至今都不敢单身外出放牧,另外,还有贩售马匹,贩卖奴工以折顶军费策略。 刘大人此去秦风,不妨沿用环庆旧策。利之所在。必人人争先。士卒们打仗积极性不高,就让他们知道打仗有收获。抓捕的牧奴,抢劫到的战马,都交给环庆商人收购,如此一来,士兵们必然人人拼命。此战过后,青唐必无人烟也。” 闾丘观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了,脸上带着他的招牌嬉笑,他一张口,大家都知道众人刚才地谈论他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中:“不妥不妥,青唐是片肥沃的牧马之地,这番外异族,一鸡复起一鸡鸣,消灭了赵怀德,会窜起赵怀玉、赵怀石,青唐那片土地空下,会有无数部族强着迁移,终究是大害。” 刘仲武皱皱眉头,若有所思的回答:“你是说像太师大人所做的那样,把占领的土地贩售给其他人……但我听说北洋事务局打高丽,掠夺回来的土地都没人要,连几个铜板贱售宋商都不愿意去,那片土地又寒冷又凶恶,异族不停骚扰,哪会有人愿意购买?” 闾丘观笑嘻嘻的回答:“中原人不要,草原人会要啊?” 刘仲武再问:“你是说找几个草原人出钱——可他们哪里有钱,我猜他们整个部族凑一凑,能凑出十个铜板就算富裕。” 闾丘观笑地很开心:“没有钱,他们有人力。大宋的土地不能白得,想占那片土地,哪人力来换!” 刘仲武眼前一亮:“你是说招引异族助战,让他们在前面冲锋陷阵,事后许诺分给他们土地……可这里关系到朝廷的法度,青唐是朝廷心腹之患,该分给哪些部族,恐怕朝廷自有打算。” 闾丘观笑而不答。折可保与钟明武都已经明白过来,郭广生不顾刘仲武官衔比他大,一拍刘仲武的肩膀,大叫说:“你傻啊,招抚原先的青唐人也是招抚,招抚另外地部族也是招抚,你征战陕西多年,难道邻近西夏的地盘上不认识几个友好部族,让他们出战,准许他们事后迁移到青唐,而后他们空出的西夏土地,再分给秦风百姓,这一进一出,朝廷只会以为是大功,你不说那些部族是从西夏迁来的,朝廷谁知道?” 刘仲武恍然大悟,他连连跺脚,心有灵犀地频频点头:“没错没错,环庆那边,毗邻的牧族以及待不下去了,左右不少部族向大宋使媚眼,无它,只要求我们不去骚扰……不错不错,我怎么早没想到!” 第四百五十三章 日本人 第四百五十三章 日本人 慨叹完,刘仲武又指点一下几位陕西将门,半开玩笑半调侃的说:“我记得你们几位也都是忠厚传家,怎么到杭州学习没多久,想出的阴谋要多阴险有多阴险,莫非你们来此地学习,就学得一肚子阴谋诡计?!” 闾丘观笑着回答:“你说对了,这里是大宋的阴谋本部,天下所有的毒计,无出其右者。” 众人大笑起来。 此时,日本国已经接到了赵兴打算出访的消息,日本宫卿对此倒是显得不慌不忙,内大臣藤原氏优雅的将源业平传递来的信函递给旁边的官员,带着一种悠然神往的神情说:“没常听说这名苏门弟子引领大宋风尚,美食美酒美姬,还有华服典章,连著名的蔡京都自愧不如。以前常常听到宋商谈起,我恨不能生在宋国,能亲眼领略斯人风采,现在他要来了,这可是一件盛事。” 旁边的宫卿使劲点头,一名宫卿满脸向往的说:“当年此人还没有闯出大名声的时候,曾来我倭国,可惜那场宴会我未曾参与,遗憾遗憾。这次宴客,无论如何不能落下我。” 关东武士团派在朝廷的联络人员源业清悄声提醒:“听说他这次来,打算带齐南洋第三舰队,还有他新成立的青龙白虎军团,那可足足有五万人啊。” 话音刚落,立刻有几名官人抢着回答:“我知道长门殿的庄园住不下这五万人,不如由我出面接待一部分——啊,上国天军,那庞大的舰队,华丽的士兵,凶猛无比的武器……这份荣耀足够我家子孙谈论一千年。” 源业清轻轻的说:“据说长门殿要求我国严格控制硫磺的产出……” 藤原氏严厉地下令:“那就加派人手——天国天兵要来监管,赶紧划一块地。让这些天兵驻守,临近的大民给他们盖房子,不得怠慢。” 平家武士团在朝中的联络人平清泰也趁机表态:“天军驻守硫磺矿,不能没有供养,且让临近大民各出五十户农夫,帮助天兵种地——这些上国士兵身子可娇贵了,不能让他们做粗污的活。” 藤原氏挥舞着小团扇,一叠声的吆喝:“这可是盛事。需要提早准备,快吩咐下去,各家大民都献出自己最好的女姬,用最好的茶,最好的房舍,最优美地音乐,好好招待这些天朝士兵。” 藤原氏发完话,底下一片点头的场景。无数日本宫卿窃窃私语:“五万天朝士兵亲来度种,这下子,百年的工作一年就可以完成,可是盛事!” 八月初,在日本宫卿、武士翘首期盼中。赵兴带着约三万大军自杭州启程。 跟日本人预先得到的消息不同,日本国内预测赵兴有五万人,但他们错估了赵兴军队的体制,赵兴军队军饷虽然丰厚。但他只计算正兵,往往一名正兵需要几名仆兵伺候,而这些仆兵的薪水都是由正兵负担的,讲究点的仆兵连倒茶水、擦靴子地侍从都雇佣上,勤俭持家的正兵则只雇上一名亲属做做样子。所以日本方面估计赵兴能有五万军队,但实际上在赵兴的花名册上只记载了一万一千人。 赵兴的后勤补给也与别人不同,他已经完全采用宋朝的招标方式,将军队补给承包给商人。所以,当他地三万士兵抵达日本后,后续跟进的商人也超过三万,他们带着庞大的舰队尾随在军队后面,日本国内搞不清状况,竟将他们携带的军械补给都当作前来贩售地商品,一时之间,日本国内粮价大跌、丝绸价格大跌、纺织品价格大跌。所有的日本商人都在惊呼:宋人带来了海量的粮食与服装。那些粮食之多,足够全日本的百姓吃上十年。而服装之多,能让全日本百姓穿上一百年。 赵兴是在长门登陆的,大多数宋商则将船开进了博多湾。日本百姓带着敬畏的神情,看着这支他们难以想象的庞大舰队驶入他们的海湾,随后,他们地热情仿佛火山爆发,无数的日本人从各地携带自己的女儿,像蚂蝗一样扑向博多湾——嗯,如此一来,原本度种的日本人在日本也身价大跌。 赵兴在日本宫卿的热情迎候下踏入自己的庄园,一路走一路纳闷:“竟然没有抵抗,竟然如此热情,这热络劲,让我都不好意思拔刀了。” 帅范在旁边翻白眼:“太师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源业平小心的跟在后面,脸色很不好看,他知道这支大军足以有毁国地力量——五百年后,日本所谓地战国大战,两个国家能出动五百士兵已经是国家级的战争了,但赵兴这次带来了一万一千名士兵,而且都是这时代最恐怖地连发火枪兵。 菅原氏迎候的家老小心的躬着身子,谄媚的笑着:“长门殿说笑了,天兵到此,我们欢迎还来不及,怎敢怠慢?” 不远处,迎候的日本大臣盛装站在赵兴庄园的门口,他们依旧保持着魏晋时代的名士风尚——简单点说,就是用白粉把脸涂的白煞煞的,猛一瞧像是阎罗殿的小鬼跑出了地狱。这种风尚来自于“竹林七贤”,当时阮籍等人在司马氏的高压下,在外有胡人入侵内部战乱不休的情况下,无法宣泄心中的悲愤,只能特立独行来显示自己与当时的社会格格不入。这种风尚随着躲避战乱的中原人逃入日本,被日本奉为“高尚审美观”,一直保留到五百年后。 迎候的宫卿里,个个穿着华丽,有穿蜀锦的,有穿薯莨纱的,有穿杭绣的,他们的服装款式令人猛一看,仿佛一群宋人站在那里,只是他们戴的帽子与宋人稍稍不同,他们戴着高高的峨冠——日本人后来将其变种称为“立乌帽”。 菅原氏也穿着华丽的丝绸,这种宋代丝绸是织出图样的。微风轻拂下,锦缎上地花纹波浪起伏,仿佛有人拿着花朵摇曳,赵兴甚至认出这是一种苏绸,也是当时日本上流社会最为追捧的奢侈品。 随着宋日贸易的繁盛,宋人士族奢华糜烂的生活方式感染了日本的上层社会,到北宋初期,一般官吏已不再穿日本出产的丝织品。甚至连其婢女亦皆穿戴进口衣服。紫式部的日记中,记载当时大纳言在正月初十到初三宴会上的衣着。每天一套唐式衣裤,浓淡相配;颜色样式不相重复。连内傍(侍从)跑穿唐武衣服。在这个时期日本文人撰写地小说、评话、传奇等。如《荣华物语》、《源氏物语》等书里人物的衣着样式、质地,全是唐式宋式的,甚至是直接从宋国进口的。 日本宫穿的很奢华,反观赵兴,他穿的有点简朴:一身制式的大宋红色蕃布军衣,腰扎武装带。武装带上零零碎碎的别着两支手铳,一柄唐横刀(现代称日本武士刀)、黑色地裤子,锃亮的黑马靴,一副白手套,手套外面某个手指上还戴着一枚大戒指。 这身打扮显得肃杀。但也显得有点寒酸。不过赵兴的头盔为他增色不少,那头盔是整体冲压而成,整个大宋军队里,唯有他戴这样一顶金色的头盔。头盔打磨的很光滑,亮地仿佛镜子。头盔顶端一丛染成红色的马尾盔缨很夺目,让他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赵兴的庄园完全是唐式风格,他没有后来明清时代翘起的飞檐,整个庄园仿佛是三国时代地吴王(孙权)宫再现,这座庄园建成后,引得日本各国国王纷纷效仿,他们怀着朝觐的心理从各地赶来观瞻。并将这一建筑的风格带到日本各地,这以后,连居住在长门的宋商也仿造这座庄园的样式修建自己的住房,令原本很显眼的庄园显得司空见惯,淹没在一片鳞次栉比的房屋中。 早在北宋初期,日本地统治阶级上层亲王、公卿、贵族,就在全国各地拥有庄园。庄园对天皇政府保有独立性质,不向国家纳税。国家官吏不得干预庄园内部事务。这就是所谓的“不输不入”。由于庄园的逐渐增多,国税收入减少。迫使天皇朝廷自永观二年(公元984年)、宽德二年(公元1045年)、天喜三年(公元1055年)接连三次,下令停止新立庄园。但天皇的敬畏都被无视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天皇本身也在大肆修建庄园,他自己做了初一,不许别人做十五,未免说话不响亮。随后又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得日本各地建庄园之风越演越烈——某年八月,宋商周新船驶进博多湾,恰好停泊在天皇领有的神崎庄园界内。大宰府按例派人去检查验证,但备前守以船停在天皇庄园界内,大宰府无权干预庄园事务,不得进庄园领内检查。随后,备前守以奉“院宣”名义,亲自主持宋商船的贸易。自此以后,宋商船常绕过大宰府与其他庄园主进行贸易。 庄园能有如此便利,再加上海贸所具备的丰厚利润足以使任何人冒险,于是使日本各地国王不顾天皇禁令,在自己的领地大肆修建庄园,以便绕过日本政府地专售条令直接与宋商交易,在享受宋国奢侈品批发价地同时,也避过向国家纳税的法令……赵兴地庄园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建立的,因为这个庄园享有“不输不入”的特权,所以迎接的日本大臣只能站在庄园门口迎接他,却不敢轻易踏入庄园一步。 赵兴走到庄园门口,一名日本官员站出来,赞赏的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兴,开口说:“山ざくら霞の间よりほのかにも见てし人こそ恋しかりけれ……” 这是一首《古今集》中的诗,它属于《恋歌卷》,现代翻译为:“山樱烂漫霞氤氲,雾底霞间隐芳芬。 多情最是依稀见,任是一瞥也动人。”而旧译为:“春霞笼罩里,仿佛见山樱。未睹斯人面,先生恋爱情。” 赵兴一阵恶寒,对面的那位官员拱手自我介绍:“小国外臣大江清氏见过天朝太师,太师文章名动天下,小臣还要请太师多多指教。” 古代的诗词中所谓的“恋歌”并不指的是男女相悦之情。大多数是借物喻人,表达心中一种感情。大江清氏这是用恋人的口吻叙说他曾经听说过赵兴的名字,像单相思地恋人一样渴望见到赵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此情此景——任是一瞥也动人。 这话原来没有什么,但放在日本这个喜好唐风(同心恋)的国度,大江清氏一个男人说出这话,令赵兴寒毛耸立。敬佩诗句。 这几年军情司对各国情况调查的很详尽,帅范一听到对方通名,马上明白了,他迈步上前,打破了赵兴的尴尬:“大江清氏,我听说贵国诗文方面的学问,由菅原、大江两氏世袭。你既然姓‘大江’,那一定是大江氏的当家家主吧?” 大江清氏显然也做足了调查工作。他转身冲帅范拱手:“帅大将东征西讨,手下灭国无数,今日一见,果然是名将风采,令人仰视……小国外臣正是大江家当家家主。太师过去来敝国,是由菅原氏招待的,小臣未曾有机会凑到跟前,今日这个机会。小臣当仁不让。” 源业平哼了一声,低声说:“这厮花了二十枚金小判(宋代日本金小判仿造大宋金铤,每枚重十两),跟菅原氏买下了这个机会……” 赵兴哦了一声:“原来跟我见面的机会价值二十枚金小判,不知道这个价格跟股神巴菲特有没有相比之处?” 源业平愕然:“巴菲特是谁?是大人留下地那名西洋吟游歌手吗?” 赵兴马上点头掩饰:“没错,今后他就叫巴菲特了。” 源业平撇嘴:“他唱的那首……罗兰之歌,拖腔拐调的,谁也听不懂。还长的红毛绿眼,有谁会花二十枚金小判跟他见面?” 帅范哼了一声,无趣的嘟囔:“这些人满脸的贱笑,看的我手直痒痒……呱噪个啥,赶紧进去,这漫长的海路,搞地我浑身不自在。” 大江清氏连忙点头:“准备好了,早准备好了。庄园里已经准备好了温汤。我们还用了最上等的香木制作的风吕(洗澡桶),搓澡的仕女也准备了两百个。请两位大人先挑挑。” 帅范惊愕的张大嘴,许久没从震惊中回味过来:“两百个……吃地消吗?” 大江清氏以为帅范不满意,拍着胸脯卖力的向帅范保证那些搓澡仕女都是从宫卿家选拔出来的,其挑选之严格不亚于一场选秀大赛,他保证这些仕女们都是日本国内素质最高的仕女。 温汤是从数百里外地温泉挑过来的温泉水,在这没有保温设施的古代,很难想象日本人是如何费尽心机将这些温泉水运送过来的,等它倒进桶里的时候,汤泉还保持着原来的热度,令整个屋子发出浓重的硫磺味。 帅范舒服的泡进汤桶里,一边呼喊着仕女们给他搓澡,一边跟赵兴说:“这就是太师念念不忘地硫磺泉吗……再左一点,捏重一点,对,就是这……太师,倭人伺候的如此周到,咱们怎么开口?” 赵兴也在发问,他带领大军是来侵略的,如今日本人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你想抢他的女人,他欢呼雀跃,唯恐自家女人不能令你满意。你想住进他家,他高兴的在地上打滚,上上下下将房子打扫数遍,还小心的担心你嫌弃,这让人怎么开口?总不能告诉日本人:把你的家园让出来,把你的女人献出来,把你地钱财交出来,我不打算走了。 没准那群日本人高兴还来不及。 “这群混蛋,怎么一点没有家园意识……”赵兴若有所思地说:“我听说从三国时代,自中原迁来的日本人有二百多万,日本将这些迁来地人都称为‘华族’,日本编集在册的华族称之为‘部民’,有几十万……你想想,几百万人他都接纳了,还担心我们这三万鸟人吗?” 赵兴说罢,懊恼地补充:“我错了,这群人现在毫无被侵略意识,没准我们宣布在这里住下来,那群人还高举双手双脚赞成。唯恐我们反悔……” 帅范苦恼的皱着脸,赶紧提醒:“太师大人可千万别说我们是来侵略的,没准日本人知道我们打算驻守他们国内,便举国欢庆,并把此事渲染的尽人皆知,这事要闹到朝廷,朝廷会以为太师外逃日本,那就糟了。” 赵兴苦着脸点头:“这或许是史上最糟糕的侵略——侵略者居然怕自己说出‘来了就不走’的话。做一个侵略者做到你我这份上,也算是史上第一人。” 帅范从风吕中伸出手,掩住脸羞愧的说:“我错了,我几不该跟太师来这里,坏了名声——他们居然以为我们是专门来度种地,丢人啊!” 源业平跪坐在洗澡间的门口,听到门里的谈论,轻轻的提醒:“当初辽国灭了渤海国的时候。曾从渤海人的嘴里听说过我日本国,此后辽人派遣被俘的渤海人前来日本,要求通商,但遭到敝国天皇拒绝,敝国天皇鹤音曰:非宋商不入。从此之后两百年。敝国只与宋国通商,不曾允许他国商人踏足敝国领土。” 源业平这是提醒赵兴,他担心的硫磺外售现象根本不存在,全日本上下压根不允许其他国家地商人进入日本海岸线。 屋内的两人满脸羞愧。正琢磨如何为自己打圆场,帅范不甘心的嘟囔:“史书会怎么记载你我二人这次的行动——是说你我二人东来为日本度种?还是说我俩打算宣威于倭国?” 赵兴回过神来,决然的说:“史书不会记载你我二人这次出征,对了,我们这不是出征,只是中途停靠。没错,是中途停靠。” 源业平在澡堂门口拍着腿提醒:“命令下达后,士卒非常踊跃。都抢着打算驻守倭国。” 帅范哼了一声:“菅原、大江两氏到了日本,世袭日本文学;清原、中原二氏到了日本,世袭明经道;明法道是坂上、中原两氏;算道是三善氏,阴阳道是贺茂、安倍二氏;医道则是由和气、丹波两氏世袭……你听听这些姓名,菅原、大江、清原、中原……” 赵兴猛然想起一事,他挥手让仕女退下,轻声说:“我听说过一种传闻,传说日本某位宫卿大臣曾是汉献帝的孙子。而且手中持有汉朝的仙家密牒。他来日本后。日本国王跟他约定,非其后裔不得做关白。” 所谓“仙家密牒”。按现在的话语说就是皇室成员地身份证明,唐代称“黄册”,宋代已经将其简称“玉牒”,因这种身份的证明最早是刻在玉圭上的,故而得名。 帅范也压低了嗓门反问:“真有此事?那他们怎么不宣扬?” 赵兴答:“据说当初汉献帝的孙子是偷跑出来的,所以其子孙跟倭国天皇有个约定。” 赵兴说地这个“约定”直到公元2000年才正式公布于众,不过这消息公布的时候,国内并没有人在意,等国内的人知道了,已经是八年后了。当时赵兴也没有在意这条消息,他现在只是听日本大臣悄悄的告诉了他这个传言,他心中还对这个消息将信将疑。 帅范沉思着,嘴唇蠕动想说点什么,这时,几名仕女拿着衣物走了进来,准备给二位更衣——按当时倭人地风尚,主人中途让仕女离开,就是表明自己打算结束泡澡,故此仕女们一个转身拿来了衣物。 这次赵兴换上的是随身带来的便装,这件服装没有染色,它保持着原来的粗布形象,但唯独在布上题了很多诗画,其中有米芾的手记,有黄庭坚写的提笔,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不甚出名的书法家在赵兴衣物上留下地涂鸦。这些字迹形态各异,有草书,有行书,还有楷书,笔画横七竖八,活像现代开幕式上留下的题名板。 再次被请进来的日本宫卿大臣一眨眼又换了一套服装,他们的服装依旧保持着那种华丽的风格,然而,这些人一见到赵兴那件题名袍,两眼立刻放出贼亮亮的光,安倍晏是性急,他直接坐到赵兴身边,扯着赵兴的袖子一一读出上面的字迹:“天下第一妖人……迂腐……爽直,屠夫,浑不讲理……呀,我认出了,这是黄鲁直大人写地自己,苏学士曾说黄鲁直大人地字如‘石压扁蛇’,果然如此,这写的什么——诫之在急!” 安倍晏喊出黄鲁直地名字,日本宫卿坐不住了,他们纷纷凑到赵兴身边,不顾礼仪的趴在赵兴身上辨识那些题字,一边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临摹那些字迹,一边啧啧赞赏。 许久,宫卿们回味过来,纷纷做回原位,大江氏首先拱手道歉:“我等太心急了,失礼了……常听说长门殿是苏学士关门弟子,不知道长门殿可珍藏有苏学士的字画,以便让我等观摩一下?” 赵兴拍手,侍从赶紧递上一副折扇,赵兴接扇在手,唰的打开扇子,扇子上题的是苏东坡的《黄州寒食帖》——就是被现代日本人誉为“价值半个日本的黄州寒食帖”。 这幅折扇引开了日本宫卿的注意,接下来的宴会,话题主要围绕这幅《黄州寒食帖》,在大宋人笔墨的魅力面前,赵兴那身涂鸦装立刻显得不平凡起来,令倭人所有华丽的服装顿时失色…… 数日后,郁闷的帅范不满的向赵兴抱怨:“太尉,你想好我们打哪里没有?快走吧,这些日子待在日本,士兵都已经腐化了,这哪里是军队,分明是一群大嫖客嘛。我想明白了,太师来日本,压根不是跟日本人打仗的,是来跟他们斗服装的——你瞧你,那群倭人一天三换服装,你也跟着他们把服装换来换去,何至于此?” 赵兴懒洋洋的回答了一句:“难啊,举世滔滔,哪来的敌手?” 帅范眨巴着眼睛,表情鬼祟的建议:“不如我们接着北上吧,我前几天跟宋商打听了,这里常有北上捕鲸的船只,他们说北上有条江直流入海,江口常有一人高的大鱼洄游,当地人将那种鱼称之为‘大马哈鱼’,传说那条江有黑龙作祟,所以当地人称那条江为‘黑龙江’。我常常怀疑那条江就是传说中的黑水,所谓黑水女真,是不是居住于那条江两边的生蛮部落。” 赵兴悚然而起,他拍拍手命人拿来一幅地图,边研究地图,边说:“不知道,我们现在得到的女真消息,都是从当地人那里辗转听到的,也许一个地名存在不同的翻译方法,或许这条江也就是黑水,若是那样,真有必要去江口耀武扬威一番,至少让他们明白,我大宋有能力抄他们的后路。” 帅范怂恿:“没错,我还听说那条江上有金沙,金子,可比任何东西都能令人疯狂,只要有金沙存在,这趟出征也就值了。任凭那片土地再寒冷,再贫瘠,金矿的消息也会令商人们疯狂的。” 赵兴起身:“说走就走——我对这场无聊的宴请已经不耐烦了,现在动身,还能赶在入冬前返回。据我所知,那片土地的冬天很寒冷。” 帅范也跟着起身:“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就去那疆土走一圈,捞不着金沙,哪怕捞一些大鱼也好。” 赵兴丢下手中的地图,叹息说:“我本想射一只鹤,没想到却要捕一只鱼。” 赵兴所说的“射一只鹤”,说的是对付日本。日本把天皇的声音称之为“鹤音”,赵兴本来想对日本下手,没想到到了此地才发现,压根不用他动手,那群日本人已经贴上来了,而且唯恐他不满意。 第四百五十四章 梁山 第四百五十四章 梁山 当年十一月,赵兴带着大军重新返回了杭州,对于他这次亲自统兵出击,此后所有的官方正式文件中都寻找不到任何记载,以宋人好事的性格,这样的大事是不可能不写笔记的,但后来的研究者翻遍图书馆,也找不到任何片言只语。 传说赵兴在途中下达了严格的禁口令,禁止士兵谈论这次出巡,当时士兵登岸后,也曾有好事者询问这次出战的详情,但士兵们默然不答,有趣的是,每当有人问起他们,他们总是不约而同露出色迷迷的笑容,直到若干年后,有人从日本史书上才寻找到了答案……但随后他们都保持沉默了。 官方文件是这样记录赵兴这次出战的:宣和三年秋,太师闻东海女真有变,领大军出击东海,无奈天寒地冻,飞鸟禁绝,只于某江出海口勒石而还。 与此同时,金人记载了这块石碑,传闻黑水女真统一女真诸部后,也曾邀请凶悍的东海女真加入他们的行列,但等到女真诸部跨江攻入宋境的时候,东海女真见到赵兴的士兵出现,立刻哗变,头也不回的逃回了家乡,事后完颜部追究责任,东海女真将完颜部的使者引领到这块石碑面前…… 当月,赵兴踏上杭州不久,北洋事务局的韩忠彦年老辞世,朝廷下诏吊唁,同时加封韩忠彦国公的头衔,侯蒙作为继任者,顺利接管北洋事务局都大提举的职务。与此同时,苏州某地,名将岳飞度过了他的两岁生日。 京城汴梁,刘仲武带着他从杭州招聘到的参谋人员入京奏对,他进入皇宫后,先接受了枢密院的质询。而后值班宰执张商英简单的询问了他几句,便转告:“去禁中吧,官家要见你。” 紫宸殿中,监国亲王燕王微微冲刘仲武点头,刘仲武告辞而出,在宫娥的引领下进入禁中。 宋徽宗还在伏案绘画,旁边站着米芾,他忘乎所以地东张西望。似乎很不耐烦皇帝的创作速度。皇帝的画案边还有一名年轻人恭敬的侍立,这位是书画院新进的选官张择端。 宋徽宗创造的时候是不耐烦别人打搅的,刘仲武冲那二位无声的点点头,悄悄找了个座位自己坐下。许久之后,宋徽宗停住了笔,满意地看了一眼画幅,转身询问米芾:“这幅图画如何?” 米芾两眼望着天空,露出的白眼仁比黑眼仁还多。答:“勉强入目而已!” 米芾的狂傲是大宋著名的,宋徽宗也没有责怪,他望了望左右,发现了刘仲武,轻轻的叹了口气。也许此刻他在怀念蔡京。 刘仲武立刻拱手:“秦风路新任经略政府使刘仲武奉召奏对,请官家垂询。” 宋徽宗又叹了一口气,这时,从殿侧走出来周邦彦。他是翰林侍读,职责是记录皇帝的言行,以便史官书写《起居录》。宋徽宗望着周邦彦,很无奈的说:“刘卿,这不是入诏奏对,无需记录言行了吧?” 周邦彦微微拱手:“官家,刘政府此去秦风,向吏是要记录奏对的。” 官家有气无力地随口问答了几句。公式化的问答完毕后,官家摆摆手:“诸卿,且退下吧,朕有几句私语,询问一下刘卿。” 周邦彦正色回答:“王者无私,天家无私事……” 宋徽宗不耐烦的摆摆手:“好了好了,朕想询问一下昌国的事情,此乃家事。语涉私情。周卿还是容让一下吧?” 周邦彦无奈的告退,他这一走。米芾更干脆了,他一甩袖子,一溜小跑地尾随而去,紧接着,张择端也拱手告退。 等大殿都没有人了,宋徽宗细心的放下毛笔,将他用过的笔墨纸砚一一整理好,而后满意的看了看桌子,发觉砚台摆地位置不是十分完美,他又伸手正了正砚台,嘴里随口说:“这砚台是端州所产,朕在潜坻的时候,赵离人每年送来上百方端砚,还有密州石做的密砚……赵卿现在过的怎么样?还是那样悠闲自在吗?” 刘仲武经过参谋本部那一番阴谋熏陶,隐隐间猜到了宋徽宗的意思,他轻轻回答:“赵离人素好享受,家中四时宴请不断,杭州当地商人络绎不绝,还有辖下的五州六路官员时常来拜访,当然,他院中最多的还是各军军官,那些军官喜欢在西园的藏书楼留恋,臣与他们交谈,获益匪浅。” 刘仲武这是变相警告宋徽宗:赵兴身边时刻不离军队,他住在坚固地城堡里,在地方势力根深蒂固,没有人敢打他的歪主意。 刘仲武还没有说的是,原本朝中大臣不乏有急功近利者,为了讨好皇帝,可能会受到皇帝的暗示出面攻讦弹劾,但小皇帝最好不要想这样的美事,因为赵兴在苏东坡去世的时候,抢先建立了以苏党为基础的中间党派,如今这个党派联络洛党、关党,左右逢源,在朝中势力很大,弹劾奏章还没有递入禁中,就会被官员预先拦截…… 宋徽宗仿佛听懂了刘仲武的暗示,他温柔地再问:“南洋衙门地势气如何?” 刘仲武拱手,郑重的回答:“臣行伍多年,也曾遍阅各地诸军,却从没见到如南洋衙门那样上下一心地士兵,无它,大多数士卒进入军中,立刻成为景教信徒,由此信仰之师,士卒勇悍,愿为死战。” 刘仲武这话还是警告,他提醒宋徽宗:得了,你这个荒唐皇帝就别动歪心思了,赵兴在军中威望很高,分化之策根本用不上——帅范不愿走,万俟咏不愿走,小石将军虽然出了南洋事务局,给的官位也不低,统领着北洋事务局的全部人马,但他却不敢对老师放个屁。 宋徽宗疲倦的摆了摆手,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京师三十六军。现在已经裁减成十二军,人数不足五万,这一年,我大宋变化的真快。” 刘仲武拱拱手,答:“人心所向,不可逆也!” 至此,宋徽宗已经彻底明白刘仲武的立场,他无力地摆摆手。说:“卿且退,容朕思之。” 刘仲武却不愿这样走,他拱手继续说:“官家,臣在这里为官家贺,当今之世,乃是千古未曾有的盛世,我皇宋每年的铸钱额超过了整个唐代的记录,我皇宋百姓的富裕也是汉唐百姓不能想象的……论起来。我皇宋政治之清明,对士大夫之优容宽松,也超越历朝历代,此乃前无古人之盛世。 细思起来,自先帝开始的万国来朝。我泱泱中华受到万众瞩目,诸藩国诚心纳首,心悦诚服,而太师以一己之力。使得万里海乡诚心诚意用自己的财富供养我大宋,陛下开创如此宣和盛世,后世子孙想起来,必然甚佳赞叹,臣为陛下贺,如此伟业,虽三代之治不能及也。” 刘仲武这是说:得了吧,咱地道君皇帝。你也就别折腾了,别老想着变法了。目前的局面一切欣欣向荣,你闲着没事画画画,玩玩你的艺术,啥事也不干,就能迎来一个万古盛世,连尧舜禹时代都比不上这个时代美好,你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就能赢得一个千古明君。何乐而不为。 刘仲武说这是前无古人,实际上宋徽宗虽然行事荒唐。但在真实的历史上,宣和时代依然是古代中国文明的顶点,它所达到的赋税成就以及老百姓的富裕程度,连二十一世纪的中国都达不到。 刘仲武说这话是真心诚意,经过上次朝堂风波后,任何两眼不瞎地人都明白,若是纵容皇帝继续荒唐下去,国家将变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说的也是一个真理,中国历朝历代不缺乏仁人志士,他们治理国家的手段高超,只要皇帝是个白痴,是个连折腾都不会、只知道享受的白痴,古代中国地历史会完全不一样,然而,历朝历代皇帝最不愿意做的就是做一个不会折腾的白痴,他们宁愿做一个“败事有余”的智障,其原因不外两个字:权力。 刘仲武表明了自己地立场,宋徽宗显得有点不耐烦,他摆摆手,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高炎师(高俅)也在陕西,你此去或许能见到他,帮我带句问候吧。” 刘仲武一边拱手告辞,一边有意无意的补充:“臣所带的卫队里,有一队士卒还是赵离人亲自挑选的,臣听说这是高太尉向太师索要的,故此太师格外慎重,亲手挑选这些士卒……” 宋徽宗听了这话,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完了完了,他最后一根稻草也被拉拢了。 细想起来,宋徽宗突然觉得毛骨悚然,你说赵兴怎么计算的那么准,他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童贯与高俅身上,然而童贯却比他还早地结识赵兴,而高俅则完全是赵兴同党,两人的友情不是一般的深。赵兴怎么能预先把他最后的支柱撬走,莫非此人真有鬼神之能,能预先知道他的每一步骤。 宋徽宗坐在大殿里,胡思乱想忘了时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后领着宫娥进来给他掌灯,宋徽宗被宫娥的工作所惊醒,他看见皇后,无奈的摇摇头,有气无力的问:“皇后,王氏将门也派人去杭州学习了吗?” 皇后一惊,左右扫了扫,挥手令宫娥太监退下,而后诚恳地劝解:“官家,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延福宫拆毁了,艮岳拆毁了,十万宫娥遣散了,这不是针对官家一人,此举赢得满朝文武赞赏,京师百姓拍手称快,官家若不甘心,难免会有人行霍光伊夷之举。” 霍光、伊夷两个人都曾因为皇帝地荒唐,做下了废帝而后扶立新君的行动,他们做下这事后,不仅没有受到士大夫们地攻讦,反而万世敬仰。皇后这是提醒皇帝,她的意思跟刘仲武:别折腾了! 稍停,皇后进一步把自己的意思说的更明白:“论起来,现在的宰执,没有比张相与黄相更好的了,张相虽然是墙头草。但他地名望压过住士林;黄相虽然跟那个人是师兄弟,但他处事唯公,明面上做出种种限制行动,限制那个人再进一步。 这些事,天下百姓与士林都看在眼中,谁不赞一句黄相做事鲁直呢,那个人心怀坦荡。官家,你估量着。再换一个人,能像黄相那样明摆着做出种种限制行动,却不会激怒那头老虎吗?再换一个人,能为我大宋得来如此巨量的财赋吗?” 宋徽宗虽然荒唐,但还是明白事理的,皇后这番话虽然不中听,宋徽宗也只能点点头:“此话却也有理。只是……” 宋徽宗想说的是:唯王不会,当初蔡京说的这个词多好啊。但现在整个大宋虽然财源滚滚,他作为皇帝能享受多少,哪像蔡京在的时候那样,他可以随心所欲享受天下财富。 宋徽宗终究没有把这话说出来,是因为皇后出身将门世家。她从小受的教育是严谨自持,以往皇后甚至看不惯他与蔡京等人的荒唐,而赵兴与百官联合,赶走了那十万宫娥。没准皇后心中也是暗自偷乐地。 想到这里,宋徽宗发觉自己是那么孤独。皇宋人口上亿,但他却如此孤寂,他觉得很冷,浑身打了个哆嗦,任由皇后牵着手走入寝宫。 杭州城内,又到年底审计的时候了,南洋事务局衙门里人山人海。不亚于一个大菜市场,官员们怀里夹着各类卷宗行色匆匆,他们穿梭于各楼的办公室,递交着文件,催促着办事人员。此时,万俟咏、帅范与赵兴三人显得很悠闲,三人站在顶楼的大办公室内,透过玻璃窗看着楼前广场川流不息的车马。显得无所事事。 这办公室似乎是儿童游戏室。在场的不仅有赵兴的三个孩子(赵云撬家未归),连帅范、万俟咏的孩子也在。他们在沙发与办公桌前追逐嬉闹着,还带来了蹴鞠踢着玩。 透过玻璃窗,万俟咏一边盯着下面地人,一边晃着手里的茶盅,悠闲自在的说:“各路官员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明年是否还免税。” 按照潜规则,官员在收税当中是能做到很多手脚的,所以官员不喜欢朝廷免税,因为不征税了,会降低他们地收入。潜规则的力量过于庞大,即使是南洋事务局给官员开出丰厚的补贴,加上各地乡老会的捐助,也让官员们对减税很不耐烦。目前南洋衙门所辖地各州县,已经有数名官员偷偷借各种名目向老百姓征税,被乡老会检举后免职,但仍有不少官员准备前仆后继。 赵兴还没有回答,帅范笑着插话:“怎么,雅言也担忧了?当初我们不是商议好了吗,要执行十年减税策略,以便让减税成为惯例。” 赵兴紧跟着回答:“减,今年依旧减税,另外今年的财税维持去年的比例,多余的赋税……我准备不仅对商人退税,也要让百姓分享到税赋的红利。 这样吧,先从杭州开始,每户发放六百文的购物券,让他们凭此券去指定商家购物,商家拿了这个券可以向官府冲抵赋税,如此一来,等于百姓与商人共同享受到了退税。” 购物券其中蕴含的道理很复杂,商家卖十元的货,其中既包含货物地成本,也包含商家该享受的利润,还要包括他们该交纳的税收,而用购物券的面额直接冲抵税收,等于商家也享受了减免税。 这个复杂的道理一时解释不清,但万俟咏与帅范都不在意,他们坚信赵兴的做法有道理,万俟咏还忍不住补充:“每户六百文,太少,杭州目前七十五万户,这才花了不足五十万贯,可以力度再大一点。” 帅范直接建议:“每户一贯五,这价格合适。如今物价腾贵,一贯五能干什么?” 万俟咏点头:“粮价也上来了,自我们去年开始收购粮食,粮价已经慢慢回升,只是苦了辽国百姓,许多契丹人觉得农夫种地一年,还不如将他们卖了合算,许多人干脆一绳子捆了,都送到天津城卖给宋商,想必现在辽国境内哀鸿遍野。” 在今年的经济侵略政策下。大宋向辽国全面开放了粮禁,大量廉价的粮食被磨成面粉,成袋成袋地装运贩售到辽国,引起辽国粮价大跌。辽国地契丹贵族也不是经济白痴,他们一算账,发现现在羊毛以及牲畜价格涨的很厉害,种粮食不如养羊养牲畜,于是大量地农夫被他们打包出售。只留下懂得畜牧地牧奴。 在这种风潮下,听说辽国许多城市街道上已经种上了草,而辽国的经济也逐渐转向到以畜牧为主,靠出售畜产品换取生活资源,而这种转变正是赵兴所期望看到的。 谈起辽国,赵兴马上问帅范:“辽国情况如何?” 帅范摇头:“渤海国始终没有突破辽阳府,现在他们的势力被局限在临海一侧。我看已经这样了,估计两三年内也没有大发展。黄龙府方面。完颜部屡次攻击也不得手,据说今秋那场战斗,辽国损失了十万骑兵,完颜人的损失也不小——辽国边境的县城已经装上了火炮,完颜人则用石炮对轰。那场战争已经完全演变成了火药之间的较量,现在,就看谁能坚持下来了。” 赵兴思索着回答:“辽国是个大国,它的疆域面积远远大于大宋。契丹建国已经快一千年了,他们地势力不是一时半时能削弱的,你看我们下一步在哪里煽煽风?” 万俟咏不悦的回答:“得了吧,你们两个唯恐天下不乱,我们不是说好多用几年修生养息吗?” 帅范不顾万俟咏的反对,坚持说:“西夏,环庆执行的捋掠政策,已经使嘉宁军师。进率军师瘫痪了,他们在边境一带制造了二百里的无人区,辽国无暇南顾,现在正是收拾西夏的好时机。” 赵兴摇头:“可惜,朝廷不会让我们插手西夏。” 帅范怂恿:“太师若是肯放弃南洋事务局,朝廷不惧送太师一个陕西。” 万俟咏不满的提醒:“我们现在开始整顿官风,此举非两三年地功夫不可,若太师现在去了西夏。继任者把南洋事务局给祸害了。那我们就叫苦不迭了。” 赵兴想了片刻,点头说:“与西夏与辽国人的战争非得我去主持。我现在虽然在竭力训练火枪兵,但火枪兵不是万能的,刘仲武、高永年淮东之败告诉我们,遇上一个白痴将领,火枪兵打不过竹杠,面对西夏,那可是一场补给艰难的战斗,朝廷五路攻夏,永乐寨好水川屡次大败,别人去了肯定不行。此战必须你我去主持。 但现在,我们确实离不开南洋事务局,必须让南洋衙门养成一股遵守规则的风气,才能保证这个衙门不变质……对了,我们手头还没有合适地继任者。” 其实,赵兴心底真正想说的是:他不敢离开杭州,离开了海洋,被困在内地,赵兴什么也不是,他的补给与弹药全要仰仗别人供给,只要卡断他的交通线,谁都可以制造出一场必败地战争,赵兴明白,满朝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期待他的失败,一些人是期望他的失败给别人腾出位置,另一些人则纯粹想看他的笑话。 赵兴还不知道,宫城里还有一位时刻想让他付出代价的艺术皇帝在惦记着他。 帅范望着西方,也悠然神往的说:“真想回到陕西,真想回到重见那些纯朴的百姓……不知道那里如今种树种的如何?” 万俟咏漫不经心地随口回答:“主持这事的是李诫与单锷,这两位办事认真,倒是可以放心,我听种明武他们谈起,陕西这几年酒业发展的很快,光酒税已经比当初我们在环庆的时候增加了十倍,由此可见,陕西的果林已经进入了成熟期,一旦果林挂果,今后就好维持了。” 帅范看了一眼嬉戏的孩子,说:“当然,原先酒只是来饮用的,现在提纯的蒸馏酒还能用来当燃料,如今士大夫当中,已经盛行用小酒精炉煮茶,说此等法子煮出来地茶没有烟火之气,适合清淡恬然地心境…… 还有医药,现在连陕西乡间也知道高度酒可以用来涂抹伤口,可以用来止血消毒,这酒的需求量一大了,果林地效益自然要上去。如今他们种果子,已经不在乎果子是否酸涩难吃,只需要在那些种不得粮的坡地上栽几棵树,不用人看顾,年年都能带来无数利息,如此一来,自然人人种林木。” 万俟咏看的比帅范深远,他补充:“最重要地是建筑手段的革新。原先房屋全用木头搭建,盖一栋房子所需的木板都必须是成年林木,这些树木用十年不见得长出来,但十年后,木板搭建的房屋一定会朽坏,会破损,而如今都用石料建房,又坚实又稳固。而且百年不朽。这种新的建筑方法必然节省大量的木料,使得民间对木材的需求下降。 对木材需求的下降导致树木有个生长期,成活地林木比砍伐的林木多,自然林子也就越来越多——太尉当初说林子种多了,黄河水就多。果不其然,我听说流北水河、流东水河这几年不曾断流过,且水位越来越高,大有恢复唐时的模样。” 赵兴一拍大腿。感叹:“我虽然身在杭州,但经常夜里做恶梦被惊醒,我梦见天气大寒,黄河结了冰,胡人骑着马从冰上度过,进入了中原——黄河的水流不多,必然导致河面结冰,如此一来。我们的北方航线形同虚设,胡人又能重演芜湖乱伐时的景象,到那时,百万胡马入中原,生在如此混乱的时代,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渺小不堪,怎样才能挽回这个局面?每次夜里惊醒,都令我难以安枕! 现在好了。听了雅言这段话。我心里稍微好受点。” 帅范别有意味地看了赵兴一眼,他什么都没说。万俟咏不以为然的说:“黄河哪年不结冰,现如今连太湖都结冰,更何况黄河?胡马过去不渡江,澶渊之盟百年了,辽人还算遵守协议,这点离人无需担心。” 帅范一直扫着嬉戏的孩子,见到赵风一直坐到那里,似乎显得与兄弟们格格不入,他招手叫过来赵风,询问:“风雅内,你怎么不跟着兄弟们玩耍?” 赵风迟钝的点点头,答:“我明年就到成婚年龄了,哪能再跟兄弟们玩孩子游戏……我刚才在听你们谈论公事,怎么越听越气馁,你们说的话我居然一句也不懂,如此下去,今后怎么继承家业?” 赵风所说地不懂,实际上是他谦虚,他能够理解大部分内容,但他理解不了这三人随后做出的判断与推测。而他不懂的原因也不是聪明才智不够——信息决定判断,他没有获得足够的信息,不知道事情地“来龙”,自然就无法推断出“去脉”。 赵兴慈爱的摸摸他的头,劝解说:“无妨,等你再长大点就明白了。” 赵风叹了口气,回答:“面对父亲,总让我感到很无奈,似乎我无论怎样努力,都达不到父亲的成就——父亲懂得打仗,懂得算账,懂得治理地方,懂得经营家业,还懂得著书立说,懂得作曲写词。但如今我似乎一样都做不到父亲那个成果,依父亲的安排,似乎今后家业经营归小天,新兵作战归小云,在外花发散叶归小海,计算筹划归小天,这不是说我们五兄弟合起来,也只能做到父亲一个人完成的事情,这让我想起来就觉得沮丧。 母亲老希望我能够胜过父亲,将家业发扬光大,可我无论怎么做,想一想父亲所做的总是感到毫无意义,父亲已经把我们今后的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只需要随着时间走就行了。” 赵兴笑着竖起一根手指,耐心地回答:“过去你学了一条家训——上下同欲者胜!我今天告诉你令一条家训:让专业人士去做专业的活,你只需要知人善任就行了。 打仗,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能征善战了,我只不过擅于调配物资、归化战略而已,而具体打仗的事情,我不如你帅伯伯;算账,你瞧瞧,整座大楼的人都在为我们盘算经济,如此我跟你帅伯伯,万俟伯伯才能如此悠闲的坐在这里谈天说地。至于治理地方,也不需要你凡是亲历亲为,你只需要掌握事物的原理,知道事物的发展方向,做好归化引领工作就行了,何劳你自己动手? 你明年就要举行加官礼了,今后跟在父亲身边,你要努力瞪大眼睛,想想看父亲为什么这么做,不明白就问,弄清其中的原理,而后学会识别专业人才,把专业地事情交给专业人士去做,这已经足够了。” 帅范意味深长地插嘴:“超越你父亲,这不可能,你父亲比你多出许多知识,这些知识足够你学习百年,你也无需想要超越,能按照我们归化好的路子,一步步完成,已经是尽善尽美了。” 赵风看了看只顾嬉闹地兄弟们,发觉没人注意这里枯燥的谈话,他慢悠悠的,用细不可查的声音悄声说:“像宫里的那位一样吗?” 这话虽然声音细小,但窗前的三位都听清了,他们齐齐变了脸色,又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向了窗外,口不应心的说些不知所谓的话:“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哈哈,在这样的天气里出勤,一定快意!” 这几人说的都是明显的谎言,实际上阴历的十一月正是一年当中最寒冷的时间,俗称为“数九寒天”,说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万俟咏紧跟的话也表明他是多么心不在焉,他后的一句话全盘推翻了刚才“出勤快乐”的结论:“这天气,穷苦人家中没有足够的炭薪,一定苦苦难熬。是不是该给他们发点炭薪钱了——计算日子,要在正旦前把购物券发下去,也就该在最近几天着手了。” 说完,万俟咏装作想起什么,边向外面走边说:“嗯,是时候了,我马上去安排人手。” 帅范若有所思的回答:“没错,现在天气冷的渗人,虽然杭州百姓已经多数换成了石屋,但一些老房子还是木板房,这样的房子要注意防火……我去兵营看看,别让士兵冻着了。” 等他们都走后,赵风轻轻的问赵兴:“嫡父,刚才我不应该说哪句话,是吧?” 赵兴点头:“身为臣子,有些事可以做,不可说。” 赵风想说几句道歉,源业平敲门进来,神情紧张的汇报:“大人,大名府梁中书送信来,说送你的生辰纲起运了,但进入京东东路失去了音信,他估计是在梁山泊附近遭到了抢劫,目前,押运的军官不知所踪,他还在尽力查找,请太师予以协助。” 宋代的“纲”是个运输单位的称呼,生辰纲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庆祝生日的一车礼物”。赵兴自述他是八月份的生日,进师路上也是这样登记的,而程族为了让他入籍,还替他捏造好了三代的谱系,赵兴的官绅上也就是按程族的捏造登记的。 与正常历史不同的是,梁中书梁子美原本是为庆贺岳父蔡京生辰送的生日礼物,但蔡京倒台后,梁子美因为与赵兴的交情而得意托运,坐稳了他大名府留守的位置,所以他特地巴结赵兴,准备好了一份生日礼物,这份生日礼物在宋代被称为“生辰纲”。 按赵兴官身上的记载,他将于明年满四十岁。而宋代官员四十岁正值年轻,许多人这时候才进士及第不久,梁子美借着庆贺赵兴四十生辰的理由,提前一年送出了生日礼物,是想着这份礼物从陆路辗转运达,在路上至少要走两三个月的功夫,所以提前点才万全。没想到出了意外。 “梁山泊,难道是宋江出现了?”赵兴诧异的站起身来自言自语。 第四百五十五章 驿站 第四百五十五章 驿站 赵兴站起身来,原地转了几个圈子,马上又问:“东西是在哪里失踪的?” 源业平摇头:“京东西路、京东东路,淮西路都属于北洋事务局管辖范畴,一直以来我们不好往里头插手——小石将军从我们这里学成了以后,认识我们这里大多数军情司军官,我们往那里派人手,彼此太熟悉,见面都不好意思不打招呼,所以派了几拨人,都被小石将军灌得大醉,礼送出境……” 赵兴跺脚大骂:“笨蛋笨蛋,大路通天各走一方,匪徒怎么会恰好知道生辰纲的消息——如此明显的线索怎么会忽略了,你通知他们,查一查有谁知道生辰纲行走的路线,一定会找见线索的。” 源业平眼睛一亮,恍然大悟的猛地一拍着大腿:“对呀,听说押解的军官名叫青面兽杨志,是大名府新到的配军,传说还是杨延昭杨令公的后代,他出面押解生辰纲,唯一的条件就是押解路线由他制定——当地诸军!杨志为了稳妥起见,每到一地都要预先知会当地诸军,那些押解的人指责优干,连自己都不知道行进的路线,不可能预先筹划,埋伏人手,唯有当地诸军能预先接到通知! 就是他们了,就是他们,只可能是他们预先泄露生辰纲行踪的,杨志武艺非凡,押解的士卒都是他精挑细选的,也唯有当地诸军有这个胆量,有这个能力敢去挑战杨志。” 杨延昭原名杨延朗,自宋真宗冒认道教传说中的人皇之一赵玄朗为祖宗,名将杨延朗“下一字犯圣祖名,改为延昭”。青面兽杨志不可能是杨延昭的后人,因为在这个时代,杨延昭、或者说传说中的杨家将唯一的后人就是杨祖仁。如今这人正担任杭州兵马指挥,要找他,不需要到别的地方,就在南洋事务局三楼办公室。 不过,赵兴并没有细细追究杨志是否是杨家将后人,因为古人老喜欢冒认一个名人做祖先,连身为皇帝的宋真宗都不能幸免,何况平民百姓。配军杨志冒认杨延昭地后人。只是一件姑妄听之的事情,何必认真。 “没错,按照惯例,押解如此贵重的货物,官员们难免要利用职权住进驿站,以策安全。这个时代通讯手段匮乏,杨志住一夜就走,驿站的人不可能把他的事情宣扬的全人类都知道。他们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消息可能是从驿站体系与当地诸军体系两方面泄露的。 按惯例,驿站接待一名客人后要询问客人下一站的安排,如果是高官显贵,为了巴结,他们会预先通知下一站做好准备。所以下一站会提前一天知道他们到达地消息,然而一天时间太短,想挑战杨志那庞大的押运队伍,一般的匪徒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心思。所以唯有军队体系有这个嫌疑。 去查一查,杨志最后一个歇宿的驿站在哪里,他出事的地点一定离下一个驿站不远。因为按惯例,杨志每到一地要向梁子美报平安,还要预先通知下一个歇宿点的诸军,让他们做好接应准备。他选择的路线虽然由自己决定,但我听说他是军官出身,军官出身的人难免有一些思维定式。他选择地道路不外乎几条重要的大路,这就是线索,去几条大路中最荒僻的、人烟最稀少的道路上寻一寻,总能找见蛛丝马迹。 另外,货物上面也是一个线索,我听说梁子美在大名府暗地里执行我的经济侵略政策,也正是因为他肩负这一重任,而且做地很出色。所以黄师兄放了他一马。我想他知道的脾气,也知道我的爱好。因此他送的货物一定是辽国最稀奇昂贵地玩意——他在倒卖辽国珍珠,货物里面一定有大量的珍珠。失势的地点是内陆,查一查有哪位客人突然抛售大量的珍珠,他一定有嫌疑,至少是销赃人。” 赵兴说完,源业平已经连连叹息:“生辰纲失踪,初一看茫无头绪,让太尉这一分析,处处是线索,此案罪犯简直是呼之欲出,太尉分析事物的本领,简直令我叹为观止……下官这就去通知山东来的人马,让他们这几点着手盘查。” 源业平去的很快,回的也很快,他地一个转身又重新回到了赵兴的办公室,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汇报:“太尉,简直太神奇了,山东方面已经有了线索,他们汇报的消息简直与太尉的预料分毫不差——主管此事的是京东西路郓州捕盗观察何某人,何观察稽查到有人抛售大量珍珠,觉得蹊跷,再一调查,发现是郓城书办宋江的庄园在抛售,此位书办家中并不经商,何来大量珍珠出售。 何观察再一详查,发现那些珍珠出自倭国,乃是梁子美准备转售给辽国的,他从转售给辽国地珍珠中精挑细选,挑选出两百粒又大又圆地走盘珠,作为生辰纲送给太师贺寿,这批走盘珠恰在失盗目录上,不会有那么巧,前脚生辰纲失窃,后脚就有人出售来历不明的百余粒走盘珠。 何观察传唤书办宋江,不慎走漏了风声,那宋江已经弃官潜逃,其人家中起出了部分未及销赃地生辰纲,此案已真相大白:书办宋江主管官府文书往来,包揽诉讼,他利用自己的职权,预先获知了生辰纲可能行走的路线,聚齐了一帮匪盗,准备打劫,接获邻近的寿章县班头传递的消息,立刻出动人手拦截,在好汉坡用蒙汗药麻翻了青面兽杨志,劫走了生辰纲。” 赵兴急问:“杨志为什么下落不明?” 源业平接着报告:“据宋江庄中未及逃走的庄客招供,当时宋江并未害了杨志性命,大约事后杨志觉得干系重大,不敢投案,故此畏罪潜逃。而其余人等也太害怕太尉与梁中书事后追究,故此一起潜逃。” 赵兴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晁盖与宋江的劫案是两起不同的劫案。真实的历史上对此记录不详,是因为张叔夜。张叔夜是郓州知州,而宋江是他手下的书办,替他包揽诉讼,收受常例,所以张叔夜在事后含糊了宋江出事的原因,更是在若干年后,通过擒拿宋江地副手招降了这位大盗。将这事彻底掩盖下来。 如果把整个大宋王朝比喻为有限责任公司的话,宋江这位公司职员拿了公司的薪水,却私下里泄露公司的秘密,并组织人手打劫了公司财产,事后潜逃。过去认为宋江这种行为,反映了劳苦大众的呼声,是普罗大众学习的好榜样——唯独不是公司里的合格员工。 赵兴可以想象,宋江出身官宦阶层。他潜逃后利用自己曾经组织黑社会的情商,会立即网罗一批因犯了渎职罪、贪污罪,以及种种罪行而潜逃地前政府官员,他们有“斗争经验”,知道如何跟官府周旋。故此仅以三十六人的数量,就能达到纵横整个山东、河北的“功绩”,以至于十余年间官府围剿,总是被他们事先溜走…… 赵兴冷静下来。平静的问:“怎么消息来的如此快?” 源业平答:“此事关系太尉,侯蒙与张叔夜出动了骑军,小石将军也派出了骑枪手,官府层层压下去,地方上不敢怠慢,何观察破案后,骑军出动的很快,宋江单身逃走。庄客们大都被俘,事后骑军追击,发觉宋江逃入了附近的梁山泊,泊内芦苇丛生,骑兵不敢深入,张叔夜征调船只,可是梁山泊水盗纵横,淤泥很深。外地人不敢轻易而入……” 梁山泊是黄河决口而形成的沼泽地。那里地水况确实复杂多变,而且因为是位于人口繁茂之地的沼泽区。当地百姓正在拼力填湖造田,按正常的历史,它正在逐渐干枯,并将于一百年后成为一片烂泥塘,而后变成陆地。这样剧烈演变的沼泽地确实不适合大军进剿,这也是历任官员止步于梁山泊外的原因。 赵兴听了,冷冷一笑:“那么,晁盖匪帮与宋江匪帮合流了,从此这两部匪徒就以打劫过往客商为生,客商有何罪,要被他们杀戮与抢劫,而且这种杀戮还被称为‘正义’?” 源业平冷哼一声:“什么正义,土匪们地正义,谁敢如此说?” 稍停,源业平马上补充:“现在京东西路已经不一样了,自渤海国大力用良马换军械以来,朝廷已经不愁战马了,而太尉在密州西路推行的新式《保马法》,也使得民间马匹保有量大大上升。梁山泊里都是泥沼,官军虽然进不去,但这些人也恐怕出不来——如今民间拥有的火枪也不少,侯蒙已经抱怨民间庄户装备的比北洋军队还好。三两胡匪想打劫农庄,恐怕他们啃不动,而一旦出湖,又会受到官军骑兵追击,恐怕他们也逍遥不了多久。” 赵兴思索了一下,稍稍点点头:“你说地没错,这群人蹦跶不了多久,估计很快会有捷报传来……” 赵兴在算计梁山匪徒的时候,鄜延路经略府,小种经略种师中正与鄜延路殿帅折可适迎接他们的子弟返回,领先的是小种经略之子种明武,折可保跟在后面,会州统制郭广生甩着袖子东张西望坠在队伍的最后。种师中一一呼唤着陕西子弟的姓名,最后惊问:“怎么周永、游解二位没回来?” 众人沉默不语,折可适仰天一笑,劝解说:“周永、游解二位到了义父身边,他俩已经有了更好的前程,还回来作甚?” 郭广生甩一甩袖子,翩翩的走上前来,闲闲地回答:“周游二将留在参谋本部,我陕西也不是没有收获的,这是两全其美之物,经略大人、殿帅,有何不满?” 小种经略与折可适立刻恍然,击掌大笑:“留的好,我早就发愁鄜延路在参谋本部说不上话,那两位留在参谋本部,美得很!” 稍停,小种经略满意的打量众人随后的车队,问:“你们都带回来了什么?南洋衙门的随军小炮带来了多少?这玩意现在热门的很,知道你们来了,各军中都嚷嚷着索要这种随军小炮。” 折可适轻轻补充:“秦风路刘经略(刘仲武)面圣以后。已经背道而行,听说他打算发动冬季攻势,尽快解决吐蕃叛军。” 种明武略显兴奋:“叔叔,我在参谋本部的时候,曾经将西夏战略作为研讨课题提了出来,同学们研讨地有理有据,令我大开眼界,叔父。我带来了鄜延路地形沙盘,等安置过后,我跟你说一说同学们研讨地方略……太师在杭州曾经说,辽国人自顾不暇,吐蕃人被秦风路打的踹不过气来,现在是解决西夏地最好时机,一旦错过,必然会铸成百年大恨。” 种师中捋着颌下的胡子。不以为然的大笑:“书生气……纸上谈兵,能谈出什么,西夏方略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他赵离人待在环庆多年,也只不过想出了一个‘草木皆兵’之策。却也不敢过度激怒西夏。” 折可保不着急,他拉住了激动的种明武,向两位长辈说:“叔叔,嫡父。虽然是书生之言,可南洋事务局推演的时候,总是分为正方反方两派,正方提出战略,反方扮演敌军,揣摩敌军地心理,推测敌军应对的策略,有攻有守。寻找正方破绽,在这种推演之下,我相信得出的结论一定是纰漏最少的迎敌之策。” 郭广生闲闲的补充:“虽然那策略是书生之见,但下官见识浅陋,却无能寻找出攻击策略,两位大人是老行伍,或许能够提出一些真知灼见。” 种明武吸了口气,补充:“郭大人在推演中扮演反方。连他都寻找不到破绽……” “哦?!”种师中这才动容:“早听说赵离人擅于筹划。擅于借势而为,不知道他的学生这次能想出什么妙策来……” 几日后。新来的军官休整完毕,沙盘刚刚安装完,种师中与折可适等不得完成发放军械的命令,便拉着参加杭州作训地陕西军官钻进了沙盘室,等着杭州回来的军官介绍他们的学习成就。 鄜延路来的军官也很多,随着这几年赵兴提高军人的待遇,许多军官已经不在于脸上刺字,大多数军官已经开始学习战争技巧,学习与战争相关地专业技能,在这种浓厚的学习风气下,许多军官都竭力将自己装扮的温文尔雅,活像一个读书的士子。 这些人当中,也有一些异类,他们是通过不断地肉搏战从士兵当中一步一步升入军官行列的,如果前者可以称为“学院派”军官的话,那么后一批人则可以称为“冲锋派”军官,他们依靠直觉战斗,依靠勇猛与无畏脐身。如今学院派主导战争推演,这些人脸上带着不屑一顾,聚集在一起,以显示自己的粗豪与学院派军官划清壁垒。 军官当中,有一名相貌威猛的军官汉子,他身高足有一米九,长的又高又壮,说话声音也很洪亮,一举一动尽力在模仿当时流行的《三国志平话》里张飞的形象,显得很不以为然。 种经略出场了,他有意无意地冲“冲锋派”军官扫了一眼——种师中进士出身,浑身文人气很浓,他虽然没有张飞的体魄,关羽的威严,但他这淡淡的一眼,对面那群正在竭力卖弄自己的威猛与鲁莽的军官顿时鸦雀无声。 种师中在帅椅上就座,看到为首那军官一脸不服气的神情,他招手呼唤:“鲁提辖,来我坐前就位!” 那位鲁提辖活像一只听话的狗,乐颠颠地、受宠若惊地跑到种师中的椅子前,叉手不离方寸地,老实的盯着沙盘,但他那双牛眼睛中全是茫然。 这位鲁提辖不是鲁达,也就是《水浒传》中的花和尚鲁智深,他应该是鲁达的父亲,依靠军功爬上鄜延路提辖的鲁尤。 众人都就座后,种明武、折可保作为正方负责讲演,郭广生作为反方扮演西夏军队,两队人马站在沙盘两侧,开始排兵布阵,等他们排好兵后,种师中突然伸手,打断了双方的发言:“我先说一声,这沙盘做的非常精致。符合赵老虎一贯讲究完美的性格。 但沙盘摆在眼前,西夏与我双方的地势就一目了然了,你们双方推演的时候考虑这地势了没有?” 折可适接过儿子折可保手中的竹竿,指点着沙盘上地地形,解释:“我陕甘与西夏隔着这一层千里大山——横山山脉,我军出击西夏,要翻过群山进入夏境,山路崎岖。补给困难,想必赵老虎当年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他只敢短促突击,这是章楶章知府老大人定下的潜攻之策的延续。 只能是潜攻,我们翻过千里大山进入夏境,面对的却是千里大平原和一片充满敌意的土地,我们要坚守,后勤补给需要穿过群山运输过去。我们夏军要进攻,四面八方都是平地,他们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发起攻击,甚至不攻击,进入群山之中。掐断我们的补给线路,足以将我们困死饿死。 昔日我军屡次攻击夏军,皆受困于这千里大山,如今在我看来。情况没有多大的变化。赵离人当年主持环庆,虽然夺得蛤蟆寨,数度攻克贺兰原,但他也不曾在山那边站稳脚跟。所以,你们的推演首先要告诉我,打算怎么克服这千里大山地障碍,否则一切都是纸上谈兵。” “河!自古行军打仗,无非是沿河进攻。千军万马取水困难,因此我们这条策略首先是夺河之战。”种明武指点着山川,回答:“昔日赵太师在环庆的时候,曾经主要经营白马川与洛川,放在我鄜延路,我们的选择更多,夺过河川之后,无定河、阴堂川。红柳河都通往夏境。除此之外,还有一条夏军绝想不到的道路——黄河。” 折可适与种师中相互看了一眼。种师中微微点头:“赵离人以水军起家,擅长使用水军,我怎么没有想到黄河呢——从火山郡沿黄河北上,也是一个法子,或许要过几个河峡,瀑布,但你们既然提水,总有办法解决。说说……” 种明武搔搔脑袋,略带羞愧的说:“其实这条计策也不是我们想出来的,当初我们也曾策划四条进攻的方案,但不外是利用无定河沿河攻击,或从环庆,或从秦风出击,这些计策都被郭兄一一击溃,后来太师听说后,曾嘲笑他的弟子,他说了一句话:世界大得很,通向西夏地路不止一条,明明前面是墙,还要往上撞,那不是找死。 如此一说,众人便豁然开朗,或有人提议在火山军秘密制造战船——别的船也不用,就现在在扬州流行的水翼船,已足以将千军万马送过黄河对岸,或许我们还可以拉拢部分羌人……” 折可保指着沙盘,介绍说:“我们的思路不限于这些地方,第一步,我们首先进行夺川之战,利用火器火炮的便利,打通几条通向西夏地河川,便于我们沿河运送物资。当然,夺川之后,我们在山那头也守不住,正像经略大人说的那样,物资通过千里大山转运困难,因此打下对面的出川口,我们也守不住。 不过,夺川之战是为了掩饰,也是一步潜守,是为了从侧翼接应沿黄河而上的水军。黄河九曲,唯富一套,河套之地是西夏地财赋重地,河边还有西夏的都城——兴庆府。我们顺河攻击,可以直捣西夏的都城,即使打不下来,光骚扰也够西夏受的。” 郭广生一直没说话,这时接过指挥棒,指点着与火山军相邻的地盘,解释:“沿黄河逆流进攻,有一个大障碍就是要进入辽国西京道的东胜州。但这东胜州有一个好处,它地广人稀,黄河在境内绕了一个大圈,将河清军、金肃军隔绝在南岸,这两军平常与辽国联系,要穿过大片瀚海沙漠,才能抵达黄河岸边,而后渡河去辽国。 辽人向来不重视这片贫瘠之地,而辽国国内现在主要与东北开战,加上国内饥荒,连粮食要仰仗我大宋,在这种情况下,河清军金肃军多年已没人理会了……” 折可适马上补充:“郭兄,这些不用解释了,当初提出这个计划的时候,太师笑着说东胜州的事情不用发愁,由他来解决——所以我们无需考虑东胜州地障碍……” 种师中马上竖起一根手指头:“不用说了,剩下的事情我已经明白!” 说罢,种师中站起身来,严厉的扫了一眼在场的军官,厉声下令:“今日所闻,诸位不得外泄,虽父母妻子,也不得予闻。” 众军官躬身:“谨遵经略使谕!” 鲁尤嘟囔:“说了什么,就说了东胜州的事情嘛,咱不是打西夏吗,火山军已经出了我鄜延路,东胜州还到了辽国……” 话说一半,鲁尤发现种师中严厉的盯着他,他赶紧刹住了话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保持沉默了。 众军官退去,种师中与折可适趴在沙盘上继续研究,良久,折可适惊叹:“五路攻夏!这还是一个五路攻夏的策略:秦风路出会州,自黄河上游顺流而下攻击;环庆路出归德川与白马川;我鄜延路出洛川或无定河,或者,水翼船还是在我鄜延路地绥德路、延安府制作,由此出发进入火山军…… 其他四路攻击地目的都不求胜,只求拖住西寿保泰军司、嘉宁军司、静塞军司、祥佑军司这四大军司,而主力则是奇袭船队,它从东胜州沿河逆流而上,要先击破西夏天德军,而后突破黑山威福军司,冲破西厢朝顺军司,直击兴庆府——好魄力! 如此重担,唯有南洋衙门与北洋衙门有能力承担,不过,能将千军万马视若无物,万山险阻视若坦途,如此名将风范,恐怕北洋衙门不敢接手……他赵离人好大地雄心。” 折可适附和说:“赵离人在环庆未满任期就被吕惠卿挤走,我常听环庆子弟说,夏人惹怒了那头老虎,赵离人虽走仍念念不忘报复西夏,这主意肯定是出自那头老虎之手,只是借学生之口说出来,哼哼,今后,西夏人一定会后悔得罪了这头老虎。” 种师中指点的沙盘,连连击掌:“水师要逆流而上,既要克服河川之险,还要连连击破三大军司的拦截,赵离人有这个信心,但成功与否全在于我们四路是否能拖住四大军司。沿途必定还有水浅处,能够实行拦阻,万一我们哪路拖不住,这些军司回援,水军这支奇袭队不免要被堵在河中孤立无援!我们的担子好重啊。” 折可适明白:“夺川之战,目的就是摆明车马,让四大军司警惕起来,等我们一旦发动进攻,要让四大军司全力以赴,并相信我们确实打算从这四路攻击夏国,如此才能保证四大军司无一兵一卒回援,否则的话,水军要连破三军,恐怕已无力应付连续不断的回援……” 第四百五十六章 鞑靼人 第四百五十六章 鞑靼人 种师中提醒:“水师连破三大军司后,还要攻击兴庆府。赵老虎这是要留有余力,他担心四大军司回援,消耗了他的弹药,使他无力攻破兴庆府,所以才有孩儿们的那句话:万一不慎,则打烂河套。” 折可适指点着河川,补充说:“没错,水军要有余力连破三大军司,必然需要一支庞大的舰队,这支舰队只能在春季河水最是旺的时候发起攻击,在这种情况下,赵离人自保有余,一旦攻击不克,只要船队调头,顺滔滔江水而下,夏人又怎能奈何他,所以他才说:攻击不克,则打烂河套。” 种师中被这种思想碰撞激动的兴奋莫名,他灵思如泉涌:“没错,五路攻夏,水师承担的任务虽然繁重,但自保有余,赵离人强大的炮船不是西夏人所能抵挡的,他只要突破三大军司的拦阻,度过浅水区,就能攻克兴庆府。兴庆府一旦攻陷,四大军司的后路就断绝了,而后,水军就将全盘棋搞活了:若向南攻击,配合其它几路全歼四大军司,西夏半数的军力已经覆灭。此刻河套在手,西夏只是一只苟延残喘的老狗。 但若他继续向北攻击,则……” “妙,简直是妙手!”折可适不停的击掌赞叹:“我需向北攻击,他只要向南,接应其余四路兵马进入河套,西夏人即使北逃进入沙漠瀚海,没有了河套的西夏能翻出什么大浪,无需赵离人继续动手,你我二人便全取了这场战工部! 哈哈,我等身在鄜延,也感受到水运之便,都没有想到利用水路攻夏。西夏人连捕鱼的船都很少,哪能想到我们能逆河攻击——现在关键的问题是东胜州,只要搞定了东胜州,那三大军司看似力量强大,但如果由赵离人主持,水军冲破他们的拦阻不成问题。你说他们能拿什么拦阻,用战马拦截江心的大炮吗?” 种师中赞叹:“郭广生饱读兵书,是我最看中的将领。难怪连他都想不出应对之策……他在杭州作训过,杭州官员既然提出水路攻夏,以他地仔细,一定亲眼查验过炮船的威力,绝对不会有错的,我听说赵离人曾在扬州夸耀,他的水师打遍天下无敌手,他既然敢打包票。又有如此多的便利,这五路攻夏,一定会成功的……只是,如此妙策,他怎么不跟枢密院提呢?” 折可适愣了一下。他略一沉思,马上想明白了:“我听说赵离人深恶枢密院的大嘴巴,辽人、西夏人都在京城有使驿馆,但枢密院的人说话却不谨慎。勾栏瓦舍一名行首都能弄到朝廷奏章,令赵离人很不高兴,所以他扣下火枪设计图,坚决不给朝廷。目前朝廷只能从广南军械局采购。好在他同意由朝廷指派广南军械局地官员,朝廷才肯罢休。 我猜这次他是利用作训的机会,暗地里把这个计划透露给相关各方——秦风路经略刘仲武倍道而行,没准也领受了什么使命……冬季攻势,刘仲武什么时候变的如此胆大?” 种师中仰脸向天。开怀大笑:“我皇宋与西夏缠斗了百余年,这个计划一提出,漫天的乌云便飘散了,从此我皇宋有了针对西夏的灭国之策,下面就是积极筹备了……折殿帅,你向朝廷报告,要求我鄜延路明年调三军移戎杭州。” 折可适莞尔一笑,答:“得找个理由……” 折可适如此说。是因为知道赵兴的脾气。也知道朝廷的态度。赵兴整编朝廷军队,从来不是免费的。花销地费用总是从朝廷的赋税中扣除,所以陕西如果悍然提出调军队去杭州移戎,朝廷方面不免担心永兴军路派出的移戎士兵会挤占朝廷的份额,这样的奏章递上去,肯定不会批准地。 此外,西夏虽然与宋朝签订了停战条约,但西夏人向来没有遵守承诺的民族传统,他们停战协议照签,例行的侵略照常进行,只是协议签订后,发动侵略的规模比原来小了很多。在这种战事不断地情况下,陕西方面突然表态要抽调部分兵力前去杭州整训,朝廷方面不免要揣测其中是不是隐藏着什么猫腻,或许双方有什么勾结。 种师中不以为然,他摆摆手:“这理由让赵离人去想,你我只管提要求。” 折可适沉思着说:“先去给他送个信……” 正说着,折可适瞥见折可保带着满脸诧异的神情走进这间沙盘室,他止住了话题,反问:“何事惊慌?” 折可保拱手回答:“奇怪,有一支鞑靼部族突然递交入境申请……鞑靼人向来以劫掠为风尚,难得如此客气?难得如此讲规矩,倒叫人纳闷。” 鞑靼人的入境申请是书写在羊皮卷上的,种师中伸手接过,展开阅读,卷宗才一展开,他惊讶的咦了一声:“竟然是宋语书写的文书?鞑靼人什么时候也懂得用宋语书写文书了?” 文书看完,种师中一言不发,反手将文书递给折可适,折可适展开文书,细细读罢,惊愕的合起文书,说:“反常,太反常了,这股鞑靼人说是磨古斯的旧部,我记得磨古斯已经在辽国被处死了,怎么他地旧部可以犹存。 可疑,他们居然说是接受秦风路的邀请,请求从我鄜延路入境迁移,前往秦风路助战刘仲武,太可疑了。部族迁移一般都在春季,但现在是冬季。私自邀请鞑靼人入境——他刘仲武是个懦弱的人,要不然不会任由高永年瞎指挥,导致淮东大败,如今他竟敢不经枢密院,召请异族入境助战吐蕃,可疑! 鞑靼人以抢掠为生,让他们入境,这沿途如何防范,朝廷知道了……” 种师中突然打断折可适的话:“让他们递交相关证明,告诉他们。只要证件齐全,便同意他们穿州过境。” 折可适愕然的看着种师中,种师中带着淡淡的微笑,解释说:“你刚才说‘反常’,事出反常则为妖,这大宋第一妖人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 我刚才还在纳闷呢,刘仲武怎么会突然有了决断。倍道而行奔赴秦风路,如今算是明白了——大宋士兵不耐苦寒,唯有磨古斯旧部坚韧耐战,他们被西夏与辽国追击,无处存生,能有一块立足之地,值得全族上下拼上性命,这才是刘仲武的主力。 没错。部族迁移一般是春季,但冬季让鞑靼人入境,却有一个好处,冬季天寒地冻,野外大雪覆盖。鞑靼人抢无可抢,只能顺着我们提供的补给路线走,而这群鞑靼人走投无路,也只有冒险在冬季迁移——这样地事情只有赵离人那副虎胆敢做。” 折可适一愣。马上站起身来:“鞑靼人,这伙人应该在东胜州流窜,从东胜州入宋境,最近地路应该是火山军……赵离人已经发动了,这伙鞑靼人一定是从东胜州突入西夏境内,而后冒着千难万险进入鄜延路边境!走,去看看。” 这股鞑靼人人数并不多,总数只有五千余人。领先的是一千骑兵,种师中上下打量,发觉这一千骑兵装备很简陋,大多数人手中只有一张弓,剑壶中只插着寥寥无几地十只箭,从箭羽的制作可以判定,这种箭的箭头一定是骨制的。 寒冬腊月,这群人披着厚厚的羊皮。许多羊皮都没有经过处理。上下甚至还带着板油。他们戴着厚重的帽兜,只有两个眼睛露在外面。帽兜周围结满了白霜。 折可适从他们地脸上一一打量过去,他低声说:“果然是穷途末路,这一千骑兵当中居然有很多壮妇,连孩子都拉上阵了,说明这部族已经走上了末路。” 鞑靼骑兵首领静静的等待种师中将他们打量完毕,等种师中将目光盯在自己身上,他一催战马,上前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藩语,种师中轻轻摇头,表示不解,那骑兵首领翻手召唤队伍中一名孩童,这孩童年岁不大,十余岁的模样,穿着非常华丽,但在寒冷的北风中冻的两脸发青,他催马上前,嘴唇哆嗦的开口,说的居然是宋语。 “数年前,我族曾救助了草原上一个商队,那是我族最大的幸运,因为这支商队属于环庆经略使赵大人地。又一年,我族攻击西夏,恰好配合了环庆经略使赵大人的攻击。事后有一支商队找到我们,说出一个约定。 若干年过去了,我族原以为这个约定早已经被人遗忘,但前不久,有一支商队找到了我们,约请我们去青唐水草丰美之处栖身,我族长老经过讨论,履行了这个约定,故此特地按照赵大人规定的路线,申请从鄜延路入境。” 种师中轻轻摇头:“残破之旅,你们还有能力履行约定吗?” 种师中不问是什么约定,是因为赵兴背着朝廷与异族私下相约,以他的谨慎不可能留下证据,所以他之前要求鞑靼人提供证明,也就是一句空话。他猜到了这支穷途末路的部族是想去青唐拼命地,打算用他们的鲜血换取之后一块栖身之地,但现在这部族的状况并不好,所以他才说对方无力履行承诺。 那小孩一笑,回答:“种经略并不清楚这约定的内容,约定是:鞑靼族扶立一名懂得宋语地部族首领,并且对这首领唯命是从,赵大人则负责提供一块水草丰美的牧原——在下的母亲是一名宋人,属于先王第四十三姬妾,自小受中原诗文教育,刚才的入关文书也是我写的。现在我是这支部族之主。” 种师中一愣,但他马上伸出手来:“欢迎重归故土!” 那小孩耸了耸肩膀:“故土嘛,这是我母亲生活的土地,却不是我的故土,我从小听母亲描述这块土地的美丽,但今天却第一次踏足。” 种师中轻轻点头,折可适追问:“总得有凭证吧,你刚才说地话,总得有一个凭证。” 那小孩轻轻一笑:“我们来的急切了一点,约定是十一月十六日抵达鄜延,而后会有人迎接我们,我们提前了三天,但我们又渴又累,愿意在边境多停留三天,只希望你们提供部分弩器,让我们有能力自卫。” 种师中明白了,他点头赞赏:“你的母亲一定是一位官宦家的小姐,她很伟大,她很了不起,本官渴欲一见!” 那小孩苦涩的一笑:“我母亲是被抢来的,她不耐草原的饥寒,生下我不久便已去世,本王心中只留下她幼年的迹象……” 种师中点头:“想必你也知道,你们地入境要经过枢密院核准,而你所说地迎接队伍,我并不知情,不过看在你是宋人后裔的份上,我许可你进入城中军营驻扎,修生养息,等待枢密院许可。” 种师中发话了,自然有士兵引领着他们去城中驻扎,等这些部族人离开后,那些杭州培训回来地军官已经闻讯出来,聚集围观。郭广生带着若有所思的神情,上前提醒:“十六日,这是杭州物资马队抵达的日子,我从杭州动身的时候就在纳闷,马队运输不过平常事也,怎么闾丘观要亲自出马。” 种师中扫了一眼郭广生,折可适一张嘴,还没说出话来,折可保抢先解释:“闾丘观是南洋衙门军情司密谍,据说他主管北方事务,我猜测他主要负责对西夏方面的密碟。” 种师中沉默不语,折可适嘴唇动了动,也学着种师中的样子保持沉默,郭广生淡淡的解释:“太师在杭州曾对刘仲武说过,青唐方面一鸡复起一鸡鸣,朝廷剿不甚剿,长安久治之策是扶立一支新部族,一支亲大宋的部族,且这支部族最好是从别处迁移过来的,唯有这样,这支新来的部族才能仅仅依靠大宋,三五十年内,他们只有靠替大宋牧马来能在青唐立足脚跟。 刘仲武刚才参谋本部的时候,曾把这个问题当作一个课题,邀请参谋本部军官进行研讨,但此后又不再过问,我以为,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郭广生是会州兵马统制,会州属于秦风路,也就是说他是刘仲武辖下的军官,他谈到的刘仲武情况,种师中非常重视,他扬了扬眉,反问:“你的意思呢?” 第四百五十七章 冬季攻势 第四百五十七章 冬季攻势 郭广生挥了挥衣袖,答:“我以为磨古斯旧部一定来自东胜州,刚才经略大人也如此猜测,这说明太师大人那里已经发动了,鞑靼自东胜州而来,太师一定留有后手,他不经枢密院,不留印信凭证,这是一个考验。” 种师中一下子就明白了——赵兴策划了对西夏的攻略,但他又不希望这个攻略被枢密院知道,故此,当他发动计划的时候,连鄜延路有关方面也不通知,就看当地军官有没有默契,猜想鄜延路的反应不外两策,如果鄜延路将鞑靼的入境按程序报告枢密院,而后让枢密院正式审批,则意味着赵兴的作战计划也必须先跟枢密院透露口风,如此一来,赵兴很可能放弃这个作战的计划,另外寻找其他的策略。 但如果鄜延路心有灵犀的向朝廷隐瞒鞑靼过境的消息,则意味着鄜延路肯配合他的保密策略,如此,赵兴下一步很可能主动找陕西当地的官员进行商议。赵兴在陕西有雄厚的人脉,在军中威望很高,只要上级军官愿意协助,想必他不担心计划的顺利执行。 种师中与折可适想明白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种师中以目示意,折可适马上出声:“我鄜延路隶属永兴军路,这样的事要瞒过永兴军路,恐怕要仔细寻思一条行进路线……且待闾丘观抵达后再说吧。” 闾丘观果然在十六日抵达,他拜会了种师中后,不等种师中说话,便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环庆方面不成问题!” 这句话一说,在座的种师中与折可适都明白了。这果然是一个考验,秦风路刘仲武已经彻底卖身投靠,而环庆方面赵兴打下了雄厚的基础。只要鄜延路放行鞑靼人,环庆方面自然予以配合,鞑靼人过了环庆则进入刘仲武的秦风路,如此一来,这支部族过境的消息就被全盘隐瞒了。 再往深的想一想,刘仲武倍道而行,是想返回秦风路提前规划这支鞑靼人地行进路线,等鞑靼人抵达后。就是刘仲武发动冬季攻势的时间,他利用这支鞑靼人做先锋,突入白雪皑皑的青唐,打算一战解决赵怀德,而后恰好是春季,鞑靼人便顺势安置下来,在青唐草原替大宋牧马,而他们的存在也是大宋的战略缓冲带。如此一来。大宋就可以翻过身来,无后顾之忧的对付西夏了。 折可适盯着种师中,等待对方表态,种师中思考半晌,决然的表态:“鄜延路粮草储备没问题。边境有几个我亲信的寨子,可以安排他们提供粮草,只是他们不能靠近这些寨子二十里,能做到吗?” 闾丘观笑呵呵地回答:“没问题!鄜延路所处的军粮。由太师大人补偿,这支部族没多少人,所需物资不多,一点小钱而已,太尉大人自掏腰包了。” 种师中严肃的板起脸来:“太尉大人虽然富有,但我知道此举也是为国为民,也是为陕西解决百年边患,我鄜延路该出的力一点都不少。这份粮草无需太尉负担。” 闾丘观收起了笑容,拱手称谢:“小种经略胸怀坦荡,义气凛然,下官拜服!” 种师中反身叮咛折可适:“安排一支军队冬季训练,沿途护送鞑靼人穿州过境,鞑靼人所需的粮草便从这支军队的消耗中列支。” 所谓“沿途护送”,其实也就是沿途监视。种师中毕竟还是不放心。 腊月,鄜延路突兀的向永兴军路报告雪灾。说是辖下十一个县受灾。紧接着,刘仲武也向朝廷报告雪灾。这份奏章递送到朝廷的时候,赵兴一份要求增加南洋兵力地奏章也抵达朝廷。 张商英见到这两份奏章,不以为然的吩咐:“朝廷救灾向有惯例,无非是将灾民编入厢军,由朝廷出钱供养……他赵离人不是正要求南洋增加兵力吗,巧了,编练的厢军都送到他那里,这可是他要求的,总不能因为这厢军过去,再向朝廷伸手要钱吧。” 陕西是边境,陕西的奏章朝廷向来重视,听到陕西报灾地消息,黄庭坚也赶到了紫宸殿,除了他之外,还有开封府府尹王钦臣,枢密院枢密使刘逵、御史台右正言张耒。 张商英说这个话的时候,张耒嘴唇动了一下,黄庭坚严厉的瞥了他一眼,张耒把话又咽了回去,王钦臣显得潇洒,他仰脸向天,轻松的说:“赵相公要求地数量很大,按他的计算,海外至少需要二十万厢军,连上家属,大约有一百四十万人。陕西是边境,恐怕一时抽不出那么多兵来。 道君(宋徽宗)昔日兴起花石纲,苏州、两淮普遍受难,这些地方人口稠密,不如釜底抽薪,将那些受害的百姓人家全部编入厢军,许诺朝廷以南洋之地予以补偿。具体如何补偿由赵离人发愁去。我们不管。” 张耒的动作张商英发觉了,黄庭坚的阻止也让他心惊肉跳,他拿起几份奏章,心有余悸的自言自语:“巧啊,赵离人这奏章恰好解决了朝廷的难题。” 张商英一边说,一边用眼角偷瞥着几位大人的脸色,刘逵脸上表情一片茫然,黄庭坚等人若无其事,张商英又思索了一下,扔下奏章回答:“就这么定了,从陕西编练厢军,再从苏州编练受灾百姓……南洋地地一亩才数十个铜板,如此一来,(道君皇帝造成的)百贯左右的损害,怕要折算成千亩土地,若有万贯损害,折算的土地怕是一天都走不完,百姓这下也该满意了。” 张商英说完,又叹息说:“两年了,这两年过去了,我们还有擦不完的屁股。” 黄庭坚沉默不语,他拱一拱手,告辞而出。张耒与王钦臣紧紧跟随,张商英冲刘逵呶呶嘴。小声叮咛:“快派一个大阁跟随,听听他们在说什么,我怀疑这里头另有名堂。” 厢丁的编练以及军队的调动属于枢密院管辖,刘逵是韩忠彦举荐的旧党人员,严格地说他是倾赵兴地党派,但如今韩忠彦去世,使他地立场有点摇摆不定,听到张商英地吩咐。他赶忙叫过来一名太监,叮咛几句,这太监马上出殿而去,不久,太监返回,汇报说:“黄相公走入宣德楼门洞,曾仰天叹息一句:‘赵离人又手痒了,瞧这架势。恐怕是西夏。’” “西夏,西夏能有什么?”刘逵茫然的瞪大眼睛。 张商英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他慢悠悠的回答:“韩相公辞世后,推荐侯蒙候元功接任北洋衙门。历来南洋事务局、北洋事务局是由三宫出任的,侯蒙虽负士林声望,但毕竟是一名州官,朝廷的意思是别遣宗室子出任北洋衙门提举。而以侯蒙为职官。” 张商英这句话的意思是:作为旧党的大本营,朝廷要派遣一名宗室王爷出任北洋事务局地寄禄官,而这名寄禄官挂了北洋事务局的提举头衔,却并不到任,实际上的差遣官还以侯蒙为主。只是身为差遣,侯蒙头上不能罩上“三师”的头衔。 刘逵点头:“朝廷既然已经定了,还请尽快下令,以免北洋事务局空悬职官。” 张商英拉完了关系。接着又谈正事:“黄鲁直在赵兴身边待过数年,熟悉赵兴的脾性,他这么一说,绝对不是无的放矢,只是我纳闷,陕西厢丁移戎,跟对付西夏有什么关联?” 刘逵若有所思:“赵离人的心思我猜不透,当初韩相曾说过。赵离人设计圈套。总是一个套一个,后手不断。唯有事到临头才能恍然。黄相公既然如此说,那一定是有根据,或许赵离人是想训练陕西厢丁,但这对朝廷也有好处。朝廷不花一个钱,让赵离人安置数万厢丁,这种不会有错吧。” 张商英点头:“本相昔日听吕惠卿与章惇老大人都说过,赵离人设计的计谋,最擅长用蜜糖裹住大棒,初一看,这计策甜蜜无比,对你大有好处,但等到你添光蜜糖,就会发现里面是冰冷地铁棒。 今日这计策,初一听对朝廷确实有利,但我却猜不透,这蜜糖里裹的是什么棒子。你为枢密使,我听说侯蒙与赵离人交情不错,你当努力探听一下,这赵离人又打着什么主意。” 刘逵点头,他又一指桌案上的几份奏章,询问:“如此,陕西所请,赵离人所求,该如何处理?” 张商英点头:“且顾眼前吧——如今各地民变不断,都是道君陛下的遗祸,陕西所请,赵离人所求,短期看对朝廷有好处,我等别无它策,只能先添干那些蜜糖了。” 刘逵领命而去,随后,朝廷明发诏书,同意在陕西编练厢军,新编练的厢军将移戎杭州,由杭州出面安置在海外。同时编练地还有苏州各地的厢丁。 中国人乡土观念浓厚,知道编练厢军要移送海外后,两地百姓多有逃亡者,陕西方面随后递交申请,希望派遣两支军队一路押送厢军送抵杭州,而由此出现的兵力空缺,希望朝廷能将整编过后的禁军调遣来陕西移戎。 朝廷禁军移戎它地,是宋朝对于地方地一种钳制策略,难得有地方出函要求禁军去他们那里消耗当地粮草,刘逵想都没想,立刻批复同意,事后,他意犹未尽的要求苏州方面也派出主力禁军押运厢军前去杭州,同时催促赵兴赶紧公布南洋垦殖策略。 赵兴很爽快,马上工部厢军的垦殖策略,他宣布:移戎厢军服役期为十年,服役期间薪水按照南洋事务局海外服役薪水发放,同时还补偿等同于当年薪水的田地,而田地出产概不征税,完全归移戎厢军自己所有,若移戎期过后,厢军愿意在当地扎根,则分给他们土地,永为他们自己所有。 这些策略很枯燥,一般人无法细抠字眼去理解,但条令后还举了一个例子:譬如一名普通厢兵抵达南洋后,将至少拥有五百亩的良田。而南洋稻谷一年三熟,这些地里出产的粮食将由南洋衙门用粮食保护价收购,加上他们的薪水。则一名囤殖厢丁在服役期间,每年的收入至少相当于一名知州…… 与此同时,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地事件也相继发生,但多年后众人才明白这些事件的意义: 腊月,鞑靼族开始在鄜延路地安排下西迁,西迁前,赵兴方面只提供了简单的御寒物作为补给,鞑靼族一再要求的兵器补充却一无所有。无奈的鞑靼族只能在严寒中上路,临走,那名小孩子族长郑重其事的以鞑靼礼节面冲东方行“五体投地礼”:“我鞑靼族被西夏、辽国追击多年,族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赵大人地恩情,我们无以为报,唯有献上草原上最美丽地云朵……” 那小孩一招手,一个身材高挑。健壮,脸庞还算饱满地鞑靼族女子走上前来,向闾丘观行礼。那小孩继续补充:“这是我们送给太师地礼物,期望你转交给太师,并告诉太师我鞑靼族能够存在于世。全耐太师的恩情,今后鞑靼族就是太师的狗,他让我们咬哪个,我族上下毫不犹豫。” 闾丘观勉强笑着。种师中一摆手:“去找几个健妇来,伺候这女子沐浴更衣,而后一路小心护送前往杭州,族长,请放心,你的好意我们一定妥善送到……对了,相处这么久,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姓?” 那族长点头:“我的族人给我起了个名字。这个名字翻译成宋语名叫漧难河,但我母亲给我起了个名字,名叫刘难忘,你们可以叫我刘难忘。” 说罢,这小孩挥手告辞,在寒风瑟瑟中,他领着族人义无反顾的奔向远方,闾丘观一路尾随。种师中望着那小孩地背影。若有所思的对身边的折可适说:“这小孩性格坚韧,我能想象他在族中所受的待遇……” 种师中忘了那个鞑靼少女还在身边。听了他的话,那鞑靼少女插嘴,她竟然说地是流利的宋语:“漧难河的母亲是我的族人从西夏掠抢来地,听说她原是秦风路的一名县令的独生女,这名县令与夏人交战,战死在县中,其女被捋入西夏,赏赐给有功将士。 当年,我族的英雄磨古斯攻破黑山,从黑山人那里抢走了漧难河的母亲,同时被抢的还有他的外母(外祖母),不久漧难河出生。两年后他母亲去世,漧难河被他的外母教导学习宋语,族中很不喜欢这个长相文弱地孩子,要不是太师大人跟我们有个约定,族人想的以防万一,他早已被丢进漧难河里。 去年的时候,我们听说有宋商在寻找我们,长老们害怕现任族长杀了漧难河,所以把他保护起来,后来我们与太师达成了协议,族中长老逼迫族长自尽,漧难河这才登上族长的位置。” 种师中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折可适眯起眼睛,心中嘀咕:“从小在受歧视的环境中长大,随时可能被兄长杀死,这小孩性格一定很阴毒,太师这么做,未知祸福也!” 种师中看着那个鞑靼女孩,思索了片刻,突然没头没脑的吩咐折可适:“我偶感风寒,需要称病一些时日,此间军事上由你主持。” 折可适一愣,马上领会的答应。此时,鞑靼族远去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地平线下。 为了隐秘起见,种师中给鞑靼族安排地迁移路线间隔很远,又极为靠近边境,为了最后地出路,鞑靼全族不得不拼尽全力,在寒风中死命赶路,当月月中,他们已经冲过了鄜延路进入环庆,而后在环庆的接应下绕道进过秦风。进入秦风后,鞑靼人获得地补给充分起来,连续数个军营给他们提供部分军械,等抵达秦风路前线的时候,这支迁移的部族已经全部换成大宋藩部部族军的制式装备,成了一支彻头彻尾的大宋藩军。 为了发动冬季攻势,匆匆抵达前线的刘仲武正在四处调集能忍受高原作战的藩军,这支藩军入营没有受到童贯与高俅的注意,他们见到武装齐整的鞑靼族到来,立刻遵照刘仲武的事先交代,派遣这支鞑靼部为先锋,混编部分秦风路掷弹兵先期出发,随后。刘仲武统领秦风路主力也赶到了,他少时歇息,挥军扑向吐蕃…… 转眼到了宣和五年二月,两个月期间,刘仲武进展顺利,为了最后一块栖身地,鞑靼残部也拼上了性命,他们前仆后继向吐蕃军进攻。每战皆不留俘虏。刘仲武有点不忍心,曾想劝解,此时,准备返回的闾丘观闲闲地劝说:“刘经略何必替吐蕃人担忧呢?侵略者死,这是一个简单真理,吐蕃人不明白,我们就用火药让他们明白。 更况且鞑靼人想要立足青唐,必须清理附近的敌对部族。因为现在动手清理周围地区,背后有我大宋支持,所以他们想不杀戮都不可能。但这事对我们也有好处,鞑靼人杀戮越重,周围的人越敌视他们。他们也只能依靠我们大宋才能立足下去,所以,当鞑靼人举起屠刀的时候,对他们自己。对我大宋都有好处,刘经略要看不下去,不妨背过身去。” 刘仲武心中已经同意了闾丘观的话,他轻轻点点头,说:“我前日已经接到了吐蕃求和使者,这说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把这使者送到京城,等候朝廷的命令……” 闾丘观轻声提醒:“朝廷不下休战令。刘经略可视为双方仍处于交战状态,决不可松懈!” 刘仲武明白,他坦然回答:“朝廷休战令何时送达我军营,我何时下令鞑靼人封刀。” 闾丘观略一拱手:“杭州还有要务急急召唤我,刘经略这里大事底定,我就告辞了。” 吐蕃人求和,不是因为刘仲武现在的攻势,而是因为两年前赵兴开始地多路攻击。大理方面已经攻入吐蕃南路。按当时的交通状况,吐蕃南路将宋军攻入境内的消息传递到吐蕃都城。路上需要花几个月的功夫,等到吐蕃讨论出应对策略,已经大雪封山了。第二年开春,吐蕃再派出使者去,等前方接到都城的命令,又迎来了一次大雪封山,所以吐蕃两年后才对大宋的多路攻击做出反应。 可惜,大宋已经无需他求和了,刘仲武所率的大军已经深深嵌入了青唐地带,鞑靼人的屠刀已经替自己清理出方圆一千平方公里地无人区,但他们还嫌这片牧场狭小,正竭力向纵身攻击,以便捋掠更多的人口,抢占更多的地盘。 同月,鞑靼人送给赵兴的美女也抵达了登州,一路护送她的士兵送这名鞑靼少女进入侯蒙安排地官舍安歇,侯蒙招手唤过护卫队长,低低的说:“种经略,赵大人昨日已抵达登州外海,他现在在战舰之上,我以为,你与他会晤最好也在战舰之上。” 那名护送鞑靼少女的护卫队长摘下了帽兜,露出了脸庞,正是称病两个月的鄜延路经略种师中,他摇头:“海上会晤,不妥不妥,兆头不好,大海无根,飘浮不定,我为陆将,终究喜欢在陆地上交谈。” 侯蒙点头:“既如此,由我来安排,登州码头有一处军官常去地酒楼,你明日中午带这位鞑靼姑娘去酒楼,赵太师将在三楼与你私晤。” 种师中翻起了帽兜,将自己的脸又隐藏在帽兜之下,答:“如此,我先歇息。” 第二日正午,种师中领着护卫队走向登州码头,他在接近侯蒙安排的那座酒楼半里之处就开始遇到盘查,一路走连续遇了五道盘查哨,最后一道盘查岗竟然是北洋衙门兵案监司小石将军石诚亲自坐镇,旁边还有一名与他长得很相像的文官坐镇。 石诚盘查完毕后,旁边的那名文官长声而起,招呼:“诸位跟我来……下官,南洋衙门参谋本部侍从参谋石文冠!” 种师中略略点头:“石氏将门的人守门——太师好大的排场。” “排场”这个词在宋代意思是约会,多数用在情人约会上。种经略如此说,颇有点调侃的意味,那名鞑靼族少女诧异地望了一下种师中,种师中毫不在意,举步先行。 那姑娘有点恼怒,她是鞑靼族献给赵兴的礼物,鞑靼人不可能知道赵兴太师的官衔意味着什么,但知道赵兴是宋国好大好大的官。一路上侍从对她都非常恭敬,沿途的地方官知道这少年的身份后,还不时地送给她一些小礼品,并卖力巴结。草原上长大的小姑娘从未经受过这种宋式恭维,经历得多了,不免有点妄自尊大,她以为,按照草原上地规矩。这时候种师中应该让她先行,没想到种师中丝毫没有礼让地意思。 说起来,她现在还没有认出种师中来,当初在鄜延路一见,她裹得严严实实以抵御寒风,而种师中披盔贯甲,全副武装,一副很威严的样子。草原上地规矩。见到贵族长老是不能抬眼观察的,所以她低下眼睛,没有注意种师中的相貌。等种师中换上小兵服装,又常常将两旁隐藏在帽兜之下,她就更无兴趣打量这样微不足道地侍从武士。结果,她至今不知道这位侍卫队长就是原先在鄜延路见过的那位最高军事长官。 鞑靼少女怒气冲冲的走进酒楼,她发觉酒楼的人很少,偶尔有几名军官坐在桌边。但他们的桌子上却没有食物与酒菜,每位军官都神情紧张的按着腰刀,桌上常常摆着几只装填好的手铳。 整个酒楼没有对外营业,种师中在军官的引领下走上酒楼地五楼,这是顶楼,除了楼梯口坐着两名身材高大的黑人,整个五楼静悄悄的,丝毫不见人影走动。 引路的军官在楼梯口停住脚步。冲楼上的两名黑人点头。鞑靼少女没有见过黑人,好奇地打量这两位黑人的胳膊,她顽皮的伸手比量了一下,发现这黑人胳膊粗的,她两手根本抱不过来,她悄悄吐了吐舌头,此时,种师中已经越过两名黑人。回身叮咛其余地护卫队员:“都在楼下待着。自己叫点酒菜。” 种师中说完,十指勾了勾。示意那名鞑靼少女上楼,但他并没有等这位少女,而是毫不犹豫的迈步先行。 整个五楼只有一间包厢敞开着,种师中进门后,在门口站住脚,上下打量着屋内唯一的客人,赵兴正站在窗前,听到脚步,回身盯着门口。 按照官诰上的登记,赵兴今年该有四十岁了,但似乎时空隧道稍稍改变了赵兴的肉体,他依然是那种青春年少的模样,一点不像中年人。魁梧的身材依然肌肉坟起,充满了爆炸力。种师中是关西大汉,在陕西已经算大高个了,但站在赵兴面前,却显得略微矮了一头。 赵兴也在打量种师中,宋朝惯例以文御武,非文官不能担任统兵大将,出身西北的将领唯有折可家是例外,他家地将门是世代世袭的,而种家则是因为他家每代都出一名进士,这名进士继承了种家文武兵略,朝廷便依据惯例,把种家派到西北为帅,由此绵延成为了种家将。 按照正常的历史,在宋代杨家将是类似哈利波特一样的虚构人物,而种家将则是真实的历史,种师中被人称为“小种经略”,也意味着他被当作种家将的第五代传人,并且是种家第二位做到经略使的杰出人物。 种师中虽然出身西北将门,但他却显得很温文尔雅,一身士兵的打扮没有掩盖住他身上地文人气质,这也不奇怪,宋太祖赵匡胤曾经要求武将也会读书,这就是宋代所说“天子重文章”地由来。此后,大宋将门历代都保持读书的习惯,以培养自己地文人气质为时尚,所以,大多数文官都喜欢显示自己的风雅,而这时代唯有赵兴这名文官是特例,他一向喜欢显示自己的粗鲁。 种师中正打量着,那名鞑靼少女已经左顾右盼走进包厢,种师中看的专注,没有发觉她的到来,他拱手赞赏:“常听说太师身材魁梧,乃百战名将,今日一见,果然豪杰本帅。下官拜服。” 那鞑靼少女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赵兴,用宋语询问:“你就是我的主君吗,啊呀,你雄壮的出色,我族中最魁梧的勇士也比不过你!” 赵兴转向这名少女,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轻快的回答:“我们族人把我叫做‘早晨的云朵’,我知道你们宋人读不来我们鞑靼名字,所以我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做‘朝云’。” 赵兴听到这个名字,吓得跳了起来,连忙说:“这名字不好,改了,不如叫‘朝露’,早晨的露水,鲜嫩晶莹。” 那少女嘟起了嘴:“不好不好,我叫早晨的云朵叫了十多年,怎么你一见面就给我改名字。” 种师中轻轻提醒:“朝云这个名字是太师师母的名字,你用这个名字,未免亵渎,所以按我们宋人的习惯,你必须改名字。” 那少女歪着头,想了片刻,答:“好吧,你是我的主人,我就听你的。” 种师中点头:“这就好。” 那少女瞥了一眼场中的景象,活泼的问:“我族人都说你是汉人的大英雄,大酋长,瞧今天这个场景,似乎你要进行部族密会,我可以坐下吗?” 赵兴点头:“无所谓,我们今天商议的,你不会听懂。” 种师中一咧嘴,心说:“这鞑靼少女即使知道了今日的密谈,她孤身一人,恐怕也无法传递消息。” 种师中一点头,立刻有几名侍女川花一样摆上酒席,她们上菜的期间,包厢的气氛很沉闷,种师中保持沉默,那名叫朝露的鞑靼少女则东张西望,好奇的打量侍女的装扮。期间,她连续拽住几名侍女,拨拉对方的头看头上的首饰,还揪起对方的衣襟抚摸对方的绸缎。赵兴倒是很和蔼,他笑着问朝露:“我听说沿途的地方官送给你很多绫罗绸缎,怎么你今天穿的还是一身羊皮大衣?” 朝露回答:“绸缎虽好,可是容易刮破,裘皮虽然笨重,穿上它却不拘束,走到哪里想坐就坐,想打滚就打滚,也不怕弄皱了。” 赵兴宽和的笑着,他把目光转向种师中,种师中摆手示意侍女们退下,等侍女们走下楼梯,整个楼中恢复寂静后,种师中按住酒杯,急匆匆的开口:“下官有八问,想起太师解惑?” 赵兴拱手:“请说。” 第四百五十八章 小种经略的八问 第四百五十八章 小种经略的八问 “刘仲武可与你有密约?”,种师中张口就问。 赵兴坦然回答:“没错,他在参谋本部征询对付吐蕃的方案,我与他有过一个约定……” 种师中似乎不想听具体的约定,他马上一跳,又问:“战争理由何在?” 种师中没有说战争的对象是谁,但赵兴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他淡笑的回答:“西夏虽然与我们议和了,但每年小规模骚扰不断,这就是理由,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陕西百姓百年之苦,就必须彻底消灭他们,理由嘛,我宋国与西夏相持百年,百年来西夏冤枉我们皇宋不止一百回,我们冤枉他们一回又如何? 把小规模骚扰说成是大举入侵,把没有骚扰硬说成有入侵,你说朝廷方面会信谁?” 种师中点头:“西夏出尔反尔已经百年了,若我们边境数路联合说西夏入侵,恐怕西夏人即使竭力辩解,朝廷也不信……渡河船只在哪里建造?” “鄜延,只能在鄜延路。我们的战船要进入河套,在绥德、或者火山军,未免引起西夏与辽国的警觉,而黄河穿过鄜延路,在鄜延路建造,放舟直行无定河,可以袭击祥佑军司,左厢神勇军司,即使不从黄河过,鄜延路建立这样一支水军,对于当地防务也有好处。” 种师中深深吸了口气:“造船所需木料,需多久筹集齐全?” 赵兴轻松叹了口气:“陕西当地的林木已被砍伐殆尽,前不久道君皇帝建造延福宫,又从当地调集了一批木头,所以造船的木头必须从外地运入,我们所要造的不是一两艘船,而是上千艘。所需的木料不是柴火棍,所以,即使将木料从流东水河沿途送入洛水,在陕西要备齐造船的木料,也大约需要一年。” 种师中轻轻吸了口冷气,又问:“造齐进攻船只需多久?” 赵兴笑了:“那要看我们造的是什么船,一般木料经水路运输,这种浸泡湿透地木料需要三年阴干才能用于造船。但如果我们要造一次性使用的船,那么当年的木料直接用上,造齐一千艘战船,也需要一年?” 种师中仰脸向天,盘算了半天,这两人的谈话都没头没脑,朝露在旁边瞪大眼睛,她虽然听懂了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但这些字连起来,整句话的意思她却无法理解,只能转动黑眼珠,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种师中思考半天,又问:“枢密院那里怎么应付?” 赵兴一跺地板:“由这里的地主负责!” 种师中点头。刘逵是韩忠彦推荐的。侯蒙既然安排了这场会面,自然不能置身其外,他预先与刘逵交通好,前期稍稍配合双方地行动。只要计划妥当,想必刘逵也能容忍。 种师中再问:“吾等与西夏相斗,必胜之机在哪里?” 赵兴似乎早有准备,他竖起一根手指,盘点说:“西夏左右厢十二监军司,其兵力分布与驻防任务是:“自河北至午腊蒻山(今内蒙古乌拉特旗东)七万人,以备契丹;河南洪州(今陕西靖边西南)、白豹、安盐州、罗落、天都、惟精山(今宁夏中卫南香山)等五万人,以备环庆、镇戎(今宁夏固原)、原州(今甘肃镇原);左厢宥州路五万人。以备鄜延、麟州(今神木北)、府州(今府谷);右厢甘州路三万人,以备西蕃、回纥;贺兰(今宁夏银川西北)驻兵五万、灵州(今灵武西南)五万人、兴庆府(今银川)七万人为镇守,总五十余万。 这兵力看似庞大,但夏人同样愚蠢,他们压根不知道从一些蛛丝马迹里已经泄露了他们的虚实——我给你看一份文件,这是我们的商人从西夏搞到的户籍簿。” 种师中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户籍簿能说明什么问题?” 赵兴又问:“你已经问了七个问题,刚才是你最后一个问题吗?” 种师中摇头:“刚才那一问只是对你第七个问题的进一步求证。你还没有回答完我第七个问题。” 赵兴无声的笑了一下。答:“东西我没有拿来,但你回头可以查阅。西夏人对户籍簿并不保密,所以我说的数据你在鄜延路也可以查到——西夏之重在河西,河西人口已近80万。为了加强河西防御,(西夏)洪武年间的大移民,使大量地屯军及家属到河西安家落户。 西夏实行全民兵役制,其民一家号一帐,男年登十五当为丁,以户为单位,有二丁者,取一人为正军;每一正军配2名丁抄,从事后勤保障——那么,按西夏人口计算,它在河西总兵力不超过11万常备正军,加之凉州十一卫旗军(正规军队)与下屯旗军,再加上女抄(女兵)等役丁,也就是20万壮丁。 哈哈,西夏的人口基数摆在那里,按它的人口基数,他们所谓的擒生军10万、强弩10万、三万铁鹞子、20万步跋子、标牌军,负赡兵三十万——全是扯蛋。四定一兵,已经接近全民皆兵,除了家里走不动的老人,未成年地孩子,还有怀孕待产的妇女,四人供养一名士兵,已经是西夏的人口底线,所以我们要对付的只有二十万军队。甚至有可能只有十一万军队,这就是胜利地资本。” 种师中悚然而起:“二十万,还分布在十二个军司,而我陕西有十八万军队,如果合攻一路,怎能不胜——何时发动?” 赵兴反问:“这是你最后的一个问题吗?但我想,这个问题应该由你回答。” 种师中想了片刻,突然脱下帽子掷于地上,大呼:“百年大恨,当灭此朝食。” 赵兴举杯相邀:“来,这计划就叫‘垂直打击’,暗号就叫‘朝露’……饮胜!” 种师中豪爽的举起酒瓮。仰头凑在瓮口,畅饮起来,瓮口大嘴巴小,酒水淋漓的淌满全身,种师中却毫不顾忌,他一边喝一边忘乎所以的大喊:“百年大恨一朝而灭,痛快!痛快!” 这次会晤的经过并没有在任何笔记中出现,中宋一带。所有参与的官员都对此讳莫如深,但事后研究历史地人追寻蛛丝马迹,发觉这一年发生了一些看似不相连地事情,而事后这些事情都完美的组成了毁灭西夏的大战略。 二月,鞑靼族少女自登州登船向杭州而去,她前脚走,就有海商运载巨量的木材进入登州码头,这些巨木难以想象的庞大。粗细达到直径两米,长约二十米左右。据运送巨木的海商声称,这些巨木都是从极北之地砍伐而来,这些木材的生长地比倭国还要北,那里成年冰封。生长着无数难以想象地巨大木材。是赵兴出巡日本时新发现地土地,资助战争地宋商看那片土地便宜,廉价买下,花了半年时间砍伐了这些木材。艰难运到登州。 可惜,这些木材遭受的待遇却并不好。登州当地商人嘲笑该木材商痴傻,称:道君皇帝已经停了宫殿楼宇地建设,所以如此巨大的木头,已经无人购买,那商人白白花了钱,恐怕要赔了跳去跳海。 事情的后续果如登州当地商人所料,木材商人源源不断的运来无数巨木。那些木材堆积在登州港外,几乎将登州港地水道全部堵塞,然而购买木材的人却寥寥无几。 同月,秦风路快马报告吐蕃求和的消息,朝廷出于节省军费的目的,准备答应吐蕃地求和,在宋徽宗的要求下,朝廷召回了军中的童贯与高俅。高俅、童贯才出陕西。陕西方面鄜延路、泾源路、环庆路接连告急,报告西夏大举入侵的消息。据说鄜延路经略种师中暴病指挥反击战,战争打地很苦。 朝廷犹豫了片刻,原本准备让童贯与高俅折返陕西,实地监督陕西的反击战,但道军皇帝不依不饶,坚持要召回两名心腹,枢密院无奈妥协,一边下诏命令秦风路与吐蕃休战,并同意秦风路所请,许可鞑靼族在青唐立足;一边命令鄜延路、泾源路、环庆路进行有限反击。 与此同时,京城里,西夏使节喊起了“撞天屈”,他坚决不承认西夏入侵的消息,认为去年雪灾,西夏没有能力在开春时节发动如此大规模的入侵,但他这么一说,枢密院反而相信了,枢密院反而相信了陕西方面的报告。 “党向人……”,刘逵在执政堂振振有词:“党项人向来是我大宋为粮仓货件,每遇灾害则入侵劫掠,以度过难关,夏国使节说他们去年雪灾,那么,他今年不来我陕西劫掠,说出去谁能信?” 黄庭坚点头,张商英赞同:“如此,下令陕西各路全面反击。” 正在此时,又有使者来报,刚刚结束吐蕃战争的秦风路也发生了西夏入侵事件,至此,朝廷已经完全对西夏使节的言论不予置信,随后,朝廷启动了战争机制,开始向陕西调拨军械物资。 陕西方面打的热火朝天,登州方面,终于有人购买木材了,一名陕西商人买下少量木材,打算通过水路运往京城,或有人嘲笑:如此巨大地木材,辗转运到京师,恐怕这木头也是黄金价了。 没想到,购买木材的陕西上商人听了这话,犯了执拗的脾气,他声称准备把这些木材运回家乡,建造一座雄伟的大房子,以便后世子孙世代居住——说到做到,陕西商人开始联络船只,准备拖曳木材进入流东水河,自黄河转运至汴梁。 这些巨木在黄河沿线艰难挺进,与此同时,陕西方面不断告急,似乎战况越演越烈,在此期间,西夏境内反而一片祥和气氛,不时的有从辽国东胜州飘来的木船在河上游荡,其中有一名读书人最为明显,他坐着小舟在江上漂流,做出一副愿者上钩的钓客心态,他钓鱼不用鱼竿,用硕大的金属钩连着粗大地绳子。钩上不挂鱼饵,只反复重复一个动作:把鱼钩扔入江中,而后一无所获地提起金钩。 沿江地西夏牧民嘲笑这名钓客,这名钓客却振振有词地说:“你们哪里知道我钓的是什么,放鱼饵钓的是鱼,我却要钓鲲。” 这话传出后,西夏国主大惊,以为这是辱吕公望。姜太公一样的人物,连忙派遣朝廷官员去寻找这名钓鲲客,但钓鲲客却不知所踪,不过,听到夏国国主寻找钓鲲客的消息,一夜之间,沿江的渔舟上出现了无数模仿钓鲲客行为的人,他们拿着巨大地金属钩。不停的扔到江中,徒劳无益的做着垂钓的工作。西夏国主气急败坏,空手而归。 与此同时,那位真正的钓鲲客却坐在南洋衙门,叙述着他“钓鲲”的结果:“经过测量。沿江的水深可以通过我们设计的舟船,不过沿江一线,唯独顺化渡水浅,那地方江心水最深之处只有六尺有余。我去地时间恰好是春季,江水很宽阔,但就是深度不够。” 赵兴询问:“其他的钓鲲人员是否把详尽的水文资料汇集过来……如此说来,顺化渡是个坎,战争的成败就在于我们能否突破顺化渡。” 对面的源业平苦恼地说了一句:“总不能陆地行舟吧。” 赵兴听了这话眼前一亮:“陆地行舟,我知道有一种陆地行舟,是荷兰人造的陆地轮舟,形状像我们的海鳅船。不过它的轮桨包有一层外壳,这层外壳到了陆地就是轮子,可以短暂地、像车马一样在陆地行走……我们需要派一名接应人员到顺化渡去,帮我们修一条从顺化渡江边绕道水深处的坚实路面。” 源业平还没回答,闾丘观笑嘻嘻插嘴:“让鄜延路去,他们总不能只占便宜不帮手吧——鄜延路有党项族的藩兵,冒名商人,可以从青唐地带进入西夏。” 赵兴点头:“准备一批大食货物。给这个人安排一个身份。就说他是从大食经商返回,让他在顺化渡收买当地治安官。替我们储备一些物质,顺便修一条通向江边的硬路。” 与此同时,陕西购买木材的商人艰难跋涉到了河东,而登州木材商人的销售渐渐有了起色,见到陕西商人运送的木材后,河东方面的景教大祭司出面,打算购买一批木头建造教堂,此后,陕西似乎刮起了一股建房热,上千名陕西商人纷纷匿名购买木头。顿时,登州木材商人堆积在登州港外地木头一售而空。大喜过望的木材商人立刻出海,打算回去继续砍伐木材运回国内……此后,这名商人的生意似乎越来越兴旺。 进入夏季,陕西方面打的越来越如火如荼,陕西四路不断的向朝廷告捷,同时也报告夏人小规模骚扰不断。 秋季,陕西商人终于将木材运抵鄜延路,鄜延路军方见到这批木材,立刻动手扣押,而后病愈上任的种师中向朝廷递交了一个计划,即建造水军通过无定河侧击西夏祥佑军司的方案,刘逵竭力怂恿朝廷通过这一方案,有样学样,陕西其余各路也纷纷采购木头,打算在自己所属的河道中建设水军,以便通过水路辅助进攻——由于鄜延路通向陕西内地地道路地不畅,各地军方采购的木材便堆积在延水镇,使延水镇成为一座巨型地木料场。 这年秋,陕西四路再度报告西夏入侵,辽国方面派出使节,要求调停宋夏战争,返回朝廷的童贯要求出使辽国,以便回绝辽国的调停要求——至此,宋国辽东方面,历史也加快了演变过程,童贯的出使随后导致了宋金双方的海上之盟。 这年秋末,延水镇开始大肆建造船只,他们用的是湿透的木料,建造的是平底大船,但船上却要装两门小炮,分别安装于船头船尾,为此朝廷方面出面协调,从南洋事务局调遣一部分造船材料与造船工匠,还有部分炮兵军官前往陕西——为了护送这批重要的军械物资,朱雀军开始移戎陕西。 冬季,陕西方面提出了一份五路攻夏策略,这五路攻夏分别是从四路出击,再加上从青唐方面的侧击,枢密院讨论过这份计划后,认为青唐新近归附。局势未稳,不方便抽空军力,在妥协之下,朝廷同意陕西方面依章楶定下的潜攻战略,对西夏发动有限反击。 但朝廷商议耗去了太多时间,没等陕西方面动手,西夏方面又来骚扰了,陕西方面报告去年西夏旱灾。他们在第二年开春又来例行骚扰了,陕西四路穷于应付,来不及实施五路攻夏策略,这点令朝廷官员深深自责。 这年秋,陕西方面再度调整他们的计划,新的五路攻夏的另一路则要利用新建立地水军,顺无定河而下,攻击祥佑军司。枢密院这次回答的很快,立刻批复了这一计划,但没想到这个计划刚刚下达,陕西四路又来报告西夏发动了秋季骚扰。 连续两年的骚扰令陕西方面愤恨异常,四路经略使一起派出使节要求朝廷做出大的动作。以反击西夏的侵略,这时候,出使辽国的童贯还没有返回朝廷,四位经略使聚集京城商议半天。他们虽然对五路攻夏的计划信心满满,但却对指挥水军信心不足,便一致要求朝廷从南洋或者北洋衙门调遣将领指挥水战。 朝廷方面还在犹豫,他们先向北洋衙门质询,北洋衙门推脱自己水军刚刚建立,抽不出相应人手,而南洋衙门这两年新建六支舰队,人才济济。或许由南洋衙门出人才为妥当。 朝廷犹豫半天,在四路经略使的催促下,发函询问南洋衙门情况,这一拖延,又进入了当年腊月。开春时间,南洋衙门地答复来了,答复只有一句话:“太师亲至鄜延路!” 这下子朝廷措手不及,张商英急问:“太师怎么不来京师奏对。反而直接去了鄜延?” 南洋衙门的军官板起脸来回答:“军情紧急。时值春季,恐怕西夏又该骚扰了。朝廷既然见诏,太师自然要亲至鄜延实地察看,只是军国大事,不得泄露,委请朝廷暂不要宣扬太师抵达鄜延的消息。” 张商英愣了半天,跺脚说:“两年前,黄鲁直说赵离人要对西夏动手,原来应验在这里。” 丙戌年二月十五日,当年进士开榜的日子,赵兴抵达延水镇。此刻,如果大宋枢密院官员在场,会发现陕西四路经略使竟然不符合朝廷体制的都出现在延水镇,而他们派往京城的不过是四名使者而已。 当年丙戌科登进士第671人。由于这一年蔡薿为状元,故此称之为“蔡薿榜”。其中状元蔡薿,字文饶。开封府人。中进士第一名,授秘书省正字。榜眼柯棐,字季忱。福州闽县人。中进士第二名。授官知德安府。探花潘建中,建州建安县人,没有授官。 延水镇已经实行了军事管制,进入延水镇的是玄武军护送的几辆厢车,厢车停稳,首先钻出厢车地是鞑靼姑娘朝露,她不等人搀扶,就利索的跳下车门,回身对车厢内跺着脚责备:“干什么呀,这一路连车帘子都不让撩开,闷死我了。” 朝露抱怨完,有几名黑人仆妇小跑的走到车前,撩开车帘,赵兴从车里探出头来,陕西四路经略使及在场的陕西将领见到赵兴出现,一起俯下了身子,大礼参见:“恭迎太尉!” 赵兴的官职是太师,是南洋衙门提举,但军方将领却喜欢称呼他为“太尉”,相比童贯、高俅这些太尉,与赵兴关系密切地军方将领都感觉到赵兴才是太尉第一人,他们这声称呼真心实意,赵兴坦然的接受了他们的大礼,他跳下马车,张口就问:“情况怎么样?” 秦风路经略使刘仲武上前,躬身叉手:“万事俱备,只等太尉了。” 赵兴点点头,他从身上取出一份文书,而后摘下自己腰上挂的两枚印信,递给刘仲武:“这是我接到地枢密院诏令,要求我对陕西战事作出奏对……虽然这份奏章不是直接命令我指挥陕西军队,但加上这两枚印信,应该足够了——这是平章军国事印信,再加上枢密院副枢密使印信。” 按照赵兴私下与陕西诸路的密约,原不需要他如此郑重出示印信,但这场战争必将被记录史册,所以程序上必须显得合法。显得无懈可击。 种师中上前,与秦风路经略使刘仲武、泾源路经略使章博、环庆路经略使楚明达一起装模作样的验看了赵兴的印信,而后满意的点头,他们恭敬的交换了朝廷的诏书与赵兴地印绶,而后躬身再度行军礼:“恭请太尉升帐!” 这伙人忘了,四大经略使聚集在这里,而永兴军路转运使,京兆吏、秦风军路转运使都不在现场。也就是说,这些人接受赵兴地指挥完全跳过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不过,在即将发动的灭国之战前,在场的人心情激荡,都没有在意程序上的瑕疵。 陕西百姓盼这一天盼了一百年,身为陕西官员,这些经略使们都能感受到陕西的愤怒。严格的说,在百年战争当中。几乎每一家百姓都有阵亡者,都有亲属被捋掠到西夏当作奴隶蹂躏与摧残,这杯苦酒陕西已经饮用了百年,但今天,他们见到了终结噩梦地朝阳。 朝露跳下马车地时候还在抱怨。但他转身发觉迎接地场面,不禁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二月的春风里,整个校场挤满了人头。那些黑压压地方队是先期到达的朱雀军,除此之外,还有陕西四路带来的直属卫队以及亲信军官。士兵们且不说,军官们身穿整齐的军服,他们那鲜红地上装汇成一片跳动的火焰,此时所有的人都低下头来,向着马车边的那个人发自内心的行着尊敬地军礼,他们屏住了呼吸。等待这个人开口说话。 赵兴站在马车边,轻声问:“西夏情况怎么样?” 四位经略使相互看了一眼,在众人目光的示意下,种师中迈前一步,响亮的回答:“两年疲夏,我们两年内虚张声势,西夏被我们骚扰的苦不堪言,每年春秋两季。他们不得不动员大量地士兵防备我们的突袭。结果农田里、牧场上,只剩下拿不动刀枪的老人与孩子。两年了,西夏年年粮食欠收,牲畜大量死亡,而我们只是虚张声势,朝廷这两年拨给的物质已经积存下许多,完全能够支持我们打上三个月。” 赵兴扫了一眼四大经略使,说:“两年了,我们使者往来,不停的研讨作战计划,诸位每个人需要做的,可否都清楚?” 四大经略使躬身回答:“事务详尽,据以知悉。” 赵兴迈前一步,挺直了身子,大声宣布:“如此,诸位现在就动身吧,各自返回自己的直所,就在三月三,女儿节这天,我们四路一起发动。” 除种师中外,其余三路经略使一起躬身:“谨遵太尉令谕。” 这话说完,那三人却不走,他们用期盼的目光看着赵兴,种师中替他们说话:“太尉,说几句吧,来地都是各地骨干官员,给他们说几句,让他们知道为何而战。” 赵兴犹豫片刻,他一翻身,跳上马车车顶,对着校场数千名官兵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大声宣布:“千年以来,我华夏屡屡受夷狄所苦,自三国末期,夷狄屡入中原,视我华夏庶民如猪狗,他们甚至把我们当作食物,称之为‘两腿羊’。 盛唐终结了数百年夷狄祸乱,重立我华夏正统,然而,盛唐不过百年,夷狄又重新祸乱我中原,使我华夏再受两百年的苦难。皇宋建立后,我华夏之民得以昂头做人,不再是夷狄的食物。今日之战,我们就是要告诉夷狄,我们是人,我们有怒火,我们不是他们的钱堆,缺钱了就来我们这里抢;我们不是它的粮仓,饿了就来我们这里取食物。 皇宋之美,我这里就不细说了,我们每个都是宋人,我们能感受到皇宋的美好:文章传千古,诗文留后世,创造无穷尽,福祗世人羡。然而,我们西有西夏,东有契丹,南有吐蕃,四境强敌四伏,稍有不慎,我华夏亡矣。 身为宋人,我们有责任告诉世人,我们配得起这个皇朝赐给我们的一切,身为华夏之民,我们有能力扫清四境窥视的夷狄。诸军,拜托你们了,请把你们地力量交给我,我需要你们地全部力量,我许诺,将还给你们一个清平世界。 回想起来,晋有芜湖乱伐,唐有诸夷入境,然而先辈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反抗,他们的大名被我们一一记述了,享受我炎黄之祭,而诸夷狄何在,他们祭祀毁绝,而我华夏绵延流传,是因为我们地文字在,我们的诗文在,我们的祭祀不绝。 所以,不要怕牺牲,你们的大名将永远被后世颂扬,我许诺,将在战后树立一座丰碑,丰碑上刻录每一个参加灭夏之战的勇士名姓,让你们得享后世千古香火,诸军,把你们的性命交给我,拜托了。” 校场上,一片红色的海洋向着马车俯下了身子,众军声嘶力竭的呐喊:“当为太尉效死!” 刘仲武踏前一步,慷慨激昂的向赵兴拱手:“我秦风路路途最远,我先走了,太尉,杀场上见。” 赵兴笑着纠正:“应该说兴庆府下见!” 刘仲武马上改口:“兴庆府下见。” 另两位经略使马上回答:“三月三,兴庆府下见。” 那三位经略使眼眶中泪花闪动,他们竭力做出一副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姿态,头也不回的领着侍从队奔出了校场,赵兴目送着他们离开,反身与种师中交谈:“我的龙骑兵将在五日后抵达,青龙白虎两军将在十日后抵达,三月初一我开始登船,预计三月初五越过(辽国)宁边军,这一段路途大约需要十一日,你们要做好连续攻击二十天的打算。” 种师中躬身回答:“太尉,我等将连续攻击三十日。” 殿帅折可适立刻插言:“边境攻击由我发起,三月三我将攻击嘉宁军司,太尉,如果没有什么交代?我先走了。”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朝堂战 第四百五十九章 朝堂战 赵兴想了片刻,叮咛:“攻击要猛烈,但此战不求胜,要求稳,要稳步推进,即使西夏人大举撤退,也不可轻易追击——不管夏人如何动作,我们只管按部就班执行既定作战计划。” 战争的机器立刻开动起来,陕西全境总动员,愕然的京兆尹、永兴军路转运使、秦风军路转运使发觉事态超出了他们的控制,便紧急向朝廷汇报,而朝廷方面,经过枢密使刘逵的有意拖延后,也发出了斥责奏章,三月初一,皇宫里派出了十几名太监奔赴陕西,刘逵在宣德楼上目送着使者远去,头也不回的自语:“马都管,我已经遵守了承诺,拖延够了十五天,剩下的事,我需照章办理了。” 他身后,马梦得笑着答话:“侯提举(侯蒙)、赵太师都万分感谢,使相,在下回头会亲自府上拜访。” 刘逵轻轻点头,仿佛马梦得不存在一样,举步迈下了宣德楼。马梦得身边,他儿子马曦哼了一声,不满的说:“二月朝廷科举大典,诸事繁忙,这公事拖上十五天,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事后轻轻得到南洋衙门与北洋衙门的感激,刘逵还做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真令人作呕。” 马梦得一挥衣袖,看了看左右的士兵,宣德楼上维持秩序的是鬼军,他们面朝宫墙外,也仿佛马梦得不存在。马梦得发现没人注意,他轻声提醒:“此事如此干系重大,也正因为拖延十五日轻而易举,刘逵才能顺利答应,不过,他却不知,这十五日的耽搁。一个国家没有了……立即通知京城密碟,就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 稍停,马梦得望着儿子,慈祥的笑着:“为父待在京城二十年,就为了这一天,这件事办妥之后,为父该回家安享晚年了,今后。这世界就是你们的世界,京城里的事务,你明日全盘接手……” 三月一日,赵兴在延水镇登舟,与此同时,鄜延路向朝廷派出使者,通报陕西四路根据朝廷往年指示,于三月一日抢先发动对西夏的反击战——但实际上。四路约定地攻击时间是三月三。 朝廷使者采用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赶往鄜延路延水镇,他们赶到的时候,整个延水镇已经人去楼空,四路如期向西夏发动强烈的攻势,鄜延路殿帅折可适出龙州。自陆路攻击嘉宁军司的乌延城,种师中则利用赵兴的剩余船只沿无定河北上,从水路攻击祥佑军司的颍州。 此刻,赵兴穿过绥德。到了辽国与宋国边境的宁边州,早已等候在那里地闾丘观迎上了赵兴,低低的汇报:“太尉,宁边军的没罗哥獐已经跟我约定,明天会把士卒约束在营中一整天,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通过宁边军所属江面。” 赵兴摇了摇头:“恐怕一天时间不够,我们有近四千战船,至少需要两天时间。” 闾丘观咧嘴笑了:“太尉。没罗哥獐收了钱,隐瞒一天与两天有什么区别,大不了事后再给他加一点钱,请太尉放心,只等明天太阳升起,太尉进发船只,剩下的事我跟他交涉。” 源业平站在赵兴身边,问:“你花了多少钱?” 闾丘观竖起四根手指:“四十万贯!” 源业平竖起大拇指赞赏:“值。四十万贯买一个国家。太值了。” 黎明时分,赵兴的船队鱼贯上路。整个江边静悄悄的,连人影都没有,赵兴的坐舟穿过宁边军,踏上了辽国地土地,在他身后,整个江面上千舟进发,点点帆影布满了江面,惊起江边芦苇丛中无数的白鸭。 一片鸭声中,鞑靼姑娘朝露钻出舱内来到甲板上,她走到赵兴身边,跪坐在赵兴脚边,脸枕上赵兴的膝盖,指点着江面说:“过了宁边军,一切都好了。东胜州有三支军队,宁边军卡在黄河河口,金肃军、河清军则在西夏边境。而黄河深入东胜州陆地,金肃军、河清军虽在黄河之南,却要越过一片沙海才能抵达黄河江边,故此金肃军、河清军背后就是大片的空白地段。 昔日,我的族人被西夏人追地上天无路,就是偷偷越过东胜州边境,盘旋在这片地区,我知道好几个藏身地点,可以隐藏大队人马……” 赵兴微笑着点头,他不知道,他从延水镇一路南下,穿过了麟州、府州、绥德军、保德军、火山军。这几支军队都没有预先接到通报,他们对这支莫名其妙的军队摸不着头脑,因为这支军队是从下游而来,他们急忙发文询问下游的绥德军,此时,绥德军重要军官已经走空,军营里唯独剩下朝廷派来的几名太监。 朝廷派来地太监们正不知所措,接到沿线各路府报告的消息,大惊失色,赶紧头也不回的向京师狂奔,三月十日,太监们赶回京城,朝廷大臣们接到消息,也震惊的无以复加。 黄庭坚泰山奔于前而不改色,他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谏议大夫张耒仰脸向天,兀自把肥硕的大肚男锤的山响,刘逵焦灼的翻动着地图,张商英已经傻了,他坐在椅子上,难以置信的嘟囔:“不会错地,这一定是赵离人的军队,他穿过保德军,火山军,这是要去哪里?” “辽国!宁边军!”刘逵翻了半天地图,难以置信的吐出这几个词:“这条大河唯一通向的目的地就是宁边军,按行程计算,他现在已经穿过了宁边军,诸位,祸事了,辽国方面该怎么应付?” 张商英严厉的瞪了黄庭坚一眼,黄庭坚耸了耸肩膀,无辜的说:“我不知情!我真不知情!” 张耒一拍肚子,笑眯眯的说:“何须惊慌,辽国方面要交涉,也就在这几日了,等——但我料赵离人既然敢逆河直上。没准他另有安排。” 王钦臣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嚷嚷:“严惩,如此大地事情,怎么不预先说一声?” 张商英在黄庭坚那里没有寻找到答案,他又严厉的望向陕西四路派往京城地使节,鄜延路使节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在张商英的逼视下,轻松的回答:“自延水镇发船。行不二十里,黄河开始分流,往西行驶是无定河,往东行驶则是黄河主干道。 昔日,我鄜延路曾打算沿无定河侧击祥佑军司,这份方案也是枢密院批准的,我猜测,也许太师看错了地图。误入黄河主干道。” 张商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大呼:“他会看错地图?赵离人会看错地图,当初他下南洋的时候怎么不看错地图,当初他去倭国的时候怎么不看错地图?今日竟在一条河沟里看错了地图,你你你。你走出宣德楼外,到大街上随便揪一个人问问,看一看京城里有没有人相信赵离人会看错地图?” 鄜延路使者嬉皮笑脸:“刚才张相公说渠沟里,张相。不是有一句话吗——阴沟里翻船,也许太师这次真的阴沟里翻了船。” 其余三路的使者没有说话,但他们满脸是憋不住地笑容,张商英还要发怒,监国燕王匆匆赶入殿中,他劈头就问:“我刚才听说,赵太师带领着船队已经穿过了绥德军与火山军,真的假的?” 满殿的人都不敢回答。翰林周邦彦轻轻的说:“恐怕是真的。” 燕王满头汗珠滚滚:“刚才枢密院接到连番报告,说是南洋衙门所属四兽军加龙骑兵全部赶到了延水镇,那么,赵离人这次是带齐了南洋衙门的所有军队。” 刘逵轻轻摇头:“也不算所有军队,鬼军现在宫中守卫皇宫,平妖军在大理,南洋所属七只舰队有五只已经开往阿拉伯,听说那里打的很苦。赵离人已经把除魔、灭妖两支军队派去增援。” 燕王吸了口气:“也就是说。南洋衙门水军力量都下了南洋,而陆军大部分赶往了延水镇。现在国内只有两支军队,此事辽人知道吗?” 张商英神经质地叫喊了一声:“不能让他们知道……快调北洋衙门的军队入京拱卫。” 张耒拍了拍肚皮,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后,他轻声说了一句:“赵离人过去曾经说过,辽人已经腐化的厉害。” 黄庭坚目光一亮,张商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连忙问:“什么意思?” 张耒竖起肥胖的指头,憨憨地笑着:“军报上说赵离人三月一日动身,推测行程,他应该在三月五日之前越过宁边军,火山军最后的报告是三月六日,这只船队行进的很快,沿途军队报告说这批军队外面都披着黑色的大氅,头上戴地不是范阳帽,却有点类似南洋衙门的钢盔。 我们现在可以肯定,这支军队十九八九是南洋衙门辖下的四兽军,还有铁骑军余部,火山军最后报告,说江面上已经见不到船,这支军队不知所踪,也就是说,他们顺利的通过了宁边军。而辽国方面至今没有反应。” 张耒说完,扫了刘逵一眼,刘逵点头赞同:“今天是三月十日,真定府、河东路边境各州县如果有消息,早该送到急报了。但现在奇怪的是,辽国方面似乎毫无反应,这支军队消失了,他们蹊跷的出现在黄河江面,又蹊跷的无影无踪。” 张耒一拍肚皮,笑嘻嘻的强调:“所以我们也不能说!” 张商英赶紧附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辽国人不提出交涉,我们绝不可说。” 黄庭坚此时已经理清了思路,他慢慢地扫了一眼陕西四路的使者,补充:“现在可以确定,陕西四路与赵离人早有勾结,甚至可以说他们知道赵离人去了哪里,只是不愿说而已——实际上,赵离人既然到了河上,难道他会打辽国吗?” 张商英定了定神,轻轻摇头,燕王性子急,脱口而出:“赵离人虽然跋扈,但我却知道。私开边衅的事情,恐怕他还做不出来。” 刘逵也想清楚了赵兴的布楚,他一指殿中的四名陕西使者,答:“一定是西夏,这四位来这里装疯卖傻,则赵离人不可能去了别处,一定是西夏。” 刘逵说完,扑到地图跟前。顺着黄河比划了一下,情不自禁拍案称奇:“妙手,东胜州居然有这么大的空隙,我怎么没有发现。辽国金肃军、河清军、宁边军都在边境上,只要偷过了宁边军,船队就驶入了沙海……” 刘逵顺着黄河在东胜州画了一大弯,手指重重的敲在西夏边境:“牟那山,天德军的牟那山城。赵离人现在已经到了牟那山城。” 黄庭坚微笑着,缓缓地说:“现在,我们要讨论地是,这场战功该如何行赏?” 刘逵首先反应过来,他马上接嘴:“枢密院——” 他顿了顿。格外强调了枢密院,又继续补充:“枢密院去年就同意了陕西发动全面反攻的计划,并自两年前就开始调拨物资,赞画这场战事。” 燕王趴到地图上顺着刘逵刚才地手指印继续比划。他的手指画了个圈子,最后停在地图某处,倒吸了一口冷气:“兴庆府!” 这个词一出,大家都明白刚才刘逵为什么那么迫不及待了,张商英面色一变,殷切的望向了黄庭坚,像是寻求支持一样的询问:“黄相,赵太师享有百胜之名。此次既然他已经安然度过宁边军,你猜他会不会已经突入西夏境内?” 刘逵不等黄庭坚回答,马上插话:“会的,绝对会地,赵离人擅长借势而为,他既然发动了,此战定然有八九成把握,没准现在天德军已经陷落。” 张商英笑眯眯的点点头。黄庭坚缓缓的继续说:“赵离人已赏无可赏。我记得他事先要求朝廷对他前往鄜延路的消息进行保密?” 张商英脸上笑开了花,他频频点头:“当然。朝廷如他所请,同意了他的奏折。” 张商英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燕王不自觉的一句话泄露了他如此说的真正原因:“百年强敌,在我们手上终结,我等并将作为一代名臣名留青史,但愿——不,赵太师此去,一定能扫清西廊。” 燕王这话引得众人一起点头,张商英笑眯眯的召唤周邦彦:“周翰林,今日殿堂上地对答该如何写?” 周邦彦识趣,马上含糊的回答:“下官一定妙笔生花!” 张商英再叮咛:“那就立即给陕西诸路补发诏书——记住,一定要倒填日期。” 刘逵马上点头:“没错,我枢密院早就与陕西将领有密约,为了保守秘密,令大军先行出发,而朝廷追发诏书,实际上,朝堂大臣早已商议妥当,这诏书提前数日已经交托在下官手中,由下官亲手封存……” …… 战争还没有开始,一群官员已经开始瓜分胜利成果,这是因为他们知道赵兴已经升无可升,这样的官员再立下很大的战功,朝廷为了酬谢他的功劳,只能杀了他,以免除他对朝廷地威胁。 对外战争的公赏是很大的,蔡京下台后,大宋的新内阁忙于替皇帝与蔡京擦屁股,也正需要这样一场对外战争地胜利,来显示他们的成就。宋夏之间已经相持了百年,如果赵兴这次出击胜利,那么这一代大臣们,上上下下一个人都不落下,不免要被史书浓墨重彩记录一番,现在,能多为自己抢夺一点功劳,必然会在历史记载中占据更大份额,于是,官员们每个人都不遗余力,尽力显示自己的先知先明,显示自己的老谋深算,于是,赵兴预先不通知朝廷,借着朝廷的一份诏书便偷偷抵达鄜延路主持战局,便被说成是朝廷大臣的预先筹划,是朝廷特意设置的保密措施…… 但朝廷毕竟还是对赵兴有所忌惮,胜利成果瓜分完毕后,燕王首先开口:“当以国公赏之!” 燕王没有点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他在说着什么,张商英眼睛扫到刘逵手上的地图,这份地图是南洋衙门进献地,图上不仅标明了现在的大宋,还标明大宋的控制区。张商英寻找了半天。目光落在图上的一个点,他沉思着说:“数年前,高丽进献耽罗岛,朝廷一直没表态,这片海外土地治理麻烦,也油水不大,不如就以此岛作为他的封地……” 众人皆拍手称快,燕王意犹未尽。又补充说:“以国公地爵衔出任南洋衙门提举,不免威权过重……” 黄庭坚马上插嘴:“赵离人去了鄜延,帅范还在,万俟咏也在,此二位主持南洋衙门多年,由他们继任,想必赵离人也不会介怀。” 由一名比较弱势的官员代替强势的赵兴,也正符合朝廷地心愿。当然。依赵兴地强势,如果南洋衙门的继任者不符合他地心意,恐怕他也不会答应,所以燕王对此提议没有犹豫,赶紧敲定:“即如此。朝廷立刻下诏,由万俟咏权代南洋衙门提举。” 这是趁赵兴不在进行的夺权,但现在也只能如此,黄庭坚稍稍犹豫了一下。勉强点头,王钦臣一声叹息,沉默不语,张耒哈哈一笑,笑声里说不出有多苦涩:“如此说来,灭夏之战,大家皆有收获,唯独赵离人失去最多。” 张耒此话一说。众人都有点不好意思,黄庭坚也有点不好意思,但他还坚持补充:“既然前期保密做地如此完善,我以为现在也需要加强保密——从现在开始,在场的官员都不得出宫,也不得与外界通消息。” 燕王一拍桌子,赞同:“没错,请两相一起署名。立刻下令封宫。你我众人就在此等候前线消息……想必,这个时候。后续消息也该来了。” 黄庭坚仰望西北,苦涩的一笑:“该来了,这几天就该来消息了。” 东胜州,黄河之上迎来了又一个日出,大平原上,早晨的太阳显得格外硕大,赵兴立在船头,看着日出的景色,喃喃自语,他回身对吟游诗人巴菲特说:“我们中国有句古诗,说‘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你瞧,眼前这幅情景,没有什么言词能比这句话更妥帖,真美!” 巴菲特拨弄了一下六弦琴,不知所谓的问:“烟呢,我只看到了太阳,但不是落日,而是初升的朝阳,烟在哪里?” 赵兴回身指着船队前进的方向,远处,天际边,在朝霞地印染下,一股笔直的狼烟高高升上天空,在红通通的天空下,那股黑烟显得格外显眼,更加映衬着眼前的景象,平添一股凄美的气氛。 随着这股狼烟地升起,紧接着,在天际近处,一股接一股的狼烟渐渐升上半空,一排排狼烟,仿佛大海中排成一字航行队伍的金鱼喷出的水柱,朝霞、孤烟,苍黄地大地,孤寥的朵朵白云,偶尔被船队惊起的水鸭,风中瑟瑟的芦苇,让这一切显得如诗如画。 总有人不合时宜的破坏这幅画面,船队的桅杆上,一名水手举起了号角,奋力的吹响凄厉的军号,紧接着,船长小跑到赵兴身边,大声汇报:“前方距天德军二十里,天德军已经点燃了狼烟,请太师下令。” 赵兴懒洋洋地弹了几下手指,下令:“一号方案!” 军官大声复述:“一号方案:船队不准停留,各舰依次做好炮击准备,进入炮击距离依次炮击,超出炮击距离后,停止射击。” 赵兴点头,船长一个转身,命令水手:“升信号旗,一号方案!” 古人说“望山跑死马”,是说大平原上,见到一座山梁,有可能奔跑十天半月也赶不到山脚下。这句话说的正是眼下这幅情景。 黄河九曲,在河套地方曲折更多,狼烟升起的地方看似并不远,船队几个弯折,已经可以将河边耸立的天德堡以及天德堡的狼烟看的历历在目,但这种清晰并不是触手可及,船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赵兴的船队从东方而来,天德堡在西方,这支船队地规模太大,早晨地红霞之下,船队的白帆如同大量地蚂蝗,显得清晰无比,天德堡不知道船队的来历,但如此规模的船队行走在黄河之上,而且是逆流上行,明显的不怀好意,故此,天德堡率先点燃狼烟,随后,整个夏国境内的烽火台像接力赛跑一样,相继升起了狼烟。然而,双方的接触战还要等到正午。 正午时分,船队渐渐接近了天德堡,这处江面很宽阔,可供行船的航道足足有两公里,宋船接近的时候,船队开始依次调整顺序,同时,他们也做好了炮击准备。 第四百六十章 炮击战 第四百六十章 炮击战 船长汇报:“太师,江边布设了二十架巨型投石车,天德堡城墙上旋风炮林立,不计其数。” 赵兴端坐在甲板上,他身边立着几名持枪护卫,朝露怀里抱着两杆火枪,盘腿坐在他的脚边,吟游诗人巴菲特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琴弦,立在他身侧,源业平站在船头,举着望远镜观察,闾丘观也在赵兴身前,他倒是一点没有感染战前的紧张气氛,笑呵呵的东张西望。 赵兴轻声下令:“让我们开始吧!” 听到这句话,巴菲特轻轻的放下六弦琴,他探头冲舱门口的侍卫比了个手势,侍卫用手语向他打出一连串数字,巴菲特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取出鹅毛笔,奋笔疾书:“主后1106年(公元1106年)三月,或许是二月吧,因为我无法用当地历法换算成现代的正确日期,只知道按照当地古怪的历法记载,今天是三月五日,是他们的女儿节过去第三天,我所侍奉的宋国元帅发动了战争,时间是正午11点13分……” 巴菲特忘了交代,所谓“11点13分”是以杭州时间计算的,而当地跟杭州时间相差一个时区——当然,那时的人们还没有时区概念。 不过,巴菲特所说的战争开始时间也不确切,实际上,战争是在半个小时后打响的。宋国的船队在彻夜赶路,为了不至于在曲折不停的黄河上驶去浅水区搁浅,船队一直在江心航行。而古代的火炮与投石车射程都不远,在这个距离上,双方只能彼此仰望,却无法交手。 宋军的战船是逆流而上,除了大型战船配备船帆之外,小型战船都是用轮桨划动前进。为了在江心调整阵型,宋军整个上午都在忙碌,等驶到天德堡城下,船队们为了让冲锋舟进入攻击位置,也很是花了一番功夫,经过半个小时的努力,先锋舟才在逆流中摆好姿势,冲着江边缓缓驶去。 “轰隆!”。西夏人耐不住性子,首先发炮了,巨型投石车抛掷出奇形怪状的石头,石头在空中翻滚着,毫无准确性的中途改变了航向,这块石头重重地落在了江心,激起一片水花,很快。这水花便被激流冲的无影无踪。 “轰隆!”,宋军开炮还击了,但这一炮也毫无准确性,炮弹飞过一段距离,坠在接近江岸的浅水区。也激起了一片水柱,但因为炮弹落在浅水区,这水柱并不大,江岸的投石车边。西夏人指着弹着点前仰后合,似乎在嘲笑这支来历不明的军队所造成的声势远远不如他们。 船上,巴菲特从别人手里讨过一副望远镜观察岸上的军队,岸上的嘲笑他看了个开头,却没有看到结尾,刚看到投石车边地人摆了摆身子,紧接着,宋军的弹着点突然窜起一股水柱。随即,更大的爆炸声响起,从水里窜起一股火焰,这股火焰携裹着更大的水浪窜上半空,眨眼之间,那火焰所蒸发的水汽发出一片吱吱声,无数细小的水雾遮断了巴菲特的视线。 “轰隆!”,先锋舟的船尾炮响了。炮弹直钻入水雾中。看不清弹着点,但紧接着。水柱重重地落下,拍打着江面,岸上腾起了一股黄烟,那是黄土高原特有的尘土,在黄色的尘柱之上,是暗黑色的烟柱,那烟柱翻腾着,时隐时现的吐露出火焰地红色。 先锋舟打完两炮,毫不停留,一转舵继续向上游驶,刚才先锋舟两炮均没有命中目标,第一炮打的太近,第二炮打的太远。然而,对于这个炮击效果,大宋船队却并不在意,第二艘进入攻击位置的先锋舟依据前一艘船地炮击已经调整了自己的大炮两角,它一进入攻击位置,立刻迫不及待的发炮攻击。 “轰隆!”,几乎在第三声炮响的同时,岸边的西夏投石车一起发威,无数巨石飞向空中,它们在空中翻滚着,扭动着自己的身子,仿佛一群乌鸦扑向了第二艘冲锋舟。 “轰隆!”,巨石还没有落江,第二艘冲锋舟的第一发炮弹已经落地了,这一发炮弹正打在江边,随着一声爆炸,数名西夏兵飞舞到了空中,紧接着,爆炸的声浪掀起更多地残肢断臂,四处飞舞,烟尘中除了火,还有无数的鲜血与碎肉。 宋军的第三炮仍没有打着投石车,只是落在投石车身后,打进了西夏人的队伍里。宋军的炮弹刚刚爆炸,无数的巨石落入江中,顿时整个江面像开了锅的水沸腾起来,水柱此起彼伏,掀起的浪涛一浪接一浪,波涛推涌着江心地战船,连赵兴地坐舟都有点颠簸不定。 “轰隆”,第二艘冲锋舟的船尾炮打响了,它打完这一炮,快速地转向,继续向上游驶去,紧接着,第三艘冲锋舟驶入射程,它毫不犹豫的双炮齐发,这次宋军射击的弹着点接近了岸边的投石车,有一辆投石车被爆炸的气浪波及,它先是倾斜身子,摇晃了一下,紧接着,投石车上方的横杆稍稍下倾,底盘撬起,慢慢的脱离地岸,仿佛是慢动作一般,底盘开始肢解,紧接着,慢动作加快,整个投石车底盘像是被巨人的手撕碎一般,支离破碎的飞舞起来…… 下一艘冲锋舟进入炮击位置,西夏人的投石车依旧没有完成装填,巴菲特的望远镜向投石车后面看去,此时,投石车周围的夏兵已经开始奔逃,他们大都向不远的天德堡奔去,但也有人向着河岸的上方或者下方奔逃。 炮击持续进行着,江边巨大的投石车旁已经没有了士兵,宋军的后续跑船一炮炮的对那些投石车点名,炮弹打的又快又密,半空中飞舞的全是投石车的碎片,岸上爆炸的烟柱一个接一个,此起彼伏。 轮到赵兴地坐舟进入炮击位置了,去了前面的遮挡。巴菲特看的更清楚了,他发现此刻江边已经一片狼藉,岸边的浅水处趴着一具具尸体,许多尸体都肢体不全,鲜血已经使浑浊的黄河水变成了红色,此时,因炮弹的爆炸,岸边的江水还翻滚不息。但浑浊的黄水盖不住殷红地血。 透过望远镜,巴菲特望向炮弹的弹着点,在那此起彼伏的烟柱背后,竟然还有一队士兵在坚持,他们的军官挥舞着军刀,正声嘶力竭的呐喊着,此时,宋军的炮击已经向纵身发展。开始对准了这支坚持的队伍。 战船颠簸不定,烟柱又浓又密,透过那些烟雾,巴菲特发现这支军队的军装很整齐,他们穿着黑色衣甲。前排人举着一人高地大盾,但盾阵已经残缺不全,透过残缺的盾墙,巴菲特发现一个士兵正在缺口处竭力挣扎的想要站起。他的左臂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半截血肉模糊的残臂,满头满脸地鲜血糊住了双眼,让他的相貌看不清楚,但巴菲特从望远镜里察觉,那个士兵似乎全身都在用力。 船身抖动了一下,似乎是开炮了。此时巴菲特已经对炮击的声音失去了敏感,反正到处都是爆炸声。他感觉不到所在船只发出的炮声,但随即,一股白白地硝烟遮住了望远镜,随即,刺鼻的味道使他流下了眼泪。战船仿佛撞进了白色的云朵中,巴菲特眼前茫然一片,紧接着,他感觉战船又抖了一下。然后是连续不断 的抖动。 硝烟越来越浓。等到赵兴的坐舟冲出硝烟,岸上那支队伍似乎还在竭力整队。只是指挥的军官已经不见了,军旗残破,整个队伍也没剩下多少人了,他们或是三两人站成一排,或是一个人独自站立,从这些人排列的位置勉强可以看出,这支军队原先排列的是正方形队伍。 “为什么不走,他们为什么还不撤走?”巴菲特手里举着望远镜,他眼睛离开望远镜地孔,焦急的向四周的人求证。 周围没有人回答,巴菲特放下望远镜,冲到赵兴身边,忘乎所以的质问:“元帅,他们为什么还不撤走,这明明是一场屠杀,敌人的投石车又大又笨重,而且固定的摆设在江边,而你的战船从江心驶入,在移动状态中打了就走,你们是移动目标,他们是固定目标,为什么这些人还在坚持?” 赵兴淡淡的回答:“西夏军制,主帅阵亡,全队胆敢无故撤回,则全队皆斩——” 赵兴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解释:“就是砍头!这些人不撤走,是因为他们地将军被我们打死了,而他们撤走地唯一理由就是抢回将军的尸体,但现在看来,恐怕他们地将军已经是一队碎肉,即使他们带回去这堆碎肉,也没有人相信他们,所以他们只能坚持。” 巴菲特把脑袋摇晃的像拨浪鼓:“不不,我刚才分明看见投石车的人在撤退。” 赵兴冷冷的回答:“操作投石车的士兵是技术兵,在西夏,这样的军人叫做‘虞人’,这样的技术兵种是宝贵的,他们撤退是不受前线指挥官控制的。” 正说着,侍从赶过来报告:“太师,有数艘船只报告他们的船舱进水,正在奋力堵漏。” 赵兴哼了一声,懊恼的说:“一次性的船就是质量差。” 这批匆匆赶制出来的战船使用的大都是没有干透的木料,冲锋舟还是尽量挑选最好的木板制造,船上只装载两门小炮,但就这样,它们却依然受不了炮击的震动,仅仅两次炮击,有部分船只已经出现渗水现象。 赵兴的坐舟是挑选最好的干透的木料制作,他这艘船上架载了十门炮,这也就是刚才巴菲特感觉到船身震动不断的原因。这样的船整个宋军船队只有三艘,分别由赵兴、舰队总司令,补给船队司令乘坐。 “命令渗水的船尽量靠江边行驶,选择一处浅滩,准备进行冲滩吧”,赵兴下令。 此时,炮击完毕的赵兴坐舟重新驶回了江心,在他坐舟身侧,那些没有装载大炮的运兵船正在鱼贯通过,船侧。无数的宋兵正在冲江上指指点点,满脸都是兴奋的神色。 “还有多少完好的船?” 军官随机统计了一下,回答:“大约有一成冲锋舟漏水,根据刚才的回报,有十三艘已经无法修复,他们请求就近冲滩,剩下地船只回答:渗水情况不大,可以进行修补。” 赵兴点点头:“留下十艘冲锋舟。跟随我的船进行第二轮炮击,其余的继续保持护航姿态,不要停,我们今晚的目标是黑山威福军司。” 船队重新整队又花了一些时间,等到战场的硝烟散尽,刚才留在战场上的西夏兵已经不复存在,宋军冲滩的船只正在竭力的从船上卸下小炮,在泥泞中奋力向岸上推进。与此同时,邻近地天德军城堡不停的向江边发炮。 这通炮是城堡上的旋风炮打出来的,旋风炮体积小,虽然居高临下,但投出的石弹体积不大。这些石弹勉强凑到江边,落下的石子打的宋军士兵的胸甲铛铛直响,大多数宋军一边用手臂遮住脸,一边埋着头向岸上攀爬。 黄河地河滩都是黄土。这些黄土很松软,没有着力点,一脚踩上去就呈现大块的崩塌,而当地的泥石流就是这样形成的,士兵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奋力前进,许多士兵为了行动利索,不得不甩掉黑色地披风,如此一来。他们火红的军服便显露出来。 天德军城墙上的惊叫此起彼伏,以西夏人的智力,他们想象不出宋军怎会从辽国境内向他们发动了进攻,信息地缺少使他们无法做出判断,在他们的惊呼中,夹杂着不少猜测,猜测辽国已经与宋国联起手来,打算灭了西夏。 西夏人在宋国面前是头老虎。但在辽国人面前是头小猫。这个猜测顿时使夏人软了手,城上的攻击稍稍缓和。终于,有一名宋兵轻身翻上河岸,他从河岸上垂下武装带,紧接着,更多的宋军爬上了河岸,大炮也被拽上去了。 城头上的夏兵正在匆忙调遣,宋军站在河岸上,超出了夏军弓箭的射程,而旋风炮的威力又不足,所以他们想调来其余武器,不一会儿,夏军的城头上升起了黑烟,源业平纳闷地自语:“怎么回事?我军还没有开始炮击呢?” “是火药!”赵兴举着望远镜观察着,他回答:“这是霹雳火球,配方中含有砒霜,所以那烟有毒,夏军这是想把旋风炮的石弹换成霹雳火球。” 宋军终于开始发炮了,进入攻击位置的冲锋舟竭力与最大射角打出一炮,这一炮飘过夏军的城墙射入城中,掀起一片烟柱。 “好,能够打到城里就好,命令各船依次发炮,用火力压制城内。”宋军这一炮仿佛拧开了水龙头,城墙上顿时飞起了无数的瓦罐,那些瓦罐飞到空中的时候都冒着浓烟,有的瓦罐射的远,勉强打到江边,但更多地瓦罐却没有够上宋军在岸上地士兵。 岸上的宋兵还在忙碌着,他们手忙脚乱地擦拭着进水的炮膛,不断的有士兵从船上拆下木板,在岸边铺设一条木板路,稍停,一个冒着浓烟的瓦罐滚落在船上,瓦罐居然没有碎,一名宋兵起脚将这个瓦罐踢入江中,顿时,黑烟止歇。 夏军的反击软弱无力,但相持许久,终于夏军人品爆发,一枚瓦罐正正的击中了一门火炮边忙碌的士兵,砰的一声闷响,瓦罐碎裂,随即,一股硝烟升起,火光卷住了那名宋兵,使他成为一名火人,这名士兵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发觉无法扑灭身上的硫磺火,他一个鱼跃,纵身跳入江中。 江水中,那名着火的士兵还在挣扎,他拉住了一具夏军的尸体,勉强在浅水中扑腾,此时,岸上的宋军不管不顾,奋力发炮。 轰!第一门炮炸膛了,炮边躺到了一片人,但紧接着,血泊中爬起几名宋兵,他们向其余的火炮跑去,帮忙他们固定炮位。 轰!第二门炮打响了——不光西夏人人品好,宋军的人品也不赖,这一炮击中城墙,似乎落入西夏人的火药堆中,炮弹才一落地,西夏城墙抖动了一下,紧接着。夯实的城墙仿佛流沙一样流淌到地,城墙上,更大的爆炸声响起,江水都在颤抖。 岸上形势紧急,江边炮击的宋船也不讲究队形了,他们不间歇的向城中发炮,炮弹时不时地在城中激起一股股烟柱,而此时。夏军已经失去了反击能力,岸上的宋军终于架设好了火炮,开始向城中炮击。 炮声响个不断,赵兴不停的用望远镜扫视着城中腾起的烟柱,此时,城中已经燃起了大火,整个城市上空都笼罩着黑烟,黑烟向江边飘散。又立刻被江风吹的若有若无。 赵兴举起手,感觉一下江风,嘴里还嘟囔:“二月春风似剪刀,清明节前的风,又寒冷又干燥。” 稍停。赵兴继续举起望远镜眺望城中,嘴里还难以置信的问:“铁鹞子呢?负赡子呢?步跋子、标牌军都在哪里,这里可是边陲重镇?” 源业平回答:“按西夏的记载,西夏方面只在右厢甘州路驻兵三万人。以备西蕃、回纥;在贺兰(今宁夏银川西北)驻兵五万,天德军这里只是一个哨所,何况西夏是辽国地属国,从没有跟辽国打过仗,故此城中没有多少军队。” 赵兴点了点头,一摆手:“我先走了,留那十艘冲锋舟在这里,接应岸上的人。” 赵兴的战舰在江心中调头。继续向上游驶去,在他身后,炮声依旧隆隆响个不停,直到当日夜间,赵兴依旧可以听到草原上回荡的炮声,远处,天际间,天德军已经像一根火柱。冒出了浓浓的黑烟。它的火光映红了东侧的天空。 此时,军官来汇报:“太师。先锋舟已抵达河岔口,前面就是河套,东侧是主干流,水位较深,直通黑山威福军司,西侧是枝干流,水位较浅,但沿途没有大的军镇。请太师下令!” 所谓“河套”说地就是这里,黄河在这里出现分支,形成一个口袋型的地域,两股河道之间是数个县城,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五原城,而黑山威福军司就设在主干流上,并在主干流边修建了著名的兀刺海城。 “进入北套,目标兀刺海!”赵兴下令。 落日的余光中,闾丘观翻开地图,指点着兀刺海介绍:“兀刺海现在地城主是张昊后人,所谓张昊就是从我大宋殿试黜落的那名进士……” 闾丘观看了看赵兴的脸色,继续介绍:“太尉在环庆的时候俘虏了张五公子张璞,就是这个张氏家族地。现在他们的当家人是张五公子的长兄张琮。” 赵兴讶然:“张氏家族不是在嘉宁军司吗?” 闾丘观进一步,解释:“张五公子被送到了汴梁,张氏家族受到了贬谪,贬往了黑山威福军司,西夏国主依旧不信任他们,别遣凉州土著唐兀氏就近监视,现在兀刺海城做主的是昭武大将、肃州(甘肃)宣尉使唐兀锋(亦称杨峰)。” “轰!”前方传来一声炮响,紧接着,另一声炮响不间断的响起,宋军的攻击开始了。 赵兴侧耳倾听着炮声,询问:“我们还有多久抵达?”船长赶过来回答:“我们在天德军耽误了一会儿,大约还需要半个时辰才能赶到兀刺海城下。” 赵兴哦了一声,但就在他这声哦刚刚终止,前方的炮声居然停顿了,赵兴侧耳倾听了半晌,再无一声炮响传来。他惊讶的站起身来,不知所措地询问:“怎么回事?怎么不打炮了?” 源业平也在纳闷:“怎么回事?一门炮打了哑弹,也不能其余各炮都是哑弹吧?!怎么前军不打炮了?” 赵兴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而后缓缓坐下,微笑着说:“看来,我们今天能吃上热汤了。” 源业平还是不解,闾丘观试探的问:“太尉的意思是说,黑山威福军司降了?” 赵兴点头:“源推官刚才说得对,一门炮出现了哑弹,总不能其余的炮个个都哑了吧,现在久久没有炮声来,只能说明他们遇到了变故,唯一的可能是:黑山威福军司降了。” 闾丘观瞪大眼珠,难以置信的转了转眼珠,源业平已经忍不住询问:“这不可能,张琮还则罢了,城中还有唐兀峰,他可是凉州土著,西夏国主的亲信?!” 赵兴点点头:“我也纳闷,但前军不打炮,唯有一种解释。” 监视张族的党性贵族唐兀峰怎么会降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逼降战 第四百六十一章 逼降战 实际上这名唐兀峰本来就该降。 在正常的历史上,唐兀族跟嵬名族(党项王族)关系很紧张,甚至可以说有深仇大恨。唐兀峰的后代唐兀阿沙(又名唐兀立沙、杨立沙)也是名人,他被誉为“基业谱系学上的瑰宝”。在蒙古人攻打西夏的时候,唐兀阿沙首先投降,并作为蒙古人攻打西夏的急先锋,在与跟同胞作战中阵亡。 事后,在成吉思汗对西夏进行种族灭绝式的屠杀中,因唐兀阿沙死于帮助蒙古人,故此被成吉思汗允许留存,而后唐兀族迁居河南濮阳东柳乡,改汉姓为“杨”,冒称虚构的杨家将中的虚构人物杨十八郎后裔,以汉人的身份在河南绵延传承,到了二十世纪,他们被美国基因研究者发现,成为绝无仅有的保存下来的党项人基因化石。 唐兀族是最不坚定的党项后裔,党项王族让唐兀峰监控张氏宗族,那是让仓鼠看管豚鼠。两只老鼠躲在黑山,这是西夏大后方,抢掠的好处没有,唯有寂寞地坐在河边,等待老死。在此期间,两老鼠早已对西夏离心离德,发觉大宋的军队从辽国攻来,且上午接到天德军的狼烟后,晚上大宋军队已经抵达他们城下,两只老鼠立刻明白了天德军的遭遇,他们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立刻决定投降归顺,其中,唐兀峰甚至向宋军先锋表态,愿意为大宋军队领路,攻击西夏王城。 赵兴赶到兀刺海城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宋军停靠的船只点燃了灯火,无数的灯光汇成一片灯海,百十里外都能看见这片亮光,在灯海当中,赵兴换上筏子登上了兀刺海的码头。唐兀峰与张琮在岸上点头哈腰的迎候赵兴。 为首的宋军没有通报赵兴地官职,而泛泛的用“太尉”的称呼称呼赵兴,宋军的太尉多了去了,唐兀峰与张琮起先不以为然,但没走几步路,张琮突然望着赵兴高大的背影,脱口而出:“赵兴!” 赵兴停住了脚步,他招手示意张琮上前。细细打量一番张琮的相貌后,他感慨的说:“你跟弟弟张吴很像,果然是一个家中出来的。” 唐兀峰地冷汗已经汇成河流,他眼珠乱转,频频擦汗,赵兴眼睛的余光扫过唐兀峰,和蔼的对张琮说:“你弟弟最近怎么样了?” 张琮小心的拱手:“弟弟来信说,要多谢太尉的教诲。否则,他怎会在汴梁享受荣华。” 张琮这句话实际上还是试探,他嘴中喊出了赵兴的名字,赵兴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否认,他以求证的语气询问。但赵兴不想告诉他实话,他一指点唐兀峰,询问:“你手下的军队在哪里?” 唐兀峰拱手:“本族有三千余名骑兵,都待在府中。黑山威福军司本属地三万人待在军营里,军械已经收缴,我的家丁正在看管,绝不会轻出,请太尉放心。” 赵兴一摆手,命令:“十一号方案!” 侍卫朱大可厉声重复:“十一号方案!” 随着这声喊,已经在岸边整队待发的青龙军跑步进入城中,向黑山威福军司军营跑去。赵兴转身,和蔼的向张琮拱手:“张大公子,请头前领路。” 张琮、唐兀峰领着赵兴入城的时候,这座城市已经不属于他们了,城门洞里执勤地是朱雀军,城墙上一队队士兵正在架设大炮,白虎军团正在全副武装向城里开进。城门附近的军营中,宋军的呼喊时不时传来:“会说宋语的。出列!会写宋字地。出列!有一技之长者,出列!” 唐兀峰脸色铁青。他频频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张琮两腿哆嗦,西夏军营传来阵阵喧哗声,宋军却没有相应的弹压动作。 对宋人做惯了大屠杀的张琮与唐兀峰都明白,挑选识字者出列,挑选一技之长者出列,这是大屠杀的前奏,那些做惯屠杀的西夏兵也知道,但他们在心中还保留着一线希望,因为在他们想来,宋兵向有仁善的名声,以前也不曾搞过大规模的屠杀。 夏兵还保留一线希望,他们犹犹豫豫地遵从了宋军的指示,但唐兀峰与张琮却不报希望了,因为他们知道,这次宋军统兵的大帅是赵兴,此人对西夏的俘虏一向名声不好,夏兵到了他手里,死亡已经是最好的归宿,否则,则要进入暗无天日的煤矿,一直到死都不能返回地面。 才进兀刺海城都府,唐兀峰立刻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哀嚎:“赵大人,手下留情啊,军中多数都是我的族人,请放我们的族人一条生路。” 张琮已经瘫软在地,刚才全靠士兵地挟持才能走路,这时士兵放松了手,他瘫倒在地上直喘气。赵兴打量着成都府,没有理睬唐兀峰地哀求,他好奇的嘟囔:“张氏怎么会到了兀刺海?莫非这就是黑水城?” 稍停,赵兴反问张琮:“你地家窑还在吗?当初我从你那里弄到了不少窑工,你的家窑还在开吗?” “在,在!”张琮仿佛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举起双手,做出奉献姿态:“我愿献出全部家产,包括我家的窑工,只求太尉放过我,我愿领着族人前去东京汴梁居住,安享余生,太尉,请放过我的族人。” 赵兴点点头:“你们是大宋的叛臣,处置你们的权力不在我,我自然要把你们送到京城,不过,大宋现在的局面已经不一样了,我不能容忍一个叛变大宋,危害大宋利益的人不经审判,还可以继续在京城逍遥,我们不能给后人做一个坏的先例,让后人都期盼从叛卖国家中获得好处。所以,你回到京城后,将接受一场审判,审判结果不由我做主,让朝廷大臣们决定去吧。” 这么一说。张琮缓下劲来,因为有张吴的例子在先,他不认为大宋的审判会要他的命,毕竟他也是投诚者,唐兀峰还在磕头,赵兴转向他,轻声说:“派你的卫士去军营吧,挑出你的族人来。他们可以幸免,但其他人却不行。” 实际上,唐兀峰派出地侍从刚刚踏出成都府,大屠杀已经开始了,宋军入城的军队非常专业的划分了各自的片区,开始有条不紊的驱赶各个街区的百姓,甄别宋人与党项人,其中被甄别出的党项人没有得到片刻喘息。直接被乱刀砍死,企图逃跑的党项人则受到枪击。 零零星星地枪声在城中响起,唐兀峰的脸色变的很难看,与此同时,街上呼喊声此起彼伏。仔细辨识,似乎是宋军士兵在呐喊:“宋人坐下,休得乱窜!” “宋人坐下”,这句话像定心丸一样。立刻赢得了那些投降者的人心,等到这喊声此起彼伏的响过一段后,街道上已经鸦雀无声,只有零零落落的、微弱的刀剑磕碰声。 稍待,一声更大的呐喊响起——“杀了他们!” 源业平听到这声呐喊,抬脚要走,闾丘观用目光示意侍卫们抽出火枪戒备,吟游诗人巴菲特有点变了脸色。鞑靼姑娘朝露拔出了腰刀,在空中狠狠地挥了几下,一副瞌睡遇到枕头的模样,唐兀峰脸色不好,因为一旦叛乱发生,在宋军无差别的镇压下,有可能他的族人剩不下几个了。 赵兴不以为然的摆摆手:“慌什么,这不过是叛徒效应而已。” 宋代没有“叛徒”这个词。但这个词地意思大家都懂。闾丘观侧脸听了听外面的动静,难以置信的询问:“太尉刚才说的什么?” 赵兴淡淡地解释:“所谓叛徒效益。就是临阵投敌的人出于羞愧,他们会更凶残的对待那些坚决的抵抗者,以此来掩饰,或者减轻自己的羞愧感。” 源业平轻轻点头:“或许有道理,街上喊叫的都是宋语。” 没错,现在满大街被挑选出来的人为了证明他们是宋人,为了证明他们与党项人势不两立,立刻扑向了五分钟前的战友,宋军没有发给他们武器,他们就用牙齿,用拳头解决。殴打完后,他们还觉得不过瘾,于是,纵火开始了。 大火燃烧一天,建立百年地兀刺海城已经处处废墟,也幸好宋军坚守了部分重要地区,使得火势被有心的控制在少数特别指定的区域,这些区域大多数是党项贵族昔日居住的所谓高尚区。 天亮了,唐兀峰哭丧着脸从军营中返回,昨晚骚乱初起的时候,他在宋军保护下赶到自己的军营,去安抚自己的族人,天亮时分,盘点损失,唐兀峰发现他手头只剩下不足两千的骑兵。但就是这样,宋军仍不肯干休,他们宣布要惩罚那些曾经对宋人实行过屠杀地西夏士兵,于是,无数地士兵被挑选出来加以甄别,连唐兀峰的部下也不能幸免,当挑选开始地时候,唐兀峰又被押回了兀刺海城的陈族府。 巴菲特对宋语的掌握并不尽善尽美,如果宋人说话缓慢,他能够听懂一个大概,但昨晚那些声嘶力竭的喊叫他大多数听不懂,天亮时分,感觉到宋军已经完全控制了城中的局势,巴菲特在几名护卫的保护下,打算上街看看,在陈族府门口,他与唐兀峰交错而过,还很和善的向唐兀峰问好。 “你推荐几名族人”,一见唐兀峰,赵兴劈头就说:“从今天开始,这里是我大宋黑山军司了,这位是权黑山军司安抚使周永,旁边是黑山军司判官、刑狱提举、常平司官员,后面三位都是文官,你推荐几个人辅助他们,事后,我允许你的族人担任其中两个官职。” 稍停,赵兴波澜不惊的补充说:“你的军队全部要跟我走,我们现在就开始登船。” 唐兀峰默默无语的点点头,他左右打量,发现已经找不见张琮的身影,心生后者处境不妙,但他不敢多问,只拱了拱手,起身告辞——这次。没有宋军士兵监控他了。 唐兀峰走出陈族府的时候,发现宋军正在给投靠者发放他们自己的军服,火红的上装披在昔日的西夏人身上,显得有点滑稽,大多数人头上还理着党项人地发型,也有部分人为了掩饰,打乱了发型,披散了头发。 一名军官模样的宋兵站在人丛中喊:“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大宋黑水军司的厢军了,你们能够懂得宋语,能书写宋字,我想你们身上多少流有宋人的血,这也不奇怪,多年以来大宋被抢掠到西夏的妇女不下百万,你们血统中有宋人的成分不足为奇。 祈祷吧,感谢你们血统中的宋人成分。你们因此被我们甄别为宋人,现在我们发给你们的军装,让你们成为我大宋军队中地一员……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我们大帅许诺,脚下这片土地将由黑水城的宋人统治。这就是你们的土地,用你们的双手保卫它吧,这就是你们需要做的。” 陈族府内,赵兴转过脸来。对周永吩咐;“我只能给你留下五十人,剩下的你用黑水城的人填补,西夏全民皆兵,黑水城士林百姓,无论男女都是军人,活着地人你全部编入厢军,你的职责就是坚守,等待朝廷派出来的人接替你。” 周永打量了一下身边的三名军官。这三名军官是参谋,现在留下来作为文官辅助他管理黑水城,周永稍稍沉思了一下,问:“义父,我的职责是防备西夏人还是辽人?” “都不是,兀刺海城位于河套地段,这一片地区沃野千里,有无数地农田。还有无数的耕作农夫。除去党项贵族之外。田里耕作的,草原上放牧的都是从大宋劫掠过来地西夏奴隶。你的任务是将他们一一寻找到,而后组织起来,囤积粮食,囤积军械,等待我给你的消息。” 周永点点头:“义父放心……” 正在此时,巴菲特冲了进来,他大声说:“元帅,我看到了屠杀,一场赤裸裸的屠杀,城里到处是血,到处是残墙断壁,元帅,这座城市不是投降了吗?为什么……” “好啦好啦!”赵兴不耐烦的打断巴菲特的话,反问:“你想听正式的理由还是想听真正的理由?” 巴菲特愣了一下,问:“正式地理由是什么?” “正式的理由是,兀刺海城当夜发生了兵变,为了平息兵变,我只能在城里搜捕奸细——你所看到的尸体都是顽固不化的奸细。” 巴菲特晃晃脑袋:“元帅大人,我的智力还没有迟钝到那种地步,请不要用如此低劣的借口来应付我。” 赵兴点点头:“真正的理由是:我的军队是一支孤军,我孤军深入西夏人地后方,四处都是充满敌意地目光,西夏人的字典里没有信义,我不能任由这样一支军队处于我地后方,即使他们投降了,我也要进行甄别,只留下我放心的人掌管他们。” 巴菲特反驳:“元帅阁下,在接纳投降之后,你又进行了无差别的大屠杀,你以为人们还会信任你嘛?” 巴菲特刚刚说完,街上隐隐传来宋军的宣传声:“你们离开母国很久了,或许已经忘了乡音,现在让我教给你们一首歌,一起随我唱:‘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赵兴指点一下门外,笑着问:“你以为,高唱这样战歌的人,他还能有心思背叛我吗?” 巴菲特是吟游诗人,他自然知道诗歌的力量,侧耳倾听了一下街道上那苍凉浓重的歌声,他叹了口气:“元帅阁下,我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我听得出,这首歌带着一种浓重的苍凉感,以及一股愤怒。我不知道唱起这首歌是否能使人放弃背叛,唱过这首歌的人,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赵兴点头:“没错,这是一首行进曲,唱这首歌的目的是为了整队,配合音乐的节奏迈动脚步,这些新兵将开始负责全城巡逻任务,见过他们站在队伍里唱歌的党项人绝不肯再接纳他们,为了活命,他们只有继续把这首歌唱好,这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其实下面的手段还有牧师,随军的景教牧师将出面替归顺士兵医治心理创伤,也为他们医治家人的疾病,而随后赵兴颁布的政策,将让这些归顺者拥有特殊利益,为了维护自己的特殊利益,他们也将不得不拼命。 正午时分,少时休整过的宋军继续开拔,上了船的唐兀峰既然在船舱里发现了张琮及其家人,他与张琮相对无言,两人这时才开始后悔自己的投降行为,可惜一切都晚了。 闾丘观晃晃荡荡的过来给二人送午饭,他笑嘻嘻的左手提着一个煤油炉子,右手提着一大布袋罐头,罐头都装在玻璃瓶中,随着他的脚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闾丘观将双手的东西都放下,笑嘻嘻的说:“两位还不会摆弄这种炉子吧,等会儿士兵会过来帮你们弄,二位放心,你们的部属都已经分发了食物……我们今天将在船上过夜,明日在顺化堡下船。” 张琮眯起眼睛,打量胖乎乎的闾丘观,他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问:“这位大人,我们以前见过?” 闾丘观点点头:“也曾远远的见过一面。” 张琮眼前一亮,他快速的接口说:“钓鲲客,你就是两年前在江上来回钓鲲的客人,大人怎么投奔了宋国?” 闾丘观笑眯眯的点头:“下官原本就是大宋军官,当年在江上来回钓鲲,其实是勘测江水的水位。” 张琮叹了口气:“国主听到你的消息,曾派人寻找过,可惜却杳无音信,原来……那么,后来在江上出现的无数模仿钓鲲的客人,也是宋国军官了?” 闾丘观笑嘻嘻的回答:“有的是,有的不是,不过是一些东施效颦者,倒也掩护了我们的行动。” 张琮小心的试探:“天朝大军自东而来,而我西夏与辽国一向关系不错,宋军既然穿越了辽境,不知道契丹人在哪里?我昨天并没有看到契丹人的出现?” 闾丘观眼珠转了转,板起脸回答:“我们可不是从辽境过来的,我们是穿越毛乌素沙漠过来的!” 唐兀峰翻了个白眼:“船——难道宋军是扛着船穿过毛乌素海的吗?” 第四百六十二章 间谍战 第四百六十二章 间谍战 闾丘观眼珠转了转,板起脸回答:“我们可不是从辽境过来的,我们是穿越毛乌素沙漠过来的!” 唐兀峰翻了个白眼:“船——难道宋军是扛着船穿过毛乌素海的吗?” 唐兀峰所说的“海”意思是沙海。 闾丘观假装没听到这话,起身离开。 他走后,唐兀峰蹲下身来,从布袋里拿出几个玻璃瓶,透过玻璃瓶观察着瓶中的罐头,稍倾,他感慨一声:“大宋之富,超出我等小国寡民想象,瞧这琉璃瓶,我记得一个瓶子就能换一头羊,但他们随便一出手就是一布袋,瞧这名军官的模样,毫不珍惜,仿佛这些东西只是路边的野草。” 张琮有气无力的点点头,他也跟过去,拿起一个罐头,念道:“这是东坡肉,这是糖霜黄桃……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普通宋军伙食,还是特地为我们准备的……唉,焉知祸福!” 唐兀峰盯着罐头,半晌,突兀的开口:“张大人不知道吧,其实我祖上也是汉人,我们姓杨,乃是纯正的中原人,后来失陷凉州久了,不得不改成胡姓……嗯,我这次回去,一定把我们的姓改回来。” 这回轮到张琮翻白眼了,他心说:“得了吧你,你家祖上往上数十代都是胡人,怎么突然成了汉人?” 指挥舱内,赵兴神色郁郁的看着航线图,闾丘观推门进来,赵兴抬头询问:“水位情况怎么样?刚才实地勘测,发现实际水位似乎跟图上标的不一样?” 闾丘观惊讶的瞪大眼睛:“怎么会呢?每一次勘测结果我都亲自核实过,而且这片地方我还来过?” 赵兴沉思了片刻,吩咐:“叫张琮与唐兀峰过来。” 唐兀峰一进门,抢先说:“大人。下官原先是汉人,是汉人啦,唐时我族姓杨,后来失陷在凉州,与故国断了音信,不得不改为胡姓,我请求大人不要再称呼我为唐兀峰,我叫杨峰。濮阳人士。” 赵兴点点头:“难得你还知道濮阳……夏国去年境况如何?收成好吗?” 张琮紧跟着回答:“不好,这几年夏国国运逐渐衰落,原先草原肥美,牧草茂密,但现在冬天不是雪灾,就是夏天旱灾,草原大面积干枯,变成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旱灾频频——去年就是大旱,前年也是大旱,而且冬季还爆发了雪灾。” 赵兴摆摆手:“草原大面积沙化不是国运走上下坡路,而且过度放牧造成的……算了,这道理你不懂。” 赵兴转向了闾丘观。询问:“去年你派人勘测了吗?” 闾丘观摇摇头:“前年我们进行了全线勘测,后来确定顺化堡水浅后,去年因为西夏国主四处寻找我们的踪迹,为了避免惊动他们。去年我们没有继续派人。” 赵兴叹了口气:“一招之差,全盘被动——你听见了没,这里连续两年大旱。” 闾丘观试探地说:“现在是春季,正是水势最旺的时候,也许我们能顺利度过,也未可知。” 赵兴回答:“冲锋舟没有问题,也许运兵船也没有问题,但我的坐舟肯定过不去。装运大炮火药的物资船吃水较深,恐怕也过不去。” 闾丘观懊恼的一击脑门,张琮、杨峰听的满头雾水,发觉船舱中沉默了,张琮试探的说:“顺化堡江面极其宽阔,也因此,那里水势缓慢,适合摆渡。当地人常用羊皮筏渡江。那里是商户往来的要道。人口众多,大人要是担心船过不去。不如从当地征调人手……” 赵兴摇头:“来不及了,我们必须尽快通过顺化堡,可现在地方法,要么工程量太大,耗费时间,也需要大量的人手,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人力。” 军官们进舱报告:“太尉,前方即将抵达河套口。” 河套口这里,黄河分开的枝杈重新河流了,赵兴沉思片刻,慢慢的说:“只有沿途寻几段山梁,连续炸开高耸的河岸,让泥土堵塞河道,以此来抬高顺化堡的水位。不过黄河水势滔滔,用这种方法很可能导致黄河改道,甚至下游的堤坝决口。” 闾丘观一惊,赶忙劝解:“太师,不行啊,汴梁城也在黄河边上。” 闾丘观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也使得赵兴地身份终于明朗,张琮、杨峰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杨峰赶紧说:“大人,本官在这里有一些势力,能够征召到一些族人,不如下官先行登岸,引领族人在顺化堡填河,束堤以抬高水位。” 闾丘观轻声提醒:“顺化堡河面有十余里宽。” 赵兴摇头:“这么宽的河面,征调一万人干上好几个月,不见得能达到目的,罢了,但愿温溪星在顺化堡做好了准备。” 张琮一惊,脱口而出:“温溪星,是那个西域归来的大商人温溪星?传闻他在两年前从西域带着千余头骆驼返回家乡,后来定居顺化堡,招募了上千人手,在顺化堡盖起了大栈房,原来他是你们的人。” 赵兴看了杨峰一眼,淡淡地解释:“如今也无需隐瞒了,温溪星是环庆第五将的兄弟,没错,他是党项人,两年前受托在顺化堡扎根,替我们做好接应工作……杨大人,我任命你为顺化堡留守,兼指挥使,你带你的族丁与我的情报官闾丘大人先行登岸,从陆路汇合温溪星,请他做好接应准备。” 赵兴突然指派了杨峰,是因为他从杨峰刚才地表白当中明白后者已经打算卖身投靠,连自己的姓氏都改了,说明此人已经坚定了信心。 自从听到闾丘观称呼赵兴为“太师”,杨峰就在庆幸自己表态的及时。其实这也不能责怪他立场不坚定,在杨峰表态的时候,更远的北方,辽东人马植也正在向童贯表达忠心。在这些异族人的眼中。大宋已经是他们心目中地圣地,这时候的大宋创造出难以想象地人文成就、科技成就,整个亚洲都在仰视着大宋,所以杨峰与马植的决然投靠,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宋军战船放下了小舟,邻近顺化堡,江水已经显得缓慢,士兵们用桨划着小舟登岸。杨峰把族人召集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党项话,闾丘观冷眼观察,发现杨峰的部属们听到他宣布的消息,顿时大喜过望,有几个激动的士兵反身拥抱了身侧地宋兵,而此前,因为兀刺海的大屠杀。杨峰地部属与宋兵之间,还存在着一层淡淡地敌意。 “兄弟,我们是兄弟!”那名党项兵用笨拙的汉语嘟囔:“我姓杨,我也是汉人啊!” 闾丘观稍稍点头。 杨峰并没有把实情告诉自己地部属,他虚构了一段传奇。声言这是历代唐兀族族长保留的最高机密,而见识过宋军的威力,以及冷酷无情后,草原上地人出于对强者的尊敬。立刻认同了宋军主人的身份,知道自己也是主人中的一员,许多党项兵已经无暇辨别真伪,只顾兴奋去了。 再度整队之后的唐兀族部属焕发了高昂地战斗精神,不用宋军士兵教,他们自动唱着城中听到过的宋军军歌,兴高采烈的迈动双脚冲顺化堡奔去。 顺化堡,宽阔的江面已经修了一条长长地水泥码头。码头上孤寂的点着几盏灯,几名闲汉还在灯下闲逛,不一会儿,一名党项人装束的壮汉匆匆赶来,他挥手招呼灯下闲逛的汉子,一闪身隐入黑暗中。不久,顺化堡外出现了大队人马,他们直扑码头附近的一个庄园。没等他们走近庄园的高墙。随着一声呐喊,庄园中灯火通明。庄墙上,那名党项人披着大氅,阴沉着脸冲墙外呼喊:“来者何人,止步!” 一个胖胖的汉子从队伍中奔出,他举着火把走近庄墙,让火把照亮自己的脸,沉声喊道:“朝露!” 庄墙上地人一喜,马上大声回答:“吉星!” 随即,庄墙上的人呼喊:“打开大门,立即打开大门!” 大门打开,这些人毫不客气的爬上庄墙,接管了全庄的防卫,庄丁们有点不满意,但庄主却毫不在意,他命令庄丁全部走下墙头,一起集结在一个院中。 等到庄中一切都稳定下来,庄主迎上了那个胖乎乎的汉子,低声说:“闾丘大人,太师到了吗?我以为原来的计划只是一个笑谈,没想到你们竟然真来了。” 闾丘观拽过一个人,介绍:“温观察,这是新任顺化顿指挥使杨峰,今后顺化顿的防卫由他接管。” 温观察愣了一下,他冲杨峰咧咧嘴:“这不是唐兀峰大人吗,我记得你还牵走我几匹马,怎么?……” 闾丘观打断对方的话:“废话就不要说了,杨大人,这是环庆路庆州观察使温溪星,温大人,战马准备地怎么样,物资呢?” 温溪星答:“我几经搜罗,才储存了约三千战马,可是这些战马比之南洋衙门地马远远不足,我就不明白,你们怎么放着好马不用,非要在当地寻找战马?” 杨峰插嘴:“我的部属都是骑兵,他们现在都没有马,三千匹战马不够,还要更多。” 闾丘观皱了皱眉,回答:“用战船运马,每艘船只能运载三五匹战马,还要怕战马骚动起来,不好控制。龙骑兵需要战马,这三千匹远远不够。” 杨峰一拍胸脯:“包给我了,先把这些马给我配上,我地部属有了战马,会为你们弄来更多的战马!顺化顿附近的军镇还不知道我的消息,我穿上西夏官服,直接去附近的马场牵马,看谁敢拦。” 温溪星竖起大拇指:“南洋衙门了不得,连夏国的昭武大将、肃州(甘肃)宣尉使都是你们安插的奸细,了得。” 闾丘观没有解释,他马上低声问:“你的庄丁可靠吗?” 温溪星回答:“有十个是我带过来的人,要是指挥他们对抗夏国官员的抢掠,我相信他们敢拼,但让他们投靠大宋。还没有把握。” 稍停,温观察又问:“太师何在?你们真的来了吗?前几日从辽境传来烽火,我还以为太师出动了,日日派人守在码头,怎么你们还没到?” 闾丘观回答:“夏国连年大旱,顺化顿水位下降地厉害,我们的船队停留在顺化顿外面,不敢靠近。我们是从陆路赶来的。” 温溪星一指身后:“这几年我竭力收购,仓库里储存了约十万石粮食,足够大军补给了。另外还有一些布匹,货栈里我雇用了约一千名民夫,至今他们还在为我修建庄园,若是杨指挥杨大人出面,那就更好了,乡民无知。摸不着头脑,让他们帮忙拉纤,定能将战船拖过江去。” 闾丘观讶然问:“不是让你修一条硬路吗?” 温溪星笑了:“在这顺化顿修硬路,太不现实,这里石灰全要从大宋购买。千里迢迢运到这里,价格昂贵的超出想象,我打听了,这黄河水底全是泥巴。虽然水位浅,但水底是软的,只要有足够的纤夫,就能将船生拉硬拽拽过去。” 闾丘观思考了一下,答:“这样也好,太尉直担心船的轮子不结实,我们还以为过这顺化顿,至少要损毁三分之一船只。若是能拖曳过去,想必太尉更满意。” 温溪星指着身后的仓库,又说:“数十万布匹,全部让人缝成了布袋,这也是你们事先地交代,我至今还不明白,要布袋干什么?” 闾丘观揭开谜底:“装土,而后用土袋填充河床!” 杨峰听了这两人交谈半天。不耐烦的催促:“快把马交给我。我们这大部人马来到顺化顿,瞒不了当地官员多久。必须赶紧下手。” 温溪星望向闾丘观,闾丘观点头,温溪星一摆手:“随我来。” 杨峰的部属刚刚完成了上马动作,顺化顿地方官已经打着灯笼,带着全部衙役赶到了庄园口,他站在弓箭射程之外,大声吆喝:“温庄主,现今非常时刻,你庄中突然来了那么多人,却是何方来客?” 杨峰催马而出,亮出自己的西夏官印,大声回答:“昭武大将、肃州(甘肃)宣尉使唐兀峰自黑山威福军司而来,准备征调船只过江,前去京城报信。” 一名衙役跑过来,验看了唐兀峰的印绶,转身冲顺化顿官员点头,那名顺化顿官员谄媚的笑着跑过来,担忧的问:“唐兀将军是从黑山来的吧,不知道东面情况怎么样?这烽火燃起了五六天了,东面音信断绝,我等人心惶惶,唐兀将军再不来,我估计京城来地人也要赶到顺化顿了。” 那官员凑近唐兀峰的马前,担忧的又问:“是辽国人吗,他们骚扰的规模大不大?” 唐兀峰散漫的点点头:“一点小骚扰,无需介怀。我正要去京城汇报,边境上地人大惊小怪,误报警讯,我已经斩了他们。这不,正打算过渡去京师汇报。” 地方官长长的出了口气,答:“下官这就去连夜征调民夫……” 顺化渡地方官殷勤,等到天亮时分,他才发现殷勤送错了对象。 第二天天亮,征发的民夫拖曳着第一艘大船赶到顺化渡,这艘大船前方是百十艘小型的冲锋舟,顺化渡官员眯起眼睛,很是诧异地看着江上的船,与旁边的唐兀峰低声交谈:“好奇怪,这是什么船,我夏国什么时候制作了如此数量庞大的战船……兀刺海城……阿也!” 那位地方官刚想询问杨峰这战船是兀刺海城制作的吗,猛然间想起从东面燃气的烽火,他发觉不对劲,翻身想逃跑,杨峰手快,不等他跑几步,已经挥刀砍翻了当地地方官。 码头上呈现一片骚乱,衙役们见到长官被杀,有点不知所措,他们等待杨峰作出解释……等赵兴的坐舟被拖曳到顺化渡的时候,顺化渡地骚乱已经平息,温溪星的庄丁代替了衙役在维持秩序,杨峰则四处搜罗青壮人员。一边填河一边驱赶他们拖曳战船。 赵兴乘坐小舟,带领侍卫登上顺化渡,他扫了一眼现场,现场倒落了几具尸体,为了震慑乡民,杨峰故意不收拾屠杀现场,正午的阳光让尸体旁聚集了很多苍蝇,当地的西夏百姓则畏惧地望着从船上下来的赵兴。 赵兴冲杨峰招了招手。杨峰满脸谄笑的走了过来,赵兴解下身上的腰刀,一边递给杨峰,一边夸奖:“好快地刀,希望你能为我大宋保持锋利。” 杨峰受宠若惊,他接过了赵兴地佩刀,嘴唇哆嗦的想表达几句感谢,但赵兴没有给他开口地机会。他翻身解开外面披地大氅,露出了身上红色的大宋军服,而后他随手将披风扔给侍卫,豪迈的大声说:“我们已经走了一半路,过了顺化渡。前方不会有阻拦我们的东西,命令全军脱去伪装,我们要以大宋堂堂正正之师攻入西夏国都。” 杨峰还没有对赵兴的行为做出评价,强征的西夏民夫里已经发出一声惊呼。有人在慌乱的不知逃向何方,但也有人扑出队伍,冲赵兴连连叩头:“宋军啊,故国的军队,瞧,我说地没错吧,我们的军队来解救我们了,他们会来的。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侍卫们已经赶过来,拉开了几名激动的百姓,他们叮咛了那些百姓几句,赵兴无暇与那些百姓交谈,他只是冲百姓摆了摆手,算作打过招呼,而后转身问杨峰:“大军通过了顺化渡,大约需要三天时间。这三天。我们安全吗?” 杨峰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太尉。以我说我们一天都瞒不过去——顺化渡不比我黑山威福军司,我黑山威福军司只是一个偏远之地,过了黄河,南面是乌拉特沙漠,接着是毛乌素沙漠。只有在河地北岸有一些居民,大军想要隐瞒,只要快速通过,后面的人追之不及,有消息也传递不出去。 而顺化渡不一样,顺化渡南面是优良的草场,这是仁多族的牧场,顺河再向南,是仁多族地白马强镇军司、嵬名族的右厢朝顺军司。这两大军司不同于黑山威福军司,只是起个报讯功能,他们是强镇,是拥有七万骑兵的强镇。 当日烽火传来的时候,论理天德军应该派出报讯人通知我们黑山威福军司,而我黑山威福军司见到烽火就要开始动员,等接到天德军的消息后,一边向后方的白马强镇军司、右厢朝顺军司送信,一边做出阻击,迟缓辽人的进军速度,而后面的白马强镇军司、右厢朝顺军司则负责正式迎击。 大人,天德军没有送出消息,我黑山威福军司这几天也该将消息送去了,但我们没有送去,一般来说,遇到这样地情况,则说明来犯的契丹人非常强大,以至于我们无法送出消息,在这种情况下,白马强镇军司、右厢朝顺军司会立即动员起来,他们会来到顺化渡,而且不是一个人来,是带着大军来。 我估计,也就是在这一两天,要是我们动作快的话,还能将半数士兵运过顺化渡,慢的话,可能我们全军都要堵在顺化渡上……” 赵兴摆了摆手,参谋人员拿过来一份地图,赵兴在这份相对精确的地图上比划了一下,抬起头来,盘算着说:“自天德军出来,我们没耽误时间,你现在到了顺化渡,那么离顺化渡最近的白马强镇军司会再等一天,明天他接不到你的消息,就会派出先锋试探,并向黑山威福军司方向进行武装侦查,而后天,右厢朝顺军司也会行动了,可我们必须在这里待三天。” 杨峰继续补充:“我夏人不擅玩水,现在是春汛,大多数牧民不敢靠近河边,害怕春汛泛滥,一不留神就被河水卷去。这黄河频频改道,此类事也是常有的,但顺化渡就不一样了,这里水流开阔,沿河常有放牧地牧民,我们在江上行驶,没准远处地山坳里就有牧民在窥视,所以,我认为白马强镇军司最早今天,最晚明天定能出动。” 赵兴回头看了一眼温溪星。温溪星点头:“没错,顺化渡居民居住的很零散,这里不像宋境地强镇,大家都毗邻而居,在这里,许多人喜欢离群所居,他们或者居住在离码头二十里的地方,有的人甚至居住在离码头百里地地方。出了码头,你甚至走一天也见不到人。 这里没有固定的路,乡民们走路都喜欢抄捷径,这一片大平原上处处是路,我已经竭力堵截顺化渡的百姓了,但这地盘太大,没有三五天的功夫,我压根无法清点人数。 这就是说。下官目前无法保证是否有人逃离,这里的乡民都有马,他们骑上马,在大草原上你根本无法堵截,只能看着他跑远。也许现在已经有人去送信了。” 赵兴扫了扫四周,刚才宋军军官安抚的不错,已经靠上码头的补给船卸下了大量的面粉,面袋子摞地一人高。宋军军官还在那许诺,每拖过一条船付给几袋子面,这个悬赏令顺化渡百姓焕发了很高的热情,前几艘船被拖过了之后,宋军当场兑现承诺,纤夫们兴高采烈的把分到的面袋扛到一边,坐在地上计算着如何分配,或有人劝说。趁着天还没黑,多拉几趟,而后统一分配,于是,这些顺化渡百姓从家里喊来了孩子,帮忙看管面粉,自己反身兴冲冲的又拉起了纤绳。 正中的青壮劳力在拉纤,老弱妇女则就地取土。将土装入袋中。而后将土袋扔入河中,借以收束河道。在宋军重赏的刺激下。顺化渡无论男女老幼都干的兴高采烈,他们忘了自己地国家所属,只想着多替家中挣几袋子面,以度过这个青黄不接的春荒时期。 赵兴手指在地图上画了画,询问:“前方有什么地势高一点的地方……嗯,地势稍高,又不离开河岸,据顺化渡又不太远。” 温溪星想了想,答:“这样的地方倒有一个,只是距离顺化渡稍稍远了一点,大概有二十里,那地方也不大,就是一个小土丘而已。” 赵兴转身,毫不猜忌的对杨峰说:“杨将军,顺化渡地防卫交给你了,温观察,你领几个庄丁头前带路,我打算在那里布设阻击阵地。” 温溪星担心的看了赵兴一眼,赵兴轻轻点头,示意他放心杨峰。温溪星想了片刻,此时此地,唯有让唐兀峰这个西夏官方人员留在顺化渡还能起点作用,而宋军前往阻击阵地,又不能没有熟悉的人带路,他勉强点头,招手唤过来自己的庄丁,留下几名亲信地庄丁叮嘱了几句,闾丘观望望源业平,也自觉的回答:“我留下,这里我盯着,源大人随军前往。” 等宋军赶到温溪星所介绍的高坡时,已经暮色苍茫,赵兴跳下战马,四处打量了一下地势,立刻下令:“马上用土袋堆砌胸墙,土袋之外需要挖设三道浅沟,沟无需深,但要宽……” 当夜,宋军点着灯火构置阵地,赵兴坐在阵地最高处的小土坡上,披着大衣假寐,不久,从顺化渡传来一阵马蹄急响,赵兴身体动了动,闭目下令:“把他们领过来,看看有什么急报?” 顺化渡来的人人未到,香风先到,士兵们低声提醒:“太师,是朝露夫人。” 鞑靼姑娘朝露跳下马,一路甩着马鞭发出啪啪的响声,她不满的责怪:“夫君,这顺化渡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以前我也曾随族人攻破过顺化渡,我们鞑靼人女人也能打仗,你为什么让我留在船上,这船上颠簸不定,哪有马背上舒服。” 船上反而比马背上颠簸,赵兴撩了一下眼睛,问:“顺化渡情况怎么样?” 朝露身后,一名军官抢出汇报:“杨峰将军已经征集到七千匹战马,龙骑兵正在装备马鞍,进行休整。大约明天中午会休整结束,现在顺化渡的百姓没有休息,正点着火把连夜拖船,已经拖过去地战船有三百余艘,大约已有五分之一过了顺化渡,闾丘大人说,河岸已经填了有一里,向前推进了约十尺,等到明天,大约能再推进十尺,水位能抬高约半米,如此一来,我们许多小船可以过渡了。” 西夏人把那里命名为顺化渡,不是说那里可以摆船过渡,西夏人不擅于操弄舟楫,顺化渡这个地方在春汛时代可以用羊皮筏摆渡,而春汛过后,西夏人只需要骑着马就能渡江,所以它的水位之浅可想而知。 赵兴点点头:“我这里只有青龙军,兵力太单薄,让朱雀军也下船,他们下船后,船吃水会减轻许多,大多数船都能顺利过渡,叫他们主要把精力放在那几艘大船上,一定要把大船拖过去。” 士兵们点头答应,反身奔下高坡骑马远去。朝露见到赵兴没打招呼,她也不客气,回身从自己的马上拿下三杆长枪,两把弯刀,而后从士兵那里借过来一条毡毯,偎在赵兴脚边朦胧入睡。 天亮了,朝露被早餐的香味引得肚子咕咕叫,她一睁眼醒来,营地里处处炊烟,小小的煤油炉上烧着头盔,头盔里是肉汤,勤快的士兵已经开始端着肉汤进食,赵兴身边蹲了几个士兵,正给他煮早饭。 朝露跳起来,冲着远处瞭望了一下,她指着地平线尽出,说:“哎呀,敌人来了。瞧那烟尘,夏军大约不下三万人马。” 赵兴点点头:“知道了,他们似乎是刚刚拔营动身,赶到我们这里大约是正午。” 朝露摇摇头:“至少是午后——西夏军制,早晨要行军一个时辰,才能埋锅做饭,但他们的饭比较简单,不像你们这支军队如此奢华。” 士兵们端上一碗水,黄河水,一碗水半碗泥,水很浑浊,赵兴皱了一下眉头,勉强将这碗水饮下,朝露惊奇的看着赵兴,说:“你竟然能喝下这样地水?” 第四百六十三章 阻击战 第四百六十三章 阻击战 赵兴点点头:“当年我闯海的时候,比这难喝的水都喝过。” 放下了水碗,赵兴看了看四周,很好奇的说:“西夏人这顿早饭怎么吃?这草原上除了黄土就是湿漉漉的草……我明白了,早晨的草有露水,做不成饭,所以西夏人要赶一个时辰的路,才能埋锅做饭……幸好我们带了煤油炉。” 一名士兵一边递上热汤,一边讪笑的说:“太尉,这煤油也不值几个钱,倒是铺路的沥青值钱,我听说现在广州那边,连炼钢都烧这种煤油。” 朝露说的果然没错,西夏人在午后才赶到了赵兴面前,很远处,夏军就亮开了旗帜,果然是白马强镇军司,而赵兴这面却没有打出相应的将旗,只有青龙军团所属的青龙军旗在飘扬。 西夏兵在两里外停住了脚步,恰在这时,急行军而来的朱雀军也赶到了,山坡上的宋军放开了营地,朱雀军士兵鱼贯入阵,对面的西夏军似乎忙于休整马力,也没有试图进行拦阻。 赵兴修建的营地很怪异,他用土袋成八字形堆成一截胸墙,而八字的口则敞开着,只有寥寥的几个巨马,四面八字阵地,让赵兴的这支军队仿佛四角海星,而阵地中央是一个小坡地,坡地上用土袋堆成了一个稍稍高一点的土台,赵兴坐的椅子就安置在土台上,土台四角蹲着几名手持信号旗的传令兵。 朱雀军入阵后,迅速开始布坊,土台上,赵兴这里开始用军旗召唤几列阵线的士兵,他四角上的将旗微微摆动,信号旗点到所属的团队,阵线上的团队也立刻摇旗响应。士兵们同时发出一声呐喊,表示自己知道了将台上的点名。 呐喊声此起彼伏,对面地夏兵也似乎休整好了马力,一队骑兵转身向远处奔去,他们似乎前去通知后续的中兵,而从地平线远端,依然源源不断的向这里涌来骑兵——全是骑兵,白马强镇军司是一支纯骑兵的队伍。赵兴脚下的朝露擅于计算骑兵,她粗粗点了点,回答:“大约有三万。” 西夏的中军将旗也到了,面对赵兴构筑的阵地,他似乎有点不知所措,绕着阵型走了一圈,西夏统帅决定将军队继续靠前,以便缩短冲锋距离。 这时。西夏人似乎已经明白这支军队的所属了,火红地军装、闪亮的枪刺,连发的火枪,西夏军人在环庆遇到过少数这样的士兵。此刻,他们心中虽然纳闷这支军队如何神奇的来到这里。但他们已经明白,面前的是敌人。 夏兵的骑兵阵线压着马,缓缓的逼近宋军阵地,在约一里之处停住了脚步。这一里是宋里,也就是五百米不到地距离。在这个距离上,敌对士兵彼此都能看得清眉毛胡子。 赵兴笑了,冷兵器战争中,相距四百米排列阵线,那是足够安全的,因为即使床弩也不可能射击到这个距离,偶尔有某个床弩爆发奇迹。射击到这个距离也没有伤害力——但夏兵显然不适应一场火器战争。 “开炮轰击,驱赶他们!”赵兴冷冷的下令。 几门小炮被推到了八字散兵线的开口处,这些随军五磅炮、八磅炮射程也就是一公里左右,夏兵列阵的地方,正好属于它们地打击范围内。 赵兴唤过炮兵指挥官,循循诱导:“我听说炮兵曾经探讨过一种炮击策略,将目标区域分成网格,让炮击弹着点散落在每个网格里。覆盖整个区域。而一次炮击,争取达到最大杀伤。有这种策略吧?” 炮兵军官点头:“大人说的是覆盖射击,这种技术我学习过,可是从没有机会试验。” 赵兴摆手:“那就去试试吧,对面是最好的靶子。” 炮兵军官应声跑了出去,他低声吩咐几句,二十门小炮重新调整了炮位,此时,西夏兵正在不停的调兵遣将,正面骑兵构成地散兵线已经远远超过了宋军阵地的宽度,朝露指点着骑兵阵线解释:“这是突击阵型,对面的骑兵催马跑过半里路,恰好跑热了身子,正面的会直接冲击我们的阵地,而侧面则迂回到左右两翼,甚至我们的后面,进行突击……” 赵兴一拍大腿:“见识了,这才是经典的骑兵打法,多点渗透,多路突击,在宽大的正面展开全面攻击!” 将台上,指挥旗挥下,连续地炮击打断了赵兴的感慨。 第一门大炮打响的时候,对面的夏人骑兵条件反射的低了低头,炮弹带着尖利的啸叫飞过第一排夏人的头顶,重重落地,而后巨大的爆炸声,一团蘑菇云从正中升起,因为第一排骑兵地遮挡,赵兴看不见具体爆炸地场面,只能见到随着火焰升起的残肢断臂。 朱雀军是老军了,每个炮手至少打过一千发炮弹,他们发炮很快,眨眼之间,一口气打出了十余炮,炮声爆炸地间隔中,夏军吹响了冲锋的牛角号,此时,受连续的爆炸声所惊扰,西夏的骑兵已经完不成冲锋动作了,他们的胯下战马都在乱蹦乱跳,原先排列整齐的骑兵战线已经开始散乱。 听到冲锋号声,还能控制住战马的西夏兵竭力冲着宋军的阵地奔跑,但他们没跑几步,夏军的锣敲响了,那些控制住马匹的夏军士兵潮水般退去,退到两里开外,才勉强止住脚步。 源业平不知什么时候窜了出来,他看着退去的西夏兵,低声嘟囔:“进退自如,不愧是白马强镇——大人,炮兵开炮轰击,虽然打退了他们,但也暴露了我们大炮的射程,等西夏人再次进攻,恐怕就难以应付了。” 赵兴淡淡的说:“时间,我需要的是拖延时间,等到我的船队过了顺化渡,白马强镇军司就惩不起威风了。他们这一撤,再一整队,今天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用来进攻了。” 果然,夏军在二里外整队完毕后,又压住阵脚,缓缓后退,直退到五里开外,才重新扎营。看来西夏人已经失去了趁夜进攻的勇气。 大平原上,五里路并不远,这年头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五里外的西夏营地在夜色中清晰可见,整个西夏营地灯火通明,与此同时,为了防备西夏人地夜袭,宋军也点燃了灯火。相隔不远处,两个营地仿佛两座不夜城,都在忙碌着。 “西夏人在忙什么?”赵兴眺望着西夏的营地,不自觉的询问。 温溪星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答:“我想不出他们在忙什么。夏人最擅长的武器是旋风炮,可今天我们的大炮告诉他们,这旋风炮不顶用了,够不上射程。夏人如此彻夜忙碌,我猜不是为了旋风炮。” 源业平思考了一会儿,答:“我们在黑山威福军司的时候,也曾遇到了少量火药武器,但我想,夏人也许能够搞到硝,却无法搞到大量的硫磺,他们纵是有火药。也不会太多。” 朝露跃跃欲试:“也许还有盾车——夏军的虞人队很厉害,这一夜制作出百十辆盾车来,应该不成问题。” 温溪星点头:“我们在环庆使用地小炮奈何不了夏人的盾车,夏人在盾车上铺上石棉被,泼上水,小炮的炮弹根本击不穿盾车,太师,你们使用的炮弹都是会爆炸的吗?若都是这样的炮弹。夏人的盾车也没用。” 源业平点点头。如数家珍:“青龙军本身配有四十门炮,朱雀军还有四十门。这些炮摆成一个炮团不成问题,我看今天的炮兵军官很不错,不如把火炮都交给他指挥。 除了随军小炮外,我们还带了十万枚手雷,每名士兵配备一百发子弹,应该能够抵御一会儿。” 赵兴回身望望顺化渡地方向,黄河水在他身后约一里的地方咆哮,赵兴担忧的问:“不知道船队过河了没有,龙骑兵不是说好能在正午休整完毕吗,怎么晚上还没有到?” 源业平建议:“派人去通知他们吧?万一他们趁夜过来,摸不清方向,到了西夏人的营地,那就不妙了。” 赵兴指了指他的将台:“我已经在将台升起了识别灯,这些人坐船这么久了,也该知道我们地识别信号。夜间,我们道路不熟,西夏人熟悉这片地方,悍然派他们出去,恐怕会被西夏人猎杀。”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的度过,等待是熬人的,这一夜在等待中度过,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天亮了,宋军还在准备早餐,对面的西夏军已经出来了,宋军地营地传来的香气令他们又惊又妒,但他们没办法,四周找不到可以生火的柴火,他们只能指望先打一仗,等到露水干了,再采集枯草和隔天的马粪当燃料。 “竟然是铁鹞子,真奢侈!”赵兴从望远镜里看到西夏人摆出的阵型,惊愕的张大嘴:“全西夏能有多少铁鹞子,白马强镇军司竟然一次出手三千名,太奢侈了。” 温溪星叹了口气:“永乐成大败,夏人俘虏了约三万步人甲,他们把这三万具步人甲改装了一下,截去盔甲的下摆,凑成了约五万副铁鹞子,历次战争略有损毁,现在,整个夏国大约也就三万副铁鹞子。” 赵兴摇头:“一上来就拿铁鹞子冲锋……我虽然不懂得指挥骑兵,但我知道铁鹞子的冲锋距离并不长,至少他们需要进入我地炮火地带,命令炮火准备。” 赵兴这里刚下令,夏军阵地推出了上百副盾车,盾车间隙中还有数辆火弩车,这些战车排成一字阵线,缓缓的向前推进,接近昨天炮击区域后,火弩车点燃了火弩,一个个形似宋国烟花“窜天猴”一样的东西窜出来,它毫无方向性,也无准确性可言,才飞出火弩车不远,已经朝任意方向窜动起来,弄的满天都是白烟。 “看来夏军的火药配方还是不行……”赵兴轻声谈论着,烟雾中传来夏军的号子声。射光火弩的火弩车被当作盾车继续向前推进着,不一会儿,一个个车辆从硝烟中推出。 “开炮!”宋军炮兵军官下达了射击指令。 这次,由于打的是持久战,炮兵军官没有要求急促射,宋军地炮弹有节奏地一发发打出,炮弹飞舞着,重重的落在弹着点上。爆炸范围附近,无数地盾车化为碎片,残骸开始燃烧,但残余的盾车仍然在顽强推进。 又推进了一百米,盾车已经凑不成一条连贯的阵线,这时,夏军的号角声响了,全身包裹着铁甲的铁鹞子从盾车后的烟雾中窜出。他们奔跑地速度并不快,仅仅这段距离,战马已经累的呼哧呼哧喘气。 大地在抖动,仿佛沉重的压路机压过路面,不仅宋军正面出现了铁鹞子。远远的两翼也出现了大队骑兵,这些骑兵随着奔跑速度的差异,自然而然的形成了一个鹤翼形状,正前方是铁鹞子。迟缓的,不紧不慢的冲着阵地冲来,两侧是游骑兵,部分骑兵马背上驾着旋风炮,一边奔跑一边发射着石弹。飞舞地石弹像腾起的蝗虫,黑压压的扑向了宋军阵地,许多石弹在空中还冒着黑烟——那是霹雳火球。 宋军阵地像是一头被惊扰的怪兽,猛然间发出巨大的吼声。人类地语言难以形容这种吼声,那是六千杆火枪一起射击的声音,在人类历史上,这也是首次有如此大规模的火枪一通射击。 赵兴用望远镜观察着冲来的铁鹞子,一名铁鹞子身上冒出了一连串火花,那是子弹打在他身上产生地效果,但似乎子弹没有击穿铁片,这名被射中的铁鹞子被子弹强大的冲击力射的直向后仰。却依旧坐在马上。让马带着向前冲锋。 “传说铁鹞子都是绑在马上的,果不其然!”赵兴放下望远镜。赞叹了一声。 源业平没有收起望远镜,他一边观察一边回答:“没用的,在这个距离上我们的火枪打不穿他们,但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好啦,打倒了。” 火枪射击的很快,一枪打完,士兵们快速地推膛上弹,又打出了第二枪,一排排枪打过去,铁鹞子不停的坠马,许多铁鹞子是连人带马被打倒在地,但依然有近千名铁鹞子冒着炮火,冒着弹雨冲进了壕沟。 铁鹞子身上的甲太沉重了,壕沟虽然浅,但很快,战马跃不起来,只能放缓速度跳入沟里,再慢慢爬坡,这么一停顿,宋军的火力优势显露上来,无数战马刚一探头就被打翻在地…… 赵兴转头看看左右两翼,询问:“两翼的怎么样?” 传令的士兵看一看两翼的旗帜,低声回答:“左翼已经被突破,青龙军正在跟突入的骑兵肉搏;右翼还在坚持,有少量骑兵渗透进来,但右翼汇报,他们能守住。” 源业平跳了起来:“肉搏,这活我们侍卫队最擅长,大人,请让我去吧。” 赵兴稍稍考虑了一下,马上摆手:“你带四百人去,把管风琴也带去……一定要守住左翼。” 源业平担心地反问一句:“大人这里只留一百人,能行吗?” 赵兴摆手,源业平二话不说,抽刀带着四百侍从扑向左翼。将台附近,留下地一百侍从开始整理自己的火枪,温溪星见状,也从朝露抱过来地武器里取过一杆火枪,开始装填子弹。 左翼其实很危险了,有三两个西夏骑兵已经冲到了将台附近,赵兴端坐不动,侍卫们一阵快枪将这几个冲来的士兵打倒在地,不久,一名西夏大将模样的人挥舞着狼牙棒,引着十几名侍从奔上土坡,他看见赵兴端立在土坡上,旁边还蹲了一名少女,便发出一声怪叫,挥舞着狼牙棒冲将台扑来。 侍卫们连连发枪,这名武将在马上左晃又晃,展现出精湛的骑术,他后面的侍卫被连连击倒,但他即使剩下孤身一人,也还在奋力前进。 “无那宋狗,有胆子跟爷爷大战三百回合……”那名夏军将领将狼牙棒舞的像风车,狼牙棒上的铁钉挂满了碎肉,他的马快,眨眼之间已经冲进了土台。 “轰!”赵兴左右开弓,用手铳连开两枪,第一枪打在马头附近,战马疼的人立而起,趁西夏将领滞空的片刻,赵兴第二只手铳开了火,与此同时,侍卫也抓住了机会,一通弹雨泼过去,那将领浑身冒出了无数血洞。 “你……不是好汉……”,西夏将领重重的摔在地上,他瞪大眼睛愤怒的望着赵兴,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 赵兴淡淡的吹了吹枪口的青烟,答:“等我灭了你的国,谁还会说我不是好汉?” 左翼响起了密集的枪声,这是管风琴的声音,在这个时代,赵兴无法做出机枪来,他拿出了巴黎公社社员们喜欢用的土制机枪——排枪。许多枪管做成类似喀秋莎火箭炮形状的排管,而后立即发射,也起到了类似机枪的作用。 这种排枪像管风琴一样体积庞大,装填困难,但它的威力是难以想象的,管风琴一奏响,左翼的喊叫杀声立刻减弱,整个天地间全是响成一片的枪声,等枪声平息,左翼一片死寂。 稍停,源业平带着剩余的侍卫赶回将台,他看到将台边的尸首,连忙丢下染血的战刀,连连叩头:“死罪死罪,下官竟然令敌人冲击到大人跟前,死罪!” 赵兴一指右翼:“快去看看右翼,他们似乎还在苦战。” 正前方已经没有啥战斗了,铁鹞子冲过了枪林,大多数倒在最后一道壕沟前,而宋军的炮火压制了后续部队,铁鹞子后继乏力,一次冲击完,全体阵亡。 右翼枪声响个不停,源业平回身招呼了一下,又领着那些侍卫扑向了右翼…… 第四百六十四章 袭城战 第四百六十四章 袭城战 经过了左翼之战,赵兴手下的侍卫已经减少了五十余名,这些侍卫都是百战老兵,而且因为赵兴个子长的雄壮,他挑选的士兵也常常是高大雄壮、凶悍之徒。如此素质的士兵,装备许多杆双眼火铳,拿着最奋力的战刀,而且动用了排枪这种跨越时代的先进武器,但依然遭受了重大双亡,可以想象左翼的战斗多么残酷。 在源业平的招呼下,这些人只是稍稍整理了身上的装束,给火铳重新装填了弹药,而后一语不发扑向了右翼。 右翼的士兵多数是青龙军团,这些士兵来自义乌,天性中具备一种不怕艰险,不怕伤亡的凶厉之性,在赵兴丰厚的奖赏下,这些士兵已经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经值了,哪怕是即刻死去,也挣足了别人几辈子挣不到的钱,更何况就这样战死,身后的荣誉足以让家人一生平安、幸福,所以右翼拼斗的很凶,许多重伤的士兵常常扑向西夏的战马群,而后拉燃了身上的手雷,以求与敌人同归于尽。 闾丘观倾听着左右的战斗,脸上神色巨变,他难以置信的嘟囔:“这就是骑兵,难怪太尉总是说骑兵之战难以应付。” 赵兴举着朝露给他装填好的长枪,平静无波的回答:“一个士兵体重一百,已经算得了雄壮,而一匹战马,少说也要重七百斤,加上马上的骑士,加上它的冲击力,光这份体重,至少相当十人的分量。而骑兵最显著的优势就是速度,短途冲刺,它拥有步兵十余倍的速度。 十余倍的重量,十余倍的冲击力,十余倍地速度。这些加起来,其间的差距不是个人努力所能改变的……人们常说三千骑兵能改变战场格局,而我们遭遇的是三万骑兵,士兵们打的艰苦,是可以想象的。” 赵兴所说的三千骑兵改变战场格局,是拿破仑的说法,拿破仑毕生对武器并没有革新,他只发明了一种方法——集中使用火力。自拿破仑开始,炮兵开始大规模使用,而骑兵也单令成军,不再成为各部队地侦查赤侯,拿破仑面对大集群会战,常常先集中所有的火炮进行持续不断的轰击,而后使用骑兵突击,步兵更进。最后奠定胜局。 拿破仑是个固执的人,他一生使用固定的战术,从没有改变,就这种简单的三班斧策略,导致他横扫整个欧洲。到后来。他的战术已经被别人摸清,并采用了针对性的破解战术,但拿破仑依然不改变,最终他被赶下台去。流放一个小岛——当然,在我们地教科书中,拿破仑的失败不是因为战术僵化,而是他前期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后来称帝脱离了广大人民群众,因此失败,在此期间,他的战术问题与法国的经济问题都被教科书忽略不计。 在没有机枪地时代。三千骑兵改变战场格局,那是已知的事实。现在赵兴正遭到西夏最强大的骑兵——白马强镇军司的倾力狂攻。 白马强镇军司或许已经知道了顺化渡地局势,当然,除非是瞎子才看不到先期抵达赵兴阵地外围的宋军船队,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江上停泊的宋军船队听到炮声,已经忍不住行驶至战场附近,但顺化渡的水浅。战船不敢靠近江边。而古时的火炮射程也就两三里(宋里)左右,停泊在江边的小船无法支援岸上的搏斗。他们便在江上唱起了军歌,以此鼓励正在熬战地兄弟们。 “赳赳老秦,共赴国殇,宁断头颅,不折脊梁。 赳赳老秦,共赴国殇,不复河山,死不回乡。 天下纷扰,何得康宁;秦有锐士,谁与争雄。 以血还血,以眼还眼。血不流干,死不休战。” 歌声飘荡在大河上,枪炮声虽然激烈,但掩盖不住河上士兵声嘶力竭的歌唱声,他们手中的武器够不上敌军,但嗓音可以够上,故此他们用出全身的力气在呐喊。 这是一首秦歌,其实在场奋战的除了以陕西士兵为主的朱雀军,还有以义乌士兵为主的青龙兵,除此之外,还有来源庞杂的赵兴地侍卫队,他们听到这首秦歌,虽然歌中呼唤地不是他们,但他们却感到振奋,正拼尽全力的挥动着武器。 秦人遭受入侵百余年了,每个秦人地家人子弟都受到战争之苦,他们的姐妹被西夏人捋去淫辱,他们的兄弟与父亲被西夏人抓去当奴隶,百年了,他们受的苦难看不见尽头,如今,他们有一个机会,让西夏人知道:侵略者必死。 阵势前方,炮击的硝烟逐渐散去,炮兵们正着急的给炮管降温,炮兵军官竭力的上跳下窜,催促士兵赶快行动,以便转移炮火,支援两翼。 四处剧烈的枪声与爆炸声几乎让炮兵军官的喊声难以辨识,在这片巨大的响声中,赵兴坐在将台上的椅子上,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他扭脸看着手足无措的温溪星,轻声安慰:“温观察,何必惊慌,我们这里只是半数军马,即便打输了,西夏的河东之地也被我们打烂了,我们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哼哼,儿郎们拿着最先进的武器,我又筹划了多年,如果连眼前的小障碍也迈不过去,我毕生的努力岂不白费,我不会允许这种现象的出现。” 温溪星胆战心惊,他指一指赵兴的身后:“太师说的何等轻松,可我们只有七八千人,而夏军却有三万,以七八千步兵对付三万骑兵,胜负之机难料,还有,我们三面遭到围攻,唯独后面还没有兵马,这三面攻击已经让我们处处吃紧,万一后面再来人呢?” 周围的枪炮声实在喧闹,再加上河上的歌唱声,赵兴所处的将台虽然是战场中唯一平静的地方,但温溪星不得不声嘶力竭的喊着,以回答赵兴。 对于温溪星的疑问。赵兴没有回答,倒是闾丘观答地很快:“后路无需担心,太师,河岸泥土松软,夏军骑兵要是从河岸袭击,发挥不出冲击效果,我观夏军统帅也是一名能人,在河岸上出现我军战船的情况下。他断不会沿河岸攻击,以便受到我方夹击。” 温溪星嘟囔一声:“我们的战船不敢靠岸,因为他们还要保留船只,进击兴庆府。” 闾丘观意味深长的回答:“我们知道,但夏军不知道。” 赵兴眼前一亮,一拍大腿下令:“调后军人马支援左右翼……等等,为了保险起见,把我剩下的侍卫都派到后方。让他们架起管风琴,严防夏军骑兵进袭。” 将台上的传令兵吹起了军号,靠近河岸的营垒上,士兵们听到号声,纷纷抱起枪向左右两翼增兵。他们的到来使得两翼地战斗越发激烈,枪声更是密成一团,简直成了不间断的连续哄笑。 正面的炮兵终于把炮孔冷却了,炮兵军官分出一半小炮去支援右翼。另一半则持续对正面阵地前沿进行轰击。大炮发出的硝烟笼罩了整个营地,不止大炮,火枪与手雷的爆炸硝烟活像一个稠密的云团紧紧的罩在宋军营地的上方,浓烈地硫磺味以及硝酸味刺激的士兵双目流泪,剧烈咳嗽,但他们一边咳嗽,一边继续战斗。 渐渐的,宋军营地也响起了歌声。无论是不是秦人,他们都唱起了那首秦歌,一时间,河上河下,全是苍凉的秦歌,那歌声悲愤而苍凉,充满着一往无回的决死意味。 赵兴笑了,他摆了摆手:“儿郎们已经有空歌唱了。这战斗即将终结。” 赵兴地预料应验的很快。随着歌声越来越嘹亮,枪声渐渐息落。不久,天地之间只剩下那悲怆的秦歌,在歌声中,源业平浑身浴血的跑了回来,他脸上带着数道刀痕,肩头铠甲残破,手中地战刀已经断了,但他丝毫不觉得形象狼狈,反而骄傲的挺起胸膛,汇报:“长门殿,幸不辱命,我军已经击退了敌人的进攻。” 赵兴站起身来,他冲将台四角的传令兵举了举手,四角的传令兵拼力摇动信号旗,整个阵地的宋军士兵发出欢呼声,与此同时,河岸上也是一片欢呼,夏军打退了。 “厉害!白马强镇军司的统领是谁,这才相持第二天,他一上来就拼命一击,搞得我们左右支拙,果然不同凡响”,赵兴拍着手感慨。 温溪星满脸笑容:“白马强镇军司现在的统领是金腰带(荣誉称号,因战功得夏主赏赐金腰带,故名)、宣武大将、娄博贝(吉兰泰盐池)节度使仁多阿旺,传说他是仁多族不可多得地俊杰……太师,仁多阿旺强力一击,这一击过后,他也后继乏力了。” 此刻硝烟散去,赵兴眺望顺化渡方向,那里正腾起一股尘柱,赵兴笑着说:“仁多阿旺打残了,但我的龙骑兵也该来了。瞧,他们耽误了整整一天,幸好没有错过这场精彩的战事。” 温溪星是环庆战将,对于战场形势他比闾丘观反应敏锐,望着那股烟柱,他一击掌,赞叹:“来的不早不晚,恰如其分。” 闾丘观嘲笑说:“温观察这时怎么如此笃定,你忘了刚才的慌乱。” 温溪星强笑着回答:“谁能料想到白马强镇军司三万骑兵倾力一击,却奈何不了我们七八千火器兵——此战,彻彻底底的颠覆了我对夏军的认知。如今我相信:夏国可灭。” 左右人都在被温溪星这个结论所鼓舞,赵兴举着长枪站立起来,他眺望着远方,缓缓的回答:“我们还有很长地路要走,前方是右厢朝顺军司,然后是摊粮城,然后是定州——这一战白马强镇军司打残了,但我地青龙军也打残了。” 赵兴所说的青龙军打残了,是因为青龙军地阵亡人数接近八百人,而伤者约一千,这种伤亡人数已经接近了军队崩溃的边缘,也幸亏这是勇悍的义乌人组成的军队,所以那些士兵还能继续保持旺盛的斗志。 闾丘观劝解:“太尉无需烦恼,我们有船。伤兵可以运到船上;我们随军带有医护士,伤兵到了船上可以得到很好地救治。而青龙军团虽然有损失,但我相信顺化渡的杨峰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助力。” 此时,硝烟散去,对面的夏兵已经可以看得到,倾力一击后,夏军的阵线残破,他们正在竭力整队。似乎还想做出最后的努力。 此时,对面的烟尘渐渐接近,为首的是龙骑兵地喷火巨龙军旗,这面军旗后面,是杨峰的黑山威福军司军旗,宋人的军队居然与黑山威福军司的军队并肩而来,这种诡异的情形令对面的夏军愣了一下,但他们马上就不惊讶了——来的军队奔进宋军阵地。逐渐减缓了速度,熟悉骑兵战术的仁多族马上明白,对方这是在恢复马力,准备冲锋。 既然队伍里有宋军,他们地冲锋对象不可能是宋军。仁多阿旺没有犹豫多久,只是几次呼吸的时间,对面夏军阵地中的中军骑士开始向后移动。 闾丘观是阴谋诡计专家,见到仁多阿旺的军旗移动。他连忙召唤几位体力旺盛的侍卫,吩咐他们齐声大喊:“活捉仁多阿旺,赏钱十万贯!” 刚开始,只是数十名侍卫齐声呐喊,但眨眼之间,全体宋军听到了这声喊,他们扭脸一看,发现夏军地中军旗在后撤。只一闪念,他们都明白了——这场苦战结束了。他们是胜利者。 明白过来的宋军士兵马上跟着呐喊:“活捉仁多阿旺,赏钱十万!” 喊完这声后,无数还有体力的士兵耐不住性子,他们翻过营垒,一边呐喊着,一边向夏军营地扑去。对面的夏军先是惊愕,因为人声喧闹。他们听不懂宋军地话。但整个宋军营地状若疯狂的沸腾起来,他们不免回身观望。等待主帅的指示…… 这一回头,他们发现了奥秘,主帅的军旗正在后撤,对面宋军气势汹汹,与此同时,龙骑兵这边催动了战马,他们后发先至,越过徒步奔跑的宋军士兵,抢先接近夏军的阵线,而后举起了手中的马枪…… 爆豆似的枪声响起,部分还处于呆滞状态地夏军士兵被纷纷打倒,而其中的聪明人已经拨转了马头,开始逃窜——夏军大崩。 原先顽强战斗的白马强镇军司像一团松软的雪团一样彻底粉碎,他们四散的逃向原野,逃向任意地方——这也是西夏人常用的战术,看似毫无头绪的溃败,其实是以部族为单位的,他们在逃窜当中会逐渐地以部落为单位组织起来,应付落单地宋军。而追击的宋军一旦散开,往往会给他们反噬。 可惜他们遇到地是赵兴统领的军队,赵兴最擅长的组织艺术,他挥下的士兵最有组织性,即使分散追击,但主力却执拗的追击着夏军的主帅旗…… 一名唐兀族的士兵奔跑到赵兴面前,翻身落马,大声汇报:“太师,家主率领全族赶来赴援,目前正在追击仁多保忠,我等征集马匹,有所耽搁,侥幸没误太尉大事,幸甚幸甚!” 赵兴淡然的点点头,而后挥手下令:“通知杨族族丁,活捉仁多阿旺,赏钱十万贯,除此之外,每个夏军头颅值钱十贯,十个夏军头颅额外加赏火枪一杆,二十个加赏战斗一柄,三十个加赏铠甲一副。” 贪心不足的唐兀族士兵听到赵兴呼唤他们杨族,显得兴高采烈,他不依不饶的追问:“太师,若是五十个头颅该怎么算?” 赵兴挥手:“五十个头颅,许你定居宋国内陆;一百个头颅,我送你良田百亩!” 唐兀族士兵兴奋的忘乎所以,他都忘了跟赵兴告辞了,立刻拨转马头,翻身冲出宋军阵地,尾随唐兀族士兵的追击部队,一路走一路吆喝,把赵兴的悬赏通报给唐兀族散落在战场上的士兵。 温溪星点头:“太祖昔日设立封桩库,正是为了今日,三万白马强镇军司的骑兵,一人十贯,也不过三十万贯,这钱花的值。” 追击战持续到入夜,半夜时分。依旧有零零星星返回的士兵,夏军的抵抗已经完全被粉碎,可惜仁多阿旺终究还是逃窜了,因为宋军临时征集到的马匹毕竟不如党项贵族精挑细选地战马,他仗着马快,趁夜脱离了战场,追击无果的宋军士兵一边感慨到手的十万贯飞了,一边兴高采烈的去军法官那里记录战功。并用收割的夏军头颅兑换战利品。 此时,宋军的将台上已经搭起了帐篷,来来往往的宋军士兵不免走过将台,他们听到帐篷里传来如雷的鼾声,情不自禁地放轻了脚步,相互低语:“太师睡觉了,轻点。” 赵兴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第二天。半数的宋军战船已经度过了顺化渡,赵兴等不及后续战船继续过渡,他领着先期的轻舟一路直扑右厢朝顺军司。 这时候,宋军的行踪已经无法隐瞒,大败的溃军部分奔入右厢朝顺军司。正准备出击的右厢朝顺军司立刻采取了收缩战略,他们一边派人去兴庆府告急,一边闭城坚守,争取迟滞宋军的前进速度。 “克夷门。右厢朝顺军司所在治所竟然叫做克夷门——诸位,今日我们就在克夷门下克夷。”赵兴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河岸上的右厢朝顺军司所在地城堡。 闾丘观扫了一眼河边的城堡,不以为然的回答:“夏人明明不会玩舟楫,却偏要把这城市修在水边,那是自己找死,不说别的,仅凭太尉这艘战船,恐怕他们也难以应付。” 赵兴点头。挥手下令:“战船成t字队形,逐步进入炮击位置,开始炮击。” 温溪星不知所以然,闾丘观却知道赵兴命令的含义,他愣了一下,马上又建议:“太尉,不要这么夸张吧,t字队形是海战队形。克夷门并没有相应地火炮。我们完全可以站住了打。” 赵兴摆了摆手,示意闾丘观不要再说。 命令下达了。由于克夷门缺乏相应的反击力量,宋军战船狂妄的由赵兴的坐舟首先发炮,巨型坐舟缓缓地驶进克夷门岸边,这艘坐舟拥有两层舱室,虽然是个平底舱,但上层舱室加上甲板上的船舷炮,一共拥有四十门火炮,相当于整个军团的炮火火力。随着信号的下达,战船从船腹依次喷出白烟,紧接着,甲板上的船舷炮也开始发射,一发发炮弹相继落在城中,腾起了一根根火柱,炮弹落在城墙上,碎石飞溅,声势惊人。 赵兴的战船炮击完毕,斜斜的兜了一个圈子,让开了炮击位置,城上的夏军刚刚喘了口气,紧接着,无数冲锋舟靠近岸边,他们船上地炮小,所以只能冒着夏军城墙上的旋风炮,竭力凑近克夷门码头,用炮火轰击城墙。 第一轮炮击弹着点很散乱,这是因为宋军尚摸不准射程,但等到赵兴的坐舟重新兜转,炮击开始精确起来,炮火依次轰击城墙部位,这轮炮击过后,等到硝烟散尽,克夷门的城墙已经崩塌了一个大活口。 宋军依然没有登陆的意思,冲锋舟第二轮冲进炮击位置,开始向纵深射击,他们的炮火打不到远处,只能继续轰击临河的城墙部位,这时,赵兴的坐舟不耐烦了,它驶进码头,干脆肆无忌惮地下着锚,开始固定射击。而冲锋舟则以赵兴地坐舟为圆心,开始顺时针旋转着,往复炮击城墙段。 这种炮击持续了整整一下午,到了夜间,克夷门城中燃气大火,宋军借着火光作为标识继续炮击,但为了防备城中的部队进行夜袭,他们稍稍驶离了码头,炮击地频率也放缓了。 夏军果然发动了夜袭,可是江流滔滔,大多数夏军士兵并没有游到宋军的战船边就被江流挟裹而去,少数游至战船边的夏军士兵被宋军用火枪密集射击,根本无法在船舷边停留。 第二日天亮,又一批宋船赶到了克夷门,这次赶来的也是一艘巨舟引领着无数的中型战船,此时,右厢朝顺军司已经绝望了,而到了白天,宋军炮击的频率愈发密集起来。 这次炮击又持续了一整天,到了夜晚,从陆路强行军的宋军士兵也赶到了克夷门附近。城主嵬名莫邪已经绝望了,他拔剑环顾左右,惊问:“此地还是夏境吗?怎么宋军源源不断自东而来,这是哪来的宋军,陕西方面已经五路攻夏了,怎么这里还有一股宋军,他们是从何而来的,莫非来自天上?” 左右对曰:“将军。陕西方面五路攻夏,自青唐方面却未曾有动作,而陕西其余四路还在与我相持,据报,那四路宋军推进的很缓慢,每日不过十里,立即驻兵休息,一停留就是三五天。不修好营盘绝不向前挪步。国相萧恭萧大人猜测,宋军还隐藏着一股后手,故此他集结三万军司,准备应付这股宋军,看来我们遭受地正是宋军隐藏的暗手。将军,快向国相求援吧?” 嵬名莫邪丢下剑,仰天长叹:“白马强镇军司已破,据说黑山威福军司的唐兀族已叛。估计天德军也不保,这是哪来的宋军,攻击如此义无反顾?这仗还怎么打,宋军待在船上就不上岸,他那火炮打的着我们,我们却无法还手,如今城中已经是个火炉,我等该守该撤?” 嵬名莫邪的疑问无需回答。因为宋军已经替他回答了,城头上的夏军指点着城外的宋军,充满惊讶地大喊:“旋风炮,宋军也架起了旋风炮,这是怎么回事?” 答案是:宋军城外的旋风炮抛来无数瓦罐,这瓦罐要比夏军做的霹雳火球胎薄,它落地就碎,碎裂后瓦罐里流淌出像清水一样带有浓烈气味的液体。城中都是久经沙场的西夏将领。他们闻到这种气味,连声惊呼:“猛火油——宋军要焚城。” 猛火油。现代称煤油。 无数瓦罐投入城中,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煤油味,宋军投掷的煤油罐实在太多,城中许多低洼地带已经汇成了小河,但宋军迟迟没有投掷火把。城上一名夏军将领还痴痴呆呆的仰望着天空雨点般落下地瓦罐,情不自禁的说着不关痛痒的话:“宋军实在财大气粗,这一下子投掷了多少猛火油……”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一枚瓦罐落在一处着火点,城中起火了。 火焰一起则不可收拾,大火的高温立刻引燃了附近地煤油,火焰像链式反应一样,不停的向四周扩散,不久,所有的明火燃烧的愈发旺盛,整个城中像是一座火焰熔炉,高温引燃了城北没有起火地地方,而后火焰继续扩散。 城外,宋军的瓦罐依旧没完没了的投掷,这些旋风炮丝毫不讲究精确度,只管横东竖西的向城里投掷,而横在江心的炮船也开始发射炽热弹,炽热的弹丸落在何处,何处就是一片火苗…… 此时,烈火已经烤的石头爆裂,空气中都是火焰,让人呼吸时都能灼烧肺部,夜空中,整个克夷门仿佛一座大熔炉,它燃气的火焰照亮着整个草原,无数西夏人站在寂静地黑暗里,仰望着克夷门的方向泪流满面。随着白马强镇军司的溃散,宋军自东来西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草原各处,西夏北部已经开始全民动员,可惜由于讯息传播的速度比不上赵兴战船的速度,他们还未集结成大股武装。 如今,克夷门的火焰粉碎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西夏亡了!”无数西夏牧民泪流满面地嚎啕。 西夏灭亡了,这意味着他们今后再也没有机会随心所欲地去打劫宋人,依靠抢劫过上幸福生活的美好日子也离他们远去,弄不好,他们手下地牧奴将成为他们的新主人,而他们也不得不在曾经的汉族贱民手里讨生活。 天亮时分,克夷门仍在燃烧,这时,陆地上的宋军已经不再忙碌的投掷猛火油,他们有选择的绕开那些起火点,将瓦罐投入火势稍小,或者没有火势的地方,而此时,克夷门已经炽热的令人无法靠近,离城数百米,连空气都是滚烫的。甚至江边码头的河水都已经煮的烫手,江面上飘起无数泛白肚的鱼。 赵兴在坐舟上向岸上下令:“杨族族长杨峰的官职变了,他现在是克夷门节度使,杨族留下半数骑兵收拾克夷门的残局,其余各军少时休整,立刻前往摊粮城,今晚我们就歇在摊粮城。” 岸上杨峰立刻打出回复:“太师。下官对摊粮城比较熟,不如下官作为先锋,为太师取了摊粮城……” 摊粮城,顾名思意,这座城市的附近都是肥沃的农田,城中百姓都是从大宋掠夺过来的农奴,这些农奴不负担兵役,但他们种地粮食九成以上要上交。而摊粮城附近的农民负担了西夏七成以上的军粮,夺取了摊粮城,则意味着西夏失去了军粮储备。 摊粮城没有什么武装,它处于定州城与右厢朝顺军司的包围之下,南面是黄河,故此西夏人很放心,而杨峰这个名义上的西夏军官赶去摊粮城,如果他叛变的消息还没有广为人知的话。就有可能轻取摊粮城的。 “命令:克夷门节度使杨峰立刻带军攻取摊粮城,若能取得摊粮城,当为此战首功!”赵兴顺应杨峰地请求,立刻下达了命令。 此时,兴庆府已经获知克夷门的惨讯。不过他们是从火光信号中得知的,因为宋军的战船一路没有停留,从陆地上骑马传讯,落在了宋军战船后面。 无法得到具体情况的西夏国主惊慌失措。他感到一股深深的恐惧,这一夜里,在兴庆府城头,他望着地平线尽处那片火光,惊恐莫名的询问左右大臣:“宋军是怎么来的?这是哪里来地宋军?” 左右无言以对。 国相萧恭眺望着火光,带着推敲的语气说:“陕西四路军马行动迟缓,我国嘉宁军司、静塞军司、西寿保泰军司的军马正集结在韦州,宋军不可能越过韦州从右厢朝顺军司过来。银州(大宋河东路)方面也没有动态,他们也不可能从河东路冒出来,怎么回事,这股宋兵怎么突如其来,竟然攻破了克夷门?” 西夏国主又问:“定州方面能守得住吗?” 萧恭略微沉思,他轻轻摇头:“定州抽调了部分兵马前去银州防备种师中,定州的兵力比不过右厢朝顺军司,连右厢朝顺军司都守不住。定州……” 稍停。萧恭决然的请求西夏国主:“大王,请西迁吧。这股宋军不知道由谁统领,来势如此凶猛,攻击速度如此之快,请大王西狩以避其锋芒。” 某西夏大臣试探地问:“我们南线三大军司兵力集结,难道不能调他们来阻击这股宋军?我想这股宋军只是孤军深入,或许现在已经攻击乏力。” 萧恭一指那燃亮的半个天空,缓缓的说:“来不及了,这股军队已经打到了克夷门,无论如何他们会到我兴庆府下转一转,而从南线调军,已经来不及了,我怕他们调回来,宋军已至城下。” 西夏国主沉思了片刻,马上下令:“准备西狩。” 皇宫大院,想要迁徙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西夏国主还没有把他舍不得丢弃地盆盆罐罐打包完毕,宋军的大炮已经轰响了。 兴庆府不比别的西夏都城,它修建在邻近黄河的地方,这是西夏国都,西夏人耗费很大的力气,修建了几条环绕城墙的渠,以当作护城河,这渠水很深,原来是打算阻止骑兵渡河的,但宋军到了兴庆府城下,赵兴已经无所顾忌,他命令所有的战船一起冲滩,宋军地战船直接驶入护城渠中,火炮炮口几乎是抵着城墙开始轰击的。 宋军一路打来,战船上装载的火药炮弹已经消耗了大半,眼看目的地就在前方,吃水减轻的战船也不打算过日子了,无数的战船直接把船头对准了城墙撞击,有些战船船头甚至深深嵌入轰塌的城墙里,而后,无数的宋军呐喊着,直接从船上登上城墙,开始向城中射击。 崩溃,西夏国都彻底崩溃了。 克夷门地火焰已经告诉西夏都城地人,来的这股宋军不是君子,他们不惮屠杀,不惮焚城。 慌乱之下,西夏人全乱了,企图逃窜地西夏国主发现他找不见一支成建制的部队,所有的人都在朝宋军攻击的反方向逃窜,被人流挟裹的西夏国主直到奔出国都二三十里才歇了口气,他回身仰望西夏国都,嚎啕大哭:“祖宗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我愧对列祖列宗!” 西夏国主站在道路上大哭的时候,路过他的人没有停下脚步,等西夏国主哭完,这才发现他身边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大臣,他张皇四顾,问左右:“为今之计,该向何去?” 左右茫然以对:“或许该去西凉军司,再或许该去甘肃军司(宣化府、即今日张掖)……” 西夏国主左右寻找,问:“国相何在?” 左右无言以对,西夏国主再问:“宋军五路进击,唯青唐方面迟迟未动,若青唐方面动手了,凉州与甘肃首当其冲,我们又该逃向何方?” 西夏国主这个问题有人回答了,久不露面的国相萧恭引领着一队家丁从路边冒了出来,答:“当去凉州,宋国初定青唐,我猜青唐可能是虚张声势,他们并没有余力攻击我们,故此我等当去西凉暂避,等待三大军司回军相战的结果……” 第四百六十五章 屠城战 第四百六十五章 屠城战 “国相……”,见到国相萧恭,西夏国主李乾顺可算找到组织了,他带着哭腔呼唤。 身在西夏国土但却走投无路的西夏国主见到见到自己的宰相,第一感觉竟然是:饿。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几顿饭没吃了。可才一张嘴,他很自觉的发现,这紧要关头,说这些,很不合适……那么,唯有哭泣。 君臣俩合乎自己身份的相对拥泣片刻,西夏国主(崇宗)又想起了宋军,他张皇四顾,语不成声的询问:“萧国相,宿卫军何在?六班直都去了哪里,妹勒呢?浪讹遇移死哪里去了?” “妹勒”、“浪讹遇移”在西夏官职中,是宿卫亲军数一数二的大班头,用现在的话说,他们是“大内首席高手”。 萧国相叹了口气,摊开双手,答:“国主,如今这情景,哪里去寻找他们?” 西夏国主张了张嘴,似乎想就地大吼几嗓子,但他马上捂住了嘴,担心的瞥了瞥兴庆府方向,似乎怕他的呼唤引来宋军的追击。 国相萧恭见到他的国主成了这模样,无奈地深深叹气,有气无力地劝解:“陛下,我们先摆驾贺兰山吧——宋军不一定敢追入山中,我们可以在贺兰山歇息一会儿。” 国相萧恭猜得不错,宋军压根没有追击的意思。此刻,赵兴的坐舟正撞上兴庆府城墙,他直接从甲板上跳上残缺的断墙,挥舞着站刀大呼:“殄灭无遗?以死之,以灭之!” 这句话用现代意思表达,那就是:有杀错,没放过。 这句话,原话是成吉思汗说的。他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城中四处冒出火头,浓烟滚滚,宋军士兵嗷嗷叫的、越过赵兴蜂拥入城,远处,不少宋军正冒着烟火突击……当然,他们本身也是烟火的制造者。赵兴只稍稍呆了片刻,马上追着士兵喊:“谁占领,谁拥有!” 这话的原话,是西班牙殖民者喊出来的。 赵兴这道命令,等于说他把西夏国都的财宝全部赏给了战胜的士兵。 这话喊完后,赵兴船上,连船夫与厨子都坐不住了,他们顺手操起一把菜刀向外冲去,手慢的人抢不到菜刀,连板凳也不放过,提着小板凳从甲板上嗷嗷叫的扑向城中。 赵兴提着战刀正准备纵身跳下城墙,闾丘观急的在身后大喊:“止步,太师止步!” 赵兴扭头不满的瞪着闾丘观,闾丘观拱了拱手,表情严峻:“太师若将此城赏给将士们,则谁都可以入城,唯太师不可!” 赵兴一听这提醒,浑身冒出一股冷汗,他转头看了看,满船上只剩下军情司、统计局的几个官员,以及他身边的侍卫。 赵兴慢慢的点点头,他将腰刀插回鞘内,摆手示意闾丘观:“快带人去伪王皇宫、去兴庆府官衙,立刻给我接管皇宫与西夏官衙。告诉士兵们,我们汉人不是野兽,所以,杀敌可以,破坏不行——谁敢烧书,就是我的敌人。兴庆府所藏典籍与户籍资料、文书、史籍等等,都属于官家,属于大宋……以及属于我,敢破获我的财产,想想我‘赵老虎’的名号吧。” 闾丘观又问:“那么,太师今夜如何处置?” 赵兴看了看左右,回答:“今夜,我就宿在船上。” 闾丘观思考了一下,答应一声,领着人跳上城墙。赵兴目送对方远去,怏怏返回甲板,慢慢坐下。此时,他身边大半的侍卫已经尾随闾丘观而去,只有源业平带着几名倭族士兵守在赵兴身边。而温溪星那厮,早已经跑的不知去向。 城里喊杀声一片,此起彼伏的枪声,外加不时响起的爆炸声,哭喊声、嚎叫声、哀求声响成一片,这简直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情景,烈火、浓烟,间中不时从烟火中跳出的身披火红军服的宋军,赵兴闭眼倾听着这些响动,他没等到源业平的回答,轻轻的说:“百年了,我陕西百姓日日年年经历这样的场景,他们哭喊,他们哀求,他们走投无路,他们求助无门——但他们只能忍受。 现在,一切颠倒了,轮到夏人哭喊哀求了……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没心没肺,我怎么听着这声音格外享受。” 源业平鞠了个躬:“勇士应该在烈火与鲜血中享受生命,譬如樱花,开的灿烂,凋谢的壮烈!西夏勇士抢劫一生,他们生于刀剑,灿烂于刀剑,也该死于刀剑。这是他们必须承受的结果。临死哀号,这也是他们最后的生命之歌,大人喜欢聆听,那是因为:此当为神灵赏赐于胜利者的特权,唯有胜利者才有机会听到‘死亡之歌’…… 可惜,眼前这场音乐我却无法亲身享受,不过,我一个倭人,能追随在长门殿身边,见证这一‘灭国’的历史时刻,这一生也值了,何必与秦人争夺抢夺复仇的机会?” 源业平前半截话是回答赵兴的问讯,后半句则是解释——他一个倭族人,虽然自认“衣冠唐制度,礼乐汉文章”,甚至自认是“汉种”,但毕竟这是一场复仇之战,能够亲身参与这场大宋发动的“灭国战”,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在这场战争中,大宋需要的是本民族的英雄,所以他不与宋人去抢这个风头。 赵兴指了指兴庆府,好奇的询问:“兴庆府共有多少人口?” 源业平回答:“据统计局查探,兴庆府总共约一万一千户人口。” “哦,那就是大约有十万人口。也算是大城市了。” 源业平摇头:“没有那么多,我们曾经核查过,夏国连年战争,人丁单薄,整个宿卫亲军才有三千人马,分为六个班直,而兴庆府总人口也就是六万余人——这人口数量还要算上西夏的三个女抄营(女兵营)。” 没错,兴庆府总共也就是六万人,其中有四万多是女人与孩子,而青壮男丁也就是两万出头。 宋代,整个世界的城市化程度并不高,一座城市拥有二十万人口,已经是国际大都会。因为这时代没有楼房,而一户平常人家,过日子至少需要好几个房间,比如厨房、卧室、猪圈……。一座城市拥有二十万人口,其住宅方面所占用土地,已经超过了现代百万人口城市的占地面积。这么多的人口不种粮食,对于农业社会来说是很大的负担。 所以,推算起来,夏国国都有六万常驻人口,加上一万多的流动人口,总人口数量能够达到八万已经是很了不得了。 赵兴心中推算完,他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心思:“这就好,这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遭遇巷战。” 源业平躬身回答:“太尉猜想的正确,兴庆府遭到突然袭击,他们的指挥系统已经乱了,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很难组织起来有效的抵抗——源某在这里祝贺太师立下灭国之功,西夏国主已经完了,西夏国已经完了。” 赵兴望了望紧挨的兴庆府的贺兰山,轻轻摇头:“还没有完,我们的战争这才刚刚开始。” 入暮时分,城中的喊杀声渐渐平息,宋军开始按条块分割进行区域搜索,闾丘观带着兴庆府户籍赶到赵兴船上,兴奋的汇报:“太师,已经查清,六班直统领我们已经打死了五个,唯独‘没罗埋布’找不见尸首,现在士兵们正在四处搜索,但那个跳梁小丑,虽生亦无障,小患都算不上。” 赵兴点点头,闾丘观继续汇报:“据各防区粗略统计:我们共击毙男丁一万三千人,俘虏女兵两万余人,也就是说,大约半数夏人逃出城外,这数目虽然大了点,但我们只是从河岸一侧登城突击,其余各部推进的速度并不快,所以他们逃了出去,也是可以理解。 不过,西夏王族有一百三十七人被俘,据统计,他们只有二三十人逃脱,逃出去的人当中,只有两名是王族直系,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末枝旁节,那几个,平常都不大活动,即使有人想拥戴他们,也要有人相信才行。 如今,西夏后裔约八成被俘,除此之外,城中还有一些党项贵人也没有逃出去,我盘点了一下,逃出去的大多数是男丁与健壮的妇女,他们当时大多数在城墙之上,见到局势不妙,连家也没顾上回便反身逃遁——据士兵们观察,他们多数向北逃亡,逃入了贺兰山中……” 赵兴摆摆手:“无根之萍,疥癣之患也,无关紧要。” 西夏的兴庆府位于一个盆地中,北面是贺兰山,南方是衡山山脉。翻过贺兰山就是腾格里沙漠,逃入贺兰山的西夏人想要再回到兴庆府,已经不可能了。而想要翻越千里贺兰山,再穿过腾格里沙漠逃亡……估计等他们成功后,也是明年了。 稍停,赵兴摸着下巴说:“我军已破兴庆府,可惜南路的军马并不知道我们的消息……嗯,把西夏王族拉到通向南路的河边,让他们穿好衣服,带齐官印文件——就近斩杀,尸体抛入河中,让他们顺流飘荡……” 西夏南线的河流都是些小河沟,这样的河沟唯有羊皮筏能够顺流飘荡,但仍有许多地方,甚至羊皮筏也无法通过。因此,宋军吃水很深的战船根本别想进入南线。如今赵兴打穿了西夏国都,西夏的大部分兵力都在他与南线小种经略的合围中,但目前消息不同,为了通知南线部队,赵兴只想到这个的“笨办法”——用西夏王族的尸体。 闾丘观的回答说明他也是个狠人,他笑眯眯的回答:“兴庆府俘虏的男丁不足一万五千人,这些人不够杀的,抛入江中,形成不了大片的尸群,使得南线将士看见并警醒……不如,再从兴庆府周围搜罗一下,凑足五万余人,那才壮观。” 闾丘观笑眯眯的在死亡名册上增加了三万余人,赵兴当然不介意,他随口答:“这事,你去办!” 与此同时,京城里,百官仍然闭门坐在皇宫中。三月三,金明池对外开放,本来皇帝该与百官一起,加上新科进士一起主持开元仪式,但百官把自己锁在皇宫中,直到三月十五日仍然闭门不出,京城百姓已经感觉到了蹊跷,传言四起,什么版本都有。 半个月了,从赵兴出击已经有半个月,文武百官把自己锁在皇宫里也有十余天,这苦苦等待的日子实在难熬,皇宫里的大臣们已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徽宗皇帝也从自己的艺术世界中惊醒,屡次遣人询问原因,但都被百官含糊其辞的应付过去。 张商英坐困愁沉,他仰望着浓云密布的天空,发愁的自言自语:“三月十五了,我们再不开门出去,京城百姓不免乱加猜测,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张商英感慨完毕,发觉左右无人答话,该发呆的依旧在发呆,该读书的装模作样拿着倒持的书页若有所思的翻动,张商英忍不住问一旁练习书法的黄庭坚:“鲁直,你说赵离人能成功吗?” 黄庭坚用心的写完最后一个笔画,他提起笔,满意的看看自己的作品,目光盯着写就的字帖,心不在焉的回答:“应该没问题,十五天过去了,辽人那里毫无动静,按说赵离人若是前进不得,辽人也该得知消息了。” 张商英转向枢密使刘逵,又问:“前线都是什么情况?” 刘逵倒拿着一本《论语》摇头晃脑的品读,他没有发觉自己把书拿倒了,只是这《论语》从小背到大,他虽然看着倒的字,但因为心思不在书上,嘴中便无意识的背诵出《论语》中的句子,在他眼睛里,自己并没有拿倒书,《论语》中的字迹仍一一呈现在眼前,历历在目。 刘逵一边品读,一边摇头晃脑,听到张商英的问话,刘逵扫了一眼大殿中的屏风,屏风上,原来道君皇帝画的花鸟图已被撤下,换上了一副巨大的陕西地图——这地图是南洋衙门出的版本,地图很大,连附近的山形都绘制上去了。 刘逵望了一眼地图,赞赏说:“南洋衙门这地图真精细,我听说沈括曾经帮助赵离人制作过地图,坡仙过去也制作过地图,不愧是苏门弟子啊,这地图做的真精细,真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张商英不耐烦的催问:“我没问这地图是哪里制作的,我问的是前线的情况。” 刘逵冲着地图若有所思的点头,心不在焉的回答:“五日前我已经要求南线陕西四路每日一报,昨日的战报是:秦凤军自会州出发、左翼度过柔狼山、中军在杀牛岭遇阻,至今已经五日了;环庆军进展顺利,他们自白马川而出,目前正在春岗峡激战;泾源路翻过长城岭,已包围大吴神流堆,开始于嘉宁军司正面交手;鄜延路自无定河侧袭,三日前克银州,正在向祥佑军司推进。” 张商英赞叹:“目前来说,唯独鄜延路战果最为理想,竟然攻克了银州。” 刘逵摇头,自言自语的叹息:“攻克银州没有用,银州在衡山之北,我军若守银州,四面都是夏人,而我们的转运物资要翻越整个衡山,补给不畅啊。除非……” 黄庭坚抬起眼皮,插话说:“除非赵离人攻克兴庆府,把战线推进到贺兰山下,这样,隔着茫茫沙漠,隔着一座贺兰山,我军攻守易位,这一盘棋才算是活了。” 张商英冷哼了一声:“攻克兴庆府,把战线推进到贺兰山下,如此一来,夏国还存在么——黄相好大的胃口。” 刘逵仰望着那幅地图,继续用痴迷的语气轻声自语:“这几天我仔细研究了地图,越研究越发现这水路进击之策实在妙:辽国的东胜州被黄河划了个大弯,隔绝在黄河之南,而整个西夏就是一个放大的东胜州,黄河这一个弯绕下去,把兴庆府、把定州等河东之地全部圈在南岸,沿河进攻,只要赵离人到了兴庆府下,还能有几艘战船飘浮,他用这些战船沿江巡逻,整个夏国最肥沃的河东之地全部被圈进了我们的网套,妙,实在是妙!” 张商英听了刘逵的介绍,他赶忙扑到地图跟前,顺着黄河的走势比划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没错,顺河进击,只要战船打到了兴庆府,他赵离人就可以把河东所有的军队全部拦在黄河之南,即使西夏国主没有被逮住,他已经完了,河东百万百姓,贺兰山下最肥沃的牧场都到了大宋手里,乾顺即使逃了出去,能有何作为?” 停了停,张商英求证的询问刘逵:“你我都看到了这点,他赵离人不会看不清这点吧?” 刘逵旁若无人的点点头:“当然,我们当初都没有看到黄河的便利之处,唯独赵离人看出来了,而且他屡屡用上了这一手,现如今,他不可能看不清吧。” 张商英马上招呼太监:“陕西四位经略派来的使者何在,唤他们来,问一问具体情况?” 黄鲁直轻轻的把毛笔放下,他万事无忧的抄起了手,淡淡的回答:“赵离人能不能看到这一点,已经与我无关了,我这一任上,能够筹划剿灭西夏,也该知足了。” 张商英愕然的停住了脚步,他回身看着黄庭坚,难以置信的反问:“鲁直有了求去之心?” 第四百六十六章 静坐战 第四百六十六章 静坐战 黄庭坚点点头:“赵离人被我指使到耽罗岛,我若不去陪他,恐怕那头老虎会暴跳如雷。” 张耒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的拍了一下肚子。张商英听了,眼珠转了转,他终究不能像黄庭坚一样放的开,便试探的问:“黄相去后,何者继任?” 黄庭坚一指王钦若,答:“我党早已经计划好了,钦若兄接我的位置,可妥?” 张商英刚才那么一问,等于告诉黄庭坚,他黄庭坚可以退任,他张商英却不能走,所以他才问自己将来的搭档是谁。 王钦若一直在磨墨,他似乎在替黄庭坚磨墨,但黄庭坚写完了字,已经停笔了,他还在若有所思的转动着磨块,听到黄庭坚的话,他宠辱没惊的冲张商英轻轻点点头,继续悠然自得的磨着墨,墨池已经满了,他却毫不在意,继续把转动着墨块,一门心思的研墨。 张商英瞥了一眼王钦若手中的墨条,惋惜的说:“这可是一块唐朝的徽州墨,你这一会儿功夫,糟蹋了半根金铤。” 唐朝的徽州香墨价值昂贵,每根售价一块金铤(一根金条)。宋代虽然唐墨遗留下来的还算多,但像王钦若这样挥霍的,纯粹把研墨当作锻炼身体,简直是令人抓狂。 大殿中的人不少,但实际上他们坐的位置都是按照所属党派自发聚集起来的,枢密使刘逵身边围拢着一群旧党,张商英这边是新党,黄庭坚这堆人纯属于中间派。 各党派消磨时间的方法也基本一致,旧党人员多数倒拿着书籍,在那摇头晃脑背诵诗书,新党人员则用下棋打发光阴,而中间派都是些文人,喜欢摆弄字画,除了黄庭坚在写字外,张耒也在写字,不过他没有用王钦若研的墨……总而言之,大家都在无所事事,都在等待对方先做决策。 张商英停顿了一下,回答:“钦若兄为左相,也算顺理成章,只是不知开封府尹由谁继任?” 刘逵插话:“范锷之子!” 张商英张大嘴:“范锷有三个儿子中了进士,这厮真会养儿子,不知你们说的是哪个儿子?” 范锷属于旧党,中间派让出了开封府尹的位置,由旧党接掌,这说明两派已经勾结起来了,张商英只一转念,马上问:“侯蒙那里有什么动作?” 刘逵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自赵离人之后,南洋北洋的事情枢密院何时过问过?由他们折腾去吧,我现在跟道君陛下一样的心思:只要拿钱来,别的事一概不问。” 张商英附和:“没错,今年北洋衙门的税收也逐渐上来了,天津城越来越能搂钱,渤海人现在什么都敢卖,只要我们提供火药,他们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卖。” 稍停,张商英又问:“青唐方面有什么动作?” 张商英问这话的时候,陕西四名经略使派在京城的使者刚刚走入殿中,在朝堂大臣封门办公的时期,他们四位也被关在了宫中,只能接收外界信息,却无法向外传递片言只语。 秦风路经略使刘仲武派来的使节回答:“‘漧难河’答应如期动手,但他又说:鞑靼部族已经献出自己最美的花朵,还献上族中无数条生命,现在鞑靼族是一支受伤的老狗,只能站到一边帮助吠叫,却不能真格动手了——此前传来的消息,鞑靼族翻越了大雪山(祁连山),目前已占据胭脂山,切断了甘肃军司与西凉府(凉州军司)的联系。” 秦风路的使者说的几个词让张商英颇有感慨,他拍着大腿赞叹:“昔日汉武帝派霍去病与卫青远及匈奴,那首匈奴歌怎么唱的——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胭脂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好啊,我大宋今日重现汉武雄风,黄相这一退,了无遗憾了。” 张商英这么说,等于默许了黄鲁直退任,以及王钦若接任的安排。黄鲁直听完这话,轻轻点头,他慢慢的冲自己的字帖吹着气,想加快墨汁的干硬的速度。恰巧,一名太监捧着几幅字画从殿前经过,并面有喜色。了无牵挂的黄庭坚也有了闲情,他招手唤过那名太监,和蔼的问:“官家又画什么画了?展开来看看。” 太监拱手回答:“不是官家,是一名叫张择端的画师……” 稍作停顿,太监进一步解释:“道君陛下今日召请各路名画家作画。作画者都是一时之选。画的都是月季图。道君看过大多数画后,无一句夸赞之辞——其中也包括米芾米癫子的画。但等道君陛下看过并无名气的新近画家张择端所画《斜枝月季》,便大加赞赏,并特赐张择端服绯。” 当时,只有官居六品方可穿绯色袍服。道君这一赏赐,意味着他不经吏部许可,不遵守正常的选官升官程序,便特拔张择端升任六品官。 想当年赵兴升任六品何等艰难。而在座的都是进士,他们都是从九品官做起,一步步才坐到了目前这个位置,所以,道君对这名画师的提拔,是对全体朝堂内官员的侮辱,是把他们的脸面噼里啪啦打的山响。 太监看朝堂内的官员脸色不好,马上又解释:“米癫子不服,问道君陛下这幅画为什么好。道君的理由是:月季花四时、朝暮的花叶均不相同,极其难画;而此人画的是春天正午时分的月季,一丝不差。所以重赏。” 张商英沉吟不语,黄庭坚淡淡一笑:“那就由我来批驳——这也算我为相任上最后一份公文吧。” 刘逵翻了个白眼,插话:“我附署。” 张商英神情一动,咬牙说:“哪能由黄相独署——这份驳文不要给官家看了,黄相奏议,我直接用执政笔贴黄,驳回官家对张择端的任命——送到燕王那里直接用印。” 这下子,张择端当不成六品官了。 不仅如此,道君皇帝随心所欲的这次升迁令,得罪了当时朝堂上所有的大臣,得罪了天下读书进举的科举士子。此后,后任朝堂大臣继续黄庭坚张商英的政见,执拗地始终为难张择端,使得张择端终身没机会穿上绯衣。 朝堂上那种沉闷的气氛,最终被张择端的意外升迁引开火力。而西夏人没那么幸运,全世界宋军的注意力逐渐专注起来。当日夜,刘仲武所在的秦风路首先发现不对劲,有斥候来报:“刘经略,夏军不见了,杀牛岭上没有一兵一卒,我们只找见了西夏人丢弃的营寨。” 刘仲武摸着胡子,若有所思的问:“这种状况多久了?” 斥候回答:“就今天。往常夏军虽然步步后撤,但他们的斥候还围绕在我们左右,一有机会就过来骚扰刺探,但今天早晨一个夏军斥候都没有出现,兄弟们觉得奇怪,便前去寻找,结果越找越远,竟然发现夏军隐藏在山坳中的中军大营——但即使这座隐秘的中军大营,夏军都把它废弃了,他们甚至连锅碗瓢盆都没有收拾,似乎退的很匆忙。” 赵兴与陕西四路的作战计划并没有传达到中级军官,斥候这一层次尚不清楚陕西的整体战略,但高级军官清楚,秦风路第七将(宋军秦风路总预备队正将)廉福惊问:“莫非太师那里有了动静?” 刘仲武呆若木鸡的思考了片刻,慢慢的回答:“也或许是西夏人的诱兵之策……来人,明日把行军距离加多一倍,斥候搜索范围也加大一倍。” 这几天,秦风路每天前进五里,每隔五里便停顿一天,直到把自己的临时营寨修的固若金汤,才懒洋洋的离开原先的营寨向前推进,现在刘仲武下令将每天的进军距离增加多一倍,意味着每天行军十里,按这个速度,等他推进到兴庆府下,大约需要一年零七个月。 陕西四路中,环庆的行动最为大胆,虽然自赵兴在环庆任职后,夏军增大了面对环庆的兵力,使得环庆宋军推进的极为艰难,但这一天,当他们几乎是与刘仲武同一时间察觉了夏军动态时,对赵兴近乎盲目的信任,使他们毫不犹豫发动全军突击,将阵线直接推进到荫井——当日,环庆攻破清远军,稍事休整,继续向静塞军司进逼。 与此同时,泾源路经略比刘仲武胆子还小,他发现夏军的异状后,不仅没有加快行程,反而缩了回去,此外,鄜延路也在迟疑未定——结果,环庆军的突击,立刻使自己成了鲜明的突出部。 第三日,鄜延路经略种师中接到快马传递来的环庆消息,大惊失色,他扑到地图前,一边研究诸军态势,一边跺脚:“泾源路胆小如鼠,秦风路犹疑未定,除了环庆,大家都在静坐,反而使环庆成为突出部——坏事了,坏事了。” 折可适从种师中肩后观看着各军的形态,叹了口气说:“晚了,夏军要现在动手,环庆路已经灭亡了——我们已经、来不及、提醒他们了。” 稍停,折可适又说:“估计时间,太尉该越过顺化渡了吧,或许太尉的行动已经惊动了整个西夏,我们应该把军队粘上去,令祥佑军司脱身不得。” 种师中继续跺脚:“已经查明,西夏四大军司抽调了精兵集结在耀德城,正对着环庆方面……你说的没错,耀德城现在距离环庆军也就是一天的路途,没准现在他们已经包围了环庆军。” 折可适拍着地图催促:“大胆点,我们应该再大胆点——我们明明知道太尉在孤军深入,我们就应该死死的靠上去,令祥佑军司脱身不得。” 种师中叹息:“估计时间,太师该动手了,但路途遥遥,我们又怎么知道太师的进展……夏军全是骑兵,我们若悍然突击,夏军的骑兵完全可以在打击我们完后,再回军袭击太师。” 折可适也对眼前的局势一脸迷惑:“太师跟我们约定十天抵达顺化渡,现在十五天了,估计时间他应该动手了。” “还不够,远远还不够”,种师中频频摇头:“估计时间,太师应该动手了,但西夏的消息要送到前线,还要至少两天。若两天后夏军突然后撤,我绝对会靠上去,但现在——两天的时间,足够让夏军吃了我们的冒进军队,再安然撤出战场。” 种师中还在犯愁,一名士兵脸色慌乱的窜了进来,不顾礼仪的乱喊:“种经略,祥佑军司来人了,来使居然说……说他打算向我们投降?” 种师中与折可适相互看了一眼,面露惊喜,种师中连忙说:“快请快请!” 按惯例,对敌国使节是不能用请字的,但种师中太激动了,情不自禁的用上官场礼节性寒暄的话。报讯的宋军士兵没有察觉错误,他已经顾不得了,一翻身又窜出帐外。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连头披风的男子被迎进了帐篷,这名夏人身穿着夏国官员的制服,一看就不像一个普通将领,种师中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恰当的礼仪,他沉沉喝到:“来人通名?” 来人文雅的拱了拱手,这是宋人的礼节——宋人不跪。但党项人的官场礼节应该是行跪礼,只是种师中心情激荡,也没有追究。他屏住呼吸,只听来人平静的通名:“伪夏左卫将军、石州节度使、御前侍讲、后门宫寝待命李莫愁,特向宋军求降。” 西夏人与宋军相持多年了,石州有什么将领鄜延路都了如指掌,这位李莫愁正是李氏家族的远房侄子,也是李姓重要的统兵将领,种师中与折可适相互看了一眼,心有意会,种师中淡淡然的问:“李家的人,怎么也出降了,蹊跷?” 李莫愁看了一眼种师中,平静的回答:“种经略还在与我隐瞒吗?贵国五路攻夏,不过是佯动,你们的奇兵已经奏效——我祥佑军司如今不得不降,可是我有一个条件,请贵军无论如何保留我李氏性命,否则的话,我李氏宁愿举城同焚,也誓不归降。” 种师中眯起了眼睛,直爽的回答:“没错,我们是有一手暗棋,是作为伏手奇兵出击……估计时间,它已经该奏效了。但路途遥遥,讯息不通,我们怎知道那步棋进行的如何?世事难料,我们又怎么知道李大人投降的诚意呢?”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外交战 第四百六十七章 外交战 李莫愁深深的叹了一口粗气,他脸色煞白,竭力控制自己的语气不让声调颤抖:“贵国那计‘伏手’是宋国第一将吧……嘿啊,我等已经摸清了状况,你们竟然派出了赵老虎来兵情险招。论起来,那头老虎实在胆大包天,他竟然神奇的从东方逆袭而来,我夏国的人至今还不清楚他是如何偷偷越过了边境,钻到了我们的腹地。” 种师中与折可适不约而同的反问:“怎么说?” 李莫愁呻吟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三日前,赵太师已破兴庆府,敝国国主西狩。” 这几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种师中与折可适都跳了起来,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忘形的拥抱在一起,大呼:“成功了!” 李莫愁神情哀伤,他心碎的看了这两个男人欢呼,等到他们平静下来,李莫愁继续补充:“接踵传来的消息说,赵太师逼降黑山威福军司,攻破白马强镇军司,火焚右厢朝顺军司……再后来,赵太师在兴庆府说:‘殄灭无遗?以死之,以灭之!’…… 这几天,灵州川、葫芦河上飘满了尸体,许多人都身穿西夏王族的服饰,有认得的人说:他们果然是王族……据粗略估计,顺江漂流的尸体不下一万具。因此,整个河东都乱了,百姓惶惶不安。 今日一早,我已经接到国主西狩的消息,国相正在四处召集人马西狩护驾,但我的人说黄河已经封锁了,宋军的战船来往河道,但有人靠近江岸,立刻开炮轰击,无分平民与军队,无分老幼……” 李莫愁深深吸了口气,摊开双手说:“好吧,发发慈悲啊——我已经跟你说了实话:整个河东大军的后路都断了,耀德城的预备队正在向翔庆军(西平府、灵州)移动,准备在那里与赵太师进行决战……好吧,我实话说,我已经接到了国相的召请令,但我知道他们是螳臂挡车。因为大军渡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赵太师一艘炮舰可以封锁百里河段,我们的援军想强行渡河,最终,只能与河中的鱼鳖为友。 赵太师——他是屠夫,他睚眦必报……现在西夏的河流已经被鲜血染红,河面上飘浮的尸体阻塞了江流,我还听说……黑山威福军司的张琮投降之后,下落不明,张氏与我李氏境遇相同,我担心李氏向太师投降,也遭此下场,所以就来转求二位。 想必二位目前还不知道夏境的情况吧,我把情况给你们如实交代,不求别的,只求你们给我一个承诺,若能放过我阖家大小性命,祥佑军司愿意举城而降,否则的话,我们宁愿举城玉碎。” 折可适已经悄悄的溜出帐外,种师中犹豫了一下,勉强回答:“你说了实话,我也跟你说实话吧,我——我自己也害怕那头老虎发怒,所以我的承诺,在他面前没有用,他若发起怒来,我只能退避三舍——你求我,真的没用啊。” 李莫愁连续抽了几口冷气,他想说什么,但嘴唇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勉强拱拱手,准备告辞,种师中连忙阻止,沉吟的说:“我虽然不能承诺什么,但我答应替你尽量说情……我不敢向你保证什么,但想来,我家数代在边境上替大宋守边,太师多少要看一点面子……不过这个面子能有多少,我真不敢保证。” 李莫愁想了片刻,勉强笑着说:“种经略既然这么答应了,我阖族只能指望你了……” 稍作停顿,李莫愁仔细打量种师中,又说:“小种经略刚才说怕那头老虎,这也不足为奇,下官平生身经百战,也曾坐在尸体上大口啃冷馒头,夜晚睡在尸体丛中,坦然无惧,但一想到那头老虎发怒的神情,下官却失去了对抗的勇气……对此,下官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妄自号称‘李族勇士’,竟然连求见他的勇气都没有。” 此时,折可适正在帐外书写文书,他将文书封好,唤过一名传信兵,竭力用类似谢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安变色”的态度,轻描淡写的吩咐传信兵:“八百里加急……不,你直接去洛川,找‘迅猛兽急脚行’,让他们用快船将你送往京城——记住,用最快的速度传递这个消息。” 传信兵心痒难耐,他抓耳挠腮半晌,追问:“殿帅,这前方打的正紧,你怎么让我去京城送信……帐中还有一个祥佑军司的大官,有啥好事,透个底?也好让我知道沿路如何行事。” 折可适憋不住了,他脸上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轻声说:“太师已破兴庆府,西夏国主西狩了。” 传令兵愣了一下,大叫一声,不要命的冲外跑去,折可适在他身后大叫:“军情紧急,休得张扬。” 折可适之前的镇定自若影响了传令兵,那传令兵自己躲在一边笑了一阵,而后板起脸来,翻身跳上战马,一路快马加鞭的向洛河驿站奔去。奔入驿站换马的时候,他一边大口大口吞咽着食物,一边憋不住的乐。 传令兵用的是八百里加急的传信符,驿站的马匹也要首先提供给他,数名在驿站等候的官员不耐烦地看着那急脚(传令兵)夺取他们的驿马,却不着急走,只躲在一边傻笑,笑一声,喝一口水,再笑一声吞一口馒头。在一旁等待的官员忍不住责骂:“呆子,抢了官人的马,就乐成这样?” “你懂什么——咱家传递的是八百里军情——太师已破兴庆府,西夏国主西逃,太师正在追击,我陕西全面发动反击……百年大恨啊……西夏,万乘之国……” 说到这里,传令兵才发现他什么都说出来了,这保密问题,恐怕…… 在场的官员听到这消息后,也一愣,一个官员跳了起来,大声斥骂:“疯子,疯子,什么话你都敢说吗?太师在南洋衙门,怎么会到了西夏!” 一名从京城出来的官员若有所思:“或许他说的是真事,也未可知——朝堂大臣从三月初一就开始封闭皇宫,奏章只准送进去,却不能送出来片言只语,满京城都在琢磨这个怪事,难道他说的是真的?” 京城里,朝堂大臣仍在焦灼不安等待着西夏方面的消息,王钦若没有黄庭坚那种泰山奔于前而不慌不忙的风度,这几天里,他已经数度不放心的询问黄庭坚与张耒:“不会有事吧?这一去半个多月,陕西方面不会有意外吧?” 黄庭坚微笑不语,张耒拍拍肚子,坦然的回答:“你不知道赵离人筹划的经过,所以才有这样的忧虑……哈哈,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在广州看到过他筹划对交趾的战争,以及筹划如何残食南洋。从那以后,我对他的筹划能力也只有‘钦佩’俩个字。我相信,他既然动手了,事先一定做足了准备工作。” 黄庭坚举起毛笔,笔悬在半空中,见左右官员离得远,他压低嗓门,轻描淡写的说:“也还是有一些迹象可以寻找的,比如……” 王钦若赶紧问:“比如什么?” 黄庭坚重重的落下笔,旁若无人的回答:“在广州八年,我从赵离人身上学会了一点:要学会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真相。攻夏的事情闹开之后,我调来了陕西官员的所有奏章,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两年前,种师中突然告病达三个月之久,而同一时间,赵离人也突然在杭州消失。这还不是巧合吗? 更巧合的是:北洋衙门侯蒙刚刚接掌提举官印,麾下督帅石诚突然在城中颁布了戒严令——这三件事联系在一起,我猜:当时种师中、赵离人一定在登州,他们两人在登州举行了秘密会面,而安排这一会面场地的就是赵离人的弟子:石诚。” 王钦若闭了一下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再问:“黄相是说,他们在两年前就开始筹划这场战争?” 黄庭坚运笔如飞,在画纸上腾磨着,他头也不抬的回答:“没错,我之所以认为他们在两年前便开始筹划这场战事,是因为之后发生了一连串怪事:首先是木头!赵离人要造船奇袭西夏,这运兵船,他不可能扛着去陕西,而陕西一片荒芜,找不见合适的造船木材,所以,造船的木材必须从外面运,恰好,此后陕西接连上书,以各种理由扣押了大批造船用木材——这就是关键。 两年了,整整两年,我还在奇怪,依赵离人那种闲不住的性格,怎会有两年安静时间,怎会两年里安安分分的在杭州训练新兵,而在此期间,陕西方面在做什么?” 张耒若无其事的回答:“也在训练,一边训练一边造船。” 黄庭坚停住了话题,他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画作,轻轻点头:“这场战争需要大量的军械物资,我不知道这些物资以什么名义运到陕西,并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储存起来,但想到赵离人的手段,不过是运用普通商人,通商嘛,无人注意,无人禁止。如此一来,他既然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一定发现不了。 私自调配如此巨量的军械,乃是朝廷大忌,然而,身为他的同党,我只能帮他隐瞒,并且要在朝廷发现之前替他免责,所以,才有了解除他南洋衙门提举官职的举动……二位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瞒了,陕西的奏折都在我的书房,你们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从那里头会发现这件事情的脉络。” 王钦若愣了一下,看张耒若无其事,他也反应过来,马上回答:“我何必知道的那么清楚,我只需知道有人在两年前就开始策划这场战争,所以我们胜利的把握很大——这就足够了……嗯,对外人我绝不会承认这点,我要说:朝廷是临时起意,将赵离人调往陕西……” 王钦若没有说完,他耳边已经捕捉到一连串脚步声,他马上止住了话题,示意众人向门外观看。 门外进来的是一名太监,他有点气急败坏,脸上带着一个巴掌印,愤愤不平的向黄庭坚哭诉:“黄相,你可要替我做主啊,吐蕃人已经在驿馆里闹僵起来,要强行闯宫。” 张商英听见这里的动静,慢慢的踱了过来。原本大殿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焦灼中等待进一步消息,张商英听到太监的说话声,急忙过来问:“有消息了吗?” 王钦若抢着回答:“张相何必心急,往年一场战事一打经年,如今这才半个月,会有什么消息?” 不愧是同党,刚才王钦若也心神不属,现在他反而开解张商英。 张商英笑着摇头:“我到不心忧这场战事的结果,只是赵离人乃本朝太尉,一方大员,他既然出战了,朝廷总需要知道这位‘本朝第一将’的安危。” 黄庭坚一指太监脸上的巴掌,平静的回答:“是吐蕃人闹事,他们求和的使者赶到京城的时候,我们恰好宣布封宫,吐蕃使者在外面屡屡求见,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所以闹僵起来。” 张商英摇头:“小小的一个吐蕃使者,也敢来大宋宫廷门外闹事,吩咐司礼官,叉将出去。” “叉将出去”是宋朝的一种待客方式,按现在的话说,就是:掐着脖子踢出去。 那太监拖着哭腔回答:“不能啊,黄相、张相,在宣德楼外等候的还有辽国与西夏使者,他们看着吐蕃使者闹事,在一旁冷言冷语,司礼官怀疑吐蕃使者是受人挑唆,所以他们不敢做主……” 张商英沉吟片刻,转脸用商量的口气询问黄庭坚与王钦若:“黄相、钦若,我们闭宫多日了,外面难免议论纷纷,如今辽国使者、西夏使者与吐蕃使者一起求见,恐怕不能推脱,不如见一见吧。” 张商英不询问张耒,询问王钦若,是因为王钦若是预定的中间党派接班人,执政秉笔的接班人。 黄庭坚对张商英的询问不置可否,王钦若被点名了,他思索片刻,转而询问黄庭坚:“也就在这一两日了,不如将宫禁稍稍放松一下——宣至三国使节上朝?” 黄庭坚点点头:“三国一起来朝,这是大事,推拖不得,且让他们来吧。” 第四百六十八章 舌战 第四百六十八章 舌战 吐蕃使者一上殿,便粗着嗓门吆喝:“和于战,一言议决,汉家子总是啰啰嗦嗦,我都来了一个月了,你们总是躲着不见我,这是为何?” 张商英转向了辽国使者,和蔼的问:“贵国怎会与吐蕃使者同来?好巧!” 张商英问话的时候,看都没看西夏使节一眼,西夏使节脸上出现愤愤不平的表情,辽国使者倒比吐蕃使者显得文雅,他轻轻一笑,柔柔的回答:“敝国国主打算调停贵国与西夏之间的战争,也在宫外侯了一个月了。此类事情以前不曾有过,莫非宋国以为现在我国是可以侮辱的吗?” 张商英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王钦若上前搭话,王钦若一笑,朗声说:“我国已经派出太尉童贯前往贵国出使,调停的事情不是已经谈过了吗——我们拒绝!” 辽国使节淡淡的笑着,轻声提醒:“此一时,彼一时也!” 辽国使者是在提醒大宋朝臣:过去你们回绝我们朝廷的要求,但现在不同了,陕西方面打的那么激烈,吐蕃方面也开始蠢蠢欲动,此时此刻,若大宋还粗暴回绝辽国的调停要求,那么辽国君臣不免认为:宋国方面在故意蔑视辽国。 当然,辽国使节之所以如此积极,是因为调停不是免费的,他们在调停当中,一方面要体现自己中原老大的资格,命令属下两个称臣纳贡的国家停止相互战争,以此体现自己的权威,另一方面,他们也是想通过调停捞取好处。 张商英沉默不语,王钦若也觉得不好回答,他眺望宫门外,心中从没有如此虔诚的祈求:“快点,再快点,只要消息如期送达,我就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大殿方面,宋国大臣都像木雕泥塑一般端坐不动,既不赞成也不拒绝,仿佛没有听见辽国使者的话,又仿佛对面那三国使节并不存在,吐蕃使者更嚣张了,他挽起了袖子,气势汹汹的嚷嚷:“打不打,我们是要继续打下去还是休战?请宋国君相立刻回答,我今晚没有得到答复,明天就动身出京,而后,宋国,等着我们的大军吧。” 吐蕃使者的咆哮令西夏腰杆硬了很多,他走到黄庭坚桌案前,近距离的逼视着黄庭坚,咄咄逼人的说:“黄相,我夏人说到做到,我们说休战,从此没有加兵于陕西。但下面的人不知道情况,他们偶有越境冒犯,可我们国主都已经处罚过了,宋国何故不依不饶……” 辽国使者风轻云淡的煽风点火:“说起来,宋国现在委实看不起人,这几年椎场贸易,我大辽受了不少气,当然,也欠了不少债——敝国国主的意思是:宋夏暂时休战,至于敝国的债务,也请宋国高抬贵手,减免一二。” 也许是王钦若的祈祷见了成效,枢密使刘逵气喘吁吁的奔进大殿,他刚才一直坐镇皇宫的南熏门,专等从外面传来的消息,此时他举着一份奏章,满脸春风,一脸喜气。进的殿来,他刚要张嘴,发现三国使节都在,他放轻了脚步,先走到张商英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而后将奏章递给黄庭坚。 王钦若耐不住性子,把头伸到黄庭坚身边,看到奏章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据报:太师于三月初十攻入兴庆府,西夏国主西狩。” 看完这份简短的奏章,王钦若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就这——这么简单,详情呢?” 黄庭坚神色不动的合上了奏章,奏章封皮上贴着三根鸡毛,这就是所谓的鸡毛信,三根鸡毛表示“八百里加急”。 刘逵指着鸡毛,兴冲冲的回答:“报讯军官说:种经略为了让朝廷先得到消息,故此派他先来报讯,陕西方面另有详情随后送到。” 张商英接过奏章,先欣赏了一下奏章上贴的鸡毛,而后清了清嗓子,展开了奏章。 大殿中,听到刘逵提起种师中与陕西方面的字眼,三国使节都竖起了耳朵,他们以为张商英清了清嗓门是要宣读奏章,但没想到张商英压根没有宣读的兴趣,他快速的扫了一眼奏章,而后将奏章一合,递给刘逵,同时回答王钦若的疑问:“话虽少,但这句话已经足够了,任何浓墨重彩,抵不上这几个字一般,真是字字千钧——我等苦侯多日,总算有了好结果,从这一刻起,解除宫禁,任大家出入自由。” 黄庭坚点头同意,张耒不客气,他抬脚就走:“哎哟,这几日可把我饿坏了,宫里的饭真难吃,我都瘦了十数斤,可要回家好好补一补。” 张耒说完,不管不顾的一溜烟向殿门外走,西夏使节不满的看着朝廷大臣的表现,辽国使者也看不下去了,他厉声提醒:“黄相、张相,我们在谈论国家大事,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宋国能做主的人,请给我们一个答复。” 殿门外,陡然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三国使节愕然回头,再一转脸,发现他们面对的宋国大臣们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他们不知所以然,正打算张口询问,监国亲王燕王气喘吁吁,一头撞了进来,他可没有刘逵那么顾忌,一进门,也不管在场的都有谁,张嘴就嚷:“我听说陕西方面来了好消息。” 张商英点点头:“总算是喜讯,你可以把这消息告诉官家。” 燕王喘了口气,这才发现殿中的三国使者,他冲三国使者拱手打了个招呼,吐蕃使者本着一向尊重贵族的风尚,向这位亲王还礼,西夏使节关心则乱,忘了回礼,辽国使者的回礼很犹豫,他似乎想了片刻,才心不在焉的回礼。 只听燕王又抢着说:“我刚才就在官家那里,官家正在作画,听到内宦的传讯,停下了笔,让我来问问确实的消息。” 张商英站起身来,他含着微笑望一望黄庭坚,黄庭坚也站起身来,与张商英并排而立,两位相爷一起冲辽国使节拱手,由张商英出面回答:“好叫贵国大王得知,贵国已无需调停了,因为——西夏已不复存在。” 西夏使节面如土色,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辽国使节不知所措,他慌乱的回答:“别开玩笑,这等大事可不是在朝堂上随便乱说的。” 刘逵清了清嗓门,朗声回答:“三月十日,敝国太师、南洋提举赵兴赵离人已率军攻破兴庆府,西夏国主西狩——这不是玩笑,而是正式的军报。” 正在这时,又一名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他手里举着另一份军报,呼喊:“鄜延路经略种师中后续报告,请使相立刻答复。” 刘逵得意洋洋的接过了军报,大声朗读:“伪夏左卫将军、石州节度使、御前侍讲、后门宫寝待命李莫愁求降,鄜延路经略种师中临机处置,已准伪石州节度使求降请求,请朝廷予以核准。” 这一连串的消息让三国使节难以置信,但瞅着大宋大臣们得意洋洋的神情,仿佛这不是个玩笑,他们相互对望着,交换了眼色,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相信大宋的连番军报。 张商英一摆手,中气十足的下令:“诏:准予伪石州刺史求降请求,准予前线将士临机处断——再有同类事件,无需向朝廷请求,前线将士便临机处置了。” 黄庭坚点头,沉声回答:“我附署(名)!” 殿后跳出了翰林周邦彦,他奋笔疾书,刘逵也紧跟着喊:“枢密院——枢密院也附署。” 下面的三国使节还是不敢相信,紧接着,又一名太监跑了进来,刘逵接过对方递上的第三封陕西军报,用一种暴发户似炫耀的口气,粗鄙的说:“陕西方面的军报怎么像拉屎一样,一段一段的,令人不痛快。” 清了清嗓门,刘逵展开奏章,喜不自禁的宣读起来,中间夹杂着忍不住的连番笑声:“永兴军路、下属鄜延路……这开头署名我就不读了,太啰嗦,让我们直接跳到正文吧:我等已得到确切消息,三月五日,太师逼降黑山威福军司;次日击溃白马强镇军司;又日,破克夷门,焚城,右厢朝顺军司全军覆灭;三月十日左右,太师袭兴庆府,屠。西夏国主逃入贺兰山,龙骑兵正在追击。” 刘逵这份奏章还没有读完,又一份奏章传递过来,刘逵就手接过,意犹未尽的咂巴了一下嘴,继续说:“是秦风路的军报,看来秦风路时间倒满充裕,这份军报啰里巴嗦,但主要内容是:秦风路当前的西夏兵都不见了,他正在努力搜索,有传闻河上已经见到了太师巡逻的船队,秦风路打算提兵向前,与太师汇合,特奏请枢密院许可。” 接下来的文件奏章如流水,一会进来一个太监递上来一份文告,随着文件越来越多,三国使节慢慢相信——这不是玩笑,宋军确实攻破了兴庆府,黄河南岸的西夏兵已经一片混乱,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整个指挥体系已经崩溃。 辽国使节喃喃自语:“先破黑山威福军司,那就是从河东路出发的军队……奇怪,宋军是从天上来的吗?这赵太师简直神出鬼没……” 黄庭坚清了清嗓门,和蔼的冲辽国使者问话:“澶渊之盟后,我宋国与辽遵守盟约,彼此相安无事,现如今我大宋重夺灵州,贵国在黄河南岸的东胜州就成了一块孤地,刚才贵使谈到辽国欠债,不如由贵使回去与辽国国主商量一下,将东胜州这块孤地卖给我们,至于价格……钱的事情好商量,我大宋,不差钱。” 震惊当中的辽国使者下意识的答应下来,张商英轻声提醒:“关于辽国调停的事情,我们刚才已经答复了,现在敝国太尉童贯还在辽国,这事已经无需再议,贵使若无它事,还请安置了。” 辽国使节茫然无措,殿中的侍卫过来提醒,他还没感觉到自己该告辞了,倒是西夏使节的动作提醒了他。那位西夏使节刚才一直面色苍白的聆听着宋国连番的军报,此时,他突然冲到两位相公的脚下,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高呼:“臣本伪夏逆臣,不识上国天朝尊颜,言语多有冒犯,恳请两位相公原谅……” 辽国使节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西夏亡了!” 说完,辽国使节被他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看了一眼吐蕃使节,情不自禁的重复了一句:“西夏亡了!” 吐蕃使节早已经没有了嚣张气焰,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川流不息的太监们,随着辽国使节的话附和:“西夏亡了!” 这话说完,吐蕃使节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看着辽国使节,重复说:“西夏亡了,竟然亡了!” 一个国家,国都被攻破还不算灭亡,流亡政府重新夺回国家控制权,也是有的——周天子就是。但如果一个国家的统治阶层失去了骨气,虽存犹亡。 辽国使节叹了口气,举步走向殿外,边走边自语:“如今的宋国,已经强大的令人恐惧。” 吐蕃使节还站在殿中,他摇着头,连番叹息:“十五日亡夏!强大的夏国竟然在十五日之内覆亡了……原来大宋君臣闭宫,就是为了封锁大军调动的消息——十五日亡夏,这未免……太令人难以相信了。” 此时,西夏使节尚跪在大宋相公脚下哀求,宋朝的大臣们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燕王得意洋洋看了一眼吐蕃使节,跋扈的吩咐:“你是吐蕃使节吧,没错,你们已经没有求和的必要了,青唐现在属于大宋,是战是和,那是我们的事情,归告尔主,赶快来称臣纳贡,否则的话,我大军亲自去取。” 吐蕃使节只剩下唯唯而退的份了。 夏国方面,铁门关关口,赵兴带着大军正站在关墙上打量周围的地势,这铁门关是一个峡口,两端都是陡峭的悬崖,漫长的山路蜿蜿蜒蜒穿过山谷,温溪星跟在赵兴身后,铁门关夏国守将则尾随在温溪星身后。 赵兴打量完周围地势,叫过来投降的铁门关守将,询问:“此处是一片大平原,唯独这铁门关有一片大山,此处地势险要,万一夏军不从这里走,会走哪里?我看绕过这片山很容易。” 守关降将没有回答,温溪星抢先解释:“大人,不会有别的路,周围的水都是苦的,盐卤味特别重,人勉强喝得,但战马不行。附近能喝的水只有铁门关外的左村泽与关后的乌池。大军若想移动,沿着这条路走最近,所以即使他们知道铁门关不安全,也要冒险走这条路。” 赵兴扬起马鞭,一指关墙两边的山梁,不以为然的说:“现在已经是火药时代了,如果我有时间,在两侧悬崖上埋上足够的火药,将两边山梁炸踏,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夏军整个埋葬在山谷中。” “可是……不行啊!”说话的是闾丘观,他正从关墙下沿着石台阶迈步而上,边走边回答:“太师,有消息说夏州、嘉宁军司已经合兵一处,他们没有等到石州的军马,便开始向铁门关方向移动,另据左村泽方面的哨探回报,在左村泽附近已经发现夏军活动的痕迹。” 稍停,闾丘观继续劝解:“我刚听说太尉有意炸踏悬崖,掩埋山路,但我以为不可——太尉曾经跟我们说过‘封建之战’,眼前这场战争就是封建之战,如今形势已经明了,夏国已经灭亡在即,今后这片土地要归我们治理,而铁门关是附近方圆千里唯一通往兴庆府的道路,千里之内,唯有这里的井水能喝,太尉要炸塌了山梁,掩埋了这条山路,重新挖开需要耗费多少人手?夏国人口本来就不多,我们炸了重新挖,未免耗费民力过多,而不挖开这道山梁,今后我们的人也要绕路前进,岂不麻烦。” 赵兴挥了挥马鞭,遗憾的叹了口气:“不炸塌山梁,我们的儿郎就要用鲜血去阻挡敌军的前进。” 话音才落,山谷里响起几声枪响,斥候回报:“太尉,夏军五万余人,正在依次进入山谷。” 第四百六十九章 最后的勇士 第四百六十九章 最后的勇士 赵兴眯起眼睛:“这大概是西夏最后的抵抗力量,灭了这股力量,即使西夏国王重新回到兴庆府,他也是干旱的池塘里一条苟延残喘的鱼而已——让我们开始吧。” 严格的说,铁门关并不是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关岬,跟中原地区的城关不一样。游牧名族缺乏建筑艺术,也缺乏相应的建筑材料,他们建筑的关岬,多数是利用汉唐时代中原民族所建设的关岬旧址,进行简单的翻新,然后当做自己的军事堡垒——铁门关也是这样。 在铁门关原址上,不知道哪个朝代曾遗留有一段土垒,想当初游牧民族破关的时候,曾经将这道土垒拆的七七八八,以方便自己随时出入,随后,只擅长破坏的游牧民族又懒得修理,于是,整个关墙只剩下一段大大小小的土墩。 这道土墩横亘在山势的最狭窄处,此处两山壁立。山不高,十几米上下;山势最狭窄处也不长,五百六十米上下。那道残存的土墩背后是一栋破破烂烂的土屋,土屋门前是一口井——这便是铁门关的全部。 铁门关之所以得名,就因为这段最狭窄处。这段最狭处前后,山势像v字型展开,越来越开阔。 西夏兵进入铁门关峡口,领头的将领,突然止住脚步,伸着鼻子四处乱嗅,摆手止住队伍,大声命令:“回去报告后队的嘉宁军司,就说空气中弥漫着石脂味(石油)——宋军就在附近,他们想纵火。” 不一会儿,西夏高级官员匆匆涌到峡口,来到不止嘉宁军司官员,目前西夏南部幸存的高级官员都来了,几名官员看了看铁门关峡口,一起摇头微笑:“这么短短的山峡,宋军即使想伏击我们,他们能伏击我们多少人?一万?两万?这段山峡,即使填满了人,最多能填进多少人?三千人恐怕挤不下,可我们这里拿刀拿枪拿弓箭的人,足足有五万。” 这话一说,另一名西夏官员忍不住了,他挥舞胳膊做慷慨激昂状:“国主正在山那边等我们,大夏正在山那边等我们,兴庆府正在山那边等我们,一座小小的山梁,如果我们全力冲击,最多损失千把人,诸位怎么迟疑不前呢?我们在这里每耽误一分,山那边就是一条生命,我大夏还有多少鲜血可流,宋军耽误的起,我们耽误不起,诸位,别犹豫了。” 这话一说,夏军当中的激进派纷纷发言,要求主将立即下令冲锋。夏军主将没有犹豫多长时间,马上下令:“把所有的铁甲都抽出来,挑选勇士,披甲冲锋,告诉勇士们,大夏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战,今日阵亡的勇士,我大夏百姓千秋万代永远铭记。” 山峡那头,赵兴眯起眼睛,看着铁门关山梁上几个跳动的光点,那是位于山顶的宋军士兵在用镜子传递消息,赵兴解读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我最近是不是运气特别糟糕,前面打了一场阻击战,虽胜犹败,本想在铁门关来一场完美的阻击,挽救我那糟糕的名声,可惜我设计的很完美,演员却不愿意按照我的剧本表演,幸好,我准备了另外一套剧本……” 旁边的温溪星一直发愁找不见拍马屁的机会,总算让他等到的机会了,他已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义愤填膺的说:“太尉最近运气不好,就顺手灭了与我大宋相持百年的大夏,这要是运气好起来,天下人还要不要活了——十五日灭夏,这样‘糟糕’的运气,我也想有。” 温溪星只顾拍马屁,完全不理会旁边军官的动作,仿佛即将开始的大战只需要赵兴费一个打喷嚏的力量。旁边的军官在刚才赵兴摆手的时候已经下令整队,无数宋军士兵从壕沟里冒出头来,整队向前开拔。闾丘观在温溪星说话的间隙里,赶紧是、询问自鸣得意的赵兴:“太尉,我军不隐蔽了?” 赵兴用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口气回答:“我连翻用计使劲最残酷的手段,原本想让西夏谨慎起来,采用添油战术,在这段峡口逐次投入军队,跟我打一场消耗战。我准备的很周全,但西夏人,可敬,即使在最危急的关头,他们也不缺乏拼死一搏的勇气。好吧,我尊重勇者,我会让他们获得一个光荣的死。可惜他们忘了,西夏已经跟我赌不起了,我的军队拼光了,大宋还有百万军队,上亿百姓,而西夏只剩下这点人了。” 战斗的开场很乏味,成千上百的西夏人披上国中最后的铁甲,义无反顾的冲向对面的宋军,与此同时,很多西夏人绕到远处,开始攀登峡口处的山梁,在山梁顶部的战斗以宋军的退让结束,退走的宋军将山梁上堆积的油桶推下山坡——刚才,正是这些油桶散发的气味,使夏军产生了警觉。 这还没有完,最后撤离山梁的宋军抛下了几支火把,这几支火把引燃了山峡口滚下的油桶。西夏人知道这种石油的性质,他们没有徒劳无益的、想在干旱的戈壁滩扑灭石油大火,便顺势撤离了峡口——只是这样一来,前方已发动冲锋的西夏铁甲勇士,就孤立无援的被隔绝在火焰前方,横亘在宋军的枪炮面前。 时代已经进入了火药时代,火药时代的火器军遇到了冷兵器队伍,有四个简短的字,对这场战斗进行评价:排队枪毙。 被隔绝在另一头的夏军主力,忍受着热浪的熏烤,焦虑的倾听者峡口另一端传来的剧烈枪声。宋军的枪声很整齐,然而却连绵不断——是的,很整齐。 夏军真不应该在铁门关这个地方与赵兴火器军正面对撼。他们弄错了时代,他们以为在火药时代,战争的胜利与否,人可以凭借士兵的勇气、以及将领的个人努力就能轻易获得,可惜,火药的爆炸力不是个人努力就能抵挡住的。 铁门关峡口很窄,这么窄的地方士兵要排列冲锋,一个横排最多排十个人——如果士兵带的是刀,距离相邻的士兵要留下一米的间距,这是一个挥刀距离。如果士兵带的是枪,这距离要短一点,因为枪是用来刺的,左右距离留半米就够。但如果是狼牙棒等重型武器…… 偏偏夏军勇士酷爱狼牙棒这种武器,以前他们认为用这种武器敲击在汉人脑壳上非常有成就感,但现在他们遇到的是五十人为一横排的火枪队,擅长五段击、九段击的大宋南洋火枪队,仅仅用一个指挥的兵力堵住峡口,就把西夏最后的勇士一个不落的全体枪毙。 剩下的宋军士兵很悠闲,他们散布在峡口两翼,悠闲地瞄准半天,用打猎的心态狙击着偶尔从山梁处翻山过来的勇敢者……当枪声停歇的时候,宋军火炮兵郁闷的带着哭音哀求:“兄弟们,高抬贵手,放两个人过来,让咱们炮兵也开开荤——这灭国之战眨眼就结束了,今后这样的军功可不是百年一遇,兄弟们啊,你们肉,给咱也留点汤水。” 炮兵在那里哀求,可步兵还不满意呢,他们撇着嘴,冲整装待发的龙骑兵哭丧着脸:“夏军也太不成气候了,满打满算,冲出火墙的也就三千人,山那边还有小五万呐,全让骑兵兄弟吞下去了。若我们这点功劳还是快肉,骑兵兄弟捞到手的,那是龙虾。” 龙骑兵的主要武器是马刀和火枪,马上火枪重新装填不方便,所以每位龙骑兵身上都长长短短挂了六七枝枪,他们是宋军中最骄傲的贵族,养活一枝龙骑兵的费用,足够养活十倍数量的步兵、三倍数量炮兵。 然而龙骑兵的机动性却不是后两者所能比拟的——随着一声令下,龙骑兵跑动起来,他们数量不多,也就两个指挥,约一千人的模样,随着军官的号令,这两对龙骑兵不紧不慢的向铁门关两侧跑动,此时,无事可干的宋军步兵羡慕的目送龙骑兵慢悠悠的放着枪,让胯下的战马缓步爬上远处的缓坡,看着他们的身影隐没在山梁下。 稍停,军令传来:“派两个都上去,巩固山梁阵地——这大火今天是灭不了了,全军做扎营准备。” 山那边,西夏人绝望的看着龙骑兵出现在山顶,看着他们带着贵族式的傲慢缓步驰下山梁,看着他们用西夏贵族昔日在宋国境内“打草谷”的心态,不紧不慢的端起枪来,冲逼近的夏军勇敢者放枪,毫无怜悯之心的将那些勇士一个个打到,而后冷漠的催马践踏过对方的尸体,或者不是尸体,只是昏迷的伤员…… “让他们过来,放他们过来,这点点兵马,敢跟我们大夏雄师玩骑兵,放他们到平地来,让我们教会他们怎么玩骑兵,骑兵,从来不是汉家子玩的东西”,一名西夏军官愤怒的咆哮着。 西夏从不知道,汉家子以后还玩得起速度更快的火箭、飞机,而那时,党项人早已种族灭绝。 西夏人以为龙骑兵都是一群贵族,所以打算放他们下山,双方在平地里、堂堂正正的来个骑兵会战。谁知那伙“贵族”下到平地里就变成流氓,他们从不跟夏军正面交手,他们活像一群小偷、窃贼、令人发指的无赖,眼看他们排列好阵型,当夏军兴高采烈的挥舞着马刀发动骑兵集群冲击的时候,他们无耻的一个转身,撤了。 你们跑,那俺们追。夏军士兵不追不行啊,不追就打不开通道,回不了家乡,拯救不了国主,所以他们只能追。好在对面的宋军虽然大队人马毫无羞耻的逃跑了,但宋军的第一排还在,嗯,听说宋军总喜欢把最勇猛的士兵排在第一排,果然如此——对面的勇士,你获得了我们的尊重,我们来也。 夏军五千骑兵气势汹汹、声势浩大的奔向那五十米最勇敢的宋军士兵,这些人果然勇敢,五十人面对五千人的集群冲击,他们还能冷静着举起枪,还有时间瞄了瞄,而后扣动了扳机。 在宋军士兵枪口冒出白烟的那一刹那,夏军头排冲锋的士兵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心里念叨:“不怕不怕,汉家子向来软弱,如今他们也能找出五十名勇士,咱要让汉家子看看,西夏的勇士不止五千人……” 等这些西夏士兵睁开眼睛,他们郁闷的想哭:“人呐?别跑,勇士,等等,我们还没有冲到跟前呐……果然汉家子全是懦夫,本以为宋军里还能找出五十名勇士,原来我们上当了,他们,浑没有一个勇士。” 一路嘀咕的西夏士兵跑没多远,又遇到一排宋军,大喜过望的夏军振奋精神,再度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奋勇冲向这队勇士,结果……结果他们还是懦夫,放完枪就跑了。 夏军士兵被龙骑兵折磨的悲喜交加,一会是天堂,一会是地狱,结果……结果证明,他们最终依旧在地狱里,从来就是。 在反复的悲喜当中,夏军士兵没有发觉他们冲锋的士兵逐渐减少,等追出二十里地去,夏军士兵发现真正的地狱出现了,这时他们马力已疲,速度减缓,而宋军由于逐次抵抗,战马有恢复体力的时间,这时,攻守易位了。 只见一排排龙骑兵用盛装舞步的姿态,催马冲近夏军大队人马,冲着密集的人群左右开弓的放枪,等夏军士兵鼓起勇气发动反冲锋,那些放完枪的士兵总是偷偷摸摸的拨马跑到一边,很猥琐的装填着弹药,神态就像一个偷了鸡的无赖子。 夏军士兵想找这群无赖拼命,但迎上他们的是另一队人马,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是新时代的骑兵战术,西夏人不懂——火枪的破坏力与射程远远超过弓箭,基本上,整场战斗中,夏军无法伤害到宋军,却要忍受宋军进行的单方面屠杀,像小刀放血一样,流干了最后一滴鲜血。 等到龙骑兵用火枪逐渐消磨了对方的气力,这场战斗已毫无悬念。当夏军增援力量赶到的时候,正在打扫战场的龙骑兵呼啸一声,牵着缴获来的战马,转身离去——迎接夏军增援部队的是另一个指挥、五百养精蓄锐的龙骑兵。 “这就完了?我们五千人,眨眼之间就被对方五百人吃了?怎么可能?”夏军充满了惊愕。 他们不知道,对于火枪兵来说,平均30%命中率那是平均水平。五百火枪兵对阵五千冷兵器士兵,每人放三十枪,从统计学上来说,就可以将五千人杀的干干净净——而龙骑兵向来以训练苛刻,花费高昂著称,他们的枪法,不能用平均水平衡量。 不过这些,西夏将领一心无须知道——数千最勇敢的西夏士兵披上铁甲发动决死冲击,他们的尸体躺在铁门关外面;次一级勇敢的西夏士兵被选中,正面迎击龙骑兵,剩下来的人…… 第四百七十章 我不玩了(大结局) 第四百七十章 我不玩了(大结局) 剩下来的人都是些窝囊废,宋军龙骑兵才发动了三轮冲击,大多数人才热了热身,刚把兴致提上来,夏军崩溃了。 当夜,大面积的夏军官员争先恐后的向宋军乞降,奇怪的是,他们不约而同的,避开了宋军主帅赵兴,要求向宋军的小兵小卒,甚至伙夫挑夫乞降,他们啥要求也没有,就两字:活命。 可惜,残忍的宋军连他们这最低要求也未满足,战后,或者说大战结束五天后,赵兴上报朝廷的奏章上写着:“斩首三万余人,俘虏:零。” 在官方文件中,这场战事被描述成一场惨烈的生死搏杀,温溪星、闾丘观不约而同的在回忆录中大肆渲染了夏军的奋勇不屈、前赴后继,以及……以及宋军的坚韧。 五日后,宋军开拔,他们身后的战场苍茫一片,没有尸体,没有血迹,只有戈壁的风。不过,所有参战的士兵,都似乎打劫了一座繁荣的集市,他们人人牵着马,有的牵着不止一匹马,马上驮满了背囊——西夏贵族逃亡时,把所有的家产都带在身边,他们打劫了宋国百年,百年积累,可谓身家丰厚。 本来赵兴是不打算走的,他还打算继续挺进,直到与南方军团会师,但他突然接到一个消息——朝廷的消息,使得他不得不回军兴庆府。 此时,西夏国内正呈现一片乱相,南线的宋军接到胜利的消息,都已经疯狂了,将领们还多少抱着摘桃子的想法,希望保持足够的兵力尽快赶到兴庆府分割战利品——都知道赵兴打仗是不上交战争所获得,他上交的只是占领的土地。然而,将领们的意愿并不代表士兵们的意愿。 西夏与陕西各州县交战百年以上,他们平均每年两次以上进入陕西各州,进行抢劫,陕西几乎每户人家都有被西夏人屠杀、淫辱、或者劫持到夏境的亲人,如今知道胜利了,大队的、成建制的抵抗已经不存在,那些宋军已杀红了眼,没遇到一处西夏村寨,则满腹怨气的闯进去,他们或者寻找他们失散的亲人,或者是寻找仇人。因此,他们不能容忍哪怕是轻微的冒犯。即使简单一个眼神,也能引起宋军最猛烈的报复。 南线将领起初还想竭力控制军队,但南线军队的高歌狂进,使得宋军彻底打通了西夏境内驿路,赵兴接连屠城的消息传来,将领再也控制不住了,对于他们下达的命令,节制一点的宋军还能白眼相对,那些获得亲人死亡消息的士兵,则绝望的挥刀砍杀,下命令的军官,接下来,不知有哪知队伍开始,一些宋军在报复完后,顺手牵羊拿了他所杀死的西夏“暴徒”的财产,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杀戮在不需要任何借口,丰厚的利润足以让所有人疯狂。 陕西方面的四位经略使最后的选择完全一致,他们不约而同的抛下了军队,只带家丁与亲兵,轻骑前进,有良心的经略使领走时还能安排一支预备队以防万一,贪婪一点的,干脆直接坐地分赃,要求士兵将收获的赃物上交至少四成…… 此时,西夏方面,自铁门关大战后,南线的西夏高官都已人间蒸发,北线的西夏官员,一部分被出逃的西夏国主带走,一部分则被国内弥漫的血腥味吓的躲了起来,使得整个西夏陷入无政府状态。游牧民族的政府本来就控制力薄弱,国中大多数政治势力都在实行区域自治,整个国家与其说是个政府,不如说是个股份制、有限责任的抢劫公司。如今,他们毕生为之奋斗的事业崩溃了,到了需要分摊责任的时候了,许多人都想起了有限责任制,于是,有能力抵抗的都躲了起来,那些没有能力,还保持着欺凌宋人骄傲的西夏百姓不甘心,他们带着武器满世界寻找领导者,可惜这些人的力量都不大,且多数是一些自不量力的二杆子,四大经略使一路北上,遭遇无数这样小股匪帮的自杀式袭击,虽然四大经略使的卫队伤亡轻微,但也令四人不胜其烦。 四大经略使中,首先赶到的是实力最强的鄜延路经略种师中,一进兴庆府王宫大门,他忘乎所以的仰天大笑:“两百余年了,我种家与馗名家仇杀了两百年,我种家列祖列宗啊,你们睁开眼睛看看,我的双脚正踏在李家小子的宫殿上……哈哈,李家那个小崽子呢,这么一个无胆鼠辈临阵脱逃的懦夫,竟然使我大宋偷吞了上百年。” 小种经略说的也不对,李家人并不是个个都是懦夫,不过,亡国之君都有相同的特色——不肯承担责任。正常的历史上,宋徽宗是这样,那位西夏最后的国君、辽国最后的国君、金国最后的国君都是这样,也包括满清,他们在自己应当承担责任的时候,无一例外的选择逃跑,这是不足为奇。 种师中得意洋洋,钟家历代的拼搏终于见了成效,这一刻,他感觉到他不是一个人,种家列祖列宗集体穿越了,他被灵魂附体,他左顾右盼,他志得意满……他发现大殿内气氛不对,在场的所有人都阴着脸,没有胜利的喜悦,没有战胜者的骄傲,没有人在意他种师中。 赵兴叹了一口气,扔下一封信函,淡淡的说:“我本以为他们是同党,没想到我最大的敌人竟然是他们。” 众人都闷闷地不开口,种师中上前捡起那封信函,这是一封汇报朝廷动态的急信,好笑黄庭坚等人,自以为封锁了宫禁就以为可以隔绝消息,他们不知道,书写圣旨的小吏当中既有以色列人,也有黄州程氏家族的人,他们将圣旨的内容誊录下来,用最快的渠道预先通知了赵兴。 圣旨上写着:朝廷援引“夺幽燕者亡”的祖训,犒赏赵兴灭西夏之功,又根据赵兴的建议,对赵兴实行“封建”,封他为大东海耽罗岛“王”——这是封建制的王,不像过去空有一个封号,没有实际领地的“王”。封建王,意味着他有权在自己的领地内实施高度自治,甚至实行自己的法律。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每每传说的所谓“裂土封王”。 这种赏赐在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当然,正常的历史上,大太监童贯因为帮助宋朝夺回了幽燕,宋徽宗兑现祖宗的诺言,封这个太监为王,也是绝无仅有。这种现象只能发生在政治气氛特别宽松的宋代,只能发生在因商业气氛浓厚而格外重视政府信用的宋代。 不过,童贯的王是一个封号,是奴隶制下的“山寨版王爷”,而赵兴这次封王,虽然是赵兴自己打下的海外领,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封建王。 这份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种师中扬了扬手中的信函,正想说几句贺喜的话,但看到大家的脸色都不对,他又埋头继续看信函的下文。 看完了下文,种师中脊梁骨冒出一阵寒意,表面上的客气,当不了证,这份信函之所以让所有人神色阴沉,是因为朝廷在赏赐完后,顺手解除了赵兴所有的差遣,灭夏战场的指挥权已经移交小种经略,另外,朝廷显然对陕西将领也不放心,信函中接着说,朝廷将派出数位宣慰使,全权接管战后的善后事宜。 另外,朝廷还将调遣数位京城官员,紧急赶赴西夏,担任新占领土地的镇抚使——当然,宋国国内目前也调不来多余的士兵,因此新来的镇抚使手头无兵无将,因为是从京城候补官员中临时选拔的,所有他们也没有任何从政经验,根本无法应付战后西夏混乱的局势,所以……所以朝廷要求四大经略使分镇西夏四大军司,帮助新任镇抚使擦屁股,在新任镇抚使要求他们滚蛋的时候,他们还必须二话不说,立刻卷起铺盖卷乖乖走人。 “抗旨,抗旨!这样的糊涂旨意是谁写的,黄庭坚、张商英脑子糊涂了,这样的旨意都敢附署,我要抗旨”,小种经略跺着脚咆哮。 这是宋代,宋代官员有权利抗旨,小种经略的抗旨不是为了赵兴,而是为了自己。 这眼看就要胜利了,摘桃子的人四处冒了出来,他们不把胜利果实败个一干而尽,绝不肯罢手,可他小仲经略却要替这些擦屁股,按照官场惯例,文人做坏的事情那不是自己的错,全是别人的原因,有武将参与的,错误是武将造成的,没有武将就找老百姓,什么都没有,谁都怨不上,还有办法,天人感应嘛,还可以怨天尤人。 种家屹立大宋官场百余年了,大宋朝存在有多久,老种家当了多久大宋的官,这些官场伎俩他怎会不懂,要让他担当一个擦屁股背黑锅的角色,显然有点难度,只眨了一下眼,种师中就想出话来:“西夏虽然已经灭亡,但烽火并没有熄灭,我带了五百名百战余生的精锐老兵,一路赶往兴庆府,乱兵如野草,我一天之内,最少遭遇了十一次攻击,最多的一天,我打退了四十多次决死攻击——赶快告诉朝廷,要求朝廷增兵,西夏人都疯了,他们不计生死,只想同归于尽,他们汹涌如潮水,连绵不绝,我们这么少的人,依靠战略优势,能击溃夏军主力,已经是侥幸,但要防守这么大的地盘,兵力远远不够,我们要求朝廷增兵,兵力越多越好,至少需要二十万,有一百万援军,也不会嫌少……” 帅范打断种师中的话:“如果这么说,恐怕朝廷猜忌之心更甚。” 种师中一瞪眼睛:“老虎不出窝,他又能怎样?” 赵兴绰号赵老虎,宋人都有喜欢起绰号的习惯,尤其是武人,许多武人没有绰号,还要哭着喊着求文人给自己起一个既响亮又威风的绰号来,在商业气氛浓厚的宋代,人有一个好绰号,就好像货物有一个好商标一样,是件非常体面的事,所以,种师中当着赵兴的面提老虎两个字,这在宋代不是辱骂,而是变相的恭维,是在拍马屁。 种师中是在暗示:你赵老虎打下了西夏,不妨就按我的意思上报朝廷,就说西夏不安宁,需要大军驻守,所以离不开你,只要你坚决不离开西夏,朝廷能把你怎么着,难道能活吞了你?至于军队多了怎么养活——你赵老虎还怕没钱,西夏可是有一个大盐池啊。 赵兴看了一眼种师中,种师中眼中全是怂恿的意味,赵兴笑了。 黄庭坚毕竟还是师兄弟,他迎合儒家一贯的君臣观念,对立夏不赏之功的赵兴作出限制,表明了本党那种就事论事的态度,但又坚决的把坏事做绝,这道圣旨对功臣的防范可谓做到了极处,但同时,也把所有人都得罪遍了,逼得这些人,不得不和赵兴采取统一的协调动作,否则,不生则死。 可是,这是宋代,在宋代,官员体制叠屋架床,在宋代,士兵可以因军饷不足而闹兵变,官员不行。赵兴受了朝廷的委屈,他可以抗旨,可以闹情绪,其他官员可以对赵兴表现出深度同情,以及舆论支持,但让他们跟着赵兴造反……大宋官员的福利太好了,大宋百姓的人均年收入水平超过了二十一世纪的国人,让他们起来造反——连梁山水寇造反的同时,还时刻想着招安,想过上平常百姓生活呐…… “京师还有传闻:童贯出使辽国期间,与辽国逃人马植秘密接触,打算通过马植联络女真人,两路夹击,共同灭辽,以夺回幽燕,为此,河东路军马已经开始储备军械物资,北洋衙门的军船也接到命令,近期之内禁止远航,要停留在港口附近,随时待命”,赵兴望着种师中,漫不经心的说。 赵兴的思维跳跃的过大,种师中一时不适应,首先想到的只是眼前:“这就是说,西夏这块土地,朝廷已经调不来其他的军队——如今,陕西四路的兵马全在这里了,南阳衙门也用上了全力,河东河北要准备大战,朝廷已经无兵可调,西夏是我们的了,太师,我听说你手头有一支党项降兵,嘿嘿,这些人,跟了些西夏乱兵很相像,他们若是碰到了那些新来的政府使,发生了意外怎么办?” 种师中这话表明,作为一个独霸一方百余年的家族军阀,他表面上是君子,文质彬彬的,非礼没视的,实际上他也是个流氓。 他一方面怂恿赵兴,渲染夸大西夏的乱局,另一方面,他还怂恿赵兴用西夏降兵假扮西夏暴徒去沿路截杀那些来瓜分胜利果实的新任镇抚使。 这些都是他赵兴干的,这位家族屹立百余年的老军头,再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纯洁的如同七、八岁的孩子。 赵兴只是微笑,帅范神色愤愤,闾丘观突然插嘴:“既然请求朝廷援兵,太师应该立刻前往京城,面见道君陛下——” 闾丘观话音刚落,种师中立刻苦起了脸。 闾丘观的建议是:既然没有退路了,咱干脆奋勇直前,这也符合太师一贯的性格。种师中已经表明了支持的态度,朝廷也把战场指挥权移交给了小种经略,那我们干脆扔下军队,直接前往朝廷接受封赏。用这个行动向朝廷表明态度,如果朝廷还想动手,一方面要顾忌赵兴扔在外面的军队,另一方面,朝廷有功不赏的恶虐影响传了出去,前线用功的陕西四大经略也要猜疑不定,如此一来西夏就全乱了。 种师中担忧的就是这一点,南阳衙门的士兵都是些灭国无数的骄兵悍将,相比起来,陕西四路军马的灭国经验还不如青唐方面的鞑靼人,这两伙人无论是搜刮的经验还是趁火打劫的水平,都让陕西兵将感到羞愧,而这两伙人也只听从赵兴的命令,其他人根本放不到眼里。万一赵兴在朝廷里有个风吹草动……种师中自忖:按赵兴在环庆建立的威望,再加上这次在西夏杀出来的威风,万一……那时候,没准四大经略还要被士兵挟裹。 帅范摇着头:“牵机药”。 传说宋皇室有一种居家旅行必备的密杀药,外界称之为“牵机药”,那位做出“小楼昨夜又风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李唐后主,就是被牵机药毒死的,钱缪的家祖,钱塘王也是如此。帅范是在提醒赵兴,如果道君皇帝把赵兴请入宫中,摆上一顿酒宴招待赵兴,酒里很可能就是牵机药。 喝了牵机酒,不可能马上腰不酸背不疼了,喝酒的那人还有几天的时间,在他与慢性中毒中接受死亡煎熬的时候,朝廷也许会大张旗鼓的表彰他,让他带着莫大的荣誉死去,即使他死亡之后,大家都知道他是被毒死的,也只会发出一声叹息,然后该干啥干啥。 这就是真实的历史,真实的传统。 赵兴犹豫了片刻,站起身来:“被动防守确实不是我的性格,我决定了,圣旨一到立刻提交指挥权——吩咐儿郎们,都玩够了,该收心了,命令他们立刻回营,把扫荡的任务交给陕西兵马,我们准备打包回家。” 种师中叹了一口气,既然拉不住赵兴,他就准备多争取自己的利益:“南阳衙门不差钱,既然南阳的兵力开始集结,那就作为总预备队吧,我鄜延路的兵马进驻盐池,如何?” 话音才落,门口撞进来秦风路经略使刘仲武,他急火火的大喊:“不行,兴庆府都这样了,我敢才进门看了,沿路的府邸连一根上好的房梁都找不见——这我没意见,太师破了兴庆府,该太师享受。可盐州是仅剩的肥肉,凭啥归你鄜延路?” 种师中昂然回答:“先到先得,我鄜延路离盐州最近,理该由我鄜延路的兵马接管盐州,你秦凤路难道要跨过卓罗和南军司、甘州、西凉府、西平府,去接管盐州?你鼻子底下也有几个州,都归你,我不与你抢。” 刘仲武扫了一眼大殿内的官员,寻求支持,他发现殿内除了种师中都是南阳系的兵马,一转眼,他发现扔在地上的那封信函,好奇心作祟,他顺手捡起来,越看脸色越阴沉。 殿中的人都在等待他的反应,帅范则不管不顾,起身执行赵兴的命令去了。刘忠武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言辞,小心的说:“据我所知,今天这场大战,我们筹备了两年,以南洋衙门之富饶,消耗的军火尚且搬空了库房,这大战才停,小战不断,西北加上南洋衙门所有力量都用在这里,以后的镇抚工作艰难,朝廷想用不通世事的新官来干这事,还想在对辽国发动…… 朝廷官员任免,我不想多说,我只想知道:太师,以北洋衙门的力量,能支持那场大战吗?要知道,辽国立国时间远远超过大宋,国土面积也比大宋大,大宋想要灭辽,我西北别想指望,南洋衙门恐怕也没有力量,以童贯的用兵水平,以北洋衙门的财力,能行吗?” 肯定不行! 然而,这是历史的惯性。 喜欢“丰亨豫大”的宋徽宗就是一个不负责任、兼好大喜功的艺术家,眼见得朝廷没有花一个钱,仅仅是陕西方面的“防守反击”,因为得到了南洋衙门的支持,竟然“意外的”灭了西夏,他以为灭了更强大的辽国,也是一拍脑门的事,更何况还有凶狠的女真人出兵合击。 在正常的历史上,童贯攻打辽国的具体方针是:不战。他命令全大宋的精兵遇到辽国人不许还击,如果敢还击那就是“破坏民族团结”,如果不仅自己还击了,还鼓动同伴一起还击,那就是“煽动民族对立情绪”,大罪——结果,全大宋二十万精兵,被辽国一支一万人的超级鱼腩部队屠杀殆尽…… 童贯达到目的了,那事后,谁不夸咱大宋“仁义”。 历史的惯性,虽然有赵兴在一旁竭力干扰,但终究是执拗的,按照既定轨道前进着。这时候,赵兴突然想去京师,他是想去阻止灾难的发生,还是想抽身冷眼旁观——这一切,帅范不知道,他只是机械的按照赵兴的命令收拢队伍,并开始在杨锋的协助下甄别降官,试图重新建立当地的行政机构。 慢慢的,陕西四路的兵马汇集到了兴庆府下,而后各方官员按照分赃协议,又把军队调拨到各个防区——赵兴发现他高估了朝廷的行政效率,高估了新镇抚使的胆量,新传来的消息表明:宣慰使(颁发圣旨的天使)盘桓在陕西境内,正犹豫着是否进入西夏,而新镇抚使目前才出河东,正在考虑进不进陕西。 宣慰使的胆量还大一点,只是要求陕西军马沿途护送,而镇抚使,朝廷任命了六个,只有两名官员敢于迈出京师。与此同时,童贯已经携带马植返回汴梁,正如火如荼的筹备攻辽。 这天,真定府官员接到消息,当朝太师、大宋朝无往而不利的猛将赵兴,即将登岸,命令官员前往迎接。接到这个消息,官员们起初难以置信,因为据说,西夏方面仍未平静,前线正打得不可开交,这位太师竟然突兀的出现在真定府,很让人疑惑。然而,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攻夏战略,让大宋官员的神经,已经强悍到了极点,真定府官员验看了传信士兵的相关印符后,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反正这位太师,神出鬼没惯了,让他闹吧,我们只管态度恭敬,拍好马屁就行。 说起来,赵兴现在的地位如日中天,他顶替了历史上原本蔡京所占据的太师位置,成为朝中最大执政党的首脑,比蔡京更厉害的是他头上还带着灭国无数的光环,至于他丢下西夏正在进行的战事,突然出现在真定……朝堂上的大事,不是我们小官所能估计到的。 就这样,赵兴在隆重的欢迎中登上了黄河南岸,大宋百姓拿出三月三逛金明池的兴头,如痴如醉的欢迎赵兴登岸,人丛中,大爷大妈兴奋地裂开了嘴,大声嚷嚷:“娘子,快出来看英雄,活的!咱大宋能见到活的英雄可不容易,你可得多看几眼,赚回本来——人这么多,咱挤一身臭汗也不容易啊!” 官员的欢迎也很热情,虽然赵兴的神情一直很冷漠,但这不妨碍官员们如潮的马屁——地方官员哪里能知道朝堂那些龌龊事,他们还猜测赵兴突然从前线返回,是官家紧急召回,准备让赵兴主持北方灭辽事宜,如此,这位太师岂不要登上人臣的顶峰,咱拍马屁要趁早…… 但官员当中也有不识趣者,这是大宋,无论新党旧党怎么折腾,大宋官场上那种等级观念,总是赶不上明清时代,也赶不上现代,一位官员借举杯祝贺的缝,没头没尾的突然发问:“太师,你说,我们是不是该遵循祖宗之法?” 用现在的话说,这位官员问的是:太师,难道我们现在不要保持民族传统了吗? 登岸以来,赵兴的表情一直寡寡的,听到官员的问话,他厌恶的一皱眉头,党争实在是无处不在,连这种接官宴上都有人拿出党争观念来问诘:“是人就不该讲传统,当初,讲传统的猴子现在还在森林里采野果呢,只有不讲传统的猴子才进化到人。” 赵兴这段话涉及达尔文的进化论,宋代官员听不懂,赵兴换了个方式,他端起酒杯,慢慢的说:“百年之后我们回头看,改变这个世界的唯有技术的进步与科技的创新,文明,是由创造组成的,不是破坏。 我记得春秋时代,当铁器出现的时候,许多人认为铁器是恶金,用之不详,然而,如今那些坚持使用青铜器的国家在哪里,他们的国家早已经被挥舞铁器的强秦打破,宗嗣绝灭——所以,只有衰败国家才坚持传统,每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走向衰败的时候,他就开始讲究固守传统,拒绝任何创造创新,人也是这样,讲传统的人都是衰人。” “那么,我们就不该追求传统了吗?没有传统,我们成了一群什么人?茹毛饮血的野人吗?” “茹毛饮血——你说对了,从进化历程来说,茹毛饮血就曾经是我们的传统,可我们的祖先并没有遵守这个传统,他们创造了使用火的方法,所以,我们现在才吃上了菜肴”,赵兴看到对方瞪着大眼睛,依旧不明白,他也瞪着眼睛,反问:“你想代替神灵吗?” 赵兴凶名昭著,真定府官员隐约听说赵兴在相邻的西夏境内做事惨无人道,他这一瞪大眼睛,倒把对方下了一跳,那官员端着酒杯,唯唯诺诺,却执拗的回答:“下官只是一个凡人,怎敢妄自揣测神意——下官不是神,下官敬鬼神而远之。” 赵兴点点头,解释:“我们究竟该保留什么传统,那不是凡人决定的,是一直看不见的手决定的,所以,凡人忧心,丢失了传统,就好比杞人忧天一样,甚至比那还荒诞。冥冥之中,自然有一支看不见的手,让老百姓自发的选择该保留什么,不该保留什么,妄图代表老百姓做出选择,那是在窥探神的力量,那是狂妄之极。 先秦时代,我们的先民曾留下很多风俗,有些风俗保留至今,比如军中傩舞,传说起源于黄帝大战蚩尤时代,但那个时代,所使用的武器是什么?应该是木棒和石块吧,我们保留了傩舞,为什么没有保留那时代的武器?谁决定傩舞是传统,木棍石头不是传统?你又怎么知道,你现在认为的传统,不是黄帝和蚩尤时代,士兵手上的木棍和石块? 我大宋有现在的辉煌,不是因为我们传统,是因为我们的创造。所以,别去操心怎么保持传统,只管去创造吧,该保留什么,决定权在神而不在人。” 赵兴这段话大家都听懂了,果然,那名官员还是把话题引导了党争上,他依旧端着酒杯,用王安石身上那股“拗相公”精神,诘问:“如此说来,赵相公是赞成王荆公的‘三不畏’了?” 王安石所说的“三不畏”是:“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意思是:天象的变化不必畏惧,祖宗的规矩不一定效法,老百姓的议论也不需要担心。 赵兴重新坐了下来,神色颇为不耐烦:“王荆公是个不讲究守规矩的人,他蔑视规则,所以他变法打破了所有的规则,然后他继续蔑视规则,包括他为变法而制定的新规则,所以这个人是个规则破坏者,而不是新世界的建立者。新党变法,以他为旗帜,必然会把变法弄成‘变着法子从老百姓手里掏出钱来装入自己的口袋’,这也是历史的必然。” “怎么能这么说呢?刚才太尉不是也说,传统无须顾忌,只要不断创造就行,王荆公不是创造新法吗?……” “王安石不是创造,他是破坏”,赵兴已经想丢开这个话题了,所以他很不恭敬的连名带姓直呼王安石:“王安石变法前,诱惑官家说,他能做到‘民不加赋而国用足’,那么,他的变法,对老百姓‘加赋’了没有?” 这话是扇新党的耳光,连最坚定的新党成员都无法否认,变法时期对老百姓确实加赋了,所以才会涌现出数百万失去土地的农民。也就是说:王安石打着“民不加赋”的旗号变法,首先做的却是加赋。他变法建立一个新规则,首先不遵守这条规则的是他自己。 赵兴再问:“民已经加了赋,‘国用’足了吗?” 那位官员不说话了,许久,憋出一句:“想当年,国家的财赋收入虽然上去了,但熙宁开边,又把钱都用完了。” “好吧,‘变法是为了老百姓’——如果让老百姓交出钱来,让老百姓忍受暂时的痛苦,回头把这笔钱再花到老百姓身上,也可以原谅,然而却花到了对外战争上……我不是说发动对外战争不好,因为我本身才是大宋朝最大的战争贩子。 但是,这场战争对国家有什么益处,对老百姓有什么益处?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形象工程而已,花空了国库,苦累了老百姓,打下一片地方却又守不住,转回头交给当地胡人羁绊自治,回头又丢掉了——那群胡人为熙宁开边、为大宋百姓做了什么,要把胜利成果交给他们? 那位规则破坏者绝对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猪,连自己的胜利都不维护,这样的人,不是我朝的祸害吗?” 赵兴说的这些话,绝对是苏派观点,那位不可救药的乐天派苏轼观点没有这么激烈,因为苏轼活在世上,只专心傻乐去了,无论多么恶略的处境,他都能自得其乐。所以,苏轼的观点充满了禅学味道,没有丝毫抱怨。他的弟弟苏辙则旗帜鲜明的多,不过,苏辙有点过于激烈了,他指责王安石是大奸。这有点过分,赵兴认为,王安石顶多是个智障人士,他连保持胜利果实都不会,哪里有做“大奸”的智商。 这位做事非理性的拗相公,也就是一头猪而已,然而他却是猪王,教导了一群猪仔。不过,人不能跟猪辩论,赵兴自觉的话已经说完,他挥手命令:“退下去。” 那位官员还想辩论,已有其他官员凑上去,架起这名官员低声劝解:“太师脾气不好,你没见太师一直阴着脸吗,我听说,太师在西夏接连屠了好几座城,正杀到兴头上被朝廷召回,你想,太师身上带着几万人的血煞气,兄台撞到他的刀上可不是好事,在辩论下去,弄不好兄台会被血煞气迷了心窍,快走,快走。” 经这几位劝解的官员一提醒,大家这才想起,赵兴才从尸山血海中返回来,不说还不觉得,一想起这件事,众人立刻觉得周围冷风嗖嗖阴气森森,于是,大家的表情僵硬起来,连带舌头也不灵活了……接下来的宴席吃得令人沉闷。 盘桓了几日,赵兴重新登船,这次他坐上的是,驶入黄河的大船,此时,赵兴身边只剩下一些亲信侍卫,其他迎送的官员坐不惯海船,打算从陆路前往京师,便在黄河边上与赵兴分道扬镳。 帅范不管那些,他爬上了赵兴的座舟,站在船头伸了个懒腰,喃喃:“还是我们南洋衙门的海船坐得舒服,只是不知道如今的黄河水能否承载这艘巨周前往汴梁……等等,停船,方向不对,停船!” 座舟上没人听从帅范的命令,帅范想了一会儿,他没有暴跳如雷,静静地返回舱内询问赵兴:“太师,此去何处?” 赵兴一扬眉:“天下皆可去的。” 帅范难以置信,求证一句:“我们不回京师了?” 赵兴懒懒的回答:“杨柳岸,晓风晓月——这似乎不适合我,实话说,我累了,我实在厌烦与他们日日勾心斗角,我要寻找一个属于我的地盘,一个我可以自己做主的地盘,如此说来,官家的赏赐倒是恰如其分,‘封建王’,完全属于我的地盘,做一个小领主,虽然是海外,但很美。” 帅范急了:“太师,耽罗岛有什么,虽然面积很大,可是水源缺乏,种粮食养活不了多少人,虽然有最好的牧场,但如果没有节制的放牧,过不了几年,那片牧场就会成为荒漠——我一路都在想,官家一点都不可惜的把那片荒岛封赏给我们,这不是对我们的奖赏,太师应该坚决推辞。 南洋那么多小岛,物产丰富,哪怕我们推辞不了封土的奖赏,也不应该要那座矿产贫乏,水源奇缺的耽罗岛……” 赵兴笑了:“如果走在路上,突然跌倒了,不要以为绊倒你的是一块不可逾越的巨石,所以你必须改道而行——它有可能只是块小石头。” 看到帅范不明白,赵兴进一步解释:“你听说过西方的海上四强国吗,有一个国家叫威尼斯,是一座浮动在海上的孤岛,推开窗户就是海水,不要说种粮食的土地,连他们喝的淡水都要从外面运,然而,他们的霸权维持的时间,比整个大宋建立的时间还要久——王朝轮回的事情,我是不打算管了,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如果我的家族能在那个岛上存在一个王朝那么长的时间,还用什么遗憾?” 帅范高声喊:“太师怎能不管,现在朝中的局势危若垒卵,朝中三党剑拔弩张,童贯那厮又想女真人联合灭辽,满朝大臣不知道信义为何物,上上下下都被军功惹红了眼,太师这时候要离国远去……” 赵兴微笑着回答:“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看到帅范不理解的目光,赵兴解释:“放轻松点,局势没你想象的严重——你说得对,京城我不能去,我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侥幸上,寄托在别人的开恩上,我的命运我做主,所以,我打算直接去耽罗岛就藩。 没错,朝廷大臣是在猜忌我,我何必掩饰自己的不赖烦,既然一拍两散,我不如抬脚就走。只要我走了,朝廷反而要装糊涂,要大力表彰我的功绩,还不敢过早调动陕西兵马,如此一来,局势再怎么恶化,秦兵还在,南洋衙门还在,我们就有挽回局势的力量。 耽罗岛不好,这我知道,但它处于四国中央,无论是往辽国、高丽、倭国,还是大宋,都要经过这片海域,实在是从事海贸的枢纽,这地方到了别人手里,恐怕不会经营,到了我手里就不一样了,只要大宋承认对我的封土,我的船队就可以自由往来四国,这不好吗? 我奋斗了这么许多年,不过是替他人作嫁衣裳,如今有了自己做主的土地,还不快快走,我傻啊? 再说,大宋已经改变了,改变了许多,总的说来是在变好,对此,我贡献了一份心力,我无愧于此,现在是我该享受的时候了,还是走吧——船到了山东地界,我会把你放下去,由你向朝廷汇报。” 帅范,这位正常历史上走入山中,不知所终的名人稍稍考虑了一会儿,立刻答:“躲入小楼观日月,管他楼外秦汉唐——我跟你走,跟你走不吃亏,朝廷的事情,既然决定不在乎了,谁管?!” 稍后,朝廷邸报刊这样的消息:当朝太师、灭夏功臣赵兴赵离人在赶往京城途中,船队忽遇大风,偏离航向。风停,见一小岛,登岸问渔夫,发觉此岛恰好是官家赏赐赵兴的封土耽罗岛。于是太师说:“此乃神灵送我至此。”于是决定直接就藩。 后几日,黄庭坚辞去相位,渡海与其相会,并带来朝廷正式封土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