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途》 外篇-李维正的穿越 一、卖彩票的孟二婆 阴曹地府,奈何桥上鬼来鬼往,做小买卖的鬼也不少,挑担的、摆摊的,高声叫卖,桥头显得颇为热闹,有的卖伟哥,吃一颗阳气旺盛,能做二十年的投胎富贵人家美梦,也有卖印度神油,抹在头上可以直接从第十八层地狱飞到第一层地狱走走亲戚,而不用一 层一层去爬鬼梯,当然,能不能得到本层社区鬼官的批准就是另一回事了。 奈何桥边挤满了前来报道的新鬼,按照规矩,每个新鬼将在奈何桥管理员孟二婆那里领一块饭牌,然后再去旁边的奈何桥食堂吃一顿阴阳饭,饭菜中当然就有阴间的招牌菜孟婆汤了,孟婆汤本应在投胎前才喝,但鉴于这几年许多过世的老板大富阳间本性不改,依旧行贿拉网,败坏了阴间风气,上面便改了规矩,过奈何桥前先喝孟婆汤。 ‘喝了孟婆汤,从此忘家乡!’ 孟二婆和孟婆并无血缘关系,只是倾慕而改名,就像有人倾慕美国总统而改名巴马奥一样,名字略象而已,孟二婆是个低层办事员,属于编外人员,不能吃财政饭,因此,她必须想尽办法创收,于是奈何桥边便多了一个阴间彩票点,卖彩票的掌柜当然就是孟二婆,虽然和上面政企分开的精神不符,但孟二婆有个高官老公作后盾,奈何桥经济开发区白无常白主任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不知道此事了。 “快来买啊!1114期阴彩最后一天。”孟二婆向黄泉路上的几个鬼差大声招手叫喊。 “孟大姐,来十张彩票,号码随意。”鬼差李牛头将二十块冥币扔给了孟二婆,一般而言,新鬼身上都没有钱,孟二婆也不做他们生意,她笑嘻嘻收了钱,从彩票机里打出十张连号彩票递给李牛头道:“明天就开奖,这次头奖可是两亿冥币,祝牛头能中大奖。” “多谢大姐口彩,中了奖我一定请客。”李牛头收了彩票,他见众鬼都伸长脖子看他的彩票,便一挥鬼鞭喝骂道:“拿了饭牌就赶快吃饭去,不准磨蹭。” 众新鬼被他如电的目光吓得唯唯诺诺,从孟二婆这里领了饭牌就向旁边食堂走去,孟二婆今天生意清淡,看了这些鬼头鬼脑的新鬼心情也变得奇差,她骂骂咧咧地将一只只号牌掼给了众新鬼。 “老板娘,能不能给我也来一张彩票。”孟二婆一怔,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年轻的新鬼,身材瘦瘦高高,模样儿倒也清秀,在周围一群老鬼中显得鹤立鸡群,他紧紧地盯着彩票机,满脸激动之色。 这自然就是我们的主角了,他叫李维止,今年二十五岁,是某证劵公司的小职员,从高中起就最喜欢买彩票,买了八、九年,连两元钱也没有中过,但五天前他却时来运转,竟一下子中了二千万的巨奖,可惜乐极生悲,领奖的当天他便先天性心脏病发作,来阴曹地府报道了。 初到地府,李维止有点伤心,可又有点期盼,伤心是父母再也见不到自己了,好在他没有成家,连女朋友都没有,中彩得的近一千六百万元遗产可以全部留给父母养老,但愿大哥能好好替自己孝顺他们;而期盼是他又可以重生,他想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路上有新鬼担心投胎为猪羊,可他却不担心自己,他生平没有干过什么坏事,就是小时候用橡皮筋弹死过几只蚂蚁,高中时偷看过隔壁王大姐洗澡罢了。 至于当操盘手时造得那些孽,也不能怪他,要怪就怪上司的指示,他只拿份小工资而已,肥的可是老板,再者股市有风险,国家早就提醒过,也怪小散户们太贪心,赚一个涨停又想得下一个涨停,不亏死才怪,所以想来想去他也不可能投胎成猪羊,要投也是那些贪官污吏们去投,轮不到他。 他已经为来生干大事业做好了准备,他记住了整整三年的体彩头奖号码,如果能重生再早几年,那自己岂不是发了大财,不用每次都中,只要能中十次头奖就够了,李维止越想越美,嘴咧得多大,可惜美梦被眼光如炬的李牛头一拳打醒了,“做梦呢!喝了孟婆汤,你还记得个头。”孟婆汤,对!他是知道的,喝了孟婆汤前世的一切都会忘记,李维止又变得忧心忡忡,有什么办法不喝那该死的汤呢?想了一路都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关键是他没有值钱的东西贿赂这个李牛头。 此刻,李维止激动得几乎要叫起来,阴间居然也有彩票卖,自己死得值啊!他见孟二婆在发怔,便迅速地瞥了鬼差一眼,低声道:“给我来一张彩票。” 店小不欺客,孟二婆立刻满脸堆笑,当即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地府规定,彩票须用实名制,以防止发行机构弄假作弊,李维止道:“我叫李维止,木子李,维生素的维,停止的止。” 说到这,李维止立刻想起了一件最要命的事情,自己身上分文皆无,他愣了一下,喃喃道:“这位大姐,钱能不能先欠着。” 孟二婆的脸当即便沉了下来,她‘啪’地一下将他的名字从彩票机上删掉,‘欠着’,这不是耍自己吗?等会儿喝了孟婆汤,鬼才记得自己买过彩票之事。 “去!去!去!不要在这里捣乱,当心我告诉李牛头揍你。”她把一块饭牌扔给李维止,将他撵走了,李维止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彩票机,只得跟着队伍无奈而去。 没多久所有的新鬼都领牌吃饭去了,彩票机前又冷清下来,孟二婆心情极差,一下子关掉了彩票机,这一个月连一万冥币的彩票都没卖出,更不要提赚钱了,被老公知道要笑死,他就在自己家的隔壁上班,一个月还有七万冥币的车贴,自己忙碌一天赚这点小钱又是何苦?还是回去做官太太吧! ‘叮铃!’一声清脆的车铃声,邮差孙马面骑着一辆深绿色的永久自行车飞速驶来,他一脚踩在彩票柜台上,大声问道:“孟大姐,叫李维止的新鬼有没有到来?这里有他的信。” ‘李维止?’孟二婆忽然想起了刚才那个想买彩票却没钱的年轻鬼,她指了指不远处食堂,“他在那里准备吃阴阳饭、喝孟婆汤呢!” “那我就把他家人烧来的信件给你了,麻烦大姐转给他吧!”马面邮差不负责任地将信件扔下,用力一蹬自行车,一溜烟地跑远了。 “事业单位的通病!”孟二婆忿忿地抱怨道:“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想干,却给老娘增加工作量。” 她一边骂,却顺手拆开了信,有时候阳间经常会烧些百元大钞下来,若被她看见了,也就算她增加工作量的补偿吧! 打开信,里面是一张A4纸,确切说是一张彩票的复印件,上面盖了个戳,‘头奖两千万已兑’,孟二婆忽然‘啊!’地一声大叫,两脚跳起三丈高,两只眼睛瞪成了孔方形,彩票上面写得清清楚楚,1114期!不就是明天开奖的这一期吗?阴间和阳间使用同一个彩票系统,因为时差的缘故,开奖时间要晚阳间一个星期,而且奖号完全一致,虽然有作弊的可能,但生死两重天,就算是阎王爷也无法去探知阳间的情况。 “两亿元头奖啊!”孟二婆兴奋得手舞足蹈,就仿佛她已经中了大奖,她就像磕了药,头脑中的幻想已完全不能控制,中了奖她一定先买十个最新款的LV皮包,尽管家里有的是钱,但老公说要低调行事,不能让廉政公署怀疑他们家申报的财产是假的,结果就让她受苦,她那个班尼路破包已经用了二十年,实在是寒碜之极,对了,她还要买二十瓶夏奈尔五号,彻底不再用百雀羚,当然房子也少不了,去年九幽涧房地产公司推出了号称‘地府最豪华别墅’的汤臣二品天价别墅群,四十万冥币一平方,自己怎么样也得买上一栋吧!老公单位分的两居室家属院她是住够了,还要隆胸拉皮、去地中海龙宫旅游、买个西天极乐世界的护照.... ........ 也不知这个鬼梦做了多久,孟二婆才总算渐渐清醒过来,回到了阴间现实,她还没中奖呢!现在还只是个编外小管理员,不行!得先把这张彩票买下来,阳间的两千万就是阴间的两亿,这可是个发大财的千载良机,绝不能放过,说干就干,她迅速打开彩票机,将号码一个个敲进去,‘等等!’她忽然发现中奖号似乎少了两位,再仔细一数,确实少了两个号码,孟二婆眨巴眨巴眼睛,这种情况大多是这个李维止的家人没有把彩票烧干净的缘故。 “喂!”孟二婆忽然仰头向上面愤怒大喊:“你们家是怎么烧纸的,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烧不干净,不知道这样会害了你们家的死鬼吗?” 可这是两亿冥币的头奖啊!孟二婆的心中似火烧一般,她背着手在彩票机前来回转圈,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忽然,她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那个李维止一定还记得这组号码,怎么没想到他呢? 可是他在喝孟婆汤啊!孟二婆急得脸都绿了,她一阵风似的冲进奈何桥食堂,阿弥陀佛!求地藏王菩萨保佑还来得及,她就害怕那个李维止喝下孟婆汤,把什么都忘了。 ........ 二、老谋深算的崔判官 还好,运气非常不错,她一眼便看见了瘦瘦高高的李维止正在排队领饭,正好要排到他了,见他正要接饭盘,孟二婆鬼影一闪,冲到他的面前,一巴掌拍下他的饭盘,抓住他的胳膊道:“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孟大姐,你这是做什么?”旁边的李牛头急忙上前来阻拦,孟二婆杏眼一瞪,恶狠狠道:“什么做什么,我和他说说话也不行吗?” 尽管孟二婆是个编外小办事员,可她的老公却是地府判官,正厅级高官,李牛头这种小人物哪里敢惹,他眼睁睁地望着孟二婆将李维止拉走了,只得无可奈何地将这口气憋进肚子里,他看了看李维止的孟婆汤,这可是有编号的,少一碗都不行。 “你!”他狠狠踢了旁边一个正盯着女鬼屁股的老色鬼一脚,一指多出来的孟婆汤道:“便宜你了,把这碗也喝掉。” 至于连喝两碗孟婆汤会有什么后果他也不知道,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人喝掉眼前这碗多出来的孟婆汤。 且说孟二婆将李维止拉到自己的彩票机前,指着彩票机的号码问道:“这个头奖号码还记得吗?说出来,阴间大奖我们一人一半。” 李维止是个近视眼,他凑近看了半天,却也愣住了,这不是自己的头奖号码吗?她怎么会知道?不过似乎少了两位,他正说出来,却猛地咬住了舌头,等一下,现在可千万、千万不能说出来,李维止回头打量孟二婆一下,见她是个发了福的中年女鬼,腰比犀牛的还粗,而且好像还只是个小办事员,美色是没有了,可牛头为何那般怕她呢?难道他们当年是初恋情人,李维止连忙甩甩脑袋,甩去这个荒唐的念头,他忽然想起自己刚进证劵公司那会儿,公司有个胖大婶出纳,人人都似乎很讨好她,他原以为是大家要找胖大婶报销的缘故,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胖大婶竟然是大老板的老婆,所以女人不能看她做什么,关键是要看她老公做什么,而眼前这个大婶呢?她居然又当差又卖彩票,对鬼差态度恶劣,也不见领导来管管,莫非她的老公也是..... 虽然只是猜测,但李维止决定赌这一把,他立刻笑道:“号码我当然记得,不过我有两个小小的心愿,如果大姐能达成我的愿望,这个大奖归你独有。” 孟二婆忽然发现自己开始喜欢上这个小伙子了,很会说话呀!明明是讲条件,却不说条件,而改说达成心愿,不让自己下不了台,他还叫自己大姐呢! 孟二婆呵呵一笑,“你说吧!大姐还是有点社会关系,或许能帮帮你。” “第一我不想喝那孟婆汤。” 他话没说完,孟二婆便打断了他,“你放心,李牛头这个面子还是会给我,你不用去喝了。” 潜台词她却没有说出来,喝了孟婆汤,他还能记住号码吗?孟二婆又急不可耐道:“那你快说第二个心愿。” “第二个小心愿嘛!我想还阳。” ........ 孟二婆将李维止安置在奈何桥临时收容所内,心事重重去找自己的老头子去了,还阳不比投胎,有严格的指标限制,而且要阎罗王特批,更重要的是必须阳寿未尽,她只是个小小管理员,没有这个能耐,只能去找老公商量,孟二婆老公是阴曹地府的崔判官,掌管生死薄,他或许有办法让李维止还阳。 崔判官是唐朝人,在判官这个位子上已经做了一千三百年,一直没有升迁过,不过他做得似乎也很安逸,这也难怪,判官只有一个,可上级领导却有十套班子,什么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伍官王、阎罗王、变成王、泰山王、平等王、都市王、五道轮转王等等,大多是无实权的虚职,哪有他手握人事大权实惠,一本阴阳生死簿让他一千三百年来捞足了油水。 不过最近几年地府刮起廉政风暴,要健全权力监督机制,比如财产申报制、开发监察系统、成立廉政公署、阎罗王亲自担任廉政领导小组组长等等,这些崔判官也不太放在心上,他早已捞饱,再者一千三百年卷宗堆积如山,怎么去查?当事者要么还阳,要么喝了孟婆汤,哪里还记得他们曾行过的贿,清廉几年其实也无妨,至少可以修身养性,所以这些年他从不会为小钱而冒险,不少小鬼悄悄塞钱,都被他严厉斥责,或者上交给廉政公署,因此他连续三年被评为‘清正廉洁先进个人’。 听了老婆的述说,崔判官开始迅速评估这其中的风险与收益比,首先这个李维止还没有过奈何桥,自己的阴阳簿上有,但地府的社区户籍还没有登记,也就是说主管监察的阎罗王还不知道他的到来,风险不大,而且收益竟然是两亿冥币,收益要远远大于风险啊!崔判官捋着山羊胡老奸巨猾地笑了,这个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崔判官是此道的老手了,操作计划外还阳驾轻就熟,他摸出了阴阳生死电子簿,用模糊查询找到‘李维’二字,出现几万条记录,他又在性质一栏上,筛选了‘阳寿未满’和‘待遣返’两个选项,一下子只剩下一百多行。 崔判官一边查找,一边喃喃念道:“李维维、李维平、李维码、李维它....李维正...李维和,等一等!” 崔判官目光回调,盯住了上面一个‘李维正’,明朝洪武年间人,被人暗害来到阴间,还有五十年阳寿未尽,他忽然嘿嘿地笑了,他要找的就是此鬼,他提笔将李维止的‘止’上添了一横,这样就出现了两个李维正,判官又将两人的生死码换了,旁边的孟二婆究竟是女人,她明白丈夫是在职务犯罪,不由有些紧张地问道:“我听说阎王殿电脑部正在更换彩票监查系统,如果被新系统查出来买彩票的是我们,又顺藤默瓜查出你......” “我当然知道!” 不等婆娘说完,崔判官便一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安慰她道:“你放心,上面有政策、我有对策,那个新系统只查三代直系家属,我们只要让你三姑妈的二舅舅去买这张彩票,不就躲过监察了吗?他是乡下种菜的老农,谁也不会把他和我这个正厅级官员联系起来,再者他们技术部开发的系统向来不稳定,经常把人名混淆,我把两个李维正搞混只能算是不察,这不是什么大错,即使查到了最多也是内部警告,和两亿大奖比起来,这点风险实在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 “好了。”崔判官操作完毕人名替换,又对老婆道:“明天就要开奖了,这件事要立即办妥,绝不能拖,我这就去把他处理掉。” 不等老婆说话,他立刻切换了系统,笔轻轻在屏幕上一点,时光刹那间回到了六百多年前,他已经置身于一个大殿之上,这里叫回阳殿,是阴间返回阳间的一个VIP通道,专供前世的高官巨贾使用,还有就是李维止,不,李维正这种阳寿未满的鬼魂使用,一般都是鬼差带他们前来,但今天情况特殊,崔判官亲自操作,他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李维止鬼影,冷声道:“你随我来!”便快步向殿内走去。 这时李维止头脑中的眩晕感渐渐消失了,他记得自己明明在收容所电脑前和几个刚认识的网鬼聊天打屁,怎么一下子到了这里,他好奇地打量这座大殿,大殿虽然宽阔,但空空荡荡,只在殿两边挂着几十个大牌子,什么唐、宋、元、明、清、49年以前、49年以后等等。 “大叔,我能附身在一九七八年自己的肉身上吗?”李维止有些不放心地低声问道,卖彩票的大婶应承得太爽快,让他心生怀疑。 崔判官心事重重,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他指了指一块大牌下面道:“你站到那块牌子下面。” 李维止走过去,抬头看了看牌子,只见上面写着‘明’,虽然不知道这名鬼官要做什么,却知道他肯定是弄错了,他连忙指了指‘49年以后’那块牌子道:“大叔,我应该站那里才对吧!” ‘他没有忘记前世!’崔判官背上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指着李维止颤声问道:“你、你没有喝孟婆汤吗?” 李维止忽然笑了,笑得十分暧mei,甚至还有点心虚,“如果喝了孟婆汤,我又怎么告诉你中奖号呢?” “糟糕!”崔判官急得一跺脚,自己竟忘了此事,不喝孟婆汤还阳会搅乱历史进程,罪名很重,如果被地藏菩萨发现了,可是要被开除公职的,可是再带他回去补喝,就等于同一个人使用了两回时光系统,地藏菩萨的电脑上会出现‘警告’提示,风险太大了。 不过...... 崔判官忽然想起他尚未过奈何桥,阎罗王无论如何也不会发现他的存在,阎罗王不知道,地藏菩萨就更不会知道了,再者,就算阎罗王知道了也会替自己瞒住,他的老底自己可清清楚楚呢!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思来想去,直接放他带前世记忆还阳要比带他再回去喝孟婆汤的风险小得多,况且这小子能斗得过朱元璋? 崔判官沉吟一下,两亿冥币大奖的诱惑终于使他下定了决心,回去后立即就要让另一个李维正喝下孟婆汤,彻底忘掉前世,冒充这个中了大奖的李维止。 想到这,他一脸严肃道:“你从哪里来,就会回哪里去,这是阴曹地府还阳的铁律,这和你站在哪个入口无关,今天只开这一个入口,你快站过去,说出你的中奖号,只剩下十秒钟时间了,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明牌下的时间开始倒计时,九、八、七..... 李维止虽然十分怀疑,但他也无可选择,没有时间了,只得站在‘明’入口前,对崔判官大声道:“缺的两个中奖号就是我的出生日,你自己去查吧!” “好,我们达成交易。”崔判官用电子笔选中李维正那一行,轻轻点下了还阳键..... “等等!”李维止突然大喊,“如果我的身体已被火化了该怎么办?” 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明牌计时从五突然归零,一道刺亮的青光从明牌中射出,李维止的鬼魂霎时便不见了踪影,空旷的大殿里传来崔判官喋喋的笑声,“放心吧!你现在是李维正,就算李维止被烧成灰也和你没有关系了,祝你和朱元璋相处愉快,拜拜!” 第二天,阴彩开奖,两亿头奖被第十六层地狱一个种菜的老头只花两冥币就买中了,轰动了地府,奈何桥彩票机前一时生意火爆,经监察机构复查,这个老头的三代直系亲属中没有权力机构人员,中彩有效。 ........ 6月25日,老高新书《官路金领》登场! 世间本无路,只因走的人不同,便形成了各种道路,比如官道和商道,官道向左,商道向右。 这是一本官商结合的重生类小说,主人翁是一个有着特殊身世的人,他从草根崛起,依靠自身的努力和前世的经验,一步步走上了时代的潮头。 切入点是90年代初,那是一个老高非常熟悉的年代,《渴望》的热播,席慕容的诗,小马的英雄本色,股市的兴起,亚运会的大潮,伊拉克战争,那是一个充满了财富和机会的年代,相信每一个读者都可以从中找到自己熟悉的影子。 这本书老高三次重写,五易其稿,五十万字作废,可谓呕心沥血,希望大家能喜欢. 新书《官路金领》上传,书号1615412 新书《官路金领》上传,书号1615412 请求捧场 新书《天下》 天宝五年,大唐建国已过百年,经历的近数十年的治国,已知天命的李隆基有些疲惫了,自从他册封了杨氏为贵妃后,他的心思也渐渐地离开了枯燥而繁琐的朝政。 ‘欢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 他开始纵情于音乐歌舞之中,从此皇帝不再早朝...... 而就在此时,安西的粟楼烽戍堡来了一名新人。 --------- 新书《天下》,书号:1--6--4--7--1--0--8 2012年大作,新书《皇族》已经上传 地位卑微的庶子,身世神秘的少年,十年商战的强者,淡泊名利的懒人,前世孑然一身,无所依傍;今生名门皇族,娇妻满堂。 王朝风云,五龙夺嫡,朝堂争斗,诡异惊心,他一介懒人,又该何去何从? ------------------- 新书《皇族》是老高自《大唐》《名门》《天下》后的又一精彩大作,讲述一个现代人附身于卑微皇族子弟后不一般的传奇。 一个不喜欢按常理出牌,不大讲规矩,喜欢在背后打闷棍的家伙;一个重情重义、说话算话的真正男人。 本书不憋屈、不脑残、不虐主、不悲剧,轻松愉快,老高五年不断更的人品保证。 老高新书上传,《天下枭雄》,恳请书友们来 新书《天下枭雄》已经上传 链接: http://www./Book/2218648.aspx 书号:2218648 《天下枭雄》 这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李世民、窦建德、王世充、李密、萧铣、张须陀、李靖、苏定方.....大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这又是一个充满机遇的时代,隋末天下,群雄争霸,美人似玉,江山如画,唯强者可居。 魂系千年,权门庶子,黄沙百战,气吞万里如虎,对面李唐的强势兴起,他将何去何从? 第一章 重回大明 洪武二十二年九月,深秋的寒意笼罩在淮南大地上,在淮南各城中,最有名的就是中都凤阳了,这里是龙兴之地,在朱元璋登基后的洪武二年在濠州西南凤凰山南麓建中都,因为新都在凤凰山之阳,故名凤阳,朱元璋广封王侯,并迁江南十四万富户于此,使得原本贫瘠的小城立刻变得繁华昌盛。 临淮县在中都凤阳以东约二十里,原名中立县,因紧靠淮河而改名临淮县,这一带土地丰腴、水源充沛,自古就是粮食高产区,再加上这里紧邻龙兴之地,各种朝廷优待沾光不少,故而这里百姓普遍富裕,生活过得倒也滋润。 在临淮县的东面有一座酷似元宝的小山丘,当地人都称之为元宝山,山脚有一片村落,叫做李家村,顾名思义,村子里的人家大多姓李,这一天,李家村的地主李员外家发生了一件大事,李家少爷跳井自杀了。 “捞起来了!捞起来了!”几名长工七手八脚从井里吊起一个湿漉漉的人,“我的儿啊!”李员外一声大叫,发疯似地冲了上去,他拼命拍打儿子的脸,可拍打了半天,儿子始终没有动静,李员外悲痛欲绝,他放声大哭:“儿啊!你可千万不要死,你死了,我们李家可就断根了。” 众长工都默默无语,都淹了两个时辰了,怎么还能救得活,可怜老爷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这下李家真的绝后了。 这时,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上前安抚李员外道:“老爷,人死不能复生,你保重身子吧!” 李员外忽然跳起来指着妇人破口大骂:“贱人!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苦苦相逼,我儿会跳井吗?” 院子里所有人都惊呆了,老爷居然敢骂夫人,这个世道真的变了,那妇人粉面一寒,杏眼圆睁,劈手就给了李员外一记耳光,恶狠狠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李员外仿佛被一巴掌打醒,他呆呆望着妇人,心中又是害怕又是伤心,想着儿子从此没了,他悲从中来,捂着脸蹲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时,一名长工忽然发现少爷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他顿时激动得大叫起来,“老爷,少爷好像还有气。”。 李员外就像被电了一下,一下子跳了起来,扑到儿子面前,手颤抖着伸在儿子鼻前,他忽然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泪眼模糊地仰天长叹,“苍天有眼啊!我李家有救了。” ........... “快去请医士!” “小心抬!少爷头上有伤。” 院子里乱成一团,有人跑去请医士,李员外扶着儿子的头,和家人们一起小心翼翼把儿子抬进了屋,那妇人也长长松了一口气,吩咐丫鬟道:“去!让厨房杀两只鸡炖了,给这个魔头送去,他既然不死,老娘明天跳井。” .......... 李家少爷虽然未死,但一直昏迷不醒,一连几天,总听见他在昏迷中说些怪异的言论和悲风悯月般的感叹: “陆经理,这是我的辞职书,没有什么理由,我太累了,我想休息几年。” ....... “老王,你不是一直想做我那几支股吗?我向经理推荐了你,这两天大盘缩量,两桶油却拉高,恐怕是主力出货,你可要当心。” ....... “阿梅,我想出去走一走,去云南、去丽江,如果有可能我还想去奥地利和英格兰,看看那里的牧场和天空,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能赶上吃你的喜糖。” ...... 他细碎交代后事般的奇言异语在李府上空幽灵般回荡,下人们有的捂嘴窃笑,但更多的人却是唉声叹气,少爷救回来又有什么用,本来就如癫似狂,现在就更成了一个疯子,将来大家都有得罪受了。 第四天,李府终于安静下来,再也听不见少爷的妖言惑语,房间内,李家少爷浑身赤裸,背上扎满了金针,悄然无声地趴在床上,从县里请来的名医高医士神情冷肃,动作迅疾地为他贴药施针,而李员外揪心地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医士为儿子针灸,儿子从井中捞起已经是第四天了,第一天李员外从大龙兴寺请来高僧驱邪,第二天从紫林观请来天师捉鬼,折腾了三天,儿子的疯癫并无好转,反而有恶化的趋势,李员外无奈,只得听从家人劝告从县里请来最有名的高医士,高医士手到病除,一剂汤药便让李家少爷安静下来。 人已经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而香甜,高医士给他敷完最后一贴药,擦了一把汗,便给李员外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来到外间坐下,高医士疲惫地叹了口气,李员外的心抽了一下,紧张地问道:“怎么!我儿还有不妥吗?” “令郎的身体强壮,只是落井受了寒,现在已经无大碍了,但令郎的这儿好像出了点毛病。”高医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员外也听见了,他满口胡话,什么叫中了大奖,享受人生、多娶几个老婆我能理解,但什么叫环游世界我就不懂了,古怪离奇,竟是我平生第一次听闻。” “那他还能生儿子吗?”李员外只关心李家是否有后,其他都不重要。 “应该可以,好了!天色已晚,等用完这一轮金针,我也该走了。”高医士站了身,命药童收拾箱子,见李员外满脸忧色,有点心不在焉,便提醒他道:“令郎只要好好将养几日,身体当能恢复,以后我就不用来了。” 李员外慌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叠宝钞,万分感激地递给高医士,“这是一百贯诊金,不成敬意,请高名医收下。” 高医士呵呵一笑,收下了诊金,他走到门口,向左右看了看,忽然低声对李员外道:“我听说令郎性子偏激,似乎和家人相处不睦,为防止下次出事,员外还是要想想法子给他找个事做才行。” 李员外被说中心事,一时低头踌躇起来。 ...... 又过了几天,李家少爷才渐渐恢复了理智,但他十分沉默,也不肯下床,整天躺在床上难说一言,一语必惊人,正如高医士所言,他的记忆真的好像全没了,家里人都说少爷一定是跳井时头部被井底的岩石撞了,但李员外并不在意,他每天都来陪儿子说话,说说家长里短,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天后,李家少爷的话终于开口了,也似恢复了常态。 房间内,李家少爷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大约二十出头,眉眼倒也清秀,只是脸色惨白,身体显得十分虚弱,这自然就是我们的主角了,他叫李维正,今年二十五岁,是某证劵公司的小职员,从高中起就最喜欢买彩票,买了八、九年,连两元钱也没有中过,但半个月前他却时来运转,竟一下子中了一千万的巨奖,可惜乐极生悲,在辞职的当天他便先天性心脏病发作死了,灵魂不灭,飘飘悠悠穿越六百年,附身在了这个明朝李维正的身上。 李维正心中充满了各种疑惑,可又不敢多问,其实他的伤势早就好了大半,不过装病最能掩饰他的一无所知,索性就装到底了,只可怜李员外为他担心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李维正从只言片语的对话中慢慢了解到了许多事情,现在是洪武二十二年,朱元璋执政时期,也就是说他竟穿越到了明朝初年,这让他又是恼火又是庆幸,恼火是被命运捉弄,不仅失去一千万大奖,而且又将他重生在六百年前,老天为什么不让他回到强盛繁华的盛唐时代呢? 而庆幸是现在离明亡还早,他不用担心被辫子兵杀死,随着生命安全得到保证,他开始关心附身的这个男子,据说此人是个考了五年县试不中的落第书生,就如同后世高考五年落榜一样,脾气又犟又倔、敏感而暴躁,估计是五年考不中,心理有些变态了,不过这和自己已没有关系,他关心的是此人的长相家世,此人长得还算有几分清秀,身材极为高壮,和他前世一点也不像,两只胳膊又长又粗,巴掌如蒲扇一般,听说他少年时还练过几年武。 他家是凤阳府临淮县的一户地主,他是家中独子,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家里有四五百亩上田和几十亩林地,在明初这已经是很不错了。 虽然不太满意附身在一个小人物的身上,但李维正还是感到庆幸,不是吗?至少这个人才二十出头,风华正茂,如果命运之神捉弄,把他重生到颤颤巍巍的八旬老翁身上,那他还不如直接死了的好。 况且他还有一副强壮的身体,让前世饱受先天性心脏病折磨的他,能感受到心脏的蓬勃有力,感觉到生命竟是如此美好,就凭这一点,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走进了一人,似乎不是李员外熟悉的脚步声,李维正微微侧头,一股香粉味扑来,他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妇人,约三十余岁,身材不高,穿着一件绿底绣花的比甲,倒显得身材修长苗条,只见她粉面凝雪、杏眼含霜,冷笑一声道:“你父亲今天到县里去了,我特来看看你。” ...... (注明:朱元璋不允许医生叫郎中,只能用医士的称呼) 第二章 何去何从 来人便是李员外的续弦,李维正继母,也是李家真正掌握大权的主人,她名叫杨缨,是临淮县一个大户人家女儿,丈夫死后改嫁给中年丧妻的李员外,前几年生了一个女儿,她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精明能干,将李家上下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打理得井井有条。 李员外属于根正苗红的地主阶级,祖祖辈辈都是大地主,蒙古人屠杀张、王、刘、李四姓后只剩下他祖先这一房,一直低调做人,家产只传长子,世世代代不离乡土,保住了家道不败,不过到李员外这一辈,情况又发生了变化,他只有一个儿子,子嗣单薄,为此他四年前又娶了一房后妻,原指望她能给自己多生几个儿子,可他自己却已力不从心,至今只添了一个闺女,而且娶妻前他听媒人说杨缨温柔沉静、家道厚实,他这才动了心,不料却娶进来一头河东狮子,在那方面胃口又大,弄得他这几年苦不堪言。 男人就是这样,一旦雄风不继,就会畏缩退让,加上夹在儿子和后妻之间难做人,再加上他好面子、不愿外扬家丑,就这样他越委屈求全就越被老婆步步紧逼,三年来李员外的防守已经全线崩溃,家庭财政大权尽失,他怕老婆的名声传遍了十里八乡,到了这时,他们夫妻却颠倒过来,变成杨缨要面子、不想家丑外扬,而李员外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老婆一动手他就逃,闹得满村皆知,最后老婆让步,派人把他找回去了事。 “我听说你以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那你还认识我吗?” 虽然是询问,但杨缨的口气中却明显带有敌意,原来的李维正和她关系极为恶劣,她也瞧不起李家这个少爷,年纪轻轻,身板又长得高大粗壮,却整日游手好闲,说是读书却又不肯用功,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连续五年落榜,成为临淮县的一大笑谈,按照杨缨的想法最好李维正能帮他管管帐,别去考那个劳什子功名了,秀才又不能当饭吃,可她一开口,就刺痛了这位少爷纤细而敏感的神经,跳起来和她大吵大闹,摔盆砸碗,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半个多月前李员外给他提起从小订下的一门婚事,想让他成亲后转转性,可他不知犯了哪门毛病,竟大喊大丈夫不趋炎附势,娶低不娶高,叫嚷着要退婚,杨缨忍无可忍,就命人将他狠揍一顿,他就仿佛烧了尾巴一样,疯闹一阵后竟跳了井,杨缨也颇为懊恼,今天趁李员外不在家,便过来瞧瞧这个魔头。 李维正确实是第一次见这个妇人,不过他知道这就是他的继母,听父亲说从前的他在杨缨上门第一天,就差点把她烧死在轿子中,几年来两人横眉冷对,关系十分恶劣,他也不由痛恨过去的李家少爷不懂事,给他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家和万事才兴嘛! 李维正苦笑了一声便道:“过去的事情我是记不起来了,不过我已知错,不该和继娘吵闹,让父亲为难,我向你道歉。” “哦!”杨缨冰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异,他居然叫自己继娘,这是她进李家四五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而且他还认错,这更是闻所未闻了,她本来是想趁李员外不在,好好臭骂他一顿,不料他却先认错了,这让杨缨心中既有些得意,又有点失去目标的感觉,不过,和李维正斗了这么几年,心中积累的仇恨也不是这么一笑便能抿掉的,惊异只在杨缨眼中一闪便消失了,她依然冷冷道:“我来是想来问问你,你将来打算做什么,如果想继续考功名,我可以出钱让你去苏州读书,你不是喜欢你那个开饼店的舅舅吗?可以去投靠他,但我只供你两年,还考不上县试,你就回家务农,你明白吗?家里可不养懒汉。” “我也不知道我将来能做什么,让我考虑几天好吗?”李维正说的是真心话,他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 杨缨看了他半晌,勉强点了点头,“好吧!等你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忽然,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子的低喊:“夫人,老爷回来了。” 杨缨一怔,她立刻一阵风似的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忽然又回头叮嘱道:“别告诉你父亲我来过,知道吗?” 李维正点点头,待杨缨走了,房间里又安静了下来,可李维正的心却乱了,是啊!他以后想做什么,来大明已经快二十天了,这个问题似乎越来越来迫在眉睫,他从前学的专业是工业经济,万精油专业,大学里又沉溺于各种游戏,就算是万精油也没有抹上一点,毕业后根本就找不到工作,好在他是本地人,父母托了人情才给他在证劵公司找了一个工作,月薪一千八百元,既无房也无车,和父母哥哥一起挤在两间老弄堂的平房里,连女朋友也没有,但不料时来运转,他竟中了大奖,就在他雄心万丈时,忽然心脏病发作,死了,尽管老天垂怜,让他重生于明初,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不会发明什么先进科技,好容易记得的几篇唐诗宋词这时代早已人人皆知,好像他还记得什么‘自我横刀向天啸’,什么‘我劝天公重抖擞’,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他连四书五经都背不了,除了证明他喜欢剽窃,难道还会有人崇拜他不成。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李维正叹了一口气,可要他安心做个乡下土地主,娶一个热炕老婆,生一堆猪娃,他又不甘心,这可是朱元璋的时代啊!他知道明年会爆发李善长案,过几年还有蓝玉案,然后就是燕王朱棣与侄子争夺天下,历史的脉络清清楚楚印在他的脑海中,他能不能融入这段历史呢?可就算想融入,他又该从何入手,难道像傻子一样跑去对朱棣说,‘我知道你以后能当皇帝,让我当做你的谋士吧!’ 就算朱棣不杀他,朱元璋也会剥了他的皮,李维正一时踌躇了,这时,他忽然隐隐听见外间传来杨缨恶狠狠的声音,“你说老实话,到底偷了老娘多少钱?” “夫人,我已经说过几次了,只拿了五百贯。” “哼!五百贯还少吗?咱们家一年才不过一千多贯收入,你当真舍得啊!” “夫人息怒,这也是没办法,孝敬李县丞、打点马师爷,还要请众衙役吃饭,这些都要花钱,再说,他出去了,你不也舒心了吗?我这也是为你好啊!” “哼!说得比唱的好听,就这一次,下次再敢偷老娘钱,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是!是!夫人放心,为夫下次再也不敢了。” ...... 李维正似乎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好像给他找了一件差事,也好,他也不懂什么四书五经,不考秀才最好,门帘一掀,李员外走了进来,他见儿子要下床,吓得连连挥舞双手,“上去!快上去!” “孩儿躺得累了,想走走。”李维正脚一沾地,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晃晃要倒,李员外连忙扶住儿子,他也想起高郎中的嘱咐,多走走,身子好得更快。 “好吧!爹爹扶你走一走。” 李员外扶着儿子慢慢走出房间,穿过一个小门,来到一座大院子里,这是李维正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家,在他想象中,地主人家一定是院宅开阔,移步亦景,处处有假山池鱼点缀,各种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红花之中,可眼前院中的情形却让他有些呆住了,稻梗堆满院角,院子正中放了十几只装满谷子的大箩仓,几个乡农正站在大箩仓前抡稻摔打,更让他匪夷所思的是院子的一角竟还有一畦菜地,搭了两个瓜棚,一只母鸡带着一群鸡崽正悠闲地在院中觅食,这哪里是什么地主人家,分明就是一个农家大院。 李员外见他发怔,便指着箩仓笑道:“过几天县里就要交粮了,家里在准备呢!这可是每年的大事。” “父亲给我找了一件什么差事?”李维正忽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李员外眨巴眨巴眼睛,他立刻明白过来,一定是儿子在房内听见了,他的脸微微一红道:“爹爹托人情在县衙里给你找了份差事,去那里学学人情世故,这几年考试把你人都考傻了。” ‘县衙,’意思是说,他是要去当公务员么? ...... (临淮县其实免赋税的,本书这一点和历史不符,特此说明。) 第三章 衙门当差 李维正的父亲正是李家村一带的里长,为了解决儿子与后妻的矛盾,他便给儿子在临淮县衙找了一份差事,待儿子身体稍好,他便带着李维正去了县里。 “儿啊!到县里当差要少说话多做事,这次爹爹给你捐一个小吏,做得好,你还可以继续向上走,就像杨主簿那样成为正式官员,关键要学会为人处事,嘴巴要放甜一点,放下书生架子,比你早来的都要叫大哥,尤其李县丞,和咱们家有点远房亲戚关系,这次爹爹就是托了他,以后要称他为二叔,这些你都记住了吗?” 虽然李员外一路上啰嗦不停,但他口气中透出的浓浓关怀之情,却又和古今父亲一般的慈爱和真诚,李维正忽然想起了自己后世沉默寡言的父亲,他现在一定还沉浸在丧子的悲痛中不能自拔,还有多病的母亲,前世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李维正心中一阵难过,便点点头道:“父亲放心吧!孩儿已是两世为人,不会再向从前那样胡闹。” 儿子的话让李员外十分欣慰,确实,儿子死过这一次后,真的就像变了一个人,什么事情都不再象从前那样吹毛求疵,而且又臭又硬的脾气也改了,比如考秀才一事,他早就不想让儿子考了,不是读书的料,可他却不敢提,一提儿子就会大吵大闹,这一次居然一点声息也没有,看来那门亲事也可以再提提了。 不料李员外刚起这个念头,李维正就像他肚中蛔虫一样,接口道:“不过父亲,那门婚事孩儿还是想退了,孩儿不喜欢叶家二小姐。” 他从小和叶家庄叶老员外的孙女订了亲,十年前叶家大少爷考中了进士,出门当官去了,听说还做了知府,前两年叶老员外去世,叶家小姐也就跟她父亲去了外地,据说她今年才十五岁,小自己七岁,一个黄毛丫头罢了,娶一个尚未发育好的老婆,有什么情趣...不对,应该是有什么感情可言。 儿子不愿娶叶小姐的想法,其实李员外也赞成,倒不是因为她是官宦人家小姐,而是她那身板娇弱无比,绝不是旺子相,他宁可儿子娶一个身体丰满壮实的乡下婆姨,给他多生几个孙子,不过想归想,但老婆一心想攀官门,他也只得妇唱夫随了,李员外干笑两声道:“这件事暂时不提!不提!” 李家村离县城很近,走了十几里路,马车便进了县城,临淮县沾了中都凤阳的光,原本是个不足千户人家的小县,但朱元璋迁江南十四万富户到凤阳后,临淮县便拆了城墙重建,接纳了其中三千富户,二十年过去了,现在的临淮县已是有五千户人家的大县了,人口众多,商业十分繁华,朱门大户比比皆是,两条河流东西和南北十字相交,使整个县城呈‘田’字型结构,沿河两岸便成了最繁华的商业大街。 县衙位于县城正中,枕河而建,老远李维正便看见了一座高高的斗拱式牌楼,牌楼对面是个‘一’字型的照壁,上面刻着麒麟异兽,马车停在牌楼前,只见上面刻着‘宣化坊’三个字,县衙前一对石狮子昂头威武,脚抚幼狮,象征子嗣和恤悯,马车刚停稳,一名三十余岁的公人便跑了出来,对李员外拱手笑道:“李员外来得好巧,我家老爷正说着你们呢?快随我来吧!” “多谢秦典史了。”李员外连忙给儿子介绍这名公人,“这是秦二哥,咱们临淮县的典史,以后要好好跟着秦二哥办事。” 李维正赶紧上前施礼:“小弟李维正,请秦大哥多多关照。” “李五弟好像变了一个人嘛!”李维正来县里考过五次县试,县衙上下都认识他,因他五第不中,所以众人都戏称他‘五弟’,秦典史见他没有了以前的臭脾气,不由拍了拍他的肩膀呵呵笑道:“不要叫我大哥,县老爷会生气的,叫我二哥就行。” “是!秦二哥。” 旁边的李员外见儿子懂事,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便对秦典史笑道:“秦哥儿稍等片刻,我给儿子嘱咐几句。” 他拉着李维正来到照壁后,从怀里掏出一卷宝钞塞给他道:“这里是四百贯钱,给你平时食宿所用,还有要记住打点同僚,县丞就别给了,爹爹已经替你打点过了,如果钱不够就让人捎信回来。” 说到这里,李员外将中指上的一枚大方金戒指抹下,又塞到儿子手中,“爹爹身上实在没有钱了,这枚金戒指你收好了,若有什么紧急事情,你可以用来买命,还有千万不要和人争斗,万一出什么事情就回家来,爹爹会护住你,记住了吗?” 李维正鼻子微酸,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爹爹,孩儿记住了。” 李员外叹了一口气,又取来一包衣物交给他道:“这些衣物是你继娘给你准备的,眼看天要冷了,注意自己添衣服!” 李维正默默接过衣服,又问父亲道:“爹爹不能明天再回去吗?” “没办法,过两天就要交粮了,爹爹得回去安排。”李员外按住儿子的肩膀凝视他的眼睛道:“孩子,要做个正直的人,这是爹爹对你唯一的希望。” 说完,李员外向马车走去,步履蹒跚,走到马车前他偷偷地用衣角擦了擦眼泪,李维正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喊道:“爹爹!”他缓缓地跪了下来,重重地给父亲磕了一个头。 “孩子,以后常回来看望爹爹就行了。” 马车渐渐走远了,李维正望着不停从车窗探头招手的父亲,泪水忽然不争气地从他眼中悄悄涌出。 .......... 临淮县衙一共分为三堂,整个建筑群雄伟、高大、一派森严,大堂位于中轴线正中,是知县发布政令、举行重大典礼和公开审理大案的地方,大堂前东西侧,依次排列着吏、户、礼、兵、刑、工六房。 穿大堂,过屏门,可见二堂,这里是知县预审案件和退堂休息的地方,二堂之后的小型四合院则是知县的幕友钱谷、刑名二位师爷办公之所。 三堂是知县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和办公起居的地方,有些机密案也在这里进行审理,三堂建筑回廊宽阔,气势雄伟,内部陈设与大堂迥然相异,院内桂树如冠,繁枝翠盖,给人以幽静、神秘之感,三堂左右两侧为东西花厅,是知县眷属居住的地方,三堂以北为后花园,也是知县私人住所。 秦典史带着李维正来到三堂,他一路细心叮嘱道:“老爷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寒暄几句便可,将来老爷也不会多问你的事,以后就跟着哥哥混,有哥哥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 李维正感激不尽,“多谢二哥,小弟记下了。” 三堂正房是知县平时办公之地,故而规矩不多,李维正随秦典史进了房内,秦典史立刻跪下道:“老爷,李维正已带到。” 李维正忽然发现自己即将面临人生的第一关:下跪,他刚刚才给父亲跪过,那是他发自内心的一跪,可是现在又要下跪,他总觉得对不起父亲,但是没有办法,李维正只得犹犹豫豫、勉勉强强地跪下了,就仿佛初入洞房的新娘子的第一次,“李维正参见知县大人。” 半天没有动静,李维正挑眼偷看,房间里似乎坐着三个人,正中间是个长着酒糟鼻、病怏怏的老头,眼睛微闭,仿佛睡着一般,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到来,这位就是临淮县的父母官张县令了,他四十岁入国子监为监生,在里面熬了近二十年,终于得到了知县的位子,可他已经六十岁了,精力早已耗光,让他做一县之令确实有些为难了。 “李五弟,咱们又见面了。”县太爷终于开口了,声音虽然有气无力,但嘴角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李县丞,这就是你那远房侄儿?膝盖蛮硬嘛!”说话的是左边的杨主簿,他年纪约四十岁,原本是刑房书吏,因为精明能干被破格升为主簿,他脸色腊黄、长得精精瘦瘦,就像个大烟鬼似的,颌下一缕稀稀疏疏的胡子,虽然其貌不扬,可眼睛却毒得很。 他对面坐着一人,白白胖胖,一团和气,估计就是那位当县丞的远房二叔了,杨主簿的话刚说完,李县丞原本和气的脸立刻阴沉下来,指着李维正呵斥道:“本官见你读了几年书才举荐你做小吏,你竟胆敢无礼,来人!给我赶出去,不予录用。” “县丞不用生气,我只是说说而已,年轻人嘛!不懂规矩是很正常的。”杨主簿瞥了县丞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倒是县丞激动得让人生疑啊,呵呵!” “杨大人这话是何意?”李县丞冷冷答道:“李员外身为里长,连续五年交粮在本县前列,按规矩是可以照顾他的儿子进县衙做小吏,本官按规矩办事,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生疑的?” “好了,你们二人不要吵了,本县吃药的时间到了,大家散了吧!”张知县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不理会任何人,转身到后面去了。 李维正立刻明白了他们三者之间的关系,心中不由打起小鼓,他又斜睨秦典史,见他跪在那里一声不吭,就仿佛和他无关一般,按理他应事先提醒自己,可他却什么也没说,李维正不由暗暗叹了一声,“果然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 .......... (洪武宝钞面值一贯、五百文、四百文、三百文等等一共六种,本书稍有些出入,出现十贯面值,与实际不符,另外一贯宝钞洪武二十三年时市价仅值二百五十文,民间已是金银和宝钞混用,严刑也难以禁止了,老高特做说明,) 第四章 远房二叔 “贤弟穿上这身衣服,再佩上这口刀,果然是威武得紧啊!” 李维正已经换了一身吏员的巾服,但帽子却是衙役的大黑帽,帽上斜插一根翎毛,他身材长得本来就高壮,穿了这身的制服、腰挎长刀,更显得英姿勃勃,经过刚才过堂那一幕,李维正已经豁然开朗了,其实明朝和后世并没有什么两样,权力斗争、人情世故,注意点就是了。 他见房内左右无人,从袖中抽出一张十贯钱的宝钞,悄悄塞给秦典史,“二哥,你为小弟忙里忙外,实在辛苦了,这是小弟的一点心意,请二哥务必收下。” “你这是干什么,有这份心就行了,又何必......唉!”秦典史嘴上推辞,但宝钞却消失在他手上,或许是钱起了催化作用,秦典史的感情更深了一步,他拉着李维正坐下,惭愧地说道:“刚才之事哥哥没有先告诉你,其实是有苦衷的,贤弟莫怪我。” “二哥说什么话,我怎么会怪二哥?小弟初来乍道,什么都不懂,以后还望二哥多多提携。” 李维正说的诚恳无比,秦典史暗暗点头,“这个李五弟果然大有进展了,可以提携一把。” 他沉吟一下便语重心长道:“刚才李县丞和杨主簿的矛盾想必你已经看见了,其实这是明斗,他们不可怕,其实真正可怕之人是张知县。” ‘张知县?’李维正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长着酒糟鼻、病怏怏的形象,看不出他哪里可怕,秦典史见他不信,便苦笑一声道:“以后你自会明白,我之所以不敢事先把这些事告诉你,其实就是怕张县令看出来你我的关系,你别看他闭着眼,其实他的心如明镜似的,我得万分小心啊!” 秦典史的话说得很含蓄,他其实就是指怕张知县看出他也收了李员外的钱,从而怀疑他与李县丞有什么关系,事实上他与李员外认识,完全是平时收粮时常打交道的缘故,和李县丞并无半点关系,但他是张知县的人,不得不避讳这一点。 李维正摸不清临淮县衙中的各种关系,也包括眼前这位秦典史的立场,他不敢多问,便岔开话题笑道:“秦二哥,不知小弟住在哪里,平时怎么吃饭,还有出班当值一类的,这些都得请二哥多多指教。” 秦典史见他心思灵巧,心中更加喜欢,他呵呵笑道:“有一点我要先告诉你,你名为衙役,实际上是吏职,衙役是当差服役,或世代操业,地位很是低贱,但你不是,你县里的小吏,是我的副职,我主管缉捕、刑狱,你主管县城治安,防止刁民滋事,虽然有衙役房,但你不能住,须自己去找房,只要每天准时到班就行,至于吃饭,县衙中午管一顿,晚上就自理了,最后就是当值,咱们县衙六房,各有各的书吏杂役,分属县丞和主簿,而你我是属于知县直管,张知县已经把你交给我,以后就跟着哥哥混吧!” 李维正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职务,这个秦典史是后世的县公安局局长,属于朝廷正式编制,而自己就是那个人人喊打的城管大队长了。 .......... 今天是李维正的第一天上班,属于赴任报道,基本上只是见见上司,了解了解情况,没有具体工作,中午吃了一顿饭,一名叫王三豹的衙役便带他去找房子,一路上,王三豹小心讨好他,他才渐渐知道了一些秦典史不曾告诉他的密事,他这个职务原本是杨主簿的小舅子做,因敲诈商铺太狠,被李县丞抓住把柄告到知县那里去,杨主簿的小舅子便被免了职,李县丞就想推荐自己的侄儿来接替,但是他的侄儿只有十九岁,尚未到弱冠之年,为了先占住这个位置,李县丞便临时把他拉出来顶替,同时又可收李员外一笔钱,也就是说,他这个城管大队长最多只能做半年,半年后他就得收拾被子滚蛋,或者真的去做站班衙役,整天举着‘肃静’‘回避’牌鸣锣开道。 虽然更深刻地认识到了社会黑暗,但李维正也并不在意,他本来就是想利用这段见习期来适应明朝,然后再寻找自己的机会,他比明朝人多了六百年的见识,怎么会甘心做一个连官职名都没有的小县城管队长? 由于他身份的缘故,房子很快便找到了,离县衙不远,是沿河的一座独院,房东是个大商人,每月只收他房租三百文,其中还包括一顿晚饭,李维正上任第一天,便一次又一次地体会到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 天刚擦黑,一名管家模样的男子找到了他,他的远房二叔,也就是李县丞请他去吃饭。 ....... 李县丞全名叫做李淼,举人出身,当然是本县人,家道殷实,和李维正家似乎有一点转弯抹角的亲戚关系,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关系,不过富在深山有远亲,他既做了县丞,李员外自然很乐意认识他这位远房族弟。 或许是受职务影响,李县丞一向对钱看得比较重,换句话说,他今天花钱请客吃饭,却是他三年来的头一遭,套用他的话,是要和远房侄儿拉拉家常,谈谈为官之道。 由于是自己人的缘故,李县丞的请客显得十分节约,一盘炒豆芽、一盘炒青菜、一盆烩萝卜、还有一碗白水煮豆腐,当然四菜一汤中的汤少不了,一大锅清汤熬一根大葱,美其名曰:青龙过江;酒水当然也不能少,不过李县丞说自己身体不好,郎中再三叮嘱过他不能喝酒,于是换成了两杯清茶,以茶代酒,也算是一种风雅吧! “唉!我大明官员的俸禄低微,招待不周,贤侄莫要见怪。”李县丞叹了口气,夹了块豆腐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如果不节约一点,真的就要喝西北风了。” 虽然这李县丞着实吝啬了一点,但李维正也并没有太在意,他也不是真的来吃饭,毕竟人家把肥差给了自己,尽管这里面多少有点利用的意思,但人家好歹也算帮了父亲的大忙,欠了人情就应该还,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再往深处想,李县丞可是县里的高官,自己早晚会出去闯荡,但须给父亲留一条人脉。 李维正笑了笑,便悄悄把装有一百贯的一纸信封塞进水煮白豆腐的碗下,他随即端起茶杯诚恳地恭维道:“二叔清誉卓著,侄儿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我敬二叔一杯。” 李县丞一眼瞥见那信封,不由暗赞李维正会做人,心中大为受用,他眯着眼笑道:“贤侄过奖了,今天把贤侄请来吃饭,一是为叙亲情,二则是想给贤侄讲讲为官之道。” 李维正脸色肃然,他站起身深施一礼道:“侄儿年幼,什么事情都不懂,还望二叔多多指教。” 李县丞的脸色也渐渐严肃起来,“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个杨主簿尖酸刻薄,深恨为叔,这是因为他的小舅子在出任贤侄之前的职务时,敲诈勒索,鱼肉百姓,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告之县令免了他小舅子的职,与他结了仇,所以在贤侄任职前夜,我把你找来就是要告诫你,一定要奉公守法、清廉为官,千万不要坏了为叔的名声。” 李维正当然心知肚明,自己只是给他占位之人,若坏了他名声,他的亲侄儿可就没戏了,想归想,脸上却不能表露出来,他连忙躬身道:“侄儿一定以二叔为楷模,绝不会行贪腐之事。” 李县丞呵呵地笑了,他看了看桌上那信封,总摆在那里也不妥,万一被人看到了.... 他立刻对李维正笑道:“来!贤侄随我到书房来,为叔送你一幅画。” 一般而言,上级赠送下级字画有两层含义,层面上的话这是一种情趣高雅的行为,而另一层意思则绝对是一种暗示,也就是说将视他为心腹了,当然,对于李县丞,除这两者之外还有第三层意思,他需要一个机会把礼收了。 李县丞是举人出身,字画当然是极好的,他带着李维正走进布置清雅的书房,指了指墙上贴了字画呵呵笑道:“有人还曾经出两百贯钱买我一副字画,我是不会卖的。” 李维正忽然听懂了他的第四层意思,‘他的一幅字画可要值两百贯钱。’ 他呆了一下,连忙笑道:“二叔的字画这么值钱,我怎么好白要,要不,过年时我再给二叔来拜年,如何?” 李县丞笑意更加浓了,这个远房侄子确实懂事,懂得放水养鱼,说不定他真能成自己的左膀右臂,也罢,半年后再给他找个好差事吧!既然要收人家润笔费,他当然不好藏私,李县丞快步走到墙角,打开一口箱子笑道:“这些都是近两年我的得意作品,可以堪称极品,从不轻易与人,贤侄不妨挑一幅。” 李维正带着崇敬的目光走上前,在箱子里翻了翻,挑出一幅写意派的明月东升图,只见千里江山如画,一轮明月初升,江边渔人晚舟,确实很有意境,画的左上角写着八个字‘千里江山,明月初升’,字体圆润,有大家风范,下角还有一方红印,‘李淼’。 “贤侄好眼力,这副画曾经有人出三百贯来买,我是坚决不卖。”李县丞连连叹惜,就仿佛李维正挑走了他的开山代表之作。 李维正将画收起,淡淡一笑道:“二叔放心,这幅画我一定好好裱糊起来,当作我家的传世之宝。” “那好,天色已晚,二叔就不留你了,贤侄回去时一路当心。” 李维正肚子一阵咕噜噜叫,他其实早就想告辞了。 ............... 第五章 孤女无助 时间渐渐地过去了,一晃到了寒冬降临的十二月,李维正已经当了近三个月的县吏,三个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李维正却得这个机会更加深刻地了解了大明的底层社会,他平时的职责就是在县城内四处巡逻,制止打架斗殴、防止寻衅闹事一类,维护县里的治安稳定。 临淮县是上县,人口众多,又临近中都,所以县里的衙役不少,李维正手下有二十余人,一部分是子袭父职、衙役世家,而大部分则是正常服劳役之人。 县里衙役中除了极少数法定的柴薪皂隶有薪水外,其余衙役都没有任何报酬,县里只管一顿午饭,对正常服劳役之人没有报酬是天经地义,但专吃这碗饭的那部分衙役则不同了,他们有妻有女有父母,一家人不可能靠喝西北风过日子,所以有些事情,李维正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他也能理解人家要养家糊口的难处。 他李维正虽然是小吏,但收入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一个月只有一石米补贴,县里除了管一身衣服和一顿午饭,其他衣食住行、柴米油盐之类都要他自己去解决,当然他手中有权,要解决这些事情很容易,他父亲也深知其道,便给留了四百贯钱,意思就是让他不要鱼肉百姓。 李维正是要做大事之人,自然不会在见习期自毁名声,所以这三个月他确实也奉公守法,婉拒了好几次大商家们送的红包,平时花费都是父亲留给他的钱。 这天一大早,李维正正在院子里的井台边刷牙洗脸,明朝没有什么牙刷牙膏,只是用一根软木沾点青盐漱漱口,时值初冬,井水冰凉刺骨,饶是李维正年轻火气壮,还是被冻得直打哆嗦,手僵得跟酒糟凤爪似的,根本就抓不起毛巾,他一赌气,索性也不用手了,头一下子埋进脸盆里,偏就在这时,院门‘砰!砰!’地敲响了,又急又快,李维正一下子被井水呛进了鼻子...... “什么事?”他阴沉着脸打开了门,胸襟上可见湿渍一片,敲门之人是他的一名心腹衙役张二虎,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给领导带来的麻烦,急忙禀报道:“头!小校场那边有人占场子打起来了。” 李维正精神一振,立刻吩咐道:“你先去召集弟兄们,我去衙门点个卯马上就来。” 李维正住的地方离县衙不足百步,只需一个百米冲刺就跑到衙门,他在班房里签了一个押,立即翻身上马向小校场驰去,小校场位于县城‘田’字格布局的东南端,是临淮县贫民的聚集之地,小校场是个废弃的练兵处,现在是是临淮县的‘人力资源市场’,专门贩卖各种奴隶。 临淮县大户人家极多,一般大户人家的仆佣都在这里购买,由于临近新年,生意渐渐火爆,人贩子手中储积的奴隶也都会在这时全部上市,因此事情也最多,隔三差五都会闹出事来,要么是苦主找到自己被拐卖的亲人,要么就是人贩子之间的矛盾,这几日几乎天天都有闹事。 作为治安负责人,李维正配备了一匹马,这就和后世领导配备小车一样,都是身份的一种标志,黄骠马在繁华的大街上疾速奔驰,‘闪开!’李维正大声叫喊,气势骇人,吓得路人纷纷向两边躲闪,后面跟着五六个身着公服的衙役一路跟着疾奔,望着路人向两边屁滚尿流奔逃,他们不由大呼过瘾,尊严得到极大的满足,这也算是一种领导艺术,他不能象前任那样给手下的弟兄带来滚滚财源,那至少也要在精神上满足他们,既无油水,又窝窝囊囊,那谁还肯跟他干事。 很快,李维正带着几个手下赶到了小校场,这里已经有衙役事先赶来了,但事态却平息不下来,吼叫声、怒骂声、哭喊声连成一片,事情似乎有点闹大了,看见头儿来了,他的另一名心腹王三豹急上前禀报道:“头,是肖可儿和晏寻欢为争夺靠门的市口打起来了,结果晏寻欢被肖可儿砍死了。” 肖可儿和晏寻欢是临淮县的两个人贩子,用今天的话来说,就叫‘中介’,势力都很大,事情起因是前天另一个人贩子洗手不干了,空出一块最好的市口,引来肖、晏二人的争夺,结果人为财死,姓晏的人瘦力弱,就被姓肖的砍死了。 李维正吓了一跳,出了人命,这治安案件也就变成刑事案件了,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他急忙对张二虎道:“你速去把秦二哥叫来,告诉他这里出了人命。” 张二虎跑去报信了,但小校场的事态还没有平息,两个当事者,一个死了,一个跑掉了,只剩下两家的亲属和伙计在校场上群殴,而两家的货物,也就是三百余名奴隶皆吓得蹲在墙角,为自己的命运而瑟瑟发抖。 “给老子统统住手!”李维正纵马冲了进去,明朝虽然无法鸣枪示警,但也有见效的办法,他拔出刀大吼一声,“再敢聚众闹事,老子一律视同造反。” 造反可是要灭九族的,小校场上群殴的两方立刻安静下来,双方皆听话地慢慢分开,但还是怒视着对方,火yao味十足,而十几人依然勒脖抓阴,纠缠在一起,李维正立刻纵马疾冲,刀一挥,杀气腾腾,这下两帮人终于分开了,但距离还是太近,李维正勒马向两边一瞪眼,众人皆胆怯地又后退一步,寒风萧瑟,李维正骑马傲立,颇有一种长板桥张翼德喝退百万军的感觉。 既出了人命,衙役们立刻封住了两边出口,不准任何人跑掉,这时来看热闹和买奴隶的人把小校场四周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踮着脚伸长脖子拼命向里面瞧,议论纷纷。 “闪开!闪开!”入口处冲来一队衙役,为首之人正是秦典史,他今天有点感冒,瓮声瓮气道:“五弟,听说出人命了?” “人贩子打架,姓肖的把姓晏的砍死了,我们来晚一步,姓肖的人跑了。”李维正耸耸肩,遗憾地说道。 “秦老爷,你要给我做主啊!”晏寻欢的老婆趴在秦典史面前嚎啕大哭起来,“秦老爷,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晏寻欢的三姑六婆、叔伯兄弟都一起跪下大嚎,而旁边的肖可儿家人却吓得脸色惨白,伙计立刻变成路人,近亲则马上变成远房,只有他兄弟和老婆呆呆地站立那里。 秦典史今天身体不好,被他们的哭声弄得心烦意乱,他手一挥,骂道:“嚎个屁啊!男人死了再改嫁就行了,还有你们兄弟再把他家产分了,笑得来不及,别给老子假惺惺来这一套。” 李维正虽为执法者,但不学法不懂法,他有些着急地道:“要不要我让弟兄们分头去追?” “不用了,有他们家人在就行。”秦典史并不把逃犯放在心上,明朝和现在不同,实行连坐政策,犯法之人跑了,那他的家人就得为之顶缸,他瞥了肖可儿兄弟和老婆一眼,立刻命手下道:“把人带走。” 众衙役一起上前,将肖可儿兄弟和老婆连拖带攘地抓走了,按照分工,秦典史负责缉捕凶人和查封犯事人家产,这里面的好处归秦典史所有,而案发现场善后则是李维正的事情,这里面的好处则归他所有,这一直就是不成文的规矩,但今天情况却有不同,如果是一般货物,就直接搬到县衙去了,其中的短少破损也作为正常损失,而今天留置财产偏偏是一大群奴隶,男男女女都有,带到县衙去,他们要吃喝拉撒,反得倒贴钱,而且管理也不便,万一死个把人,或者女人被男人吃了豆腐,又是一桩麻烦事。 李维正有些为难地看了那些奴隶一眼,他对处理这种事情没有经验,但王三豹却是老吏,经验丰富,他知道该怎么样做才能从中拿到好处,县太爷也能接受,他立刻上前对李维正附耳道:“头儿,这种事三年前也发生过,当时县太爷的指示是当场拍卖奴隶,钱款充公。” 李维正沉吟一下,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皆大欢喜,也不伤民,他望着弟兄们期待的眼光,便点点头对王三豹和张二虎道:“这件事你们处置就好了,我还有点事,要回县衙一趟。” 衙役们大喜,皆暗赞头儿体恤下情,这一百多名奴隶至少值上千贯钱,上缴一半就够了,当然头儿也少不得要留一份。 李维正调转马头返回县衙去了,王三豹立刻跳起来大声叫喊:“官府拍卖赃物,欲购从速啊!” ....... 李维正回官府办了一些琐碎杂事,估摸着拍卖应该结束了,他又骑马回到了小校场,此时已是下午时分,小校场内看热闹的人都已散尽,奴隶已拍卖一空,油水也刮过了,王三豹和张二虎正在清点赃款,见李维正过来,王三豹连忙把一包钱递上前,“头儿,一共拍卖得款六百四十五贯,都在这里了。” 他见左右无人,悄悄地将一纸信封塞进他怀里,竖起一根指头,意思是一百贯,李维正知道这钱他若不收,手下人谁也不会心安,但他确实不想要,李维正便把信封又递给王三豹道:“我手中还算宽裕,这两个月弟兄们跟着我都吃苦了,这钱就分给吃衙役饭的弟兄,大家养家糊口也不容易,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王三豹又是感动又是敬佩,他默默地接过钱,小心地收好了,这时,李维正忽然见小校场奴隶台上还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不由诧异地问道:“那里怎么还有一人?” “那是个哑子,没人肯买,本来想搭送卖掉,可这小娘抓着绳子死也不走,弟兄们见她可怜,也就算了,我们准备把她带回县衙。” 李维正一催马到了近前,奴隶台上果然蹲着一个小女孩,背对着他们,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她身体十分瘦弱,看样子约十二三岁,衣裳破烂,样子就仿佛一棵豆芽菜。 “头儿,她只哑不聋,我怀疑是被人用药熏哑的。”王三豹上前喊了一声,“小娘皮,我们头儿来了,他带你回县衙。” 小女孩依然在哭,但手却一把死死地抓紧了绳子,隐隐可见她手上被绳子勒出的道道血痕,李维正见她可怜,心中着实不忍,便对王三豹道:“她的钱我来付,把她放了吧!” 小女孩浑身一震,慢慢地回过头向李维正看去,她头发十分蓬乱,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王三豹连忙道:“放了她就行,用不着头儿花钱。” 李维正摇了摇头,取出十贯钱塞进大包里,对他道:“公事要公办,咱们不能被人抓到把柄了,放了她,也算是我积点善,你去把帐记了。” 李维正取过小女孩的卖身契,翻身下马走上奴隶台,蹲在她面前,他又摸出了二十贯钱,连同卖身契一起递给她,“租辆马车回家吧!你自由了。” 小女孩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李维正见她不肯收,不由叹了口气,这孩子看来是被吓坏了,他把卖身契和钱放在她面前,转身向台下走去,忽然,小女孩竟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死死不肯放,李维正看了看那钱和卖身契,便柔声道:“要不然我派一个弟兄送你回家。” 小女孩还是摇了摇头,她忽然抬起头望着李维正,蓬乱的头发中,李维正看见了一双凄婉悲伤的眼睛,充满了一种无助的绝望,李维正前世虽然谈不上锦衣玉食,但日子也过得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偶然见街头有下跪乞讨求助的女学生,虽然模样儿可怜,可那些人的眼睛里却带着一丝狡黠,和眼前这个小女孩完全不同,他从来没有见过人居然会有这种绝望的目光,李维正的心被强烈的震撼了,他心乱如麻,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头儿,快走吧!衙门要收班了,这钱不能在外过夜的,得去把帐交掉。”王三豹着实有点着急了,钱过了夜可就说不清了。 李维正看了看这小女孩,又看了看天色,只得无奈地对王三豹道:“你先把她带到我的住处,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完他又对小女孩道:“我还有公事,你先到我住的地方去,等我回来再想办法帮你,这样好吗?”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手慢慢地松了,李维正忽然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念头,可这念头一起又被他压了下去,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失信于一个小女孩。 他回身把钱和卖身契都揣进怀里,下台翻身上了马,刚走了几步,他忽然又不放心地回头对王三豹斥道:“人我就交给你了,你小子可别坏了老子的名头。” 王三豹咧开大嘴笑了,“头儿要怜香惜玉,小弟当然会成人之美。” ....... (明初有律令,庶民不准蓄奴,这里因剧情需要,略有出入。) 第六章 取名哑妹 李维正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县衙,张知县身体不支已经回去休息了,李县丞和杨主簿也找不到踪影,看来十有八九是回家了,李维正正要去杨主簿家找,却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 “五弟慢走!” 李维正回头,却是秦典史,秦典史刚办完收监的手续准备回家,老远看见了李维正,见他手中拎着一个包袱,立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必然就是拍卖奴隶的钱,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猫腻,钱是绝不能在自己家过夜,否则一旦出事,衙役们克扣的钱都会算在他的头上,退赔还是小事,名声可就坏了。 秦典史对李维正印象很好,既会做实事,又上下拎得清,为人仗义,出手又大方,见他此刻为难,便有心帮他一把,“五弟可是来交钱的?” 李维正点了点头,无奈地道:“我来晚一步,大家都回去了,我打算去主簿家。” “五弟别傻了,现在可是收班时间,钱过了他的手,少说也得再少一半,他当然不会承认,到时五弟怎么解释?” 李维正被提醒了,他连忙点头谢道:“多谢二哥,那我该如何是好?” 秦典史往衙门里指一指,低声笑道:“我也刚向马师爷交了帐,他还在,五弟不妨去找他。” “马师爷还在么?”李维正大喜,马师爷也就是刑名师爷,是知县的幕僚,虽然师爷不是朝廷定职,但权力却很大,在某种程度上能代表知县的意志,李维正的钱是校场谋杀案的涉案钱物,作为刑名师爷确实可以收下,而且李维正得这个职位,马师爷也是帮过忙的,应该不会为难他。 李维正谢了秦典史,快步向内堂走去,马师爷的办公之所在二堂的后面,是个小小的四合院,共有钱谷、刑名两位师爷在此办公,负责替知县处理各种文书,相当于现在的秘书,钱谷师爷姓林,已经收班了,四合院里只有马师爷一人,他正在写关于校场杀人案的报告,所以收班晚了一点,他正斟词酌句,却见李维正出现在他的面前。 “李哥儿有什么事吗?”马师爷约四十余岁,秀才出身,学历虽然低一点,但笔杆子很厉害,他替知县写的报告连朝廷刑部官员都拍案叫好,一直深得张知县的信任,李维正的父亲李员外是李家村里长,经常来县里办事,所以也认识马师爷,这次儿子找差事也托了他的人情,事后李维正也偷偷给了他一百贯钱表示感谢。 李维正连忙把布包放在马师爷桌上,“这是今天校场杀人案中拍卖凶人货物的钱,一共六百五十五贯,连同拍卖帐册一同上缴。” “我正在写这份报告,李哥儿的钱数送来得很及时。”马师爷轻捋鼠须笑道:“李哥儿确实越来越会办事了,知县还担心你会领一群奴隶来交差呢!” “师爷过奖了。” 马师爷解开包裹,把里面的宝钞点了一遍,他忽然笑道:“你们不会全部都收宝钞吧?” 李维正明白他的意思,这其实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官府拍卖物品既收银也收钞,然后银子被办事员私自用宝钞换上,待宝钞再贬值时办事之人就从公务中贪到了兑换价差。 这个秘密官场上人人皆知,朱元璋虽恨也抓不到证据,这是他自己搞出的漏洞,早年朝廷一年不过几万两银子的税收,他却要每年发行五千万贯宝钞,而且下强制命令,钞银按一比一兑换,不准民间使用金银,事实上宝钞年年贬值,市场上一贯宝钞实际只值二百五十文钱,金银使用,他禁也禁不住。 这个秘密人人皆知,却人人装傻,但马师爷现在说出来意义就不同了,他其实就是在问李维正要他的那一份呢! 李维正暗暗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师爷开个整数收条给我吧!” 马师爷嘿嘿一笑,他立刻开出一式三份六百贯的收条,一份报知县,一份随赃款,另一份给了李维正,李维正收好收据,便告辞而去,马师爷望着他的背影远去,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阴阴的笑意。 李维正一路感慨大明官场之黑,大明官员之贪,这还是最清廉的明初,有朱元璋杀人剥皮来震骇,到后来的中期甚至明末吏治宽松,更可以想象官场黑成什么样子了,不过也实在是制度所致,比如师爷没有朝廷俸禄,全靠知县自己掏钱养活,而朱元璋给基层官员的禄米极低,仅够官员吃饭,而且有时发的还是宝钞,而且是按官价一贯宝钞两石米的标准发俸,实际上一贯宝钞市场上只能买五斗米,随着宝钞日益贬值,官员们的俸禄连家人也养不活,更不要说养师爷了,这就是一个极为矛盾的逻辑,既要马儿跑得快,又要马儿不吃草,怎么可能办得到?所以明初的贪官杀之不绝,也是在情理之中。 ....... 李维正交完差,快步向住处走去,那里还有一个可怜的小女孩等他帮助呢!路过一家衣店,他忽然犹豫了一下,飞跑进了衣店,出来时手中多了一个布包,他仿佛做贼似把布包塞进自己衣服,脸上却似罩了一块红布。 住处很近,李维正一阵风似的赶回了小院,门虚掩着,李维正一呆,他忽然想起自己钥匙还没有给王三豹呢!他怎么开的门?果然,门上有个大脚印子,铁门扣从门上脱落出来,李维正大恨,这个粗鲁的家伙,想在小姑娘面前显威风么? 李维正进了院子,金黄色的夕阳下,只见那小女孩正在井边洗脸,手冻得通红,头发也似乎洗过了,“你在干什么!”他高声喊道。 小女孩浑身一震,她惊得丢下脸盆,跑到老槐树后面躲了起来,李维正知道自己吓着她了,不由挠挠后脑勺歉然道:“对不起!我的意思是现在用井水洗头会生病的,你怎么不用热水?” 他猛地一拍自己脑门,对了!她没有房门钥匙,他连忙取出钥匙开了房门,招呼小姑娘道:“快进屋吧!屋里有吃的,还有碳火取暖,把头发烘烘干。” 小女孩或许是饿极了,或许也知道必须要面对,她终于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李维正也看到了她的模样,她脸色苍白,隐隐发青,身子瘦弱得可怕,眼睛有点病态的大,始终带着一种恐惧,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她的五官其实长得不错,小小可爱,可惜她是哑子,李维正暗暗叹息了一声,柔声道:“进屋吧!我不会伤害你。” 李维正进屋点亮了灯,迅速把衣服下的布包取出放在桌上,又动作麻利地端过一盘早上吃了一半的点心,他的晚饭每天都有酒楼伙计送来,现在还不到时候。 刚安排完,只见小女孩终于磨磨蹭蹭地进了屋,李维正正给她拉了把椅子,指着桌上的点心笑道:“先吃点东西吧!” 小女孩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糕饼,她忽然冲上来,拿着糕饼便往嘴里塞,却被糕饼粉末呛了一下,弯腰剧烈咳嗽,神情极为痛苦,李维正吓了一跳,连忙拿过自己的水壶,拍拍她肩膀道:“别急!喝点水。” 小女孩的肩膀却猛地一颤,象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到角落,异常警惕地看着他,嘴里却还塞着糕饼,李维正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他尴尬地捏了捏手指,苦笑一声道:“我只是让你喝水,没有别的意思。” 他忽然又指了指桌上的布包,“那是我给你买的两身衣服,你换上吧!我在外面去。” 说完,他像做贼似的跑到院子里,望着天空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对付这小娘简直比对付李县丞还累,门忽然关上了,过了一会儿,门又打开了,小女孩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低着头,胆怯地站在门口,李维正瞥了她一眼,眼前顿时一亮,果然是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穿上这一身翠绿色的长裤夹袄,掩盖住了她瘦弱的身子,加上光线稍暗,看不出她脸上的菜色,清秀中倒也显出几分灵气。 当然,这只是假象,这个小女孩一定受了许多磨难,要医治心灵的创伤尚须时日,夹袄里面的瘦骨头也需饭菜滋养,这时,院门外传来酒楼伙计的声音,“李公子,饭送来了。” “多谢!多谢!”李维正连忙从窗下拎过一只空食盒,与伙计对换了,他一转身,小女孩却不见了,李维正摇摇头,知道她是躲回屋去了。 他拎着食盒快步走进屋内,果然见她躲在门后,李维正把食盒放在着桌上,从里面取出三菜一汤,还有一大碗米饭,他找来一只小碗,给她分了一碗,又取出一双筷子递给她笑道:“别躲了,快过来吃饭吧!呆会儿可就凉了。” 小女孩把门关上,又仔细地反锁了,这才慢慢坐了下来,端起碗往嘴里刨饭,却不敢夹菜,李维正笑了笑,给她夹了几筷子菜,安慰她道:“等吃完饭,我们再好好商量送你回家之事。” 小女孩浑身一哆嗦,把碗放下,‘扑通!’一声又跪在李维正面前。 “哎呀!你又来了。”李维正急得一跺脚,“总归是要送你回家,你父母难道不担心你吗?” 小女孩泪水忽然象断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滚落下地,李维正一呆,半晌他才低声问道:“你父母已经不在了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那你还有别的亲戚吗?” 小女孩却摇了摇头。 “这个.......”李维正头大了,他发现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他挠挠头,却也无计可施,也只能以后再想法子了。 “你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我不喜欢。”李维正用筷子点了点她的碗,“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小女孩擦去泪水站了起来,顺从地坐下,她端起碗,却象小鸡啄米似的一粒一粒饭地往嘴里送,两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重。 “对了!”李维正放下碗,笑道:“我说房间里怎么这样冷,原来忘记点火盆了。” 他从桌子下拖出一只大火盆,又搬来一筐木炭,不等他动手,小女孩却蹲下来,‘嚓!嚓!’两声点燃了火折子,又从筐里找出一根细炭,放在火折子上,细炭很快就点燃了,等火炭自己熄灭,她鼓起小嘴,细心地沿着火炭吹,很快火炭便烧红了,她小心地把烧红的火炭放进火盆里,又找了几根细而短的小炭,在烧着的火炭上搭成一圈,最后再用大的木炭围着一个火山锥形,很快,锥体里面便慢慢地红亮起来。 李维正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他的心也和火盆一起温暖起来,他望着炭火熊熊燃烧,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 “你就留下来做我的妹妹,我以后就叫你哑妹。” ...... 第七章 有了牵挂 天尚未亮,李维正便被院子里的一阵悉索声惊醒了,‘是谁!’他本能地坐起,但立刻便反应过来,应该是他昨天新认的哑子妹妹,李维正光着脚、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窗缝,院子里没有看见哑妹的身影,不过厨房门似乎开着,隐隐可见里面有人影晃动,厨房门口堆着一堆垃圾,声音就是从厨房里传来,天!这个厨房他还从来没有进去过,里面会是什么样子,李维正一阵汗颜,不仅是厨房,他所有的房间都保持着一种原始森林的状态,多了一个人就增了多少事。 厨房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瘦弱的人影,李维正立刻将窗缝再放细一点,从细缝中只见哑妹端着一只砂锅小心翼翼地从厨房里走出,砂锅似乎很烫,她走得很慢也很小心,不错!居然给自己做早饭了,李维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将冰冷的脚丫子缩回了暖热的被窝。 ‘叮铃!’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铃声,李维正吓了一跳,‘叮铃铃!’铃声再一次响起,他这才发现在自己房门上方居然挂着一副马铃,一根绳子延到门外,绳子有节奏地拉动,马铃随着发出一串串悦耳的铃声,那马铃,李维正忽然想起,好像在杂物间里是有一副从前房东留下的马铃,他不由笑了,这个聪明的小丫头,居然用这种办法叫醒自己,只是她什么时候进屋挂上铃铛,自己竟不知道。 ‘手动闹钟’不折不挠地反复振响,迫使恋床的他终于不得不告别温暖的被窝,“好了,我起来了!”铃声停止了,李维正只得穿上衣服,装着睡眼惺忪的样子慢慢开门出来,眼前的情形让他有些呆住了,炭盆正燃得红火,‘噼噼啪啪!’地爆着火星,杂乱的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桌上放着一只砂罐,正从盖子的缝隙里冒出袅袅热气,砂罐旁边则放着一副碗筷,最让他惊异地是眼前居然有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这.....’过惯了单身生活的李维正竟有些无法适应了,他四处寻找哑妹,她却躲进了房内,正偷偷向这边探望,见李维正似乎在找她,她低着头慢慢地走了出来。 小丫头和昨天已经有一点不同了,虽然还是那么瘦弱,但脸上却似乎多了一丝光彩,背也挺直了。 “早啊!”李维正轻松地伸了一个懒腰,平静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虽然他认哑妹为自己的妹妹,但这种兄妹情绝不是一个名称便能决定,需要时间来慢慢培养,她现在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妹妹对兄长的关心,也不是一种报恩,而是害怕被自己赶走的拼命表现。 “来,一起吃早饭吧!”李维正洗完脸,取了一个小碗,给她也盛了一碗稀饭,哑妹低头坐在他对面,目光却不敢和他对视,李维正随手从窗台上取过一只沉甸甸的罐子,推给她笑道:“这里面都是零散铜钱,大约有三四贯钱左右,每天下午,咱们家门口的河边都会有人来卖菜,你去买一点菜吧!从今天起,咱们自己做饭,我去把酒楼回了。” 哑妹端着碗轻轻点了点头,两人再没有话说,饭桌上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这时,李维正忽然有种感觉,哑妹在偷眼看他,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顽皮的念头,他眼皮一挑,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哑妹一阵心慌意乱,头几乎埋到桌肚下面,李维正哈哈一笑,放下碗便向门外走去. “我出班去了。”老远还听他在院子中嘱咐道:“这门我会让人来修一修,还有你房间里漏雨,我也会叫人来翻一翻瓦,没事你就留在家里,不要出去乱跑。”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已经在大街上。 哑妹呆呆地望着门外,不知不觉,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 虽然收留了哑妹,但并不表示她的事情就完了,她没有户籍,还得想法给她落籍,明朝的户籍制度极为严格,大多数人是普通民籍,此外还有军籍、匠籍、其中民籍中又细分有僧、道、乐、阴阳等等特殊户籍,李维正有哑妹的卖身契,名字是教坊起的,叫做杂奴二十三,其实就是个编号,打杂的第二十三号奴隶,出生地一栏空白,九岁被卖到教坊,不到半年又卖给一家豆腐店,她今年已经十三岁,再不落籍恐怕就会有后患了,对一般的老百姓而言,改籍或落籍很难,但对已经在权力金字塔最底层混了近三个月的李维正却并不难,办这种事相对要容易得多,审查也不会严格,他只要把卖身契的解除证明拿到县衙备案即可,一般返回原籍,若没有原籍就须重新取新名,办新户帖,他在衙门做事的好处就是无须再去慢慢查证哑妹的原籍性质,直接可以通融为民户,这些不用他出手,手下人自会帮他办得妥妥帖帖。 李维正来县衙点了卯,他今天也无心去巡街,当下找到了王三豹道:“昨天的小娘我已认她做了妹子,我今天要给她落新籍,你可能办到?” ‘妹子?’王三豹笑得十分暧mei,“头儿要给妹子落籍,我当然愿意效劳,不过,头儿最好要弄清楚咱们妹子新名想姓什么才行。” “放屁!”李维正在他后脑皮上狠狠抽一记,笑骂道:“什么叫咱们的妹子,老子和你是一家人吗?快去问问什么时候能办妥,误了事,小心扒你的皮。” “下午保证就有消息。”王三豹一溜烟地跑了,远远地还听他扯着破锣嗓得意唱道:“这个妹子不是那个妹儿,这个妹子床上亲哟!“ “这个流氓”,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王三豹说得有道理,是要先征求哑妹想姓什么,她或许还惦念着自己的父母呢。 时间还早,李维正又去找了木匠和瓦匠,又四处去巡视了一圈,眼看到了中午,他惦记着户籍之事,便滑脚地回了家,小院里很是热闹,木匠修好门已经走了,一架高高的梯子搭在房檐上,四五个瓦匠正在屋顶上忙碌,另外两人在下面清理垃圾,院子里一片狼藉。 李维正见院子里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五六个碗,哑妹正拎着一只茶壶给碗里倒水,见他回来,哑妹眼中一阵惊喜,迎了上来,做了个吃饭的动作,明亮的目光注视着他。 李维正第一次见她脸上有了笑容,他心中十分欣喜,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在衙门里吃过了,我回来是想问你件事。”他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要为你落户,想问你姓什么。” 哑妹眼中一阵黯然,她低下头半响没有表态,李维正见她神色伤戚,知道她是想起了父母,便安慰她道:“要不然你也姓李吧!” 哑妹却摇了摇头,找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郭’字,李维正见她字体娟秀,不由惊讶地问道:“你识字吗?” 哑妹又在地上写道:“读过几年书。” 李维正大喜,“那最好不过了,以后咱们就写字说话。” ‘姓郭。’他沉吟一下又问道:“你叫什么名,能告诉我吗?” 哑妹犹豫了很久,终于在地上写了两个字:‘倩倩’。 ‘郭倩倩。’李维正反复读了两遍,他似乎觉得这个名字不大像普通人家的女子,他忙笑道:“我正想呢!哑妹这个名字不太好,我以后就叫你倩倩。” 哑妹微微摇头,她在地上又写下了‘哑妹’二字,又指了指自己。 “那好吧!既然你喜欢,以后我还是叫你哑妹。”李维正笑着拍了她胳膊一下,“我回衙门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当李维正的手碰到她胳膊时,她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但这次却没有避开,她又写了三个字:‘等一下’ 人却跑回去倒了一碗茶,递给了他,李维正慌忙接过,一口喝干了,哑妹见他喝得畅快,不由抿嘴轻轻一笑,这一笑明眸皓齿,哪里是什么被拍卖的卑贱奴隶,哪里是什么瘦弱如豆芽般的黄毛小娘,分明是一个气质优雅宁静的大家闺秀,尽管她这种雍容的气质转瞬即逝,但李维正还是呆住了。 他忽然放下碗连声道:“好了,我真得回衙门去了,他们的工钱我已经给过了,你就不用操心。” 李维正离开住处快步向衙门走去,一路上,脑海里总是挥不去她抿嘴一笑时的模样,他心中充满了疑惑,哑妹到底是什么人? 走到衙门口,王三豹已经等着他了,“头儿,办户籍的老钱说十天后正好有今年最后一批,他想问问脱奴人是打回原籍,还是办新户帖。” “当然办新户贴,而且要普通民籍。”李维正把写着郭倩倩名字的纸头递给他,却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办新的普通民籍须有房产土地之类,而自己和哑妹一无所有,这件事得回去和父亲商量一下。 “稍缓两天吧!我得先回一趟老家。” ....... (加更一章,投两张票票吧!) 第八章 父亲遭祸 原定次日返回老家,但第二天一早却突然来了一桩事情,临近新年,许多皇室亲王要来凤阳祭祖,为此,中都负责安全的留守司指挥同知特地来临淮县检查安全防范状况,李维正作为听差人员必须一路陪同,一连几天他都无法脱身,每天忙完公事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了,这一天,视察的指挥同知大人终于离开了临淮县,所有人皆松了一口气,李维正算了算,离今年最后一次落籍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了,不能再拖,他便向秦典史告了一天假,准备明天返回老家。 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时分,院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屋里亮着微光,李维正走到正房门口,从门缝里看见哑妹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桌上摆着饭菜,看样子都已经凉透,他心中一阵歉然,其实可以让一名衙役先回来报信,可是他却忘了。 他轻轻推开门,尽管用力很轻,但房门的‘吱嘎’声还是把哑妹惊醒了,她茫然地抬起头,见是李维正回来,眼中不由迸出一阵惊喜,这是李维正很喜欢的一种眼神,从惊惧、戒备、感恩再到现在的依赖,李维正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哑妹一天天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她的脸色受到粮食滋养后的逐渐红润,而是她对自己全身心的信任,可以说自己是她能够继续生存下去,去感受到这个世界美好一面的唯一希望,这种份依赖使李维正在初到明朝三个月后增添了几分牵挂,肩头上多了一份责任。 哑妹快步走上来替他脱去了外袍,用手背触摸一下菜碗,眉头不由一皱,端起饭菜向厨房走去,李维正拦住了她,“我已经吃过了,先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哑妹取来了纸笔,疑惑地坐下。 “我明天要回一趟家,我想带你一起去,顺便让你在我家里住几天,你看怎么样?” 哑妹蘸满了墨的笔却落不下去,和他一起回家是理所应当,住几天也是情理之中,无须特别说明,可他却如此郑重地提出来,聪明而敏感的哑妹已经猜到他是在替自己安排以后的事情了,自己成了他的累赘。 她的头深深地低下,眼圈儿有些红了,李维正心中一阵不安,他刚想取消计划,哑妹却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听哥哥的安排。’ 李维正明白她心中的苦楚,便柔声安慰她道:“大哥准备明年初就去京师闯荡,不会再呆在这个小地方,等大哥安顿下来,我就来接你,再说,大哥已经离不开你做的饭菜,不吃饱喝好,哪有精神在京城打拼,你是大哥最心疼的妹妹,怎么会把你丢下,咱们以后在一起的时间长呢!” 哑妹的脸忽然红了,‘我去收拾东西。’她慌乱地写了一句,丢下笔,三步并作两步向屋里跑去。 李维正望着她的慌张背影,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既然叫自己哥哥,为什么不肯跟自己姓李?难道是..... ....... 次日一早,天还没有亮,李维正和哑妹收拾洗漱一番,又吃了早饭,便关门出发了,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刻,尽管是淮南,但早晨的寒气仍然冻得人骨头生疼,李维正昨天雇的马车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二人上了马车,车夫一甩长鞭,马车辚辚向城东驶去。 李维正家离县城不远,只有二十里路,但天寒地冻,马车走得很慢,一直到中午,马车才抵达了李家村,一进村,李维正立刻感受到了一种不安的气氛,小路上看不见一个行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听见马车到来,门开一条缝,随即又重重关上。 李维正心中惊异不已,还没有到家,他便隐隐听见了有哭声,好像就是从他家那个方向传来,他不由慌了神,跳下马车便向家里狂奔而去。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门口家人们大声喊叫,李维正一把抓住一名家人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老爷,老爷被官府抓走了。” ‘官府’,李维正心里一阵迷糊,他不就是官府中人吗?这时怎么回事?“那夫人呢?”他又追问道。 “大郎!”杨缨抱着三岁的女儿满脸泪水地跑了出来,往日精明强干的形象已经荡然无存,她还没有开口,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快别哭了,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李维正心急如焚,这时,跟来的管家李福叹了一口气道:“天还没亮便来了几个衙役,说老爷上缴的秋粮作假,不由分说便将他抓走了。” 李维正的头‘嗡!’地一声,国库粮弄假的罪名很重,可是要被杀头的,他急得一跺脚,“那我父亲到底有没有作假?” “当然没有!”李福断然否认,“我们李家交了几十年的粮,从不短缺,怎么可能作假?” ‘别慌!别慌!’李维正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既然父亲没有作假,那其中必有缘故。 “我怀疑是那三千贯钱的事。”终于止住哭声的杨缨略略恢复一丝精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什么三千贯钱?”李维正脱口而出,他立刻意识到此事不能在外面谈,便对继母道:“咱们到里面说话去。” 杨缨点点头,她忽然看见了李维正身后的哑妹,不由诧异地问道:“大郎,她是谁?” “她是我在县里认的一个妹子,叫做哑妹。”李维正回头把哑妹拉上来,给她介绍道:“这就是我的继母。” 哑妹上前乖巧地行了一礼,又从包裹里取出一只小拨浪鼓,在李维正的幼妹面前转了一下,‘砰!砰!’作响,小妹立刻被吸引住了,也不哭了,伸手就要,李维正早上见她收拾东西时特地拿了一只拨浪鼓,不解其意,原来是逗小妹妹用的,考虑得倒也很细心。 不过他此时已经没有心思赞扬哑妹了,回头对管家道:“把我妹子带到我房里去。” 杨缨听说她叫哑妹,便已知其意,她也没有多问,又给自己的丫鬟嘱咐了几句,拎着他们的行李到房里去了。 杨缨把李维正带到小客堂,她关上门立刻焦急地说道:“事情发生在三天前,你父亲出了一趟门,不知去了哪里?我忽然发现家里少了三千贯钱,等他回来后我反复追问他,但他却矢口否认是他拿的,我又逐个拷问能进入内宅之人,大家都发誓没有,我见你父亲神色平淡,就好像三千贯钱丢了和他无关一样,我就知道肯定是他拿了,我还以为他悄悄进城送给了你。” “没有,父亲没有送三千贯钱给我。”李维正连忙摇头否认,他已经隐隐感觉到,父亲被抓一定和这三千贯钱有关,他沉吟一下又问道:“那继娘认为这三千贯钱父亲会用到哪里去?” “我也很糊涂,老爷从来都很节约,而且用了钱事后都会对我说,虽然我有时会生气,但毕竟他是老爷,最后也就埋怨他几句就算了,可这一次真的很奇怪,不说金额巨大,而且老爷坚决不肯承认,我也十分费解。” “不行!我必须马上回去。” 李维正意识到问题可能很严重,而且极可能和临淮县衙有关,他当机立断道:“我要立即去救父亲,哑妹就在家里住几天,继娘替我好好照顾她。” 杨缨抚着心口,紧张地问道:“我会替你照顾她,可是老爷会出事吗?” “继娘放心,我在县里还有些关系,只要弄清楚原委,肯定能救回父亲。”李维正说着话,快步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叮嘱杨缨道:“如果需要家里出钱的话,继娘千万不要吝啬,毕竟救人要紧。” “我怎么会呢,那可是救老爷的命啊!” 他先回到自己的房中,见哑妹正在整理衣物,便对她道:“我要马上赶回县里去,你就乖乖地住在这里,继娘会好好照顾你的。” 哑妹轻轻点头,她走上前替李维正整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对他嫣然一笑,李维正一颗心放了下来,他当即骑了家里的一匹马向县城疾驰而去。 ....... (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九章 扑朔迷离 李维正赶到县衙,他准备直接找秦典史,不料衙役却告诉他,秦典史一早陪县老爷去凤阳了,他又赶到监狱,却得知父亲并没有被收监,也就是说父亲被衙役抓走,却不知关在哪里?他又问了几个衙役,皆说不知道此事。 他心中愈发地疑惑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此刻李维正倒不急了,既然父亲没有被收监,那就说明秋粮作假只是借口,里面必然还藏有别的名堂。 他一直等到县衙收班,这才闪身躲在县衙附近的一条小巷里,约莫过了一柱香时间,几个轿夫抬着一顶软轿从县衙的侧门走出,正向这边而来,这是县丞李淼回府了。 “二叔。”李维正拦住了轿子,“能找二叔说一句话吗?” 轿帘拉开,露出李县丞圆滚滚的脸,他同情地看了一眼李维正,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李维正是为了什么事而来。 “停轿。” 轿子停下,李县丞钻出轿子,走到李维正面前道:“此案我确实爱莫能助,不仅如此,我还必须回避此案,所以我就不能带你到我府上了。” “请二叔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维正沉声问道。 “事情是这样,收了秋粮后,一部分还存在县仓里,昨天县里准备把这些粮食解去凤阳府,在搬运时却发现里面竟有五袋谷麸,追查之下发现那个袋子竟是你父亲交的粮,事情很严重,所以知县大人下令抓人。” 说到这里,李县丞连连摇头,痛心地说道:“我也没想到李员外竟会做出这种事,哎!我与李员外有亲,此事恐怕也会影响我的官誉了。” “二叔不觉得其中有漏洞吗?百姓交粮都要一一过秤,五袋谷麸,轻若羽毛,当时怎么可能不被发现,而且我父亲还有官府给了交粮证明。” “问题就是出在这里。”李县丞长叹一声道:“若是一般百姓交粮当然要过秤,但你父亲年年是李家村交粮第一大户,他又是里长,所以今年县里就给了他免秤的优待,直接交粮入库,现在可好,谁也说不清了。” 李维正心中一沉,免秤与其说是一种优待,不如说是一个陷井,这样极容易被人陷害,不用说,父亲的粮食肯定是被人换了,他又急问道:“既然推定我父亲有罪,那为何不把他关进大牢里,他现在又在哪里?” “这个.....,此事和我无关,我要走了。”李县丞慌慌张张钻进轿子,大声命道:“抬轿!” “二叔!” “现在别叫我二叔,此事公事公办,我不会枉法,你要找,就找杨主簿去,这件案子是他在主抓。” 李维正冷冷地看着轿子走远,收钱时就像嘴上抹了蜜,可出事了却似鞋底擦了油,这就是李县丞这种官员的真实嘴脸。 李维正不由陷入沉思,三千贯钱、免秤优待、换粮、不收监关押,这些零零星星的线索串在一起,他仿佛看到了一个设计好的陷阱,交粮的时间是自己进县衙当差五天后,也就是说,这个陷阱在那时便挖好了,主抓此案之人是杨主簿,难道这件事是杨主簿一手策划?以报复自己夺了他小舅子的职位,很有可能。 可是,李维正还是觉得其中有疑点,那三千贯钱又该怎么解释,父亲是绝不会送钱给杨主簿,而且既然收了钱,应该无事才对,怎么反而像事情被闹大一样,这里面又藏着什么玄机呢? 看来只有等秦典史明天回来后再说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李维正心事重重地返回了自己的住处,他开了门,却一眼看见院子里蹲着一人,“是谁?”他厉声喝道。 “头儿,是我!”是王三豹的声音。 李维正松了一口气,没好气道:“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为伯父被抓一事而来。” 李维正大吃了一惊,一步上前抓住他胳膊道:“你知道什么?” 王三豹向外看了看,低声道:“这里说话不便,咱们到屋里去说。” 李维正立刻开了门,将王三豹带进屋里,他点亮了灯,立刻问道:“你说吧!” 王三豹沉吟一下便道:“这件事可能和县老爷有关。” ‘张知县?’李维正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那位整天病怏怏,泡在药罐子里的迷糊知县,他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和张知县有关?” “因为去抓你父亲的人不是秦典史的手下捕快,而是张知县直管的那几个站班皂役。” 李维正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他想起了秦典史曾给自己说过,说自己以后会慢慢明白张知县的厉害,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就从自己进县衙开始,这个张知县就已经给父亲挖好了陷阱,自己其实应该想到的,他李维正进县衙得了这么个肥差,父亲只给李县丞和马师爷送了礼,他张知县怎么肯善罢甘休,他当然不会是善男信女,否则他全家喝西北风去,况且还要养两个师爷呢!钱从哪里来? 既然是他手下站班皂役干的事,这件事和他张知县必然有直接关系了,难怪他一早要去凤阳,可是那三千贯钱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父亲给了张知县,而他又嫌少吗?不可能,三千贯钱啊!市价可是七百两银子,这可以买多少地,坐赃六十两就被剥皮抽筋,为一个小小的差事他就收了七百两银子,怎么可能还嫌少,逻辑上不符啊!这里面难道还有其他猫腻吗? 李维正背着手走来走去,要想搞清这里面的名堂,必须要见到父亲,想到这,他又回头试探着问道:“豹子,你知道我父亲关在哪里吗?” “我当然知道!”王三豹忽然笑了,笑得是那么得意。 李维正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王三豹居然知道,他欣喜若狂,连忙问道:“我父亲关在哪里?” “就在城东的城隍庙里,头儿来的时间短不知道,那里名义上是县里关押欠粮不交者的地方,但实际上是张知县为了敲诈伯父这样有油水的人而设,收了监就不好放了,所以就暂时关在城隍庙,拿钱来就放人,看守衙役中有我的内弟,我可以带头儿去,趁晚上见见伯父。” “那咱们这就走。”李维正有些急不可耐了。 “再等一等。”王三豹制止住了他的急躁,“现在还是两人当班,等到子时以后就只剩我内弟一人,我们那时再去比较好。” 李维正听他说得有道理,便慢慢冷静下来,他喝了一口水,忽然瞥了王三豹一眼,笑问道:“你为何要帮我,你也知道我这个差事最多还有两个月的混头,先声明,我可没有好处给你。” 王三豹低头不语,慢慢地他的脸竟变得通红,他抬起头直视着李维正道:“我不是要你什么报答,我从小就是出了名的地痞无赖,做衙役也是为了更方便敲诈勒索,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却佩服那些真正为官清廉的人,这几个月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至少回绝了上千贯钱的好处,自己分文不拿,却又能体恤我们养家糊口的难处,既坚持原则,又不是书呆子,这样人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所以我才会发自内心地尊重你,我已感觉到,你绝不是一个普通人,你是一个能做大事之人,因为只有做大事之人才能抵御住钱的诱惑。” 李维正见他说的真诚,心中也不由有些感动,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其实我有时也喜欢贪点小便宜,比如这座房子,租金竟只要三百文,据我所知,别处象这样的房子最少也要八百文,这可不就是利用职务谋私吗?说实话,房东若只要一百文的话,我会更高兴。” 王三豹忽然嘿嘿一笑,“你以为你占便宜了吗?前一任房客的租金可真的就只要一百文,收你三百文是因为还要管你一顿晚饭。” 李维正愕然,“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间屋子吊死过人,就在你的头顶上。” ....... (求推荐票) 第十章 明月初升 城隍庙和乡下的土地庙一样,都是地位低微小神的供庙,是同样地位卑微的百姓们的寄托,但临淮县的城隍庙却混得不如意,城中大户极多,他们家境殷实,只会去大庙大观供奉如来观音和太上老君,而乡下贫农却只会去土地庙上香,因此临淮县的城隍庙便有些败落了,日久天长,就成了乞丐和野狗们的栖身之所,不过在城隍庙的后面却有一处空宅,院墙厚实、门窗牢固,这里就是王三豹所说,张知县临时关押一些‘特殊人物’的所在了,李维正的父亲就是被关在此处。 时间已过了子时,夜色深沉,大街上一片漆黑,寒气刺骨,一个行人也看不见,连流浪狗猫也不肯出来,十二月的寒冷几乎将整个县城都冻结起来,忽然,在城隍庙的左侧出现了两条黑影,动作十分迅速,很快便跑到了关押人犯处,他们自然就是来探监的李维正和王三豹了。 “头儿在这里等一等,我先去看看。”王三豹拔身奔出,一猫腰便冲过了大街,他身似猿猴,借助大树轻轻一跃便翻进了围墙。 “是谁!”静夜中的怒喝声传得十分远。 “是我,三豹。” “你来这里做什么?” “老子来当然是有事........” .............. 片刻,宅院大门开了一条缝,黑暗中王三豹向这边招了招手,李维正立刻冲过大街,一闪身进了宅院,大门悄悄关上,大街上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员外就关在后院,五哥跟我来。”王三豹的内弟也是个站班皂役,同在一个衙门,李维正也认识他,只不过平时不打交道,点头而已,他领着李维正快步走到后院,指了指一间黑屋道:“李员外便关在那里面,你去吧!门没有锁,我就在外面等候。” “多谢老韩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李维正将二十贯的宝钞塞进他的手中,韩衙役却像被蝎子蛰了一样,慌忙把钱推回去,“不!不!这钱我不能收,收了五哥的钱,三豹可饶不过我。” 李维正见他坚决不肯,也只得罢了,他把钱收回便推门进了小黑屋,一股令人作呕的腐烂之气迎面扑来。 “韩哥儿,有什么事吗?”黑屋的一角里传来李员外苍老的声音。 李维正鼻子一酸,虽然与这个父亲相处时间不长,但他的舐犊之情使李维正深深地感受到了一份真挚的父爱,他也真把李员外当做是自己的父亲了。 “父亲,是我。” “是大郎!”李员外惊喜交集,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抓住李维正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他忽然醒悟过来,连忙将儿子向外推,“你不该来,被人看见了,你又要担罪了,快走!爹爹没事。” 李维正立刻听出了他话中有异,他忙将父亲扶到一旁,沉声问道:“现在是深夜,没有人会来,孩儿想来问问父亲,那三千贯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员外一呆,他的嘴角慢慢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你继娘已经告诉你了吗?” “父亲,免秤交粮是张知县设的陷阱,我已经推断出了大致因果,但那三千贯钱恐怕就是问题的关键,父亲一定要告诉我实话。” 沉默良久,李员外终于叹了口气道:“那三千贯钱是为了替你免罪,可现在看来,为父是做了傻事了。” “为我免罪?”李维正心中更加疑惑,他急忙问道:“父亲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替我免罪,我何罪之有?” “事情是这样,几天前李县丞忽然找到我,说你在处理一桩贩奴案中私贪了几百贯的赃款,被凤阳府发现,上面已经有人来查,李县丞就要我拿出三千贯钱,他负责替我打点张知县和上面官员,因这笔钱金额太大,我又托乡人去县里打听,说你整天和凤阳来的人在一起,见不着面,为父便害怕了,凑了三千贯钱给李县丞送去,不料今天一早便被衙役抓到这里来,我怀疑李县丞根本就没有把钱送给张知县。” 李维正腾地站了起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怒火充斥他的胸膛,李县丞要好处他可以给,逢年过节他都可以打点,张知县没有拿到钱他也可以补上,但他们绝不能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讹诈自己的父亲,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件事他决不能妥协,李县丞的贪婪是无穷无尽,张知县以重罪来陷害父亲更是心狠手毒,如果不能用最狠辣的手段反击,那么等待父亲的结果将是破产,他们李家甚至会到家破人亡的境地。 ‘李县丞,既然你先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了。’ 他沉思了片刻,立刻安慰父亲道:“父亲,你且放宽心,这件事孩儿自有主张,保证让父亲在明天中午前回家。” “儿啊!民不与官斗,你是斗不过他们,他们无非是要钱,咱们就忍一忍吧!” 李维正没有说话,他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背,转身便快步走了。 李员外追不上儿子,他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眼中充满了担忧之色。 .............. 虽然已是深夜,但李县丞家的门房内仍隐隐有动静,这是几个家丁趁着老爷休息后聚在一起赌博喝酒,众人兴致正高,忽然大门‘砰!砰!’地敲响了,把几人唬得面如土色,一齐钻入桌底,大门依然敲打,众人这才慢慢听出来,不是他们房间门在敲,而是外面的大门在敲响。 “他奶奶的,半夜三更鬼叫门吗?”两个家丁骂骂咧咧地来到大门前,打开了侧门的探视孔,“谁啊!他妈....” 后面的话没有骂出,家丁的眼睛忽然直了,他看见了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每锭至少有十两,家丁咽了口唾沫,声音颤抖着问道:“外面是哪位,这么晚有何贵干?” “我是李维正,请转告你们老爷,半夜敲门是来送礼。”话音落下,几张纸片从探视孔里飘落下来,“这是给几位买酒的,请帮忙通告一下。” 两名家丁连忙捡起纸片,竟然是三张十贯的宝钞,只是每张宝钞皆只有一半,切口十分整齐,显然是被利刃切断,“这个.....”两人面面相视,刚要开口,外面却传来李维正的声音,“替我禀报,另一半自当奉上。” ....... 因为李员外被抓一事,今天李县丞睡觉也颇不踏实,他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张知县那里,只是他不知道张知县是怎么嗅到了这股腥味儿,几天前马师爷来找到他,暗示李维正在卖奴案中可能不干净,按理这种事情人人皆知,李县丞也不会多管,毕竟虾有虾道、蟹有蟹途,他也不会去断了衙役们的生存之道,反正李维正年终时会有孝敬,还有他的润稿费没给呢! 但马师爷却给他指出了一条更好的生财之道,那就是李维正家道殷实,李员外胆小怕事,李县丞立刻意识到,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虽然李维正会为人,但和几千贯钱比起来,李维正就算是他亲侄子也没有用,他当即便和马师爷定下一计,狠狠勒索李员外一笔,事后三七分成,计策很顺利,李员外也乖乖地把三千贯钱奉上,让李县丞着实肥了一笔,至于该给马师爷那一份,他却装聋卖哑,全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但事情却突然出现变故,张知县竟然借秋粮作假抓捕了李员外,李县丞立刻明白这一定是张知县嗅到味了,也要分一杯羹,但钱已经被他吃了,要他再拿出来是万万不可能,反正李家有钱,大不了让他们再掏一份就是了,与自己无关,他刚有点迷迷糊糊要睡着,门外忽然有家丁禀报:“老爷,那个李维正来了,要见老爷。” “不见!”李县丞十分恼火,这么晚了来打扰他的瞌睡,不过,他话一出口便立刻反应过来,这么深更半夜来,不会是来送礼的吧!他骨碌一下坐起,急声问道:“他有没有说来做什么。” “他说是来给老爷送礼。” “呵呵!这个人,干嘛说得这么白呢?”李县丞心花怒放,看来他不仅可以独吞第一笔钱,还可以从张知县身上再拔几根毛呢!“先带他去我书房。”李县丞说完,又忙嘱咐道:“当心别把其他人吵醒了。” “死鬼不睡觉,半夜折腾什么。”他的老婆在帐里不满地嘟囔一声。 “马无夜草不肥,半夜折腾当然是吃草了。”李县丞得意一笑,穿上衣服到书房去了。 ....... 书房内,李维正正背着手欣赏墙上的字画,身后忽然传来重重一声咳嗽,李县丞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李维正上前一步拱手施礼道:“打扰二叔休息了。” “贤侄,唉!想着大哥受苦,二叔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啊!”李县丞一边说,一边偷眼在四周扫描,三千贯钱可不是小数字,至少要一个箱子才装得下,可李维正似乎什么都没带来,李县丞心中疑惑,便问道:“贤侄这么晚来有事吗?” “我有一件学问之事不明,特来请教。” 李县丞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半夜三更把自己叫醒竟是来消遣,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怒斥道:“你竟敢来耍我,当真是不想干了吗?” “不敢,我确实有一事不明,特来求教二叔。”李维正不慌不忙地说道。 李县丞强压怒火道:“什么事?” “我是为二叔送我那副画而特来求教。”李维正背着手淡淡一笑道:“我想问一问,二叔的画叫‘千里江山、明月初升’,我就不明白了,这千里江山是何意,这个‘明初’是指哪个‘明初’,这个‘升’又是指哪一个‘升’?” 李维正目光微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千里江山,明初之僧’,他那幅画里就是这个意思,影射当今皇上,其实这种事情就和后世的色情法线颇为相似,若两口子躲在被窝里看看黄片三级之类的也没有什么,合情合法,可如果头脑一发热,把黄片给了狐朋狗友共娱,那就是违法了,所以李县丞就算关着门画朱元璋的chun宫也无妨,关键是他传播了出去,而且还以此牟利。 ‘嗡!’地一下,李县丞的脑袋炸开了,冷汗顿时湿透了他的背心,他知道自己竟一时不慎,铸下大祸了,若李维正将那副画送出去,他李淼必将被满门抄斩,当今皇上对极为忌讳一些字眼,如‘升’就是影射他从前的‘僧’,再联系到‘千里江山’和‘明初’字,那意思就更确切了,杭州教授徐一夔曾上贺表,有‘光天之下,天生圣人,为世作则’等语,触怒了皇上,便被砍了脑袋,这副画原本是他自娱自乐,一时忘了,竟送给了李维正,却没想到竟留下了祸根,尤其这几年大案不断,皇上对官员杀戮极狠,如果他把这幅画告发,那自己..... 李县丞仿佛看见自己被杀头时的情形,他骇得浑身发抖,指着李维正颤声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立刻放了我父亲,再把三千贯钱还回来,我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李县丞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极不甘心地道:“钱我可以还你,但你父亲是张知县抓的,我也没有办法。” “有没有办法是你的事,我就不相信你手中没有他的把柄,一句话,明天中午之前不放人,我就去凤阳告锦衣卫,连同你们的贪渎一并告发。” 李县丞脸色霎时惨白,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又冷冷道:“当然,你们还可以把我杀掉,斩草除根,但我既然敢来,自然就有所准备,画我已托给了可靠的人,只要我出事,执画之人就会立即上告,其中的利弊二叔自己好好衡量一下吧!只要不逼人太甚,咱们自然相安无事。” 李县丞沉思良久,他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弊,如果李维正上告,不仅是影射之案,而且他们这些年的贪渎就将一一曝露,他们谁都活不了,若与张知县商量,张知县必然会主张杀了李维正,李维正死了他张知县当然无事,可自己的影射案怎么办?当然,锦衣卫或许不会把这幅画放在心上,可他敢冒这个险么?李县丞权衡了一番利弊,最后他一咬牙,也罢,就把上次的钱分一点给张知县,实在不行就做些别的妥协,先了结此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至于这个李维正,以后再慢慢收拾他。 “好吧!我一切都答应你,不过那幅画,你要还我。” “二叔的画既然已经送我,又怎好再要回去,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幅画我可要作为传家之宝。” ....... (强烈说明,虽然老朱的*官史中有记载,但明史是满清所修,此事存在争议,有人考证出徐一夔在建文帝时才死,老高这里引用仅仅是情节需要,大家只把它当野史看待好了,万万不能当真。) 第十一章 家厚养廉 次日一早,两眼熬得通红的李县丞便找到了张知县,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张知县最后同意再复核秋粮一案,很快便有了判决,李员外所缴秋粮总数不少,这几袋谷麸是用作围仓,与秋粮无关,近中午时,受了一天一夜苦的李员外终于被放了出来,作为安抚,县里又给了他一纸表彰:‘交粮大户’,而作为回报,李员外也须送几面锦旗,明镜高悬、青天在上之类云云,这件案子似乎就这么来时风雨、去时微云地结束了。 李维正的职务也没有任何变化,就仿佛此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当然,李维正也不会主动辞职,身在衙门里好歹还有些势力,回了乡就成为升斗小民,就算李县丞不报复,没准流氓地痞会跑来滋事,当然,他得差事而欠张知县的那份钱,李维正又找了一个机会补上,递上一个大大的红包,消除了最大的一个隐患,欢喜得张知县也送了一幅画给他,这才算圆满地解决了此事。 李维正派人给家里送了信,又让父亲在自己的住处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李维正给父亲雇了一辆马车,又带上李县丞退还的三千贯钱,但他还是不放心,便陪同父亲一起回了家。 “大郎,我怎么想也觉得不妥,这钱咱们还是送给李县丞,保以后李家的平安吧!”虽然李员外被放了,但他还是忧心了一夜,尽管儿子暂时能将李县丞制住,那将来呢!他极为担心将来李县丞会报复李家,想来想去,他还是觉得应把眼前的这三千贯钱还给李县丞。 李维正却浑不在意,他摆了摆手笑道:“父亲放心,李县丞贪婪愚蠢,他有把柄在我手中,谅他不敢妄动,再者,过了年孩儿就准备去京师发展,等我手中有了权势,他们这些宵小之辈讨好你还来不及呢!” 如果是几个月前儿子说这话,李员外必然是怜悯一笑,连区区县试都落榜五次,还想做官?但现在再听此话,李员外竟也生起一丝奢望,李家世世代代都为平民,只有自己祖父的曾祖父在宋时当了一个县尉,而且只当了一年,尽管如此,这位祖先却因此在族谱上得到了极高的地位,如果自己的儿子真当了官,那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会不会也..... 他脑海里闪过一幕情景,后世子孙们在修建宗祠时把他牌位做得特别大,高高的放在第一排:先祖厚根之灵,而他那位做过县尉的祖先灵牌则黯然地蹲在自己的旁边,不仅在家族史上,而且他在县里的地位也将天翻地覆,他又仿佛看见张知县、李县丞、杨主簿以及两位师爷站在自己马车前毕恭毕敬地施礼,好不爽快! 李员外做了几十年的草民,深知权势对于普通乡民意味着什么,虽然不知自己的儿子究竟做了什么,但仅半天功夫自己就获释了,知县大人还亲自颁发了‘交粮大户’的牌匾,他对儿子开始刮目相看,说不定他真能做官呢!想到这,他一阵激动,指着装钱的箱子道:“大郎,你好好去拼搏,爹爹一定会全力支持你,这三千贯钱就全部给你了。” 虽然父亲是激动得语无伦次,但李维正却用了心,将来他若进了官场,一个‘贪’字是绝对不能碰,那朱元璋的底线,可如果不贪那就得饿死,所以关键就在于自己的家底,如果家底殷实,也就不在乎那点俸禄了,父亲这边必须要有钱才行,想到这,他悄悄问父亲道:“父亲,咱们家到底有多少钱?” 家里有五百亩上田和六十亩林地他是知道的,他是想知道自己家里到底有多少积蓄,李员外看了看车外,便压低声音对儿子道:“在爹爹的床下埋有五只陶罐,里面有咱们祖祖辈辈攒下来的五千两黄金,另外爹爹这一辈子也攒下了两万贯宝钞,宝钞被你继娘掌管着,但黄金之事她也不知道,这个秘密只能咱们父子知晓。” 李维正也倒吸了一口冷气,果然是老地主有浮财,家底竟然这么厚实,当真是不可貌相啊!难怪李县丞他们敢开口敲诈三千贯,看来大家心里都有数,只是父亲存这么多宝钞做什么,现在贬值这么厉害,眼前就只值两百五十文,再过十几年,恐怕就是废纸一张了。 “父亲,宝钞要尽快想法换成银子,那玩意儿会越来越不值钱。” 李员外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只是我想着稍微反弹一点再换成银子,可是只见跌价,不见上涨,想换又有点不甘心,这次爹爹听你的,会尽快兑成银子。” ....... 马车进了李家村,速度放慢了,村里昨天便得到了消息,老里长是被冤枉的,已经无罪释放了,家家户户都开了大门,男女老少笑脸相迎,“里长回来了。” “里长受苦了。” 李员外连连拱手致谢,“让乡亲们惦记了,我一切很好,县太爷还表彰了我。” ....... 一群孩子围着马车欢快地跟跑,马车停在府门前,李维正扶父亲下了马车,早等在门口的杨缨和哑妹等人都激动得满脸泪水,跑着迎了上来。 李维正见哑妹也是泪流满面,不由笑道:“我又没被抓起来,你哭什么?” 哑妹却哽咽着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默默地流着泪水,瘦弱的肩头颤栗不止,李维止轻轻抚mo她的肩膀,心中一阵感动,哑妹是两天不见自己,担惊害怕啊! 旁边的李员外却惊讶之极,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个小娘倒在儿子的怀中,杨缨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李员外恍然大悟,他心中快慰之极,忍不住高声宣布道:“今天是腊八节,我们李家请客,架锅熬粥,乡亲们家家户户都有份。” 李维正这两个晚上为了父亲之事几乎都没有睡好,尤其是前晚他更是一夜未眠,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房间里哑妹已经给他收拾好了被褥,他甚至还来不及问哑妹的情况,便一头栽进了黑甜梦中。 哑妹细心地给了脱了鞋,除去外裳,拉被子给他盖上,她收拾了东西,便坐在旁边,手托着腮,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改变她命运的男子,把她从即将沉沦的边缘救了回来,虽然他们在一起还不到半个月,可是她却觉得似乎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 冬日的阳光从窗户里射入,温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半个月的时间她明显变了很多,首先是长胖了不少,身体再不像从前那般瘦弱,身着一件绿色比甲,使身子显得修长而苗条,其次是脸上的菜色已经消失,皮肤变得白腻而富有弹性,她的脸型略略偏圆,眼睛大而明亮,鼻子和嘴唇乖巧可爱,长相十分甜美,此刻,她俨如一个大家闺秀般坐在那里,脸上在阳光的映射下透出一层红润的光泽,目光宁静。 她又想起了四年前不堪回首的一幕,那天父亲被杀了,整个家仿佛天塌下来一般,无数的士兵冲进他们家中翻箱倒柜,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母亲在绝望中上吊自杀,她的哥哥姐姐们被绳子捆绑着带走,不知所踪,整整一个多月,大屠杀的恐惧笼罩着京师上空,她因年幼被卖进了教坊,从父亲最疼爱的千金小姐变成了打杂伺候人的小丫鬟,不久,教坊也不敢收留她了,又把她转手卖给了一家豆腐坊,在那里她渡过了最悲惨的四年,沉重的活计,无休无止的打骂,饥饿和独孤整夜整夜陪伴着她,唯一关心她的就是那头和她一样命运悲惨的小毛驴,最后一场大火烧毁了豆腐坊,她和毛驴一起被卖了,辗转颠簸,就在她对前路已经绝望之时,命运之神却终于怜悯了她。 就是眼前这个男子,这个心地善良,改变了她命运的男子,此刻正沉沉地睡着,轻微打着鼾声,就有点象与她相依为命的那头小毛驴,哑妹的目光里充满了温柔,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受到内心宁静,她愿意就这样永远地守侯在他身旁。 ....... 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李维正终于醒来,他翻身坐起,只觉浑身轻快,神清气爽之极,他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却发现眼前摆着一只托盘,里面饭菜齐备,正冒着腾腾热气,他正腹中饥饿,也不管其他,端起饭碗便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 片刻,他吃完了饭,这才忽然想起什么,“哑妹!”他站起身左右寻找,很快从屋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哑妹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手上湿漉漉的,她做了一个洗衣的动作,指了指院外,表示自己在给他洗衣。 “我们出去走一走,我带你去看看元宝山的风景。”李维正忽然兴致高涨,拉着哑妹便向府外走去,哑妹口不能言,只好跟着他来到了原野里。 时值冬季,大地一片萧瑟,麦田的冬小麦无精打采地垂着头,远方的小河已经结冰,在夕阳的映照下反射出瑰丽的红光,再远方,一层白雾笼罩在元宝山上,远远看去,山体云雾缭绕,使得元宝山多了几分仙灵之气。 “怎么样,喜欢这里吗?”李维正兴致勃勃的问道。 哑妹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道:“我很喜欢这里的宁静,夫人对我很好。” “那明天我还要回县城,你就住在这里吧!” 哑妹却摇摇头,又写道:“你不是说去京城时再让我住在这里吗?” “哦!我真是这样说的吗?”李维正挠了挠后脑勺笑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哑妹忽然狡黠一笑,又写道:“你的意思的是说,我可以和你一起进京吗?” 李维正吓了一跳,连忙举起双手,“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是说过进京时再让你住在这里。” 哑妹慢慢垂下了头,她轻轻在泥土上写道:“你是讨厌和我在一起吗?”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李维正拉着她的手,凝视着她道:“有一点你要记住了,你不是我的丫鬟,你是我的妹妹,知道吗?哥哥照顾妹妹是天经地义之事,我之所以让你暂住在家里是担心我无法分心照顾你,怕你出事,只有把你放在老家,我才能放心地出去打拼,等我有了基础,我再把你接出来,你明白了吗?我绝没有讨厌你,相反,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轻松快乐,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李维正抬起头望着远方,想起了他的少年时代,是啊!那时他是多么无忧无虑,他却没有注意到,哑妹的头埋得更深了,想写两个字,可手被他握着,她脸上呈现出一片嫣红之色,却不知是不是被夕阳映照的缘故。 ....... 第十二章 酒楼偶遇 第二天一早,李维正带着哑妹重新返回了县城,哑妹自己回了家,李维正则回衙门销假,准备继续做他的城管队长,他刚到衙门,一名站班衙役便来告诉他,知县大人找他有事。 李维正换了公服便快步向三堂走去,此时正是午休时间,县衙里十分安静,大部分人都去吃饭了,刚走到三堂门口,却迎面见马师爷走了出来,他看见了李维正便笑眯眯道:“李哥儿,要请客啊!” 虽然他不知道马师爷在父亲被抓一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但从李县丞找到父亲说自己在卖奴之事中贪污钱款来看,这个马师爷也脱不了干系,不过呢,这些人个个老奸巨猾,极善于保护自己,一但做完婊子,就会立刻竖起牌坊,也无须和他们太较真了,李维正连忙拱手,笑容可掬道:“马师爷,这话怎么说呢,难道我有好事么?” “暂时不说,你进去就知道了。”马师爷卖了个关子,呵呵一笑,迈着方步走了。 衙役进去替他禀报了,很快便出来道:“五哥,老爷叫你进去。” “多谢了。”李维正一拱手,便快步走进了堂内,三堂是知县接待上级官员、商议政事和办公起居的地方,李维正第一次见张知县便在此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临淮县的父母官张知县正坐在桌子后细心地调配他的汤药,一个小丫鬟则站在他的背后轻轻地为他捶背。 “属下李维正参见知县大人!”李维正躬身施了一礼。 张知县瞥了他一眼,居然还耍小脾气不肯下跪,孺子倒也可教,他摆了摆手命丫鬟退下,他放下手中匙子,温和地笑问道:“令尊现在状态可好?” “回禀大人,家父身体已经恢复了。” “唉!这件事是县里处理草率了,误解了令尊,请你转告他,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张知县的语速很慢,声音也不大,须要集中精力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李维正连忙躬身道:“大人肯为家父平反,还赠送了牌匾,家父已经感激不尽,实在不敢再有别的想法。” “没有想法就好。”张知县微微一笑,便转到了今天的正题上,“眼看到了新年,凤阳府为保证中都安全,特下令各县典史率精干衙役赴凤阳参与中都安全防范,秦典史也由此被临时借调到了凤阳,要正月十五后才能返回,所以我考虑这段时间就让你来暂替秦典史之职,替本县维护临淮的治安,你意下如何?” 李维正摸不透张知县的用意,他沉吟一下便问道:“我若暂替秦典史之职,那我现在的事情又由谁来接替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如果他们又安排了人来接替自己的事情,比如张县丞的亲侄子之类,那就意味着秦典史回来后,他李维正就该滚蛋了,可如果不是,那又另作他说。 张知县没有立即回答他,他慢慢走上前打量了一下李维正笑道:“昨天李县丞提出你身无功名,不宜再担任县里的吏职,并提议年后由他侄子来接替你的职务,本县很不以为然,本县认为你做得很好,临淮县每逢年底上面就会有人来检查治安,年年都被找出一大堆问题,但今天却一个问题也没有,本县还因此被知府夸赞,这多亏了你,所以本县决定,你只是兼替秦典史的职位,现在你手中的事情还是由你全权负责。” 说到这里,张知县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我知道你其实和李县丞并无家族血缘关系,以后好好干,有什么难处可直接来找我。” 李维正忽然明白了过来,李县丞和杨主簿为争自己这个职位反目成仇,但笑到最后的却是张知县。 ....... 就这样,李维正一跃成为了临淮县最高的刑事和治安长官,他骑马走在大街上,几乎每个认识他的百姓都会恭敬地称他一声,‘五哥!’,尽管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但也无可奈何了,好在知道他这个‘五哥’称呼由来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时间慢慢到了洪武二十三年的新年,经过朱元璋二十几年的励精图治,大明的经济和民生由元末时的一派凋零开始慢慢恢复,百姓们囊中有余钱,瓮里有剩米,故明初的新年也一年比一年热闹,尤其临淮县富户极多,春节时分更是热闹,家家户户去尘秽、写春联、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拜祖宗,膀大腰圆有力气的男人则聚在一起打年糕,杀猪宰羊,砍松枝熏腊肉,妇女们则早早地酿了米酒、备了年货,又忙着扯花布做新衣,孩子们最是快乐,临近新年他们口袋里的零花钱也多了几文,各种平时少见的小吃和好玩的新奇玩意也陆续登场了。 但也有新年更加忙碌之人,李维正就是其中之一,他身兼两个职位,压力尤其之大,尽管他志向万里,但人在其位,则尽其责,他每日兢兢业业,率领一班衙役县里乡下各处奔忙,排解邻里纠纷、缉捕小偷毛贼,连除夕之夜也无法回乡与家人团聚,除夕之夜,一家店铺燃放爆竹起火,火借风势,一连烧了十几家,他率衙役和民众奋战了三个时辰才扑灭大火,等回到家时,已经是洪武二十三年一月一日了。 大年初二,忙碌了半个月的李维正终于偷了半日空闲,便带哑妹来到临淮县第一大酒楼:西淮酒楼用餐,以补那顿没有吃成的年夜饭。 昨天下了一夜的大雪,临淮县的大街小巷已是银装素裹,房顶和大树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大街上的积雪因人行走而融化成黑色,使得道路十分泥泞,行人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便跌进泥潭里,坏了一年的运道,天空中依然在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可入地便消融了。 洪武二十三年的哑妹身上已经再难看见那个悲哀、瘦弱的孤女影子了,她容颜俏丽、皮肤白皙,打扮得分外动人,今天她换了一身簇新的淡米色袄裙,显得身材娇小而苗条,梳着双环髻,只插着一支与袄裙颜色相同的小花,袄裙的下摆似乎要随风飘起,偶然可以听见一声清脆的环佩相击,娉娉婷婷地跟着李维正在大街上行走,引来无数惊艳的目光,许多人都认识李维正,纷纷上前见礼寒暄,可话语中总是有意无意的扯到哑妹的身上,打听这个他们从未见过的美丽少女。 “哑妹,看来我得给你雇一顶轿子了。”李维正嘴上虽这么说,可带着这个回头率极高的妹妹,他心里也充满了得意。 哑妹则幽幽地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说,还不就是你让我打扮的吗?就穿着平时的翠绿小花袄出来多好,不画眉、不点唇,轻松又自在,都是怨你。 李维正看懂了她的眼神,不由哈哈大笑,使哑妹更加羞红了脸。 西淮酒楼离他们的住处约两里路,很快便到了,尽管是新年期间,但今天酒楼的生意看来不错,大多数都是请亲朋好友吃饭聚会。 “哟!是五哥来了。”见多识广的小二一眼便认出了李维正,虽然李维正没有什么官职名份,只是个低层小吏,可手中却有实权,他只要一句有勾结盗匪之嫌,一般的商铺就得关门整顿半个月,尽管西淮酒楼有一点凤阳的背景,但县官不如现管,李维正这样的地头蛇还是少惹为妙,小二满脸陪笑地迎了上来,“五哥可是要来小店吃饭?” “是啊!可有雅室。” 小二面露难色,“不瞒五哥说,小店的雅室年前便定满了,现在都有人,要不五哥稍等一等,我看哪间快吃完了,给你留出来。” “没有就算了。”李维正笑着一摆手道:“无所谓,就坐大堂吧!” “那真的对不住五哥了,下次一定补上,请五哥随我来。” 小二热情地将二人引到二楼,给他们找了一个靠窗的好位子,又哈腰笑道:“不知五哥想吃点什么。” “给我上八个菜,荤素搭配你们自己决定,但一定要你们的招牌菜。” “放心吧!一定会让五哥满意。” 店小二跑进厨房配菜去了,哑妹却从随身的丝袋里取出一本白纸和一支铅笔,铅笔当然是李维正的发明了,他曾在前世的兴趣小组里做过铅笔,还有一点印象,其实也很简单,没有石墨,就把把徽墨碾成粉,和黏土搅拌在一起,再请木匠做一支中空笔身,将黏土墨粉灌注在里面烘干即可,这个小发明是他为哑妹而量身定做的,出门在外总不能随时带着笔墨纸砚吧!不过发明虽然超前,但在书法盛行的中国古代却不会有什么市场,李维正也没有想过将它推广。 哑妹在纸上迅速写下一句,“为什么要点八个菜,我们两个人吃不了啊!” “吃不了就打包带回去,我喜欢八,图个新年吉利。” 哑妹想了想,又笑着写道:“那为何不点九个菜,象征天长地久。” “小二,再加一个菜!” ....... 菜很快便端了上来,铺了满满一桌,李维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哑妹满了一杯酒,他端起酒杯歉然道:“这个新年大哥杂事太多,也没能好好陪你,这杯酒就算大哥向你道歉。” 哑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口将酒饮了,慢慢的,羊脂白玉般脸上升起了一抹嫣红,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指了指李维正,又指了指自己的心,明亮的眼睛里漾着盈盈秋水。 虽然不明白她说什么,李维正的目光却停留在她胸前玲珑饱满的小丘上,心中‘怦!’地一跳,哑妹从他眼神里忽然明白了什么,‘啊!’低呼一声,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身子却侧了过去。 李维正仿佛做贼似的,心虚地指着酒杯干笑道:“这酒杯倒是挺可爱的,又圆又饱满,咱们也买两个带回去。”说完,他又觉不妥,慌慌张张地一口将酒喝了,不料喝得太急,一下子被呛住,弯腰剧烈咳嗽不止。 哑妹慌忙上来给他捶背,李维正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碍事,他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慢慢缓过来,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咱们先不喝酒了,吃菜吧!” 两人皆低头吃菜,却一时找不到话说,场面十分尴尬,李维正放下筷子,又端起酒杯,一边喝酒一边打量大堂里的情形,二楼比一楼人稍少一点,但也坐了十几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他前后两桌被人预订了,暂时空着,而左边一桌则坐着三人,因为下雪的缘故,都戴着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不过现在可是在酒楼,戴着斗笠吃饭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李维正着实不解,这时,哑妹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向楼梯口指了指,李维正这才发现楼梯口坐着两人,竟然是王三豹和张二虎。 李维正一愣,他们怎么也在这里,他刚要招手叫喊,却见王三豹向自己猛使了一个眼色,神情怪异之极。 ....... 第十三章 池州飞鼠 李维正见他神色有异,便硬生生地将到口边的招呼又咽了回去,诧异地坐了下来,他们二人这般鬼鬼祟祟,难道有什么事情吗? 这时,旁边三个戴斗笠之人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王三豹,他们忽然放了两贯宝钞在桌上,起身下楼了,他们三人刚下楼,王三豹两人也站了起来,丢下一把钱,跟随着他们三人而去,这下李维正明白了,他们二人竟是在跟踪这三个戴斗笠之人。 他连忙站起身探头向窗外望去,那三个戴斗笠之人显然十分警觉,出了酒楼门便分头向三个方向奔跑,王三豹二人也跟了出来,他俩犹豫了一下,便分头向东西向跑的人追了下去。 两名心腹手下发现了情况,李维正担忧他们的安全,也无心吃饭了,想给哑妹提出回家可又开不了这个口,他只得一杯杯地喝着闷酒,这时,哑妹却在本子上写道:“我头有点晕,咱们回去吧!” “好吧!我以后再来补偿你。”李维正感激一笑,随即站起来对小二喊道:“结帐了,顺便替我把饭菜都送到家里去。” ....... 李维正在县衙门口找到了一脸沮丧的张二虎。 “好了,现在可以告诉了我吧!到底是什么事?” “五哥,别提了,眼看要到手的一千贯赏钱就这么飞了,唉!”张二虎闷闷不乐地转身要走,却被李维正一把揪住,“有屁就给老子畅快地放,别放一半又噎回去。” “五哥,难道你没认出来?”张二虎一脸惊讶,“中间那个鼻头上有颗大黑痣的人,池州飞鼠,池州府悬赏一千贯缉拿他。” ‘池州飞鼠?’李维正想起来了,三个月前他刚上任时,池州府发来几张缉拿画像,悬赏一千贯缉拿一个叫池州飞鼠的大盗,据说此人趁夜偷了官库中的税款,偷了多少钱不知道,但池州知府却因此被革职拿办,他怎么会跑到临淮县来,难道他也想...... 想到这,李维正紧张地问道:“你们没有看错吧!能确定是他?” “我们只是看过画像,但贾老六见过他本人,千真万确,就是此人。”见头儿认真,张二虎原本失望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一千贯赏钱啊!他不要多,三百贯就心满意足了。 李维正对赏钱不感兴趣,但池州飞鼠出现在他的地盘上,让他不得不生出几分警惕,万一又出什么官库盗案,他可吃不了兜着走,他想了想便吩咐道:“你多带几个弟兄去各个客栈查房,一点蛛丝马迹都别放过,我去找一下知县,随后便到。” 李维正简单安排了一下,便进县衙内宅找张知县去了,去年的税款还在官库之内,必须要提醒他注意,张知县正在后堂喝药,不喜欢有人打扰,话是传进去了,可等了半天,才听见他那快断气的声音从窗后传来,“若能抓住大盗,池州的赏钱分你们一半。” ...... 衙役们在临淮县各个客栈折腾了一个下午,一无所获,不过天快黑时,李维正却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王三豹出事了。 ...... 王三豹的家在城东的一条石板巷里,三间东倒西歪屋,一圈篱笆围成了小院,在一条癞皮狗凶恶的咆哮声中,李维正带了十几个衙役走进了王三豹家的院子。 “豹嫂,这是我们头,特地来看望你们。”张二虎介绍了头儿,又指着一名眼睛快哭肿的妇人对李维正道:“五哥,这就是三豹的老婆。” 那妇人一下子在李维正面前跪了下来,嚎啕大哭起来,“三豹死了,以后我们娘仨怎么活啊!” 王三豹的两个孩子,一个十二岁的女儿,一个十岁的儿子,他们也跪在娘的身后哀哀哭泣,衙役的地位十分卑贱,因公殉职也只有几贯钱的抚恤加一口薄皮棺材,家人以后的生计官府就不管了,李维正心中难过,他从怀中取出三百贯钱,又对众人道:“看在三豹和大家弟兄一场的份上,大家凑点钱吧!好歹让他们一家能活下去。” 十几个衙役你两贯他三贯地凑了三十几贯钱,李维正连同自己的三百贯钱一起递给王三豹的老婆道:“这点钱是大伙儿的一点心意,大嫂收下吧!先做个小买卖维持生计,以后等儿子长大了,让他来找我,我会想法给他找个事做。” 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在悲痛的同时更多是对未来的恐惧,三百多贯钱无疑给了王三豹老婆和孩子活下去的希望,王三豹的老婆颤抖着手接过钱,她忽然抱住儿女更加放声痛哭起来,李维正暗暗叹息一声,慢慢走出了院子。 “王三豹是怎么死的?”他阴沉着脸问最先发现尸体的衙役。 “三豹死在南城门附近的背阴处,后腰被人打断,骨头全部碎裂,但致命的一刀在前胸,估计是被人先从后面偷袭,倒地后再下毒手。” 李维正的拳头攥紧了,指节捏得发白,他盯着远处,咬牙一字一句道:“池州飞鼠,老子不剥了你的皮就誓不姓李。” ...... 王三豹的死激起了所有衙役的同仇敌忾之心,尽管是在最懒散的新年期间,但衙役们都迸发了前所未有的敬业精神,几乎将整个临淮县翻了个底朝天,不过遗憾的是,仍然没有任何线索,唯一的解释是要么池州飞鼠钻进了地洞里,要么就是他已经离开了临淮县。 转眼就到了正月初六,就在李维正几乎失去信心之时,清晨,张二虎却如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他的院子,“五哥,有消息了。” 李维正此刻正在吃早饭,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消息,是池州飞鼠么?” “是!贾老六昨晚在淮西客栈发现了他的踪迹。” 不等张二虎说完,李维正抓起衣服就向外走,门口却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哑妹张开双臂拦住了他,虽然她口不能言,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决,仿佛在说,‘我不准你去冒险。’ 李维正叹了口气,柔声对她道:“哑妹,三豹是我最好的弟兄,我必须要为他讨回这个公道,要不然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安心。” 哑妹伸手拿过桌上的铅笔和纸,写道:“问题是对方武艺高强,你不是他的对手。” 李维正走上前摁住她的肩膀,安慰她道:“他再武艺高强也是盗贼,绝不敢和官府对抗,再说我们人多,他单枪匹马也斗不过我们。” 哑妹低头想了想,又写道:“那你要当心,千万别逞强。” “放心吧!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弟兄送命。”李维正说完,又吩咐张二虎道:“去通知守城门的弟兄们睁大眼,别让这家伙再跑了。” 半个时辰后,李维正率领二十几个衙役赶到了淮西客栈,可是他似乎又来晚了一步,池州飞鼠在天不亮时便悄悄离开了客栈,不知所踪。 “五哥,我盯了一晚上,没有见任何人出来。”一脸疲惫的贾老六惭愧地禀报。 “辛苦你了。”李维正见他两眼熬得通红,便好言安抚他道:“估计他已有所察觉,便从后门离开了。” 这时,淮西客栈的掌柜也战战兢兢过来禀告道:“五哥,我们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注意每一个鼻子上有痣的外乡人,这个人昨天晚上来投宿,天不亮便消失了,还没有结帐呢!” “把店簿拿给我看。” 李维正从掌柜手中接过登记住宿人情况的店簿,很快便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王平金,德安府孝感县人。 “五哥,这个路引肯定不是他本人。”贾老六不容置疑地说道:“去年他用的路引是常州府人,姓马。” 李维正点了点头,又对掌柜道:“带我去他的房间。” 掌柜不敢怠慢,立刻领着大群衙役进了池州飞鼠昨晚住过的房间,房间里很凌乱,床上摊了许多东西,有火石火镰、匕首、水壶、飞爪、几件夜行衣,还有一卷宝钞和十几两碎银,床头还挂着一口腰刀,几乎所有的随身物品都在,李维正眉头一皱,又回头问贾老六道:“这些东西你们翻过吗?” “我们也是第一次进屋,之前没有进来过。” “那你呢?”李维正又问掌柜道。 “小人不敢,客人的东西我们是万万不能动。” “这倒奇怪了。”李维正自言自语道:“应该不是发现有人盯梢,而是临时有急事出去,腰刀和作案工具都在,也不会是去犯案,他半夜三更跑出去做什么?” 这时,李维正忽然在一叠宝钞中似乎看到了什么,他拾起宝钞抖了一下,‘当啷’一声,一块黑黝黝的铁牌掉在地上,李维正捡了起来,仔细打量这块铁牌,铁牌大小形状颇似一枚银杏树叶,正面刻着一只展翅飞鹰,而背面则有一个号码:八十六,其余什么都没有了,不过铁牌很新,似乎刚得到不久。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参加了什么组织不成?’李维正更加疑惑了,不过也是,正月初二他杀死了一名衙役,临淮县满城搜捕他,按理他应该逃走才对,可四天过去了,他却又出现在县城,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在临淮县有事,或许是等什么人。 李维把铁牌收了,随手又将宝钞和碎银递给张二虎,“这个给三豹的老婆送去,让她给三豹找一块好墓地。” 忽然,贾老六指着墙角道:“五哥,那边好像有一张烧过的纸。” 李维正回头,见墙角确实有一张小小的纸灰,一名衙役正要用脚去挑它,他急声喊道:“千万别动!” 他快步走上前,仔细打量这张纸灰,看它的外型是一张纸条,保存得十分完整,还留有没有烧烬的一角,李维正点燃了火镰,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将纸灰吹散,他紧贴着纸灰从侧面看去,借着火光的照亮,他终于在纸灰上发现了三个若隐若现的字:濠塘镇。 ...... (老高为写这章特地做了个试验,在报纸上用毛笔写几个字,等它干透后烧掉,在灯下确实可以看到纸灰上有一点痕迹) 第十四章 神秘路人 深夜,一座孤零零的山神庙内,灯火忽明忽暗,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你还有什么好说吗?” “属下并非有意丢失号牌,属下是去约定地方取信,回来时发现客栈已被临淮县衙役搜查,东西都被他们带走了,属下实在没有料到,但属下临走时已经烧了命令,他们不会发现什么。”跪在地上的人声音十分恐惧,他连连叩头道:“求头饶我这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 “若不是你擅自杀人,惊动了临淮县衙,他们怎么会找到你,你不用再解释了,你的鲁莽差点毁了这次行动,罪当死!”黑衣人手一挥,旁边两名大汉手起刀落,不等跪地人再求饶,人头已经滚落下地。 黑衣人哼一声,忽然又转身恭恭敬敬对背后的山神道:“首领,这次行动,你看要不要....” 半晌,山神像后忽然传出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临淮小县不足为虑,按原计划行动,记住!当天聚当天散,趁锦衣卫云集凤阳未归,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是!属下这就去布置。”黑衣人躬身行一礼,快步走出山神庙,几名大汉迅速处理了尸体,很快也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一阵寒风吹过,大殿里灯火忽闪,山神像后面走出一名中年文士,他鼻头上长有一颗肉瘤,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狰狞。 ...... 濠塘镇不是临淮县的地名,而是邻县定远县的一个镇名,因临濠塘山而得名,属于定远县管辖,濠塘山山势奇峻,怪石嶙峋,大石上长满了藤蔓灌木,偶然也生出几棵参天古木,一条官道从马鞍形的山体中央穿过,石阶两边都是悬崖峭壁,时逢初春,正下着一场小雨,空气潮湿而阴冷,山道前的道路泥泞不堪,使行路倍加艰难。 这天下午,濠塘山以北的官道上来了一行身着公服的差官,正是李维正带着五六个弟兄,虽然池州飞鼠已经逃出临淮县,但王三豹的死让愤恨难平,他当即向张知县请了令,南下定远县缉捕凶犯,在定远县当然不能擅自行使公务,至少要先给定远县衙打声招呼。 “五哥,前面过了东濠水便是濠塘山,山南即是濠塘镇,再向前走十几里便是定远县城了。”说话的是张二虎,他就是定远县人,后到临淮县坐了上门女婿,他见李维正似乎对临淮县以外的地方一点也不熟悉,便一路指点。 今天是正月初七,天空从早上起就阴云密布,很快便下起了蒙蒙细雨,这会儿,雨势似乎更大了,李维正看了一眼天色,又往四周找了一圈,忽然见前方土岗上有一座石亭,便回头对众人道:“大伙儿去亭子里歇歇脚吧!” 几个衙役走得又累又饿,眼看前面要过山,正心中叫苦,忽然五哥让他们休息,几个人早争先恐后向土岗上跑去。 亭子十分宽敞干净,几个衙役把行李一放,横七竖八地躺了下来,有的喝水、有的吃干粮,李维正则走到亭子里的一块石碑前,饶有兴致地读上面的碑文,这段时间他沉溺于简体字与繁体字之间的转换,已经略有所得,正在兴头上,走到哪里他都要读一读。 ‘位极人臣,不过一人一家之耀,三世而竭,铺路修桥,惠及乡民,则百世流芳于世........’ 李维正看到下面的落款不由愣住了,‘李善长’,后面还有一个名字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隐隐可见‘胡惟庸’,三个字。 如果说无论一个人的思想变化也好、性格成熟也好,虽然它们都是一个逐步改变的过程,但总有一个临界点,一个偶然发生的事件,佛语叫‘棒喝’,这个偶然也可以说是必然,它就是量变都质变的转折点,对于李维正,这个石碑落款就仿佛当头一棒,一下子将他打醒了。 他背着手慢慢走到土岗的最高处,沉浸在密密的细雨中,远方山峦起伏、青山叠翠,他的脚下濠水蜿蜒迂回,可是他的思路已经飞扬至千里之外,徘徊于六百年岁月风尘之中,他凝望着远方的青山远黛,脑海中却想起他曾在南京明故宫旅游时听讲解员说过的一些事,明初几个赫赫有名的人物,胡惟庸、李善长、沐英、蓝玉、冯胜都是同乡,他们正是定远县人,定远县这个名字就仿佛是开启他记忆的一把钥匙,前世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经朱元璋一朝,大规模的杀人始终无休无止,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蓝玉案跨越数十年,十几万大明官员家破人亡,紧接着朱棣更以极其残酷的杀戮对付建文帝旧臣,正是这一次次惨绝人寰的屠杀打断了大明王朝的脊梁,种下了明亡之根,使明亡后的中国更堕入了二百年的黑暗,而自己...... 李维正怔怔地望着烟雨蒙蒙笼罩下的濠山濠水,现在是洪武二十三年,离靖难还有八年,历史的沉重感竟压抑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位公差,借一步说话。”远方忽然有人在叫他,可李维正却沉默于历史和现实的交错之中,惘然不觉。 “五哥,有人找你。”贾老六飞奔而来,拉了拉李维正的衣服,一下子将他从历史的感悟中拉了回来。 他茫然地回过头,“谁找我?” 只见亭子那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大群人马,为首之人正向他招手,“这位公差,请过来一下,我家主人有事请教。” “他们是什么人?”李维正一边走一边问道。 “他们都是京城口音,估计是官宦人家子弟,排场够大的,居然有六十几个保镖随从。” 李维正走进亭子,只见他们每个人都牵着马,身材高大壮实,马上驮了不少东西,在亭子里的石碑前站着两人,年纪都大约三十余岁,皮肤白净,显然是读书之人,其中一人头戴四角方巾,身着白色绸纱绫缎袍,腰中束一条银色绸带,手执一柄折扇,姿态从容自若,正和旁边人说着什么,而他身边之人虽然打扮大致相同,但他身体略略前躬,恭敬地聆听前面之人说话,他们身份高下,一目了然,从这两人身着衣服的颜色,李维正就知道他们的身份不同一般,能身着颜色鲜艳的服饰,至少他们都有功名在身。 “公子,他来了。”一名随从上前禀报。 白衣人转过身,上下打量一下他,微微笑道:“你就是他们的头?”他指了指张二虎和贾老六他们。 “正是。”李维正向他拱手施了一礼,“请问公子有何事找我?” “是这样”,白袍公子沉吟一下便问道:“我听说有人反映临淮县知县私设牢狱敛财,可有此事?” 李维正心中‘咯噔!’一下,他究竟是什么什么人,这居高临下的口气就像高官微服私访一般,可又象一个不谙世事的嫩雏儿,居然问自己张知县有没有私设牢狱,这颇有与虎谋皮的味道,他就不怕自己告诉张知县毁灭证据吗?这可是凤阳府中都地界,看他这个排场和口气,莫非他姓朱? 念头一起,李维正倒不敢轻视于他,便躬身答道:“回这位公子的话,张知县是我上司,哪有下属私诽上司的过失,请公子见谅,我实难回答。” 那公子仰头一笑,“看来是我唐突了,不过我听说已有御史弹劾你们张知县,故忍不住一问,真是抱歉了。” “属下只是小小捕头,不敢闻庙堂大事,告辞了。”李维正牵过马,一挥手对众人道:“我们走!” 几个衙役连忙收拾行李,跟着他快步离开亭子,向濠塘山而去。 远见他们一行走远,另一名灰衣男子慢慢走上来笑道:“这人不过是身份卑贱的衙役,公子和他说话,岂不是有shi身份?” “方先生就不懂了。”那白袍男子凝视着李维正的后背,轻轻摇头道:“我们一路微服而来,不知遇到多少衙役,哪个衙役不是横蛮霸道的,可这几个衙役见我们进来,皆主动让了位子,知情懂礼,可见他们的首领平时约束有方,而且此人不卑不亢,既不背主,也不护短,更是难能可贵,以小见大,可见此人光明磊落,何言卑贱二字?” 姓方的男子脸一红,立刻躬身道:“属下知错,请公子责罚。” “一点小事,有什么可责罚的。”那白衣公子又回过头注视着石碑上胡惟庸的名字,半晌才微微叹道:“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 山道上铺着青石板,石板上的泥泞被雨水洗净,路反而好走很多,走五六里山路即可翻越山岗,虽然这一带山势险峻陡峭,全是巨石结构,但林木却长得相当茂盛,千年的古木随处可见,再加上蒙蒙细雨,使得往来行人不多,这座山岗上便显得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张二虎几人已经往来多次,对此间风景熟视无睹,倒是李维正好奇地打量这些生根在岩石上的参天古木,暗暗忖道:“这座小山岗若在后世定会辟为国家森林公园了,是个招商引资的好招牌。”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山岗上也出现了一个破败的小亭子,里面似乎供奉着一个棒槌模样的石柱,被人摸得又黑又亮,亭子上挂了一块牌匾,风雨侵蚀,字迹几近不见,但还是能勉强辨认出来:招弟亭。 此刻亭子旁颇为热闹,在蒙蒙细雨中,几十个小摊在一片黑松林旁一路摆开,卖茶卖饼的、算命的、摆摊设赌的等等等等,就有点像后世各旅游景点那种小摊贩,不过这里是交通要道,有摊贩倒也正常,也有十几个路人坐在摊前喝茶吃饭,李维正牵马从旁边快步走过,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 (新书上传一周,基本上达到目标,明天就要开始漫漫新书征程,书友们,和老高一起奋斗吧!) 第十五章 仗义出手 天色眼看要到黄昏了,雨天阴云低垂,更显得昏暗欲黑,张二虎等人心似飞箭,一个劲地向山下疾冲,李维正心事重重倒落了后,他还在想那个白衣年轻人的身份,如果说他雏儿,可他已经三十余岁,再蠢也该知道打草惊蛇的道理,却坦白地告诉自己朝廷要查张知县私设牢狱一事,而且他说到御史弹劾时,神情更是轻描淡写,浑不把张知县可能的狗急跳墙放在心上。 李维正越想越怀疑,自己早上走的时候,张知县还好好的,可这个人就已经知道张知县要倒霉了,消息之快,普通的小官员哪可能办得到,如果说他是朝廷高官,可偏偏他又才三十余岁。 李维正因为心存了这个年轻人姓朱的猜想,所以他就会有意无意往这方面去套,此人无论是年纪、气度、口气以及对朝廷事务了解的速度,都完全符合皇子身份,而且这里又是凤阳,过年时很多皇子都回来祭祖,秦典史为此还被暂调凤阳维持治安,皇子微服私访的事情,李维正也听说得太多,越想他越觉得有这个可能,他心中也微微有些后悔,自己怎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呢? “五哥,怎么走得这么慢?”张二虎又返回来找他。 “跑这么快干什么,山下就是濠塘镇,又不会误了宿头。”李维正向前方看了看,前面几个衙役在等他,却不见贾老六的踪影,他不由一皱眉道:“贾老六人呢?” 张二虎咧嘴嘿嘿直笑,“这小子一路人看不见女人,早就憋坏了,估计他已经冲进镇找窑子快活去了。” “女人!”李维正猛地站住了,对了,就是女人,他恍然明白了刚才不对劲的地方,山顶上无论是做生意的小贩,还是路人,全部都是男子,而且都是年轻男子,没有一个女人和小孩,这不应该啊!难道是...... 他忽然想起了山脚下那个穿白袍的男子,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已经快黑了,不好!李维正大叫一声,调头便跑,张二虎和几个衙役吓得在后面猛追。 “五哥,出了什么事了?” “快跑,要不然凤阳府的衙役一个也活不成了。” 李维正脸色苍白,如果皇子被刺,朱元璋震怒之下,岂不是会大开杀戒,肩负治安职责的凤阳府近千衙役必是首当其冲,一个也活不成,他从来没象今天这样跑得快,连马匹也被他拽得跌跌撞撞,恨不得一脚把他踢下山去。 但是,他似乎还是晚了一步,山顶上隐隐有喊杀声传来,李维正身子忽然一软,心仿佛失足掉下了深渊,完了,真是刺客,和他猜的没有半点出入,他仿佛看见那个白衣男子倒在地上,浑身是血。 “五哥,上面怎么有喊杀声,咱们得去看看!”张二虎最喜欢凑热闹,听见上面有喊杀声,原本气喘吁吁的他登时精神抖擞,健步如飞,李维正一下没有抓住他,被他冲上去十几步远。 “二虎,等一下!”李维正也只得强打精神,牵马追了上去, ............. 李维正几人躲在一块大石背后,探头向山顶上窥视,山顶上正拼杀得激烈,四周黑影绰绰,不知有多少刺客,将白衣男子和他的随从围在中间,他们的马匹似乎也没有了,李维正忽然看见了一个穿白袍的人,在半明半暗的松林旁份外显眼。 他还没有死,李维正顿时精神大振,只要此人没有死,那后果就不会沦落到最糟糕的境地,发现目标还活着,李维正的思路立刻活跃起来,他迅速估算了一下双方的力量对比,白衣人有六十余人护卫,而刺客虽然看不清人数,最多也不过百余人,人太多山顶上也容纳不下,应该说双方旗鼓相当,刺客以做生意来掩护刺杀的目地就是想一击而中,可他们显然没有成功,现在双方几乎成胶着状态,最后拼的就是士气,就是援军了。 李维正眼珠一转,立刻低声对张二虎道:“我上去冲他们一下,你带兄弟们扮作大队援军,给我想办法多咋呼几声。” “可是头,你的武艺不济,还是让我去吧!” “放屁!谁说老子武艺不行,老子考不中县试就是练武太多。”李维正说得真真假假,不想让弟兄们去冒险固然是主因,不过以前的李维正确实练过几年武艺,后来又弃武习文,结果一事无成,李维正虽然没有继承他的四书五经,却继承了他的武艺拳脚,比如骑马,后世的李维正虽然从没有骑过马,但他现在却骑术精良。 李维正算了一下距离,从这里到松林约四十余步,地势已经平坦,可以勉强形成一次冲击波,他慢慢握紧了刀柄,低声对几个弟兄道:“记住了,我大喊你们就呐喊。” 他翻身上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此刻,抓住升迁机会的想法已经无影无踪,他只有一个念头,白衣男子绝不能死了,他若死了,所有凤阳府的衙役都活不成,包括自己,还有他的父亲,还有哑妹,还有弟兄们,他已经豁出去了。 寒光一闪,他的匕首猛地刺中了马臀,马匹一声长嘶,疯了一般向前狂奔而去,借着冲势,他抽刀而出,厉声大喝道:“定远县三百衙役赶到!” 山道上顿时传来大呼小叫,“李典史,你带一百弟兄去断他们后路!” “张知县,叫弟兄们不要急,稳住阵型。” ......... 李维正一人一马势如奔雷,长刀映射出森森寒光,一瞬间便冲到了刺客面前,他毫不迟疑,刷地一刀劈头砍去,三十余名刺客堵住山道,正在抵挡侍卫的一波波冲击,他们却万万没想到后面居然有人袭击,顿时被李维正的疯马冲乱了阵脚,还被对方砍翻两人,护卫白衣男子的侍卫均是武艺高强之人,虽然对方阵脚大乱只是一眨眼功夫,但他们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在援军到来的鼓舞下,竟一鼓作气杀开了一个大缺口,护卫着白衣人冲出了包围圈。 这时,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从黑松林内气急败坏地冲出来,指着李维正大喊,“杀了他!” 李维正的马顿时被几名刺客的刀劈中,马匹一声惨嘶,轰然倒下,将李维正从马上横摔出去两丈多远,身子刚落地便听见耳边有刀砍来的风声,他反应极快,顺势向左边一滚,两把长刀同时劈在刚才落地之处,火花四溅,李维正惊骇之极,他几乎是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向山道跑去,两名刺客领到追杀令,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时,松林里忽然传来一声锣响,黑衣刺客们纷纷转身便跑,霎时间跑得干干净净,松林里只传来一片受伤者的呻吟声。 李维正的胳膊被尖石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张二虎撕下一块衣襟正给他包扎,这时,一名侍卫上前躬身行礼道:“几位公差,我家公子有请。” 张二虎犹豫一下,“五哥,我就不去了吧!” “好吧!你先带弟兄们去山下濠塘镇找客栈,我随后就来。”既然猜到这白衣人是皇族,李维正就不想让弟兄们掺和进来,这对他们没有好处,弄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 李维正跟随侍卫来到一块大石前,白衣男子和那个灰衣读书人都无恙,白衣男子正坐在大石上细看一堆铁牌,这些都是从刺客身上搜来,李维正忽然愣住了,这不就是池州飞鼠的铁牌吗?难道那个濠塘镇的线索就是指这次刺杀吗? 白衣男子见他过来,立刻长身而起,拱拱手笑道:“在下高亦清,京师人,多谢老弟援手,救我一命。” “不敢!”李维正听他否认自己的身份,不由暗暗庆幸,幸亏他当时没有喊出‘休杀皇子’,之类的话,否则说不定他还会被灭口呢!他也连忙介绍自己道:“在下临淮县小吏李维正,捕杀盗贼是我的份内之事,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高亦清沉吟一下,一摆手,立刻有随从端着一只盘子走了上来,盘子里是黄澄澄的六锭金子,他对李维正笑道:“在下是个商人,也没有什么可报答老弟,这里是三百两黄金,权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李维正却没有接,他从怀里取出池州飞鼠的铁牌,随手扔进了其他铁牌堆中,淡淡一笑道:“我已经说过了,捕杀盗贼是我的份内之事,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他一拱手,便扬长而去,待他走远了,灰衣人走过来笑道:“此人倒有几分骨气,果然不同于一般衙役。” 高亦清从地上拾起李维正丢下的铁牌,仔细看了看,眉头微微一皱,“奇怪了,他怎么也会有此物?” .......... (今天开始正式冲榜了,老高离新书榜首页还差两名,渴望各位书友的支持,投几张推荐票,推一把,让老高上去吧!) 第十六章 雾里观花 下了山,山脚下的镇子就是濠塘镇,镇子不大,约百余户人家,只有一条老街,由于这里是交通要道,因此镇子中人大多以经营食宿业为生,各种老字号的客栈酒楼比比皆是,而凉国公蓝玉的祖宅地就在此南面二十里之外,是一个占地极广的大庄园,李善长的祖居也离此不远。 而离镇子口五百步外,有一座孤零零的大客栈,名字有点怪,叫做‘我的客栈’,紧靠着路边,此时天色已暗,李维正刚走到这家客栈旁,张二虎便在门口大喊:“五哥,这边!这边!” “怎么在这边上,不去镇子里?”李维正见这客栈孤零零矗立在旷野中,心中有种不安的感觉。 “前面小河上的桥断了,据说要过完正月十五县里才能派人来修,暂时靠摆渡,可摆渡的船夜里不走,只能等明天了。” “桥什么时候断的?”李维正走到客栈门口,忽然又回头问道。 “三天前,原因不明,掌柜说是年久失修所致。” ‘怎么这样巧?’李维正暗暗忖道。 “官爷快快请进,小店备有热腾腾的饭菜和辣汤,还有滚烫的洗脚水和干净的棉被,保证让你住下就不想走。”掌柜热情异常跑出来,拉着李维正便往店里请,店里还坐着几个官差,要等他们头来才决定住不住店。 “好吧!咱们就在这里住下。”李维正取出官文递给张二虎,“去登记吧!” 出门在外,一般人住店必须要有路引,类似今天‘通行证’之类,由县里开出,而官差出去公务则需要官文,客栈收容无路引之人,一旦被官府查获则严惩重罚。 出门在外,安排食宿一般都是张二虎的事,他走到柜台前,取出官文扔给掌柜并吩咐道:“先准备六菜一汤,三荤三素,今晚我们在这里住下,可准备一间单人上房,其余皆两人一间。” 手续齐备,掌柜更加热情,“好咧!六位请到旁边饭堂休息,饭菜即刻就来。” 众人来到饭堂坐下,很快饭菜端了上来,大家都有些饿了,低头便风卷残云般吃了起来,可刚吃没多久,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店门‘砰!’一声被撞开了,有人厉声吼叫道:“你们掌柜在哪里?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俞平,不要这般惊惶,沉住气。”旁边一个冷静的声音止住了他的吼声。 李维正听出这声音似乎就是高亦清,他怎么也来这里投宿?李维正想起了断桥,心中顿时不安起来,他放下碗快步走到门后,从门缝向外望去,大堂里的情景却把吓了一跳。 只见山顶上原本十几个轻伤的侍卫此时皆满脸漆黑,口吐白沫,被其他侍从背着,眼看已经不行了,刺客刀刃上有毒,但要命的不是他们,而是高亦清,他脸色惨白之极,额头上全是汗珠,他似乎也中毒了,但和侍卫们中的毒又有不同,毒性要缓得多。 “众位大爷,你们、你们也要住店吗?”客栈掌柜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少废话,快给我准备热水,越多越好,再命人速去镇里请大夫。”侍卫长眼睛都几乎急红了。 掌柜面露难色,“可是前方的桥断了,晚上又没有渡船,无法去镇里.....” 他话还没有说完,侍卫长突然大吼一声,一脚将他踹倒,掌柜吓得屁滚尿流逃走,侍卫长猛地回头向高亦清道:“属下要立即去英武卫求救,请主人许可。” “放肆!我已说过此事不许惊动任何官府中人。”高亦清断然拒绝了他的请求,他忽然咳嗽一声,一下子捂住嘴,血丝竟从指缝中渗出。 侍卫长急得双眼尽赤,就仿佛要滴下血来,他‘扑通!’跪倒大哭起来,“殿下,你若出事,天下苍生如何?” 门背后,李维正的心脏几乎要停止了跳动,他忽然知道这个高亦清是谁了,朱元璋的长子,大明太子朱标,大堂内一片寂静,高亦清慢慢取出一块手绢,擦去口边的鲜血,淡淡道:“找来英武卫也没有用,我这宿疾已经多年,死不了人。” 他又回头对众人道:“好了,大家赶紧救治中毒的弟兄,不要再为我耽误时间了。” 李维正慢慢站直身子,心中一片茫然,竟然遇到了太子朱标,自己该怎么办?他来大明后所思所想,都是燕王朱棣,但命运巧合,却让他遇见了太子朱标,一时间,他竟无所适从。 他转身要离去,脚却不小心碰到了竖在墙边的门杠,‘砰!’地一声,门杠重重地落在地上,大堂里高亦清猛地一回头,目光凌厉地向他这边扫来,“屋里是谁!” 他话音一落,贴身的三个侍从闪电般冲来,一脚踹开门,刷地一刀直劈李维正的脖子,刀势迅猛之极,李维正眼看避无可避。 “住手!”高亦清沉声喝住了手下,他走上前瞥了一下李维正,忽然微微一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我很抱歉,似乎听见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李维正苦笑了一下,再继续装傻已经没有意义了。 “没什么,这里是中都凤阳,遇到皇亲国戚是极为正常之事,你们是公差,机会就更多。”高亦清精神十分疲惫,他一摆手道:“李捕头去休息吧!” “殿下也请早点休息。”李维正一拱手,快步去了。 “李捕头。”高亦清忽然又叫住了他,他深深地看了李维正一眼,“今天之事,请务必保密。” “殿下请放心,为人为己,我李维正都不会再提此事。”李维正微微一笑,带着手下去了。 ....... 高亦清随从众多,又要抢救中毒的侍卫,客栈一时没有这么多空房,李维正便命手下让出两间,他和张二虎、贾老六三人挤住一室,房间里,张二虎和贾老六在喝酒聊天,李维正则一个人坐在灯光下发怔,他在想白天的刺杀案,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竟敢聚集一百多人在凤阳府刺杀当今太子,这里锦衣卫、军队密布,却能在他们眼皮底下从容行事而不被察觉,由此可见幕后人的手段非同寻常。 当然,池州飞鼠必然就是刺客之一了,这个幕后人并没有动用自己人,而是利用江湖大盗、贼人来做此案,就算这些刺客悉数落网,也不会知道真正的幕后人,由此可见幕后人考虑之周密、准备之精心,为刺杀太子做了长久的布置。 但有一点李维正却看不懂,那就是刺杀方式似乎有些愚蠢,如果太子是正式出巡,必然会是前呼后拥、千军万马护卫,一百多刺客根本就近身不得,可如果是太子微服私访,只派一名武艺高强之人足矣,或伏于草莽之中,或乔扮于市井之内,藏之利器、淬之以毒,窥见机会,一击而中,而幕后人却派了一百多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以说他们今天刺杀失败就是种因于此,以这个幕后人的思路慎密、布置周全,不应该犯这个低级错误才对。 如果幕后人真是有意安排,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他还有别的用意不成? 和明朝的消息蔽塞不同,李维正生活在网络时代,让他接触了大量的信息,重生到了几百年前,这些沉淀在他记忆中的信息也就成了一种阅历,一种领先这个时代几百年的知识积累,让他有一种异乎常人的敏感,洪武二十三年,胡惟庸、李善长、蓝玉的故乡,太子朱标,一百多名刺客,几条线索交织在一起,使他似乎隐隐看到了什么,却又看不清楚,就仿佛隔雾观花。 ....... (拜求推荐票,汗!老高不进反退) 第十七章 惊天内幕 忽然,他听见有人敲了敲了门,李维正暂时把思路放下,上前把门开了,只见门口站着一名男子,似乎就是和高亦清一起的灰衣书生,他在门外拱手道:“李捕头,我家主人请你过去一趟,不知是否方便?” 既然高亦清就是太子朱标,那这个灰衣人也不会是什么普通人物了,李维正不敢怠慢,立刻回礼道:“那就打扰你家主人了。” 高亦清住在三楼,在最靠东面的一间上房,也是整个客栈最好的一间客房,李维正随他进了屋,向四周环视一圈,却不见那高亦清的踪影。 “李先生请坐。”对方搬来一张椅子请他坐下,又指了指自己道:“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方,名侯成,浙江省人。” ‘方侯成,’李维正低头想了想,这个名字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李维正立刻便释然,既然他不肯承认高亦清的真实身份,那他这个名字也必然是假的。 “方先生有何事要问我?” “好!李捕头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 方侯成从盘子里取过那块池州飞鼠的铁牌,慢慢推到李维正的面前,“这块铁牌李捕头从哪里得来?” “这块铁牌么?”李维正拾起铁牌淡然一笑道:“这块铁牌的主人叫池州飞鼠,是官府通缉的大盗,他几天前在临淮县杀死我的一个弟兄,我们搜查他的住处,得到了这个铁牌,并从一张纸上看到濠塘镇这个地名,便一路追捕到此,却无意中卷进了这个大案。” “是吗?”方侯成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怎么觉得李捕头言不由衷呢?” 李维正微微动了怒,这是在请教自己吗?这分明就是在盘问,把自己当成刺客一伙了,他心中恼怒,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只冷冷一笑道:“如果我也是刺客,你家主人还有机会上濠塘山吗?” “方贤弟,你不可以这样问人家。”不知何时,高亦清出现在了门口,他似乎已经从刚才的病态中恢复了,他负手慢慢走进房间,歉然地对李维正道:“我这位学弟学问极好,可就是不太懂人情世故,请李捕头见谅。” 李维正摇了摇头,“这不是说话的方式问题,而是这位方兄根本就不相信我的话,我把铁牌给你们,本意只是想帮助你们弄清那帮人的背景,却没想到竟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如此,倒让我小看了这位方兄了。” “你这是何意?”方侯成腾地站起来,直视着李维正怒道:“你是在影射谁?” 李维正却没有理睬他,他向高亦清拱拱手道:“正如高兄所言,人生何处不相逢,你我路不同,就此告别。” “你无礼!”方侯成怒不可遏,指着李维正道:“你胆大妄为之极。” 高亦清一把拉住他,对李维正沉声道:“你去吧!在我没有后悔之前,你速速离去。” 李维正一转身,快步走了,方侯成望着他的背影,委实怒气难平,不由恨恨道:“此人明明已经知道了殿下的身份,竟敢如此无礼,当真是胆大之极。” “算了,这也不能怪他。”高亦清淡淡一笑道:“是我们自己不肯承认身份,他又怎么好以大礼相待呢?你不觉得他其实是借题发挥,以逃避我们的询问吗?” 方侯成怔住了,他把李维正叫来,本来有很多话要问,可是现在他们却什么也没有问到。 高亦清微微一叹,“此人分寸捏拿得极妙,把铁牌给我其实也另有深意,不简单啊!倒让我对他越来越有感兴趣了,俞平。” “属下在!”侍卫长立刻上前躬身施礼,“请主人吩咐。” 高亦清凝望着夜色,他忽然轻轻哼了一声,嘱咐他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人定会把掌柜叫去询问情况,你给我盯住掌柜,等掌柜从他房里出来,便立刻带到我这里来。” “遵令!”侍卫长躬身施一礼便匆匆去了,待他走远,高亦清忽然又回头问方侯成道:“孝孺,你觉得这群刺客究竟是何人所派?” ....... 李维正回到房间,他的心情实在很不舒服,虽然怀疑自己的是方侯成,但明显是受太子朱标的指使,这个太子口口声声感谢自己,又送金又套近,可他的心中根本就不相信自己,亏自己还对他还有一点同情,罢了,还是想法去北边混吧! 房间里张、贾二人已经不在喝酒,正焦急地等着他,见他进来,张二虎立即问道:“五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山上那帮强盗是什么人?” 李维正一摆手止住了他的好奇,“你们千万不要过问此事,明白吗?我是为你们好,这件事可能涉及到大明的高层权力斗争,我们这些小人物最好远离。” 张、贾二人顿时吓得脸色惨白,两腿颤栗不止,李维正又笑着安慰他们道:“其实也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五哥,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贾老六声音颤抖着说道:“和他们这帮人在一起,我晚上睡不着。” “好吧!去通知弟兄收拾行李,我们连夜回临淮县。”说完,李忽然又想起了那座断了的桥梁,沉思了片刻,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便吩咐张二虎道:“顺便替我把掌柜叫来,我有话问他。” 很快,客栈掌柜被叫进了房间,他躬身笑道:“官爷有什么吩咐?” “我来问你,通往镇子里的桥究竟是怎么断的?” “回官爷的话,是年久失修所致。”掌柜回答得顺口之极。 ‘砰!’一声,李维正狠狠一拍桌子,茶杯和掌柜的心一起惊得跳了起来,李维正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恶狠狠道:“你知道我们来定远县做什么吗?有人控告你们客栈私藏江湖大盗,老子特来缉捕你归案。” 掌柜吓得魂不附体,抓进了大牢,就算他的冤枉的,至少也会丢掉半条命,他满头大汗,结结巴巴道:“我说!我说!那座桥是蓝家的假子和人打架毁掉的,他们不准我说出去。” ‘蓝家?’李维正愣住了,他当然知道蓝家就是当今大明最受宠的大将军蓝玉了,怎么把他也搅进来了,他忽然若有所悟,追问道:“蓝玉的祖宅在哪里?他这里有多少假子?” 掌柜战战兢兢答道:“回官爷的话,蓝大人家就在濠塘镇南面二十里处,前面五里外就有他一座庄园,他在这里的假子极多,少说也有三五百人,整日横行乡里,嚣张之极。” ‘三五百人’四个字,犹如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照亮了李维正眼前的迷雾,他心中一切的疑惑猛地豁然开朗了,激动之下,他竟脱口而出两个字:“燕王” ....... “五哥,我们都收拾好了。”张二虎带着几个衙役站在门口道。 “好!我们现在就走。”既明白了一切,李维正就再没有半点留念之意,前途虽然重要,但小命更要紧,他飞快地将自己的东西打了一个包,转身就要走。 掌柜却急了,他们怎么要走,钱还没付呢!“那个,官爷,现在可是是晚上,明天天亮再走也不迟啊!” 李维正掏出两贯钱扔给了他,又嘱咐他道:“若有人问起我们,就说我们公务紧急,连夜走了,知道吗?不要乱说话。” 掌柜紧紧捏着两贯钱,点点头,“官爷放心吧!我们做客栈生意,哪有出卖地头蛇的道理。” 李维正听他说得虽难听,话却有道理,便一挥手,一行人背着行李离开了客栈,迅速消失在黑沉沉的夜雾之中。 目送几个地头蛇走远,掌柜刚要回去收拾房间,一只大手猛地从后面捏住了他的脖子,捏得他舌头都快吐出来,耳边只听人冷冷道:“若想活命的话,就乖乖地跟我走。” ....... (老高深深感谢大家的推荐票,还望各位书友明天继续支持) 第十八章 情况突变 房间里,高亦清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沉思不语,高亦清正是大明王朝的东宫太子朱标,他此去凤阳皇陵祭祀归来,顺便微服私访民情,不料却在定远县遇刺,这显然是一次精心安排好的刺杀,几十人扮作小商小贩迷惑他们,就在他们刚刚走上山顶,一百余武艺高强的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现,使他们损失惨重,若不是那个叫李维正小吏的相救,他朱标恐怕也逃不出此劫了,这究竟是何人所为,竟能聚集百人在凤阳府下而不被锦衣卫发现,让他一直疑惑不解,从他的直觉来看,此人的背景必然不简单。 “孝儒,你现在想到什么了吗?”朱标忽然问方侯成道。 方侯成当然也是化名,他的真名叫方孝孺,与朱标同为大儒宋濂之徒,现为朱标的私人幕僚,是他最信任的心腹,方孝孺一直在考虑此事,见太子问他,他立刻躬身答道:“殿下,此事让属下颇为疑惑,他们怎么知道殿下是微服私访,而且这些人为何要在定远县刺杀,这里离英武卫很近,极容易被发现,如果是我,我会安排在涂州,那样成功的可能性更大,这是属下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朱标走到窗前,他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原野,半晌才徐徐说道:“其实在定远县刺杀很简单,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不仅要杀我,而且还想栽赃他人,刺杀发生在定远县,李太师恐怕难脱其疚。” “李善长!”孝孺恍然大悟,“殿下说得对,无论殿下是否有事,官府都会向上汇报,上次殿下曾说皇上最近就在找李善长的把柄,如果他被卷入,恐怕这次他真的活不成了。” 朱标不语,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也罢!李善长死了也好,折腾了十几年的胡惟庸案总算可以收局了。” 他心中黯然,他知道胡惟庸案起就在于相权过大,既然是为了废相权,必然就会以一个相国开始,再以另一个相国结束,李善长的死是避免不了,只是以这种方式结局,让他心中着实难受。 “殿下,此人既然是想栽赃李太师,那他又会是谁?” 朱标摇了摇头,“我也想不出此人是谁。”他的神情显得有些落寞。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俞平的禀报声,“殿下,客栈掌柜带来了,一切正如殿下所料。” “带他进来。”朱标坐到位子上,暂时把刺客的猜测放到一边。 片刻,掌柜被推了进来,他心中害怕之极,跪下道:“小人给大爷叩头。” “你不用害怕,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便可。”朱标语气温和地问道:“那个叫李维正的官差走了吧!” “是!他们一行人都结帐走了。” “那他把你叫进房内,都说了什么?” 掌柜犹豫了,虽然地头蛇不敢得罪,但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啊!他瞥了一眼侍卫手中的寒刀,怯生生道:“回大爷的话,他问前面通往镇子的桥是谁拆的?” “哦!那是谁拆的?”朱标忽然也有了兴趣,这倒是个线索,他竟忽略了。 “是蓝府家丁和人打架毁了桥。” “蓝玉?”朱标一怔,他又急忙追问道:“那他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了....”掌柜想了半天,他忽然记起来了,“对了,他还说了‘燕王’两个字,然后就匆匆跑了。” 朱标半天没有说话,他的眼中闪过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别人或许不懂‘燕王’二字的含义,但他却非常清楚,这个李维止的眼光竟比他深了不止一层,他甚至看到了十几年之后的可能,朱标倒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喃喃道:“他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看透蓝玉这步棋。” 如果真是这样,朱标就不得不佩服四弟用计之狠毒,蓝玉是边关重将,与燕王有争兵权之势,而且蓝玉又是自己妻党,是自己将来登位最得力的干将,借刺杀之案栽赃以除去蓝玉,既可独揽边军,又可断自己左膀右臂,可谓一箭双雕,毒辣之极,但这个天衣无缝的计策却被一个小县的吏员看破了,看来民间真是藏龙卧虎,自己竟要与他失之交臂了。 想到这,朱标立刻向侍卫长俞平下令道:“速派人去把那个李维正请回来。” “得令!”俞平刚要走,朱标不放心地又补充了一句,“软的不行就用硬的,无论如何要把他带回来。” ...... 李维正一行人从客栈里出来,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十分潮湿,他们准备重越濠塘山,直接返回临淮县,但走了没多久,他们便发现自己逃不掉了,在离客栈约四百步外,通往濠塘山的道路上隐隐出现了数十名黑影,而在东边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种怪异的鸟叫声,时断时续,李维正知道那不是鸟叫,那是埋伏人发出的联络信号。 “快退!”李维正带着几个弟兄一口气跑出一百余步,摆脱了路上的黑影,“头儿,我们怎么办?”贾老六吓得浑身哆嗦,他是个胆小之人,眼前的异常情况把他吓坏了。 “回客栈!”李维正转身向客栈跑去,他迅速做出了判断,四周一定都被包围了,只有和太子朱标在一起才能有活命的机会,几人一阵风似的冲回了客栈,刚到客栈门口,却正好遇到出门来追他们的俞平。 “原来李公子没走。”俞平喜出望外,这省去了他们不少精力。 “我是想走却走不掉。”李维正苦笑一声道:“你们对头已经把客栈包围了。” “什么!”俞平惊呆了,派出去的弟兄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他呆立片刻,突然大叫一声,返身冲进客栈........ 小小的客栈很快便骚动起来,掌柜和几个伙计已经将客栈的管理权拱手相让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躲进存放粮食酒菜的地窖,象一群受惊的栗鼠,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朱标无恙的侍卫还剩三十七人,其余带伤人毒性未去,不能参战,生死关头,身份是否暴露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仔细检查每一扇门窗,尽管在真正冲击时那些木制门窗没有任何意义,但把它们关严实,多少会有点心理上的安慰,好在客栈有一圈院墙包围,能有效减弱刺客的冲击力,三十七名侍卫已经到各处布防,十七名带弩箭之人上了二楼,从四面临窗处用弩箭组成第一道防御,而十四名侍卫则分成两队,把守在大门两侧,准备与冲进来的刺客拼死一战,他们组成第二道防御,另外还有六名武艺最高强侍卫严守在太子周围,他们是最后的一道防御,如果他们被攻破了..... 客栈里除了李维正外,还有几名行脚商人,他们没有什么作用,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被赶到一间客房,莫名其妙地等待命运最后的判决,张二虎却得了任务,他带领贾老六等衙役到处收集桌椅,堵在二楼的楼梯口上,而李维正则被重新带到了朱标的房内。 “李捕头请坐!”朱标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他一语惊人而改变,依旧是那样从容淡然,更没有因为客栈被包围而面露慌色,他似乎根本就不把外面的刺客放在心上,倒是旁边的方孝孺忧心忡忡,不停跑到窗前向外眺望。 李维正没有坐下,他态度恭谦跪了下来,“草民李维正参见太子殿下。” “既然窗户打开了,咱们就说亮话吧!你也不用自称草民,你是临淮县小吏,也算是大明的臣子,来人!给李捕头赐座。” 以宽厚仁德出名的朱标似乎并不追究李维正从前的失礼,他命人给李维正赐座,又微微一笑道:“你很聪明,既然猜到了我的身份,那我问你,你怎么会想到是燕王下的手,目标是蓝玉?” 李维正愕然,但一转念便明白是掌柜交代了,但他能说实话吗?不能!他当然不能说自己来自未来,知道几年后要爆发蓝玉案,还有这位太子,好像也活不了几年,这更不能说,可是,又该怎么说呢? 李维正犹豫一下,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恭恭敬敬地跪下道:“殿下若想要微臣畅所欲言,请先赦微臣言语中的不敬之罪。” 朱标望着李维正,半晌,他点了点头,“好吧!我可以赦你之罪,但你不得有半点隐瞒。” “微臣谢太子殿下。” 李维正整理一下思路,便答道:“其实这很简单,定远县能召集数百死士的,只有凉国公的假子,拆掉木桥又偏和他这些假子有关,所以嫁祸凉国公不言而喻,而除掉了凉国公,最大的收益者我认为就是燕王,北方军方势力将全入他的囊中,至于刺杀殿下,不用我说殿下也应明白对他最大的好处是什么,而且以当今皇上的脾气,恐怕死的也不会只是凉国公一人,殿下不妨想一想,与凉国公交好的那些大臣与殿下又是什么关系呢?” 朱标浑身一震,蓝玉是他的妻党,与他有关联的那些人如定远侯王弼、东筦伯何荣及太子太保常升、吏部侍郎傅友文等等,皆是坚决拥护自己的大臣,他忽然更深地意识到了燕王手段的毒辣,竟是要将支持自己的大臣一网打尽。 他凝视着李维正,心中暗暗对他的眼光佩服不已,这是一个难得人才,但朱标仍然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如果皇上并不认为与蓝玉有关,而是怀疑李善长呢?” “殿下认为李太师有这么大的能力吗?能动用数百人来刺杀。”李维正淡淡一笑,又道:“况且皇上杀人不过是想找个借口罢了,就算皇上现在不想杀凉国公,等他功高震主时,或许皇上就会想起定远县刺杀案这桩事来。” ......... “殿下,他们来了!”方孝孺盯着窗外,脸色变得异常惨白。 ......... (注:明朝军制虽然大将不能拥兵,但大将在军中的影响力仍在,蓝玉在捕鱼儿海之战为明军主将,在军中威望极高,时为大明第一征北之将,在对蒙古作战的主将优先权上形成了和燕王的竞争之势,蓝玉之姐是常遇春的妻子,而常遇春的女儿正是朱标的太子妃,所以蓝玉是朱标的妻舅,而且蓝玉与燕王关系极僵,屡次在人面前说燕王有称帝的野心,被燕王深恨。) 第十九章 绝境求生 一名侍卫‘呼’地一下吹灭了蜡烛,众人一齐来到窗前,朦胧的夜色中,已经可以看见大群黑影出现在院墙外三十步处,不仅是正面,两侧的也出现了黑影,虽然看不见后院的情形,但也能猜到一二,近百余名刺客将客栈团团围住,形势万分危急。 朱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众人脸上皆流露出焦急之色,敌我力量悬殊,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刺客将客栈包围也不是办法啊! 方孝孺率先沉不住气了,“殿下,我们确实应该立刻通报英武卫,命他们立即来援。” 朱标没有说话,他默默地凝视着天边,眼中蕴含着极为复杂的神色,他身后的李维正却明白这位大明太子内心的矛盾,若是英武卫若到来,一切就真的无可挽回了,可若是熬到天亮,等到地方官前来救援,或许还有瞒住朱元璋的可能,这位宽仁的太子不想再引发杀人如麻的惊天大案。 李维正暗暗叹息一声,这里离凤阳这么近,军队、官府、锦衣卫、王侯府,他朱标怎么可能瞒得过朱元璋,朱棣摸透了父亲朱元璋的性子,似乎下了一步难以破解的死棋,不过,要破这步棋也并非没有办法,他李维正就办得到,只是要他把自己一生的命运押在一个只剩一两年寿命的早夭太子身上,他还有一些犹豫不决,他也须要再想一想。 “殿下,微臣先告退了。” 朱标似乎没有听见,李维正没有再多言,悄悄地退出了房间,走廊上十分安静,只听见他走在木地板上的嘎吱声,他快步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闪身进了房内,房间里很黑,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显然没有人住过,现在估计是夜里十点左右,离天亮还早。 李维正觉得自己身心疲惫之极,他极需好好静下心来理一理头脑中纷乱的思绪,他甚至还来不及仔细考虑自己在明朝能做什么,一件惊天的大案便迎面扑来,将他卷进了历史的车轮中,他保存在记忆中的一知半解的明朝历史,也是来自于游览南京明故宫后对明初历史所产生的兴趣,在他记忆中,洪武二十三年春天,也就是再过几个月,李善长案的爆发,这位大明第一任宰相被朱元璋以莫须有的罪名灭了全族,而这年的一月,并没有哪本书上记载有太子在定远县遇刺的案子,这件事要么是被太子隐瞒住了,要么就是被朱元璋压下了。 “真要加入*,与燕王为敌,彻底改变大明历史吗?” 李维正抱膝坐在桌上,感受着窗外如水的夜色,一层薄薄的灰色雾霭笼罩在寒冷的原野之上,天空却很晴朗,繁星点点,如一把珠玉碎片撒在深蓝色的天幕之上,李维正呆呆地望着夜空,只有这夜空才完全和他的后世一样,六百年岁月,在浩瀚的宇宙中实在微不足道,可对于中国,却是繁盛与屈辱并存的历史,一个拥有几千年灿烂文明的泱泱大国,却在两百七十年后被一个野蛮落后的民族所统治,翻开了中华民族最黑暗、最耻辱的一页,若追根溯源,明朝的灭亡正是种根于初,而同样在明朝之初,文艺复兴开始在欧洲兴起,大潮奔流,涌出但丁、达芬奇的思想之火,托起伽利略、哥白尼深邃的目光,威尼斯的海湾千帆如云,资本主义的初潮开始拍击地中海的长岸。 而自己作为一个知晓数百年古今中外风起云涌的后世人,偶然来到明朝开国之初,他又能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做一点什么呢? 李维正凝视着斜挂在西天角上的半轮新月,不知不觉,他的目光痴迷了,浑然忘记了他正坐在一触即爆的火yao桶上。 忽然,一声长长的惨叫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客栈的院墙上开始有一群群黑影翻入,紧接着破空的弩机声响起,十几支箭从二楼直射墙头,惨叫声接连不断,黑暗中也有箭矢呼啸而来,刺破窗纸射进了房中,李维正刚要后退,一支狼牙箭迎面射来,快得让他来不及反应,‘嗖!’地贴着他的头皮擦过,他的额头甚至感受到了冰凉的箭杆,李维正惊出一身冷汗,这时,一楼大堂里喊杀声和刀剑相击的咔嚓声骤然大作,刺客已经杀进客栈了。 李维正顾不得冷箭的袭击,一步上前抓破窗纸,侧着身躲在墙后向下探望,刺客只是试探性进攻,人数也不多,院子里大约有三四十人,普遍武艺不高,只仗着人多,和一楼的侍卫杀得难解难分,但在二楼弩箭的配合下,冲进院子的黑衣刺客们渐渐开始出于下风,不断有人被砍死,哀嚎和惨叫声在院子里此起彼伏,然而外面并没有人前来支援。 这显然不是真正的进攻,这应是对方所施加的一种压力,长夜漫漫,他们或许要先在精神上压垮对方, 就在这时,两匹快马突然狂风般从客栈中冲出,跃出侧面围墙上的一道缺口,十几支箭迎面射来,马上之人武艺极高,他们挥舞长刀,将射来的箭悉数劈飞,两腿一夹,马匹纵身跃出围墙,瞬间在便消失在沉沉的夜雾之中,隐隐只听见几声惨叫声传来,马蹄声渐渐远去,太子终于决定向英武卫求救了。 就在报信骑士离去的同时,远处忽然传来低沉的号角声,院中的黑衣刺客一举撞开院门,迅速撤离了院子,院子里只留下十几具尸体,霎时间安静下来,刺客似乎离客栈更远了,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李维正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些刺客似乎也很犹豫,在杀与不杀之间彷徨。 “他其实也并不是真想杀我,我若死了,他难逃嫌疑。” 不知何时,太子朱标忽然出现在李维正的身后,他慢慢到窗前,凝望着远方的夜色徐徐道:“正如你的判断,老四极可能就是这次刺杀案的策划人,他的真正目的是想制造蓝玉案来除掉我的支持者,父皇年事已高,他只须掌握军权以待天时,无须冒杀我之风险。” 说到这里,朱标又苦笑一声道:“我已经想通了,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住父皇,父皇在定远县少说也有二十名锦衣卫,连我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如何隐瞒得住?” 李维正默默点了点头,他今天只是初识太子,可是太子便能与他推心置腹、坦言相陈,这份信任着实让他有一些感动,况且这也是他上进的最好机会,就算朱标死了,还有他儿子朱允炆,朱允炆最后的失败就在他无可用之人,而现在自己已经出现了,谁能笑到最后,还未为可知。 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道:“殿下也不用太担心,虽然燕王用计狠辣,但皇上正是用人之际,此时绝不会轻易动凉国公,只要凉国公自律恭谦,常心怀圣恩,我想皇上会留下他作为牵制燕王的一步棋。” 朱标微微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道:“那是你不了解皇上,他如果不相信老四,是绝对不会让他领兵,何须什么牵制,说实话,我是很担心蓝玉,他说话口无遮拦,不止一次在人前说老四在燕国的举动行止与皇帝无异,而且蓝玉居功自傲,桀骜不驯,还曾*元帝妃子,皇上表面虽不在意,但心中实恶之,只是现在是用人之际,所以皇上还忍着,我很担心蒙古一旦战事平息,皇上必定就会拿他开刀,所以这一次刺杀案无论如何不能牵涉到蓝玉,你既然能看透燕王的布棋,那也一定能替我破解这次危机。” 他回过头注视着李维正,目光清澈而诚恳,包含着对他的无限期望。 李维正心中矛盾到了极点,从目前来看,这个太子朱标果如史书记载中的宽厚仁德,但这会不会只是一种表象呢?朱标或许只是做一个姿态,熬过今晚他就会杀自己灭口,这也很有可能。 李维正额头上的汗水流了下来,已经没有时间给他细想,这一刻,他毅然做出了决定,罢了,富贵险中求,他不冒这个险怎么可能有出头之日。 他‘扑通’跪倒在地,沉声道:“殿下不嫌臣地位卑贱,以礼相待,士为知己者死,李维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定全力相助。” 朱标大喜,能得此人为己用,将来对付燕王,自己也多了几分把握,他连忙扶起李维正欣然道:“你说说看,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这次危机?” 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抬起头坦然道:“臣的方案很简单,简单的说就是祸水东引。” ‘祸水东引,’朱标眉头皱了起来,仅听这个名字他心中便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笑意渐渐在他脸上消失了,“你说来听听,怎么个祸水东引法?” 李维正就仿佛没有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变化,他注视着朱标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召李太师前来救驾!” ......... 第二十章 取舍之间 朱标脸色顿时大变,他怔怔地望着李维正,心中竟生出一种荒谬绝伦的念头:此人不是人,是鬼。 他早已看出父皇之所以十几年不把胡惟庸案了结,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李善长未死,他在朝中影响太大,父皇迟迟难以动手,两个月前父皇已经放出话,要尽快了结胡惟庸案,当所有人都为之欣喜之际,只有朱标知道,父皇已决心要杀李善长了,但此刻,李维正竟然也看出皇上已对李善长动了杀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吏员啊!以他的身份不可能看透这一点,可现在....... 朱标克制住心中的震惊,尽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笑道:“你不是说皇上不会相信刺杀案是李善长所为吗?” “没错,就算皇上相信刺杀案是李太师所为,臣也相信陛下绝不会拿此案来定李太师的罪。” 李维正的回答依然从容不迫,就仿佛太子所有的反应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倒是朱标有些沉不住气了,惊愕的表情从他眼睛、嘴唇等各个部位不可抑制地涌现出来,半天他才挤出两个字:“为何?” “皇上要的是李太师勾结胡惟庸造反的证据,刺杀太子与皇上的计划不符,况且,太子遇刺,皇上肯定会猜到是诸王所为,涉及东宫之稳,臣以为皇上不会多生事端。” 这下朱标终于相信,此人确实是看出皇上对李善长动了杀机,心中的震骇也随之渐渐消除,他毕竟是太子,失态只会在一时,很快他便恢复波澜不惊的神态,他摆了摆手,命李维正坐下。 朱标又沉吟了片刻,便徐徐问道:“既然皇上不会相信刺杀案是李善长所为,那我们找李善长来救驾又有何意义呢?” “殿下,我们的目的是给凉国公消罪,只有拿李太师来顶罪,此案才会转移目标,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维正也感受到了朱标的平静,这也是他所期盼的,时刻保持冷静是一个上位者必备的基本素质,他希望朱标能理智的分析他的方案,而不是感情用事,先一棒子打死,只要朱标能冷静的考虑,即使最终不接受他的方案,他也会感到欣慰,这样在将来的岁月里他们才有可能达成一种默契,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他祸引李善长的方案,也是一种试探、一种考验。 朱标低头不语,房间里十分寂静,他又站起来,慢慢走到窗前,良久,他才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件事让我再好好想一想。” .........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原野上的雾气更加浓厚,俨如牛乳一般的雾霭笼罩了整个濠塘镇,三十步外便看不清人影,但埋伏在外围的刺客群始终没有动静,从第一次试探性进攻到现在,他们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过,不少人都怀疑刺客是不是已经撤走了,有几个侍卫还放松了警惕,疲惫地坐在楼梯上假寐,但侍卫长俞平却更加紧张,他不停低声呵斥懈怠的侍卫,他已经嗅到藏在平静中的杀机,敌人在蓄积力量,正如猛虎在进攻前总要做一个后蹲的动作一样,敌人的下一次进攻将是全力一击。 窗前,李维正的神情也渐渐严肃起来,朱标认为燕王不会真杀他,那是因为他的心中还存一念手足之情,但他李维正应该知道,燕王朱棣在他父亲朱元璋死后都做了什么,相比朱棣的心狠手毒,朱标却宽厚仁德,虽然是一个可以为之效死命的主公,但在权力斗争中胜利者往往是朱元璋、朱棣这样的心狠手辣者,历史也往往是由他们来书写。 不过让李维正忧心的不是朱标的宽厚仁德,朱标的宽厚仁德正是吸引他为之效力的闪光之处,他忧心的是朱标的优柔寡断,他的方案能接受就执行,不能接受就拒绝,现在已经拖了一个多时辰,再不下决定,他们可能都会活不过今晚了。 ......... 房间内,朱标背着手望着房顶不语,李维正的方案他已经考虑了一个多时辰,他也承认这是让蓝玉摆脱嫌疑的最好办法,也是化解燕王死棋的妙招,但这个方案过于狠辣,还是令他一直犹豫不决,他始终下不了这个手。 “孝孺,你认为这个方案如何?”朱标心中委实难以决定,他希望从方孝孺这里得到一点启示。 相比朱标的优柔寡断,方孝孺倒是态度明快,他坚决反对李维正的方案,“殿下,李太师有功于社稷,他此时避祸无门,殿下此时应该施予援手才对,怎么能落井下石,陷自己于不仁呢?殿下应主动向皇上说清楚此事,以皇上的圣明必然会理解此案和蓝将军无关,从而重责燕王,殿下为一国储君,当时常心怀仁恕,且不可听信这种下三滥之损计。” 反对了方案,方孝孺还意犹不足,由事及人,他对李维正更是严重不满,他本来就瞧不起李维正出身卑微,没有功名,现在李维正又出了这种有辱大义的恶策,怎能不让他义愤填膺,以小可见大,从这件事上便可看出这个李维正是心狠手毒之辈,绝不能让太子委以重用。 “殿下,论语有言,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晋人又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声和则响清,形正则影直,殿下是一国储君,当以修德为首,切不可受这些手段毒辣的阴谋诡计影响,象李维正这种小人更要远之、鄙人,以备无患。” 和方孝孺的书生意气略有不同,朱标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个务实之人,比如他的袖子总悄悄藏着国母马皇后的画像,在父皇几次对他发雷霆之怒,他便会故意掉出马皇后的画像,以平息父亲的怒火,他实在是了解父皇,他知道如果按照方孝孺的话去向皇上坦白解释,那皇上非但不会放过蓝玉,反而会恨之更深,皇上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儿子手足相残呢? 听方孝孺说得严重了,朱标也忍不住替李维正解释道:“他的方案虽然狠辣,但并非就能断定下他人品不端,刀是否凶器、因人而异,孝孺这样给他下结论,未免言之过早。” “殿下,且听臣一言。”方孝孺见太子执迷不悟,心中痛心之极,他跪下连连叩头,“虽然殿下现在是在用人之际,但也应寻找贤才,让胸怀仁义的儒家弟子陪伴殿下左右,将来殿下登位,才能使他们所学的仁义之术泽被天下,而李维正出身卑微,且无功名在身,殿下若重用此人,传将出去,必将阻天下仁者之步,鸡鸣狗盗之辈窃喜,得之毫末,却失之千里,得失之间,请殿下三思啊!” 朱标半天没有说话,方孝孺学问虽好,但在权谋手段、在政治斗争上还是太嫩了一点,偏偏自己身边象方孝孺这样的书生太多,而像李维正这样的善谋者太少,将来父皇归天,燕王发难,自己又拿什么去对付他,李维正是他对付燕王的一大利器,得之不易,但方孝孺的话却从另一个方面提醒了他,李维正若被重用,必将引发许多既得利益者的嫉妒,他无功名之盾保护,更容易被人中伤,自己得万分当心了。 “殿下!”侍卫长俞平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急声禀报道:“刺客开始露面,有近百人之多,他们要大举进攻了。” “啊!”方孝孺惊呼一声,快步走到窗前,用手指刺破窗纸向外看去,浓浓的雾气中真的出现了隐隐约约的黑影,人数极多,他们动作虽然缓慢,却更有一种逼迫人心的杀机,朱标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也开始意识到,老四是要对他下手了。 “殿下,决定了吗?”李维正忽然出现在门口。 “我决定了。”朱标歉然地笑了笑,“很抱歉,我不能接受你的方案,父皇那边将由我一力承担,绝不会牵扯无辜,至于蓝玉,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殿下会治我不敬之罪吗?” “我既已许你,又岂会悔之,你放心,无论你说了什么,我都绝不会怪罪于你。” 李维正深深地施了一礼,“多谢殿下宽恕微臣。”说罢,他转身便大步而去。 “李维正,你去哪里?”朱标竟忍不住追了出去。 “我去杀贼,请殿下勿慌。”远远地传来了李维正坚定的回答,朱标望着他的背影,暗暗的点了点头,这个难得的人才,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跑了。 ......... 一声低沉的号角声在浓雾中吹响,凌厉的进攻终于开始了,这一次已不再是试探,三十名彪悍的黑衣人从正面发动进攻,东西各有十人策应,客栈的围墙轰然倒塌,飞腾的尘土中箭如急雨射来,虽不如两军对垒那般漫天飞舞,但武艺高强之士射出的短箭力道更加劲狠,角度也更加刁钻精准,片刻,二楼便有两名侍卫中箭,惨叫着摔下楼去。 客栈一楼的门窗皆已被劈碎,战场迅速由院子移到了内堂,但进攻在楼梯口受阻了,一直软弱退让的侍卫骤然爆发,进攻的黑衣人措手不及,血肉横飞,数颗人头落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血腥使黑衣人变得异常凶暴,即使冲在前面的人已经被杀死,但后面之人依旧疯狂涌上,顶着尸体肉盾,强大的冲击力竟然把楼梯边的一根柱子冲断了,楼梯顿时传来了可怕的吱嘎声,头顶上大片尘土扑落,侍卫们抵挡不住,纷纷向楼上撤退,‘轰’地一声巨响,半个楼梯坍塌了,三名侍卫从楼梯上摔落下地,即刻便被黑衣人砍得血肉模糊,当场惨死。 楼梯的脆弱似乎让进攻组织者想到了什么,浓雾中忽然出现了一点火光,‘火攻!’方孝孺一声惊叫,房间里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最可怕的一幕终于出现,刺客竟开始用‘火’这个最原始却又最有效的办法,朱标的嘴角慢慢现出了一丝苦笑,‘老四,就算我死了,这个位子也未必轮得到你。’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最后时刻的到来,弓箭不再还击,进攻悄然停止,客栈内外一片寂静,只有火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多,仿佛死亡之神脸上绽开的狞笑。 突然,从房顶上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声音在旷野中回荡,清晰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刺客听着,客栈里是大明王朝太子殿下,尔等聚众谋反,想被灭九族吗?太子殿下有旨,离去者免死!” ‘李维正。’方孝孺愤怒了,“他怎么敢擅自......” 朱标一摆手止住了他,“我已经答应了他,不治他罪!” 窗外,李维正的声音仍然在重复,“尔等被人蒙蔽,不知真相,太子殿下有旨,速离去者免死!” “英武卫大军即将到来,再不走,尔等性命难保!” ...... 茫茫的雾气中,火光似乎减弱了、后退了,窃窃之声从浓雾中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愤怒的质问声以及刀剑掷地之声,朱标眼中闪过了一抹赞许的笑意,做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百步外停下了,紧接着,浓雾中响起了刺耳的锣声,声音短促而紧急,星星点点的火光骤然消失,冲进客栈的黑衣人顿时如潮水般退却,奔进黑雾中,瞬间便无影无踪,仿佛暴风雨离境,客栈外再次安静下来。 忽然,一声嘹亮的号角声从濠塘山方向传来,高亢而振奋,俨如雄鸡的长鸣刺破了漫漫的黑夜。 ...... 第二十一章 决定辞职 天亮了,损坏的桥也已修复,数百名全副武装的英武卫骑兵护卫着朱标一行,随时准备出发。 “李捕头是随我一同进京,还是先回家一趟?”出发前,朱标微笑着问李维正道: 李维正苦笑了一声道:“殿下既然叫我捕头,自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是临淮县小吏,我这次是公务出差,即使要跟殿下走,也须回去交了公事再说,还要和父亲告别,我安顿好了再来京城寻殿下吧!” 朱标笑了笑,他注视着李维正半开玩笑半当真道:“好吧!我就给你半个月的假,半个月后我必须要在京城见到你,否则我就告诉皇上你们临淮县护卫不力。” 他又取出一张纸写下了地址,连同一块玉牌,一起递给了李维正,“来京城你是进不了东宫,就找到这个地址,把玉牌给管事的就行,里面人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多谢殿下,祝殿下一路顺风。”李维正躬身施了一礼,又向方孝孺拱手道:“方先生保重。” 方孝孺冷着脸向他拱拱手,却一言不发,李维正微微一笑,催马便向北疾驶而去,朱标含笑望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他才回头一挥手,“出发返京!” 数百士兵护卫着太子朱标一行,浩浩荡荡地向南而去。 ......... 张二虎和贾老六等几名衙役因参与护卫有功,太子朱标每人送给他们一匹马,每人又另赏了五十两黄金,并嘱咐他们要保持沉默,众人大喜,皆拍胸脯保证不会出去乱说。 有了马匹代步,众人的回程明显快了很多,当天下午,一行人便抵达了临淮县,望着远方灰蒙蒙的城墙,李维正忽然想起了朱标说过的话,便将弟兄们叫来商议:“我听太子说咱们县老爷私设牢狱之事已经被告发,此时回县衙不是太好,不如我们各自回家,探听了消息再说。” 众人的怀中皆有一只沉甸甸的金元宝,胯下是高大神骏的马匹,这样回县衙当然不妥,李维正一提出回家,大家纷纷表示赞同。 “索性大家回去多休息几天,过了十五后再来。”贾老六是个懒人,身上有了五十两黄金,便开始考虑休假了。 “大家随便吧!”李维正笑着和众衙役分了手,却给张二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留下来,待众人走远了,李维正取出公文交给张二虎道:“我可能不会再回县衙了。” “五哥准备跟随太子吗?”张二虎并不傻,他也猜到了一二。 李维正默默点了点头,他从皮囊中取出一锭临行前太子给他的黄金,递给张二虎道:“这五十两黄金替我交给王三豹的妻儿,以后我也顾不上她们了,这就算是我对三豹的最后一点交代吧!。” 张二虎接过黄金,他感动地叹了一口气道:“五哥如此竟信得过我,我张二虎虽然品行不端,但这朋友之义还是要讲,你就放心吧!这金子我一定转交给她们。” “二虎,自己保重!”李维正翻身上马,一拱手,便向城内疾驰而去,“五哥,保重!”张二虎向他招手告别,忽然又大声喊道:“五哥将来做了高官,可别忘记弟兄们。” “我不会忘记你们。”李维正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 告别了衙役们,李维正换了一身衣服,绕过县衙,走小道来到了住处,他要把哑妹接回老家去,院门紧闭,还上了锁,李维正不由一怔,哑妹不在家,她会去哪里? 这时,他忽然发现门缝里插着一张纸条,李维正抽出纸条,迅速打开,是哑妹娟秀的小字:‘大哥,父亲接我先回老家了,见我不在勿急。’后面落款是哑妹,还画了一朵小花。 李维正轻轻松了一口气,他见时辰已经不早,便骑马向李家村而去。 到李家村时,天已经黑尽了,他刚进门,一名家丁便大声喊道:“少爷回来了,老爷、夫人,少爷回来了。” “大郎回来了吗?”李员外激动得跑了出来,后面跟着满脸笑容的杨缨。 “父亲,我回来了。”亲情温暖了李维正的心,濠塘镇的惊魂尽管才发生在昨天,他竟有了一种隔世之感,李维正握着父亲温暖厚实的手,又对杨缨笑着打招呼道:“继娘!” “我以为你要先问你的妹子呢?”杨缨有些暧mei地笑道。 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他左右看了看,不见哑妹的踪影,他诧异地问道:“她人呢?难道没有回来吗?” “回来了,昨天下午我特地去把她接回来了。”李员外叹了一口气,“昨天县里简直乱成一团。” “县里出了什么事?”李维正隐隐感到了一种不安。 “你难道还不知道么?”李员外惊讶之极,“前天晚上,也就是你出去公干的当夜,张县令和李县丞二人便被锦衣卫抓起来了,听说已经被......” 他话没有说完,杨缨便拦住了他的话头,她对李维正笑道:“刚才哑妹正跟我学做针线,听说你回来了,便跑回屋去了,好像很生气哦,你快去哄哄她吧!” “好吧!我先去看看她,回头再和爹爹叙话。” 李员外还想说什么,却被杨缨一把拖回屋去,老远还隐隐听见她的抱怨,“死老家伙,你蠢么!” 李维正摇了摇头,快步向自己的小院走去,刚一进门,只见黑暗中一个娇小的身躯飞奔而来,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欢喜得像只小麻雀,李维正笑着拍了拍她的脸,“怎么,才三天不见,便想我成这样了吗?” 哑妹的脸腾地红了,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推开了他,身子背了过去,羞得低下头不敢看他,李维正忽然想起了她胸前那两个小小的肉丘,心中一荡,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胸腹中悄悄升起,他从后面揽住了她削瘦的肩膀,有点粗暴地将她身子扳过来,又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哑妹满脸通红,眼睛紧紧闭着,身子微微颤抖,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 李维正盯着她红润的小嘴,眼中充满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他忽然丢下她,快步向房间里走去,哑妹一动也没有动,半晌,她紧闭的眼睛里慢慢流下了两颗晶莹的泪珠。 李维正坐在桌上,目光紧紧地盯着墙壁,沉默不语,这时,一张纸条从后面悄悄递在他面前,‘因为我是哑子吗?’ 李维正惊异地回过头,只见哑妹正站在她的身后,脸色苍白,正呆呆地望着他,李维正笑着向她轻轻摇了摇头,揽着她的腰,把她搂在自己面前,叹了一口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嫌弃你是哑子。” 哑妹的头低下了,白玉般的脸上慢慢沁出了一抹动人的嫣红,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她忽然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她唯一依靠的男子,用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写道:“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吗?” “都不是。”李维正眼中闪过一丝惭愧之色,“是因为你太小了,还不能承受男欢女爱之重。” 哑妹刚刚染上朝霞般的脸蓦地胀得通红,一下子推开他跑进了里间,半晌,才见她丢出一个纸团,李维正打开纸团,不由啼笑皆非,只见上面写着:‘你怎么老想那种下流事。’ 他的心一下子轻快下来,原来小妮子只想和他谈谈情而已,那种事情他想都别想。 “你出来吧!大哥向你认错,保证不再想那种事了。” 过了一会儿,哑妹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走到椅子前坐下,离他足有两丈多远,李维正笑了笑便道:“我已经决定辞去县衙的职务了。” 哑妹点了点头,眼中没有任何惊讶,李维正忽然明白过来,她一定以为是张知县和李县丞之事,他立刻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我昨天遇到一个贵人,我要去京城做他的幕僚。” 哑妹的眼中忽然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她走到他面前,迅速在纸上写道:‘什么贵人?’ “你就别问了,等我去京城安顿下来,便来接你过去。” ‘不!你一定要告诉我,是什么贵人。’哑妹忽然间变得异常倔强。 “这.....”李维正犹豫了,见她态度严肃,他便轻描淡写道:“其实不是什么贵人,只是个王爷而已。” 哑妹的脸蓦地再次变得通红,但这种红不是刚才的羞涩,而是一种愤怒,她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李维正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愤怒,也不由怔住了,“哑妹,你这是?” 哑妹飞快地在纸上写了一行字,撕下纸条,放在李维正面前:‘朱家人都是恶魔,我不要你和他们打交道。’ “哑妹!”李维正看见哑妹的眼睛流露出极其痛苦之色,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哑妹浑身颤栗,四年前那悲惨的一幕如潮水般涌来,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哀痛,猛地扑进李维正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嘴里竟喊出了两个含糊不清的音节:“我...怕!” .......... 第二十二章 父子夜谈 夜已经很深了,哑妹已经睡着,像一只猫似的蜷缩着,她的脸上隐隐还挂着泪痕,李维正来到她床前,默默地凝视她娇美的脸庞,尽管她始终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世,但他也略略猜到了一点,她可能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在朱元璋的残酷屠杀中家破人亡。 让李维正感到欣慰的是她其实并不是哑子,在四年豆腐坊的孤独中,没有人和她说话,她的语言功能退化了,但这并不是绝症,李维正知道这是可以恢复,她需要鼓励和训练,一年或者两年,她就能和正常人无异。 而这,正是他的责任,李维正暗暗下定决心,要帮助她恢复健康,又想起这小妮子对自己的一份深情,李维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温馨的笑意。 ‘顺其自然吧!’李维正爱怜地抚mo了一下她的秀发,替她将帐帘放下,吹灭了油灯,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洒满了银辉,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西天,府中很安静,家人们都已经入睡了,李维正背着在小院里慢慢踱步,来明朝已经四个月了,可他却觉得似乎已经来了很多年,他觉得自己融入了这个时代,李维正找了块大石坐下,他慢慢抬起头,凝视着头顶上一轮清冷的月色。 他想起了自己的故乡,那个小桥流水、粉墙黛瓦之地,至今还保持着明朝风格的山塘街,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找到故乡的感觉。 “是谁?”李维正忽然听见背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是我。”李员外从一棵月桂树后走了出来,他关切地问道:“大郎怎么还没有睡?” “我睡不着,父亲不是也一样吗?” 李员外走上前紧挨着他坐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县里这两天发生这么多事,高高在上的张知县,还有咱们的远房族人李县丞,还有杨主簿,平时那么威风,可说杀就杀了,我就是奇怪,那些锦衣卫仿佛什么都知道似的,几年来的一条条罪状都清清楚楚,许多隐密的老底都兜了出来,连去年交公粮未过秤之事他们也知道,我还被锦衣卫请去按了手印。” 李维正也觉得有些奇怪了,这种情况只有锦衣卫在临淮县衙中有卧底才行,否则不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他脑海里忽然闪过秦典史高大魁梧的身材,难道会是他不成? 不管它了,反正和自己已没有了关系,李维正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对父亲道:“假如我也去做官,爹爹害怕吗?” 李员外摇了摇头,“我对你是放心的,你虽然读书不行,但宅心仁厚,不象他们那样贪心,再者,咱们家底殷实,你也没有必要去贪渎,你是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里,李员外有些醒过味来,他诧异地看着儿子,李维正点了点头,“孩儿这次出去公务,在定远县无意中救了一个王爷,他出于报恩便聘我做他的幕僚,或许这就是我入仕的开始。” “原来如此。”李员外并不感到意外,凤阳的王爷多如牛毛,遇到一个也是正常,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一件趣事,便笑道:“说起来爹爹其实也有机会,十五年前当今皇上来凤阳祭祖,曾来过李家村,还和我谈过收成和赋税,那时他微服私访,我还当他是个巡访民意的小官,就批评朝廷赋税过重,后来才知道他竟是当今皇帝,早知道我也问他要个官来当当了。” “他事后没有为难父亲么?”李维正有了兴趣,朱元璋的故事他从小听多了,但那大多是杜撰,而现在可是真真实实发生了。 “没有,他态度很和蔼,还夸奖我善待佃农,他是一个好皇帝。”李员外感叹了几声,话题一转,又回到儿子身上,“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过几天。”李维正平静地回答道:“我准备把哑妹也一起带走。” 李员外浑身一颤,他的目光迅速黯淡下来,半晌才缓缓说道:“按理,你的亲事应该是由我来做主,可是我总觉得管不了你,从小给你定的亲你又不满意,寻死觅活要退亲,爹爹也想着那叶小姐身子单薄,不是旺子命,所以也就由你了,可是哑妹.....哎!大郎,你若真想娶哑妹,爹也不拦你,但你不能立她为正房,这会影响到咱们李家的子嗣兴旺,爹也没有兄弟姐妹,又只有你这一个独子,所以你的正妻一定要是那种能生孩子的女人,知道吗?” 李维正虽然对父亲的多子思想不以为然,但他见父亲说得郑重,也不忍拂了他的意,便含糊地说道:“这件事再说吧!我也不一定要娶哑妹,她还小,说不定我将来会给她找个好人家,孩儿现在暂时还不想成家。” 李员外知道不能勉强儿子,只得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和你继娘谈过了,她最后同意你和叶家小姐解除婚约,你走的时候她会把退婚书给你,爹爹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你有机会就自己去吧!记住,叶家和咱们家是世交,你一定要亲手把退婚书交给叶伯父,否则我们李家就无法做人了。” 李维正默默点了点头,又问道:“叶伯父在哪里为官?” “他一直在四川为官,听说去年被调到湖广,做了汉阳知府。” ‘汉阳’,李维正默默念了两遍,便对父亲道:“爹爹,我记住了。” 父子俩都一时沉默了,想到儿子终于要离家远走了,李员外既高兴、又舍不得,但更多的却是担忧,儿子从小就懵懵懂懂,在他记忆中就八岁和十岁时去过两次苏州,没出过远方这还是其次,关键是儿子性子偏激,又不懂人情世故,出去闯荡怎么是别人的对手,不知要吃多少亏,也没个人替自己照应他,可他也知道,儿子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也该去经经风浪,早一点成熟,接手自己的家业,好在他在临淮县衙混了几个月,应该不像从前那般一根筋走到黑了,李员外心中乱成一团,不知该说什么好。 “爹爹,我后天便要出发了,你还有什么要嘱咐孩儿吗?” 李员外叹了一口气,便徐徐说道:“大郎,爹爹只是个普通乡农,见识不广,但爹爹毕竟活了一辈子,经历的事情也比你多,我们李家之所以从宋朝延续至今不倒,就因为祖祖辈辈都记住了一个字,‘忍’,不要小瞧它,凡事皆因强出头,有时候你忍下了,并不代表你软弱,这是一种策略,尤其年轻人气盛,为了一点点眼前利益便咽不下这口气,非要争个你死我活,到头来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其实这又何苦,大郎,眼光要放长远一点,记住爹爹的话,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时,天空飘起了蒙蒙雨丝,李维正站了起来,对父亲道:“爹爹说的话孩儿都记住了,请爹爹放心,孩儿一定会谨慎做人,天色已晚,爹爹就早点休息。” “好吧!你也早点睡。”李员外扶着树站了起来,又叮嘱他道:“反正京城也不远,你要常回来看一看。”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扶着父亲回房去了。 ........ 两天后,李维正带着哑妹离开了家乡,前往京城应天府,将正式踏上了他的人生之旅,李家村的村口前,李员外、杨缨,还有十几个家佣抬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一齐将他们送到官道上,官道上已经停了一辆雇来的马车,车把式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也是李家村人,常年在凤阳和京城之间跑长途载客,见他们过来,他连忙跑上前帮忙拿行李。 李员外反复叮嘱他道:“老王,我这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把他们平平安安送到京城,知道吗?” “李员外,你就放心吧!这条路我已经跑了快二十年,闭着眼睛都能走了。” “你可不能闭眼睛走!” “李员外,看你担心的,我这不是开玩笑吗?”车把式把两个大箱吃力地搬上车,重重喘了一口气,“李员外,你这是搬家啊!这么重。” “呵呵,第一次出门,东西总归是多一点。” 李维正和哑妹坐上了马车,这时杨缨上前递给了李维正两个厚厚的信封,平静对他说道:“一个信封里是一千贯宝钞,是给你的开销,要省着点用,还有一个信封就是你的退婚书,这是你要的,退婚书我替你封好了,到时候你直接交给叶伯父就可以了,什么话都不用多说,他自然明白。” 说到这,她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门亲,你居然....哎!真弄不懂你。” 她看了看低头一言不发的哑妹,忽然觉得自己失言了,便歉然地笑道:“当然,我也能理解,有我们哑妹这么漂亮的女子,他怎么会想到别人。“ 李维正笑着接过信封,把它小心地收好了,便对父亲和杨缨笑了笑便道:“爹爹,继娘,那我就走了。” 车把式一甩长鞭,马车辚辚启动,李员外呆呆地望着马车起步,他的忽然眼睛红了,挣脱妻子的手追了上去,一边追着车跑,一边大声喊道:“孩子,你要保重自己啊!” “爹爹放心,我一定会当心。” 马车越来越快,渐渐地,李员外的身影变小了,他远远地向儿子招手,隐隐传来他的喊声,“孩子,一路顺风!” .......... 第二十三章 初入京城 应天府也就是今天的南京,在前世,李维正不知来过南京多少次,但时隔六百年,除了莫愁湖杨柳依依、除了秦淮河温香玉软、除了玄武湖水光山色、除了大江奔腾东流外,这座城市对他已是沧海桑田,故貌难寻。 马车是晚上从聚宝门驶进了京城,京城内没有他想象中的灯火辉煌、繁花似锦,大街上还有点冷清,偶然会有一户人家的灯光从车窗前一晃而过,但大多时候却是黑沉沉的夜,街头巷尾不时传来野狗的狂吠之声,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大街上巡逻设卡,仔细检查过往行人的证件和物品,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停车!”远远地,一队士兵拦住了马车。 “公子爷,顺着他们点,也千万别塞钱,京城可能出大事了。”赶车的车夫十分紧张,京城这种情形已经好几年没有出现了。 “哑妹,你拿着这个。”李维正在城门已经遭遇了一次检查,有了经验,他将装钱物的小箱子递给了哑妹,她是女子,一般士兵不会为难她。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几名士兵上前盘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夜间行车。” 李维正跳下马车,拱手道:“军爷,我们是从凤阳来,来京城找亲戚的,刚刚进城。” 听说是从凤阳而来,带队的总旗官脸色明显缓和了很多,他查看了一下李维正和哑妹的路引,亦拱手道:“我们是按规矩办事,搜男不搜女,搜大不搜小,请公子勿怪。” 他一挥手,一个异常强壮的士兵将他摁住,令他动弹不得,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把李维正全身仔细搜了一遍,哑妹则拎着小竹箱站在一旁,没有人去骚扰她,而十几名士兵上前把马车上的行李统统搬下来一一检查,十分仔细。 李维正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他原以为士兵搜查是为了勒索钱财,但眼前的情形不是,而是真正的检查,就仿佛后世军事演习中的严查,一丝不苟,他心中也不由暗暗惊讶,难道京城真出什么事了吗? 片刻,检查完毕,没有发现违禁物品,士兵们又将他的行李重新放回了马车,“你们可以走了。”总旗官‘嘭’地一声在他路引背后敲了个章:已验,便带着士兵扬长而去。 马车重新启动,李维正好奇地车夫道:“大叔,京城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估计是又要杀人了吧!当年郭恒案时,京城里也是这般紧张,我正好也在,士兵一路盘查。” 李维正点了点头,他怔怔地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雾,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李善长案可能爆发了。” 他专注地望着窗外的夜色,却没有发现哑妹面白如纸,眼睛紧紧地闭上了。 ........ “到了,这里就是西安门三条巷的最北端,公子你看!”马车夫指着不远处一座府第,“估计你要找的地方就是那里了。” “好!你等我一下。”李维正跳下马车,快步走上台阶,他用力扣了扣门环,很快旁边的小门开了,出来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这位公子,有事吗?” 李维正摸出玉牌,在他眼前一晃,中年男子顿时肃然起敬,“你就是李先生吧!我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 李维正心中一阵温暖,以太子之尊,居然还把他一直惦记着,他连忙拱手道:“不敢当,在下李维正,依约前来。” “不用说了,我家主人有吩咐,临淮县李维正来,当奉为上宾。”中年男子探头在门内喊了一声,府里跑出来十几名家人,纷纷去帮李维正搬行李,李维正又指着哑妹笑道:“这是我的义妹,孤苦无依,我也把她带来了,我会在外面给她租房子,今晚暂住贵府一晚。” 中年男子笑了,“看来李先生还不理解上宾的含义,李先生会在府中有一个独院,十几间屋子,形同主人,当然可以带家眷。” “那就打扰了。”李维正领着哑妹随中年男子进府,中年男子是这里的管家,一路上管家给他介绍,这里是太子太保常升的府第,常升是大明开国功臣常遇春次子,其姊就是太子妃,他是太子朱标的心腹之一,不过常升正好昨天出去练兵了,临走前特吩咐管家要接待好李维正。 “大叔,我想打听件事。” 管家听他尊重自己,心中十分受用,连忙笑道:“李先生太客气了,常府规矩严,叫我管家便可,李先生想问什么?” 李维正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刚才进京城,发现戒备十分森严,这几天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管家犹豫了,他尴尬地说道:“我一个下人,能知道什么,先生就不要问了。” 李维正见他不肯说,也笑了笑,不再多问,他们穿过一段花墙,老管家一指前方笑道:“李先生,你住的地方到了。” 只见前方是一所小院,里面有一栋二层楼的房子,斗拱飞檐,十分精致,周围全是树木,就仿佛森林中的一处宫殿,哑妹忽然低低地‘呀!’了一声,眼中流露出了喜悦的神色,看得出她很喜欢这里。 “我也很喜欢绿树成荫的地方,将来咱们也买一所这样的房子。”李维正低声对哑妹道。 哑妹听他说‘咱们’,她心中一阵甜蜜,脸颊飞过一抹红霞,好在夜色掩饰,李大哥看不见,管家呵呵一笑,带他们走进小院,两名丫鬟立刻迎了上来,管家肃然对她们道:“这位就是主人再三叮嘱过的李先生了,要用心伺候,若敢怠慢,我会严惩不怠。” “这位是?”管家想介绍哑妹,却不知她的名字,李维正连忙道:“这是郭小姐,在下义妹,两位请先带她去更衣吧!” “小姐请!”两名丫鬟上前乖巧地施了一礼,哑妹不知道大哥为何要让自己先去,她心中有些紧张,不过她出身大家,一些礼仪还是懂的,她向李维正一笑,便随两名丫鬟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李维正和管家二人,他望着管家笑而不语,管家明白他的意思,心中苦笑一声,向两边看了看,便压低声音道:“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因胡惟庸案被抓,京城内在搜其余党。” ‘原来不是李善长案’,李维正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问道:“最近京城还有什么消息?” 管家想了想便道:“市井里流传有一种说法,说太子在定远县遇刺,偏巧刺杀的前一天,李太师问信国公借兵三百修老屋,有刺杀之嫌。” 李维正怔住了,怎么这样巧。 ........ “好了,时辰已经不早,李先生请早点休息,一切有丫鬟服侍,我就不打扰了。” 老管家交代几句便离开了,李维正快步走上了小楼,小楼布置得十分精雅,上面三间下面三间,楼上一间间屋子竟不是用砖石隔开,全用雕空玲珑木板相隔,五彩销金镶宝,画面或飞禽或走兽,皆出自大家之手,一只只唐宋名瓷放在空格处,整个小楼的房间显得精雅中又透出奢华之气,这种布置在崇尚简朴的明初是极为罕见。 两个丫鬟见李维正上楼,一起上前盈盈施礼,“参见公子,洗漱用的水我们已经打来了。” “你们先休息吧!我们也有些累了,想早点休息了。” 李维正有些不太适应,他家虽是地主,但家里就只有两个丫鬟,都是伺候父亲和继娘,只有一个老仆替他端茶送饭,更主要是他来大明的时间不长,一时还不能适应有人伺候的生活。 两个丫鬟对望一眼,皆乖巧地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下去了,身边没有了伺候人,他顿时觉得轻快起来,快步走进房间,只见哑妹正坐在床前一件件地叠带来的衣物,见李维正进来,她探头向后看了看,指了指后面,无声地问他,意思是说她们走了吗? “走了,我把她们打发走了。” 李维正毫不在意地一摆手道:“我说我们想早点休息了。” 哑妹的脸上忽然一红,有些埋怨地瞥了他一眼,结结巴巴道:“你睡...隔壁!” 她捡了一套干净衣服塞给了他,连推带攘地把这个乱说话的家伙轰到了隔壁。 ......... 第二十四章 朱氏父子 就李维正进京城的同一时刻,太子朱标也被太监请到了乾清宫,皇上有事要召见他,穿过奉天殿、华盖殿和谨身殿,朱标的坐轿匆匆来到了父皇生活起居所在的后廷,朱标回到京城刚刚七天,正如他后来的醒悟,刺杀案瞒不过父皇,果然,他回京师第二天,父皇便将他叫去,详细询问了刺杀一案,尽管朱标极力为地方官开脱,但朱元璋还是勃然大怒,命锦衣卫前去杖毙定远县知县、县丞、主簿、典史等一应失职官员,并将凤阳知府和英武卫指挥使革职流放,又急令左都御史詹徽前去调查此案,但颇有戏剧性的是,詹徽还没出京城,朱元璋又将他叫了回去,不再承认有刺杀一事,凤阳、定远诸官改为懈怠祭祀而获罪。 定远刺杀案虽然被父皇压下了,但李善长却因向汤和借兵一事引起了父皇的震怒和猜疑,朱标也想不通,怎么会这样巧,就在刺杀案的前一天,李善长派人去问汤和借兵三百修定远老宅,虽然汤和借的都是一些老兵,但李善长却有了刺杀之嫌,这让朱标不得不感叹李善长天命已定,就算李维正嫁祸李善长的方案被自己放弃,但他李善长还是自己跳了进来,不过有一点让朱标欣慰的是,父皇似乎不想用刺杀案来给李善长定罪,从父皇对刺杀案前后态度迥异来看,父皇或许真是不愿意家丑外扬。 正想着,朱标的轿子已经到了乾清宫,轿子停了下来,太监上前道:“殿下,请容老奴前去禀报。” 太监匆匆地去了,朱标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父皇召见自己,恐怕和李善长有关了。 ...... 乾清宫内设有朱元璋的御书房,这位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明开国皇帝极为勤奋,每天都会批阅奏折到深夜,他今年已经六十二岁,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但恰恰相反,即位二十三年,他却越来越困惑,他出身贫农,深知耕者之苦,从立国之初,他便轻徭薄赋,广授田产与贫农,他坚信‘民安其生,君才能安其位’,为此他千方百计使富者自安,贫者自存,但他的困惑却是来自于此,他费尽心机,苦心经营,却受到了来自农民和地主两个方面的抵抗。 洪武一朝,各地造反此起彼伏,甚至不少农民为逃避赋税,藏匿山中,宁可刀耕火种也不愿赴平原接受官府给予牛种的优待。 他以骇人听闻的重法坚决惩治贪官污吏,甚至剥赃官之皮立于衙门公坐之侧,以儆后者,但贪者杀之不绝,虽朝有十人弃市,暮仍有百人为之,贪官污吏并不因此裹足,一发继续如水之趋下。 他自问励精图治,勤政勘与千古帝王比肩,他自问轻徭薄赋,只让百姓空闲时间服役,民田亩税也只收三升三合五勺,他如此善待百姓,为何苍天却对他不公,迟迟无法让他看到‘大治’之世,难道他定下的种种规矩都错了吗?民不可逾规、臣不可逾上;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只有皇帝的权力才是不受任何限制,这些难道这不是天道吗? 朱元璋从立国之日便开始困惑,这江山明明是朱家的私产,为何相国可以擅自批权、为何尚书可不用奉他之旨,卧榻之侧有他人鼾声如雷,这皇帝的梦还做得安稳吗? 不!他决不能容忍。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立国后,他大开杀戒,炮制胡惟庸案、郭恒案、空印案,屠尽权势愈重的淮西集团,屠尽所有存在或者可能存在的威胁他皇权的敌人,君临天下,他绝不要掣肘君权的相权,他要获取绝对的权力,他要家国天下,家即是国,国即是家,皇权之威,一日可行千里。 为此他谋划了二十三年,直到今天,他的棋还没有走完,还有最后收官的一步,现在是落下最后一颗子的时候了,李善长已经七十七岁,已经活不了几年,他绝不能让他善终,他要李善长死在自己手中,要让他的死来警戒世人,也为自己的棋局走完最后圆满的一步。 此刻,这位勤政的大明天子正奋笔疾书,批复来自各地的奏折,他疲惫的抬起头,揉了揉眼睛问道:“朕的太子怎么还不来?” 脚步声正好远远传来,太监在门外禀报:“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宣他觐见。”朱元璋放下了笔。 片刻,太子朱标快步走进了父皇的御书房,他屈膝跪下,“儿臣叩见父皇。” “皇儿免礼平身。” 朱元璋见长子身子似乎又单薄了几分,气色也太不好,不由关切地问他道:“听宫人说皇儿这几日睡觉颇晚,这是为何?” “回禀父皇,儿臣每年初春皆寝食难安,今年稍重,这是常态,请父皇宽心。”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又道:“可是因为朕不想追究刺杀一案,皇儿有怨在心?” 朱标一惊,他慌忙摇头道:“皇儿不敢,刺杀一案也是皇儿大意所致,不该坚持微服私访,以致被盗匪所窥,父皇不予追究,乃是宽仁之慈,皇儿绝无怨言。” ‘宽仁之慈?’朱元璋自嘲地笑了笑,他话题一转,又微微一笑道:“朕即位之初,正值元末大乱,人口稀少、民生凋敝,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朕起于微末,对此知之甚深,所以朕即位后,鼓励农桑,开垦荒田,以轻徭薄赋来使民生渐渐恢复,与此同时,朕唯恐商贾与农争利,民间兴起钻营投机之风,又害怕奢侈*之气盛行,使贫民遮体之衣变为富人锦上之花,故朕严禁商贾,但朕也深知,盐铁茶油安能己出,所以这商贾还是少不了,朕其实也睁只眼闭只眼,加上二十几年的民生恢复,我大明已不再似建国之初那般贫困窘迫,所以朕思之再三,准备略略放宽商贾,在民户中设立商籍,以便征商税,但民间商人情况朕也知之不多,故想命皇儿替朕出巡于江浙,看一看苏杭一带的商业发展实情,你顺便也去散一散心,可好?” 朱标知道父皇名义上是调查商业,其实是把自己调离京城,以防止自己干涉即将爆发的李善长案,他暗暗地叹了口气,躬身答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 “如此甚好。”朱元璋心情开朗起来,“皇儿好好休息几日,三天后出发。” ....... 太子朱标走了,朱元璋陷入了沉思之中,在他的御案上有一份锦衣卫的报告,关于正月初七发生在定远县的太子被刺案件,一切都被记述得详详细细,连被太子侍卫掩埋的部分刺客尸首也被挖出来仔细分别,记录了客栈掌柜的口述和几名帮助太子的临淮县衙役的详细情况,也包括蓝玉假子前一天拆桥的细节,最后锦衣卫的报告中指出,这是一次极为周密的计划,辨认出的三名刺客都是官府所通缉的汪洋大盗,但从他们身上找不出任何幕后人的线索。 尽管如此,朱元璋还是立刻判断出这极可能是他儿子之间的自残,这既让他痛心、让他愤怒,但又使他无奈,自古以来皇权争夺的残酷他不是不知道,所以他早早地订下了以嫡长子继位的原则,但是他还是没有能逃出皇位争夺的怪圈,朱元璋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家丑暂时不能外扬,不过报告中牵涉到了蓝玉,让朱元璋起了另一种心思,这件事以后倒可以好好利用它,朱元璋将卷宗一合,把这份锦衣卫的报告放进了他的密柜中。 这天晚上,朱元璋一直批阅奏折到深夜才休息,御书房内灯火明亮,只见朱元璋的身影映照在窗纸上,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拍桌大怒、时而仰天长叹。 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阴云密布,使夜晚格外的黑,在宫中一处假山旁,一名太监提着灯笼匆匆走过,假山的缝隙里却留下了一卷小小的绢绸,片刻,一队侍卫巡逻过来,从假山旁擦身而过,而走在最后的一名侍卫却趁前面人不注意,动作极为迅速地将假山缝隙里的绢绸插出,塞进了腰带中。 ....... 侍卫们交班了,疲惫的侍卫们各自回到营房中,有的洗脚睡觉,有的跑去厨房寻找夜食,各自忙碌着。 “王伙夫,给个馒头吃!” 几名侍卫冲进厨房便翻蒸笼,身材矮胖的王伙夫跑上一人给他们一巴掌,“去!去!我马上要回家了,别来捣乱。” 侍卫们哪里肯听他的,从橱子里找到了一笼包子,一人抓了两个便飞跑而去。 “你们这帮龟儿子,那是明天的早饭。” 王伙夫在后面追着破口大骂,他一把抓住了跑得最慢的一个,“你把包子还我!” 从他手中夺过包子,王伙夫这才骂骂咧咧地回了厨房,关上门,他的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从包子里抽出了一卷很小的绢绸,将它展开,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的帽子夹层中。 ...... 第二十五章 寺院接见 朱标心情沉重地回到了东宫,新年过后,父皇欲杀李善长的心越来越明显了,昨天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因胡惟庸案被抓,这显然是父皇为了炒热胡惟庸案,为李善长的下狱做准备,已经十一年过去了,哪有造反头子十一年前被诛,而余党现在还有发现的道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朱标知道这一次,李善长是无论如何逃不过去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管不了,也不想再管了。 软轿停在东宫殿前,朱标在大群侍卫的簇拥下走回了自己的寝宫,刚回寝宫,太子妃便快步迎了上来,盈盈施礼道:“臣妾参见殿下。” “爱妃免礼了。”朱标坐了下来,烦闷地摆了摆手,“我心情不好,没事就退下吧!” 朱标的王妃是常遇春的长女,常遇春早亡,朱元璋念其忠义,命朱标纳其女为妃,对于这个王妃,朱标并不是很喜欢,他更加喜欢次妃吕氏,但碍于父亲的情面,他一直与常氏保持着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相敬如宾作为朋友或许是值得称道,但作为同床夫妻,这种相敬如宾就含有太多的无奈和理性在其中了,不过洪武十五年,他的八岁长子朱雄英夭折后,朱标歉疚于太子妃,夫妻二人的关系又渐渐得以修补,尤其她的二弟升为太子太保,朱标对常氏更为倚重。 朱标在从书桌上翻出一本书,这才发现常氏还在旁边,他刚要开口,忽然醒悟过来,“爱妃可有事情找我?” 常氏点了点头,低声对朱标道:“二弟那边刚刚传来消息,你要等那个人已经到了。” ‘李维正到了!’朱标精神一振,那个在定远县遇到了年轻人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李维正犀利的目光、高瞻远瞩的预见,让他佩服不已,虽然他也知道李维正进京的可能性很大,但他还是为之担心,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不能到来,现在他居然来了,着实令让心中畅快,一天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他当即把自己的侍卫长俞平找来道:“还记得咱们在濠塘镇遇到的那个李维正吗?他已经到了常升的府第,明天我要去鸡鸣寺给孝慈皇后上香,你可安排他在那里见我,注意,不要让锦衣卫发现了。” “属下遵命!”俞平躬身行了一礼,出去安排了,朱标又看了一眼常氏,不由微微一笑:“爱妃明天也和我一起去上香吧!” ....... 鸡鸣寺初建于晋,一直为金陵名寺,兼之它又靠近朱元璋为自己选的陵位附近,故一直香火鼎盛、香客如织,三天前禁军便来寺里通告,今天太子将携太子妃来上香,命香客回避,鸡鸣寺的和尚们全体动员,清扫寺院,三天来已将山门内外清扫得干干净净,又挑选了一百名年轻俊秀的和尚为迎宾队,每人发一领簇新袈裟,不过太子也放了话,上香片刻便可,不要刻意撵人,寺院要的可是回头客,香客万万惹恼不得,现在既可迎奉太子,又可不丢香客,喜得方丈连声念佛,大赞太子仁慈。 这天清晨,鸡鸣寺山门早早地开了,早已等候在山门外的香客们一拥而入,慌得当值的大和尚连声大喊:“各位施主请多多包涵,今天寺院里有贵客,在大家在外面再稍等片刻。” 香客们大多是天不亮便赶来,等了半夜,个个口焦舌燥,好容易开了寺门,哪肯再出去,大和尚越喊,香客们就跑得越快,众人拔足飞奔,片刻便跑得一干二净,山门处只剩下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香客,这两人自然就是应约前来的李维正和哑妹了。 “阿弥陀佛!”知客僧擦了一把汗,总算有肯听自己话的香客,他连忙上前施礼道:“两位施主,敝寺今天.....” 他话没有说完,李维正便笑着打断了他,“这么多人都跑进去了,就我们俩出去又有何意义?不如领我们去一处贵客不会去的大殿,我们烧完香、捐了钱就从后门出去,你看这样可好。” “这...好吧!”知客僧无奈,只得对二人一摆手道:“两位施主请跟我来。” 知客僧带李维正来到相对僻静的善财童子殿,大殿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两位施主就请在这里稍等吧!”知客僧施了一礼刚要走,李维正又叫住了他,他取出一张名帖递给他道:“假如有人寻我,就在这里可以找到我。” “小僧一定转告。”知客僧收了名帖便匆匆去了。 “大哥,这..是哪..儿?”哑妹结结巴巴问道。 从那天晚上后,李维正便开始了他的治疗计划,凭他现代人的理念,他知道哑妹其实并不是不会说话,很大程度是心理障碍,不敢开口,越不敢说话就越害怕,以致于形成了恶性循环,所以关键是要给她勇气,鼓励她开口,想得虽简单,做起来却难,哑妹已经根深蒂固地认为自己是哑子,更重要是李维正发明的铅笔给了她极大的便利,而他又曾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不会因为她是哑子而嫌弃她,哑妹有了太多的依赖,说不说话对她也就不太重要了。 为此李维正绞尽了脑汁,比如捉毛毛虫吓她、抱着治病救人的态度吃吃小豆腐等等诸如此类的刺激疗法,虽然有一时效果,但事过了又恢复旧态。 一直到出发来京城的前夜,李维正终于想到了一个理由,告诉她,假如她是哑子,那将来她的孩子也会是哑子,这才终于说动了哑妹,她开始鼓足勇气,跟李维正‘呀呀学语’,尽管只在他们二人单独相处时才肯说话,但哑妹还是进步神速,不到十天便已经能讲一些简单的句子了。 “不错!不错!刚才说得很好,一声‘大哥’,喊得我心都醉了。”李维正笑着又道:“不过,要再说慢一点,‘大哥’再喊甜一点,你再试试看。” 哑妹脸一红,粉拳在他肩头上狠狠捶了一下,“你..坏死了!” “好!这句坏死了说得非常连贯,而且很有味道。”李维正为治疗哑妹的发声煞费苦心,他又笑道:“你再说一遍,大哥,你坏死了,把大哥的哥字声音再拖长一点,嗲一点,试试看!” “不理你!”哑妹撅起小嘴,背过身子去了。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了悠扬的钟声,连绵不绝,这是太子进寺了,李维正立刻收起玩笑之心,快步走向殿门口,却迎面见那知客僧慌慌张张跑来,后面还跟着一人,正是侍卫长俞平,他上前拱手道:“李先生,殿下要见你,请随我来。” 李维正回头向哑妹望去,只见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去,李维正无奈,只得吩咐知客僧几句,跟着俞平匆匆去了。 此时,朱标已经上过了香,太子妃去拜菩萨去了,他正背着手在一间客房里来回踱步,有点焦急地等候李维正到来。 “殿下,他来了。” 朱标回头,只见李维正被带进了房内,他不由微微一笑道:“李捕头,咱们又见面了。” 李维正上前跪了下来,沉声道:“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李先生快快请起。”朱标连忙扶起了他,诚恳地说道:“以后见我就不用下跪了,方先生也是这样,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大礼。” “是!”李维正答应,垂手站在一旁。 朱标点了点头,“好吧!时间不多,我们长话短说,后天我要出发南巡江浙,你可陪我一同前往。” ‘南巡江浙。’李维正微微一愣,太子刚刚才从凤阳归来,刺客案惊魂未定,怎么又要出去? 朱标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你不妨猜猜看,我为何要去南巡?” 李维正念头一转,脱口而出,“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果然高明。”朱标叹了一口气,“不错,皇上已经在命人收集李善长造反的证据了,把我调出去,朝中再无人能改变他的决心。” 李维正想了想,却摇摇头道:“属下倒以为皇上把你调出去,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朱标眉头一皱,“你这话是何意?” “属下以为皇上并不是怕殿下阻挠李善长案,而是怕殿下的身子在此案中再受煎熬,所以让你代他南巡,其实皇上是想让你出去散散心。” .......... 第二十六章 巧遇王妃 朱标一下子沉默了,李维正其实说得不错,自从马皇后去世后,他与父皇之间因政见不一,两人间的隔阂越来越深,父皇一定要为他除去朝廷中尖刺,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理想中的江山社稷,可他朱标却坚持只有尧舜之君、才有尧舜之民,他们虽为父子,但他们却越走越远,但不管他们之间的矛盾如何深刻,他们毕竟是父子,血浓于水,父皇先问他身体状况,再说南巡,或许就是父亲关心儿子那么简单,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沉默良久,朱标岔开了话题,“刺杀案父皇已经压下去了,而且父皇似乎也不想深究,这不符合他的性格,或许正如你所言,父皇已经把它记在了蓝玉的帐上,只是时候未到罢了,我实在担心得很,就想问问你,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维正低头沉思了片刻,便道:“皇上若要杀凉国公,也不会只因为刺客案一事,毕竟证据不足,我想燕王这次刺杀案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他一定不会甘心,必然还有后着,殿下现在需要做两件事。” 朱标大喜,连忙催问道:“你快说,哪两件事?” “一是殿下要立刻警告凉国公,让他提高戒心,不可被人抓住把柄;二是我刚刚听说燕王正忙于北伐,此事必然不是他在亲自操纵,殿下要尽快想办法干掉这个幕后策划者。” 朱标点了点头,他现在并不担心自己再被刺,父皇已经不允许他微服私访,而且还特地命几名武艺高强的侍卫保护他,不仅如此,昨天他向苏浙一带的官员专门下旨,若太子再访查期间遇刺,发生地的各级官员一律斩首,他也相信连续被刺的可能性不大了。 正如李维正所言,他担心的是蓝玉的鲁莽,自己在回京当天便命人赶去湖广给他送信,有人要不利于他,让他烧毁所有的机密信件,以防被人抓住把柄,就不知蓝玉能否理解自己的苦心。 想到这,朱标便沉声道:“我也知道这个幕后人很厉害,可天下之大,我们也难以找到这个人,我们只有自己小心,不能再被他抓住机会。” ........ 就在李维正和朱标侃侃而谈之时,太子妃常氏已经在观音像前敬了香火,两名宫女扶着她准备离去,这时,她见旁边还有一座偏殿,便问主持道:“请问法师,那里供奉的是什么神仙?” “回禀王妃,那里没有具体的神仙,塑有善财童子参拜五十三位“善知识”的典故,是本寺用来勉励众僧勤奋好学。” 常妃微微一笑道:“我在书中看过,善财童子拜的第二十七位师傅就是观世音菩萨,既然来了,我倒要去看看。” 主持连忙在前引路,“请王妃跟随贫僧前去。” 主持进了偏殿,一眼便看见殿里还有一位香客,是个年青的少女,他眉头一皱,回头责问知客僧道:“我不是让你清空寺院吗?怎么这里还有香客。” 知客僧慌忙答道:“这位女施主的同伴刚才被太子殿下请去了,她在这里等候。” “那还不快请她走!” 常妃已经从后面走来,听到知客僧的话,便对主持笑道:“主持不必责怪,既然是太子的客人,那也是我的客人,哪有赶客人走的道理,不妨事。” 她走进了殿内,这时哑妹已经看见太子妃进来,她想躲开,可这座小殿没有任何佛像,也只有一个门,她避无可避,只得上前盈盈跪下施一礼,却不说话。 常妃仔细打量一下哑妹,见她年纪尚幼,但长得十分秀丽,俨然是个小美人,而且知礼懂事,显得很有教养,而且她好像还有点眼熟,常妃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或许是和谁长得相像,不过她还是一下子便喜欢上这个女孩,她知道李维正曾救过自己丈夫一命,作为一个妻子,她是十分感激李维正,可是她无法报恩,眼前这个女孩儿是李维正的亲人,常妃一颗报恩之心便转到了她的身上。 她连忙将哑妹扶起来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哑妹低着头没有回答,旁边的主持重重地咳嗽一声,提醒她道:“姑娘,太子妃问你话呢!” 哑妹从随身的袋子里取出纸和铅笔,飞快地写道:“请娘娘见谅,我口不能言。” ‘原来她竟是个哑子’,常妃心中的同情心大起,她柔声问道:“那你能写给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该怎么称呼你?” 哑妹犹豫了一下,便写道:‘我大哥叫我哑妹,娘娘也可以这样称呼我。’ “原来你叫哑妹!” 常妃想了想便从玉颈上摘下一串玉石项链,这是马皇后在世时赐她的,是她的心爱之物,她笑着给哑妹戴上,“这串项链不值什么钱,但是我的一份心意,我就送给你了。” ‘多谢娘娘赏赐。’ 常妃见哑妹的铅笔是她从未见过之物,便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笔,我怎么从未见过?” ‘这是我大哥替我做的,大哥叫它铅笔’,哑妹写完,便从袋子里取出一支新铅笔,双手递给常妃,又做了一个用刀削笔尖的动作。 “你是送给我吗?”常妃接过铅笔,她十分喜欢,便对哑妹笑道:“那我就多谢你了。” 两人在殿里转了一圈,常妃把一些善财童子学艺的故事简单给她讲了一遍,笑道:“虽说女孩儿无才便是德,可我却以为如果女孩儿能读书识字,学到一点圣贤知识,就更好了,比如这财童子学艺的故事,激励人学无止境,我却是从书上读到,其实书中的贤德故事很多,你有时间要多读读书,虽口不能言,但腹中锦绣,却比许多三寸之妇更让人可亲可敬。” 哑妹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跑来禀报:“娘娘,殿下已经结束了,请娘娘过去。” 常妃见她乖巧,心中更是喜欢,她抚mo一下哑妹的头发,轻轻笑道:“哑妹,我要走了,以后你可以来东宫游玩,你只要说是我的吩咐就可以了。” 哑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她的邀请,常妃在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快步走了,殿里只留下哑妹一人,她望着常妃的背影,眼中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她小时候其实随母亲见过常妃三次,可常妃已经忘了自己。 “哑妹,你刚才见到太子妃了?”不知何时,李维正忽然出现在她面前,哑妹吓了一跳,连忙点点头,指了指脖子上的项链。 “这是她送你的吧!看来你对她没有恶感。” 李维正知道哑妹深恨朱家之人,见哑妹居然接受了太子妃的赏赐,他也有些惊讶。 “她...是个好人。”哑妹结结巴巴道。 “太子其实也是个仁慈之人”,李维正笑了笑,便对哑妹道:“可能咱们明天就要离开京城,下江南了。” 哑妹一怔,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李维正,不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要下江南视察,他要我一同跟去,可是我暂时没有身份,只能单独出发了,正好你和我去苏州探望一下舅舅。” 说到这,李维正拉着哑妹的手笑道:“走吧!咱们回去简单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出发。” 哑妹点点头,和李维正离开了寺院。 ......... 李维正回去收拾行李不提,在应天府江宁县一条叫扁衣巷里有一座大宅,原来是延安侯唐胜宗的私宅,唐胜宗在胡惟庸案中被诛杀后,此宅子便被官府没收拍卖,几经辗转,现被一名山西茶商买到手。 中午时分,一名身材矮胖的王伙夫戴着斗笠出现在这座宅子大门前,他上前敲了敲门,大门上的探视口打开,随即门开了一条缝,王伙夫十分灵活的闪身进了门,大门又重重地关上了。 “赵大,首领在吗?”王伙夫低声问开门的男子。 “在!你随我来。” 那个叫赵大的男子带着王伙夫走到一扇门前,他敲了敲门,“首领,王德禄求见。” “让他进来!”屋子里传出的声音颇为沙哑。 赵大推开门,只见屋子里站着一个身着儒袍的中年文士,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眉眼长相,只隐隐见他鼻子上长一个肉瘤,他瞥了一眼王伙夫,口气冷淡地问道:“可是宫中有消息给我?” “是!”王伙夫取下帽子,从帽子的夹缝里抽出那张绢绸,递给了文士,“首领,就是这个。” 中年文士接过绢绸看了看,便从一只小匣里取出一卷宝钞,递给对王伙夫道:“这是赏你们的钱,去吧!” “多谢首领。”王伙夫接过钱便匆匆去了。 中年文士又看了看绢绸上的内容,不由自言自语道:“去江南巡商。” 这时,旁边的赵大问道:“首领,我们是不是也要跟去?” “不!”中年文士轻轻摇了摇头,“我们不能频繁出手,他在濠塘镇有了教训,焉能不防备,说不定他已准备了口袋让我们钻呢!我们一次大意就会害死王爷。” “那我们是回去吗?”赵大又问道。 “也不是。”中年文士背着手走了几步,他沉思良久方道:“昨天王爷飞鸽传书让我们换一种方式,不能再直接刺杀,最好能找到不利于他的证据,可是我们到底怎么样才能找到不利于他的证据呢?” “首领,我们不能这样被动空等,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赵大,你要学会耐心。” 中年文士瞥了他一眼,拉长的声音教训他道:“等待不是被动,是一种策略,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机会总会出现。” “是!属下知错。”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对赵大道:“你等会儿去一趟江宁县衙,告诉孙主簿,他升职的事情王爷已经给吏部打了招呼,让他去了定远县后,好好盯住蓝玉宅和李善长宅,一有风吹草动,便即刻报告。” ......... (前面有个大错误须修正一下,就是币值,洪武二十三年,一贯宝钞市价只值二百五十文,一两银值四贯钞,我前面第六章说打七折是不对的,我已经修改,特此说明) 第二十七章 苏州舅舅 两天后,太子朱标正式出巡江浙,这次他不再是微服私访,而是代父出巡,两天前,朱元璋的旨意已经下发,命江浙各州府做好春耕之余,全力接待太子出巡。 李维正虽然是朱标的私人幕僚,但朱元璋对太子身边人审查极严,唯恐他误交匪人,所以在没有得到朱元璋正式批准前,李维正只能扮作侍卫与太子随行,但朱标体恤下属,知道他带有弱妹,便赐他重币,命他单独南下,若有事情,可随时联系,就这样,李维正囊中丰厚,乘一叶扁舟,携美游历江南。 这一天,李维正的小船在苏州枫桥码头上缓缓靠岸,苏州是大运河沿岸重要的商业城市,手工业和农业都十分发达,因此张士诚的缘故,朱元璋对苏州一直课以重税,故苏州也是朝廷重要的财政中心,漕运极为发达,枫桥码头上,粮食、布匹、茶叶等大宗物资堆积如山,数以万计的码头劳工在此谋生,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极为热闹。 “大哥,快看!”哑妹,不!现在不能再称她为哑妹,一路乘船南下,十天时间里,她的说话能力已经恢复了很多,尽管说得很慢,但不再像前段时间那般结结巴巴,一些短句已经没有问题了,她姓郭,名叫倩倩,在正式户籍中登记为郭倩倩,以后我们就叫她郭倩倩吧!小名哑妹。 郭倩倩指着远方的一座掩映在竹林中的寺院,兴奋得直跳:“那里就是寒山寺么?” 李维正却似乎没有听见她的惊呼,他恍若在梦中一般,‘梦里不知身似客’,这里就是他的故乡吗?小桥流水、粉墙黛瓦,洁净的青石路,一切和六百年后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寒山寺边夜泊枫桥,远处还有铁铃关,他记得里面是苏州人抵御倭寇的纪念馆,而现在是船只进入枫桥码头的收费站。 “大哥,你怎么了?”郭倩倩拉了拉他的衣服,将他从对前世的追忆中拉了回来,李维正苦笑了一声,“没什么,我在想舅舅住在哪里?” 李维正的生母姓顾,原是苏州大户,洪武初年随家人被强行迁往凤阳,并在那里嫁给了李员外,顾家为保住苏州的商铺,便留下了幼子,也就是李维正的舅舅,年年岁岁,因官府不批路引,李维正的外公和大舅便扮作乞丐回乡祭祖,那时苏州城内满是凤阳的乞丐,成为独特一景,故后世流言:‘自从出了朱元璋,十年倒有九年荒,’便是出典于此,因为只有荒年,乞丐才会出乡,年年岁岁大规模乞丐南流,外人不知,自然会以为凤阳十年九荒。 李维正挠了挠头又笑道:“好多年了,我都忘记在哪里了?” 他听父亲说过,以前的李维正和他的小舅关系极好,每年春天小舅都要带店里的糕饼来凤阳拜祭过世的外祖父,那些祭祀用的糕饼最后都进了他的肚子,前几年他和继母吵架,还时常嚷着要去投奔舅父,也来过苏州两次,当然,这都是过去的李维正,而现在的李维正却是初次来苏州,当然不知道他舅父店铺在哪里。 “大哥,夫人不给你地址了吗?”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他临走时,杨缨是给了他舅父的地址。 李维正急忙从行囊中找出那张纸条:阊门王状元巷,阊门他当然知道,但王状元巷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一时竟怔怔发起呆来。 “大哥,你今天好怪。”郭倩倩诧异地看着他,仿佛他变了一个人。 “嗯,没什么。”李维正脸一红,连忙叫住了一辆马车,“哑妹,咱们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李维正对车夫说了地名,车夫一笑,振长鞭催马疾行,马车在狭窄的街道里奔驰,李维正默默地看着街景,虽然路人已经不同了,但后世的苏州依然保持着明初的这种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不知不觉,他的眼中涌出了泪水。 郭倩倩没有说话,她似乎感受到了李维正内心的伤感,就宛如她那晚回京城一样,她只是握着大哥的手,默默地将自己一份关怀传递给他。 ...... 阊门是明清时苏州最繁华的商业中心之一,一幅盛世滋生图,生动地勾勒出了苏州当年的繁盛,虽然现在是抑商重农的明初,但阊门一带已经显示出了大明少有繁华景象,近千家商铺林立次比,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各种各样的招牌挂在店门口,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 此时正是中午,大街上行人如潮、热气腾腾,到处可见前来送货、运货的马车,李维正坐的马车在人群中缓缓而行,走到大街的中段,车夫指走一条狭窄的小弄堂道:“这里就是王状元巷了,马车进不去,你们自己走吧!” “多谢了!”李维正给了他一把铜钱,带着郭倩倩快步走到弄堂口,弄堂幽深,不知藏有多少户人家,他却没有了具体地址,这时,他见一名中年男子正往弄堂里走,便连忙跑上去问道:“大叔,请问这里有一个姓顾的人家吗?” 中年人惊异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李维正,他忽然一把抓住李维正的胳膊,激动得大叫道:“大郎,是你吗?” 李维正略略有些反应过来,但是还不能确认,“你是.....” 中年人狠狠地给了他肩头一拳,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我是你二舅啊!这才几年,你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李维正摸了摸肩头,苦笑一下道:“我一时眼花,请舅父莫怪?” “你小子,是不是见我手中没拎糕饼,就不认识我了?” 李维正的二舅叫顾礼,继承了顾家在苏州的祖业:一家糕饼店,他见外甥到来,心中着实高兴,拉着他便走,忽然见外甥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便向他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小子是不是拐了人家的闺女逃到苏州来了。” “舅父说哪里话了,这是我的义妹,哑..那个,倩儿。” 李维正又回头对郭倩倩道:“这就是我的二舅了。” 郭倩倩盈盈施了一礼,声音比蚊叫还低地喊道:“二舅。” “你这臭小子!”顾礼随手抽了李维正一个后脑皮,笑骂道:“都叫我二舅了,还说不是拐来的。” “爹爹,你昨天怎么算的帐,明明亏了八百文,非说赚了钱,害得我们空欢喜一场。”不知何时,小巷内风风火火跑出了一个年轻的女子,约十六七岁,给李维正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双腿笔直而修长,她嘴唇刚毅,鼻子高挺,一双细长的眼睛异常敏锐,显得十分精明能干。 “是吗?”顾礼挠了挠后脑勺,恍然大悟道:“对了,我忘记把糖钱算进去了,唉!我说呢,亏了七八年,怎么会赢利呢?” 他干笑一声,忽然又想起了外甥,连忙拉过李维正笑道:“英儿,你看这是谁来了。” 李维正听父亲说过,舅父生有一对孪生姐弟,姐姐叫顾英,弟弟叫顾俊,两年前曾来过临淮县,在他们家住了两个多月,这位想必就是她的表妹顾英了,他连忙笑道:“几年不见,表妹越发俊俏了。” 不料顾英却没睬他,而是走到他身后,对郭倩倩亲热地笑道:“妹子,你叫什么名字?” 李维正僵在那里,神情尴尬之极,旁边的顾礼心知肚明,他哈哈一笑,拍了拍外甥的肩膀道:“你不是最喜欢吃舅父店里的糕饼吗?走!今天让你吃个够。” 说完,他拉着李维正便走,顾家的店在大街上,但他们家同时也是作坊却在巷子里,不过离巷口很近,约走了二十几步,便来到一座黑黝黝的门前,这是,李维正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见两女孩在后面说说笑笑,神情亲密之极,哑妹和同龄女子在一起,似乎比和他在一起时说话还顺畅一点。 “大郎,就是前年你们打架那件事,她还记仇呢!”顾礼低声对他说道:“你顺着她一点,等她消消气就过了。” “我几时和她打过架?”李维正苦笑一声,随着舅父走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靠院墙左右各搭了一个棚子,棚子下是一座灶头,灶头上正在蒸糕饼,巨大的蒸笼腾腾冒着白气,“俊儿,你看谁来了?” 灶头前站起来一名年轻人,也是十五六岁,身材粗壮,一脸的憨厚老实,这就是李维正的表弟顾俊,长得和他姐姐一点儿也不像,他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道:“表哥,你几时到的?” 李维正立刻喜欢上了这个表弟,他在怀里掏了半天,什么东西也没找到,便掏出一块二两重的银子,塞给他道:“表哥来得匆忙,没有买东西,这点钱你就拿去买几件衣服。” “不!不!不!”顾俊吓得转身便跑,死活不肯接表哥的银子。 “哎!都是自己家人,大郎快别这样。”顾礼连忙阻止他道:“孩子还小,给他钱会把他宠坏了。” 李维正无奈,只得把银子收回,他抬头打量一眼房子,只见房屋都很老旧,屋檐也有点残破了,看得出二舅家的光景并不好,李维正又笑着问道:“舅母呢?怎么不见。” “她在看店呢,大郎先随我进屋吧!” 李维正刚进屋坐下,这时旁边的小房间里出来一个老人,六十岁左右,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背也有点驼了,他沙哑着声音对顾礼道:“掌柜的,能不能再支给我一点钱。” “大嫂的病又犯了吗?” 老人长叹一声,低下了头,顾礼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卷宝钞,最后也只有十几贯,他取出两张,递给老人道:“这个月的糖钱还没付呢!只能给你两贯,真是对不住了。” 老家人接过钱,默默转身进了小屋,李维正看得心里难过,连忙从皮囊中取出一百贯钱宝钞,硬塞给顾礼道:“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跟我客气。” “这...这怎么好意思。”顾礼心中酸楚,家中确实窘迫之极,一共只剩下十五贯钱了,可是还欠着面店近三个月的面粉钱没付呢! 他看看手中的一百贯钱,忍不住仰天长叹:“我无能啊!顾家祖业被我折腾得快要倒闭了。” ........ 第二十八章 表妹顾英 “舅父快别这么说,做生意嘛!总是有起伏。”李维正连忙安慰舅父。 顾礼苦笑着摇了摇头,“问题是我只有伏,没有起,原来你外祖父当家时,我们顾家的糕饼很有名气,有三十几个雇工,自从你外祖父被迫迁到凤阳后,我们店就一年年走下坡路,十年前还有十几个雇工,可现在,儿女当雇工,老婆看店,糕点匠只剩下最忠心的一个,大郎,实不相瞒,我已决定把铺子卖了,去乡下种田度日,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舅父有没有想过为什么生意越来越差,会不会是糕饼没有以前好的缘故?” “谁说的。”顾礼脸上挂不住了,他跑进小屋里端出来一盘糕饼,放在李维正面前,“你尝尝这玉饼的味道,这可是我们顾家的秘传,这么多年,我宁可亏本也不改配方,更没有偷工减料,你尝尝看,和你小时候吃的是不是一样?” 李维正见眼前的玉饼有点像后世的桃酥糕,但细腻洁白更胜一筹,另一面还厚厚裹了一层芝麻,他拈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镜饼又松又软,入口即化,香甜可口,他忍不住赞道:“好东西,当真是美味之极。” “我说得没错吧!”顾礼得意地笑道:“我们顾家的糕饼从来都是上等货。” 他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可惜买得起的人不识货,识货的人买不起。” “舅父此话是什么意思?” “事情要从二十几年前说起。”顾礼坐下来,徐徐给外甥说道:“二十几年前,苏州虽然饱经战火,但富户仍然极多,我们顾家的糕饼也在那时盛名一时,品种有五十几种,可当今皇上一份圣旨,苏州富户几乎全部迁往凤阳,我们顾家也在其中,本来想在凤阳继续开店,可官府不准,只得把店留在苏州,不料富人走了,穷人又买不起我们这种昂贵的糕饼,我们只好亏本卖,可就算亏本卖他们也买不起,都去买那种廉价质次的东西,我曾经也想做点差劲的小点心,可被父亲一顿臭骂,不准我毁了顾家的牌子,可他哪里知道,顾家的牌子早就没了,这些年有钱人渐渐多了起来,但苏州城做糕饼的也出现了几家有名的大店,他们门面很大,面粉和糖之类的原料又比我便宜很多,价格我根本就比不过,名气也比我大得多,有钱人都去了他们那里,连我的伙计们也被他们挖走了,穷人又不会买我的东西,就这么不上不下,死在中间了。” 顾礼一口气说了原委,他痛心疾首说道:“都怪我没有本事,女儿虽能干,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本钱,实在开不下去了,只剩这店面还值点钱,想卖掉它找个小店面,可这又是祖业,一直不敢卖啊!” “那舅父为何不去找我父亲想想办法?”李维正又问道。 “去过了,前年就去了,可是.....”顾礼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不下去了。 李维正立刻明白过来,一定是杨缨不肯,他不由陷入了沉思,虽然他不会发明什么先进的玩意儿,但这种普通的商业策划还是知道一点,在后世能创业成功的大店除去品质、市口、服务等等因素不谈,还有两个决定性的因素,那就是本钱大和后台硬,舅父糕饼的品质是好的,市口也不错,至于服务信誉,和气生财、持之以恒,古人比现在人更懂,关键就是资金和后台,他李维正倒可以帮助舅父一把。 “舅父,我这些日子正好无事,咱们一起把顾家的店面重新振兴起来。” “你?你会有什么本事!”门口忽然传来了一个不屑的声音。 ....... 顾英慢慢走进来,她冷冷地瞥了一眼李维正,两年前那一记火辣辣的耳光还令她隐隐作痛,她挺直了脖子道:“我顾家虽然要倒闭了,但也绝不会向你们李家俯首乞怜,大不了卖掉铺子去乡下养蚕种田,李大公子还是好好读书,考上秀才再说吧!” 李维正虽然不知自己的前任曾对表妹做过什么粗暴的事情,但刚才舅父说了,二年前去李家借钱被拒,也就在那时他伤害了表妹,极可能他说过什么伤人尊严的话,可是舅父却毫不计较,这让李维正不由生出了一种负罪感,他前任做的孽,应该由他来还。 李维正走到顾英的面前,深深地向她躬身行了一礼,“表妹,过去表兄不懂事,伤害到了你,我现在诚恳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过去的无礼,毕竟我身上有一半顾家的血统,帮助顾家振兴,这是我的一份责任,而绝不是什么施舍。” 顾礼心中感动,他连忙走过来对女儿道:“英儿,你表哥向你道歉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应该和睦相处才对,不准再生他的气了,知道吗?” 或许是李维正道歉诚恳的缘故,顾英的脸色也渐渐和缓了一点,但积压了几年的忿恨不是一下子就能消除,她沉默了一下,便道:“我可以不记前仇,但想恢复顾家从前的荣耀,不是投下一点钱,短期就可以见效,而且成功的可能也不大,如果失败了,我还不起你们李家的人情,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来做客我们欢迎,但别的事情就请你不要插手了。” “英儿!”顾礼见女儿一口回绝了李维正,他有些急了,卖掉祖业,那是走头无路才做的事,但凡有一点希望他也绝不会放弃,他刚要再说话,顾英却斩钉截铁道:“父亲,这不是血缘亲戚那么简单,借人钱要还,如果我们还不起,那该怎么办?会被人耻笑,我们顾家以后永远也别想抬起头做人了。” 顾礼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了,五年前他还有二千贯钱,可一步步亏到今天,李维正投入钱也只能维持糕饼店再残喘几年罢了,女儿说得对,不能再害了李家。 李维正却微微一笑,对顾英道:“如果顾家的糕饼很差,我也不会提出帮助之话,但你们宁可破产可不肯制作劣品,就因为这一点,我才决定承担起这份责任,只要顾家糕饼能保持这样的品质,我可以保证十天内,让顾家糕饼一炮走红,上门求购者将会踏破门槛,如何,如果这样你愿意吗?” “这个.....”顾英有些心动了,可她又有点不相信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外乡人,还那么不学无术,他能办得到吗? “英姐,相信他!”旁边的郭倩倩低声对她道。 “好吧!我们就姑且试一试。”顾英终于下定了决心,但她却不愿白要李维正的帮助,她又对父亲道:“我们顾家能不能给他四成的份子,这样即使亏了,他也怨不得我们。” 顾礼有点犹豫,这可是顾家的祖业,但转念他也想通了,如果能成功,就算只有六成的份子也总比店面倒闭强,况且还是自己的外甥,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女儿的意见。 “舅父,这件事我能不能与表妹合作?”李维正颇为欣赏顾英的精明果断,她将来说不定能成为大明有名的女商人。 “你们?”顾礼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忽然呵呵一笑,“那好,大郎,这件事就交给你和英儿了,我不插手,就替你们跑跑腿。” ....... 房间里李维正和顾英象两个后世谈判桌前商谈资产重组的人一样,不紧不慢地敲定他们之间的合作协议,顾家糕饼店已经没有什么品牌资产了,顾英把它作价二千贯,又考虑到李维正将来带来的效益,最后决定李维正拿四成份子最少须出钱五百贯,但李维正却拿出四锭各重五十两的银元宝,按照官价这两百两银子值两百贯宝钞,但市价却要值八百贯宝钞,他把银子往顾英面前一推,微微笑道:“多出来的钱就算是我送给表妹的嫁妆。” 顾英却不领情,她咬了咬轮廓分明的嘴唇,又把其中一锭银子推了回去,“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连同你给父亲的一百贯钱,你所占的份子我可以提高到四成九。” ‘百分之四十九’,李维正愣了一下,他眼中随即闪过一道赞许的神色,不错!不错!眼前这个女孩子果然精明,能将利益最大化,却又不失原则,他更有兴趣了,又笑着问道:“那我们之间要不要签订一份书面契约?” “当然要!”顾英肃然道:“亲兄弟况且要明算帐,我顾英更不会占你的半点便宜。” 李维正却忍不住哈哈大笑,“那我从小吃了你们家那么多糕饼,是不是也该一一补偿给你们呢?” ....... 第二十九章 太子屈尊 接下来的时间李维正便没有插手顾家的经营,只要有了资本,他们自然知道该做什么,顾英和他父亲一样,做事十分谨慎,她并没有急着去招收伙计、扩大门面,而是关掉店面,又请来十几个临时帮工,全家人全力以赴制作糕饼,按照李维正教他们的流水线标准作业法,每个雇工各施其责,按照固定的标准进行操作,而核心配方则由顾礼父子负责,这样不仅效率大大提高,也不用担心配方外泄。 另外在包装上一律采用花色拼装,即将各色糕点拼装成一包,用纸包好后又放进一个印有顾家标志的小袋子中,每袋定价一贯,这样就免去了零散称卖的麻烦,可以迅速出货,这些虽然只是生产经营的小窍门,却深得后世工业化生产中标准化和规模化的精髓。 让李维正感到十分欣慰的是顾英一点就透,一家人在憧憬未来时,顾礼提出将来只生产成品,糕饼可以卖给小商小贩去零售,但顾英却坚决反对,她认为那样会使冒仿者群起,毁了顾家的牌子,她甚至也反对李维正所提出的同城连锁店的概念,认为那样不仅树大招风,而且也同样会出现仿冒者令苏州百姓无所适从,只开一家店才能使仿冒者无从下手,同时要提高价格、加强包装,使顾家的糕饼成为皇室贡品,成为大户人家招待客人的佳品,这样才能使顾记糕饼的牌子一代代传下去。 顾英的这种定位高端市场的观念令李维正深为赞同,后世一些百年老店之所以能生存下来,不就是千方百计保住了那块金字招牌吗?在无形资产保护、商人利益保护还都是一片空白的明朝,后世的一些东西确实也不宜过早引人,树大招风,沈万三的悲剧已经成为所有明朝商人的镜子 按照李维正的估算,他们要在十天内做出一万份顾记糕点,当然,他那五百贯本钱远远不够,李维正又悄悄塞给了舅父两千贯钱,要他瞒住表妹,到了最后,连他本人和郭倩倩也一起加入到紧张的糕饼制作中去了。 八天后,顾家所做好的一万多份糕点堆积如山,床上、桌上、店堂里、寝室中,到处是一只只设计精雅的纸袋,临时雇来的伙计们则分为三班,手中拿着棍子严防老鼠来偷食破坏。 这时,李维正身上也只剩下五十贯钱,他们已经没有退路,要么成功,要么就是彻底失败破产。 第九天下午,李维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闲,他刚刚在竹椅上躺了下来,顾英却如一阵旋风般冲来,“喂!你不是说能生意火爆吗?怎么现在还没有动静?” 尽管事先讲好是投以份子的方式,损失共担,但望着满屋的糕饼和邻居们的纷纷议论声,顾英还是沉不住气了,她开始有些后悔,不该相信这个连考五次县试都不过的表哥。 “你是在问我吗?”李维正眼睛也没有睁开,懒洋洋地问道。 “当然是问你,你说,要是没人来买,我们该怎么办?”顾英紧咬着嘴唇问他道,她眼中充满了担忧,这却是李维正近十天来第一次看见。 李维正微微睁开眼睛瞥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我们来打个赌吧!假如我输了,我所有的份子都不要,所有投下的钱就算我打了水漂了,如何?” “随便你了!”顾英也无可奈何,她转身要走,不料却听见李维正不紧不慢地问道:“可是,我赢了又怎么样呢?” ‘你赢了!’顾英回头望着他,心头一片茫然,“那你想怎么样?” 李维正坐了起来,伸出一只手掌笑道:“我若赢了,你以后不准叫我喂,要叫我表哥,可以吗?” 顾英的脸忽然一红,这一刻,那个精明硬朗的女商人不见了,李维正的眼前只有一个腼腆、羞涩的女孩儿,不过,顾英的羞涩只存在一瞬间,她脸色又恢复了一惯的冰冷,“等你成功了再说吧!” 她转身便要离开房间,就在这时,顾英的弟弟顾俊却匆匆忙忙跑进来,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表哥,来了!你要我打听的太子殿下已经到苏州了,就在枫桥码头那边。” 李维正大喜,一骨碌坐了起来,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顾英却怔住了,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表妹,麻烦你给倩儿说一声,就说我出去一趟。”李维正说罢,拎了一包糕饼便匆匆去了,顾英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充满了疑惑。 ....... 寒山寺,李维正随侍卫长俞平走进了方丈室,刚进门便听朱标笑道:“李维正携美游江南,可觉得惬意?” 朱标从光线暗处走了出来,近半个月不见,他的气色略有些红润了,精神也好,看得出他巡视的心情不错,李维正连忙上前躬身施礼,“臣参见太子殿下。” “怎么样,见到你舅父了吗?”朱标轻摇着折扇笑道。 “见到了。”李维正把糕饼取出来,放在桌上笑道:“这是我舅父店里的糕饼,殿下不妨尝一尝,我相信殿下一定没有吃过。” “哦!”李标见眼前的糕饼绿的晶莹碧透、白的细腻温软,倒也有了几分食欲,待身后侍卫试了毒,他便拈起一块,尝了一口,立刻赞不绝口道:“味美香甜,果然是上等细点。” 李维正却叹了一口气道:“我舅父糕饼虽做得好,店却快要倒闭了。” 朱标一怔,“这是为何?” “事情还得从苏浙填凤阳说起。”李维正便将外祖父和舅父一家的遭遇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遗憾地说道:“本来顾记糕饼店是响当当的一块牌子,但时运不济,最后竟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令人扼腕长叹啊!” 朱标亦微微叹道:“苏浙填凤阳确实是父皇操之过急了,虽然他的本意是想削弱地方豪强,但做法却简单粗暴了一点,伤了不少百姓,当真令人遗憾。” 李维正见时机成熟,立刻躬身求道:“臣为了挽救舅父的小店,特恳请殿下帮我一个忙。” 朱标笑了笑,欣然点头答应道:“你说吧!需要我怎么帮你。” ....... 朱标此行的目的是考察苏杭一带的商业发展,用朱元璋的话说准备为商人建立商籍,堵住当前民户经商偷税的漏洞,因此,视察苏州等苏浙发达城市的商业状况是他的重中之重,按照计划,他将在苏州停留七日,听取官员报告,视察漕运、考察商铺、巡视工坊等等,来苏州次日的计划是考察商铺,苏州知府给他安排的地方是山塘一带,但朱标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指明要视察阊门商铺,同时不准知府事先驱赶民众。 次日一早,顾记糕饼店便重新开张了,店里除了柜台上放置的一点样品外,却看不见一盘糕饼,倒是堆满了上千个纸袋子,店门外张灯结彩,焕然一新,一个斗大的招牌高高挂在半空,上书两个巨大的白底黑字:‘顾记’。 顾家男女老少一齐上阵,请来帮忙的几个伙计也在门口排成两队,这架势把几个准备来买糕点的老客也吓得不敢进屋,偶然有好奇进来的客人问问了价格,都摇头走开了,整整一个时辰,店里一份糕饼也没有卖出去,许多邻居、同行皆向他们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掌柜顾礼却顾不上这些眼光了,他今天穿了一身簇新的黑缎直裰,头戴万字巾,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双手捧着李维正写给他的几句话,反反复复地背诵,从昨天晚上他就在背诵这几句话了,但一紧张却又忘得干干净净。 “舅父不要紧张,太子和蔼可亲,绝不会为难你,或许根本就不需要你说话。”李维正见舅父紧张得两腿发抖,便笑着安慰他道。 “我知道,为了顾记糕饼店,我豁出去了。” 旁边的顾英从一早到现在都一言不发,她默默地收拾着店里的东西,不时偷偷地望向李维正,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神色。 忽然,街口那边出现了一阵骚动,大街上的人群纷纷向两边奔跑,‘太子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各个店铺中所有的人都冲到大街上,翘首踮脚观望大明太子殿下的风采。 这时,街头出现了大队侍卫和衙役,他们提刀执棍,将行人赶向两边,路中间空出一片通道,很快,大群苏州府的军政官员簇拥着太子殿下朱标出现在街头,街道两边的人群顿时欢呼起来,人越聚越多,几万人的欢呼声响彻天地,太子宽恕仁慈,一直不喜欢朱元璋的苏州人更加爱戴他。 太子朱标一路走来,微笑着向两边路人挥手,人群中的欢呼声顿时更加高涨,如山呼海啸一般,朱标的贴身侍卫紧张到了极点,前后左右将他牢牢护卫住。 这时,几名侍卫在衙役的引领下来到了顾记糕饼店,一名侍卫向李维正点点头,又问顾礼道:“掌柜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顾礼紧张得声音都在颤抖。 “那就随我们来吧!”侍卫领着顾礼走出店门,他端着一盘糕点,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店门。 大街上已经安静下来,朱标在对民众训话,他的声音不大,由旁边的侍卫高声复述:‘三吴胜地,我向往已久,这次亲眼所见大明百姓安居乐业,商贾繁华,令人不胜欣喜,久闻姑苏物宝天华、名萃众多,以顾记糕饼独树一冠,誉为江南第一,我思之不得,今日特来阊门一见,扰民之处,万望百姓见谅!’ 这名侍卫中气足、声音响,将太子之话复述出去,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街头民众窃窃之声大作,苏州从未听说过有什么顾记糕饼,这是在哪里? 这时朱标已经来到了顾记糕饼店旁,一名侍卫引着顾掌柜上前,顾礼‘扑通’跪下,将手中托盘高高举起,颤声道:“草民顾礼,请殿下品尝。” 一名侍卫取了一块绿豆糕放在玉盘中呈给朱标,朱标象征性地尝了尝,点头笑道:“果然不错,不愧为江南第一糕。” 他又指了指糕饼对陪同的苏州府官员笑道:“大家都尝一尝吧!这是我最喜欢的细点,京师很难吃到。” 众官员人手一块,品尝之后皆连声称赞:“不错!果然是江南第一糕。” 那知府更是惭愧之极,他在苏州为官三年,竟不知太子殿下最喜之物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以后得好好关照这家糕饼店了。 这时,朱标斜眼看着李维正,向他暗暗眨了一下眼睛,意思是说:‘怎么样?还行吧!’ 李维正却做了个写字的动作,求他留下墨宝,朱标无可奈何,只得对周围官员笑道:“这次父皇命我巡视江浙商贾贸易,为表示我的重视,我将破例留一幅字,以滋鼓励。” 他看了一眼顾掌柜,淡淡一笑道:“这幅字就留给你吧!带我去你的店里。” 一群人浩浩荡荡簇拥着太子朱标进了顾记糕饼店,这时,阊门一带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足有十几万人,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眼望不见边际,所有人目光都停留在那个巨大的‘顾记’招牌上,原来太子所说‘江南第一糕’在这里。 店堂里,几名侍卫已经铺好了宣纸,研好了浓墨,朱标提起笔,又斜睨向李维正瞟去,李维正满脸乞怜,合掌向他恳求,朱标微微一笑,提笔便写道:‘江南第一糕’。 他写完字,严肃地对顾掌柜道:“这是我第一次为商贾题字,希望你扶济乡邻、善待孤寡,做我大明王朝的良民。” 顾掌柜跪下,激动地说道:“草民谨记殿下的教诲。” 朱标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维正,转身便扬长而去,太子朱标刚刚离开阊门大街,顾记糕饼店门前人群顿时如波涛汹涌,不知有几千几万人蜂拥而来,大喊着江南第一糕,几乎挤破了顾家小小的门面,一万袋糕饼不到半天便一抢而空,从此,号称江南第一糕的姑苏顾记糕饼名扬天下,半年后,朱元璋钦点顾记糕饼为皇室贡品,今天苏州的黄天源糕饼亦是传承于此。 ....... (汗!这个只当是民间故事。) 第三十章 风云再起 夜里飘起了蒙蒙细雨,李维正在两名侍卫的引领下匆匆赶到了太子朱标下榻的沧浪亭,尽管侍卫只说有紧急事情,具体不知,但李维正还是隐隐猜到,恐怕是有大事发生了。 房间内灯光柔和,朱标正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满眼忧色,“殿下,李维正带来了,”一名侍卫低声禀报道。 “快让他进来!”朱标立刻回到书桌旁,取出一封鸽信。 片刻,李维正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今天我为你荒唐了一回,回去少不得被父皇训斥,这个人情你可记住了?” 李维正深深施一礼,“殿下的恩德臣铭刻于心,愿为太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你去赴汤蹈火,有一件紧急而又棘手之事,需要你去处理。”朱标屏退两旁伺候的宫人,把手中鸽信递给了李维正,略略有些动怒道:“这是京城今天早晨紧急送来的一封鸽信,蓝玉之子做了一件天大的蠢事,十天前蓝玉密令家人烧掉历年来所有信件,可能是书信太多,他儿子便让几名下人一起帮忙整理,当天晚上其中一个家人突然失踪,蓝玉的儿子在清点后发现少了一封机密信件,据说和我有关。” 说到这,朱标关上门,压低声音道:“看那封信的时间,我很担心就是上次蓝玉劝我先动手杀掉燕王,我后来给他的那封回信,如果真是这样,此信一旦被燕王得到,后果之严重,连我也不敢想象,我已经派俞平先去了定远县,但我担心他能力不行,所以请你替我跑一趟,无论如何,要把这封信替我拿回来。” 李维正也看完了鸽信,鸽信中就是太子所讲的事,另外,还有一个有用的信息,这个失踪的下人很可能回了老家湖广黄州府,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至于具体在黄州府哪里?也没有说。 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道:“臣以为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名下人没有回老家,而是直接去了漠北,第二便是他藏了起来,等待机会,至于躲回老家那倒不一定,不过,我也认为他直接去漠北可能性不大,一是路途遥远,其次他也要考虑被燕王灭口,所以臣也打算先去一趟定远县,探听了情况再决定。” “也只能这样了。”朱标叹了一口气,又取出一枚金牌递给李维正道:“这是我的太子金牌,如果那个人真回了黄州,湖广都指挥使是我的人,形势危急时,你可以求助于他,但你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用这面太子金牌。” 李维正见太子居然把金牌给自己了,足见这份信任,他心中感动,立刻沉声道:“臣记住了,这就回去收拾一下,连夜出发,另外臣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是什么事?” 李维正犹豫一下,便道:“臣也知此回风险极大,臣个人安危无所谓,就怕父亲也受到牵连,我想请求殿下派人保护我的家人。” 朱标笑了,“你以为我想不到吗?事实上我早已安排好了,你父亲那边我已派了得力的手下去护卫,若有必要,我还会把他迁离临淮县,另外我再给你安排一名得力干将。” 朱标一招手,一名如影子般的侍卫鬼魅般出现在李维正面前,“这是我的贴身影卫,以后他会在暗中保护你,若有需要可直接召唤他……” 那侍卫立刻屈膝半跪,“属下杨宁随时听令。” 李维正心中却有些踌躇,给他随从当然好,可是他只是一介平民,要指挥宫廷侍卫,感觉似乎有点不妥,朱标瞥了他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便微微一笑道:“我离开京师前已经和蒋瓛打过招呼,将你补入锦衣卫,昨天蒋瓛已经派人把你的腰牌和官服送来,居然是百户,不过锦衣卫已不完全是军队,你可以不用改为军籍,另外你的锦衣卫官服太惹眼,暂时不能给你。” 说着,他从桌上取过一枚椭圆形象牙腰牌递给了李维正,只见正面刻着三行字:锦衣卫、百户、李维正。 李维正有些茫然地接过了腰牌,他心中生出一种无比荒诞的感觉,自己竟成了锦衣卫。 .......... 李维正又赶回了舅父家,顾家此时已经一片狼藉,院子里堆满了做糕饼的各种原材料,用防雨布草草地盖着,令人难以下脚,顾家并没有被巨大的成功冲昏头脑,也没有时间开庆功会,一个最严重的问题摆在他们眼前,明天他们将无糕饼所卖,一家人连同伙计们都在加班加点忙碌。 李维正刚进门,迎面便见舅父出来,顾礼一见到他,便立刻把他拉到一边,激动地说道:“大郎,这次我该怎么感谢你。” “舅父说什么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什么感谢不感谢,不过我有急事,连夜就要出发。” “连夜就走?”顾礼吃了一惊,他刚想问,忽然又醒悟过来,他和太子有关系不能多问,立刻改口道:“那我把二千贯钱还你,给你当路上的盘缠。” “二千贯钱做盘缠岂不是笑话,给我五百贯便可,其余就算我借给舅父。”说到这里李维正又想起一事,便道:“还有倩儿,我有公务在身,不便带她同行,她就暂时住在舅父这里,请求舅父替我照顾她。” “这没有问题,我和你舅母就当又多了个女儿。”顾礼指了指房间笑道:“她和英儿在房间呢,你去和她告别吧!我去给你拿钱。” 李维正走进房内,只见郭倩倩正和顾英一起在包装糕饼,郭倩倩见他进来,连忙丢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笑盈盈道:“你去哪里了?我刚才寻你吃饭,我去给你拿。” 李维正听她口齿似乎又更清楚了一点,心中欢喜,便拦住她笑道:“我出去办事了,刚才在街头吃了一碗面,已经饱了。” 这时,顾英也走了过来,脸一红低声喊道:“表哥!” 李维正想嘿嘿一笑,却又想起这妮子刚硬,别一笑翻脸了,他忍住笑道:“表妹,这些天倩儿给你添麻烦了。” 顾英见他没有嘲笑自己,给自己留了面子,心中暗暗感激,她连忙拉着郭倩倩的手笑道:“我就当她是妹妹,对了,你那个什么‘铅笔’很不错,匠户和商人都用得着,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做的,我想做出来当副业,算你一半的份子。” “这很简单,我等会儿就写给你。”李维正说到这里,又对郭倩倩道:“哑妹,大哥有紧急公务,马上就要走,可能没办法带上你,我已和舅父说好了,你就暂留在苏州,等大哥回来后再来接你。” 郭倩倩神情黯然,但她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我等你回来。” 李维正心中也有些难过,又勉强笑道:“那你还不快去给大哥收拾行装。” 郭倩倩留恋地望了他一眼,飞奔进屋去了,李维正见她走远,这才肃然对顾英道:“有件事我要先交代你,假如我遇到了什么不幸,那我在顾记糕饼店的份子全部转给倩儿,你没有问题吧!” 顾英浑身一颤,结结巴巴道:“表哥,这、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出事?” “你就别问了,我只问你,行还是不行。” “当然没问题,可是表哥你......”顾英心慌意乱,不知该说什么好。 “好了,我都交代了,我现在去看倩儿,记住,刚才我说的话,无论如何不准告诉她。” 李维正说罢,便朝房间里走去,刚走到房间门口,忽然听见顾英在自己身后低声道:“表哥,这次多谢你了。” .......... 一个时辰后,李维正头戴一顶斗笠,在蒙蒙细雨中悄悄地离开了顾家,离开了苏州城。 ....... 第三十一章 失踪两人 四天后,李维正时隔一个月再一次抵达了定远县,此时,空气中已经有了几分暖意,柳枝已经吐出新芽,河水中鹅鸭戏水,一群群鸟儿在空中飞掠而过,不时可以看见牧童骑着水牛从河边悠闲地走过,洪武二十三年的春天到了。 李维正却没有心思感受他来到大明后的第一个春天,太子交给他的任务使他心中有些沉甸甸的,原本以为刺杀案只是他傍上太子的一次契机,但他却没有料到,刺杀太子事件竟成了洪武四大案中最后一案蓝玉的的引子,他记得蓝玉案是发生在洪武二十六年,也就是三年后,但渐渐地他才明白过来,洪武二十六年发生的大案仅仅只是开花结果,而它的种子,它的生根发芽,其实已经早早地开始了。 李维正骑在马上,向一名在麦田里忙碌的农民打听了蓝家所在,老农向东北方向指了指,他立刻纵马向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李善长、胡惟庸、蓝玉、沐英号称定远县四大家族,他们的大宅定远县人几乎人人皆知,就像北京人知道王府井、上海人知道南京路一样,李维正沿着一条宽阔的乡间大道奔行了一刻钟,远远便看见了占地广大的庄园,高高的围墙将它包围,它旁边有一片树林,再向四周便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这里就蓝玉的老宅了。 李维正牵马来到蓝玉府门前,忽然,‘嗷!’地一声,两只体型巨大的烈犬向他猛扑而来,李维正一惊,牵马后退了两步,铁链铮响,两只烈犬是被栓在门口的石狮之上,冲着他疯狂咆哮,李维正脸一沉,拴狗的铁链足足有五六丈长,如果普通农家人稍走近一点,这和不拴又有什么区别,事情虽小,李维正却感受到了蓝玉府在乡中的横行跋扈。 “府中有人吗?”李维正沉声喝道,他明明听见大门后有脚步声响,却迟迟不肯出来。 “我是从京城报信而来。”他再一次喊道。 这时,旁边的小门终于开了,走出两名身着黑衣的庄奴,神态皆颇为傲慢,看了他一眼,冷冷问道:“你是给谁送信?” 李维正不愿跟这些奴才打交道,他哼了一声道:“快去通报你家主人,事关重大,误了事你们担待不起。” 两名庄奴对望一眼,虽然李维正的衣着不起眼,但他骑的马却十分雄壮,不像是寻常百姓人家能有,其中一人点点头,勉强道:“好吧!我们可以替你通报,但你至少得说明是谁派你来送信?” “告诉你家主人,他半个月前给京城写了一封信,我就是为这封信之事而来。” 庄奴见他说得认真,不敢拖延了,“你等着。”两人转身便进了府门,轰地一声,侧门再次重重关上。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内再起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不只一人,侧门开了,大群家丁簇拥着一名男子走了出来,他年约三十余岁,身材高壮、英姿勃勃,不过长得虽然不错,但骨子里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傲气,尤其是看李维正时,眼睛里充满了不屑和怀疑,此人便是蓝玉的四子蓝绰,蓝玉机密信件丢失正是因为他的大意。 这也难怪,明初的等级观念极强,从穿衣打扮上便看得出来,没有功名的普通庶民只能穿青、灰、黑等颜色的衣服,鞋帽也有规定,若有逾越,立即捉拿下狱,所以只从李维正一身青衫便一眼可看出他的身份,所以恶犬冲他咆哮嘶吼,门内人不管的原因也就在此,若不是他提起半个月前那封信,早就被乱棍打走,还想见主人,真是白日做梦了。 当然,蓝绰对他怀疑的另一个原因是昨天太子的侍卫长俞平已经来过了,已经全面接管这个案子,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会知道这件事。 “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你究竟是给谁送信?信又在哪里?”蓝绰见李维正不说话,心中开始不悦起来。 李维正忽然明白这个人为什么会发生丢失机密信件这样的蠢事了,那就是他根本就没有一种机密之心,根本就不懂得隔墙有耳的道理,在大门口,当着如此多下人的面问自己,难道要自己说,我是太子派来,再拿住太子金牌给他看吗?那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定远县都难说了。 李维正瞥了两边之人一眼,淡淡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如果你是凉国公四子,那我找的就是你。” 蓝绰向两边人看了看,这才有些反应过来,他沉吟一下便道:“好吧!带此人来小客房见我。” ............ 小客房内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只有两个贴身保镖站在蓝绰身后,警惕地望着李维正。 “好了,你究竟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蓝绰见对方不清自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气,口气变得强硬起来。 李维正却毫不生气,他取出太子金牌在蓝绰面前一晃,“这个你认识吗?” 蓝绰眼睛猛地睁大了,尽管只是短短一瞬,但他还是看清了对方手中的金牌上有‘太子‘二字,他脸上的表情也由恼怒变成了惊愕,“你、你是太子派来的?可是昨天.........” 不等他说话,李维正一摆手打断了他,“昨天是太子侍卫长俞平,他是明刀,我则是暗剑,你明白吗?” “原来是这样”,尽管李维正衣着普通,但他手上有太子金牌,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蓝绰不屑之心尽去,不由站起身肃然起敬道:“请问先生贵姓。” “蓝公子客气了,在下姓张,太子身边幕僚,为丢信之事而来。” 提到丢信之事,蓝绰脸上露出一抹愧色,他微微叹了口气道:“都是十几年的老家人了,想不到会做这种事。” “公子不妨给我详细讲一讲丢信的经过。” “事情发生在半个月前,我接到父亲急令,命我三天之内将他所有往来信件进行分类编号,其中重要信件全部销毁,父亲这十几年的信件有数千封之多,他又没命我全部销毁,我思量三天之内来不及,便找了一些老家人来帮忙编号,找出了一百二十五封内容比较机密的信件,第三天下午准备销毁时却发现只有一百二十四封,少了一封,我命人查找,却发现其中一个参与分信的家人前天晚上失踪了,我不敢隐瞒,立刻用鸽信向父亲禀报。” “那这封失窃信件的内容是什么?”李维正又追问道。 “这封信当时就是那名失踪家人拆阅的,他向我禀报过,但我有些记不清了,只隐约记得和太子有关。” “那蓝公子有他的具体地址吗?” “有,此人叫严实,是湖广黄州府人,我有他家的具体地址,昨天我已给了俞千户,俞千户立刻出发赶去湖广了。” 李维正低头沉思不语,俞平立即去老宅追捕不能说不对,但他觉得俞平还是有些草率了,如果这个人并没有回老家,而是躲进京城,又该怎么办呢?不过太子派他来,或许就是想补充俞平勇有余而智不足的缺陷,想到这,李维正便道:“蓝公子能否带我去看一看整理信件的地方。” 蓝绰点点头站起身道:“请张先生跟我来。” 整理信件的地方在蓝玉的外书房,因为丢了信,此时依然保持着原样,房间里还算干净,门窗紧闭,只因初春空气潮湿,使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我们就是在这里整理信件,连我一共七个人。”蓝绰指了指靠窗户的一张椅子,“那个姓严的家人当时就坐在那里。” 刚才进门时,李维正便发现这里并不是内宅,很主堂很近,很容易翻窗进来,他笑了笑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封信是编了号后才被偷走,对吧!” “是这样的,事实上最后清点时还是一百二十五封信,只是我最后准备销毁时无意中发现其中一封信编号的字迹不是我的,这才知道被人掉包了,这个人很有心机,记住了编号,趁夜进书房换了信。” 李维正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这个姓严的家人不仅有心机,而且很理智,一百二十五封机密信都在一起,他其它的都没有动,唯独拿走看中的那封信,由此可推测这个人老老实实躲回老家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他若躲在别处可是需要用钱,应该向府中人借钱才对。 想到这,李维正又问道:“那他有没有问其他人借过钱,或者偷了府里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个......”蓝绰有点难以启口,最后还是从书柜里取出一只做工精美的碧玉貔貅,无奈地说道:“不错,他是问另一个关系极密的家人借了二十贯钱,也偷走了书房中这对碧玉貔貅的另一只,这可是我父亲的心爱之物,我真不知该如何向父亲交代了。” 果然是有藏匿之心,不过这个姓严的家人偷走玉貔貅李维正不关心,他关心的却是问另一个家人借了二十贯钱,二十贯钱对于一个下人绝不是小数字,没有什么承诺的话,谁肯借? 他忽然找到了线索,不由兴奋地问道:“那这个借钱的家人在哪里?快带他来见我。” 蓝绰一脸沮丧地答道:“他也失踪了,就在严实失踪的第二天也不见了,他曾对人说过,他后悔借钱给姓严的家人,要去把钱追回来,具体去哪里追,他没有说。” 李维正呆了一下,随即失望涌入了心中,刚刚发现的线索,又断了,“那你在信中为何不说失踪两人?”他忽然有些不满地问道。 蓝绰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他又不是偷信人,说他没有什么意义。” 李维正愣住了,足足盯了他半天,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难道蓝玉也是这么蠢吗? 李维正心情有些沉重,现在事情已经明朗,那个叫严实的家人肯定是藏匿了,在寻找机会告发蓝玉邀功,另一名家人也不知所踪,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他身上的那只玉貔貅了,李维正不由把这只碧玉貔貅托在手掌,仔细地看了看它,果然是玉中极品,温润细腻,足底还刻着蓝玉的名字,他叹了一口气把玉貔貅放下,财不露白,大明王朝天下之大,他又到哪里去找那另一只玉貔貅? 几个人走到院子里,李维正拱拱手道:“打搅蓝公子了,我再另想办法吧!” “真是抱歉,不能给你提供有用的线索,张先生请!”蓝绰一摆手,准备送客。 就在李维正转身的一刹那,突然,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 第三十二章 偶遇故人 李维正在书房的窗子上发现了一张纸,确切说是一纸封条,似乎已经被撕掉一半,李维正慢慢走上前,没错,是官府的封条,上面半个官印清晰可辨。 “你报案了吗?”李维正忽然回头问道。 “怎么会!”蓝绰不屑地说道:“我蓝家的事怎么可能去告诉定远县,不知是那个该死的家人泄露了玉貔貅被盗之事,定远县新任孙知县几天前便带人上门来查案,这封条就是他所封,要不是管家劝阻,我早就撕掉了。” “是不是问了和我差不多的话?”李维正不露声色问道。 “或许是吧!”蓝绰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有些记不清了。” 这定远知县来得倒很及时,消息很灵通啊!李维正想起了失踪的另一个家人,他若有所悟地笑了,‘定远新知县,倒要去看一看’ ........... 一个多月前的刺杀案发生后,朱元璋便立即下令将定远县上下官员一概诛杀,新来的知县姓孙,原是江宁县主簿,升职做到了知县的位子上,其余县丞、主簿、典史等官员也是从别处调来,新的领导班子组成还不到二十天。 定远县城距离蓝家约十几里路程,不到半个时辰,李维正很快便进了城,此刻正是中午,县衙里午休,衙门前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知县也小憩去了。 当然,李维正来找知县也不会那么莽撞,冒冒失失拿出太子金牌,朱标再三嘱咐过,这块金牌能不用则不用,否则会出事端,李维正也深知这个道理,假如遇到厉害的太子对头党,一句假冒太子金牌便会把你抓到监狱去,折磨半死后再送到京城请皇上发落,那是他必然是灭族的下场,太子朱标也因此会被牵连。 不用太子金牌,他李维正不是还有一块锦衣卫腰牌吗?这可是他的真实身份,锦衣卫百户,就相当于后世的盖世太保或克格勃一样,而且象牙腰牌有两面,他只须把无字的那一面晃一下便足以震慑全国各地的大小地方官,正是这面锦衣卫腰牌使他有恃无恐地来找新任孙知县。 李维正在基层县衙干过,知道中午时分是知县们的隐私时间,在前堂歇息,有俏丫鬟伺候,后院的老婆也不敢冒闯官堂,是知县们最惬意的时光,任何人在这个时候前去谈公事,准会落一鼻子灰,也不会有哪个衙役真去帮你传话。 李维正在县衙前转了一圈,确认了孙知县在县衙内,他也不着急了,此时正是午饭时间,县衙附近的几个小酒馆内颇为热闹,他肚子也饿了,便牵着马向一家比较大的酒馆走去。 刚到酒馆门口,忽然听见后面似乎有人叫他,‘五哥!’声音颇为熟悉,李维正一愣,只见远远有人向他跑来,看服饰似乎是个县里的小吏,待跑近了他才认出来,来人竟然是他在临淮县的手下,张二虎。 他乡遇故人,李维正欣喜若狂,他丢下缰绳,上前和张二虎紧紧拥抱在一起,两人皆哈哈大笑,张二虎激动地说道:“五哥,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我以为你了京城,以后再难相见呢!” 李维正笑着给了他一拳,“你小子不是准备开一家妓馆吗?怎么还干衙役?” 他见张二虎穿着不是衙役的公服,便又笑道:“你升官了吗?” “这件事说来话长,五哥还没有吃午饭吧,我请你喝酒。”张二虎拉着李维正上前,对毕恭毕敬的小二道:“去把你们的西花厅空出来,老子要请朋友吃饭。” 小二面露难色,“张爷,那里有人了。” “放屁!”张二虎眼一瞪,“你们酒馆不想混了吗?” “是!是!”小二吓得跑回去和掌柜商量去了,李维正倒有些诧异,他原以为张二虎是来定远县出差公干,可看这个架势,不像啊! “二虎,你莫非来定远县当差了?” 张二虎嘿嘿一笑,没有回答,这时正好西花厅的客人吃好了,酒馆掌柜慌忙打扫干净,请张二虎进去,两人进了房间坐下,酒菜陆续上齐,张二虎给他倒了一杯酒,便端起酒杯道:“五哥,咱们这一别虽然才一个多月,可我却觉得彷佛过了多少年,来!兄弟先敬五哥一杯。” 李维正也深有此感,便端起酒杯和他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李维正便笑问道:“这下你可以说了吧,几时来定远县的?” 张二虎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就是因为上次的刺杀案,定远县的官员上上下下全部被宰光了,新县令一时来不了,上面便指派秦典史暂时来维持这里的治安,我就是那时跟秦典史一起来,当时上面的按察司官员来巡视治安,我瞅准机会,把那五十两黄金塞了上去,后来新知县上任,秦典史回了临淮县,我就留下来做了定远县的典史。” 李维正呵呵一笑,“你小子果然有门道,擅于抓住机会。” 张二虎摇了摇头叹道:“和五哥的抓住机会相比,我这算什么,其实我这还是跟五哥学的,人这一生就这么几十年,有多少机会呢?抓住了就翻身,抓不住就一辈子在下面混饭吧!” 李维正点了点头,看来刺杀案确实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他喝酒了一杯酒又问道:“三豹的老婆孩子怎么样了?秦典史还好吧!” “说起来五哥不相信,三豹老婆改嫁给贾老六了,两口子在临淮县衙附近开了家酒馆,弟兄们每天都去捧场,生意还颇为红火,至于秦典史,他也发了,居然被升为临淮县主簿。” 说到这里,张二虎颇有兴趣地问道:“五哥跟随太子在京城混得如何?” 李维正把腰间锦衣卫腰牌闪了一下,微微一笑道:“百户。” 张二虎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乖乖,五哥居然当了百户,而且还是锦衣卫,权势可不是一般的大,他眼睛里充满了羡慕之色。 李维正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们知县原来在哪里做官?” 尽管李维正问得漫不经心,张二虎还是有些明白过来,他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徐徐道:“五哥,你是来调查孙知县吗?” 李维正又他倒了一杯酒,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我这次遇到一件麻烦事,确实难以解决,如果二虎为难,就当我没有问。” 张二虎又喝了一杯酒,冷笑一声道:“五哥是小看我了,莫说这姓孙的处处给我使绊子,就算我这卑官是他给的,为五哥丢了它又如何?五哥将来得意了,难道还会忘了我吗?” 李维正听他算得明白,也不由暗暗了点点头,又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和孙知县处得不好吗?” “当然不好,他是强龙,我本来就是定远县人,也算是地头蛇,这个混账上任时带来几个衙役,其中一人做了我的副职,也就是五哥从前坐的那个位置,处处与我为难,老子钱也混不到,这典史实在干得窝囊!” 李维正端起酒杯笑道:“这样吧!如果你帮了五哥我这一次,我以后仍旧就做你的靠山,让孙知县以后不敢逼迫于你,如何?” 张二虎大喜,他忽然想起一事,便对李维正道:“五哥,你应该还记得池州府通缉池州飞鼠之事吧,他盗了池州府的官库,当时的池州知府就是这个孙县令,他先是被革职拿办,后来通了关系,被贬为江宁县主簿,一年多一晃身又升为定远县令,真是他娘的巧!” 李维正更感兴趣了,连忙问道:“那他有什么后台关系,你知道吗?” 张二虎向两边看看,立刻压低声音道:“我有一次把他的师爷灌醉了,他师爷说这孙县令竟然和京里什么王爷有点关系。” 李维正一把按住了他,“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找个安全地方去。” ........... 夜暮渐渐降临,李维正在定远县最大的风鸣客栈住了下来,他包下一座独院,算算时辰差不多了,便从包裹中取出一支香,点燃了,插在窗外,张二虎看得惊异不已,李维正只笑了笑,没有解释什么,大约香燃到一半之时,一个黑影忽然从窗前闪过,象鬼魅一般一下子闪进了房内,来人正是李维正的护卫杨宁,他单膝跪下行礼道:“属下听令!” “杨侍卫,我得到一个线索,现在想请你辛苦一趟,我这位兄弟会替你引路,给我去抓一个人来。” ........... 第三十三章 意外收获 定远县孙知县的钱谷师爷姓吴,秀才出身,因屡考举人不中,只得委身做了孙知县的师爷,靠笔杆子混碗饭吃,刚才他正准备洗脚睡觉,忽然眼前一花,便晕了过去,等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面前坐在一个陌生的男子。 “你是谁?”吴师爷大惊,他刚要站起来,腿上忽然一阵酸麻,竟‘扑通’跪倒在地,他怔怔地望着对面的男子,心中着实忐忑不安。 对面的男子当然就是李维正,他瞥了眼前这个师爷一眼,取出锦衣卫腰牌在他眼前一晃,冷冷道:“有人密报你们知县参与李善长谋反案,我奉命前来调查,若你不肯配合,我就列你为李善长同党。” 吴师爷见来人竟然是锦衣卫,而且是调查李善长案,他吓得浑身发抖,鼻涕眼泪一齐流了下来,连连磕头道:“求老爷开恩,我上有九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都要靠我养活,求老爷开恩,千万不要杀我。” “杀不杀你,就看你的表现了。”李维正阴阴一笑道:“我需要知道你们知县所有的背景资料,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我就当你今晚只做了个梦,否则.......嘿嘿!” “我说!我说!”吴师爷是知道孙知县有点背景,极可能就是他的背景卷入了李善长案,他没有半点怀疑,便道:“这孙知县是左都御史詹徽的远房亲戚,原是池州知府,因为官库被盗而被贬为江宁县主簿,有一次他喝酒得意说漏了嘴,说他之所以能从江宁县主簿重升到定远知县,是因为秦王朱樉给吏部打了招呼。” ‘秦王朱樉!’这四个字仿佛一团火苗照亮了黑暗的角落,李维正似乎想到了什么,秦王朱樉是朱元璋次子,如果朱标遇刺身亡,按照嫡长继承制,极可能就是他来继承皇位。 李维正背着手暗暗思忖:“难道定远刺杀案不是燕王干的,而是这个秦王朱樉所为?” 李维正忽然觉得有些糊涂了,他因为知道历史上是燕王朱棣夺了侄儿的江山,所以潜意识便把刺杀案往朱棣身上套,而且于情于理都说得通,但今天的意外收获却得到了秦王朱樉这个线索。 可如果是秦王朱樉要刺杀太子,他就没必要往蓝玉身上栽赃,甚至也没必要在定远县刺杀,再往南走一点,更偏僻、更好下手,这又怎么解释? 李维正一时想不清楚,便暂时放下了此事,又回到眼前这件案子,很明显,蓝玉府中两个家人失踪,一个偷了密信藏匿起来,而另一个因为借出二十贯钱而知道了这件事,为了邀赏,便借口去追钱而进京告了密状,结果就引来了孙知县的突然查案,而蓝家并没有报案,由此可以推断,这个孙知县确实是受了人指使,难道这个指使之人就是秦王朱樉不成? 他不露声色地又问这个师爷道:“那我再问你,这几天你们知县有没有什么反常行为?” “老爷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吴师爷怯生生问道。 “再具体一点么,时间就是五天前左右,你们知县有没有去见什么人?” ‘五天前?’吴师爷陷入了沉思,他的脑海里忽然一闪,立刻道:“对了,孙知县来定远县不久就买了一所外宅,前几天他总是命人去外宅送饭,他老婆以为孙知县在外面养了小,曾闹过一晚,后来就沉寂下来了。” “还有什么?” “还有....”吴师爷想了想,忽然又忿忿道:“还有就是孙知县贪污之事,还有这混账居然有短袖之癖,上次我洗澡时.....” “好了!”李维正打断了他的话,“你表现得很好,现在我需要你带我的随从去他的外宅,然后再说说孙知县贪污的线索,其余就没有你的事情了,还有我的调查是秘密进行,你谁也不能说,包括你的老婆,明白吗?”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带路。”吴师爷惶惶答应,带着杨宁去了。 ........... 大约半个时辰后,杨宁回来了,吴师爷已经被送回了家,杨宁带来确切消息。 “启禀首领,那宅子里已经没有了人,我拷问了一个下人,说前几天那里曾住了十几人,三天前已经离去,去向不明。” 李维正眉头一皱,去向不明,这让他怎么追查?他背着手走了几步,毅然下定了决心,看来这件事还非得找那个孙知县不可。 ........... 此时刚到子时,后世正是夜生活的高潮时间,但明初娱乐缺乏,所有的人皆已沉沉睡去,县城里一片寂静,黑雾笼罩着大街小巷,只偶然听见更夫有气无力地喊声:‘关闭门窗、防火防盗’。 李维正和杨宁二人已经来到了县衙的后门,墙内就是知县的后花园,围墙高耸、难以翻越,杨宁扫了一眼,瞥见一棵大树紧靠着院墙,他手一指,低声道:“首领,从那里上去。” 杨宁借树一蹬,轻飘飘地飞上了墙头,他从腰间取下一卷绳子,高高地抛了下来,“首领,拴在腰间,我拉你上来。” 李维正摇摇头,直接爬上树,跳上了围墙,他打量一下周围的情况,便道:“好了,我们下去。” 翻过围墙,后面就容易了许多,凭李维正对县衙的熟悉,他们很快便找到了张二虎所指出的孙知县卧房。 卧房位于一排平房的正中间,后窗正对花园,两人躲在一簇绿竹下,‘咔!’地一声,杨宁撬开了后窗,一股幽香顿时飘了出来,房间里很安静,可以听见轻微的鼾声,杨宁先进去,片刻,他向李维正点点头,李维正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跳进了房间,没有半点声音。 ‘不错。’李维正对自己越来越满意了。 “谁!”黑暗中忽然有人喝道,但随即便寂寥无声,只听见一男一女‘呜呜!’的声音,李维正找了一张太师椅坐下,似笑非笑地望着黑暗中的定远县孙知县。 孙知县赤裸着上身,身体肥胖,他半跪在地上,身体被杨宁制住,说不出话来,眼睛里燃烧着滔天怒火,死死地盯着李维正。 “你不用愤怒,很快你就会哭了。”李维正取下锦衣卫腰牌,将无字背面在孙知县面前一晃,冷冷道:“奉上司命令,特来调查定远县知县孙浩在池州府时贪污案件。” 孙知县眼中的愤怒顿时变成了万分惊惧,他在池州时曾贪了官库中的大量钱财,为掩盖罪行,他便指使大盗池州飞鼠盗了官库,虽然被降职为主簿,却保住了一命,这件事十分隐秘,而且那池州飞鼠也死了,本以为这件事瞒过了,不料却突然被揭开。 孙知县吓得牙齿上下直叩,咔咔作响,就在他大堂公案旁,前任定远县知县的人皮套着稻草人,还十分新鲜,这才几天,就轮到自己了吗? 已经无须杨宁控制,孙知县瘫倒在地上,就仿佛一堆软泥,杨宁异常迅速地在房间里搜了一圈,按照吴师爷提供的线索,杨宁片刻便从床缝、夹墙内搜出三十块金锭,每块约重百两,算起来足足有三千两黄金,还有一些往来书信。 李维正拾取一封信,取出信纸迅速看了看,不由对他冷笑道:“证据确凿,孙知县还有什么要说的?” 孙知县浑身颤抖,趴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睛里露出了绝望的神色,坐赃六十两银者死,他来定远县赴任前,刚刚将历年所贪的钱换成了金子,还没捂热呢,这就被锦衣卫搜出来了,他还能活得下去吗?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忽然又笑道:“当然,我也可以当什么也没有看见,就看你的配合程度了。” “你说话可算话?”孙知县在绝望中又看到了生的希望,他坐起来颤抖着声音问道。 李维正慢慢低下头,盯着他眼睛低声问道:“前几天住在你外宅的那些人究竟是谁派来的?” 孙知县浑身一颤,眼睛里闪过惊骇之色,他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锦衣卫不是来查他的贪污,而是为蓝玉府失踪的那封信而来,他、他怎么知道自己也参与了此事? 贪污之事被抖出,他将必死无疑,可出卖了秦王,他也一样活不成,孙知县心中异常矛盾,他低下头,脸上肌肉扭曲着,似乎痛苦到了极点。 李维正冷冷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答复,他知道,孙知县必然会有一个选择,孙知县咽了一口唾沫,忽然道:“如果我说出来,你能给我留点什么吗?” 李维正用脚挑出了十锭黄金,推给了他。 “好吧!我说。”孙知县要回部分金子只是试探李维正的态度,会不会真在意他的贪污,他既然还回了千两黄金,就说明他并不是为自己贪污而来,一颗心微微放下了,他又道:“如果我说出来,希望你们能替我保密。” 李维正还是一言不发,冷冷地望着他。 孙知县一咬牙便道:“是秦王派来之人,我只知道为首之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文士,鼻头上有一颗肉瘤,他们三天前去了黄州府,其他的我就不知了。” 李维正给杨宁施了个眼色,两人带走了二十锭金子,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房间里月光清冷,洒在孙知县苍白无神的脸上。 ........... (老高建了一个大明官途群3-3-3-0-6-7-2-4,若有兴趣,可以加入) 第三十四章 各有门道 黄州府是湖广行省重要州府,这一带河网密布,湖泊众多,土地丰腴,可谓鱼米之乡,百姓生活也普遍富裕,二月底,正是莺飞草长、杂花生树的季节,这一天,黄岗县阳逻镇官道上远远来了两个骑马之人,正是从定远县而来的李维正和下属杨宁。 “五哥,要不然我先去探探风声,我们镇上汇合。”杨宁和李维正时间相处久了,两人的关系渐渐变得融洽起来,杨宁今年二十一岁,小李维正两岁,从小便是孤儿,出身名门武当,在太子身边做秘密保镖已经两年,这次被太子指派给李维正做随从,而且太子的意思是永久跟随,虽然他心中有些不服,但也无可奈何,不过李维正在定远县的表现令杨宁十分钦佩,能在一天之内便将敌人摸透,尤其是李维正在拿走定远县知县两千两黄金后,竟出手分给了他五百两,这令杨宁十分感动,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给师门重修道观了,他在定远县听张二虎称李维正为五哥,他也就跟着这样称呼起来。 偷走信件家人严实的老家正是黄州黄岗县阳逻镇人,他家在镇北五里外的一座小村庄内,按照路程再走一刻钟便到了,此时已是黄昏,眼看夜幕渐渐降临。 “不用你去探风声,我自有办法。” 李维正沉吟一下又道:“姓严的家人肯定不会在老家,我们来的目的是要了解究竟有多少路人马来过,同样,所有的人也想了解对手的情况,看似错综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就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至于那个姓严的家人,在天罗地网下,他逃不掉,关键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那五哥以为会有几路人马来争夺?” 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说老实话,我只知道下限,不知道上限,太子两路、秦王一路、蓝玉一路,这就是四路,我怀疑皇上可能也会派人参与,还有别的亲王,如果秦王想把水搅浑的话,不能排除他会把消息泄露给别人,如果是这样就真的没底了,不过我们虽然是力量最弱的一方,但也是最隐密的一方,只要我们充分利用优势,未必不能笑到最后。” 两人说着,便走进了镇子,为这次行动李维正特地回了一趟家,换了两匹普通马,李员外又替他们搞了两张路引,这样一来,他们就摇身一变,成了两个来黄州买稻种的普通农民。 镇上的大客栈有好几家,但李维正根本就正眼不瞧,他带着杨宁在镇上找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背街处找到了一家小小的客栈,客栈确实很差,潮湿阴冷,随处可见老鼠蟑螂的踪迹,几个浓妆艳抹的下等暗娼靠在屋檐下肆无忌惮地盯着他们,那几张惨白的脸,就仿佛一个个夜幕下的孤魂女鬼。 “掌柜的,住店!” 两人好不容易摆脱了暗娼的纠缠,走进客栈,一盏若明若暗的油灯,光线暗淡,掌柜懒精无神地瞥了他们一眼,“单间屋子一晚二十文,通铺五文,不管饭,没有路引价格则加一倍。” 两人对望一眼,很好,他们就是不想留下什么痕迹,李维正当即笑道:“那就给我们来一间两张床的单间,要你的预留房,我们没有路引。” “预留房要一百文。”掌柜有些惊讶了,对方居然知道预留房,看来他们真是因为没有路引才肯住在这里,而且他们不是湖广口音,他眼珠一转,便试探道:“不知二位客官还有什么特殊的要求?” 李维正一直非常感激父亲送自己去临淮县做小吏,虽然地位低微,但却让他接触到了大明社会的最底层,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社会经验,比如小客栈的猫腻,这些小店条件虽差,但自有生财之道,所谓预留房当然是最高档的房间,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如果想住高档房那就完全可以去大客栈,条件更好,价格也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住预留房就表示客人想住得安全又想条件舒服,而且有特殊要求,大客栈虽也能提供一些特殊服务,但远远没有小客店那般品种繁多,尤其小店可以免路引,大店却不敢,所以这种预留房大多是给那种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们准备,赚他们的隐私钱。 李维正丢下四贯钱,道:“住五天,至于特殊要求,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房间再说。” 住五天只需两贯钱,李维正却给了四贯,多出来的两贯钱其实就是佣金了,这是行里的暗规矩,如果客人要做的是小事,就不用再给掌柜居间费,可如果是大事,则还要另付佣金,掌柜见他十分精通,不由肃然起敬,便端起油灯毕恭毕敬道:“客官请随我来。” 他带着两人走过一条弥漫着霉臭的狭窄通道,两边低矮的小门内就是所谓的单间了,可清晰地听见房间里传来暗娼的荡笑声和男人的喘气声,掌柜已经习以为常了,李维正面无表情,只有杨宁紧皱眉头、捂着口鼻,他虽然武艺高强,但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最底层的地方。 走上一座破旧的木楼梯,楼梯吱嘎吱嘎作响,一直走到最高处,又穿过一条两端有门但十分低矮的黑暗通道,终于来到一扇木门前,掌柜掏出钥匙开了锁,回头笑道:“你们请进吧!每天我婆娘都会来打扫这里,保证干净。” 他点燃了房间里的灯,柔和的光线顿时洒满了房间,虽然不能和大客栈的上房相比,但也干净整洁,一共有两间屋,都有床,被褥簇新,而且最里面一间还有一扇小窗,可以看见小镇的主要街道和进入小镇的入口,这一点让李维正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客官,这里是小店最高处,楼下是我和婆娘的住处,很安静,等会儿我婆娘会送来热水,如果想吃饭,我也可以帮忙去镇上的酒楼代买。” 说到这,掌柜转身又将门关了,压低声音道:“两位现在可以告诉我,有什么特殊要求,我需要事先安排。” 掌柜说的特殊要求指一些暗事,比如雇凶杀人、探听情报、买通牢役等等,而且行有行规,绝对不会出卖客人,这一点可以完全放心,只要肯花钱,就可以得到最满意的服务。 李维正取出二十贯钱,递给了掌柜笑道:“这是给掌柜的佣金,就不用麻烦掌柜传话了,烦请掌柜直接给我找一个镇上消息最灵通之人,如果佣金不够我可以另算。” 掌柜愣了一下,看来这位客官很清楚这里面的套套嘛!他连忙点头道:“客官放心,就按客官说的办。” 掌柜走了,杨宁十分佩服地对李维正道:“跟五哥办事确实长见识,我今天收获颇多。” 李维正却微微一笑道:“其实秦王之人也会花钱买情报,只是他们住在大店,会彼此成为猎物,不像我们住在这种最破烂的小店中,只有我们知道他们的份,而他们却绝对不会知道我们,住在这里,我们就象隐了身一样,明白吗?仅仅舍得花钱还不够,关键是要懂得怎么花钱。” “我明白了。”杨宁钦佩地说道。 李维正拍拍他的肩膀又笑道:“咱们明天上午去镇上再逛一圈,你身子太挺拔,不像买稻种的农民,须装得再淳朴一点。” 杨宁默默地点了点头,片刻,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掌柜的声音,“客官,是我!” 杨宁上前开了门,只见掌柜的后面跟着一个外表猥琐的男子,满脸笑容,进门便对李维正点头哈腰不止。 “客官,这是我们镇子里的包打听,不光镇子里,就连县里的各种鸡毛蒜皮事情他都样样知道,而且无所不能,只要客官想得到,他就做得到。” 掌柜介绍完,便退下去了,李维正瞥了男子一样,便笑道:“兄弟这几天生意不错吧!” 男子连忙陪笑道:“大爷说得不错,这几天来镇里打听事情的人特别多,不过生意虽好,小人收入却不多。” 李维正懂他的意思,这就像买水果一样,去菜场买和去批发市场买不一样,去批发市场买再和直接到果园买又不一样,他笑了笑道:“是不是层层剥皮,到了你手上就没几个钱了?” 男子叹了口气,“买消息人虽多,但都不上路,偏偏要找什么店小二,那些店小二个个心黑手狠,从来都问我买最便宜的情报,蠢啊!花了大钱还得不到最详细的,不像客官懂得直接找我,花同样的钱却能得到最好的消息。” 说到这,那男子伸出两个指头,“如果客官是想打听三木村严家的事情,那我就要价两百贯。” “两百贯!”杨宁惊呼一声,“你这家伙也太黑了吧!” 李维正笑了笑,立刻伸手拦住了杨宁,对眼前男子道:“两百贯,我们成交!” “好!”那男子由衷地竖大拇指赞道:“既然大哥这么豪爽仗义,兄弟也就不藏私了。” 他又回头对杨宁笑道:“实不瞒这位小兄弟,这些天来找我买严家消息的店小二着实不少,我不知道他们的主顾出了多少钱,但这帮黑心小二只肯给我一两贯钱,我又不敢破坏规矩直接去找他们主顾,哎!你想想看,一两贯钱能买到什么消息?” “那我们给你两百贯,你又能给我们什么消息?”杨宁仍然不相信地问道。 那男子阴险地一笑,“给我两百贯钱,我会把来买消息人的名单全部给你们,还包括他们最详细的情况。” 第三十五章 各路神仙 卖消息的男子走了,给李维正留下来一叠名单,共有正反六页,都是来自各个客栈的登记簿,也就是说半个月内,先后有六路人马来阳逻镇打探过严家的消息,这里面还不包括没有买消息的人,不过这个男子功课做得很详细、也很到位,不仅有人数、姓名,还有为首之人的相貌特点、以及来镇上的所作所为,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一封小小的信件竟惹来这么多人争夺,李维正不得不感慨大明权力斗争之烈,也不得不佩服这个‘包打听’思路之细密。 他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一条黑影匆匆走过街道,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叫道:“杨宁!” 杨宁上前抱拳道:“五哥,有事请吩咐。” “去把刚才那个卖情报之人给我杀了,下手要干净利落一点。” 李维正说得轻描淡写,杨宁却一下子愣住了,看着李维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李维正淡淡一笑道:“别人没他说的那么蠢,他也不会只甘心收一两贯钱,他既然为钱出卖别人,同样也会出卖我们,去把他杀了,我们不能留后患。” “是!”杨宁明白过来,他也不走正门,跃出窗子,沿着屋脊猫腰窜了出去,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杨宁回来,手里拿着两百贯钱,歉然道:“五哥,很抱歉,这两百贯钱我实在不甘心给他。” 李维正收了钱,又回到桌案旁,仔细地研究得到的资料,这些住店人用的大多是假身份,比如俞平化名为俞胜,京城商人,两天前已经离开了阳逻镇。 这时,李维正的目光停在了第三页纸上,太原茶商赵无忌,共十四人,住在武湖客栈,情报上写得清清楚楚:赵无忌,中年文士,寡言语,鼻头一侧长有一颗肉瘤。 ........ 第二天一早,李维正被敲门声惊醒了,住在外间的杨宁已经打开了门,隐隐可听见掌柜的声音,他的声音如常,恭敬中透着发财的喜悦。 “两位爷,县城最有名的韩妙妙姑娘来我们镇上接客三天,要不要我安排一下。” 李维正笑了笑,看来昨晚杨宁处理得很干净,他披上衣服走了出来,对掌柜道:“找姑娘之事我们没有兴趣,我倒想问问,武湖客栈在哪里?” 掌柜一愣,有些紧张地问道:“客官想换客栈吗?” “不是,我有个朋友在那里,我想去看看他。” 掌柜放下心便笑道:“武湖客栈离我们这里不远,到大街上一直向西走两百步就看见了,不过街面上的挂牌是武湖酒楼,其实是一回事,前面是酒楼,后面是客栈。” “多谢了,我们出去逛逛,晚上再回来,房间就不用收拾了,给我们烧好热水便可。” 李维正带着杨宁走出客栈,到了白天,他们才看清楚阳逻镇的情况,小镇不大,就是一条大街,因地处湖广去中都的交通要道,小镇的商业十分繁华,大街两旁客栈、酒楼、妓院、赌场、钱行、当铺一家接着一家,集集密密,向西走了约两百步,果然看见了一个斗大的招牌:武湖酒楼,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内有客栈’,两人刚走到客栈门口,一名小二热情地迎了出来,“两位来吃早饭吗?小店什么都有,包子馒头、大饼油条、豆浆豆腐脑、点心糕饼、小菜热炒酱牛肉,包你们吃得满意。” “好,给我们找个一楼大堂位子,我们喜欢热闹。” “好咧!两位随我来。”店小二引他们进了大堂,大堂里十分热闹,坐满了吃早饭的客人,天南海北的口音都有,绝大多数都是住在武湖客栈的客人,李维正扫了一圈,没有看见他要找的目标,两人找了一个靠楼梯的位子坐下,点了两盘包子和两碗豆腐脑,又点了几样冷菜和一壶酒,这时,李维正向杨宁使了个眼色,看了看楼上,杨宁会意,迅速上楼去。 按照那个‘包打听’的资料,住在这个客栈的竞争者有两拨,一拨就是秦王派来的十四人,另一拨人却不知是谁派来的,约有十人,乔扮成行脚镖师,为首之人是一个光头,长相十分凶恶。 片刻,杨宁不露声色地走下来,冲李维正向后努了一下嘴,一阵脚步声响,只见楼梯上走下来一群人,个个身材魁梧、步履矫健,其中一人拿着一杆镖旗,为首之人果然是一个光头,约五十岁、眼似铜铃,长一张血盆大口,模样十分凶恶。 李维正和杨宁低头吃饭不语,一群人从他们身边如一阵风似的走过,李维正眼一瞥,这才发现门口牵来一群马,还有几辆镖车,他们纷纷上了马,策马向北疾驰而去。 “小二,向你打听件事。”李维正叫住了店小二,笑道:“不知你们这里有没有做茶叶生意的商人?” ‘茶叶生意?’小二挠了挠头,这时旁边有一名食客接口道:“前两天倒是有一个从太原来的茶叶商人,好像姓赵,带十几个随从,天不亮已经退房走了。” “哦!多谢了。”李维正拱拱手,又坐下继续吃饭,片刻,两人丢下一把钱离开了酒楼,现在所有人都先后离去,必然都是得到什么消息了,而在阳逻镇想得到消息,只能有一个地方,就是那个偷信人严实的老家,两人回到客栈,骑马向严家所在三木村疾驶而去。 三木村离镇子只有五六里,转瞬即到,远远地看见了三棵巨大高耸的柚子树,足有数十丈高,树冠枝叶繁茂,就仿佛三个顶天立地的巨人,这就是三木村名字的由来。 离村口还有百步远时,李维正忽然勒住了马,他远远地看见了路边田垄里翻下了两辆镖车,一群刚刚闻讯赶来的村里人围在路边指着镖车议论纷纷。 “五哥,地上有血迹。”杨宁眼尖,一眼发现路边有一溜血迹,他跳下马伏在地上闻了闻,紧张地说道:“味道很新鲜,好像刚刚才发生。” 李维正立刻向四周望去,忽然,他看见了,在三里外的一片树林旁,几匹马一阵风似地冲进了树林。 “我没猜错的话,应是秦王之人下的手。” 李维正一振缰绳,向树林那边冲去,刚走没几步,不远处传来一阵马嘶声,一匹马奔了回来,估计是逃走的马恋主,又回来了,马鞍上挂着一只皮囊,李维正随手摘下皮囊,催马和杨宁继续向前奔行,片刻,两人冲至树林边,却猛地勒住了马,只见树林旁的一口水塘中飘满了尸体,正是武湖酒楼中看到的那群镖师。 “五哥,好像只有九具尸体,怎么少了一人?”杨宁举目四望,发现在水塘东面有一条水迹,拖入一蓬灌木丛里,他飞跑过去查看,忽然站起身大声喊道:“五哥快来,这里有一人,好像还有一口气。” 这时,李维正在路旁查看那只皮囊,刚打开,忽然听见喊声,他立刻将皮囊塞进马袋中,催马疾奔上前,只见草丛里躺着一人,就是那个为首的光头大汉,他一条腿已经没有了,一柄剑从后背刺入、前胸穿出,就在李维正奔近时,他刚刚断气。 “他说了什么?” 杨宁站起了,叹了口气道:“他什么也没说。” “搜搜他身上有什么,比如腰牌之类的东西。” “我已经看过,绳子被割断一半,腰牌已经没有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搜走。”杨宁十分无奈,凶手下手狠辣,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李维正见一群村民正向这边奔来,他当即道:“快走,有人来了。” 两人调转马头刚要走,忽然,李维正发现这个男子的脸形似乎有些怪异,一边脸颊鼓得很大,他心中一动,立刻跳下马蹲到死者的身旁,他慢慢掰开死者的嘴,将食指伸进嘴里轻轻一抠。 这是什么? .......... 第三十六章 生死一线 杨宁去三木村打探消息了,李维正则先赶回了客栈,客栈里很安静,客人大多出去谋生了,堵在门口的几个暗娼劳碌一夜,也纷纷找地方歇息去了,只有客栈掌柜伏在柜台上小憩,院子里的脚步声惊动了他,他睡意惺忪地抬起头,见是李维正进来,满脸的疲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站起身笑容可掬道:“爷,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维正笑了笑便快步向自己房间走去,刚到过道口,他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嘱咐道:“我要休息,你不要来打扰我,知道吗?” “小的明白!” 李维正快步上了楼梯,进了自己的房间,他仔细地把门关严实,又拉上窗帘,这才走到自己的床前,他先打开在在空马上发现的皮囊,抖出里面的东西,皮囊里面装了两千余贯纸钞和十几锭金银,还有就是一只紫檀木盒。 他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放着一只圆鼓鼓的锦缎小包,约一颗核桃大小,锦包一头被绳子系紧,颇为沉重,他小心地拉开绳子,却一下子呆住了,布包里面竟装满了钻石,颗颗如黄豆粒大小,晶莹剔透,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他呆了半晌,慢慢地将钻石倒出来数了数,整整二十颗,李维正有些茫然了,二十颗钻石,这是怎么样一笔财富,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收好钻石,忽然又想起还有另一样东面,便快步走到桌案前,摸出从死者嘴里抠出的东西,这是一枚蜡丸,封闭得十分完整,李维正轻轻捏碎蜡丸,抖出一团白色的绢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 他并没有看内容,直接一眼瞥到信的落款,齐王榑。 齐王朱榑是朱元璋第七子,封地在山东青州,手握军权,历史上曾多次率军随燕王远征蒙古,李维正倒吸一口冷气,连他也派人来争夺信件吗? 他看了看绢绸上的内容,是朱榑写给湖广提刑按察使的亲笔信,请他协助自己找到那封信,若成功,他将以一袋金刚石相酬。 李维正眉头紧皱,他也没有料到那封信会引发这么大的风波,连齐王也不惜下血本争夺,他拿到那信有何用,太子若因此被废,东宫之位也轮不到他,难道...难道他是想和人交换什么不成?这时,李维正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人名:燕王朱棣。 虽然目前还没有燕王的消息,但李维正却隐隐觉得齐王的背后或许就藏有燕王的影子,秦王手下也定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在背后对齐王系下了毒手。 但最先得到偷信消息的是秦王,如果是秦王把消息透露给了齐王,那他们之间也不会互相残杀,这样就说明齐王的消息并不是从秦王这里得到,而是别有用心者传播出去,这个人又会是谁?如果又是燕王,那么说明秦、燕之间不仅有勾结,而且也存在着极深的矛盾,正是这封齐王信,使李维正发现这场幕后的戏倒比前台更加精彩,李维正不由笑了,这是他的第一功,这封信他要交给太子. 李维正把东西收了起来,脑海里却在想着秦王派来的那个赵无忌,他已经隐隐感觉到秦王和燕王之间有勾结,这样一来,定远县刺杀案是秦王策划也能解释得通了。 他现在很怀疑赵无忌就是定远县刺杀案的幕后策划者,想起那次刺杀案组织之隐密有效和手段狠辣,如果真是同一人,这个赵无忌就非常难以对付了,自己才两个人,似乎少了一点,李维正考虑良久,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说,总要试一试。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谁!’李维正眉头一怔问道。 “爷,是我。”门口传来掌柜的声音,“我是来送开水。” “不是让你不要打扰我吗?”李维正快步走到门前,刚要开门,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住的可是预留房啊!预留房的规矩就是客人要求第一,自己已经说过不要打扰,掌柜怎么还来? 不对!他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半步,就在他刚退后到一半的刹那,一把冷森森的长剑‘嚓’地一声穿门而出,闪电般刺向他的脸,李维正惊得魂飞魄散,退无可退,眼看长剑将透脑而入,剑尖却在离他眉心半寸处到底了。 机会稍纵即失,李维正一个侧翻,滚出了两丈远,旁边有一把椅子,他随即一脚将椅子向木门蹬去,翻身冲进里屋,就在同一时刻,‘砰’地一声巨响,木门被撞开一个大洞,一个黑衣人团身滚入,正撞在迎面而来的椅子上,他挥剑将椅子劈成碎片,不加思索地一扬手,一道黑影从他腕下射出,直射李维正,此时的李维正跳上桌子刚要跃窗而出,左小腿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使他重重地摔落在地上,两人这一连窜的动作只在兔起鹘落间,局势便已经明了。 黑衣人冲进了屋,离李维正不到两丈远,他取位在房门和窗户之间,控制住了李维正所有的退路,此时他倒不急了,半伏在地上,就象一只胜券在握的毒蛇,目光冷锐地盯着自己的猎物。 汗水已经湿透了李维正的衣服,一阵阵胀痛从他小腿肚传来,他开始感觉到头目眩晕,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 忽然,他似乎看见窗外晃过一道黑影,念头一闪,他毫不犹豫一脚向墙面踢去,求生的本能激发了他的潜力,墙上顿时发出木块碎裂的声音,黑衣人也发现了他有逃生的可能,低喝一声,一剑光寒向他后背猛刺而来,李维正的思绪已经模糊了,毫无躲闪的意念,就在他即将丧命剑下的瞬间,三道寒光从窗外射入,无声无息地没入了黑衣人空门大开的后脑。 “五哥!”窗户那边传来杨宁的声音。 ........ 李维正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树林中,身旁没有一个人,一阵寒风拂过,他顿时觉得自己的体内仿佛火烧一样。 ‘水!’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腿上传来一阵剧痛,几乎使他晕厥过去,不过李维正一颗心也悄然落地,他的左腿还在,还有疼痛。 “五哥别动!”杨宁拎着一壶水跑了过来,他一把按住李维正,“你的伤口刚止住血,不能动。” “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死了,多谢了。”李维正吃力地喘气道。 “五哥,不要说话,先喝点水。”杨宁扶起李维正的头,给他灌了几口水,泉水冰凉沁脾,李维正心中的燥热渐渐平息下来,他只觉得浑身无力之极,头脑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数十道光柱从树梢射入林中,光柱中雾气翻腾,树林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腿上的疼痛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虽然浑身还是没有力气,但思路却很清晰,这时,不远处传来杨宁的声音,“马车就停在这里,担架随我进去抬人。” 随即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人在他身下问道:“老爷,就是他么?” 李维正这才发现自己悬在半空中,杨宁用藤条给他编了一个吊蓝,杨宁走上前,见李维正已经醒了,便笑道:“五哥别动,我放你下来。” 吊蓝缓缓放下,几个农夫索性也不用担架,直接抬着吊蓝把他挪到树林外,林外停了一辆马车,农夫小心翼翼将他移入马车,杨宁拎着物品也坐了上来,马车缓缓启动,向不远处的官道驰去。 马车虽然颠簸起伏,但杨宁考虑得很周到,下面垫了厚厚的褥子,丝毫感觉不到震动,李维正侧头看了一眼窗外,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武昌府。”杨宁一边给他检查腿上的伤势,一边道:“我去三木村调查,和那个包打听说的一样,姓严的家丁十天前回来过一次,随即又去了武昌府,村里好多人都知道。” 李维正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叹了口气道:“咱们在水塘发现尸体时有些大意了。” “是的,他们一定还躲在树林里窥视,我在三木村发现有人跟踪,这才想到你的安危,急忙赶来,差一点就误了你,这是我的责任!”杨宁口气充满了自责。 “这怎么能怪你呢?”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要是我也会个一招半式,也不至于这么狼狈了。” “不!五哥已经表现得很不错了,实在是这个刺客厉害之极,连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事实上五哥腿上中箭的时候我已经到了,一直在等待机会,要不是五哥踢墙分散了他的注意力,我也无法得手,五哥反应之敏锐着实令人惊叹!” “我的腿伤怎么样,能恢复吗?”李维正笑了笑,又岔开了话题。 “没有伤筋骨,问题不大,是手弩射出的短箭,虽然箭头有毒,但我还能对付,五哥好好将养一个月便可恢复如初。” 李维正沉吟一下,又问道:“那个客栈掌柜呢?” “已经死了,被刺客割断了喉咙。” 李维正松了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此去武昌不知又会遇到怎样云诡波谲的斗争? ........ 第三十七章 公私兼顾 武昌是湖广行省的中心,扼东西南北要道,富饶繁盛、人口众多,是天下大城之一,洪武二十三年的春天,蓝玉率大军平施南、忠建叛蛮(现湖北施恩),武昌便是大军的后勤基地,三月初,大军离武昌西去,武昌恢复了平静,但就在这貌似平静的下面却暗流汹涌,一封关于蓝玉和太子朱标勾结的信件引发了各大势力的争夺,三月的武昌城风起云涌,鹿死谁手、未为可知。 这天中午,刚刚赶到武昌的李维正带着杨宁在黄鹤楼附近寻找空房。 “知道吗?我最喜欢那句诗,‘此地空余黄鹤楼,白云千载空悠悠,’道尽了人间的沧海桑田,所以我一直有个愿望,住在黄鹤楼边,天天看着它。” 李维正已经勉强能自己走路,他柱着一根单拐,显得颇为滑稽,他指着附近的房子笑道:“这里地势开阔,正好一览全景。” 杨宁却皱着眉头,犹豫好久,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五哥,为什么我们不住客栈,却要来租房呢?” “住客栈要登记姓名情况,容易被有心人发现,还是租房隐密,其实最隐密的办法是去当叫花子,保证无人过问。”说到这里,李维正忍不住自己都笑了起来。 这时,领他们看房的车夫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对他二人陪笑道:“两位公子爷,这座宅子最符合你们的要求,又宽敞又能推窗便看到黄鹤楼,这是我亲戚的房子,一个月一贯钱,不能再便宜了。” 李维正进屋扫了一眼,院子里有一口井,井边是棵老槐树,已经吐出新芽,房子看起来刚翻新过,十分干净整洁,他满意地点点头,“那就么决定了,你去把房东叫来,我付钱给他。” 车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公子,不瞒你说,我就是房东。” “你这家伙,怕我压价是么。”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取出二十贯钱递给他道:“先租三个月,其他钱是我雇你的马车,你也住在这里,我们可以随时可以出去。” 车夫大喜,他一个月累死累活也才能赚三五贯钱,这下可发了一笔小财,他接过钱慌忙道:“我先回去取点东西,再把老婆也接来,给两位爷烧水做饭,我家离这里不远,马上就来。” 马车夫赶着马车匆匆去了,杨宁却笑道:“以五哥的精明怎么这样大意,无凭无据就让他走了,如果他骗你或是诈你怎么办?” 李维正却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道:“反正这钱也不是我的,来得容易,他要骗我也认了,咱们是为做大事而来,犯不着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伤脑筋。” 说到大事,杨宁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他沉思一下便问道:“我们已经到了武昌,不知五哥准备从何入手?” 李维正走到井台边坐下微微一笑道:“其实我觉得要在几十万人口的大城中找一个可能存在、又可能不存在的人无疑大海捞针一般,不仅是我们,就是俞平、秦王还是蓝玉他们的人都难以办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地头蛇的势力,象官府的衙役之类,我是最清楚,别看他们地位低,要他们找人,却是最合适不过。” “五哥的意思是让我们找武昌知府?”杨宁摇了摇头,“我估计蓝玉、俞平他们都已经找过了,我们再去凑热闹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李维正却神秘一笑道:“这你就不要问了,我等会儿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吧!” “五哥不要我护卫吗?” “不用了,只是一件私事。” ‘私事?’杨宁一头雾水,五哥在武昌会有什么私事。 ........ 和今天的武汉一样,与武昌府隔江相望的便是汉阳府,汉阳城位于两江交汇之处,虽然比不得武昌商业繁华、人口众多,但也土地丰腴、物产富饶,从武昌到汉阳,明朝时并没有什么跨江大桥,全靠大船摆渡,下午时分,李维正来到了渡江码头。 他确实有私事,李维正从小订了一门亲,是邻村叶员外的小孙女,叶员外的长子十年前考中进士出去做了官,三年前叶员外去世后,叶家长子便将妻子和儿女接去了官衙,从此老李维正和未婚妻劳燕分飞、音信渺无,老李维正已经消失,新李维正继承了他的皮囊、继承了他的身份,自然也继承了这门婚姻,而他未来的岳父大人正是汉阳府知府。 各位可能还记得,李维正在发现哑妹会说话那个晚上曾和父亲谈了一席话,就是关于退婚之事,这退婚一事在李家闹得颇大,前任李维正就是因为退婚之事和杨缨吵翻,一怒跳了井,新任李维正也继承了前任的遗志,一定要把退婚进行到底。 在李家只有杨缨坚决反对退婚,她认为叶家是官宦人家,能攀上这门亲有利于李家发展,至于李员外,虽然他是妇唱夫随,但他心底下的儿媳妇标准最好是大屁股大奶子那种,能给他多生多养孙子,而叶家小姐身子单薄,不符合他的条件,他心有不喜,不过他的态度不重要,一直以来他的态度就是摇摆不定,儿强随儿、妻硬随妻,不过这次杨缨却破天荒地同意了退婚,并亲自给李维正准备了退婚书,这不,退婚书就在李维正的手上,一只厚厚的信封,口封得很牢,李维正也没有打开看过,估摸着就是叶家二小姐的生辰八字之类。 退婚书他一直随身带着,这次来武昌办事,李维正决定顺便把婚也退了,说不定叶伯父内疚之下,还肯帮忙找人。 “李公子,前面就是渡口,我这马车不能乘船,要不我扶你过江,再替你找辆马车?”车夫见李维正还柱着拐杖,心中十分内疚。 “你回去吧!我不碍事,对了,如果我今天回不来,就告诉杨爷,照我早上吩咐的话去做。” 车夫万分抱歉地去了,李维正慢慢地走到渡口前,渡口上只有一小一大两艘船,小船做工考究、雕梁画栋,船头上站着两名大汉,显然是私家船只;而大的渡船则是公共船只,体型很大,至少可以一次载渡两三百人,渡口的乘客正在上船,大多拎着大包小包的物品,许多汉阳人就是特地过江来武昌购物。 李维正交了二十文钱上了船,走过挤满人群的甲板,又走过一片喧闹的船舱,来到了后区,这里明显的安静了许多,大多是两人间、三人间的船舱,最顶头就是单人上舱了。 “这位公子,可是要坐船舱。”一名船员热情地上来招呼。 李维正递给他两贯钱,“我要一间单人上舱。” 单人舱只要一贯钱,另一贯钱自然就是船员的小费了,“有!有!”船员兴高采烈地上前替他拎东西,一边笑道:“公子运气很好,这种上舱我们一共只有三间,两间已经满了,现在只剩一间,正好给公子赶上了。” “公子请进!”船员推开一间船舱,里面果然是单间,十分干净整洁,有床有椅子,一张小茶几上摆着几盘水果和点心。 “公子请休息,马上就有人送茶来。” ‘起船喽!’远远的喊声传来,船身晃了一下,慢慢地驶离了码头。 李维正走到窗前,凝望着大江平阔,一层薄雾弥漫在江面之上,令他心胸豁然开朗,这几日寻找信件的压力也渐渐地松懈下来。 来到大明已经半年,因机缘巧合,他投到了太子帐下,也有幸成为人人羡慕的锦衣卫百户,这就是他的理想吗?李维正微微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理想该是什么,他曾经想象过自己成为朝廷大员,成为大明的中流砥柱,可当他真的靠近了这个门,他才发现自己想得是多么简单幼稚,他有什么?胸无安邦之策,腹无锦绣之才,仅仅知道一点历史的走向,可知道又能怎么样?他就算找到朱元璋大声叫喊,你的儿子将夺取你孙子之位,他会相信吗?会因此幡然醒悟,撤销藩国之策吗? 不会,没有人会相信他的先知,朱元璋不会相信,王公大臣不会相信,就连这艘船上的普通百姓也不会相信,历史是权力者的游戏,他想参与这个游戏,首先就是要得到权力,可是他的权力又在哪里呢? 就在李维正凝望着大江思绪万千时,他的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李维正回头,只见舱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绿裳的少女,看打扮是个丫鬟,李维正温和地笑道:“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我家小姐刚上船,可单间上舱却满了,你能不能.....” “能不能让我换一换,是吧?”李维正替她出了一个主意道:“其实你们人多,包下双人间不也一样吗?” “可是那种房间太脏,味道很难闻,我家小姐实在是....这位大哥就行行好吧!”丫鬟满脸恳求,不停向他作揖。 其实渡江最多也就半个时辰之事,李维正只想安静想些事情,坐哪个船舱倒也无所谓,他见这小丫鬟态度恳切,便笑了笑,准备去取东西,就在这时,一名长相凶恶的男子上前吼道:“和他说什么废话,一脚踢出去就是了。” 李维正要碰到行李的手却又收了回来,他站起身冷冷道:“抱歉!我这船舱我不想换了。” .............. 第三十八章 初见叶女 “都怪你!”丫鬟气得一跺脚,埋怨那男子道:“你凶什么凶,人家都肯让了,现在该怎么办?你给小姐解释去。” 那男子面上挂不住,上前一步指着李维正骂道:“小子不识相吗?” 李维正懒得理他,坐回椅子只管低头喝茶。 “好!你等着。”那男子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了,李维正知道他找帮手去了,便上前对小丫鬟笑道:“很抱歉了,我这个人有个臭脾气,吃软不吃硬,你先回去吧!告诉你家小姐,让这个人来道歉,我就让。” 丫鬟叹了口气道:“这人是楚王府的家人,护送我家小姐过江,小姐也管不了他,他们有两个人,打起来你会吃亏的,要不我去给小姐说一声。” 李维正恍然,原来是楚王府的家人,难怪这么强横,他的腿有伤,根本就无法和人动手,可是要他在拳头下服软,却也休想,他便对丫鬟道:“我自己会处理,你去吧!” 丫鬟满眼忧色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跑了,李维正是锦衣卫百户,当然不会惧怕这些小混混,但他却不想轻易暴露身份,他向两边看了看,正好见刚才那船员向这边走来,便向他招了招手。 “公子,有事请吩咐。”船员得了他一贯钱的小费,对他十分恭敬。 李维正取出了五百贯钱,对他道:“刚才有个小贼来偷我东西,被我发现,我担心他会纠集同伙来报复,你去给我找十几个弟兄来,假如能护我安全,这五百贯钱就归你们。” 船员眼睛都瞪大了,五百贯钱,这要他多少年才能挣到,他声音都颤抖了,“公子放心!包...包在我身上。” 他转身便向船尾狂奔而去,李维正又回了船舱,将锦衣卫腰牌握在手上,假如楚王府中人先赶到,或是船员惧怕楚王的权势,只能用它了。 片刻,船舱两头同时传来了奔跑声,楚王府这边只有两人,那船员那边却有十几人,“直娘贼,敢在我船上撒野,给我打!” 船员得钱心切,唯恐这两人见势弱跑了,不由分说动手便打,船舱外只听一阵叫骂乱喊,混乱中只听一人大喊:“我们可是楚王府的护院,你们不想混了吗?” 船舱外霎时安静下来,只隐隐听见船员的互相埋怨声,忽然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这群船员竟一哄地逃跑了,钱虽然想要,但小命却更重要,得罪了楚王府的人,他们真不能在这里混了。 ‘砰!’地一声,舱门被一脚踢开了,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子走了进来,他们恶狠狠地盯着李维正,“有种啊!居然让船员出头,看来你小子挺有钱,好吧!拿一千贯钱来,这事就算了,否则老子今天扔你下江。” 李维正冷笑一声,他刚要晃出锦衣卫腰牌,只听门口有人轻斥一声,“放肆!” 只见舱门外停着一顶小轿,轿中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虽然生气,但声音却很动听,“我不要你们韩千户护送就是讨厌你们这些欺压良善之人,还不快给我退下。” “小姐不肯坐我们王府的船,韩千户还在生气呢,小姐还是先道歉后再来管我们吧!我们可不敢栽了楚王府的名头,小姐请回!” 两人显然并不买这个小姐的帐,船舱内外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小轿中的女子轻轻叹了一声,柔声道:“这位公子,很抱歉,我帮不了你了。” 李维正感激地向轿子行了一礼,“多谢小姐出头,等我了结这件事,船舱就让给你。” ‘啊!’轿子中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但李维正却没有在意,他一侧身,在舱外人难以看到的角度将锦衣卫腰牌一晃,低声道:“快滚!” 两名楚王府的家人顿时脸色大变,眼中皆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向后连退了两步,转身就慌慌张张地跑了,李维正暗暗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露了相。 见两人跑了,李维正拎起行礼,对轿中小姐和丫鬟笑道:“这船舱就让给你们了。” 船舱外通道狭窄,轿子占去了大半,李维正侧着身子走过轿子,从半透明的轻纱轿帘中隐隐可以看见坐里面的小姐,让李维正有些诧异的是她竟是低着头,旁边的小丫鬟倒是笑吟吟地向他点头,暗暗竖起了大拇指,李维正见她有趣,不由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 “靠岸了!”艄公一声高呼,船缓缓靠向码头,船身剧烈晃了一下,停稳了,随着船板搭上岸,船上的旅客们纷纷涌下船,李维正拎起行李随大众下船,腿上伤势已经问题不大,他索性拐杖也不用了,一瘸一拐地跟在人群后面,这时,那船员上前,惭愧地道:“对不起公子,楚王府中人我们真不敢惹,钱我就不要了。” “没事,揍得他们鼻青脸肿我也很解气。” 李维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两百贯钱塞给他笑道:“拿去分给弟兄们吧!大家交个朋友。” “谢谢了!”船员感激不尽地收了钱,又替他接过行李,“那我送公子下船。” 走到船板处,李维正忽然想起什么,他一回头见轿子还停在舱门口,似乎要最后下船,旁边小丫鬟见他回头,便笑着挥了挥手中的帕子,“公子保重!” “你们也保重!”李维正挥了挥手,随人流下船去了。 岸边待雇的马车颇多,他雇了一辆马车,便直接向知府衙门而去。 汉阳府衙位于城北,为典型的前衙后居的结构,叶知府一家就住在府衙的后宅,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衙门紧闭,看样子已经结束公务了,李维正绕到侧门,侧门主要是给叶知府家人出入,就仿佛平常人家的正门一样,有台阶、车道,旁边还蹲着两只巨大的石狮子,台阶上站着两名看门的家人,李维正上前施礼道:“请转告叶知府,我是临淮县老家来的亲戚,我叫李维正,特来求见。” 家人听他口音和老爷一样,不敢怠慢,连忙道:“公子请稍候。” 他飞奔进去,片刻,他又跑了回来,陪笑道:“老爷有请,请公子随我来。” 叶府虽然是官衙的一半,但依然显得很气派,也很宽阔,而且叶府的下人明显要比李家多得多,还要负担一些师爷清客的费用,每月开支十分巨大,不过这钱却不是叶知府当官得来,明朝的官员素以俸禄低而著称,象他一个月的俸禄是二十四石,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绝不可能,主要是他的家境殷实,家里有钱粮可以补贴,也正因为这样,叶知府才能始终保持清廉的口碑,被锦衣卫查了几次都没问题,得到了朱元璋的赏识,从县丞一路高升,短短十年便升到了四品知府,而他的大部分同榜进士早已经人头落地,魂归黄泉了。 虽然李维正是以婚姻要以感情基础为借口而坚决要退婚,事实上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被妖魔化了的叶家小姐形象,他曾经偷偷问过不只一个下人,叶家小姐到底长什么样子,得到的回答都是一句话:‘左右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正是这句话使他在脑海中想当然地描绘出了叶家小姐的形象:一张长满了麻雀斑的脸,鼻子扁平,嘴总是合不拢,使得牙齿外露,头发稀疏发黄。 况且他又有了个郭倩倩,郭倩倩是他早晚要收入房中之人,只是年纪尚小,身子单薄,还得多等上几年,虽然明朝不禁止多娶,不过要他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上chuang,那也绝对不可能。 刚走到叶知府的书房门前,忽然一个年轻女子急急风风走出,差点和他迎面相撞,李维正吓得向旁边一闪,却一脚重重地踩在女子的鞋上。 ‘哎呦!’女子痛得蹲了下去,眼看要摔坐在地上,“啊!对不起。”李维正一把扶住了她,女子又羞又急,用劲甩手道:“你这人,快放手!” 李维正这才发现着手处竟是女子丰软温热的膀弯,惊得他连忙松手,女子顿时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姐快快起来!”旁边一名婆子连忙将女子扶起来,狠狠瞪了李维正一眼。 ‘小姐?’李维正脑海中一阵茫然,这个女子就是他的未婚妻,叶家小姐么? 这时,叶家小姐已经站了起来,李维正却吓了一大跳,暗暗忖道:她怎么这样高? 虽然叶小姐和他前任从小定了亲,彼此也见过不知多少次,但李维正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她给人的第一映像就是高,几乎和他一样高了,按照后世的标准,她应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间,在后世这身高也不算什么,但在明朝的南方地区,这种高度在女人中就算一种异类了。 不过个子虽高,但身材却罕见的匀称,苗条而不失丰满,她的脸颊富有轮廓,眼睛细长,鼻子高挺,嘴略显得有些大,但她的皮肤却极为白腻,而且充满了一种健康的光泽,神采飞扬,颇有现代女子味道,她这样的身材气质在后世是极为珍贵,可在明朝她这样高的女子就不受欢迎了,不过倒有点符合李员外的择媳标准。 “你是....”叶小姐忽然认出了他,惊喜地喊道:“你是李大郎!” ‘你应该喊我李郎才对,’李维正心中暗道,他心中充满了惊疑,不是说是黄毛丫头吗?怎么完全不一样,难道是女大十八变吗?这身材,嘿!倒还真不赖,这时,房间里忽然传来重重的咳嗽声,叶小姐吓得连忙让开,“你快去吧!我父亲在里面等你呢。” 李维正慢慢走进房间,关门时,他又忍不住回头偷偷瞥了一眼,‘呃...她还是天足。’ ........ 第三十九章 意外发现 叶知府名叫叶天明,年纪不到五十岁,三十八岁才考中二甲赐进士出身,是当时所有同榜进士年纪最老的一个,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受到了朱元璋的关注,称赞他百折不挠的上进精神,又一直欣赏他的清正廉明,他的每次升迁都是朱元璋御笔钦点,成为官场上的一道风景。 叶天明膝下有两子两女,长女叶紫童,二十岁,性格象男孩,在她身上看不到‘文静’二字,行事风风火火,极为争强好胜,不像别的大家闺秀长年深居闺房不出,一有机会就喜欢偷跑出去逛街,处罚过多少次仍屡教不改,叶天明拿她也没有办法了,只盼着早点把她嫁出去省心,可托了不知多少媒人,对方一听说是她,就连连摇头,至今也没有人家敢娶她。 她的性格豪爽倒是其次,主要是因为她身材太高的缘故,这使得叶天明为她的终身大事揪心不已,本来他有几个门生倒勉强愿意娶她,可她却说别人是看中了父亲的地位,死活不愿意,其实叶天明也知道女儿说的是实话,她那样高的个子,又是天足,年纪也不小了,不是看中自己的地位谁肯娶她。 而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叶苏童却和姐姐恰恰相反,性格文静,端庄美貌,倾慕她的年轻人不计其数,不过她从小便许给了邻村李员外的儿子李维正,这两年已经有好几个京中大员表示愿与叶家联姻,甚至楚王也不止一次表示希望叶苏童嫁给他的大舅子,很明显他们都是看中了自己的官途前景,但叶天明最终还是以已经许人儿婉拒了他们。 对女儿的婚事,叶天明一直就相当重视,这并不仅仅是出于对女儿的关心,更多是对自己官场生涯和叶家命运的慎重,虽然他一直在地方为官,但他对官场世态却洞察颇深,他知道联姻其实只是一种纽带,它是将两个家族连为一体,共损共荣,这本来是正常的官场交易,但在明初却有点例外,从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起,到后来的郭恒案、空印案,一连串的大屠杀中,许多本身清廉的官员就是因联姻所累而被灭门,尤其胡惟庸案,虽然已过去十几年,但至今没有结束,这两年阴云悄聚,眼看一场风暴将起,在这种情况下,叶天明怎会轻易将自己陷于险境,他宁可让两个女儿嫁一个普通人家,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李维正屡屡落榜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不过他却没有半点嫌弃,他自己也是考了十几年才中进士,更能体会读书的艰辛,所以他也不提成婚之事,总想等着未来女婿考中秀才后再给他们完婚。 不料这几个月情况却似乎有了一点变化,他得到家乡的一点风声,说李员外的儿子居然想退婚,甚至还为此跳了井,险些死掉,这使得他心中十分不悦,他知道这或许是因为自己做了官,李员外觉得高攀不上的缘故,可他是那种势利的人吗?何况这又是从小就定的亲,若退婚之事传出去,让他颜面何存?将来苏童又怎么嫁人。 门开了,李维正走了进来,叶天明克制住内心的不悦,脸上的神情也由阴沉变得温和起来,他不想在晚辈面前失去风度,更要问清楚退婚的原因。 李维正进了叶天明的书房,四周打量了一圈,书房给他第一感觉就是书多,简直就是书的海洋,四壁除了门窗外都是书架,直冲屋顶,书架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种书籍,地上也摆放着十几口木箱,有些箱盖半开着,里面堆满了书画,整个房间除了书外,就是窗前放着一桌一椅,在桌子旁还有一只小香炉,青烟袅袅,使房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此时,书房的主人也就是他的未来丈人,正坐在椅上,含笑望着他走进来。 和他想象一样,叶天明是一个清矍儒雅的文人,三缕长须飘然于胸,和善的目光中却又透出一丝精明,很明显,他们应该早就认识,李维正急上前一步深深施礼道:“维正参见叶世伯。” “贤侄什么时候到的?你父亲身体如何?”叶天明说话很慢,却很清晰,一开口便控制住了局面,他善于把握住谈话的节奏,让对方跟着他的思路走。 “回禀世伯,小侄刚到,奉父亲之命来武昌买稻种,顺便想商谈退......” 不等他说完,叶天明便打断了他,话题一转又问道:“你明年的县试准备得如何?虽然你屡考未中,但我希望你这一次能考上,再努努力,连府试、院试一起考过,先拿到一个秀才功名,我对你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你在三十岁前能中举人便可以了,我虽然也考了十几年进士,但我在十六岁便中了秀才,二十岁中举人,维正,我对你的要求已经够宽松了。” 李维正听他处处以父辈自居,就仿佛自己已经是他女婿一样,心中虽好笑,但口中只得唯唯诺诺道:“侄儿明白世伯的期望,侄儿这次来......” 叶天明还是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一摆又笑道:“你可知道,你的名‘维正’,还是我给你起的,本来你父亲给你起名李维富,小名狗儿,可我觉得这个名太俗,就给你起名为‘维正’,小名‘大郎’,希望你能一生品行端正,还有你的表字‘修廉’也是这个意思,而小女‘苏童’这个名字却是你母亲起的,你母亲是苏州人,希望从小女身上能得到思乡的慰籍。” 李维正现在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字‘修廉’,虽然这让他有些走神,但叶天明后面的话他却听明白了,你小子这门亲可是你母亲订下的,你若敢悔婚就等着背负不孝的罪名吧!这就像兵法中的包抄战术,一下子断了他的后路。 李维正犹豫了,虽然叶小姐的身材使他相当满意,但她的性格呢?官家小姐的娇蛮他能否适应,仅仅看一眼身材就要娶回家,这可不是他李维正的风格,两情相悦才是婚姻的基础,如果就这样草率决定了,那对自己也是一种不负责任,退婚的想法在李维正头脑中已根深蒂固,虽然叶小姐的身材相貌使他一时彷徨,但沉思良久,他还是从怀中取出退婚信,恭恭敬敬递上去道:“这是家父给世伯的信,请世伯过目。” 叶天明慢慢接过信,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当然知道这信中内容会是什么,沉吟良久,他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始终是无缘。’ 他拆开信,展开了厚厚的信纸,忽然,他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李维正,脸色由阴转为晴朗,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贤侄,你把你们家的帐簿给我干嘛?” .......... 李维正瞠目结舌,傻呆呆地站在那里,就仿佛他的脑细胞突然爆发了预谋已久的罢工一样,脑海里一片空白,过了半晌,脑细胞劳资双方似乎达成了妥协,他终于反应过来,不用说,这一定是继母杨缨动的手脚,偷梁换柱,自己巴巴儿跑来退婚,又是思想斗争又是下决心,最后却被杨缨摆了一道。 这时,叶天明已经不给他任何机会了,他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愿意高攀叶家,有这样的志气很好,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自立,不过你的婚事是你母亲所定,你总不能让你母亲在九泉下不安吧!难得来一趟,就在武昌好好玩一玩,我让苏童带你去各处游览。” 叶天明说到这,忽然脸一沉,对门口呵斥道:“鬼鬼祟祟躲在那里做什么!以为我没看见你吗?” 李维正愕然,他一回头,从门缝里只见一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身材高挑,好像就是刚才的叶小姐,他心里觉得有些怪异,这种情况下,叶天明应把她叫进来和自己见一面才对,难道是男女大防?这也不对,从她一对天足来看,叶伯父应该是个开明之人,他还让她陪自己去游览呢! 李维正转过头,目光无意中落在叶天明的桌案上,忽然,他被桌案上的一件物品惊呆了,玉貔貅!蓝玉府中同时被盗的玉貔貅正静静地躺在叶天明的书桌上,他曾经看配对的另一只,就和眼前这只一模一样,李维正激动得差点喊了出来。 “贤侄,你怎么了?”叶天明发现了他眼中的异样。 “没什么。”李维正克制住心中的激动,不露声色地指着桌上的玉貔貅笑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世伯,这应该是一对吧!” “没错,应该是一对,可惜我只有一只。”叶天明拾起玉貔貅,爱抚地摸了它一下笑道:“这是五天前紫童买来送我的。” 说到这,叶天明忽然急问李维正道:“贤侄说见过另一只,是在哪里见到的?” “我有点记不清了,不过叶世伯给我看一看,或许我能想起来。” 李维正接过玉貔貅,装模作样地品鉴了一番,目光却迅速在玉貔貅的脚上扫了一眼,没错,就是它,在蓝玉府看到的那只足上刻有一个‘蓝’字,而这只玉貔貅足上却刻了一个‘玉’字,合起来就是蓝玉。 果然就是它,李维正的心中忽然‘怦!怦!’地跳了起来,他把玉貔貅还给叶天明,若无其事地道:“好像又有一点点不同,伯父刚才说是紫童买的,紫童是谁?” “你忘了吗?我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苏童和你定亲,大女儿不就是紫童么?刚才躲在门缝偷听的那个。” 刚才....李维正愣住了,刚才那个性感尤物难道不是自己的未婚妻吗? ...... 第四十章 叶家姐妹(上) 夜色中,李维正背着手在客房的小院里来回踱步,整个客房只住着李维正一人,显得颇为清冷,今天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又是未婚妻,又是新线索,使他心中颇为杂乱,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这时,小院门口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向这边张望,确定了院中只有李维正一人,她忽然冷笑一声走了进来,双手叉着腰凶巴巴地瞪他道:“李大郎,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你居然是来退婚,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亏我妹子眼巴巴地等了你三年。” 李维正回头望着这个被自己误以为是未婚妻的大姨子,他却没有注意她说什么,而是心中生出一个念头,叶苏童会不会也和她一样高?不过这念头一闪便过了,玉貔貅的来历还在她的身上了,这才是她的重要性,他试探地笑问道:“你是不是经常喜欢一个人去逛街?” 叶紫童见他嬉皮笑脸,没有半点悔改的样子,心中更加恼火,这个李维正自小就经常和她打架,而且从来就不肯让她一步,现在又笑得这个鬼样子,就像他小时候打架赢了一样,她阴沉着脸道:“我喜不喜欢逛街关你什么事,我只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妹妹退婚?” “你说呢,你不觉得我们两家有点不门当户对吗?”李维正不想在此事上多做纠葛,便随口应付她道。 “狗屁门当户对!” 叶紫童顿时火冒三丈,她盯着李维正,恨得牙直痒痒,就恨不得把这个五年考不上秀才还满口冒酸气的书呆子掐死。 “什么叫门当户对,门当户对有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重要吗?我妹妹堂堂的知府千金小姐都没有这种想法,你倒先嫌弃了,难道你娶个只会生娃的母猪进家就心满意足,就门当户对了吗?” 叶紫童越说越怒,又想起小时候常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新仇旧恨一时迸发,她见门旁有把竹扫帚,便抡起来向李维正打去,“我最瞧不起你这种没有骨气、没有志气,不敢承担责任,就只知道逃避的窝囊男人,给我滚出去,我妹妹不稀罕嫁给你!” 李维正腿不方便,避闪不及,背上腿上一连挨了几扫帚,他也有些恼火了,伸手一把夺过扫帚,怒道:“这就是你们叶家的待客之道吗?好!我现在就走,你去给你父亲解释吧!” 他扔下扫帚怒气冲冲地向外便走,叶紫童发了一通脾气,气也消了,见李维正真的要走,她不由有些害怕起来,慌忙跑到他前面拦住去路,“你不能走!” “你不是让我滚吗?” 李维正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我如你意就是了。” 他一把推开她的胳膊,大步向外走去。 “李大郎!”叶紫童狠狠一跺脚,她使劲地咬了咬嘴唇,恨声道:“刚才...刚才是我过激了,对不起了!” 李维正停住脚步,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这大姨子来时风雨雷暴,瞬间又烟消云散了,直来直去倒也有趣,他转身刚要说话,忽然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不由闷哼一声,蹲了下去,腿伤的疼痛就仿佛被万千毒蛇噬咬一般,疼得他脸色惨白,额头上滚下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你怎么了?”叶紫童慌了手脚,她蹲下来,却一眼看见了大片鲜血顺着李维正的腿向下直流,吓得她叫苦不迭,“你难道是鸡蛋做的吗?怎么一打就破!” 她站起来就要喊人,李维正却一把抓住她,“别声张,你父亲会怪你的。” 叶紫童这才醒悟,他腿上有伤,却被自己鲁莽打迸裂了伤口,她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害怕,紧张地问道:“这下该怎么办?” “先把我扶到房间去。” 叶紫童连忙搀起他,小心翼翼地扶他进屋,她把李维正扶到床头坐下,又去点亮了灯,叶紫童见他脸色苍白,腿上血止不住往下流,心中慌乱之极。 “你去帮我找一点金创药和干净棉布来,其他事情就不用你忙了,我自己会处理。” “哦!”叶紫童慌慌张张跑了出去,李维正咬着牙把袜子脱了,见刚刚结疮的伤口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血虽流得多,但只是皮外伤,问题不大,现在就害怕感染。 很快,叶紫童拿着一个盒子跑了进来,她见李维正腿上全是血,不由吓得心惊胆颤,把盒子递了过来,“给你!” 李维正接过盒子,又指了指脸盆道:“院里有口井,再去替我打一盆水来。” 叶紫童十分听话,拿着脸盆出去,久等不见她打水来,李维正刚要问,忽然听见院子‘哐当!’一声,随即是叶紫童的惊叫声,接着又是一阵嘟囔埋怨声,“是谁把扫帚乱扔!” 又过了半晌,才见她端了一盆水进来,头发上、身上全是水渍,李维正见她狼狈,也忍不住笑了。 “不准笑!”叶紫童脸胀得通红,“人家这是第一次打水。” “好!好!我不笑就是了,你去吧!其它事情我自己来。” 叶紫童虽然想走,可觉得这样一走又有点不仗义,正在犹豫时,忽然院子里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李公子在吗?” 叶紫童吓得一激灵,这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传出去可不得了,她急得团团直转,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李维正却微微一笑,示意她安静下来。 “我不方便开门,有什么事吗?” “老祖母要见你,在大堂,请李公子过去。”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 待丫鬟走了,李维正便对叶紫童道:“你去吧!一点皮外伤,不妨事。” “大郎,今晚真的对不起!”叶紫童低声道了歉,转身便飞奔而去。 “哎!等一等。”李维正忽然想起那个玉貔貅的来历还没问,但叶紫童已经跑远了。 上完药,李维正换了一身衣服,又慢慢走了几步,觉得勉强还能走,便出了门,一瘸一拐向正堂走去。 ...... 叶老夫人今年七十岁,年轻是也曾是大家闺秀,据说父亲是元大都的汉人高官,在元朝内部的权力斗争中,她父亲失利,家庭也受到了冲击,为了保护妻女,她的父亲便将她下嫁给了一个江南大地主朋友的儿子,也就是叶老员外,明朝建立后,朱元璋迁天下十四万富户至凤阳定居,叶家也从苏州被迁到了临淮县,由于李员外的妻子与叶家是同乡的缘故,两家遂成为莫逆之交,当然和李家庙小和尚穷的家境相比,叶家属于财力雄厚的大地主,土地虽不多,但祖上的积蓄便已经够他们几代子孙享用了。 叶老太太是个福气人,身在乱世而能得富贵,儿子最终做了官,还当了知府,家道兴旺、子孙满堂,她已经知足了,此刻老太太穿着一身青色的五蝠捧寿大襟袍,袍子下摆绣了几朵富贵牡丹,她正坐在一张黄花梨四出头扶手椅上和子孙们闲聊家常。 厅堂宽大,灯火通明,一家济济一堂,儿子叶天明和儿媳岳氏分坐左右,岳氏也就是李维正未来的丈母娘,她的目光不时向厅外张望,瞅着准女婿进来。 旁边两排椅子则坐着叶家姐妹和叶天明的两个儿子,长子叶如棠旁边则坐着他的妻子,抱着老太太的重孙,另外寄住在叶家的叶夫人的两个侄女也坐在其中,除了主人外,一群贴身丫鬟则分别站在各自主人的身后,连叶天明的三个小妾也出席了,这实际上就是叶家对李维正的一次集体面试。 李维正慢慢走了进来,叶天明见他的腿似乎有些异常,便关切地问道:“贤侄,你的腿怎么了?” “我今天渡船时不小心撞了一下,不碍事。”李维正一边说,一边向众人一一点头致意,叶紫童一脸肃然,正端杯喝茶,眼皮都不抬一下,就仿佛根本不认识李维正。 在她身旁就是妹妹叶苏童,这时,李维正终于见到了自己未婚妻的模样,只见她年纪约十五六岁,身量中等,穿着一身淡绿色的长襦裙,腰间系一条打成八宝结的腰带,长长的坠下,胸前小巧而丰满的乳房更显得身材苗条而婀娜,她的肌肤雪白如凝脂,一对乌光的鬓角弯弯地垂在鹅蛋形的脸颊旁,衬着细而修长的眉毛,挺直的鼻子,温柔如一泓潭水般深沉的美目,小而圆的嘴唇,秀发梳成双环照月髻,她此刻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显得秀丽而稳重。 当李维正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时,叶苏童也抬头看见了他,她浅浅一笑,极有礼貌地向他点了点头。 李维正心中忽然感到有一点不是滋味,尽管叶苏童的美貌艳丽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但她的礼貌和平静却让他隐隐觉得她其实并不欢迎自己到来。 他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也不能怪人家,以前那个不求上进的李维正又有何德何能娶这样一个温柔美貌的女子呢? 目光稍移,他忽然发现叶苏童身后的丫鬟向自己偷偷挤了一下眼睛,这下,李维正真的愣住了,她不就是渡船上要和自己换船舱的那个小丫鬟吗? .................. 第四十一章 叶家姐妹(中) 这时,叶天明咳嗽一声,打断了李维正的茫然,他微微笑道:“贤侄,你腿上若不便,就不用下跪了。” 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他忍住腿痛,缓缓跪下,恭恭敬敬道:“孙儿李维正给老祖母问安,祝老祖母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呵呵!这就是我的孙女婿吗?腿不便就快快起来!”老太太被他的甜嘴哄得心花怒放,她上下打量李维正啧啧赞道:“几年不见,李大郎真长得一表人才了。” 她忽然又望着叶紫童笑道:“疯丫头,你什么时候和李大郎成亲,早点给我生个重外孙子?” ‘噗!’叶紫童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她按着喉咙咳嗽不止,旁边叶苏童也愣住了,她茫然地望着母亲,整个大厅里一片寂静。 叶夫人知道老太太搞错了,她急忙站起来在老太太耳边低声道:“娘,你弄错了,不是紫童,是苏童。” 叶老太太眨巴眨巴眼睛,她这反应过来,一拍自己脑门笑道:“看我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乱点鸳鸯,小童童,是祖母弄错了,向你道歉!” 叶苏童站起来,盈盈施一礼道:“孙女不敢。” 她抬起头,正好和李维正目光一触,脸一红,急忙别过头去,旁边叶夫人看在眼里,她会心一笑,便对自己的准女婿道:“大郎,明日老祖母要去天池寺烧香,你也一起去吧!” 李维正犹豫一下,迅速瞥了一眼叶苏童,见她低头望着地上,目光中却带着一丝冷意,似乎此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李维正沉默了,男女感情这种事情最是微妙,有时一个眼神、一句话都会引起另一方的无限遐想,李维正被她冷淡的目光刺了一下,他又想到了船上之事,叶苏童当时一定是认出他来了,可她却不愿相认,这是为什么?现在又是这般冷冷淡淡,不用说,是自己不该来,叶苏童的漠视刺痛了李维正的心,他躬身行了一礼笑道:“我倒是很想去,但腿上不方便,不如下回再去吧!” 李维正的回答让老太太十分失望,她叹了一口气,“好吧!本来想大家一起高兴一下,我忘了大郎的腿伤。” 她刚要吩咐大家散了,叶天明却站起来道:“贤侄,我下午还见你好好的,怎么现在反而严重了,是不是晚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哐当!’一声,有茶杯被打翻了,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望去,只见叶紫童正手忙脚乱收拾一桌的水,叶天明眉头一皱道:“紫童,你这么心慌做什么?” “没、没什么,是我不小心。”叶紫童心慌意乱,她偷偷看了一眼李维正,向他投去乞求的目光。 “其实我是怕不懂礼貌,扫了老祖母的兴。”李维正回头看了一眼叶紫童,便向叶老太太深施一礼,“如果老祖母不嫌大郎粗鲁,我愿给老祖母护轿。” 旁边的叶苏童看了看李维正,又看了看姐姐,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疑惑。 ............ 夜已经深了,叶苏童房内的灯还亮着,她坐在自己的绣房之中,怔怔地望着漫天星斗的夜空,眼睛里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之色,今天李维正的到来彻底打乱了她平静的生活,她知道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如期而至了,他是来提亲吗?似乎父亲和母亲还有祖母都似乎答应了,可他们怎么不问问她呢? 这时,一颗流星从天边掠过,叶苏童被流星的璀璨吸引住了,她呆呆地望着这颗流星消失。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往事的回忆。 在双方母亲的细心安排下,李维正便成了她从小除兄弟以外接触最多的男子,他比她长六岁,就像大哥哥一样呵护着年幼的她,经常带她去捉蚂蚱、掏蟋蟀、摘野花,‘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那时天多么蓝、云是那么的白,她又是那么无忧无虑的快乐。 从她稍懂事起,她便知道,这个邻家大郎哥哥将成为她未来的夫婿,一株少女朦胧的爱苗便悄悄种在李维正的身上,在她的私人首饰盒中甚至还叠有一方李维正给她摘杨梅所用的手绢,可是就从那时起,她就很少见到大郎哥哥了,她望月相思、对水惆怅,品茗着一个少女初恋时的哀愁与苦涩,后来她离开了家乡,那年她十三岁,他十九岁。 三年时间,叶苏童从当年的黄毛丫头出落成为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同时她的心智也渐渐成熟了,她也知道婚姻并不是她夜夜凝望的那轮明月,她也知道李维正也不再是她从小拽着胳膊四处去逮蚂蚱、捉蟋蟀的大郎哥哥了,三年前,她听说了他第三次县试又落榜了,他由此性情变得孤僻、脾气变得暴躁等等事情,为此她揪心不已,她曾夜夜为他向上天祈祷,祈祷他能发奋读书,早日金榜题名,为他自己、为了父母、也为了她挣回一份荣光。 但是从家乡姐妹那里得到的消息却是李维正从此自暴自弃,不务正业混迹于乡间,斗鸡走狗、调戏妇女,起初她还不是很相信,但随着他第四次、第五次落榜,她相信了,她的心终于冷了,对他也由极度期盼变成了极度失望。 她不在乎他有什么功名,但她绝不能容忍一个品行不端,不务正业、不求上进的男人,一个连最起码的县试都考不过的读书人,她怎么放心把自己一生的幸福托付给他。 现在他居然来向自己求亲了,厚着脸皮,他完全忘了他当年的诺言,考上举人后再来迎娶自己,各种矛盾的心情,痛苦地绞缢着她的心,既为自己少女的初恋悲哀,又为李维正的堕落而痛心,更为她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而感到万分难过,她伏在桌上抽泣着,肩膀在柔和的灯光下抖动。 ............ 汉阳佛道两教皆十分兴盛,著名的道教盛地武当山就位于汉阳西北二百里外的襄阳府境内,佛教也十分盛行,在汉阳府境内也有几座香火旺盛的老庙,天池寺就是其中之一,寺庙位于汉阳城背面的天池山上,所谓山也是相对于平原而言,平底高出两三百丈,树木浓郁,池口河环山绕流,风景十分秀丽,不仅可以烧香还愿,来这里踏青郊游,也是个好去处。 时逢初春,天池山满山遍野梅花怒放,每天来这里赏梅的普通百姓络绎不绝,大路两边各种小商贩林立,有卖花样繁多的吃食,有卖木削的小刀剑,挑担的货郎,里面针头线脑、长命锁样样皆有,还有摆摊算命的,杂耍卖艺的,就仿佛一夜间生出了大大小小的蘑菇,形成了一个集市,场面十分热闹。 叶老夫人一行天不亮便悄悄出发了,雇来十几顶轿子,一众女眷男主在十几个家人的陪同下,向位于蔡店镇的天池寺行去。 近中午时,众人方来到了天池寺,天池寺的方丈和尚们已经早一天得到知府家眷要来的消息,尽管叶知府以清廉而著称,但在烧香拜佛上还是与众不同,庙里的和尚特地给他们空出观音院,不对普通百姓开放。 老太太和叶夫人自去烧香,男人们站在寺外等候。 李维正惦记着玉貔貅之事,便进寺四下寻找叶紫童,找了一圈,听一个婆子说大小姐好像下山去玩了,他急忙向寺门走去,但刚走到门口,却迎面见叶苏童和她的丫鬟走来。 叶苏童看见了他,她似乎想躲开,可犹豫了一下,便浅浅一笑,迎上来轻柔地问道:“李大哥,你要出去吗?” “我闷得慌,想下山去走走,二小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叶苏童轻轻摇了摇头,淡然道:“不了,母亲还在等我去烧香,李大哥还是一个人去吧!” “那好!我先去了。”李维正见不远处一群丫鬟婆子都在捂嘴偷偷地看着自己笑,他浑身不自在,施一礼闪身就走。 “李大哥。”叶苏童忽然又叫住了他。 “二小姐还有事吗?”李维正停住脚笑道。 叶苏童犹豫了一下,便摇摇头道:“没什么,对了,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不妨事了,你看!”李维正踢了踢腿笑道:“不是很好吗?” 叶苏童默默点头,两人都没有话说,李维正想起昨天的事,便笑了笑道:“昨天船上多谢你了。” “没什么,昨天我也没有能帮助你。”说到这里,叶苏童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李大哥,昨天你拿什么给他们看,竟把他们吓成那样,一到岸就逃命似的跑了。” 李维正脸上露出了难色,他随即诚恳地说道:“二小姐,我不想骗你,但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告诉你,或许有一天你会知道。” “好吧!以后有机会你再告诉我。”叶苏童显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关心的是李维正究竟想怎样处理他们的婚事,他和父亲谈得怎么样了,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你还记得你答应过的事吗?”叶苏童终于鼓起勇气道:“我离开家乡时找过你,你亲口告诉我一定要考上举人后才来找我父亲,可是,你考上了吗?” 李维正听懂了她的意思,他心仿佛被狠狠戳了一刀,半晌,他深深地吸一口气,注视着她的美目一字一句道:“叶小姐,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我也无法告诉你,但是我要告诉你一点,我不会再去考什么举人,我李维正堂堂七尺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如果小姐觉得嫁给我委屈了,那我答应你,我们的婚事从此一笔勾销,我祝小姐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言罢,他转身便扬长而去,叶苏童望着他的背影,想喊住他,可她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喊出声,叶苏童望着李维正渐渐走远,‘真的要一笔勾销吗?可他又好像不是听说的那般品行不端的模样,’叶苏童又忽然想起了他在船上时的谦和宽容,这时,她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之感。 ...... 第四十二章 叶家姐妹(下) 由于寺庙中有重要客人,许多香客都索性在山下暂时游逛等待,使得原本就颇热闹的山下小集市变得更加喧嚣嘈杂,李维正穿行在热闹的集市中,他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就恍若后世小县里的赶集,一切都那么相似,捏糖人的、捏面人的、卖小吃、卖木制小刀枪剑戟的,还有摆摊算命、聚众赌博的,更多则是卖各种香蜡纸烛,热闹非常。 这时,旁边一个小摊前忽然传来一阵高声叫嚷声,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撒谎!你明明是在骗人,哪有二十次都不中的,这钱我不能给!” “这位小姐,你可是亲眼目睹,我明明每次都给你看过结果,你怎么能耍赖呢!说好了一百文一次,一赔三,一共六两银子,少一文都不行,就算你是玉皇大帝的女儿也得给。” “姑奶奶没钱,不给又怎么样!” 这时,李维正已经听出来,那女子不就是叶紫童的声音吗?他快步走上去,周围看热闹的人也纷纷向一个赌博小摊围拢过去,他挤了进去,果然是她,只见她寒着脸,比那瘦小的摊主高出大半个头,可眼睛里却分明有些慌乱,摆赌摊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干枯瘦小,一脸奸诈,在他面前的一块布上放着三个碗,碗中有一枚骰子,李维正立刻明白过来,原来叶紫童在和这男人赌博,估计是连输了二十把,无钱还赌债了。 李维正摇了摇头,他当然知道这碗中猫腻,一个知府的大小姐怎么玩得过这些油精似鬼的江湖骗子,虽然他并不在意叶紫童不像别的小姐那样深居内宅整日大门不出,不过眼前他却不太同情,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去烧香还愿,却跑来这里赌博,染上这个恶习一辈子就完了,他双手抱着胳膊,决定暂时不管,要让叶紫童得一个教训。 那摆摊的男人见她赖帐,也冷笑着道:“没钱还敢来赌,很简单,你就去勾栏做一个月还债,老子有的是耐心等你。” 叶紫童听得诧异,她不解地问道:“什么是勾栏?” 她话音刚落,旁边围观的人群哄地大笑起来,有人还流里流气地怪叫道:“大妹子真不知道么?跟哥哥走一趟,保证让你马上就明白,你这么高,我也不嫌弃。” 李维正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叶紫童赖帐或许是赌品不好,但她毕竟只是女人,这汉子要钱可以好好说,但不该出言下流,他又见叶紫童眼中的慌张已经变成了惧意,脸胀得通红,使李维正顿时起了怜香惜玉之心,他一步站了出来,对汉子淡淡一笑道:“我来和你赌一把如何?” 叶紫童嘴上虽凶,但心中却害怕到了极点,她并不傻,从旁人不怀好意的笑声中她已经明白了勾栏不是什么好地方,估计是和青楼妓院一样肮脏的地方,可她又不敢露出知府之女的身份,那样爹爹知道会打死她的,正惶恐时,忽然见李维正出头了,她就象在绝境中突然见到了亲人,一下子躲在李维正的身后,低声颤抖着道:“李大郎,你要帮我这一次。” “放心吧!我的手气一向不错。”李维正上前一步,对那汉子道:“如何,敢和我赌一把吗?” 那汉子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足足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身材魁梧,巴掌如蒲扇般大,他脸上的凶恶之色顿时去了,便点点头道:“那你打算怎么赌?” “很简单,就按你的规矩,一赔三,我只下一注,二两银子,如果我赢了,我妹子欠你的赌债正好一笔勾销。”李维正掏出一块碎银在摊上一拍道:“怎么样,敢赌吗?” “那你若输了呢?” 李维正又取出一锭银子,托在手上道:“这是十两银子,只多不少,我若输了,连同她的六两银子,一共十二两,我全部给你,我好歹也赌了八九年,从来都认赌服输。” “李大哥不要赌,你会输的!”身后的叶紫童在他耳边悄声道,李维正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里充满了紧张和关切,和昨晚对自己凶巴巴的态度已完全判若两人,他心中对她的最后一丝不满也全部消失了,便柔声对她道:“妹子放心吧!我绝不会输。” 他转回头,对那汉子冷冷道:“如何,敢赌这一把吗?” 汉子额头上已经见汗了,对方的自信让他有些忐忑不安,这时,旁边的人都一起哄了起来,“真的不敢了吗?还摆什么摊赌博,趁早收摊滚回去吧!” 那汉子拉不下这个面子,他一咬牙道:“好!老子就跟你赌这一把。” 他立刻蹲了下来,将骰子在碗里一滚,骰子滴溜溜转个不停,“你看好了,你若找出这个骰子,就算你赢。” 说着,三只碗飞快地在布上迅速交换,越来越快,令人眼花缭乱,最后竟疾若闪电一般,只看见影子一闪而过,根本就看不见碗,连李维正也暗暗赞叹不已,虽然他的手段不太光彩,但确实是吃这碗饭的料。 汉子的手忽然停了,三只碗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布上,他铁青着脸道:“好了,你来下注吧!” 李维正回头对叶紫童微微一笑道:“你看出来是哪个吗?” 叶紫童摇了摇头,“我看得头都发晕了,怎么会知道是哪一个。” “我却看出来了。” “真的!”叶紫童大为惊讶,“你真的看出是哪一个吗?” “若不相信我们也打个赌。”李维正笑道:“若我赢了,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叶紫童的脸蓦地一红,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李维正兴致盎然,他又向周围人高声道:“各位朋友给我作个证,看看老李的赌品怎样。” 众人一齐哄笑乱嚷道:“老李放心,我们都可以作证!” “好!那我就开始下注了。” 李维正蹲了下来,他先指着左边的小碗道:“我刚才看得很清楚,这只碗是空的,所以我不会下注在这只碗上。” 说着他把碗翻了过来,果然是空的,他笑了笑,又指着右边的碗道:“这只碗我也看得很清楚,也是空的,所以我还是不会下注在这只碗上。” 他又把碗翻了过来,果然还是是空的,这时,李维正将所有的银子往中间碗上一放,紧紧盯着那汉子的眼睛道:“既然不是左边,也不是右边,那一定就是中间了。” 汉子的脸胀得通红,额头上的汗已经流了下来,他怔怔地看着对方下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维正却不依不饶地追问道:“你说,我还有必要把它翻过来吗?” 汉子脸一阵白一阵红,他忽然向李维正深深施一礼道:“大哥,你赢了,她的六两银子就算我输给了你。” 李维正也不再揭穿他,他将银子重新放入怀中,回头对叶紫童笑道:“走吧!我买个泥人送你,算是给你压惊。” 叶紫童眼中又是敬佩又是疑惑,她见李维正已经走远,连忙追上来问道:“李大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的眼力真是让人吃惊啊!” 李维正哈哈一笑,“实话告诉你吧!他在转动时,我根本就没看。” “没看,没看怎么知道?”叶紫童更加疑惑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忽然,她恍然大悟,跳起来便要去找那摆摊的算帐,可那人早已溜走,人影皆无,“大骗子!老天爷一定会用雷电劈死你。”叶紫童气得大骂,但也无可奈何。 李维正买了两支仙女泥人递给她道:“一支送你,一支送你妹妹,我就不去寺院了,你送给她。” “你要走了吗?”叶紫童心中忽然感到一丝失落。 李维正笑了笑道:“我还有事,对了,你刚才可是答应了我一件事哦!” 叶紫童脸一红低下了头,她轻轻晃着身子,捏着衣角低声道:“李大哥要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你给父亲的那个玉貔貅是在哪里买的?” 叶紫童一呆,她没想到李维正居然是问这件事,心中有些失望,她想了想便道:“我是在汉阳的元庄解典铺偶然发现,花了我所有的积蓄才买下。” 李维正大喜,躬身向她施了一礼,“多谢妹子了。” 叶紫童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 不等他回答,她忽然想起一事,‘呀!’地一声,转身便慌慌张张向路边另一头跑去。 李维正不知出了何事,便快步跟了上去,找到叶紫童时,他却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叶紫童跪在一个瘦弱的小姑娘面前,小姑娘年约七八岁,脸有菜色、衣衫褴褛,头上插着一支草标,旁边一块肮脏的破布上写着四个字:卖身葬母。 叶紫童从怀中掏出一把大钱,塞给了小姑娘,她叹了口气道:“姐姐没本事,不能给你更多的钱,这点钱你就先收下,等姐姐明天再拿钱给你,不要再卖身了,知道吗?” 忽然,叶紫童若有所感,一扭头,发现自己的肩头上竟放有一锭银子,她拾起银子慢慢站了起来,呆呆地望着李维正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一种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滋味悄然涌进了她的心田。 .......... 第四十三章 无忌其人 解典铺也就是后来的当铺,虽然元庄解典铺就在汉阳,但李维正并没有立即去寻找,他乘船渡了江,先返回了武昌。 天已经黑了,一进门正好遇到杨宁要出去,李维正连忙叫住了他,“杨宁,我已有了线索。” “五哥,我也要给你说呢!你吩咐我的事情我已办妥了三件,第四件也有了眉目。” “好!好!”李维正兴奋得一连说了两声好,又对杨宁道:“咱们回房慢慢说,再商量一下后面的策略。” 回到房中,李维正关上门,便对杨宁笑道:“你先说。” “按照五哥的命令,我花了五百贯钱请武昌街面上的泼皮替我调查名单中的那些人,到晚上时就有了消息,晋王系、蓝玉系还有俞平我都找到了他们的落脚点,还有十几个锦衣卫校尉也已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估计今天就会有确切消息。” “那秦王系赵无忌有消息吗?”李维正最关心的还是他。 杨宁摇了摇头,李维正不由陷入了沉思,按理他早就应该来了,而且他一定在调查手下的死因,对于这个赵无忌,李维正总有一种莫名的警惕,就仿佛他会随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仅是那天小客栈中的惊魂,而且在定远县太子刺杀案中,此人的步步连环计着实令人恐惧,此人应该就是这次武昌争夺战中最大的对手。 想到这,他立刻沉声道:“咱们兵分两路,我去调查那个严姓家人的下落,你去继续寻找赵无忌,不要只局限于客栈,我怀疑他和我们一样,也是租住了民房。” “我知道了。”杨宁想起刚才李维正进门时说的话,连忙问道:“五哥说已有线索,难道就是指那封信吗?” 李维正笑着点了点头,“机缘巧合,我得到了一点线索,明天一早立即前往汉阳。” ........... 在离武昌城南一条叫扁井巷的弄堂里有一座百年老宅,不知是谁的资产,宅子处于背街处,又终日大门紧闭,一直难以引人注意,但十天前有人看见老宅里住进了一群人,原以为老宅会有些生机,不料这群人就像泥牛入海,无声无息,使老宅更加平添了几分诡异。 在宅子的中堂处有一间屋子,终日门窗紧闭,这天晚上,两个黑影穿过院子匆匆而来,在门前低声说了几句,门开了,一名黑影闪身进入了门内。 屋内灯光昏暗,只有靠窗处摆着一排桌子,使整个房间显得空空荡荡,在屋子的正中间则孤零零放着一把椅子,此刻椅子上坐一人,他年纪约四十岁,身着一袭白色儒袍,脸庞削瘦,脸色惨白得厉害,就仿佛长年累月生活在黑暗之中,他双眼细长,眼缝中透出阴冷犀利的目光,但最引入瞩目的就是他的鼻子,一只鹰钩鼻翼右侧长了一个蚕豆大小的肉瘤,就宛如秃鹰头上垂下的肉袋,令人不敢直视。 他就是秦王三大幕僚中最神秘的一个,从来不公开露面,也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在这次行动中,他化名为赵无忌,太原茶商,来武昌已经十天了,和所有的竞争对手一样,他们也一无所获,那个姓偷信的家人就仿佛突然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此刻赵无忌显得有些心神不宁,在伏击齐王手下成功后,他们便立刻动身赶往武昌,但在离去时无意中发现了两个陌生人靠近抛尸现场,处于慎重,他便派两名杀手干掉这二人,他起初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现在他却忽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妙,杀手只回来一人,另一人却不知所踪,他当即再派人前去阳逻镇调查情况,发来的鸽信显示事情严重了。 “首领,赵五回来了。” 赵无忌的手下共有十三人,从赵大依次排名到赵十三,失踪的杀手是赵七,赵无忌精神一振,立刻令道:“让他进来。” 片刻,房间里走进了一名黑衣人,他是赵五,三十岁左右,饼子脸、蒜鼻头、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虽然长得很普通,可他却是十三人最细心最能干的一人,他进屋跪下,沉声道:“禀报首领,赵七已经死了。” 赵七身亡是在赵无忌的意料之中,他也事先得到了鸽信,他关心的是赵七被谁所杀,“他是被谁杀死的?” 但赵五的回答却让他大吃一惊,“回禀首领,杀他之人我查了三天,一无所获。” 赵无忌克制住内心的震惊,徐徐道:“把你所知道的情报都告诉我,一个字也不准遗漏。” “是!”赵五整理一下思路,便道:“我先去找那个‘包打听’,但自从他卖给我们情报当天失踪之后,便一直没有出现过,我估计他也凶多吉少,后来我便打听镇上哪家有死人等异常情况,最后从一个娼妓的口中知道一家低等小客栈的掌柜失踪了好几天,我找到这个掌柜的老婆,威逼之下她才说了实话,他们一间特殊客房内发生了凶杀案,包括掌柜在内一共死了两人,因为她在现场发现了几百贯钱,所以掩埋尸体后没有报案,很不幸,其中一人正是我们的赵七。” 赵五说到这,不由轻轻叹了口气,为兄弟之死而难过,赵无忌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他继续追问道:“我想知道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回禀首领,我在老七被杀的客栈里住了整整三天,包括研究老七的死因,从他的头颅里我找到了这个。”赵五摊开手掌,手中是三根寻常之极的钢针。 “然后呢?”赵无忌不露声色地又问道。 “然后我又询问了几个暗娼,她们说当晚来了两个牵马的年轻人,因为当时是夜晚,她们也没有看清模样,而掌柜老婆根本就没看到人,后来我又搜索房间里所有的信息,但对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从房间里的破坏情况来看,应该是发生了一场打斗,对方是两个人,一人踢坏墙壁吸引老七的注意,而杀老七之人趁机从窗外射出钢针,另外,老七的手弩已经发射,但现场没有找到弩箭,可见其中一人受了伤,后来我又查了客栈的登记簿,没有他们的任何信息。” “等等!”赵无忌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客栈登记薄没有任何信息,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客栈不登记路引吗?” “回禀首领,我也是询问了掌柜老婆才知道,他们这种低等客栈只要加钱就可以不用路引,而且有一种预留房,条件很好也很隐蔽,专门给负案在身的亡命者使用,并且在里面可以做一些特殊交易,对了!” 赵五忽然想起一事,急忙禀报道:“我听掌柜老婆说,掌柜在前一天晚上给他们引来一个买卖消息的人,掌柜得了很大一笔钱,可见他们交易不菲。” “我知道了!”赵无忌挥了挥手,“你一路辛苦,下去休息吧!” “是!”赵五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赵大!”赵无忌又回头命道。 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拱手道:“属下在!” “我给你三名弟兄,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务必在七天之内给我找出这两个人,并给我除掉他们。” “属下遵命!” 赵大也退了下去,这时房间里就只剩下赵无忌一人,他背着手走到窗前,目光中疑云重重,很显然,这两个年轻人极可能也是争夺信件的参与者,能杀死十三人中武艺排第三的赵七,就说明他们身手不凡,而且那个‘包打听’肯定也就是死在他们的手上,其实他也是准备杀死包打听,只是为了得到更多的情报,而暂时放他一放,却不料被人先下手了。 虽然赵五没有探到这两人的情报,但赵无忌却从种种蛛丝马迹中推断出了他们的情况,为免路引而屈身低等小店可见此人底层经验丰富;出大钱买了情报又旋而杀死包打听,可见他心狠手毒、行事果断;中了毒箭还能踢墙以配合杀死赵七,又可见他思路敏锐、富有急智;最后收走一切物品却又能留几百贯钱给店里,足见其思路慎密,如此看来,这两个人倒是他的劲敌了,但他们又是谁派来的呢? 赵无忌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从他目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太子朱标派了最得力的侍卫长率五十人而来,蓝玉派了一名千户率五百军四处搜寻,而齐王榑派来的人已经被他干掉,不足为虑,另外晋王朱纲(应是木加冈,这个字显示不出来,就用纲替代)、楚王朱桢也派人参与,甚至还有锦衣卫,武昌城内也出现了他们的影子,但这些势力他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们都在明处,真正可怕的却是躲在暗处之人,那就是他一直担心的燕王势力,至今没有出现,现在又凭空多出来了两个年轻人,难道他们就是燕王派来的人吗? 但不管有多少势力参加,所有人的意图都是一样,就是要夺取那封信,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他现在手下只有十二人,力量略显得单薄了一点,要想得到这封信,必须要懂得利用,赵无忌把写有其他六路人马的纸条并列放在桌上,凝视了半晌,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写着楚王的纸条之上。 “强龙敌不过地头蛇” ........... 第四十四章 顺藤摸瓜 第二天天没有亮,李维正再一次渡江来到了汉阳,这一次他没有去叶府,而是直接去了位于城西的元庄解典铺,和清末官僚资本开始流入当铺不同,明初的当铺更加低调,利润也较薄,不过当铺的本质都是一样,买贱卖贵、赚取差价,元庄解典铺位于街头,是一栋极为普通的三间平房,没有窗户,一扇仅容一人进入的小门显得低调而神秘,李维正跨进门槛,一股霉腐的气息迎面扑来,房间里很暗,过了半晌,他的眼睛才勉强适应了,房间里只有一排高高的柜台,狭长通道的尽头是一扇小门,此时正是各家店铺的生意高峰期,但这家解典铺里却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人。 “有人吗?”李维正用手指在柜面上‘咔!咔!’敲了两下,柜台后面慢慢地站起一人,一个中年男人,他打量一眼李维正,冷冷道:“你有什么事?” “我来当然是给你做生意,你以为我来做什么?”李维正觉得他的态度有些怪异,生意可不是这样做的。 “做什么生意!”那男人极不耐烦地一指门口的牌子,“你没看见吗?我的店已经关了。” 李维正这才注意到门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本店已关’,李维正恍然,他连忙拱手笑道:“你是东主吧!我不是来卖东西,是来买东西,看看你这里面还有好货色。” 听说是来买东西的,中年男人眼睛立刻见了光,一张冰冷的脸变得笑容可掬,他连忙跑去开了门,满脸谄笑道:“公子请进来说话!” 他的生意做不下去了,手中的存货几乎要让愁死,想便宜甩卖又觉亏得慌,好容易来一个肯买东西的主,怎能不让他激动万分,“公子,请这边走。”东主恭恭敬敬把李维正请进里屋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李维正也不啰嗦,看门见山道:“是这样,我家有一对祖传的玉貔貅被盗了,现在已经找到一只,就是从你这里买来,我想来你这里追查另一只。” “原来公子不是来买东西的。”东主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怎么不是呢,假如你这里有另一只,我把它买回去就是了。” 店东主想想也对,便道:“这些事原本是掌柜来经办,他已经走人了,我得查查他的记录,你稍等片刻。” 他从一只箱子里翻出一本厚厚的账簿,翻到玉器一页,一行行地看了下去,最后他的手停住了,“六天前确实卖过一个玉貔貅,但没有一对,本店只有一个。” “那能否告诉我,是谁典了这个玉貔貅?”李维正不露声色地又问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明初对普通民众的信息控制极严,一般典当物品之人都会必须下姓名、住址,当然,考虑到赎买,解典铺也会要求客人留下联系方法,所以,李维正认为从解典铺这里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店东主的脸上露出了一种怪异的笑容,不用说李维正也明白他的意思。 “好吧!事后我买你两样东西。” 店东主慌忙从箱子里又翻出一包典票,在里面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张脏兮兮的典票,递给李维正道:“就是这张典票。” 李维正接过典票,他先瞟了一眼下面的解典人落款:‘苗七’,时间是二月二十日,二十天前,旁边还有个卖断者画押和手印,也是苗七,但时间却是三月初四,七天前,也就是说,这个人一直就在武昌或者汉阳,再看他留的地址,是武昌沙湖客栈。 李维正喜出望外,偷信人真名叫严实,但他娘舅家姓苗,看来就是他了,他也不买什么典当品,丢下二十贯钱便拿走了典票,腿上的伤难以阻挡李维正的热情,他再次渡江前往武昌,不过这沙湖客栈却委实难找,一直快到晚上,李维正终于在一条小弄堂里找到了这家小小的客栈。 和解典铺关门倒闭不同,沙湖客栈生意颇好,住的大多是卖苦力为生的外乡人,店小二也格外活络,在微薄的工钱外努力赚取一切可能的外快,在一名热心房客的指引下,李维正找到了一个据称是沙湖客栈第一机灵的店小二。 有钱尚能使小鬼推磨,何况一个对钱情有独钟的店小二,李维正在他面前放下二十贯钱,“你不要问我是谁?想干什么?你只要告诉我你们客栈一个叫苗七的客人现在在哪里?这钱就归你。” 店小二盯着钱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屁股下就仿佛被针刺了一样,跳了起来向门外狂奔而去,丢下了一句话,“你等我片刻。” 那个叫苗七的男子他想起来了,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长得精精瘦瘦,外乡人,整天躲在房中不敢出去,连饭也是让别人代买,他在十天前已经离开了客栈,但和他同住一室的人好像知道他的下落。 或许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许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店小二愉快地把二十贯钱收入囊中时,告诉了李维正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那个苗七的人投进了楚王府内,成为了楚王府的一名家丁。’ 事情到了这一步似乎已经很明朗了,只要买通楚王府的管家,便能找到引发大明各路势力争斗的元凶,但李维正很快便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 ........... 夜,一轮新月挂上了老槐树的嫩枝,窗前的月色分外明朗,小院的重重树影透过窗子射入,映照在房内,满地是斑驳之色。 李维正坐在椅子上,腿却高高地搁在桌上,他在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换药,叶紫童给他的伤药确实有奇效,仅仅两天时间,伤口已经结痂,虽然还有点隐隐作痛,但只要不再被外力打击,就再不会有什么大碍,他将白色的金创药粉用水调成糊状,在一块干净的棉布上抹上厚厚一层,又从另一瓶子里挑一团绿色的膏药直接涂上伤口上,然后动作迅速地将棉布贴在伤口上,一股清凉的感觉立刻从腿上传来,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种感觉,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冰麝幽香。 他又用绷带将伤口一圈圈缠上,力道不轻也不重,最后他走了几步,确实没有问题了,他这才收拾好物品,这时,门外传来了杨宁说话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 “郭老哥,这就是我的临时住地,马管事,您往这边请!” 杨宁领来了两人,其中一人是他这两天刚刚结识的朋友,是长江码头上黄州帮的头目,叫做郭新,明初朱元璋虽然严禁帮会、门派等民间组织,但实际上各种帮会还是会在船夫、挑工、盐民等苦力密集的地方出现,难以禁绝,尤其是运河、长江沿线各码头,苦力数以万计,存在着各个利益集团,武昌码头也由各个地方人组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帮会,黄州帮就是武昌码头上四大苦力帮之一,代表黄州苦力的利益。 正是通过郭新的引见,杨宁又认识了楚王私人码头的管事,这也是李维正现在极需要找的一名人物。 郭新年约四十岁,看得出是干苦力出身,古铜色皮肤、爽朗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声、肌肉壮实的胳膊,见面就让人有亲近之意,但楚王私人码头的管事却恰恰相反,人干枯瘦小,留几根鼠须,一双三角眼分外灵活,他干笑两声,随杨宁走进了屋内。 “杨贤弟,这就是你五哥吗?”郭新声如洪钟,震得房间嗡嗡作响。 “没错,这就是我的五哥。”杨宁又连忙向李维正介绍道:“五哥,这就是我给你说起过的郭大哥。” 李维正笑着拱手道:“在下凤阳李五,久仰武昌苦力帮,以后还请郭大哥多多关照。” “哎,大家都是为混口饭吃,就别这么客气了,以后大家互相关照,五爷将来说不定还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呢!” 李维正当然不会说他是来找人的,他的临时身份是凤阳商人,尽管他的路引是出来买稻种,但郭新也没放在心上,他知道那只是个借口而已 和郭新寒暄完毕,李维正的目光又落在管事的身上,这才是他要找的正主,他满脸笑容地给他行了个礼道:“听舍弟说管事也姓李,那咱们可是本家了。” “李五爷客气了,我只是一个打杂的下人,可不敢高攀。”李管事说得轻描淡写,说实话,他根本看不起李维正,一个乡下土包子罢了,还想和他称兄道弟,要不是看在郭老大的面子上,他才不会屈身到这间破屋来呢! 李维正也不以为意,他一摆手笑道:“两位请坐下说!” 旁边的小桌上已经收拾了一桌酒菜,四人落座,杨宁殷勤地给几人各倒了一杯酒,李维正端起酒杯笑道:“酒只是心意,谢二位肯光临寒舍,我先干为敬。” 郭新呵呵大笑,口称客气,举起酒杯一口饮了,但李管事却阴沉着一动也不动,李维正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便向杨宁使了个眼色,杨宁会意,立刻对郭新笑道:“郭老哥,要不要一起去外面方便一下。” 郭新愣住了,哪有刚喝酒就去方便的,但他是聪明人,一下子便明白过来,干笑一声道:“是了,我正急呢,走!外面去。” 待二人走了,李维正便取出一个信封,推给李管事笑道:“这是一点心意,请李管事给我一个面子,务必要收下。” 李管事瞥了那信封一眼,见信封厚厚实实,至少也有一两百贯,他立刻笑了起来,“李五哥真是,既然是本家,还这么客气干嘛!哎,真不好意思。” 他把信封收了,便端起酒杯笑道:“刚才我在想件事,走神了,抱歉!我来敬李五哥一杯。” 李维正和他酒杯一碰,把酒喝了,又给他满上一杯酒笑道:“对了,我还有件小事想请管事帮忙呢!”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就一定帮忙。”他话留有余地,什么叫能办到、办不到,关键是看李维正后面的诚意,一两百贯钱想让他做大事,那可不行。 “其实真是小事,和做生意无关。”李维正沉吟一下便道:“是这样,我有个朋友,是黄州人,在楚王府做事,我这次路过黄州时,他母亲托我稍一封信,可是我一直都叫他二郎,大名却有些忘了,不知李管事能否帮我打听一下。” 事情虽然是举手之劳,但李管事还是面露难色,他道:“不是我不想帮,五哥可要知道,楚王府上下有几千人,码头上的,庄园里的、府里做家丁的,绝大部分人的原籍都是武昌和黄州一带,五哥只知道他叫二郎,真的很难,除非告诉我大名。” 李维正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忽然一拍腿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听另一个朋友说,他是十天前被招进楚王府内,好像姓苗,这下可行了吧!” “十天前?”李管事苦笑了一下便道:“半个月前楚王府扩建完成,又得皇上赏了两个新庄园,十天前一下子招募了四五百人,连我们码头上也补充了六十人,不过你知道他姓苗,或许好查一点。” ........... 第四十五章 楚王朱桢 次日中午,李管事便传来了消息,十天前所招的数百人中,只有一个姓苗的,还是一个丫鬟,李维正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心一下子变冷了,看来这个偷信的家伙十分狡猾,已经改名换姓了,偏偏又不知道他的长相,这可怎么找? 李维正考虑再三,决定再出一笔钱买通李管事,将杨宁安插到楚王码头上去,理由嘛!当然是在实地学习码头的经营了,这对李管事是小菜一碟,就这样,杨宁摇身一变,便成了楚王私人码头上的管事助手,慢慢寻找那个偷信家人的下落,这时,李维正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楚王的身上了。 楚王朱桢是朱元璋庶六子,洪武三年受封楚王,建国于武昌,洪武十四年正式到国就任,至今已经过了十年,与同为庶子却野心勃勃的齐王不同,楚王朱桢更看重优雅的生活,荆襄楚地的富饶鱼米,悄悄地滋养着这位太平王爷,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平平安安地享受完这一辈子。 或许正是因为他抱着不愿出事的心态,朱桢在封地武昌也十分低调,极少干涉地方政务和湖广的权力布局,也少有劣迹,这一点让他父亲朱元璋十分满意,作为父亲,朱元璋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无忧无虑地生活,因此每年都给儿子们大量的赏赐,朱桢总是能拿到丰厚的一份。 不过,洪武二十三年春天,朱桢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他在一个月前接到了和他关系最好的齐王的一封密函,说太子朱标写给蓝玉的一封信被蓝玉家人盗了,传言信中可能有蓝玉欲拥立太子早日上位的陈词,朱桢对这封信不感兴趣,他知道就算太子倒了,东宫也轮不到他,因此,最初他只是笑一笑便过,不当回事,不过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不久,齐王的第二封密函到了,说偷信人回了黄州老家,紧接着第三封密函又到了,更是直指偷信人现在就武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恳求他无论如何帮自己一次。 接下来的情况似乎证实了齐王的情报,各路势力云集武昌,八仙过海、各施神通,大有把武昌掘地三尺之势,这时的朱桢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利用自己地头蛇的优势把这封信先抢到手,悄悄献给父皇,这样既可以不把事情闹大,也不用担心父皇将来责备他坐视不管,说不定还能得到父皇识大体、顾大局的赞赏。 于是,一直碌碌无为的楚王朱桢也悄悄地出手了。 朱桢妻妾成群,其中他最喜爱的女人是第五妃程氏,可谓对她百依百顺,程氏有一兄,本在军中当一名小官,因为朱桢的缘故,他便被提升为楚王的直属侍卫长,升为千户,他也由此尽心尽力为朱桢效忠,这次争夺蓝玉书信,朱桢便把任务交给了他。 这天傍晚,朱桢正在考虑商量请客吃饭一事,请客吃饭当然要有理由,尤其像朱桢这种奉行低调的王爷,更是需要大理由,理由有二,首先是正妃周氏的寿辰到了,她对自己独宠五妃一直有意见,两人的关系已由浓浓的醋味变成了浓浓的火yao味,正好利用做寿的机会好好补偿韩妃一下,给足她面子;其次,新王府上月落成,普通人家尚有新房落成后烧锅底的说法,自己一个堂堂的亲王,不表示一下,怎么说得过去呢?所以考虑再三,他决定好好地请一回客。 “殿下,这次请客只请官员,属下以为不妥。”说话的是朱桢的幕僚胡先生,他一根笔杆子很是厉害,为人又谨慎理智,几次提醒朱桢注意形象,为朱桢博得了朱元璋的好感立下了功劳,深得他的信任,这次朱桢准备只请地方官员,胡幕僚便忍不住提醒他。 “为什么不妥?”朱桢诧异地问道。 “殿下只要想一想朝中局势便明白了。” ‘朝中局势?’朱桢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见胡先生欲言又止,不由有些不悦地说道:“你就直说,不要给我绕弯子。” “殿下想一想,现在皇上欲办李善长之心已经显露无遗,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假如李善长案闹大,牵扯到湖广官员,偏巧这些官员又是殿下的坐上宾,皇上知道了会怎么想?” 朱桢恍然大悟,他庆幸拍了拍额头,确实,谭王上个月因卷入李善长案而*身亡,如果这件事再牵连到自己,后果真不堪设想啊! “那照你的意思,不应该请客,是这样吧!” 胡幕僚微微一笑道:“那也不必,殿下请客照请,只是不要单请官员,应遍请荆楚名流赴宴,感谢他们为平息西蛮出钱出粮,同时再施粥于百姓,再公开宣称不收贺礼,这样既为皇上解忧,又赢取爱民之心,而且也淡化了朝政影响,还在皇上心中留下清誉,可谓一举四得。” “好个一举四得!”朱桢大为赞赏,“就照你说的话去办,请柬措辞就由你来写,名单我自会草拟,时间就定在十天之后。” 这时,门外传来了侍卫的禀报声,“殿下,程千户求见。” 胡幕僚不喜欢这程千户仗着自己是楚王大舅子在武昌飞扬跋扈、做恶不断,他便站起来道:“殿下,那我就回避一下。” “不!你不要走。”朱桢知道内兄必然是为蓝玉之信而来,他很想听一听胡幕僚的看法。 片刻,门推开了,走进来一名满脸大胡子的男子,他叫程延年,今年三十岁,相貌粗犷,他身材不高,肩膀却异常宽厚,显得有点畸形,此人相貌粗鲁,腹中无才,却又极善钻营,他的妹子就是他利用朱桢游玩的机会,献给了朱桢后得宠,他也水涨船高,一路提拔,前年升为千户。 程延年好色如命,*了不少良家女子,去年底他无意中看到汉阳知府叶天明的女儿叶苏童,惊为天人,便一心想把她弄到手,几次让其妹给楚王求情,但朱桢也很为难,他早就听说叶家小姐从小便许了人,为此叶天明已经拒绝了许多朝中显贵的求亲,而且程延年已经有三妻四妾,再娶叶苏童为小妾也说不过去,只是朱桢又架不住爱妃的央求,便找机会几次暗示了叶天明,但叶天明却旗帜鲜明:女儿已许人家,命中无福,朱桢只得罢了,但程延年却不肯罢休,便决定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叶苏童。 前天叶苏童来武昌,等船时被他手下发现了,程延年立刻赶到码头,死活要让叶苏童上他的船,当然,上了他的船,再想下来可就难了,叶苏童却跑上了民船,程延年无奈,便命两名手下盯住她,在汉阳再寻找机会,不料两名手下却在船上遭遇了锦衣卫,名字没有看清,但是一名锦衣卫百户。 程延年想了一夜,又联想到最近武昌风云突起,他越想越觉得蹊跷,武昌怎么会出现锦衣卫?而且是百户, 百户出现一般都是来办案,难道武昌要出什么案子不成?他踌躇一夜,他便决定向朱桢报告此事。 程延年走到朱桢面前跪了下来,“属下程延年参见殿下。” “你起来说话吧!” 朱桢对这个大舅子还算基本满意,虽然他给自己添了不少麻烦,但其精明能干,对自己忠心耿耿,尤其他能统帅军队,弥补了自己这方面人才的不足。 朱桢也很关心寻查蓝玉信件的进展情况,便开门见山问他道:“那件事有消息了吗?” 程延年站起身躬身答道:“回禀殿下,属下已加派人手,但在武昌的布控还是略嫌单薄,目前暂时没有消息,恳请殿下再给我追加人手。” 朱桢沉思片刻便道:“这样吧!你这次任务只是临时行动,我准你再从王府家丁中挑选部分人手补充,等事情结束后便解散他们,这样可好?” “多谢殿下,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什么事?” 程延年不敢说码头拦截叶苏童一事,掐枝去叶道:“属下听到报告,武昌发现了锦衣卫百户,不知为何而来,属下不敢隐瞒,特来禀报殿下。” 朱桢和胡幕僚对望一眼,眼中都露出了惊讶之色,但两人的想法却不同,胡幕僚想的是李善长案可能真要牵连湖广官员了,案件有扩大的危险,而朱桢想的却是父皇在暗中察看他,看来这次请客真得小心了,不能被锦衣卫抓了把柄,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速去查找那封信的下落,这才是要紧之事。” “是!”程延年口中称是,脚下却不动,朱桢见他神色不正,便又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就是那件事。”程延年瞥了胡幕僚一眼,吞吞吐吐道:“我可以让出次妻的位子,想烦请殿下再去给我说一说。” 这两天他妹妹心情不好,他不敢去找她,便直接来求王爷妹夫帮忙,朱桢恍然,心中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大舅子倒是痴情得很,他微一沉吟便笑道:“假如那封信件之事你能漂亮的完成,我就一定再去和叶知府好好谈一谈,遂你的心愿。”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程延年连连称谢,慢慢地退出了房间,他刚一走,胡幕僚便立刻劝道:“殿下,叶知府女儿之事千万不可答应程千户。” “我只是成人之美,又有何妨?”朱桢见他今天一再反对自己,心中着实有些不悦,但他又知道胡先生所说必有依据,便克制住不悦,淡淡道:“说说先生的理由,为何不可?” 胡幕僚叹了一声道:“殿下口口声声说成人之美,不过是成全程千户之美罢了,那叶天明多次拒绝,态度已经明了,若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说,这就是叫仗势逼人了,普通小户人家还可以,可叶天明清誉卓著,又是科班正统出生,一直就是皇上关注之人,你硬逼他嫁女,此事若被解缙那些士大夫御史得知,他们同气连枝,一定会上奏皇上,搞不好程千户那些丑事一起抖出来,殿下在皇上心目的形象可就毁之一旦了,而且卑职以为李善长案后,皇上必然也会按老规矩提拔一批新人,这叶天明条件极硬,恐怕会得皇上重用,若他登了高位,又岂能和殿下善罢甘休,殿下,此乃多事之春,不可大意啊!” 朱桢幡然醒悟,徐徐地点了点头,“多亏你提醒,不然我又要犯蠢事了,好吧!此事我当修书一封,让叶天明定心。” ........... 第四十六章 把水搅浑 武昌位于长江和汉水的交汇处,水运条件极为便利,大宗货物皆从水路运送,有大小码头十几个,民用的、官用的,楚王朱桢也有一个私人码头,名义上是运送贡物、搬运行李需要,实际上是朱桢秘密进行沿江贸易所用,码头上有家奴近四百人,皆是搬运货物的苦力。 一大早,程延年便在这里摆下了摊子,由他的副将从苦力中挑选身强体壮者加入调查队,程延年无事,也斜躺在太师椅上旁观。 程延年的副将名叫韩淡定,年约三十出头,身材魁梧,腰总挺得笔直,标准的军人形象,他长一张长脸,轮廓分明、一年到头难得看见笑容,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块冷冰冰的花岗岩。 韩淡定坐在一张宽大的桌子后面,在他面前,长长的排着一支队伍,这些都是码头上的王府家奴,他将从中挑选五十人加入调查队,待遇从优,故大家报名十分踊跃,负责事务的正是李管事,他刚安排杨宁做了文书,杨宁不愿去调查队,他便没有安排杨宁排队。 这时,已经挑中了二十几人,轮到一名瘦瘦高高、俨如竹竿一样的男子,他不停地咳嗽,咳得腰都直不起来,韩淡定眉头一皱,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咳!咳!叫曹田,咳!咳!...我愿意加入。” 不等韩淡定开口,旁边的程延年已经捂着鼻子跳了起来,“痨病鬼能要吗?撵到一边去,离我远点。” 立刻上来两名卫兵把这个曹田拖到一边,远远地撵走了,韩淡定摇摇头笑了笑,又问下一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面一人身材不高,五官稚嫩,但给人的感觉他似乎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孩童,他轻轻一抱拳道:“我叫赵十三郎。” 韩淡定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便又笑道:“你身材这么小,还能在码头干活?” “回禀军爷,我身材虽小,但力气却是最大,而且我跑得也快!” “哦!”旁边的程延年有兴趣了,他走上来笑道:“那你露一手给我看看。” “好的!”赵十三郎一回身随手便抓起两名大汉,把他们高高举在头顶,又风驰电掣般向远方奔去,跑到五十步时又折返跑回,吓得他手上两人惊恐地大喊不止,程延年见他只微微有些喘气,便哈哈大笑,上前一把揽住他肩膀道:“好!赵十三郎,我喜欢这个的名字,以后你就跟着我了。” 赵十三郎连忙跪倒:“赵十三郎愿效死命!” 韩淡定站在一旁淡淡地看着,这结果就仿佛在他的意料之中。 很快,五十人挑选好了,程延年满意地对韩淡定笑道:“老韩,还是你有眼光,知道要来码头挑人,府里那帮娇生惯养的兔崽子我才看不中呢!” “千户,这些人大部分都是你挑的,还是你的眼光好。”韩淡定微微一笑又道:“我看他们中间颇有几个好手,千户不是缺几个贴身亲卫吗?不妨就挑去。” 程延年咧嘴大笑,“这还用你说吗?那个赵十三郎我就看中了。”他回头赵十三郎招了招手,赵十三郎连忙上前躬身施礼,“愿听主公吩咐。” “以后你就做我的左亲卫,我看谁不顺眼,你就给我狠狠地打,明白吗?” “十三郎明白。” 这时,远方匆匆忙忙跑来一名王府家人,他老远便大喊,“程千户!” 程延年认出他是妹子身边的管事太监,不由诧异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管事太监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程延年顿时勃然大怒,指着王府方向跳脚大骂道:“狗日的胡白狼,你竟敢坏老子好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千户,出什么事了。”韩淡定关切地问道。 “老子看上一个女人,那胡白狼从中挑拨,坏老子的好事。”程延年气愤填膺,他一咬牙道:“你不准,老子偏要来硬的。” “我们先走!”他一挥手,带着挑选的五十人,大步向宿营地走去。 韩淡定迅速瞥了一眼赵十三郎,眼中瞬间闪过了一抹冷冷的笑意。 .......... 上午时分,李维正悠闲地从外面散步回来,自从知道偷信之人就藏身楚王府后,他倒不着急了,耐心地等待着机会到来,他刚走到门口,便见杨宁匆匆跑回来。 “怎么,只干了两日不到便撂挑子了吗?” “五哥,今天码头有事情发生,我特地赶回来。”杨宁跑得气喘吁吁道:“咱们去屋里谈。” 房间里,李维正平静地听完了杨宁的讲述,便忍不住笑道:“这个赵无忌的手下倒是会省事,连名字都不改了,直接加个郎就解决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赵十三郎微微气喘也是假的,拎两个人跑对他而言是小菜一碟。” “五哥,我担心那赵无忌会不会也知道了偷信人就在楚王府,所以他才派人潜入程延年手下。” 李维正却摇摇头笑道:“不会,他不可能知道,他只是想利用楚王这个地头蛇来查找信件,他带的人太少,暗杀还可以,但找人却远远不行,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 杨宁听李维正说的有道理,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急忙道:“对了,我今天早上听李管事说,楚王府要为王妃祝寿和庆祝新王府落成,要举行盛大宴会,遍请荆楚名流。” “哦?”李维正突然有了十分的兴趣,连忙问道:“是什么时候?” “听说好像是十天后。” “十天?”李维正背着手走了几步,立刻回头道:“这是我们的一个机会,楚王府举行宴会必然需要大量人手,你立刻送李管事五百贯钱,让他想办法让你去楚王府做事,理由就是想在宴会上认识那些荆楚名流。” “我明白了,这就去!”他刚走到门口,李维正又叫住了他,“顺便去把郭新给我请来,我有事求他。” .......... 很快,在苦力帮的头目郭新骑马来到了李维正的住处,他的大嗓门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李老弟,什么求我,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李维正连忙将他请进屋,又把门窗关上,这才压低声音道:“郭大哥,我想做一个假路引,你能找到这方面的高手吗?” “路引?”郭新嘿嘿一笑,“莫说是小小的路引,就算是做官府公文,我也有办法。” 他一伸手道:“十贯钱,这是最便宜的价格,我可垫不起,做好了下午我就给你送来。” 李维正给了他十贯钱,又在白纸上写下了他需要的名字和地址,郭新接过白纸,他略略识得几个字,只见纸上写着:‘严实,黄冈县阳逻镇三木村人。’ .......... 郭新很守信用,下午果真把路引送来了,果然是高手所做,和真的一丝不差,李维正见天色已晚,便等了一天,第二天天刚亮,他便出发了,他要去的地方去汉阳府,过了江,他进了汉阳县内,找了一家最大的客栈,他进门便道:“住店!” “请问客官要住多久?是住上房还是中房?”店小二见他气势不凡,连忙躬身上前陪笑道。 “先住二十天,我不要什么上房、中房,给我来一个通铺。” “通铺。”店小二的牙立刻龇了起来,脸上的陪笑瞬间无影无踪,懒洋洋道:“通铺二十文一夜,你把路引给我吧!” 李维正把路引递给了他,店小二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看了看路引,忽然,他眼睛瞪大了,又悄悄的回头打量一眼李维正,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掩盖的惊喜。 .......... 严实在汉阳现身的消息,就仿佛一股强劲的暗流,泥沙俱起,把这塘水搅浑了。 ---------------- (求推荐票!!) 第四十七章 各自出招 扁井巷的老宅里,赵大如一阵风一般跑进了中堂,他带来了赵十三最新的消息。 阴暗的房间内,赵无忌正表情凝重地查看汉阳府地图,他在昨天也得到了严实出现在汉阳的消息,尽管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但在一切都毫无头绪之际,这个消息还是令他坐不住了,无论如何他总是要试一试,汉阳府一共辖两县,汉阳县和汉川县,两个县城虽然都不大,但乡村却地域广大,极难查找,所有人都开始动手了,他必须得想一个最有利的办法,才能抢先一步。 就在他凝神思考时,门外忽然传来赵大的声音,“首领,我有十三的消息。” 赵十三当然就是赵十三郎了,他是赵无忌手下武功最高之人,现在他就像一只寄生藤,攀上了楚王这棵大树,准备享受现成楚王的收获, 赵大的禀报打断了赵无忌的思路,不过赵十三的消息也很重要,他立刻命道:“进来禀报!” 赵大年纪约三十四五岁,是所有手下中的老大,他是赵十三的嫡兄,武功也仅次于赵十三,但做事十分谨慎,一直便是赵无忌的左膀右臂,前几天他奉命去搜寻李维正,但一无所获,令赵无忌略略有些不满,这使他心中很是紧张,他进屋便禀报道:“十三口述了三个消息,一是他马上随程延年赴汉阳行动,其次楚王八天后将宴请荆楚名流和湖广各地官员。” “那第三个消息呢?”赵无忌有些失望,前两个消息都没有什么价值。 “第三个消息是程延年的私事,他看中了汉阳知府叶天明的小女儿,楚王却不肯帮他去说亲,他准备用夜偷的办法,把叶小姐偷出来,想把生米做成熟饭。” “这种事也算消息吗?”赵无忌摇了摇头,不满地说道:“要他好好去办正事,别敷衍我。” “是!”赵大刚要走,赵无忌却忽然反应过来,大喊一声,“等一等!” 他的眼睛忽然亮了,‘汉阳知府叶天明’,他不由狠狠地拍自己脑门一样,“我怎么这样蠢呢!” 他不由分说,立刻道:“你带上两个身手最好的弟兄,随我立即去汉阳。” ............. 汉阳城,夜色昏黑,巷子里传来‘梆!梆!’的打更声,更夫拖着长长的声音,“平安无事——” ‘梆!梆梆!’ 更夫走过知府衙门,又转个弯,消失在黑暗的小巷深处,忽然,两条黑影迅速跑过街道,贴着府衙一阵疾奔,很快便跑到后花园的围墙外,他们向四周看了看,互相点了点头,一纵身,顺着大树攀上的墙头,两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钩子,远远地向花园里的一棵大树抛去,‘嚓!’地一声,两只钩子准确地挂在大树上,两个黑衣人拉了拉钩子,旋身向大树飘荡而去,但眼看要靠近大树时,树上忽然出现了一人,冷冷地笑了一声,双手同时举起两把钢弩。 ‘啊!’两声凄厉的惨叫惊碎了叶府的后宅,一盏盏灯亮了起来,十几个家人拎着刀剑冲进了后花园,很快便在树下发现了两具身着夜行衣的尸体,两人的眉心被弩箭射穿了一个洞,汩汩地冒着鲜血,脸上的表情惊恐之极,众家人面面相视,皆不知发生了什么? “老爷来了!”有人喊了一声,家人们纷纷闪开一条路,叶天明披着一件长衫匆匆走来,“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却一眼看见了尸体,吓得他倒退了一步,“这、这是何故?” 众家人皆低下头,谁也不敢说话,叶天明一阵恼怒,这还了得,刺客竟到他的府上来了,他刚要大声斥责,忽然一名门房跑来,结结巴巴道:“老爷,门口有个姓赵的文士求见,说他知道刺杀之事。” 说着,递上了一张名帖,叶天明接过名帖,只见上面写着:秦王府参事赵无忌。 他眉头不由一皱,沉思了片刻,便对门房道:“好吧!请他到我书房去。” 走了几步,他又回头严厉地对家人道:“这件事谁也不准告诉夫人和小姐,明白吗?” “是!小的们明白。” 叶天明快步向书房走去,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秦王的幕僚会跑到汉阳来,但他也隐隐猜到和今天发生的事有关,今天有衙役禀报,汉阳城内忽然出现大批陌生人,似乎在寻找什么,他准备明天再详问此事,不料晚上就发生了这种事,叶天明心中又是吃惊又是后怕。 走进书房,只见一名文士站起来向他深施一礼道:“学生赵无忌,参见叶前辈。” 叶天明见他身着儒袍,也不由有些好感,一摆手道:“请坐!” 赵无忌坐下便开门见山地笑道:“叶知府心中一定有很多疑问,比如那两个刺客是谁?他们来做什么?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叶知府,我说得不错吧!” 叶天明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沉声道:“赵先生尽管说,叶某人洗耳恭听。” “好吧!那我就直说,如果我说这两个黑衣人是程延年想趁夜掳走令嫒,以期生米做成熟饭,叶知府相信吗?” 叶天明暗暗震惊不已,虽然有点耸人听闻,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很有这个可能,楚王已经不止一次向他暗示过,都被他态度鲜明地拒绝,尽管如此,前几日女儿去武昌时还被那个花花太岁骚扰,他也曾经有过程延年会走极端的忧虑,但总觉得楚王会约束他,却没想到竟成了现实。 叶天明怒火暗生,但理智却告诉他这里面还有许多疑点,他眉头一皱又问道:“赵先生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还有你为什么要助我?” 赵无忌微微一笑道:“这件事说起来话长,我就简单告诉你,现在汉阳忽然出现了大批陌生人,都是为一件事,为蓝玉的一封信,我是代表秦王势力,有消息说偷信人极可能就藏在汉阳府,我因人手不够,所以前来帮助叶知府。” 此刻,叶天明的心中乱成了一团,他万万没有想到汉阳府居然会卷进王室之间的权力斗争,而这秦王幕僚更是明目张胆要求他协助,可这种事稍有疏忽就是灭族的大祸,他怎么会参与其中呢?想到这,叶天明轻轻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想参与此事。” 赵无忌当然知道叶天明不会答应,不过他早有应对之策,他笑了笑便语重心长道:“叶知府,那程延年一次失败,很可能还有第二次,我愿意让我的精干手下在周围护卫叶府,作为条件,我只想得到叶知府的一点点回报,当然,我绝不会让叶知府为难。” 叶天明没有说话,他确实是有点心动了,他手下衙役虽然多,但这些衙役都不是练武之人,会几招花拳绣腿,对付老百姓还可以,若对付这些江湖大盗可就差得远了,他沉思了片刻便问道:“那你想要怎么样的回报?” “很简单,作为地方官,对本辖地内的异动当然要进行调查,这是做官者的本份,我只求叶知府能把你调查到的结果用某种方法透露给我一点点,仅次而已。” ............ 就在赵无忌与叶天明商谈保镖换情报的同一时刻,在汉阳府的另一个属县,汉川县内却爆发了一场血淋淋的冲突。 在汉川县的一户民宅前,太子侍卫长俞平手执长刀,极其愤恨地盯着二十步外的几名黑影,在他对面躺着两具尸体,脖子皆被割断,正汩汩地冒着鲜血,在他身后大群侍卫皆横眉怒目,拔刀相对。 俞平之所以被朱标派来探查信件,是因为他为人谨慎忠诚,其次是朱标也没有料到事件会严重到如此境地,坦率地说,俞平武艺虽好,却不是一个能独挡一面之人,在这场风起云涌的斗争中,他始终处于被动,始终是被牵着鼻子走,昨天的汉阳消息他也是得到了蓝玉手下刘千户的通报,才匆匆赶来,两人联合在一起,撒网似的在汉川县内搜寻,不料却遭遇到了楚王的人。 在一场极短暂的冲突中,他们吃了大亏,刘千户当场死于非命,下手之人是一个身材不高的黑衣人,模样就像一个尚未长大的孩童,但他出手极为狠辣,一剑便割断了刘千户的喉咙,使得争夺信件的几派中蓝玉一系瞬间烟消云散了。 俞平眼睛里喷着怒火,但他心中却又暗暗惊骇不已,这个黑衣杀手实在太恐怖了,堂堂的千户将军竟连一个回合也抵挡不住,自己又能挡住多少呢? 好在这几个黑衣人似乎并没有决斗之心,其中一人在刘千户身上搜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几人低语一声,一起转身便撤离了,很快消失在沉沉的黑雾之中。 ............ 第四十八章 目光渐聚 蓝玉系刘千户之死就仿佛一颗小石子掉进池塘,荡起了几个涟漪后又平静如常了,随后的几天里无论秦王、楚王、晋王还是太子系,在汉阳府都一无所获,这几天武昌倒随着楚王府请客日子的临近,一天天热闹起来,楚王请客将惠及百姓,周围各县的乞丐都纷纷涌到武昌,准备放开肚子痛痛快快地大喝几日,一些脑筋灵光的秀才举人也趁湖广高官云集的机会跑到武昌,看看能不能寻到一条出路。 就仿佛节日效应一般,客栈酒楼的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楚王府内已经忙碌了六七日,为举行这次近几年来少见的宴会,楚王府几乎是全体动员,从各地庄园调来大量的人手来帮忙,人来人往,许多人彼此都不认识,也就是这个机会,杨宁被调进了楚王府。 离王府大宴还有三天时,李维正也开始行动了,下午时分,李维正来到了湖广都指挥使司衙门重地,这里就像后世的军分区一样,戒备森严,有重重护卫把守,他来到台阶上,立刻上来两名守卫盘问,“你要做什么?若是闲人,速离开,这里不准逗留。” 李维正取出锦衣卫腰牌一晃,沉声道:“锦衣卫百户,有急事要见都指挥使大人。” 守卫不敢怠慢,说一声稍等便向衙内飞奔而去,片刻出来一名文官,拱手对李维正道:“阁下就是锦衣卫百户吗?” “正是!” 文官见他只有一人前来,便点点头,做一个请的姿势道:“我家都指挥使李大人有请,请百户随我来。” 现任湖广省都指挥使是曹国公李景隆,他年约三十余岁,生得玉面长身、气质潇洒,是一名少见的美男子,他此刻正在衙内处理公务,忽闻锦衣卫百户到,不禁深为惊骇,李景隆是明初大将李文忠之子,前年出任湖广省都指挥使,现在蓝玉出征西番叛蛮,他则负责后勤粮草等军务,虽军务繁忙,他也极为关心朝中动向,他知道李善长已经被下狱严审,追查同党,正是人人自危之时,忽然锦衣卫来找他,怎能不令他胆颤心惊,尽管对方只是个百户,他仍不敢怠慢,先让经历出去探探口风,再带入衙内。 片刻,经历先进屋,附耳在他耳边道:“大人,只来了一人,不像是办案。” 李景隆一颗心悄然落下,便站起身对随后进来的李维正拱手笑道:“在下湖广都指挥使李景隆,百户一路辛苦....” 话没有说完,他顿时愣住了,只见对方手中出现一面金牌,一晃而过,似乎是亲王们所用的金牌,他呆了一下,立刻对房中人道:“你们都退下!” 房中人退下,李维正重新把金牌取出,仔细地给他看了看,道:“奉太子之命,特来武昌公干。” 李景隆辨认了金牌,果然是太子金牌,他心中一阵惶恐,连忙上前把门关了,又吩咐亲卫把住院门,任何人不得进院,等万无一失后,他才低声道:“太子有何吩咐?” 湖广省的三个大员中,布政使进京述职未回,提刑按察使和齐王关系极好,可惜齐王系在阳逻镇全军覆没,齐王写给提刑按察使的密信也被李维正得到,而都指挥使李景隆是太子心腹,朱标把金牌给了李维正,但他却到现在才拿出金牌来。 李维正笑道:“太子殿下请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是这样。” 李景隆点了点头,他也听到一点有关信件的风声,便隐隐猜到李维正就是为了此事,太子金牌既到,恐怕自己不能置身事外了,他深深吸了口气便道:“你说吧!让我怎么助你?” 李维正见他如临大敌,便微微一笑道:“我需要大人帮助的事情很简单,三天后楚王府大宴荆楚名流,我希望从大人这里得到一张请柬。” “就为这事?” 李景隆大为惊讶,楚王发了几千张请柬出去,随便找一个人都能得到机会,为何要找自己?他一转念便明白过来,对方是想先和自己拉上关系,条件成熟时让自己协助他找信。 李景隆呵呵一笑便道:“正好呢,我这几天身体不好,正想派人向楚王致歉,既然你想去,那就代表我去,到时你留我名就行,楚王府里都是懂事之人,不会多问你。” 说到这,他便从桌上取过请柬和自己的名帖一齐递给李维正道:“凭这两样即可,另外我会派人先去打个招呼,贺礼我会另外再送,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李维正。” ............ 赵无忌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连搜寻了四五天,他没有得到任何线索,叶天明每天将汉阳、汉川两县收集的情况汇总通过一个衙役告之了他,赵无忌渐渐相信了自己的判断,所谓汉阳府线索不过是有心人做的一次假消息,目的是分散其他人的注意力,那是不是说,这个放假消息之人已经找到了什么线索,所以才要把众人骗走,极有这个可能,想到这里,赵无忌一时心急如焚,就仿佛在满眼漆黑的屋子里寻找出路一般,他竟不知该从何入手? “首领!“门外传来了赵大的声音,他是按照交易去保护叶家的安全,听见赵大声音颇为焦急,赵无忌精神顿时一振,连忙上前开了门,赵大进屋便气喘吁吁道:“叶知府告诉我了一个线索。” “在汉阳有收获了?”赵无忌一阵惊喜。 “没有,那个人肯定不在汉阳府。” 赵无忌脸上掩饰不住地失望,“那你带来了什么线索?”他不相信叶天明在汉阳以外还会有什么价值。 “是这样,叶知府提供了一个线索,说我们既然各大客栈都找不到,那个人极可能卖身给大户人家作奴,可他又不敢拿出真实身份,对一般要验身份的大户人家他很难进,前段时间唯一不验身份的人家就是楚王府,而且大量买奴。” ‘楚王府?’赵无忌眉头紧锁地走了几步,很有这个可能,藏身楚王府既能隐藏身份,又能在风平浪静后寻找给楚王上书的机会,但这些都只是假设,要知道在楚王府找人,付出的精力和代价可不一般,一旦走错路将满盘皆输。 就在赵无忌犹豫不定之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似乎发生了情况,不等首领吩咐,赵大一闪身便冲了出去,片刻,赵大满脸惊愕地跑回房间,“首领,你看这个!”他手里拿着一柄飞刀,飞刀上竟穿着一封信,赵无忌的脸色刷地白了,先不说这信中的内容,而是他们隐蔽的住处,他们竟是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他慢慢接过信,打开它,手竟微微有些颤抖,信中只有三个酣畅淋漓的泼墨大字:‘楚王府!’ 赵无忌怔怔地看着这三个大字,脸一阵红一阵白,表情十分复杂,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赵无忌眼睛一亮,他已经明白这是谁写给他的信了,他险些忘了,有一个一直躲在幕后没有出现之人。 “立刻传令给十三,让他无论何如要混入楚王府!” ............ 就在宴会开始的前一天晚上,楚王朱桢的书房内,程延年正向他汇报调查案的最新进展,“殿下,我的一名得力手下探得一个消息,说那个偷信人极可能就藏身在王府之中,韩副将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那个人趁王府落成招人时混了进来,为此属下特地去确认过,十几天前王府买仆役时确实把关不严,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很容易造成他混进王府的机会。” “你是说他在我们王府之内?”朱桢觉得这个结论简直荒唐之极,这不是骑着驴找驴吗?可明天就要举行大宴了,这怎么行,他脸一沉,拉长了声音道:“:“我一切都安排好了,你不能因为一个无根无影的说法就破坏我的宴会。” “属下不敢,但属下也有一种预感,这个人就在王府内,殿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否则明天客人极多,如果被人混进来先下了手,我们会悔之不及。” 朱桢背着手沉吟了片刻,程延年说得有道理,请客虽然重要,但找到这封信更重要,他点了点头便道:“好吧!你从今天晚上便开始排查,记住了,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要悄悄行进,不要影响了我的宴会。” “殿下放心,属下一切都心中有数!” ............ (推荐票啊!得三江封,可老高连新书榜第十名都快保不住了,这本书竟差到这个程度吗?) 第四十九章 王府夜宴(一) 楚王大宴宾客的日子终于到了,武昌城内顿时热闹非常,大街上马车往来奔驰,各大路口前皆搭起了粥棚,熬粥蒸馍,五六个人忙碌不堪,一面巨大的‘楚’字招牌挂有三丈之高,‘施粥三日,来者不拒’,不等粥棚开张,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队,不仅是乞丐,甚至许多寻常百姓也加入求粥的队伍。 住在客栈中的各府官员纷纷带着妻女赶去王府签到,楚王宴客的理由有二,一是为王妃祝寿,二是庆祝新府落成,前一个理由更为重要,因此在各请柬中都写明须携带妻女。 下午,武昌码头上一艘官船缓缓靠岸了,汉阳知府叶天明带着妻女走出了船舱,一辆早就等候在码头的马车迎了上去,叶天明带的是长女紫童,次女苏童因程延年的原因没有带来,当然,叶天明和夫人商量了一夜,如果能利用这次机会给长女找到婆家,那是最好不过。 虽然是参加热闹的宴会,叶紫童却显得不太高兴,这也难怪,她喜欢朋友之间的私密聚会,大家无拘无束,畅所欲言,这种极讲究礼仪的正式宴会让她浑身不舒服,她宁可一个人去武昌逛街,当然,她也知道父母的另一层意思,这些日子她有了心事,更加不愿意去大庭广众下让人评头论足了,叶紫童今天穿了一身淡蓝色的圆领褙子,这种冠服虽然庄重,但显得比较老气,一般是略上年纪的人穿,这是叶夫人专门为她挑选,为的是压住她身上那种难以掩饰的不受拘束之气,不过这种圆领褙子虽然老气,但叶紫童高挑的身材穿起来,却显出另一种味道,尤其面前的一排金光闪闪的金属扣更显得她极富动感。 出门后叶夫人就有点后悔,但时间来不及了,叶夫人只得反复叮嘱她,要注意收敛,叶紫童茫然地点了点头,无可奈何地跟父母出门了。 一家三口上了马车,很快便来到了王府,王府前的广场上已是车山人海,一百余名家人专门在此维持秩序,连武昌府的衙役也临时请来维持秩序,数百辆马车整整齐齐地停满广场,马车周围坐满了跟车的随从,他们也会有份饭,许多外地的官员准备宴会结束后就连夜回衙门,不在武昌久呆,毕竟这么多家人住客栈太贵,这次楚王请客有一点让大家都很满意,那就是写清楚了不收礼,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想送礼也不能这个时候送,尤其是那些清廉的官员更是高兴,这样最好,一些土产他们还拿不出手呢! 楚王府巨大的府门前格外热闹,入口有两个,一个是职官或者有功名的士绅进入登记,另一个则给无功名的士绅们专用,就算这些无功名的士绅也必定是荆楚一带的交粮大户,邀他们来楚王府庆新也算是一种精神奖励。 进大门是一家人同入,进二门时再男女分流,家眷们则去后宅聊天交流,大门口分外热闹,各个官员在此寒暄见礼,就算天天见面的同僚在此环境下相遇,也恍若久别重逢一般,叶天明遇到了武昌知府,正在寒暄问候,而叶夫人则和几名官员夫人握手聊天,叶紫童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鹤立鸡群似的站在一旁,一些认识的官家小姐嫌她身材太高,也不愿过来和她交好, 叶紫童正在百无聊赖之时,这时她眼前走过几名军官,个个身材魁梧,忽然,她愣住了,有点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怎么是他,他怎么穿了一身军服?叶紫童呆呆地看着李维正,心中一片混乱,这时,叶天明和夫人已同熟人寒暄完毕,叶夫人走过来笑道:“紫童,你怎么不和邝小姐打招呼,她和你妹妹可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哦!”叶紫童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眼角余光却悄悄地跟着李维正。 叶天明心中有些诧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时,就听司仪在大声报名:“湖广都指挥使李大人特使登名。” 叶天明一眼便看见了一身军装的李维正,他也呆住了,‘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天下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他知道这种可能几乎没有,可李维正又几时成了李景隆的特使,还身着千户军服,就在叶天明感到万分荒唐之时,李维正拱手向迎宾的王府官笑道:“都指挥使军务繁忙,实在无暇抽身,特命我全权代表他给王爷祝贺。” “就是他!没错。”叶天明听出了李维正的声音,他心中忽然有一种被欺骗的恼火,快步走上前,见李维正登记完,便从后面一把拉住了他。 李维正吓了一跳,回头见竟是叶天明,他心中也不由暗暗叫苦,他就怕遇到叶世伯,偏偏就真的碰见了,“你跟我来!”叶天明拉着他便向旁边走去,几名李维正的陪从军官正要干涉,李维正连忙摆手,“是我世伯,你们在一旁等我。” 他被叶天明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满脸惊讶的叶夫人和叶紫童也走了上来,李维正苦笑着向叶夫人行了一礼,又无可奈何地向叶紫童耸了耸肩。 “你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叶天明脸色阴沉之极。 李维正知道瞒不过去,只得把他进县当差,无意中救了太子,又被太子收为侍卫之事简单说了一遍,却隐瞒了他身为锦衣卫百户的事实,最后道:“太子对我十分看重,这次命我来武昌公干,因事情和李景隆有关,所以顺便替他前来祝贺。” 说完,李维正悄悄地取出金牌,给叶天明看了一眼,叶天明认出太子金牌,脸色也不由大大缓和了,原来是跟了太子,太子仁厚宽恕,一直被他所尊敬,他一颗心放下,不由有些埋怨地说道:“跟了太子是好事啊!你为什么要瞒着世伯,难道怕我说你不成。” 李维正连忙躬身道:“小侄不敢,我是因不想再考科举了,又怕世伯生气,所以不敢说实话。” 叶天明想想也是这样,连一个县试都五次不中,可见他不是读书的料,接下来还要考府试、院试,才能中秀才,想做官还得再考中乡试成为举人,确实有点不现实。 他心中释然,便叹了一口气道:“世伯也不是非要让你读书考功名,那毕竟是少数人才考中,世伯不是那么迂腐之人,关键是你要人品端正,走正道,太子仁厚,跟着他也能得一个出身,你应该对世伯说实话才是。” 李维正惭愧地说道:“侄儿再不敢了,这身军服也是临时所借,其实我并未从军。” 叶天明见他认错,最后一丝不满也消失了,他捋须笑道:“我就说,你年纪轻轻怎么当得了千户,不过穿这身军服倒挺英武,夫人、紫童,你们说是吧!” 叶天明回头看了看妻女,叶夫人从小就极喜欢李维正,当然是点头称赞,叶紫童却脸一红,低下了头,心中怦怦跳得厉害,叶天明却没放在心上,他见李维正的几个随从还在门口等他,便笑道:“你先去吧!晚上吃饭前,我再和你详谈。”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李维正行了一礼,便匆匆向门口走去,叶天明看着他走远,便笑了笑道:“夫人,紫童,咱们进去吧!” “老爷,咱们今天应该把苏童也带来。”叶夫人有些懊悔地说道。 “是啊!”叶天明也叹了口气,“可是咱们怎么想得到他会来。” 夫妻二人在前面边走边说,后面跟着的叶紫童的目光却一直偷偷望着李维正英气勃勃的背影,李维正身材极高,明朝是高六尺,按现在的标准是一米八出头,又穿着军靴,更显得长身挺拔,叶紫童便觉得只有他配自己才最合适,像父亲一心想给她找的那些白面书生,个个身子单薄、礼多人累,她最不喜欢。 叶天明带着妻女先进了府,李维正因要等随从军官登记,便落在了后面,他们登记完刚要走,却听司仪在大声宣喊:“秦王特使到!” 李维正霍地转身,只见秦王特使来了两人,为首之人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文士,后面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步履矫健,显然是练武之人。 李维正紧紧盯着这位秦王特使,见此人鼻翼上有一块息肉,他想起了定远知县所言和阳逻镇买来的情报,不由冷冷一笑,“此人就是赵无忌了。” 此人当然是赵无忌,昨天秦王紧急派人送信给他,命他为自己特使参加楚王的宴会,正中赵无忌的下怀,他登记完快步走上台阶,却无意中和李维正打了一个照面,他并不认识李维正,但见李维正威风凛凛,便笑着对他点了点头,他身后的赵大却有些惊疑地多看了他几眼。 两人错身而过,走进大门时,赵大忽然在赵无忌耳边低语道:“首领,此人我似乎见过。” “你在哪里见过他?”赵无忌不露声色问道,他知道赵大目力极好,一般不会认错。 “濠塘岭,黑松林!” ............ 第五十章 王府夜宴(二) 夜渐渐地再次降临,规模盛大的王府大宴即将拉开帷幕。 ‘彩仗连宵台,琼楼拂曙通。’ 高大的荆楚楼巍峨耸立,琉璃大屋顶在阳光下显得金光闪闪,正吻,截兽,鱼龙海马等琉璃装饰物件森严有序,步入门券内,两旁须弥座拦板上麒麟骏马等的雕刻更是巧夺天工,站在主殿高高的台基上,放眼望去,红墙黄瓦、高低错落、各类建筑尽收眼底。 此刻,天色已经到了黄昏,大宴设有两个会场,一个主殿,一个东侧殿,职官或者有功名的士绅坐在主殿,其他坐在侧殿,客人们此刻已经可以进殿,主殿内近千桌酒席东西各两排,男女各坐一边,每人的座号都标得清清楚楚,依等级而坐,壁垒森严。 楚王府一直是低调的,但今天它却百倍张扬,张扬在于器物陈设务求新奇,其侈丽精美,令人瞠目,饮具镶金嵌玉,有垒金嵌玉盏、紫香罗木水晶注碗、白玉双莲杯盘、水晶提壶;席间摆设有花盆、花瓶,有碾玉水晶金瓶、波斯玻璃瓶、官窑瓷瓶,盆、瓶里的花卉名均用象牙牌标出。席后陈列有屏风,外有画院名师手绘仕女宫人之类的人物图画。 席上有后苑修内司呈上的各种时令果儿,所用果盒金玉装饰,雕镂成花卉彩蝶雀鸟图案,外罩以贴金百兽罗幕,各种点心水果都被雕制成跑马走兽或者奇花异草,每一道都制作得精美玲珑、巧夺天工,令人不敢下手。 王府的夜宴其实十分无聊,没有小家聚会的温馨、没有大户宴席的新奇和刺激,它只是一种礼仪,吃的是身份和地位,宾客要依品阶或身份而坐,不准大声说话、不准东张西望、不准随意饮酒、不准尽露吃相,总而言之,要符合礼制。 不过今天楚王宴会的气氛却似乎有点宽松,朱桢为了制造热闹宽松的气氛,特地删去了不少限制,他也明白,父皇必然会关注他的宴会,但父皇关注的是他是否赈济贫民,是否趁机收受财礼,是否有僭越,这是大原则,至于他的宴会陈设奢侈一点,礼节宽松一点,这些都是小节,而且胡幕僚也劝他,事情不要做得太圆满,多少要留点把柄才是避祸之道。 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宾客们纷纷交换位置,各找熟人同事聊天,大殿里声音窃窃,嘈杂纷乱,王府宴会其实也是一次官场交际的机会,各官员难得有此机会相聚,更是推心置腹,一畅往日情谊,那些候补等待为官的举人们更是厚颜上前,趁机寻找各自的门槛靠山。 女人席这边更是群雌粥粥,眉飞色舞地谈论着家长里短,谈论着桌上的器皿果盆、精巧物件,叶紫童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旁,几个私下关系还不错的女伴在公开场合却不愿意跟她说话,很明显,她外形不佳,和她在一起有失形象。 但让叶紫童闷闷不乐的不是这个,她才不在乎别人肯不肯和她说话,她不高兴的是母亲在和长沙知府罗夫人谈论她的婚事。 罗夫人家的小儿子身高近七尺,极为削瘦,远远看去如竹篙一般,实在高得娶不上媳妇,她一眼便看中了叶紫童,而且知府罗大人也是进士科班出身,比叶天明高两届,书香门第,两家可谓门当户对,两位夫人谈起儿女婚事,大有相恨见晚之势。 叶紫童一直在寻找李维正,他身着军服,应该很好找,可是她从头找到尾,从尾找到头,始终不见一个穿军服的人,她也知道,既然李维正是代表都指挥使大人,就不可能去坐偏殿,而且离主席位很近才对。 “难道还是在外面?”叶紫童见许多位子都空着,还有人往外走,一定是外面了。 “紫童,你过来!”母亲向她招了招手,叶紫童走上前问道:“母亲,有什么事?” “这位是罗伯母,你可向她见礼。” 叶紫童无奈,只得向这位长着一张国字脸、眉眼颇凶的女人施了个万福,“紫童给罗伯母见礼。” 罗夫人目光犀利,上下打量她一圈,相貌还算俊俏,只是嘴略嫌大一点,皮肤很白,这是最大的优点,不过胸部太高了一点,臀部又似乎太圆,她儿子瘦弱,是否能吃得消?不对!罗夫人一眼看见了她的脚,她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怎么会是天足?她心中就像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叶夫人脸一红,女儿是天足,她这个做娘的可有责任,为紫童是否缠足一事,她和婆婆争论了好几回,叶祖母坚持说紫童的身高不能缠足,叶紫童有个姑姑也是身材极高,就是因为缠了足,结果根本无法下地,二十岁不到就死了,叶祖母为此事悔恨至今,所以对长孙女她坚决不同意缠足,况且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还是大脚呢,叶夫人争不过婆婆也只得罢了,而叶天明是孝子,更不会反对母亲。 见罗夫人发现了女儿的最大问题,叶夫人只得难为情地解释道:“罗夫人,你也知道,她那个身高如果再缠脚,实在是.....” 罗夫人点了点头,她能理解这一点,但这个天足实在让她胸口堵得慌,她心中当即就有点懊悔了,不过叶紫童这身高却又很配儿子,万名女子中也难挑到一个,这又有些让她舍不得。 她想了想又问道:“紫童可会做女红,在家读书吗?” 叶夫人生怕女儿乱说话,连忙替她答道:“女红当然会,书也读了一点,平时最喜欢看《烈女传》和《二十孝》。” “娘!”叶紫童有些不高兴了,“我什么时候做过女红,还有什么《列女传》,我从来就不读,我喜欢看《庄子》、《山海经》和《神仙传》,还有一些《演义》,我也最喜欢。” 听女儿乱说话,叶夫人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罗夫人微微一笑,她发现叶紫童倒也淳朴,没有什么心机,这样也好,将来好好加以管教就能控制住她,她大媳妇、二媳妇个个精明无比,这叶紫童做自己小儿媳说不定还可以。 “这样吧!叶夫人,过两天我让春儿到贵府去登门拜访一下,让叶知府和夫人看看他,若不满意,我也没办法。”她这话说得很含蓄,她打算让儿子先看看叶紫童,如果儿子满意,她才能正式求婚,其实她的儿子就在旁边的大殿里,她是想缓一缓,回家商量了再说。 叶夫人明白她的意思,明明刚才还说马上要把这门婚事定下来,现在却又改口了,她知道就是因为自己女儿天足的缘故,叶夫人见她轻视女儿,心中着实不舒服,不过女儿已经快二十岁了,虽然还勉强算妙龄,可她这个年纪就像七月的麦子,稍一疏忽就熟过头了,再不出嫁就危险了,这丝不快她只得忍了,便点点头笑道:“那我就等罗公子上门了。” “娘,我有点不舒服,先出去一下。”叶紫童再也忍不住,愤然转身离去。 “你这孩子...”叶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罗夫人道:“哎!这孩子害羞,拿她没办法。” 罗夫人的眼睛像鹰一般锐利,她盯着叶紫童的背影淡淡道:“女人嘛!有些事也由不得她。” 她阴鹜的目光看得叶夫人心中咯噔一下,渐渐收紧了。 ............ 李维正此时确实就在大殿外的广场上,心中颇不痛快,刚才他遇到了俞平,俞平是代表太子来给楚王祝贺,他并不知道要找的人就在楚王府内,只是单人一人而来,他对身着军服的李维正深感惊讶,李维正却告诉他,自己另有任务,可俞平并不傻,他还是猜到太子并不完全放心自己,这个李维正一定也是为信件一事而来,俞平不敢对太子有意见,但他却十分恼火李维正,一个刚进来的毛头小子,居然来抢自己的位子,他重重哼一声便走了。 俞平的恶劣态度使李维正心中堵得慌,他本来想告诉俞平最新的情报,可是此人根本就不给他机会开口,得罪了此人,以后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他走过一座白玉小桥,忽然一名壮汉上前施一礼道:“李将军,我家首领有请。” 李维正认出他就是刚才赵无忌身边的随从,便点点头笑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赵大一指前方道:“就在那里。” 前方广场上聚集了几群人,李维正一眼便看到了赵无忌,他正和两名同样身着军服的人在说话,眼睛却看着自己,并极有礼貌地向自己点了点头,他和赵无忌的位子排在一起,刚才两人已经在大殿里寒暄过了。 “赵先生很悠闲啊!”李维正走上前笑道。 赵无忌连忙向他拱了拱手,“大殿里气闷,我刚才就想找李将军出来走走,却没找到。” “这两位是?”李维正又笑着又问旁边两人。 “哦!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赵无忌拉着李维正的手,指向旁边的两名军人微微一笑道:“这位是楚王的侍卫长,程延年千户,这一位是程千户的副将韩淡定。” 他又对程延年和韩淡定介绍李维正道:“这位就是湖广都指挥使的爱将李维正将军,你们应该很熟才对吧!” 赵无忌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维正,眼睛里充满了讥讽之意。 ............ (今天会有惊喜哦!票票投出来吧!) 第五十一章 王府夜宴(三) “李将军是李景隆的爱将?”程延年眉头皱成一团,“恕我眼拙,我和李指挥使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了,怎么从来没有见过阁下?” 李维正却瞥了一眼赵无忌,见他笑眼中藏着一丝阴毒,知道他已经怀疑自己了,不过他是怎么看出了自己?却让李维正十分疑惑,他来楚王府应该是天衣无缝才对,难道是叶世伯或者俞平?可叶世伯是在官场打滚之人,绝不会在秦王使者面前轻言太子之事,俞平刚刚才见到自己,根本就没有时间和赵无忌说什么。 李维正心中疑惑,但程延年却走上前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居然是千户,心中不由一阵嫉恨,他连珠炮般地问道:“对不起李将军,我想问一下,你是哪个卫的千户?你的指挥使又是谁?” “呵呵!程千户说得我也有兴趣了。”赵无忌阴阴地笑了一声,“李将军,你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 “哈哈!赵先生真会开玩笑。”李维正哈哈大笑,脑海里却迅速思索对策,这时旁边的韩淡定却笑道:“程将军,我倒见过李将军,你忘了吗?两个月前李都指挥使来拜访楚王之时,后面跟着的不就是小李将军吗?你还说李将军居然比你高半个头。” “是吗?”程延年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笑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时间久倒有些忘了。” “赵先生,你这下明白了吧!”李维正冷冷地对赵无忌道:“我两个月前刚刚从京城调来,倒是赵先生一个月前便来武昌了,四处搜寻,是为了何事?” 说罢,李维正扬长而去,只留下程延年恶狠狠地盯着赵无忌,眼睛充满了敌意,李维正走了一段路,却听后面有人叫他,一回头,见是刚才的韩淡定。 李维正向他拱拱手谢道:“我与韩将军素不相识,刚才为何助我?” 韩淡定躬身行了一礼,诚恳地说道:“我知道李将军必有难言之隐,我之所以相助实在对那个程延年厌恶之极,在他手下为将我度日如年,我想恳求李将军替我向都指挥使大人美言几句,将我调到他那里去。” 李维正打量了他一眼,见他腰背笔直挺拔,目光刚毅,是个标准的军人,他不由也对此人有了几分好感,便笑道:“韩将军军姿英武,必不会久居人下,若有机会,我一定替你美言。” “那就多谢李将军了。” 就在这时,主殿的钟声敲响了,宴会即将开始,李维正和韩淡定告别,快步向主殿走去,韩淡定深深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睛里涌出一种复杂的表情。 ............ 在钟声开始的同一时刻,一个黑胖的管事把杨宁带到楚王府西侧的一条巷子里,“杨侍卫,你托我之事已经有了眉目。” 杨宁大喜,急忙问道:“你快说,他是谁?现在在哪里?” “杨侍卫,你看那个....”管事伸出手,嘿嘿笑了一声道。 “钱不会少你一文。”杨宁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宝钞,塞给他道:“说吧!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管事迅速地点了点钱,估计金额不错,他眉开眼笑地把钱揣进怀里,这才低声道:“杨爷是要找一个黄冈县阳逻镇的人是不是?大约一个月前进府。” “没错!” “府中记录里没有这个人,但我刚才听一个黄冈县的人说他认识一个老乡,就是黄冈县阳逻镇人,二十天前进府,好像是什么三木村人,十年前去凤阳谋生。” “没错,就是他。”杨宁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颤抖着声音道:“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里?” “他叫做曹田,在码头做工。” 杨宁一呆,他想起了码头上那个仿佛痨病鬼一样不停咳嗽的人,居然会是他? “杨侍卫,这件事你得抓紧了。”管事犹豫一下,吞吞吐吐道。 “为什么?” “因为程千户从昨晚上开始便在排查此事,这就是刚刚才查到的眉目,我既然告诉了你,想必程千户很快也会知道了。” 杨宁大吃一惊,他略一沉吟,立刻从腰囊中取出一锭金子递给他道:“再麻烦你一件事,你立刻替我去通知一人,我在寒泉花园等他,事成我会再给你一锭金子。” 管事接过金子,足足有十两重,他心中一阵激动,连忙道:“我这就去,他叫什么名字,坐哪个位子?” “他叫李维正,是湖广都指挥使的代表,坐哪个位子我不知道,你可以自己打听。” “杨爷放心,一定替你办妥。” 管家兴冲冲地走了,杨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一弯腰钻进了灌木花丛之中。 ............ 在大殿旁专给女眷休息的房间里热气腾腾,各种味道的脂粉和汗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房间内,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贵妇和小姐们三五成群各聚一处,谈论着女人们永恒的话题,叶紫童神情落寞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她只有坐着才显得身材和别人女人相符,不会那么显眼,尽管如此,旁边几个小姐仍旧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新体会出的服饰花样,小姐们平时深居内宅,这样的聚会她们很难遇到,因此个个珍惜时间,恨不得把憋了几年的话都一下子倒出来,有意无意便冷落了叶紫童,小姐们都喜欢叶苏童,对她这个姐姐却不太感冒,象平民一样的天足,整天出去乱逛,身材又那么高,和她呆在一起就好像身份无形中降低了一等似的,没有人肯主动上前和她聊天。 叶紫童其实也不想来这里,她和这些小姐们共同语言不多,不会刺绣、不会写诗,知道的服饰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样,但大厅里母亲正和那个罗夫人谈论婚配细节,使她不得不躲到这里来。 此刻,叶紫童的心中充满了悲哀,她和其他女孩儿一样,从少女时代起就憧憬自己未来的丈夫,虽然不知道他会是什么样子,但她还是梦幻般地将一只只花环套在未知的他的身上,他一定是身材高高大大、相貌英俊、温文尔雅,对她充满了体贴和温柔,这几天,她心中这个模糊的形象渐渐清晰起来,李维正的形象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中,在小集市相遇那天,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男人的保护,感受到了对他的依赖,可是,他却是妹妹的未婚夫,这又令她无奈而痛苦。 这两天当她刚刚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相思的滋味时,一个无情地打击便迎面而来,半个时辰前,母亲竟草率地给她订下了一门婚事,根本不问自己的感受,她感觉自己的命运就仿佛汪洋中的一条小船,无助地在暴风骤雨中起伏颠簸,随时会倾翻在深深的黑暗之中。 “紫童,你过来一下。”好像有人在叫她,她茫然地抬起头,只见母亲在向她招手,眼睛里充满了兴奋之色。 “母亲,什么事?”叶紫童机械般地走了过来。 叶夫人拉着她的手,神秘地笑道:“我带你去见个人。” 叶紫童随着母亲走出偏殿,她一眼便看见了一个身材奇高的年轻男子,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瘦得仿佛一棵病态的高粱,站在那里宛如鹤立鸡群,此人和他母亲一样,长着一张令人生厌的国字脸庞,倒竖的粗眉,脸庞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叶紫童立刻便明白过来,她转身要走,叶夫人却将她手腕紧紧抓住,低低地厉声道:“不准你任性,此事你父亲已经答应了。” 叶夫人死死抓住女儿的手腕,几乎是将她硬拽过来,旁边罗夫人见儿子张大嘴巴,傻呆呆地望着叶紫童,嘴角边的口水都似乎要流下来,她不由轻轻踢了儿子一脚,让他注意形象,罗公子醒悟,他上前一步,深深地向叶紫童施一礼,“小生罗广平,前年已经考上秀才,今秋要参加乡试。” 一边说,目光却悄悄扫过叶紫童高耸的胸脯和白腻的脖颈,眼睛里变得热切起来,“请问小姐芳名。” 叶夫人也发现了罗公子色迷迷的眼神,她心中生出一丝反感,这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能这样!可刚才丈夫已经一口应允,还夸奖这个罗公子有上进心、单纯质朴呢,叶夫人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女儿难嫁,这种门当户对的婚事实在是可遇不可求,罢了,这是她的缘分,她想着心事,手却不由放松了女儿的手腕。 不料她手刚一松,叶紫童却转身便走,一个招呼都不打,叶夫人想再抓住她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得尴尬地对罗夫人笑道:“小女羞涩,让夫人见笑了。” 罗夫人却没理她,她低声问了问儿子,“怎么样?” 罗公子眼光热切地盯着叶紫童丰满的臀部,重重地点了点头,“娘,我喜欢。” “那好,我去和她谈谈。” 罗夫人就仿佛一个精明的商人,叶知府既然已经答应了,她就没有必要在叶夫人面前装模作样了,她倒竖的粗眉一挑,礼貌地对叶夫人道:“我想去和令嫒谈谈,夫人不反对吧!” ......... 第五十二章 王府夜宴(四) 偏殿里依然是乱哄哄的,人声嘈杂,叶紫童脸上胀得通红,胸脯剧烈的起伏,突来的耻辱深深地刺痛了她,她是什么?白菜还是萝卜,象女奴一样被拉去让人挑选,那毫不掩饰地赤裸裸的目光,根本就没有想过她还是一个人,自己真没人要了吗?父母竟逼她嫁给那样一个男人,叶紫童就想大哭一场,但此刻,她却没有哭,她死死咬着嘴唇,咬得发白,一张国字形的煞白粉脸正象幽灵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你,没有教养,又是天足,要不是我儿子喜欢,你休想进我罗家。”罗夫人冷冷地看着她道。 她刚刚向别人打听了一下,竟得知这个叶紫童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难怪叶家要一口答应,这让她很没面子,但儿子一心想要,她也没办法了,对于这个未来的媳妇,她必须要施以颜色,要让她知道,罗家娶她是对她的恩赐,以后她在罗家必须要低眉顺眼,要懂得婆媳之礼。 “你不要有什么不满,这门婚事你父母已经答应了,由不得你,而且你还是高攀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今天回去后好好学习刺绣,每天要绣五幅,还要学一学怎么伺候男人,另外从今天起不准你再出门一步,除了父兄以外的男人一个也不准见,你明白吗?” 叶紫童的拳头渐渐捏紧了,她就恨不得给这张巫婆般的脸一记重重的耳光。 “你为什么不笑一下,旁边这么多人呢!难道笑也要我教你吗?”罗夫人神色严厉,她见叶紫童不理她,不由一阵咬牙切齿,他低声呵斥道:“旁边有人看着呢,你快笑一笑,你敢对我无礼,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你去死吧!” 叶紫童终于悲愤地怒喊出来,她捂着脸向外飞奔而去,偏殿里顿时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看着她们,议论声窃窃四起,罗夫人仿佛雕塑一般,脸色铁青,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有她的一双阴鹜的眼睛里不时闪过一道道凶光。 这时,开宴的钟声响了,女人们悄声议论着,三三两两向大殿走去。 ........ 大殿里丝竹声声,楚王府乐工正在演奏轻松愉快的迎膳乐,两队婀娜多姿的歌舞伎正鸾歌凤舞,她们轻舞广袖、舞姿妙曼,主席位中端坐着楚王朱桢和王妃二人,朱桢的其他妃子则坐在后排,相比宾客的轻松,他们二人却显得仪态凝重,就仿佛两座身着盛装的雕塑一般。 席间,一群群托着食盘的侍女轻盈如飞燕,在一张张桌前穿梭送菜,宾客们有的交头附耳、有的捋须微笑观赏舞蹈,李维正作为李景隆的代表是坐在前排第十位,他身旁便是赵无忌,俞平却坐在前排第一位,而叶天明则坐在后排第二位,第一位是武昌知府。 此时赵无忌和李维正却显得十分亲密,仿佛已忘了刚才的不快,赵无忌仔细端详手中的一只官窑名瓷,啧啧叹道:“李将军,这可是定窑名瓷啊!你说如果皇上知道楚王殿下如此奢华,会心生不快吗?” 李维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道:“要看什么时候了,如果是洪武二十年以前,皇上必然会勃然大怒,痛斥楚王殿下浪费奢侈,而现在是洪武二十三年,国力渐渐恢复,偶然奢华一次我想皇上也不会太生气,况且是请荆楚名流,隆重一点也算是表示皇恩浩荡。” “呵呵,李将军很会说话!” “哪里!哪里!倒是赵先生见识广博,令我佩服。” 两人对望一眼,皆一齐仰头笑了起来,这时,一名黑胖的管事悄悄在李维正耳边低语几句,李维正眼中闪过一丝惊色,随即又不露声色对赵无忌笑道:“都指挥使派人找我,在王府外,我去去就来。” “李将军快去快回,晚了我可要罚酒三杯。” 李维正站起身便迅速离去,就在李维正刚刚离开,一名侍卫飞奔而入,在程延年耳边说了几句,程延年顿时跳了起来,神色狂喜地向大殿外跑去,一直注视着他的赵无忌见李维正和程延年先后离去,他心中忽然意识到了不妙,也不露声色地站起身,悄悄向殿外走去。 ............ 殿外的一条花径里,李维正跟着管事疾步而走,管事边走边道:“李将军,杨侍卫就在前面的寒泉花园等你,他已经找到了你要找的人。” 李维正一言不发,匆匆而行,在他身后数十步外,却有一个黑影在悄悄的跟着他,动作十分敏捷。 寒泉花园因园中有一潭寒冬不结冰的泉水而得名,位于大殿西面,此时正是大殿内高潮渐起的时刻,所有的下人几乎都在殿内伺候,花园里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 李维正刚进寒泉花园,杨宁立刻闪身出来,激动地说道:“五哥,有结果了。” 李维正向他使了个眼色,杨宁会意,取出一锭金子打发走了管事,李维正见左右无人,这才问道:“什么结果?” “那个人改名为曹田,就在码头上干活,我还见过他。”杨宁懊恼地说道。 ‘曹田’,李维正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他忽然笑了,没错!就是他,曹田谐音草田,草田不就是苗吗? “五哥,事情还有不妙,程延年不知怎么也得到了人在楚王府的线索,他昨天晚上就开始排查了,我知道的情报就是刚刚排查出的结果。” 李维正吃了一惊,他们怎么会知道?尽管消息突然,但他已经无暇细想,情况十分紧急,他毫不迟疑道:“我们立刻去码头。” 就在这时,杨宁忽然拔出刀,指着不远处花丛低声喝道:“是谁,出来!” 李维正一回头,这才发现不远处的一簇花丛后站起一人,“李大哥,是我。” ‘紫童!’李维正忽然听出了她的声音,来人正是叶紫童,她见李维正离座,便也偷偷地一路跟来,她慢慢走上前,咬了咬唇道:“李大哥,我有要紧事给你说。” “紫童,我现在有重要的事情,改天我再来找你,好吗?” “李大哥!” 叶紫童抬起头,两行眼泪忽然从她的眼睛里流淌下来,目光异常凄楚,李维正暗暗叹了一口气,便对杨宁道:“你先走一步,把他控制住,然后带到郭新那里,我随后就到。” “是!”杨宁一纵身,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李维正见他走远,一颗心落下,这才对叶紫童笑道:“怎么像孩子一样哭了。” “李大哥,我娘已经替我定下了婚事。”叶紫童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颤抖着声音道。 李维正走上前,用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泪,柔声道:“女大当嫁,你也总得嫁人吧!” “可是我...”叶紫童紧咬着嘴唇,她呆呆地望着李维正,忽然想起这是她妹妹的未婚夫,眼中迸出了痛苦的神色,目光慢慢地黯淡了,她轻轻摇了摇头,悲伤地说道:“从小我就是妹妹的陪衬,就因为我长得高,又像男孩子一样野,家里所有的人都不喜欢我,包括爹娘,给我们姐妹的东西都不会一样,好东西总要给妹妹,甚至包括给她定亲。” 叶紫童眼睛和鼻子变得通红,她扭过头望着夜空,心情激动地说道:“我记得很清楚,去年上门向妹妹求亲的人家踏破了门槛,娘对爹爹说,早知道把紫童许给李家就好了,爹爹却说,把紫童许给大郎有点委屈人家了,哼!委屈了,武昌所有人家提到叶家长女,语气都变成了调侃,没有人看得上我,今天那个罗夫人所做所为,就像市场里挑选鸡鸭一样,还有她那恶心的儿子,连羞辱也是一种恩赐,我都成什么人了?就因为我长得高,就因为我是天足,所有人就可以羞辱我,就可以尽情地耻笑我!或者连你也可怜我、同情我吗?” 叶紫童激动得浑身发抖、泪流满面,“不要!我也有尊严,我不要别人同情,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要人可怜!”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再也说不下去,李维正内心被她的激情震撼了,他双手扶住她的肩头,沉声对她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嫌你高、嫌你是天足,至少我就喜欢,更重要是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娶到你的人才是他福气。” 叶紫童痴痴地望着他,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凝视着李维正的眼睛喃喃道:“你知道吗?我是多么羡慕妹妹的贴身小丫鬟,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和她对换身份,我心甘情愿做妹妹的陪嫁小丫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维正心中也被感动了,为她深情的表白,为她痴情的目光,他低头想了一想,毅然道:“紫童,我明白你的心意,但你给我时间想一想,好吗?” “可是我娘......”叶紫童忽然下定了决心,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向大殿方向走去。 “紫童!”李维正忽然叫住了她,叶紫童蓦然转身,眼睛里闪烁着期盼。 李维正走到她面前,柔和地笑道:“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很重要,可以吗?” 叶紫童重重地点了点头,李维正取出一支铅笔,迅速在一张纸上写了几句话,递给了叶紫童,“等会儿你有机会就把这个纸条交给你父亲,请他转交给一个叫俞平的人,就是太子的代表,他就坐在你父亲前面,这张纸条很重要,如果不行就算了,除了你父亲外,千万不能给别人,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叶紫童小心地收好了纸条,转身便向大殿跑去,忽然她停住了脚步,弯着腰用尽全身力气地向李维正喊道:“你知道吗?就是小集市那天,我就喜欢上你了。” 喊完,她一阵风似地向大殿跑去。 李维正远远望着她的背影,杀机重重的关口,他心中竟泛起了一丝温柔的滋味。 ............ 第五十三章 最后争夺 形势之急迫,楚王府大门前已经乱成一团,程延年大声叫喊,率领着一百多人,骑上马风驰电掣般向码头冲去,赵无忌也不再有任何掩饰,他不顾楚王府家人阻拦,带着赵大飞奔跑出府门,也上马向程延年追去,不久,得到消息的俞平也带着十几名手下,向码头方向奔去。 李维正快马加鞭,一路疾奔赶到武昌货物码头,武昌的主要码头一共有两个,一个是货物码头,一个是客运码头,而楚王的私人码头则位于两个码头中间。 他和杨宁约好是在货物码头会面,在离码头尚有百步时,杨宁从黑暗中跑了出来,焦急地说道:“五哥,情况有变。” “什么情况有变?” “我去了楚王码头,李管事说那个曹田刚刚离开,向码头这边来了,但我追到这里仍然不见他的踪影。” 李维正抬头向远方望去,天空阴云密布,远方一片漆黑,黑沉沉的大江上偶然可见浮标的点点星光,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五哥,怎么办?”杨宁紧张地问道。 “别急!”李维正略一沉吟,脑海中灵光一闪,急问道:“李管事明确说是货物码头吗?” “没有,他只说是码头。” “快上马,我们一起去客运码头。”李维正猛抽了一鞭马,两人向另一面的客运码头疾速奔去。 曹田显然是听到了王府排查的风声,他现在只能有一个选择,离开武昌,要么走陆路、要么走水路,走陆路风险太大,只有走水路又快又便捷,李维正几乎已经可以判断,曹田一定是去了客运码头。 客运码头在五里之外,李维正飞奔经过楚王码头时,恰好程延年他们也赶到了,楚王码头上一片喧闹,他没有停留,而是再次加鞭,便将楚王码头远远地抛在身后。 客运码头上却很热闹,刚刚有一艘船到岸,黑暗中十几辆揽客的马车正停在路旁,一群群拎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正向这边走来。 “这位大哥,现在还有渡船吗?”李维正拦住一名马车夫问道。 “你快去吧!还有一班去汉口镇的渡船,马上就要开了。” “多谢了!”李维正一策马,向渡口奔去。 果然,一艘大船正停在码头上,码头上已经没有一个乘客,几名码头杂役正在帮忙搬运上船踏板。 “等一等!”李维正和杨宁几乎是飞奔跳下马,他跌跌撞撞向前跑了几步,冲到踏板前,码头杂役见他身着军服,皆不敢再搬,站起身闪到一旁,两人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上了大船,成为最后的两名乘客,刚上船,渡船便缓缓启动了。 码头上很冷清,但大船上却十分热闹,或许是今天楚王府大宴宾客的缘故,船上坐满了来武昌凑完热闹准备回家的乘客,至少有二三百人,但光线昏黑,看不清乘客们的模样。 这时,一名船员拎着灯笼上前陪笑道:“军爷,要坐船舱吗?” 李维正忽然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仔细辨认,原来此人竟是上次帮他打架的那位船员,那这艘船也就是上次他坐过的那艘船了。 “你还认识我吗?”李维正笑道。 船员一愣,他举起灯笼仔细看了一眼,一下认出了李维正,也难怪,两百贯钱对他这种小杂役简直是发了大财,他一直便念念不忘。 “原来是你”,船员欢喜地说道:“原是你是军爷,难怪上次楚王府的人不敢把你怎样呢!” “你们船不是跑汉阳吗?怎么又走了汉口?”李维正又问道。 “汉阳、汉口不是一回事吗?我们是隔天跑,今天正好轮到汉口。”船员上次无功受禄,心中总觉得不安,又连忙道:“军爷,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呵呵!真是巧了,今天真还需要你帮忙。”李维正取出一叠宝钞低声道:“帮我在船上找一个人,若找到了,这三百贯钱就归你。” 船员喜出望外,在船上找人,对他简直是轻而易举,自己又要发财了,他连连点头,“军爷尽管吩咐,我一定找到。” “好,你多叫几个船员,和我这个兄弟一起去找,记住!找到了不能打草惊蛇,要防止他跳江逃跑。”说到这,李维正回头给杨宁使了一个眼色,杨宁点了点头,便随船员快步去了。 这时船离码头已经有数百步了,李维正走到船舷,凝视着楚王码头那边的动静,岸上依然一片寂静,‘奇怪,他们就想不到曹田会从水路逃跑吗?难道他们还有别的发现?“ 正想着,西面隐隐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有大群人马正向这边奔来,果然来了!李维正回头要走,忽然,他在江面上看见了一艘小船,正顺江而下,向这边疾驶而来,似乎有人在大喊。 “停船!快给老子停船!”这是程延年的吼声,已清晰可闻。 李维正转身便向船舱跑去,时间已异常紧迫。 大船停止了前行,并开始缓缓调头返航,这时,程延年带着十几个人爬上了大船,他的副将韩淡定紧跟在他的后面,赵十三郎因为晕船则留在小船上等候。 “你这混蛋!老子叫船你听不见吗?” 程延年十分凶恶地对船老大大声怒吼:“把所有的乘客都给老子统统赶到甲板上来,一个也不准遗漏!” “是!是!”船老大吓得腿肚子抽筋,连滚带爬地跑去招呼船员,“快去把乘客们集中在甲板上,瘟神来了。” 在船员们的叫喊声中,一群一群的乘客们无奈地上了甲板,低低的抱怨声和小孩的哭声连成一片,程延年和随从们就站在舱口,目光死死地盯着每一个人的脸。 这时,李维正和杨宁以及两个船员已经搜到最后一个船舱,灯光太黑,根本看不清人的脸,汗水已经开始在他上沁出,忽然,杨宁碰了一下李维正,指了指一张长椅下面。 黑暗中,只见长椅下面堆满了行李,但在行李背后隐隐有一团黑影,似乎有个人躲在那里。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快到外面去。”一名船员踢了黑影一脚。 “我生病了,不能动,这点钱给你们吧!帮帮忙。” “就是他!”杨宁听出了这个人的声音,正是他们要找的曹田,他正要上前,李维正却一把拉住了他,“等一等!” 如果找到了信又怎么样?他们只有两人,根本就不是韩延年的对手,他刚才就已经想到了对策,“你过来!”李维正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又取出一封信交给了他,“记住了,动作一定要快,我相信你能办得到。” 吩咐完,李维正快步向内舱走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这时,船舱里突然响起了船员的怒斥声和打骂声,随即是一个人的哀哀求饶声,“我给你们信,饶我一命吧!” ............ 守在另一个船舱口的程延年听到了叫喊声,他带着随从狂风般地冲进了船舱,只见两名船员正在殴打一人,那人跪在地上,痛得浑身发抖。 “给老子住手!”程延年冲了上去,踢开了两名船员,他一把揪起地上的男子,仔细看他的脸,果然就是那天的痨病鬼。 “老子真被你骗惨了。”程延年满脸狞笑道:“信呢!在哪里。” “在...这里!”曹田颤抖着从几乎被撕烂的衣服里摸出了一封信,程延年一把夺过,映着灯光看了一眼信皮,只见上面写着:大将军凉国公蓝玉启,落款是朱标。 “终于被老子得到了!”程延年哈哈大笑,他一脚踢开曹田,对左右道:“把他带下船去!” 这时船已经离岸边不远了,程延年走到船头,等待大船靠岸,旁边的韩淡定却上前低声道:“千户,我很担心岸上会有人争夺这封信。” 一句话提醒了程延年,是啊!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信,如果被人暗算了可得不偿失,他立刻道:“那好,我就从水路走,你带弟兄们上岸,给我引开伏击之人。” “遵命!” 船又停了下来,程延年从一挂绳梯爬下,韩淡定看着他的头顶慢慢从船舷边消失,眼中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大船下面一艘小船在等着程延年,赵十三郎满脸笑容地伸手去扶他,那笑容就仿佛大灰狼在迎接小红帽进屋一样。 “千户,小心点。”赵十三郎扶住了他的胳膊 “你这混蛋,刚才喊晕船不肯上去,怎么这会儿不晕了?”程延年心情十分爽快,他大笑了一声,便命道:“开船,回咱们的码头。” 小船在两名船夫的摇浆下,渐渐地驶进了大江,这时,大船已经靠岸,船上的十几名程延年手下押着曹田向岸上走去,韩淡定走在最后,他凝视着江面,似乎在等待在什么。 忽然,江面上隐隐传来了几声长长的惨叫声,随即又寂静下来。 ............ 大船在岸上约待了一刻钟,又上了许多准备等最后一班船的乘客,大船终于离开了码头,向汉口方向驶去,李维正站在船舷上,心情十分轻松,他的手中有半封信,这才是太子回复给蓝玉的真信,刚才已经被杨宁在殴打曹田时换了。 李维正将信一撕为二,一半给了杨宁,命他上岸交给俞平,只有分功的办法才能平息俞平的不满,同时杨宁要回屋收拾东西,他们约好了在汉口见面。 大船驶进了茫茫的江中,江雾弥漫,江风中带着一丝寒意,四周一片寂静,李维正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向自己的单人舱走去,刚走进舱却险些和一人迎面撞在一起,李维正一愣,自己的船舱怎么会有人?待看清了对方的面容,他竟失声叫道:“怎么会是你?” ............ 第五十四章 藏身武当 李维正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叶紫童居然会出现在他眼前,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忽然想起了那张纸条,他不由恍然大悟,难怪叶紫童也会赶来码头。 叶紫童就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不敢看他,也不敢说话,李维正见她的模样,渐渐地也明白过来,他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个傻丫头..... “进来吧!” 李维正关上舱门走到窗前,他指了指椅子柔声道:“先坐下,你也不用害怕,我不会责怪你。” 叶紫童走过来老老实实地坐下,声音可比蚊嘤,“我想回老家,能不能和你结伴同行。” “这当然可以,只是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船上,还有我的船舱。”这是李维正感到好奇的地方。 “我在码头上遇到了你的同伴,是他告诉我你在船上,还有你的船舱。” “哦!原来是这个家伙出卖了我。”李维正笑了,又问叶紫童,“那你回老家之事告诉父母了吗?” “嗯!说了。”叶紫童重重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给父亲说过了,他同意我和你结伴回去。” “是吗?” 李维正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暧mei的笑意,“叶伯父倒也放心我啊!” 叶紫童的脸颊升起一抹绯红,低声道:“有什么放心不下,你是我的准妹夫,难道你还有别的想法吗?” 话虽这样说,可她的脸却越来越红,额头低得几乎要碰到膝盖了。 李维正当然不会相信叶伯父会答应她跟自己同行,连一个丫鬟仆人都没带,这不是想跟自己私奔是什么,这傻丫头精神虽然可嘉,但他李维正可没有失去理智,现在夺信的警报远没有解除,他怎么能把她带在身边? “紫童,我实话告诉你,楚王舅子程延年已经死了,楚王怀疑是我们干的,他正在四处搜查我们,你跟着我们会受到牵连,不是我不肯,真的很对不起!” “李大哥,我不会连累你们,而且说不定我还能帮助你们。”叶紫童一本正经地说道。 ‘帮助我们?’李维正不明白她的意思,他有些诧异地望着叶紫童。 “李大哥不妨想一想,如果楚王悬赏缉拿,一定只会画两张图案,缉拿江湖大盗李维正和你的同伴,可如果多一个我就不同了,官府一般不会注意带家眷的人,李大哥,你说是不是?” 这一点李维正倒没有想到,他沉思了一会儿,确实,赵无忌人手不足,他绝对不会冒险分兵,一定是集中精力向东追赶,自己当然不会向东走,这样一来,唯一担心的就是楚王的搜查,楚王一般会动用官府,而不是什么江湖人士,所以存在拼杀肉搏的可能性也没有了,可以不用担心叶紫童的安全,而且有了这个叶紫童,倒可以改变自己的身份,变成一个带家眷的人,再弄张假路引,李维正这个人就在湖广蒸发了。 李维正忽然又想起了叶紫童身份,用她来做掩护,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想到这,李维正微微一笑道:“好吧!我答应你,不过我们暂时不回临淮县,我打算就在武昌附近走一走。” “好呀!”叶紫童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目光,她才不想回什么临淮县老家呢。 ............ 船到岸了,李维正写了一封短信,信是给叶天明的,无非是说,紫童不愿嫁与罗家,在江边徘徊,正好被自己看见了,她伤怀难遣,暂时不想回家,自己正好要去黄州,就顺便带她去散散心,三五日便回,请叶伯父放心云云。 信封好了,他连同三百贯钱的报酬一起送给船员,烦请他立刻给汉阳叶知府送去,叶紫童这一夜不归,老两口岂不担心得要死。 不过他却不知道,叶紫童走时已经悄悄留了一封信给母亲,说她想回老家临淮县一趟,已和李大郎说好,李大郎欣然表示愿带她同往。 到汉口下了船,李维正带着叶紫童在码头附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小睡了片刻天便亮了,二人又匆匆赶回码头,老远就看见了牵着马的杨宁。 “信给他了吗?”这是李维正最关心的问题。 杨宁点点头笑道:“给了!俞大哥还向你道歉,说昨天对你实在无礼,他们昨晚已经连夜离开了武昌。” 李维正笑而不语,自己把功劳分给他一半,他不欣喜若狂才怪呢! 杨宁迟疑一下又问道:“五哥,武昌已经闹翻天了,所有的地保都在联查外乡人,马上就要查到这里来,我们是不是要尽快赶回京城?” 这在李维正的意料之中,他早有了定计,当然不回京,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 想到这,李维正瞥了一眼杨宁便笑道:“你不是说想回一趟师门吗?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也想去看看武当山,说不定你们开山祖师看中我,要收我为徒呢!” 李维正想得很周到,武当山地处湖广西北与河南交界处,地方偏僻、易于躲藏,一般两省官府都不大管,虽是杨宁的出身地,但楚王不知道有杨宁的存在;赵无忌知道自己有同伴,却不知道他是谁,更不会去查他的来历,何况就是想查,他也无从着手。 当然,李维正对武当山也有一点私心,他对张三丰神往已久,如果有机缘能见上一面,也不枉他重生明朝一趟。 杨宁没想到李维正真的答应去武当,他欢喜异常,连忙道:“那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李维正给叶紫童租了一辆马车,三人出发向武当山而去。 ............ 武当位于武昌西北约千里之外,属襄阳府均州管辖,自古就是道教名山,有二十七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武当山在明永乐年间犹受重视,大规模修建楼台宇阁,史有‘北建故宫,南建武当’之说,不过现在是明初,在太祖朱元璋勤俭建国风气的影响下,武当山的寺观大多陈旧,道士们生活清贫,靠耕田种菜自食其力。 到了武当山李维正才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武当派的说法,武当上道观寺院众多,各有各的主持、各有各的观主,不过武当一带因经历宋末元初的战火,百姓普遍尚武,和尚道士们为了保卫寺观也勤修武艺,渐渐形成了一种风格,这种风格也不是什么张三丰所创,是各寺观在一起交流的时间多了才逐渐形成,至于张三丰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杨宁也仅仅是听说有这么个老道长,在武当山也谈不上什么是领袖人物,而杨宁出身的道观和张三丰根本就没有半点关系。 事实上张三丰走上神坛是得到了十几年后明成祖朱棣的热捧,现在朱棣还在北地为藩王,张三丰当然也就默默无闻了。 武当山下有一个黑虎庙镇,因为紧邻道教圣地的缘故,镇上十分热闹,客栈也有十几家,在襄阳时,杨宁买了几份假路引,李维正现在改名为李胜,携妻来武当山还愿。 李维正出手大方,在一家较大的客栈里包下了一座独院,武当山远离官府,显得民风淳厚,镇上人人都随意着衣,五颜六色,和大城市里只有死气沉沉的青黑几色大为不同,这一点让叶紫童十分欣喜。 在武当山烧香还愿两天,李维正着实有些失望了,除了风景优美一点以外,就是一座座死气沉沉的寺观,以及和尚道士们百无聊奈的生活,爬了两天的山,李维正累得快要散架,躺在床上就不想动了。 不过叶紫童却兴致勃勃,跑了两天依旧精神抖擞,看不出半点疲态,第三天还要拉着李维正去爬山。 ‘砰!砰!’叶紫童使劲地在外面敲门,“李大郎,快点开门!什么时候了还在睡懒觉。” “姑奶奶,你饶了我吧!我腿都快跑断了。” “不行!说好了今天要去南岩宫,你昨天亲口答应的,怎么能反悔?”叶紫童的温柔已经消失了,恢复了往日又凶又恶的口气,其实她和李维正才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打到大,前几日荷尔蒙激素分泌偏多,她临时丧失了本性,变得温柔可人,这几日和李维正相处久了,又渐渐恢复了常态。 “昨天只是想让你早点下山才随便说说....好了!好了!让我再睡半个时辰就陪你去。” “不准再睡,马上就要到中午了。”叶紫童不依不饶地敲门,连店小二也苦着脸替她求情,“我说李爷,你就开开门吧!我这门可要被她砸烂了。” 李维正万般无奈,只得疲惫不堪地把门开了,“算你狠,你赢了!” 他长长地打个哈欠,“就让我再睡一刻钟吧!” 他东倒西歪走回屋,一下又倒在床上,半分也不想再动。 “你这个死家伙!”叶紫童气得一跺脚,使劲拉他的胳膊,“就当我求你了,快起来吧!现在是中午了,再晚我们今天可就回不来了。” “回不来最好,让你被山精树怪捉去当压寨夫人。” 叶紫童拉了半天,见他像死猪一样赖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不由赌气道:“你不去,那我一个人走了。” 说走就走,她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李维正道:“除非你伺候我洗脸梳头,我就起来。” “我又不是你的....”叶紫童的脸忽然一红,“那好吧!” 她端着盆去院子里打了一盆井水,又搓了搓毛巾,坐在他床边笑道:“懒鬼动一动,我给你洗脸了。” 李维正见她真要服侍自己,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翻身坐起来笑道:“替我打水就行了,洗脸就不敢劳驾叶大小姐了。” “谁给你洗脸,你做梦吧!” 叶紫童把毛巾塞给他,见他头发蓬乱,便笑道:“不过我真要给你梳头,你自己梳头就像个道士一样蓬乱,人家见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拿你见官。” 李维正洗了一把脸,井水冰凉,他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了,听她这样说,他也笑道:“我又没穿道袍,哪里像道士了,你忘记昨天那个白云怎么说吗?说我们......” 叶紫童又羞又急,一下子拿毛巾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嘴,“不准你说!” 李维正使劲才把毛巾拉下,气喘吁吁道:“姑奶奶,我差点要被你憋死了。” “谁叫你乱说,过来!我给你梳头。” 李维正坐在椅子上,叶紫童站在后面把他头发打散了,用梳子蘸点水,温柔而细心地给他梳理起头发来,她一边梳理,心中却在回味昨日白云观主的话。 ‘........贫道看来,李施主并无道士缘分,倒和这位女施主前世有五十年的夫妻姻缘,此生再相逢,你要好好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分了。“ 叶紫童心中温柔似水,就仿佛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子,真和她有过五十年的前世姻缘,房间里阳光温暖,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李维正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香,感受着她的手在自己头上轻柔地抚mo,不知不觉他也有些陶醉了。 .............. 第五十五章 道观惊魂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李维正和叶紫童来不及吃午饭,给客栈掌柜打声招呼,又买了点干粮便匆匆上路了,在来武当山的路上,李维正在襄阳府给叶紫童买了几件随身替换的衣裙和一些女人的用品,今天叶紫童打扮得格外漂亮,她头上戴着金丝狄髻,秀发上覆了皂纱,上身穿一件柳绿花缎袄子,下面则穿着一条杏黄绸马面襕裙,加上她身材高挑,显得分外地苗条俏丽。 这两天一直就是他们二人在一起,杨宁则去了师门所在的道观,在那里他需要修行三日才能下山,这次杨宁回道观的一个很重要原因,是他在定远县得了五百两黄金,他要用这笔钱重新修缮道观。 杨宁修行的道观叫南岩宫,也就是今天李维正和叶紫童要去的道观,它位于武当山独阳岩下,始建于元至元二十二年,至今已有百年历史,叶紫童之所以一定要来这里,是源于在襄阳时杨宁的一句玩笑话,说南岩宫太乙真人像在二十年前曾显过圣灵,只要在太乙真人面前虔心祈祷,都能梦想成真。 ......梦想成真,叶紫童心中也有梦,可是能不能成真呢? 其中一段山路异常狭窄陡峭,两边是万丈悬崖,叶紫童毕竟是女子,看得心惊胆战,她紧紧地拉着李维正的胳膊,身子紧挨着他,山道上风力强劲,使人难以站稳,李维正也不由自主地紧紧搂住她的肩头,生怕她失足掉下去。 他们之间就存在着这么一丝暧mei,虽然李维正知道叶紫童喜欢自己,他也爱慕叶紫童的身材,但他们之间总还缺少一点什么,就仿佛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不捅破它,他们永远也成为不了那种关系,可要捅破这层纸说简单也简单,但说难也很难,关键就在于时间或者一种异乎寻常的契机. 过了最陡峭的路段,前面的路顿时开阔了,叶紫童这才发现自己几乎是抱着李维正的胳膊,而李维正则从后面搂着她的腰,他们的手竟是紧紧地握在一起。 ‘啊!’地一声,两人几乎是同时丢开了对方,不仅叶紫童的脸胀得通红,连李维正的脸上也是火辣辣的,心中竟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本来有说有笑的一段旅程就因为这个本能反应而变得尴尬起来,好在南岩宫就在前面了。 “刚才那个只是我们患难与共,其实没有什么关系。”李维正笑着解释道,可是越解释心中似乎越有鬼,他见叶紫童脸上羞涩,目光中竟隐隐有一种喜悦之色,他不由暗暗叹了一声,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把持不住了。 又走了一段路,二人便到了南岩宫前,出人意料的是这里竟颇为热闹,香客络绎不绝,男男女女都有,观门前还摆了五六个小摊,两人对望一眼,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刚才山道上可一个人也没有,这些人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台阶上有一个老道在扫地,李维正走上前躬身施礼道:“请问道长,这里香客众多,难道都是早上来的吗?我们一路都没看见人。” 老道士连忙向他回礼笑道:“施主可能是走错了路,后山是险路,人迹罕至,是我们为提高道行所刻意走的修行路,一般都人走前山大路,我们南岩宫太乙殿灵验,每天都有众多香客络绎而来,天天如此,随时都有,这时,松林那边走来了一大群专程来上香的村妇,大多上了年纪,头上包着蓝色土布,挎着竹篮,脸上一片虔诚,老道士指了指妇人们所来的方向笑道:“施主看见没有,从那里来才是康庄大道,施主却走了险道,出门不利,当处处小心才是。” 李维正暗暗骂了一声晦气,便拉着叶紫童进了观,南岩宫虽然名声在外,但确实有些破旧了,土墙皮大片剥落,露出了里面的泥土和麦秸,除了太乙殿稍微看得出最近翻新过,其余各殿都随处可见腐坏的梁柱,观中道士只有零星几人,大多数人都在做功课,李维正请一名道士替他给杨宁转告一声,便带着叶紫童四处游逛起来。 叶紫童买了几柱香,她想去太乙殿磕头烧香,偏偏那里香客最多,每次只能让四人进去叩拜,大门前排了长长的队伍。 李维正不高兴排队,他见旁边老君殿游人稀少,便向那边一指笑道:“我们先去老君殿看看吧!” “好的!”发生了刚才山路上的一幕后,叶紫童又变得温顺听话,李维正说去那里她就去那里,颇有点夫唱妇随的味道。 两人走进老君殿,里面没有一个人,叶紫童盈盈跪下,合掌给老君见礼,李维正却懒得给自己的祖宗叩拜,他背着手慢慢瞻仰两边的雕塑,这时从后门过来两人,似乎也在欣赏雕塑,从两边慢慢地靠近了他,李维正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他有一种本能的感觉,这两人似乎在包抄他,他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就在这时,老君殿的大门‘吱嘎!’一声关上了,大殿里立刻暗了下来,李维正一愣,他突然看见两把长剑一左一右向自己刺来,凌厉无比,正是他心中已经先有了一种警惕,在生死间的一刹那,他猛蹬墙壁,身子向后滚去,躲过左面致命的一剑,但右面一剑却没能完全躲过,长剑从侧面穿过他的小腹,竟将他的小腹割开一条口子,险些割掉他的命根。 他大叫一声,在地上连翻三个滚,瞬间滚出五六丈外,将一排栅栏撞散了架,两名刺客轻喝一声,举剑猛扑上来,李维正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大喊道:“你们再过来,我就毁掉信件。” 饶是他有急智,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他猜到了对方还是为信而来,果然,两名刺客犹豫了,李维正再次大喊,“后退三步!否则我和信同归于尽。” 两名刺客对望一眼,却没有动,就在这时,从老君像后面转出一个黑衣人,冷冷道:“听他的话,后退三步。” 两人回退了三步,剑尖仍然指着李维正。 黑衣人慢慢走上前,看着李维正似笑非笑道:“李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李维正也忽然认出了他,“是你?”他心中异常震惊。 “没错,是我,你想不到吧!”黑衣人又走了一步,天窗射入的阳光正照在他脸上,赫然竟是程延年的副将韩淡定,他微微一笑道:“你很厉害,最后一步棋居然把所有人都耍了,不过你也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李维正强忍腹部伤口的疼痛,他无比震惊地望着这个万万没有料到的敌人,沉声问道:“我犯了什么错误?” “你不该把信一分为二,让一个平庸的人拿到另一半,否则我真的想不到,笑到最后的人居然是你。” 韩淡定遗憾地摇了摇头,“平庸就是平庸,从俞平手中我不仅轻而易举地夺回了另一半,还知道你的同伴出身武当,我便猜出你可能来武当山了,实不相瞒,我刚刚去过你们的客栈,在你的行李中没有找到另一半信,否则,我真不忍心来打扰你。” 李维沉默了,这些天云诡波谲,他明白夺信后并不是一走了之那么简单,如何善后甚至比夺信更要复杂,他的实力不够,所以他才想到把信给俞平一半,事实上俞平拿走的是并不重要的一部分,而核心内容还在他的手上,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平息作为夺信主帅俞平的不满,更重要是可以把风险转给了俞平。 他也知道或其他人必不肯罢休,定会一路追赶,所以他才反其道行之,躲到武当山来,这就是他的金蝉脱壳之计,应该说他的策略天衣无缝,但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俞平竟然那么弱,败退得如此之快,更没有想到,居然还有韩淡定这支奇兵,这一刻,他忽然明白韩淡定是谁了,他一直担心、却始终没有露面的燕王手下。 李维正望着韩淡定得意的目光,冷冷道:“信就在我手中,你以为你就能拿得到吗?” “你看看便知道了。”韩淡定手一摆,一名大汉拉过了叶紫童,剑抵着她的脖子,叶紫童满眼愤怒盯着韩淡定喊道:“亏我父亲还叹你跟了程延年可惜,原来你也这么卑鄙。” 韩淡定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叶小姐,你就错了,我并不卑鄙,不信你可以问问你的情郎,我到底是谁?他心里可清楚得很。” 他转头又瞟向李维正,等待他的回答,李维正当然知道他是谁,可有的事情不能说出来,他叹了一口气道:“我应该想到的,晋王的人至今没有露面。” “晋王?” 韩淡定一怔,他盯了李维正半天,眼中渐渐露出了赞许之色,他忍不住一竖大拇指道:“李维正,你确实厉害,到现在还如此思路冷静,我不得不佩服你。” 他的脸色忽然一沉,冷冰冰又道:“就算我是晋王之人,你现在该怎么办?” 李维正向叶紫童望去,脖子上的剑慢慢刺进去了一分,一缕鲜血顺着她洁白的脖子淌下,叶紫童拼命向他摇头,让他不要答应。 “好!我答应把信给你。” 李维正毫不犹豫道:“你先把她放了。” 韩淡定盯着李维正的眼睛,半晌,他一挥手,“放了她!” “首领,可是....”控制叶紫童的男子大惊,哪有先放人质的道理,首领糊涂了吗? “我的命令没听见吗?放了她!”韩淡定厉声喝道。 男子无奈,只得放开了叶紫童,叶紫童深深看了李维正一眼,一转身向殿外跑去,她跑出殿外不久,便听她大声喊道:“有人要毁老君像,你们快来人啊!” 大殿内依然是一片寂静,李维正和韩淡定彼此凝望,皆一动也不动,也不说一句话,仿佛都在等待着什么? 刚才的男子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大声吼道:“我们已经放人,还不把你手中的信拿来!” 李维正没有理睬他,还是没有说话,韩淡定仿佛和他有了默契,也一言不发,忽然,大殿门‘砰!’地一声撞开了,大步走进几名拿剑的道士,为首正是杨宁,他一眼看见了李维正,大喝一声,猛冲上来护住了他。 这时,韩淡定终于伸出了手,“拿来吧!” 李维正平静地从脖子扯下一条链子,链子另一头挂着一只小小的黑色铁筒,随手抛给了他,韩淡定一把接住,看也不看,一挥手令道:“我们走!” 四个人一齐冲出了后门,很快便消失在远方,李维正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 第五十六章 再踏征程 南岩宫的一间静室里,李维正沉沉地熟睡着,南岩宫的老道对治伤有独到的手段,清理伤口、施以伤药,他小腹上的伤势很快便稳定住了,剑刃割开皮肉,并未伤及内腑,而且剑上也没有毒,将养一个月当完好如初。 床榻旁,叶紫童呆呆地望着李维正,脸上挂有未干的泪痕,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少女的矜持在这一刻没有了,她对眼前男子的爱恋更加深沉,她无法忘记他为自己放弃信件的那一刻,他眼睛里坚决、果断,没有半点犹豫,她仿佛看到了一个值得她一生依靠的男人,她相信那一刻就算让他为自己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会毫不犹豫,叶紫童的心已经融化了,她握住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摩挲,泪水再一次忍不住涌了出来,这是喜悦的泪水,是饱含着无限深情的泪水。 这时,李维正动了一下,发出了低低的呻吟声,叶紫童见他醒了,连忙跑到外面去叫人,片刻,杨宁和他的师傅一齐快步走了进来。 “师傅,他怎么样了?”杨宁关切问道。 杨宁的师傅叫太和真人,是南岩宫龙虎殿的主持,精通医术,武艺也很高明,他看了一眼李维正的气色便笑道:“脸色再不像中午那般惨白,说明他失血已经渐渐恢复了,吃点补药,再睡一夜,明早便可无恙。” “师傅,这已是他一个多月来的第二次受伤,徒儿无能,无力保护他。”杨宁心中既内疚又惭愧,他希望师傅能传授给李维正武艺。 太和真人看了一眼这个俗家徒儿,笑着安抚他道:“人在岸边走,焉能不湿脚,这和武艺高低没有关系,就算他练成绝世高手,皇帝要杀他也是易如反掌,所以不在他练不练武,关键是要让人不敢杀他。” “道尊说得对。”不知何时李维正已经醒了,他声音低微地笑道:“只要手中有权,就没人敢动我一毫,练武防身,那只是下乘手法。” “呵呵!李公子醒了。”太和真人走上前,搭了他的脉搏片刻笑道:“公子脉搏强劲,足见生命力旺盛,应该无事了。” 他沉吟一下又道:“公子身体强健,可见以前练过武,可惜不得其法,虽然练武防身只是下乘手法,但多一技总不是坏事,老道的师尊曾留下一套刀法,太过于凶猛,适合战场拼杀,南岩宫怕弟子杀人惹事所以不准传授,如果李公子不嫌弃,我就送给你了。” 李维正筋骨已固定,不能再练武了,不过给他一套实用的刀法,也能防身和对付一般的小毛贼了,更关键是,太和道长发现了李维正的锦衣卫腰牌,令他心中惧怕不已。 旁边的杨宁忽然失声叫了起来,“师傅说的刀法莫非就是.....” 他想起了从小听说过的一套神秘刀法,六十年前在武当各寺观切磋武艺中曾一飞冲天,它以霸道和凶猛震惊了武当山,但又迅速如流星般消逝了,不知下落,只留下种种猜测和传说,杨宁见师父郑重地点点头,便欣喜地对李维正道:“五哥恭喜你了,我师傅拿出南岩宫的压箱宝贝给你了。” 李维正也不矫情,便欣然点头道:“那就多谢道尊了。” “好吧!你就在南岩寺休养两日,我慢慢讲给你听。” 太和真人又将手里药瓶给了叶紫童笑道:“这里面一共有四十丸,都是大补之药,一天只能给他吃一粒,多吃无益,记住了吗?” 叶紫童接过药,“我记住了。” 太和真人走了,叶紫童见他们似乎有正事要谈,也知趣地退下,两人一走,杨宁便将话题转到了正事上,“那个韩淡定究竟是什么人?” “他应是燕王朱棣安插在湖广的卧底。” 李维正想起武昌的一场争夺,不由微微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已经想到燕王应该会派人在幕后操纵,但一直没有出现,我便把他忽略了,却没想到竟是韩淡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俞平恐怕已经遭难了,或许正如韩淡定所言,这是我犯下的一个错误,我该直接烧掉那封信,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啊!” 杨宁脸色变了数变,见李维正眼中充满自责,便安慰他道:“五哥已经考虑得够周全了,一般人得到信都是急急向回赶,你却反其道躲到武当山来,谁又能想得到?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必要烧掉信,毕竟殿下的命令是要你把信带回去,作为新人,你更不能擅自毁信,就算形势所迫,等发现异常再毁掉信也不迟,这只能说是韩淡定太厉害,他把一切可能的情况都算定了、堵死了。” 李维正苦笑了一声,其实他也想过把信毁掉,但他思量很久还是不能毁,且不说太子会疑心他私藏,更重要的是若真把信毁了,他今天又活得下来吗? ...... “或许你说得对,不过我却不甘心失败,无论如何都得再试一试。”李维正沉思了片刻,断然道:“我推测他得信后会北上亲手交给燕王邀功,此去漠北至少还有一个月路程,你今晚就连夜出发盯着他们,两天后,我伤势稍好就赶来,你要记住,不管韩淡定怎么耍花样,你一定盯住他本人。” “好!我立刻就出发,我一般会在官道旁的大石上和村口树身上留黑色三角箭头为记号,五哥要留意。” 杨宁和李维正又商议了一会儿,便离开了,时间紧迫,他简单收拾一下,连夜出发了。 李维正又慢慢闭上了眼睛,回味着白天道观惊魂的一幕,他已经想通了一点,其实韩淡定也不是真想杀他,此人不会那么鲁莽,万一信也不在他身上呢?所以韩淡定在老君殿只是想把他制住而已,如果真想杀他,他未必能躲过那两剑,李维正想起韩淡定的手段,连赵无忌也不过是此人手上的玩偶,真要从此人手上重夺回信,说实话,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不知不觉,他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人推醒了,迷糊中他问道:“是不是要我吃药?” 没有人回答,他睁开眼,是叶紫童,她端着一碗药,另一手拿着老道给她的瓷瓶,脸上的泪痕虽已洗去,但眼睛却肿得如小红桃一般,“你脖子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李维正忽然想起她也受伤了。 叶紫童略一侧脸,只见她雪白的脖子上贴了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药膏,似乎刚刚把伤口盖住,她强作笑颜道:“只是破了一点皮,太和道长说三天便可结痂,你不用担心了。” 叶紫童把药放下,她见李维正脖子上的链子已经没有了,心中一阵内疚,歉然道:“李大哥,都怪我拖累了你,让你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这个傻丫头,怎么能怪你呢!我根本就没料到韩淡定会来武当,以有心对无心,我注定是失败者,相反,正是因为有你在,我才和他找到了一个妥协点,否则,我和他之间就是个死结,不死不休,说起来我应向你道歉才对,连累你受了惊吓。” 李维正说的是实话,他当时手上拿的是一张名帖,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毁掉信件,一旦韩淡定发现他手中不是信件,那他就死定了。 叶紫童听他不怪自己,心结稍微解开了,她轻轻一笑道:“好吧!现在我要喂你喝药了。” 她小心翼翼给他后背垫了一床褥子,让他半躺,见他眉头皱了一下,不由关切地问道:“疼吗?” 李维正被伤口扯得剧痛,想看一看伤口,可受伤的地方很是尴尬,离某个部位太近,偏偏叶紫童又在旁边,他忽然觉得不妙,悄悄伸手一摸,下面果然就像白斩鸡一样,光光地一根毛也没有,他心中打起了小鼓,干笑一声、试探着问道:“我的伤势很重吗?有没有伤到内腑?” “没有!”叶紫童一本正经地答道:“道长替你疗伤时我一直就在旁边帮忙,还好只是点皮肉之伤,太和道长说对方其实手下留情了。” 李维正呻吟一声,几乎要晕过去了,她一直就在旁边,那刮毛的时候...... “是伤口又流血了吗?快让我看一看。”叶紫童见他脸色异常,站起身着急地要掀开被子,吓得李维正死死地按住被子,“别....” 叶紫童忽然反应过来,她退后两步,脸一下子胀得通红,羞得别过脸去,不敢看他,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十分尴尬,却又有三分微妙。 经过这一次刺杀风波,他们两人的感情又深了一层,李维正的心也对她悄悄地敞开了,他也越来越喜欢这个没有心机的女孩,虽然有点大大咧咧,但又不失聪明,他见叶紫童模样儿羞不可抑,那晶莹雪白的肌肤,那性感无比的身材,他心中慢慢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情感终于战胜了理智,他一把捉住她的手,叶紫童本能地一缩手,却没有能挣脱,她心中顿时心慌意乱,眼帘垂下,不敢和他对视,李维正慢慢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揽住了她的腰,叶紫童的身子僵直得跟木头一样,想掰开他的手,可是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李维正忽然猛地一拉,叶紫童‘哎!’了一声,被拉倒在他胸前,她刚要挣扎着坐起来,李维正滚烫的嘴却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唇,叶紫童只觉得天旋地转,神思恍惚,仿佛飞到了天尽头,她的身子慢慢地软了,伸出双臂主动搂住了李维正的脖子,忘情地将口中丁香送入他唇里,这一刻,叶紫童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幸福。 ‘咳!咳!’门口太和真人不解风情的咳嗽声打断了这对刚刚陷入初恋的情人,两人吓得赶紧分开,李维正这才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他忍不住‘哎呦!’叫出了声,额头上冷汗淋漓。 叶紫童顾不上害羞,一把抓住他的手紧张地问道:“李大哥,你怎么了?” “他自作自受,伤口迸裂了。”太和真人走了过来,他手中拿着一叠发黄的绢绸和一把刀,这就是南岩宫那套神秘的压箱刀法,他还准备了一把刀,也是要送给李维正,杨宁刚才告诉他李维正也要马上离开,他便准备先给李维正讲一讲,不料却惊散了一对鸳鸯。 太和真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对叶紫童道:“紫童姑娘去把外间的药箱拿来,我们给他重新上药包扎。” “哎!”叶紫童转身便向外间跑去,李维正忽然叫住了她,“童童!” “李大哥,你还要什么?” 李维正原本打算让她明天就回家,可是话到嘴边他忽然觉得说不出口了,且不说他已经没有时间再送她回汉阳,就算可以托观里的道人护送,他也不想这样做了,这一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要把她带在身边,他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可爱的女孩,那就决不能让她回去再被母亲嫁掉,就算他为此失去叶苏童,他也绝不后悔! “没什么,我只想告诉你,我们后天启程北上!”李维正平静地说道。 ....... 两天后,李维正和叶紫童雇了一辆马车,逶迤向北而去。 ....... 请看卷三粉墨登场 第五十七章 李善长死 洪武二十三年春天,明帝朱元璋落下了胡惟庸案的最后一颗棋子,他充满杀机的目光投向了大明开国功臣—李善长,这一天他忍了整整十一年。 一月,李善长定远老家的一段山墙倒塌,惊吓了这位年近八旬的古稀老人,他只想在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子里安度余生,但他不忍惊扰乡里,便给自己曾经的战友汤和写了一封信,问他借三百士兵,汤和正好手中还有一点军权,李善长想得很简单,当年汤和为犬、他为鹰奴,两人在长期的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如今年迈,汤和不会连这点面子也不给吧! 三百士兵的劳力可以让他能在元宵节前住进不漏雨的新房,信出发了,士兵也来了,李善长满是核桃纹的老脸绽开了笑容,似乎汤和很给面子,只可惜李善长运气实在不好,就在士兵到来的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初七,就在他家十五里外的濠塘镇上发生了一起惊天大案。 这只是第一把火,而且火势似乎更加偏向蓝玉的府邸,如果说朱元璋对此案还有一点家丑不愿外扬的顾忌,暂时不会追究此案,那么汤和那块落井的石头却砸中了朱元璋的脚,就在汤和借兵给李善长的同时,他的告密信也向京城出发了。 这也怪不得汤和,他还年轻,还想再活几年,他不想自己的妻儿也跟他一起上断头台,在目睹身边战友们都被一一烹食后,他惶惶不可终日,他知道所有的猎犬最后只会剩一条,用来看家护院、装点门面,当他发现皇上的杀气再次出现后,为了成为最后一条看家之犬,他不得不出卖昔日的鹰奴。 汤和借出的三百士兵使朱元璋联想到了刺杀太子的数百名刺客,他顿时勃然大怒,几乎要立即下旨捉拿李善长归案,不过最后朱元璋还是忍住了,刺杀太子的罪名虽重,但不符合他的布局,用此案他无法完满地对胡惟庸案进行收官,况且这桩刺杀案,他还有另外的作用。 于是,朱元璋决定再忍一忍、再等一等,他相信李善长还会走出昏招,已经等了十一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几个月。 李善长就仿佛一个走在布满了陷阱道路上的盲人,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他毫无知觉的走过第一个陷阱,却再也逃不过第二个陷阱。 三月,李善长的一个转弯抹角的亲戚丁斌犯事被判流放,丁夫人在李善长面前痛哭一番,晓之以理、哀之以情,讲述丁斌如何对李善长心存孝敬,或许真是人一老,耳朵根会变软,丁夫人的痛哭让李善长拉不下这个面子,他第二天给朱元璋上了一封信,‘恳求陛下看在老臣当年的微末之功上,给丁斌一个改过从新的机会吧!’ 只可惜老朱的耳朵根却不软,他从这封信中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既然你想为丁斌求情,那必然是他知道你什么隐私了。 朱元璋当即密令左都御史詹徽追查丁斌案,朱元璋什么也没说,但詹徽却极善揣摩圣意,他当即便明白了皇上的深意,连夜拷问丁斌案,只可怜李善长一心替丁斌脱罪,而丁斌却反过来出卖了他,在詹徽的诱导下,他供出了李善长之弟李存义与胡惟庸共同谋反的细节。 这里不得不佩服詹徽心机之巧,他之所以选择李存义维突破口是因为此人既是李善长的之弟,同时也是胡惟庸的亲家,是沟通李、胡二人的天然桥梁。 果然,在继续追查李存义后,他终于供出了足以置李善长于死地的供词:胡惟庸多次请求他找李善长共举大事,李善长不许,胡惟庸亲自来说,李善长终于长叹,‘我已老,汝等自为之’。 这个‘汝等自为之’是詹徽最得意的手笔,它符合李善长的身份,轻一点说是知情不报,但往深处想就是默许胡惟庸造反,虽然他没有参与,但他已有此心了,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有了作案动机。 即使是造反未遂也是重罪,詹徽随即大规模网络罪名,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李善长的家奴纷纷跳起告状,绘声绘色地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直到此时,文武百官才如梦方醒,或许是怕李善长案牵连自己,文武百官纷纷跳出口诛笔伐,千夫所指,李善长求生无门,四月,朱元璋批下此案。 .............. 四月的小雨纷纷扬扬的落在应天府的大街小巷,清新中带着一丝暖意,万物受到春雨的滋润,开始焕发出勃勃生机,但大理寺监狱的春雨却多了几分阴寒之意,这天上午,在大理寺狱外,刑部尚书、侍郎、大理寺卿、左右少卿、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官员跪满了一地泥水,恭迎皇上驾临大理寺。 朱元璋的龙辇缓缓停了下来,一顶黄罗伞迎上,两名宦官小心翼翼地将皇帝陛下从龙辇中扶出,朱元璋穿着一身赤黄色常服,头戴乌纱折角向上巾,腰间束一条金玉琥珀透犀带,脸色沉重,他今天特来大理寺为李善长送行。 皇上的身影出现,众大臣一起叩头,“臣等参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摆了摆手,“各位爱卿平身,地上有积水,就不要久跪了。” “谢陛下!”一群大臣纷纷站起身,主管李善长案件的左都御史詹徽上前奏道:“陛下,狱中已安排妥当,请陛下移驾。” 朱元璋点了点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细雨纷飞,天空灰蒙蒙一片,他叹了口气,“移驾!” 大理寺狱中已经特地收拾过来,朱元璋会见李善长的地方不会在阴暗潮湿的地下牢狱中,而在一件特殊的牢房里,牢房里收拾得很干净,墙壁刷得刺眼的白,粗大的木栅栏将牢房一分为二,牢房外放着一把檀木宽椅,两旁站着十几名宫廷侍卫,分两列站得笔直,就仿佛一尊尊雕塑。 牢房内只有一张简陋的床,一只脱了漆的马桶,床头坐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目光呆滞而无神,他便是大明开国第一任相国李善长。 这位勘和汉初萧何比肩的大明第一功臣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往事对他来说只是一场chun梦,甘心或不甘心对他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在等待重新投胎时的选择,是重新辅佐一位开国君王,还是在青灯茅庐中读书终老,为此他困惑了整整二十年,或者今天他将能找到答案。 这时,牢房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先是二十几名衣甲鲜明的‘大汉将军’鱼贯而入,紧接著是几个手执长羽扇的太监和宫女,朱元璋在几名贴身侍卫的严密保护下出现了,他犀利的目光越过木栅栏,落在苍老而疲惫的李善长脸上,李善长眼中的浑浊也消失了,竟闪烁着奇异的光泽,就仿佛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一般。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对望着,忘记了君臣之礼,数十年的恩怨纠葛,仿佛这一刻同时回到了两人的回忆之中。 元至正十四年,已经四十一岁的李善长踌躇满志,在军帐里他第一次见到了年仅二十六岁,刚刚从军一年的朱元璋。 “天下英雄豪杰无数,公何以独重德裕?” “天下豪杰虽多,但得江山者非将军莫属。” ...... “公何以教我?” “昔汉高祖以亭长起家,兵不过百人,将不过三五,终披荆斩棘开创大汉四百年江山,何也?惟善用人耳,今将军比高祖强盛多矣,我观天下大势,元失其鹿、汉人归心,正是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之良机,望将军胸怀万里而豁达大度、纳天下英才而知人善任、宽恕仁和而不嗜杀人,救天下民众于水火,善长愿跟随将军,早晚效犬马之劳。” “先生教诲德裕谨记于心,他日我若有成,当回报今日之言!” ...... 数十年岁月漫漫,当他们今天最后一次相见时,当年的朱小将军却以屠刀来回报当年之言,命运之神在他古稀之年竟开了一个如此残酷的玩笑。 朱元璋此时的心中也一样的百感交集,这位他曾称为朕之萧何的大臣竟已变得如此老迈,他承认他为大明王朝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他娴于辞令、明习故事,他处理政务裁决如流,他使将吏帖服,使居民安堵;他调兵转饷而无乏,他恢复制钱,榷淮盐、立茶法、开铁冶、定鱼税,国用益饶而民不困,这些赫赫功绩他朱元璋都承认,为此自己也曾封他为开国六公之首,封他为大明第一任相国,赐他铁卷,免其二死,自己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 但是他李善长却忘记了君臣之礼,他的功绩却不足以救赎他犯下的罪孽,他竟忘大明王朝是谁的江山,他竟敢以相国之职架空帝王之权,仗着他是开国第一功臣,仗着他是淮西集团领袖,飞扬跋扈,丝毫不把自己这个开国之帝放在眼中,甚至还逼他朱元璋任用他所指定胡惟庸为相,他的手伸得太长了,他离自己太近了,他的鼾声太响,让他朱元璋难以安睡,他其实早就该死了。 “臣李善长参见皇帝陛下!”李善长终于颤巍巍地跪下。 “朕来看看你,你还有什么遗愿吗?”朱元璋连坐一下的耐心都没有了。 ‘遗愿?’李善长苦笑一声,事到如今,他还能有什么遗愿,朱元璋还会给自己什么遗愿。 “臣百死难赎其罪,恳求陛下赐臣全尸。” 朱元璋沉默了,良久,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去吧!朕给你留一脉香火。” 言罢,朱元璋转身而去。 .............. 洪武二十三年春,太师李善长参与胡惟庸谋反案,赐死,夷其三族,赦其长子驸马李祺及临安公主所出嫡二子李芳、李茂死罪,贬为庶民。 .............. 第五十八章 千里追踪 大明王朝建立之初,元朝汗廷虽然退据漠北,但实力犹存,史称北元,与大明保持对峙状态,并时时有恢复对中原统治的意图。 对此,大明皇帝朱元璋诉诸武力,欲一举歼灭北元政权,先后数次北征,大大削弱了蒙古军事实力,然而朱元璋也知道,这离彻底消灭蒙古势力还差得很远。蒙古的军事力量虽然在元朝后期一度衰败,但是一旦回归草原,蒙古人很快就恢复了昔日剽悍勇武的素质,再次表现出吃苦耐劳、能征惯战的特点。 同时,明军尽管三五次深入北方作战,可是由于后勤、生活习惯诸方面原因,并未能永久占据草原地区,蒙古终始是明王朝的巨大威胁,在通过战争征服不了蒙古的情况下,朱元璋改变了策略,从洪武中后期开始进行全面防御布置,朱元璋先后封次子、三子和四子为秦、晋、燕三王,协同北地大将军共同防御蒙古。 洪武二十一年,大明王朝和北元政权爆发了著名的捕鱼儿海战役,朱元璋命蓝玉为主将,在锦衣卫探到元帝脱古思帖木儿在捕鱼儿海的情报后,蓝玉率十五万大军日夜兼程,在捕鱼儿海大败元军,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儿与太子天保被蒙古别部首领也速迭儿所杀,这一战役,使北元在军事和经济方面的损失惨重,北元皇帝直接拥有的财富以及直接指挥的军队全军覆灭,北元和明朝之间的形势发生了急剧的变化,震动了整个漠北草原,这一战役同时也奠定了蓝玉在大明军中的领头羊地位,他由此被封为凉国公。 但也在这一战役中,蓝玉的骄奢*激起了朱元璋的不满,又经过两年的准备,洪武二十三年,朱元璋放弃了蓝玉为将,而命四子燕王朱棣率十万大军再次出征北元丞相咬住和太尉乃儿不花,三子晋王朱-和征虏前将军颍国公傅友德等皆听其节制。 五月,步步为营的明军已深入草原,欲觅元军主力决战。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天空万里无云,旺吉河畔绿草如茵,一群群绵羊如天上白云落地,在河边啃食青草,几个放羊娃躺在河畔悠闲地晒太阳,忽然,草原上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大地都仿佛震动起来,几个放羊娃吓得爬起来,向远方望去,只见一条黑线出现在天尽头,越来越近,黑线变成了一条遮天蔽日的黑布,“是骑兵!”几个放羊娃吓得拼命赶羊。 骑兵却慢慢地停了下来,这是一支三万人的明军骑兵队,连着辎重车队,延绵十几里,行至旺吉河边,大军停止前行,从队伍中出来两名明军大将,当先一人约五十余岁,老当益壮、威风凛凛,他正是这次北征担任副将的颖国公傅友德,从一月底出征以来,他们步步为营连战连胜,已经歼敌一万余人,但遗憾的是他们始终没有能找到北元军的主力。 傅友德打手帘凝视远方片刻,便回头对身后的另一名明军大将道:“殿下,大军行军已有半日,不如稍歇息片刻。” 另一名明军大将约三十出头,身材高挺、相貌英俊,身着金盔银甲,胯下白马,手执一根亮银枪,他便是晋王朱纲,虽然他在此次出征中也和傅友德一样担任副将,但他是亲王,地位明显要比傅友德要高,近四个月的出征,他也有些疲惫不堪了。 朱纲催马上前,眉头一皱道:“颖国公,漠北之大何止万里,咱们这样走下去几时才能遇到元军主力?” 傅友德苦笑了一声,他们这次的任务是歼灭元丞相咬住和太尉乃儿不花的五万骑兵,已经四个月了,可他们影子都没看见,若这样班师回去,皇上怪罪下来谁又担当得起。 “这都怪老四,非要步步为营,携带大炮辎重,蒙古人行马如飞,怎么可能赶得上他们。”朱纲口气中有了怨气,从出兵开始他就主张轻兵简行,以快制快,可燕王坚决不肯放弃火炮,步步为营虽然稳妥,但在机动灵活的蒙古骑兵面前却屡失战机,已经四个月了,明军已成劳兵之态。 傅友德却没有作声,他其实是赞成燕王的战术,明军最犀利的就是火炮,若以骑兵对决,明军未必是马上强悍的蒙古人对手,舍其长而取其短,未必明智,他见晋王有些怨言,知道明军已到强弩之末,这种情况不能再强行军,必须休息好保持足够的体力和士气,否则,被北元军突然偷袭事态可就严重了。 不知为什么,傅友德对燕王有一种出乎寻常的信任,他隐隐感到燕王仍然在把握着局势,胜算无遗。 “既然傅将军主张休息,我也没有意见。”朱纲向后一摆手,“传令大军就地驻营。” 明军欢声雷动,纷纷下马休息,工程兵开始搭建营帐,朱纲又催马上前,望着远方道:“傅将军,你说燕王的消息什么时候到?” “快了吧!估计就在这两天。” 傅友德话音刚落,忽然有士兵大喊:“傅将军快看,好像燕王传令兵到了。” 远方果然出现了一队骑兵,渐渐奔近,是明军的传令兵,传令兵驰近,翻身下马半跪行了一军礼,高声禀报道:“燕王手令在此,请傅将军、晋王殿下过目。” 一名士兵上前接过手令,呈给傅友德,傅友德却不敢先拆,转身给了晋王,朱纲打开命令,匆匆看了一遍,他沉思了片刻,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好一个老四,果然有点本事。” 他把信给了傅友德笑道:“看来是我错怪燕王了,他早就胸有成竹,我同意他的方案。” 傅友德看了一遍手令,眉头不由皱了起来,方案倒是不错,就是手段太过于毒辣了,但燕王是主将,他不敢不从。 “好吧!”傅友德叹了口气,“我们就照燕王的命令行事,调头南下。” .............. 五月,宣化一带的*格外灿烂浓郁,迷人的春天在这片土地上慷慨地散布着芳香的气息,这一天傍晚,血红的夕阳映照在燕山的群山丛中,昏鸦暮归、旅客行色匆匆,寻找着夜宿之地。 在一个叫东来堡的小镇以南,沿着官道缓缓地行了三匹马,一匹马托运行李,另两匹各乘一男一女,两人皆身材高挑、面带仆仆风尘,他们正是追踪千里即将抵达塞北的李维正和叶紫童,从武当出发,他们二人按照杨宁所留记号的指示一路北上,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了燕王朱棣的封地燕国。 让李维正奇怪的是杨宁的记号并没有指向燕王府所在的北平,而且继续向北,似乎伸向漠北草原,但很快李维正便得到了确切消息,朱棣已率大军北征,和他事先预料的结果一样,韩淡名邀功心切,显然是想把信亲手交给燕王本人。 李维正的伤在半个月前便好了,他们过了开封府后便不再坐马车,改为骑马继续向北,一路关卡虽多,但因为李维正有锦衣卫的腰牌,故一路畅通无阻。 这时,刺眼的夕阳照耀得李维正眼睛都快睁不开来,他打手帘沿官道向远方看了看,便回头对叶紫童笑道:“娘子,前面有个市镇,咱们就在那里过夜吧!” 叶紫童戴着一只斗笠,这是她离开武当山时买的,斗笠周围还有一圈轻纱,遮住了她的脸,听爱郎叫她娘子,她脸一红,低头啐道:“谁是你娘子,这人伤好后就整天发痴风。” 他们二人经过武当山的刺杀风波后,关系终于发展成为了恋人,郎情妾意,虽然旅途辛劳,但也觉得格外甜蜜,其间搂搂抱抱、亲亲吻吻的调情当然少不了,除了最后一关叶紫童坚持成亲后再给他外,其余防线皆被李维正一一攻破了。 李维正目光又不自觉地瞟向她高耸的胸部,嘿嘿一笑道:“我觉得今天伤口又有点痒了,要不今晚上你再帮我上点药吧!” 叶紫童知道这家伙又想到什么了,她的脸红得跟柿子一般,举手便打,“我看你是皮痒了才对。” 李维正早有防备,哈哈一笑便跑开了,他心情大好,索性放开嗓子高声唱了起来: “跑马溜溜的山上,有个溜溜的她哟, ........ 叶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 李家溜溜的大哥,看上溜溜的她哟, 月亮弯弯,看上溜溜的她哟!” ........... “唱得好!” 路旁忽然传来了一阵鼓掌声,只见从一条小路上过来一支商队,近百匹骡子驮满了货物,商队共有十几人,为首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脸庞黝黑、饱经风霜,大声鼓掌地就是他。 他骑马来到李维正面前呵呵笑道:“小伙子唱得不错,这歌我还是第一次听呢!” “多谢大叔夸奖。”李维正上前拱手问道:“大叔,我向你打听一下,龙门所在哪里?” 昨天下午,他们在一个村子的村口大树上发现了杨宁的记号,上面破天荒地写了三个字,‘龙门所’,并在下面划了重重一杠,也就是说韩淡定现在就在一个叫龙门所的地方。 老者摇了摇头,“你口音不是本地人,难怪不知道龙门所。” 他指着远方一道山岭笑道:“看见那座山岭了吗?山岭前面是龙门河,越过山岭就是龙门所,沿着前方小路走大约还有三十里路程。” “多谢大叔了,咱们走。” 李维正回头向叶紫童一招手,两人加快马速,从另一条小路向东北方向驰去。 “哎,天也快黑了,我们也是去龙门所,在前面东来堡歇一晚吧!”老者大声喊道。 “多谢大叔好意,我们去龙门所有急事。”李维正的声音已在数百步外。 ........... 第五十九章 野外露宿 大约行了十几里,前方果然是一条大河,此时已是丰水期,河水在夜幕下如黑色丝绒带般奔流着,与天空的银河带遥相呼应,向南约一里有一座木桥,两人过了桥,沿着山岭而行,纵马冲上一座山岗。 天色已晚,夜风习习,山林被夜风吹拂,林浪翻滚,发出‘哗!哗!’的声音,直接越过山岭虽然是近路,但山路陡峭,策马难行,李维正还是只能沿着山麓缓行,越过山岭至少还要走五六十里,这样一来,天亮前抵达龙门所的计划也泡汤了。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歇一晚吧!”李维正有些无奈地对叶紫童道。 叶紫童向四周看了一圈,四周山林黑黝黝的,高大的树木千奇百怪,就仿佛一只只面目狰狞的山精树怪,一阵凉风吹过,一缩脖子,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有余悸道:“这荒山野岭的,遇到鬼怎么办?” “有我在你怕什么。”李维正拍拍胸脯道:“睡觉时我搂着你,保证没有鬼来。” “去你的,你才是鬼呢!你是色鬼。”叶紫童没好气地道。 两人走进树林,找了一块两丈高的大石,爬了上去,大石顶部平坦光滑,两人吃了晚饭,依偎着眺望夜空景色。 远方河水如带,微微映着光芒,叶紫童呆呆地望着天空,李维正也被夜空的美景吸引住了,群星掩映在一层淡淡的轻烟薄雾之中,明月尚未满盈,寒光闪闪,清辉四泻,月光如淡蓝色的流水,流遍天空,跌落到从附近飘过的薄云上,化作轻烟似的淡淡金色斑点。 叶紫童依偎在他怀中,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融入了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之中。 “李大哥,你在想什么?”叶紫童轻轻地问道。 “我在想什么时候我们住到一座云雾缭绕的山中,带着我们的孩子,抛弃人间的一切争念,全身心地融入大自然中去,与鸟儿为伴、与山兽为友,去过一过那神仙般的日子。” 叶紫童的目光朦胧起来,她仰起头痴痴地望着他的脸,是啊!他们真的会有那一天吗?就只和他,还有他们的孩子,李维正望着她痴情的目光,他心中忽然一阵惭愧,他刚才其实想的是带着叶家姐妹、倩倩三人和一群孩子。 他附下头在她娇唇上亲了一下,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她,“做我的妻子,好吗?” 叶紫童的眼睛忽然有点红了,她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尽一切力量回吻着他,她已经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她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他的,在这寂静的山野里,在这银色的月光下,她的身心敞开了,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 ......... 李维正的手慢慢解开了她的一颗衣扣,手忽然停住了,询问似的看着她,叶紫童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在微微颤抖,她的脸深深埋在爱郎的怀里,羞涩和甜蜜交织在她心中,她已经醉了,她的心已和爱郎一起去寻找那有神仙居住的仙山。 李维正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颗扣子一颗扣子地解开了她的衣裙,衣裙滑落,露出她羊脂白玉般的肌肤,李维正惊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比她的身躯更美妙的东西,她的玉体就仿佛大自然之神全心所打造的最完美的杰作,她傲人的三围、她上下身极为匀称的比例、她优美的脖子、她白腻而极富弹性的皮肤,每一寸都是那么令人心动神摇。 他贪婪地揉搓著她微微颤立的山峰,抚mo她圆润而饱满地玉臀,她完美的腰肢,将女人最动人最具诱惑的曲线毫无保留地勾勒出来。 “大郎,不行。”叶紫童忽然按住了他向深处探索的手。 “童童,今晚给我!” “今天不行,我的红事来了,大郎....下次好不好。” ......... ......... 半夜里,天还没有亮,漫天星斗,叶紫童忽然被刮过山林的尖啸的风声惊醒了,她的身下铺着厚厚的毛毯,身上也盖着一床绒毯,她身旁的爱郎已经不见了,她有些慌了神,坐起身子四处寻找,她忽然隐隐约约看见了,李维正正在大树后的一片空地上练习刀法。 她轻轻松了口气,又放心地躺了下来,用手掌支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爱郎练武,这是武当太和真人送他的一套刀法,这家伙在武当山口口声声说什么大丈夫以权保身,可这一路还不是偷偷地躲着练武吗?死要面子的家伙。 夜空星河灿烂,令人不忍恋睡,叶紫童睡不着起身了,她在不远处的一泓潭水旁洗了一把脸,潭水位于一块突出的巨石之下,是由一汪热泉形成,不大,约一丈见方,泉水清澈,在白天时,水下鹅卵石清晰可见,但现在是夜晚,潭面上雾气缭绕,汩汩地泉水翻滚,潭水从缺口流出,和另一条小溪汇合在一起向林外潺潺流去。 叶紫童坐在小溪旁的一块山石上梳理着瀑布般的秀发,轻纱般的山雾飘来,萦绕着她的身体,俨如仙境一般,她忍不住将脚放进了冰凉的泉水中,泉水清冽,十几条小鱼好奇地游来,啄她的脚,痒痒的,却十分舒服,叶紫童不由童心大发,她取来罩头发的丝网,蹲在小溪旁,月光下,她看见了几条小黑影游动,便悄悄地将丝网向几条小鱼围拢过去,小鱼慢慢被逼到了一个角落,她猛地一收网,丝网里出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 叶紫童欢喜异常,纵声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旷的山林里回荡,引来几只松鼠在树上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她,叶紫童用手指点了点小鱼的嘴,却又将它放回了溪水之中。 这几天风尘仆仆,她一直跟随李维正在野外露宿,此刻,她见潭水清冽温暖,不由动了心,这里是山林深处,远离山道,外面又有李维正练刀站岗,叶紫童凝听了半晌,只听风声呼啸,确认四周不可能有人,她便脱去了衣裙,朦胧的月光下,露出了她羊脂白玉般的胴体,慢慢滑入了温热的泉水之中。 .......... 此刻,李维正整个心神都投入在这套诡异繁杂的刀法中,在武当山两天他便牢牢记住了这些招式,当他伤势初愈后便开始投入到实际演练的阶段,他天资聪明,只几天就将刀法练得无比娴熟,这是一套凶狠霸道的刀法,大开大阖,每一刀下去都绝不留有余地,是一套生死搏杀之术,但他也知道招数是死的,而人是活的,只有见招拆招、见势出刀,方才是杀人之刀,他已经练了近一个月,但他总觉得刀法中还差一点什么,使他刚猛有余而气势不足。 但直到此刻,他和天地交融,沐浴在灿烂星河的瑰丽中,他终于感悟到了什么,隐隐地,他似乎离他苦苦寻找的感觉越来越近了。 大丈夫虽掌杀人权方是自保之道,但杀人权并不是说来就来,也是靠他一点点拼博才能得到,他出身低微,这就决定了他将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阳逻镇的腿伤和武当山的腹伤让他痛彻至心,更让他明白,他能侥幸逃过第一次,再侥幸逃过第二次,他还能逃过第三次吗? 再不会有侥幸了,上苍已经把第三次保命的机会给了他,就是这套无名刀法,是的,这套刀法确实没有名字,它是一位襄阳保卫战的抗元义士所创,襄阳沦陷后,这位义士便在武当山出家为道,留下了这套凶猛异常的刀法,而武当道士却嫌它杀气太重,不符道家向善自保的思想,一直弃而不用,沉至箱底不准面世,但这次李维正身为锦衣卫百户而在南岩宫受伤,老道们心中惧怕,一番商议后便将此刀法送给了他,同时给了他一把压箱百年的宝刀,也是那位义士带上武当山。 刀是用镔铁打制,刀身厚重而呈现着一种死亡的黑色,虽愈百年,依然可吹毛断刃,但让李维正热血沸腾的是刀把上刻着三个字:范天顺。 宋咸淳三年九月,忽必烈下令攻打襄阳,襄樊军民进行了顽强的抵抗,开始了长达六年的关及南宋命运的襄樊保卫战,宋咸淳九年正月,樊城终于被元军攻破。宋将都统范天顺力战不屈,城破自杀殉国,统制官牛富率领百余将士进行巷战,渴饮血水,继续战斗,身负重伤后投火自尽。 李维正血脉贲张,他忽然大喝一声,凌烈一刀劈出,势如奔雷,竟将三根碗口粗细的树木一刀劈断,就仿佛凝入这柄刀中的主人魂魄突然爆发了。 李维正慢慢跪下,他终于悟到了这套刀法的精髓所在,就在刚才那一刀劈出,他感受到了一种‘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凌云壮志。 ............. 第 六十章 冤家路窄 简单地吃了早饭,两人便出发向山岭另一侧的龙门所而去。 在朱元璋决定改变对北元的进攻策略后,便开始动手修建防御工事,主要是修复长城,由于国力限制,至今只修复了山海关至居庸关一线的长城,其余长城尚未修复的地方便暂时建城堡进行防御,而宣化一带虽然地处燕山丛中,但地势开阔,适合大规模骑兵入侵,故在这一带驻扎的军队也格外多,如著名的万全左右卫、怀安卫、宣府三卫、龙门卫等等,其次又修筑了许多坚城固堡,诸如松树堡、云州堡、赤城堡、半壁店堡等等,军队加城堡构成了宣化一带坚固的防御体系,由于它们都位于燕境,因此皆受燕王朱棣节制,李维正要去的龙门所实际上也是一座坚固的城堡,建于洪武六年,隶属于龙门卫,它位于两座山岭之间,扼住一道峡谷口,原本就是长城一段,现修成一座城堡,有驻军千人,为宣化最重要的门户之一。 由于龙门所附近并无民城,所以它同时也是一座边境小城,城内有居民四五千人,大部分都是军户的家人,时常有商人从北平一带来卖货,在战事平息时一些蒙古牧民也会来这里卖羊或购买生活用品,因此,城中也有大大小小几十家客栈店铺。 不过由于今年燕王率十万大军出征漠北,带走了宣化各卫的大部分兵力,包括龙门所守军也剩下五百人,为防止奸细,朱棣在出征前下了严令,无论何人,试图出入边境者立斩无赦,从开春以来,城中的气氛就一直处于紧张状态。 中午时分,跋涉数千里的李维正和叶紫童终于抵达了这座边塞小城,一座山丘上,李维正凝视着这座城堡,他终于到了大明的最边境,最后的争夺就要在这里发生么? “童童,你还是去东来堡呆上一段时间吧!”李维正沉吟良久,对叶紫童道。 叶紫童没有说话,她低下了头,她知道爱郎是怕自己受到伤害,另一方面自己也会拖累到他们,她点了点头,“那我自己去!” 李维正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其实他也有些踌躇,他对东来堡一无所知,让叶紫童一个单身女子去,是否放心? 正犹豫时,前方官道上来了一行马队,一个老者老远便向他们笑道:“二位,你们怎么也才到这里?” 原来就是昨天遇到的那支商队,老者催马上前歉然道:“我昨天忘记说了,骑马是越不了山岭,耽误二位行程了。” “老丈客气了。”李维正正好要向他打听一下,他连忙拱手道:“我想再问一问,东来堡那边治安如何?如果让我这女伴一人住在东来堡是否妥当?” 老者看了一眼叶紫童,便笑道:“东来堡本身民风淳厚,不过你们就是想去东来堡也没有地方住了,那里只是一个小村子,早已经住满了人,民居也没有地方借宿了,我们昨晚也是在村外的树林里蹲了一宿,一个单身女子去,你让她住哪里?” 老者又指了指龙门所道:“龙门所就不一样,里面有大大小小十几家客栈,如果你有什么事情不方便带同伴,就可以让她单独住在另一个客栈里,你去办事好了,这样也放心!” 李维正听他说得有道理,便谢了他,又回头对叶紫童道:“那咱么走吧!” 叶紫童脸上绽开了笑容,她也谢了老者,两人便和他们一起结伴向龙门所行去。 .......... 龙门所军民虽然城池不大,但一路上还是有骡马商人源源不断从北平赶来,他们都是在赌大军回归的赚钱机会,前年蓝玉大败北元军,缴回大量战利品,士兵们皆低价抛售,使得一批先知先觉的商人大大肥了一票,而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肯放弃这种机会。 进了城,同行的商人要去巡检处缴纳税金,一行人便在城门口分了手,李维正带叶紫童先去寻找客栈. “客官,小店已经客满,您还是去别处吧!” ......... “真对不住,小店只剩下通铺,你说预留房?预留房也没有了,再说你带着女眷,怎么可能睡通铺。” ........ 李维正一时找不到杨宁,便想先住下来,不料问了几家的客栈,都已经客满了,他找了一个马店先将马和行李寄存了,准备再去别家客栈看一看。 “大郎,我们去民宅试试看,一定有人家愿出租房子。”跟随李维正走了一个多月,叶紫童也有了一点经验,她见靠路边的一处宅子绿树成荫,便欣喜地指着那里笑道:“要不我们就去那家问一问,好吗?” 李维正见那户人家门前立了几个拴马桩,猜他们家或许真有空屋出租,便点点头道:“好吧!我们去问问看。” 两人刚走到门前,门却正好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人,迎面和李维正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一下子愣住了,冤家路窄,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追踪千里的韩淡定。 韩淡定原本是打算出塞去找燕王,献上太子的信件,或许燕王在大喜之下会给他立下战功的机会,这是他渴盼已久之事,在程延年手下忍了两年,他已经受够了,但他却没想到燕王在临走前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出塞,这就断了韩淡定立功的希望,也好在燕王快回来了,他便决定在龙门所等一等,却万万没想到李维正受了伤竟还追来了。 两人足足愣了一弹指的功夫,同时反应过来,李维正一把将叶紫童拉到自己身后,抽刀横在胸前,而韩淡定连连后退三步,拔剑在手,他目光惊愕地望着李维正,半天说不出话来。 两人僵立了一炷香的时间,李维正先把刀收了,笑着拱拱手道:“人生何处不相逢,韩兄别来无恙乎?” 韩淡定也收了剑,亦笑道:“李老弟意志坚定,韩某佩服之极。” 这时,他的两个手下从院子里冲出,警惕地盯着李维正,韩淡定拦住了他们,又对李维正歉然道:“让李老弟失望了,那封信我已经命另一个手下送走了。” “是吗?那就恭喜韩兄立了大功。” 李维正笑容真诚,他回头看了一眼叶紫童,便对韩淡定笑道:“不过我是带叶家大小姐私奔至此,并非是为什么信件,不期遇到了韩兄,看来我们真是有缘分啊!” 他刚说完,背上就感到了一阵剧痛,他忍住痛,悄悄伸手到后背把叶紫童的指甲从自己肉里拔出来,又干笑一声道:“韩兄怎么会来此,莫非在武昌呆久了,来此散散心?” “正是,塞下春来风景如画,我早倾慕已久。”韩淡定打了个哈哈,又向院子里一摆手笑道:“要不,我们在进屋详谈如何?” “不了,暂时还有事,改日再上门拜访,先告辞了。”李维正拱拱手,便拉着叶紫童走了。 韩淡定含笑一直望着他的背影转弯,他的脸色陡然间沉了下来,回头对一名手下冷冷道:“去!追上去杀了他。” “是!”手下应了一声,拔足追去。 这边李维正刚转弯,便立刻对叶紫童道:“你快向前跑,在前面酒楼里等我,快跑!” 叶紫童还想说什么,却被李维正猛地一推,她跌跌撞撞向前跑去,一边跑一边紧张地回头张望,李维正依然在不慌不忙地走着,他的手却渐渐握紧了刀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后面传来了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步伐的节奏和他一样,旁边有一个卖杂物的货郎挑着担走过。 “针头线脑、家居杂货!” 货郎或许是发现了两人的异状,他喊了两声便转弯进一条巷子了,李维正周围再无任何人,就在货郎转弯的一霎那,李维正拔刀而出,刀势如闪电疾风向后迎头劈去,几乎在同一时刻,后面的刺客也发动了,他挺剑便刺李维正后心,剑锋悄然无声,迅疾无比,但他还是慢了一拍,被李维正抢了先机,剑离后心还有一尺,但刀锋已经到了他的头顶,刺客大骇,猛向后仰头,举剑上隔,‘咔嚓!’剑身竟被一劈为二,刀锋掠过他鼻尖,顺势一滑,在他左肩劈开一个大口子,刺客手中长剑落地,单膝跪倒在地上,痛得浑身颤栗。 “你在武当山手下留了情,我也同样饶你一命。”李维冷冷地抛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 第六十一章 借刀杀人 话虽说得漂亮,但李维正却加快了脚步,他这一刀是抢了先机得手,智多于技,否则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人家练了几十年的武功,总不会还比不过只练了一个多月刀法的新手吧! 万一再来一个同伙他就死定了,他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一直跑到前面的酒家,正好看见叶紫童领一人匆匆赶来,却是杨宁。 两人一见面都同时松了口气,叶紫童跑上来拉着他的手,紧张地上下打量道:“大郎,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维正拍拍她的手笑道:“你放心吧!不会让你成寡妇。” “你这是什么话?”在外人在场,叶紫童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偷偷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又踩了他一脚,杨宁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也没看见,他探头看了一眼远方,见那刺客已经跑掉了,这才对李维正道:“五哥,咱们先到客栈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李维正点点头,又问他道:“你是住在客栈吗?” “是啊!就是他们住处对面,我一天到晚就盯着他们,刚才正好去吃饭,便没看见五哥,让五哥受惊了。” “没什么”,李维正笑着摆了摆手道:“正好可以试试我新练的刀法,还不错,侥幸得手。” “五哥不可大意,我一路跟踪他们,在保定府曾见一群小毛贼拦路,结果被他两个手下片刻便杀得干干净净,下手心狠手毒,可不是给五哥练刀的人。” “我只是说说罢了,经历这么多事,怎么可能再大意。” 三人一路说着,又去隔壁取了马匹行李,便来到了客栈门口,这是一座规模颇大的客栈,叫做‘四季客栈’,大堂里人声喧闹,门口挂着客满的大牌子,李维正瞥了一眼对面的小院,正好韩淡定的另一名手下正盯着他,见他发现了,便‘哐!’的一声,将门摔上。 李维正冷笑一下,又回头问杨宁道:“这客栈已满,要不我们到别处去。” “不用担心,我已包下了两间上房,咱们住一间,叶姑娘住一间,正好。” 李维正不由向叶紫童看去,恰好叶紫童也在偷偷看他,两人目光一触,叶紫童的脸忽然红了,不知她想到了什么? 杨宁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呆了一下,尴尬地笑道:“要不我就一个人享受一间?” “你这小子想到哪里去了!” 李维正向叶紫童挤了一下眼睛,揽着他肩膀笑道:“开开玩笑可以,可不能当真了。” 三人上了二楼,叶紫童先进自己屋子收拾去了,李维正进屋后立刻关上了门,他快步走到窗前,侧身向对面望去,果然可以清清楚楚看清小院的情形,小院似乎完全被韩淡定包租下来,院子里种着五六棵树,树荫浓密,树上拴着三匹马,马上没有行李,看得出他们也并不想离开,这时,只见刚才在门口张望的那名随从端了一盆热水从厨房出来,进了另一个房间,目光还恶狠狠地向这边盯了一眼。 “我是五天前跟他们到此,在保定时有一人分手了,似乎向北平方向而去,我按照你的吩咐一直盯着韩淡定,到这里他就停止了前进。” 李维正沉思片刻便道:“你做得对,信肯定还在韩淡定身上,他之所以来这里,是想把这封信亲手交给燕王,作为他上升的阶梯,只不过燕王严令不许出关,他不敢违抗燕王的命令罢了,不过他既然发现了我们,还被我砍伤一人,情况恐怕就会有变数了。” “五哥的意思是说.......” “很有可能他会改变主意!” 李维正的目光中显得有些忧虑,“或许我那一刀反而把他砍醒了,让他感觉到实力已经弱于我们,以韩淡定的谨慎,他不会无动于衷。” 杨宁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插不上言,他只等待李维正的命令,李维正又想了一会儿,便对他道:“我们被动了一路,无论如何不能再被动了,事情宜早不宜迟,我们要立刻行动。” “请五哥吩咐!” “你就在这里守着,盯住韩淡定,记住,只盯住他便可,另外两人不管做什么动作都不要理会他们,我去去就来。” 说完李维正快步向屋外走去,他刚走出房间,叶紫童却叫住了他,“大郎!” “出什么事了?” 叶紫童犹豫一下,便吞吞吐吐道:“我担心成为你们的累赘,要不我还是去东来堡等你们。” 李维正其实也正要找她说此事,叶紫童的担心有道理,虽然韩淡定已经利用过她一次,不能保证他不会再用,如果他们先将杨宁调开,叶紫童就危险了,吃过一次亏,他不能再有半点大意和侥幸的想法,不过不用去东来堡,他已经有了方案。 “你不用再去东来堡,这次不比从前,我已经有了警惕,不过你住在这里确实不安全,我会先给你找个安全之地。” 他带着叶紫童从后门离开客栈,出高价在旁边一栋民宅里给她找了一间屋子,安顿好了她,这才快速向军营走去,龙门所是千户所,共有士兵一千一百二十人,由一名千户率领,由于朱棣北征,带走了一半多的军队,目前龙门所还有驻军五百人,由一名千户副将率领。 一路上,李维正心中略略有些忐忑,城里留下的军队明显太少,燕王是否有些过于贪功,是否有些大意了? 他无暇细想此事,快步来到军营门口,将锦衣卫腰牌一晃,冷冷道:“执行公务,命你们千户速来见我。” 锦衣卫的地位非同一般,它就相当于后世的国家安全局,虽然李维正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品阶不高,但就算是一省的都指挥使也不敢轻视于他,很快留守副将跑了过来,让李维正惊讶的是这个副将居然十分年轻,好像只有十七八岁,他虽然穿着千户的军服,但目光却十分胆怯,跑到李维正面前躬身道:“请百户训话。” 李维正眉头一皱,这气度哪里像一个指挥官,倒像个酒楼里的店小二,他迟疑一下问道:“你就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官?” “是!下官王敏,龙门所副千户,一个月前刚刚继父位入职,请百户多多指教。” 李维正这才恍然,明朝实行军队世袭制,兵儿子当兵,官儿子当官,顾而此人虽年轻,却能做到副千户,这就和能力无关了,不过这也好,能指挥得了他,见对方恭谦,李维正也毫不客气道:“我发现了北元军的细作,他们武功了得,我要你派兵助我捉拿。” 听说有北元军的细作,王千户精神大振,他留守龙门所的主要任务就是防范奸细,从年初到现在他一个奸细都没抓到,眼看大军要返回,他怎么交代?现在居然有了,怎能不令他欣喜若狂。 “我这就派兵助你!” 他本来想亲自去,可听说对方武艺高强,心中又悄悄打了退堂鼓,他立刻找来两个百户,命道:“你们立刻率领手下弟兄跟锦衣卫大人去捉拿奸细,不得有误!” “遵令!”两名百户跑回军营,片刻,二百余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杀气腾腾冲出军营,跟着李维正向大街奔去,与同时,南北两个大门同时紧闭,龙门所中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李维正一马当先,率先冲到韩淡定的住所,只见杨宁已经守在门口,地上有打斗过的痕迹,见李维正回来,他急忙上前道:“好险!刚才韩淡定出门,我一路跟他,另一个家伙却偷偷进了客栈,我跟韩淡定回来时正好和这家伙相遇,打了一场,不过很奇怪,却怎么也找不到叶姑娘。” “我已经把她安排到别处了。”韩淡定想故技重施,掳走叶紫童为人质已在李维正的意料之中,既然双方都已经出牌,那剩下的就看谁笑到最后了,李维正一指院子问道:“他们人还在里面吗?” “还在。” 李维正手一挥,二百名士兵将宅子团团围住,弩箭上弦、长刀出鞘,还有三十名士兵手执步兵火铳,严正以待,两名百户上前一脚踹开门,数十名士兵握着攒竹长枪一涌冲进了院子。 屋子的门开了,韩淡定有些惊愕地走了出来,他显然没有想到会有军队到来,虽然李维正穿过军服,但他知道那是假的,他并不知道李维正竟是锦衣卫百户,就连死在他剑下的俞平也不知道。 “你们要干什么!”韩淡定厉声喝道,他才是真正的明军将领,这帮该死的混帐在帮谁?他气势威严,几个士兵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这时,李维正慢慢走了进来,他举起刀指着韩淡定喝道:“他就是北元奸细,给我带走。” “李维正!”韩淡定眼睛几乎喷出火来,“你实在卑鄙之极。” “彼此彼此”,李维正冷笑了一声道:“有什么话你去军营再解释吧!” 他给两名百户使了个眼色,百户一声令下,三十几名士兵慢慢围拢过来,这时房间里的一名随从拔剑冲出来,韩淡定一把按住他,“不要鲁莽!” 他知道一旦动手他们必死无疑,正中李维正的下怀,他和手下丢下兵器,又将怀中的匕首也扔了,沉声道:“好!我们就去军营解释。” 他身上有燕王的密令,不过却不能给这帮小兵看,他回头看了一眼包扎着臂膀的另一名随从,又对李维正道:“我的这个弟兄已被你砍伤,你要的东西不在他身上,你不要再伤害他。” 李维正却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他要的就是韩淡定放下武器,他一脚踢开了地上刀剑,手中刀再一指他冷冷令道:“此人身上藏有我大明的情报,给我剥光他的衣服,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士兵们一涌而上,就在这时,大街上忽然响起雷鸣般的马蹄声,三匹战马风驰电掣般冲来,只听马上骑兵惊恐地大喊:“急报,北元骑兵杀来了!” .......... 第六十二章 挺身而出 大街上顿时乱成一团,满街百姓呼爹唤娘,跌跌撞撞向家里跑去,燕王大军去打蒙古人了,怎么蒙古人反打上门来了,匪夷所思,没人去细想其中的奥秘,跑回家收拾细软逃命要紧,李维正脸色大变,他转身冲上大街喊道:“有多少元军?” 一名报信骑兵勒住战马,返身答道:“至少有一万余骑兵,已杀到十里之外。” 这时,院中的明军和韩淡定一起跑出来,正好听见了报信兵的回答,众人面面相视,眼睛皆露出了惊恐之意,上万元军,可他们只有五百人啊!一名百户上前急对李维正道:“锦衣卫大人,我们要立即赶回军营。” 李维正看了韩淡定一眼,正好他也向李维正看来,两人都同时明白了,这必然是北元军知道北平空虚,来抄明军的后路,而明军确实后防兵力空虚,宣化一带地势开阔,有利于骑兵作战,这个龙门所就是一条越过燕山的狭窄通道,一旦被他们由此攻入宣化,后果将不堪设想,敌军已不到十里了,眼前的形势已危若覆卵。 “李兄,我们暂时罢手如何?”形势危急,韩淡定提出了停战的建议。 此时是李维正占了上风,他心中十分矛盾,毕竟为这封信,他付出了太多的代价,可眼前.....形势发生了变故,李维正深深地看了韩淡定一眼,只见他目光中充满了焦急和诚恳,他紧闭的嘴唇显得更加坚毅,这是一个军人才会有的决然。 “好吧!”李维正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肃然道:“韩兄长期从军,若愿为国出力,我可以暂时罢手。” 信件虽然重要,但它只是权力之争的工具,可在国家和民族利益面前,它就显得微不足道了,韩淡定当即伸出左手,凝视李维正道:“那我们击掌为誓!” “好!”李维正毫不犹豫伸手和他重重击了一掌,转身对百户道:“我认错了人,此人是楚王侍卫副千户,并非奸细,你们可速回军营。” 两名百户已心急如焚,他们见李维正放弃抓人,立刻率领士兵转身便向军营跑去,李维正也心中焦急,当下对韩淡定道:“韩兄可先去军营,我安排好叶小姐便随后赶来。” “李兄,那我先走一步。”韩淡定一拱手,带着随从便跟着士兵向军营奔去。 李维正赶回客栈,却正好在客栈门口遇到了杨宁和叶紫童,他们也听到了蒙古骑兵来大举进攻的消息,眼中十分紧张。 “我已和韩淡定达成协议,暂时罢手。” 杨宁一惊,急道:“五哥怎么能相信他,他如果趁机逃走该怎么办?” 李维正叹了口气,“我知道这里面有风险,但我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我与他为敌只是各为其主,现国难当头,应一致对外,以大局为重才是。” “大郎,那我们该怎么办?”叶紫童从未经历过战事,她有些慌了,这时大街上百姓乱成一团,叫声、哭声、骂声响成一片,百姓匆忙收拾一点值钱家当,扶老携幼向城南逃亡,人人都明白,才五百守军,哪里敌得过蒙古人大队骑兵。 李维正微一沉吟便对杨宁道:“你立刻去万全三卫寻找援军,同时通报各地蒙古人前来偷袭的消息。” 杨宁点点头,“那我去,五哥要自己保重。” 李维正又看了一眼叶紫童,“你跟杨宁一起走!” “不!我要留下来。”叶紫童虽然心中害怕,但她却坚决不肯走。 “不行,你必须走。” 李维正的脸色阴沉下来,恶狠狠道:“若你不走,我答应过你的一切都一笔勾销。” 叶紫童从未见过李维正的目光竟凶狠,她一阵犹豫,终于答应了,目送杨宁和叶紫童骑马走远,李维正翻身上马,狠抽一鞭,向军营疾奔而去。 ............ 奔到军营门口,他翻身下马,手中锦衣卫腰牌在守卫面前一晃,冲进了大营,老远他便看见数百名士兵聚集在一座台下,隐隐听见韩淡定在高喊,“我原是燕王帐下侍卫副千户,这里有燕王的手令,你们长官既已逃匿,现在我的军职最高,就由我来接管城防。” 李维正吃了一惊,‘逃匿,那个年轻的副千户逃匿了吗?’ 四名百户正聚在一起商议,他们官微职小,没有见过燕王的手令,皆不敢仓促做出决定。 “你们相信他!” 李维正走上台子,将锦衣卫百户的象牙腰牌高高举起,朗声道:“我是锦衣卫百户,我可证明韩淡定将军所言俱实,事关城池危亡,事关燕地千万百姓的安危,我们当奉韩将军为首领,保卫龙门所、保卫大明江山。” 这时,城墙上传来了长长的号角声,敌军已经到了,数百名士兵都被眼前的危急局势激发了斗志,不等百户下令,他们同时振臂高呼,“我们愿奉韩将军为主将,保卫龙门所!保卫大明江山!” “好,现在我就是龙门所主将,尔等皆听我将令,有抗令者,杀无赦!” 韩淡定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李维正,森然道:“李维正听令!” 李维正一怔,形势忽然逆转了,现在韩淡定想杀他倒是易如反掌,他心中怦怦地跳了起来,抱拳道:“李维正在!” “我任命你为副将,率两支百户军扼守城东,若城东失守,你自尽吧!” “遵命!” 李维正心中忽然有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 龙门所在韩淡定的指挥下很快便秩序井然,士兵关闭了南大门,不再准城内民众逃跑扰乱军心,近一千名年轻男子被临时征用,他们大多是军户子弟,平时也被组织习武,家家都有自备刀箭,有的甚至还有父辈的甲胃,很快他们便被武装起来,成为守城后备队,老人和妇女们也各自在家中准备水粮,发挥她们的作用。 李维正站在东头城墙上凝视着三里外的北元骑兵,不是一万人这么简单,少说也有两三万余人,还拖着大车,显然他们备有攻城武器,此刻的李维正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尽管他看过无数战争大片,可真的事到临头,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和大兵压逼境的压迫感让他头脑里一片空白。 这不是看电影或是做梦,这是真真实实的战争了,蒙古骑兵已经出动,推进速度不快,手执盾牌,后面跟着数十门北元军的火炮,‘咚!咚!’一声一声的皮鼓沉闷而震撼,让人的心都仿佛要停止了跳动。 “李将军,敌军已快到射程内了,我们要不要开炮。”一名叫张英策的百户提醒他道。 ‘开炮?’李维正这才有些如梦方醒,龙门所装有二十尊大炮,皆是洪武十八年铸造的直筒铁炮,长约三尺,口径大、装药多,可同时射出数十枚鸡蛋大小的葡萄弹,射程可达两里,威力巨大,是明军守城的利器。 没有时间给他研究火炮了,此时他已经冷静下来,没打过仗没关系,只要他鼓舞士气,只要他能稳住军心,百户们自然会指挥作战。 “张英策,大炮由你来指挥。” ........... ‘砰!’一声巨响,东西两边城墙上的大将军终于同时怒吼了,空中千百枚铁丸乱飞,数十名冲在最前面的北元骑兵纷纷中弹倒地,手中的盾牌被击得粉碎,胯下战马也惨嘶倒地而亡,血流满一地。 北元军不因为明军大炮轰击便停滞不前,他们也有经验,当明军火炮一轮射完,他们便立刻加快速度,手中拿着木板,去填平城堡前的沟壑。 “再射!”张英策一声大吼,第二轮五门大炮再次发威了,如雹雨般的铁丸和铁蒺藜‘噼噼啪啪!’漫天疾飞,刚刚填上木板准备回撤的几十名北元骑兵悉数被射翻,一个活命都没有。 可就在这时,城头上却突然安静下来,“不好!”李维正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东西两边的大炮没有配合,都各自一起放炮,千百枚铁弹只打死了一百多人,可大炮射后完是要冷却一下,不能连放,二十门大炮一起发射,这样就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断档期,给敌人机会了。 “张百户,你继续射击,我去找韩将军。”李维正热血冲上大脑,撒开脚丫子向城墙西狂奔而去,他已换了一身明军校尉盔甲,浑身铁片沉重,跑起来‘哗哗!’作响,这才跑了百十步,他已累得气喘吁吁。 这时,北元军已经抓住了这个机会,铺天盖地的骑兵挥刀杀来,近千名手执飞城抓的骑兵一马当先,在他们身后,数千名骑兵弓箭手张弓搭箭,在二百步外便开始发箭,箭矢射不中城池,但密密麻麻的箭矢将天空都遮蔽了,城上明军用火铳弩箭还击,他们人少,效果甚微。 就在这时,北元军的大炮也进入射程,李维正也跑到了西城,嘶声大喊:“韩将军,我们必要统一指挥发炮,轮流射击。” 韩淡定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正想派人去和李维正商量,却不料他本人居然跑来,他二话不说,上前就狠狠给了李维正一拳,破口大骂:“你这混蛋,你敢擅离职守!” 李维正被他的老拳打得骨头都差点碎了,他痛得一咧嘴刚要解释,就在这时北元军的大炮发作了,‘轰隆!轰隆!’震天撼地的一声声巨响,城上士兵发一声喊,纷纷趴下,数十枚石弹呼啸而来,一枚石弹打中城头,一个城垛被连根打断,碎石四溅,尘土弥漫,一只磨盘大的城砖带着呼啸声,朝李维正的后背狠狠砸来。 ............. (新书艰难,能不能给几张推荐票啊!) 第六十三章 暂弃前嫌 “快躲!” 韩淡定一个猛扑,将李维正扑到,死死压住身下,城砖击中他的左臂,竟硬生生的将他的左臂打断了,韩淡定一声大叫,顿时晕死过去。 尘埃散尽,李维正吃力地爬了起来,他一眼看见了韩淡定的断臂,断处血肉模糊,骨头清晰可见,竟是齐根断了。 “轰隆!”东城那边的火炮再次发射,守城的火炮终于发挥了它的威力,冲在前面的数千北元军顿时死伤无数,战马和士兵的尸体阻碍了后面人的冲击,他们纷纷掉头后撤,如海浪退潮,北元军的十几门火炮也因操炮车中弹身亡而哑掉了。 待东城墙三轮火炮发射完,西城墙这边也开始射击,有专人进行调度,明军配合默契,一门门火炮轮流发射,几轮火炮后,两里内已经没有站立的敌军,北元军迅速撤到三里外,他们似乎没有完全做好进攻的准备。 “韩将军!你振作起来。”李维正使劲推他,韩淡定软软地翻了个身,却没有苏醒过来,李维正忽然见他怀中似乎露出了一封信的一角,他的心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是它!就是那封信,黄色的信封,他得而复失的信此刻离他不到一尺,唾手可得。 忽然,一个强烈的念头占满了他的脑海,念头之强烈以至于使李维正的身子都禁不住微微发抖了,他紧张地四处看了看,没有人注意他,韩淡定的随从在城下组织民团,他刚接管防务,也没有亲兵,李维正的手摸到了一块砖石,慢慢举了起来,韩淡定手臂已失,誓言便破了,只须在他头上补上一砖,一切都顺理成章的结束。 但是李维正手上的砖石又放了下来,不能!他不能这么卑鄙,韩淡定是为了他而受伤,大丈夫做事,当问心无愧才行,现在大敌当前,他不仅不能杀韩淡定,这封信他也不能拿走,李维正叹了一口气,将露出来的信塞回了他怀中,撕下一块衣襟给他包扎了断臂,又向两名士兵招手喊道:“你们来照顾韩将军,找军医给他治伤,我去指挥战斗。” 他猛地站起来又重新跑回了城东,城东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一枚炮弹击中城头,打出一个大豁口,而且有一樽火炮炸膛了,当场炸死了五名士兵。 见李维正回来,百户张英策急忙上前禀报道:“李将军......” “不用再说,我已知道了。” 李维正拦住了他的话头,他指着被炸坏的城墙道:“快去找民夫来修缮,估计蒙古人晚上要大规模攻城。” ........ 天色渐渐地暗了,乌云密布,低低地垂在城头,后备青壮民团都列队上了城墙,城头上堆积了大量的巨石和滚木,城门也被层层厚重的巨石堵死,即使门被砸破,也无法攻进城堡。 城头很安静,士兵忙碌武器和防御工事,一些士兵在沉默地吃饭,整个龙门所弥漫着大战来临前的压迫和紧张,李维正站在城墙上凝视着远方的北元军,敌军星星点点的火光一眼望不见边际,俨如黑色天幕中的散碎星光。 “李兄,也不知我们能不能熬过今晚。” 不知何时,少了一只臂膀的韩淡定慢慢走到李维正身旁,他望着正在准备进攻的北元军,语速缓慢地说道:“敌军白天只是试探性进攻,摸清我们的防御底细,他们的目标是杀进宣化,甚至攻占北平,别小看这次偷袭,北元军自捕鱼儿海之战失利后,士气衰落之极,如果能重新打回他们旧日大都,哪怕只呆一天,对他们北元王朝的士气重振也将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所以今晚敌军势在必得,他们也没有时间再拖下去。” 韩淡定的目光渐渐变得深沉,他已经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 “韩兄,我有一种预感。”李维正的声音中也带着一丝苍凉,他苦笑一声道:“我怀疑这是燕王的诱兵之计,他为了歼灭元军主力,便有意造成后防空虚状态,牺牲一些边所军民,引元军主力前来偷袭,否则,以燕王的雄才大略,不会出现这么大的漏洞。” “你说得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 韩淡定回头凝望着李维正,刚才他居然称燕王雄才大略,这让他很是意外,犹豫一下,他忽然低声道:“李兄,燕王向来求贤若渴,以你的胆略和眼光,必被燕王所重用,若你愿意,我愿当你引荐之人,向燕王保举你,若你肯答应,我还会把夺信之功让给你。”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黯淡之色,他已断了一臂,所有的雄心壮志都随之烟消云散了,李维正听他说得诚恳,并不是开玩笑,他亦凝视韩淡定的眼睛徐徐道:“多谢韩兄的好意,只是我们各为其主,就像韩兄不会背叛燕王,我也同样不会背叛太子,今日国难当头,我们当携手抗元,可一旦元军退去,你我仍为你死我活的对手,我杀你绝不会因今天而容情。” “好!”韩淡定胸中豪气顿生,他从怀中取出那封信,用嘴咬住,撕碎了,将它扔下了城墙,他斜睨着李维正笑道:“这封信本是我伪造来迷惑你的假信,可我受伤昏迷之际它却毫发无损,足见你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我韩淡定若死在你手中,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说罢,他哈哈大笑而去,李维正望着他的背影,他慢慢握紧了刀柄,刀柄上的‘范天顺’三个字深深印入他手中,他霍然回头,紧紧地盯着已连成一片火光海洋的蒙古大军,一种为民族慷慨捐躯的勇气在他心底被缓缓唤醒了。 ........ “咚!咚!”震撼天地的元军皮鼓声再一次擂响了,火海奔腾,马蹄声响彻云霄,近万名元军开始发动了正式攻击,高达五丈的防护塔缓缓推进,这种防护塔由巨木和数十层牛皮制成,最里面一层覆盖铁皮,能抵御明军的火炮,在草原野战中,这种防护塔没有半点意义,但在以多打少的攻城战中,这种防护塔却是防御一方可怕的噩梦。 城头上,数百明军凝重地望着北元军的大举进攻,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元军火海中他们显得是那么形单影孤,但没有一个人后退,他们知道今天就将是他们为国捐躯之日,他们的拳头捏得紧紧,一张张不存希望,但求赴死的悲壮脸庞,他们默默地回头向南望去,‘永别了,我的亲人!’ ........ 如巨怪一般的防护塔在黑暗中出现了,巨大的轰隆声使大地也仿佛在颤抖,后面跟着元军的攻城回回炮,这是他们发家的攻城利器,射程和威力更要大大超过白天的火炮,刚刚安装完成,它亦随攻城塔缓缓推进,和下午相比,元军的进攻节奏放慢了,他们显然不想在攻城战中损失过多的兵力,但这种缓慢却更显出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 一面大旗下,北元太尉乃儿不花脸色阴沉地注视城上的情形,从明军年初出征以来,他与丞相咬住一直在草原上和明军周旋,利用蒙古骑兵的快速机动,一步步将明军主力引向草原深处,这次明军北征,他们发现了明军的异常,那就是没有任命大将蓝玉为主帅,朱元璋而是让自己两个儿子出征,乃儿不花和咬住立刻推断出明朝内部出现了问题,朱元璋不再信任蓝玉,他急于让自己的儿子立下军功,以取代蓝玉在明军中的地位,这样,燕王必然会急于寻找到他们主力决战。 乃儿不花虽然和燕王打过几次交道,知道此人能打仗,不过和蓝玉、冯胜这样身经百战的老将相比,朱元璋的儿子又显得略嫩了一点,正是由于藩王取代大将,乃儿不花和咬住看到了其中的机会,两年前,元军在捕鱼儿海之战失利后,皇帝和太子尽死,元军力量遭到了极大削弱,更重要是人心涣散,北元政权岌岌可危,在这种情况下,乃儿不花和咬住毅然决定,趁明军大举北征,后防空虚的机会,由丞相咬住吸引明军主力北上,而乃儿不花则率主力偷袭宣化,重夺大都,凝聚北元人心。 宣化是骑兵进攻大都的理想通道,明军虽在此驻扎重兵,但现在主力北上,防御已经大大削弱了,尤其是龙门所,偏离一隅,攻下它则可以打明军支援的时间差,直接进攻大都。 乃儿不花注视着黑黝黝的城墙,元军没有时间在这里久耗,他冷笑一声,断然下令道:“第一个冲上城头者,官升三级,赏羊万头。” 北元大军如狂潮般奔腾涌上,“轰隆!”城头上赤焰喷出,明军的火炮发威了,十九门大炮分六次轮射,铁弹密如雨点,打在当先的三座防护塔上,发出噼噼啪啪声,间或有骑兵惨叫着倒地,明军发现散碎弹对防护塔无效,便立刻换上了石弹,企图击穿防护塔,但北元军早有准备,防护塔并不垂直,而是有一个仰角,并在牛皮上涂抹了厚厚的油脂,格外光滑,‘嘭!’地一声,石弹击在牛皮防护罩上,立刻滑溜斜飞了上天,力道被卸去大半,丝毫没有效果。 防护塔已经越过壕沟,北元军十门回回炮进入了射程,拉杆已经吱嘎嘎地弯曲,如磨盘般大的巨石放进了投袋,北元军目光指向城墙,决定龙门所命运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 第六十四章 生死之间 “呜~!”北元军的攻城回回炮发射了,打击目标集中在西城,巨石在空中发出尖利的呼啸声,划出道道弧线,重重地砸在城墙之上,城墙剧烈地晃动一下,城垛和墙面上出现巨大的裂痕。 “韩将军,城垛裂了!”几名明军指着城垛上触目惊心的裂痕失声大喊。 “不用担心,这是攻城常有之事,塌不了。” 韩淡定声如洪钟,远远的将声音传到了每一个明军的耳中,话虽这样说,他却疾步上前,指挥士兵抓住炮耳调整大炮角度,将炮口对准庞然巨物般的护卫塔之间的空挡,他知道,元军的大炮再射两轮,城墙就会出现坍塌了。 “发射!”他一声令下,点炮手点燃火绳,火绳迅速燃烧,升起滚滚浓烟,‘轰!’地一声巨响,带着赤焰,数以百计的铁丸向夜空中射出,火炮接二连三射出,一阵阵惨叫声从夜色中传来。 战场上似乎沉寂了,忽然,一名士兵大喊,“韩将军当心!” 一块巨石迎面飞掠而来,砸在城头之上,一门火炮被砸出几丈远,十几名明军被砸得血肉模糊,死在当场,韩淡定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就在这时,城头一阵剧烈晃动,几块巨石同时砸中了靠近城楼的一处城墙,城墙终于承受不住打击,轰然坍塌,露一个宽四丈高达两丈的大缺口。 北元军喊杀声如山崩地裂,数千先锋似海潮奔腾,向城墙大举杀来,城头上炮声隆隆,铁丸漫天飞舞,北元士兵哀嚎、惨叫声不断,但进攻并没有被阻断,只片刻功夫,黑压压的北元骑兵已经冲到城墙之下,足有三千人之多。 ‘嗖!嗖!嗖!’黑暗中无数攀城索飞上城头,北元士兵全面开始攀城,尤其集中在城墙坍塌处,足有千人之多。 在城墙东面,李维正挥舞长刀,将一根根攀城索斩断,但很快他便难以靠近城垛,在后面掩护的元军弓弩手箭如雨发,密集的箭雨叮叮当当射在城头,压迫得他们连头也抬不起来,数十名民团惨叫着中箭倒地, “盾牌!”李维正嘶声吼叫:“盾牌在哪里?” “李将军,我们有盾牌!”百户张英策率领五十名士兵执盾牌冲上城头,刀剑翻飞,斩断了一根根挂在城头上的绳索,形势顿时逆转。 “李将军,不好了!”一名士兵飞奔跑来,惊恐地喊道:“城西缺口处已经快抵不住了!” “张百户,这边就交给你了。” 李维正一招手,“单总旗,你带弟兄们跟我来。”他带着五十名弟兄向西城墙疾奔而去。 西城墙的缺口处战斗已进入白热化,惨烈异常,豁口下已搭了数十架梯子,可沿梯直接爬上缺口,北元军如蚁群般涌上,小小的豁口上经涌上了七八百人,加上抵御的明军,上千人挤在一块狭窄的地方鏖战,双方混杀,乱作一团,火爆、无情的杀戮,你压我挤,吼叫着,尸体压着尸体、皮靴踩在颤颤的活肉上,双方密集到无法使刀弄剑,用匕首戳、用拳头擂、用牙齿咬,剑与剑碰击发出的铿锵声,刀劈人骨发出的喀切声,呻吟声、惨叫声,垂死者发出的咯咯咽气声,此起彼伏。 韩淡定大吼一声,独臂挥刀而过,劈飞了一人的头颅,他长刀纷飞如影,连连劈下了几个爬上城头的元军,“韩大哥!”一声哀叫,他的一名随从被冷箭射中额头,惨叫着掉下了城墙。 韩淡定眼睛顿时变得血红,他的两名随从,一名受伤随从此刻就混战在豁口乱军中,生死不知,另一名又中箭身亡,这时,五六名北元军攀上了城头,韩淡定如疯虎般地扑上去,挥刀劈过,一人被拦腰砍成两段,五脏内腑滚落出来,血喷了他一身,一名元军百夫长大喝一声,站在城垛上当头一刀向他劈来,韩淡定一闪身,刀锋由下而上,将他胸腹活生生剖开,百夫长落地,抽搐一下,便不动了,几名北元军见他神勇无比,竟吓得跳下城墙. 韩淡定忍不住仰头狂笑,忽然,他不动了,他的胸前冒出一截矛尖,韩淡定慢慢转身,背后一名身材魁梧的元军百夫长狞笑一声,一抖手,竟将他挑在半空中,几个会汉话的元军大喊:“你们首领死了!你们首领死了!” 明军士气受挫,豁口下方的北元军顿时推上来十几步,有几个元军甚至已经攀住了墙头,眼看豁口出要崩溃,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李维正的一声狂吼,五十名后援一涌而上,明军士气大振,又将涌上来的北元军压了下去。 李维正刀如狂雷,一道血箭飙起,偷袭韩淡定的元军百夫长头颅被一刀劈飞,韩淡定重重的摔落在地。 “韩兄!”李维正一把扶起他,韩淡定嘴唇动了动,气息微弱地说着什么,李维正急附上耳。 “告诉我儿子....”他话没有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溘然长逝。 李维正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韩淡定腊黄的脸上,这是个黄雀在后夺走他信件的对手,曾几次与他生死相搏,可此刻,李维正的心却哀痛到了极点。 ‘啊!’明军的惨叫声打断了李维正悲伤,前方城城头,数十名元军已经攀上来了,正和十几名明军鏖战,明军明显支持不住了,李维正并没有冲上去作战,他擦去泪水,站起身冷静地看了一圈局势,城东那边打了个平手,可以暂时不用管它,其余攀墙元军显然只是策应,以分散本已不多的守军 关键是豁口处,后面的元军正源源不断杀来,如果城池失守,必然就是这里了,他当即不假思索地对一名士兵道:“命令城中所有的男子全部上城作战,告诉他们,城破之时,就是元军屠城之日。” ............ 攻城战已经进行了大半夜,时间已到了四更时分,龙门所的战役已经几起几伏,豁口处的元军被打退了,又冲上来,再次被军民打退。 城上尸横枕籍、血流湮地,三千余名在城头作战的军民已剩一千余人,绝大部分都被流箭射死,无论是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是十一二岁的顽童,连很多妇女也一齐涌上了城头,他们有的拿锄头、有的拿扁担、铁叉,还有赤手空拳搬石头滚木砸向城下,每一个人神情都是那么凝重而悲伤,或许他们都知道自己将死在今晚,但没有一个人退却或求饶。 轰隆隆的鼓声再次响起,五千元军大队铺天盖地杀来,乃儿不花亲手击响战鼓,他心中已经焦躁不安,在这里他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严重地影响了他的计划,他决定孤注一掷。 城下的豁口被元军扒开扒大,成了一个宽达十丈的大口子,元军已经放弃了用绳索攀城,集中全部力量从这里攻破,这里已经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近一百五十名明军士兵高举巨盾挡在最前面,后面的老人孩子、男女青壮死命顶住他们,还有无数人从两侧抛落木石。 随着元军再次大举进攻,兵力剧增,元军又一次开始攀爬城墙,尤其在豁口边援,也被巨石砸开了几个大裂缝,这里就成为元军进攻的重点,李维正率领三十名士兵在此拼杀防御,但攀墙的元军太多,又改成了铁链钩抓,一时难以砍断,已经开始有了元军攀上城头了。 李维正一刀劈开一名元军百夫长的胸膛,狠狠将他踢下了城头,他无意中眼一瞟,一丈外,他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身材高挑,高出绝大多数人一头,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个脸庞,宽大的长袍难掩女人特有的曲线,她正搬起一块石头砸下城墙,可就在身旁,一名北元军无声无息爬上了城头,狞笑一声,手中长矛如闪电般刺向她的左肋,而她却毫无察觉。 李维正的头皮仿佛炸开一般,热血蓦地冲上头顶,他一跃扑出,长刀狠狠砍进偷袭者的头颅,一声长长的惨叫,北元军头颅嵌着长刀一起翻入了沉沉的夜幕,失控的长矛挑掉了她的斗笠,长发飞扬,李维正看见了一张惊恐的无比熟悉的面容:叶紫童。 他铁青着脸,冲上去就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咆哮着吼道:“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你不想活了吗?” 叶紫童一个趔趄被打出几步外,她捂着脸,悲伤地凝视着李维正,眼中饱含着泪水,那决断无悔的眼神、那一往情深的痴爱,李维正忽然明白了什么,上前紧紧将她抱住,喃喃道:“好吧!我们就死在一起。” 叶紫童的脸庞贴着他的前胸,泪水汹涌而出,她直到离开城池那一刻,才知道他在自己生命中的重要,她不走,能和他死在一起,这就是她一生最大的幸福。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仿佛忘记了身旁的战火和硝烟、仿佛忘记生与死的血斗,李维正忽然仰天长啸一声,推开叶紫童,他从地上拾起一把长刀,再次忘我地投入了战斗,他奋力拼杀,鲜血湿透了他的衣襟,他的脸上、手上尽染成赤色。 叶紫童呆呆地望着爱郎,她默默蹲下,为一名名死不瞑目的明军将士和普通百姓们合拢了双眼,用衣袖和袍襟擦去他们脸上的血污,给予他们死后的尊严。 ......... 涌上城头的元军越来越多,屹立在城头的明军已不足两百人,胜利的天平已经渐渐倒向元军,尽管如此,大明军民们没有一人后退,他们舍身为国,要拼尽自己的最后一滴血。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号角声在遥远的北方响起,犹如冲破重重夜幕的雄鸡长鸣,黑暗被驱走了,与此呼应,城南也响起了震天喊杀声,数以千计明军冲进了龙门所的南门,如大河奔腾,卷起滔天的杀气,直扑向城墙,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住了,北元军人人扭头望向北方,脸上露出了惊恐之意。 .......... 洪武二十三年五月初十,北元太尉乃儿不花率二万五千名北元军主力奇袭龙门所,准备从此杀入旧日大都,却遭到了龙门所军民的顽强抵抗,为援军的到来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早已等候在二百里外的明军七万主力在燕王朱棣的率领下,前后包围了北元军,北元军走投无路,几近全军覆没,太尉乃儿不花在一千亲兵的护卫下拼死杀出一条血路,逃向漠北,半路却遭遇了奉命拦截的傅友德部,乃儿不花被傅友德所杀,北元丞相咬住也投降晋王朱纲,至此,洪武二十三年的北征以明军大获全胜而告终。 清晨,燕王朱棣在三千铁卫的严密保护下策马开进了龙门所。 .......... 第六十五章 燕王朱棣 大章求推荐票 -------------- 当燕王朱棣进城的时候,李维正却没有去迎接这位后来的大明成祖皇帝,他此刻在韩淡定屋子里,在昨晚的战役中他很幸运,只是膀子和大腿各中一箭,已经包扎无大碍了。 战争结束,他又回到此行的目地,寻找被韩淡定夺走的那封信,那封信不在韩淡定身上,那应该就在这间屋子里,屋子里很干净,地上还有一盆带血的井水,这是昨天韩淡定给他手下疗养而来不及倒掉的,李维正已经找了一圈,一无所获,他现在在仔细地寻找屋中的异常之处。 “童童,桌上的东西就不要找了,一般不会在那里。”李维正见叶紫童正在翻找桌上的一叠书,便笑着制止了她。 叶紫童没有受伤,她只是筋疲力尽了,尽管李维正再三要她去休息,但她却执意要和他一起来寻找秘密,这也是她最感兴趣的爱好之一。 “你不懂,正因为它重要,所以才会放在让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叶紫童小声嘟囔道:“什么叫意想不到,就是你认为不可能、不肯找的地方,说不定它就夹在书中呢!” 可她翻了几本书,都没有任何信件,她又不甘心地拿起书抖了一下,忽然,一张纸片从书中飘落,正好落在李维正的脚边。 李维正也觉得叶紫童说得有道理,他正在四处查看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灯顶,比如床的隔板等等,见一张纸飘落在自己脚步,李维正随手捡了起来,好奇地看了看,纸上很潦草地画了一幅钟馗捉鬼图,没有什么文字,李维正眉头一皱,他似乎觉得这幅画在哪里见过? 叶紫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纸,看了一眼,忽然笑道:“这不就是厨房门上的画吗?” 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是的,眼前这幅草画似乎就是厨房门上的那一幅,墨迹很新,显然是韩淡定昨天临时画好,还有些墨迹沾在书上,李维正有一种感觉,韩淡定临时画这幅画必有深意。 他快步走出院子,来到院子侧面的厨房前,门上确实是一幅钟馗捉鬼图,风吹雨淋已经发黄模糊了,也不知挂了多少年。 他仔细地看了这幅画,果然,画的右下角有被揭起过的迹象,他的心开始怦怦地跳了起来,慢慢地沿着右下角揭开了这幅画,背后就是门板,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小心地在门板上摸索一阵子,忽然用力一抠,‘咔!’一声,一块方正的门皮被他掰落了,门板的夹缝中静静地躺着用油纸包好的信件模样的东西,打开了,果然就是那封信,李维正抚mo着失而复得的信,他忍不住微微笑了。 叶紫童在他身后一声欢呼,却不提防爱郎一把搂过她的腰,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毫不吝啬地赞扬道:“这是你的功劳,今晚上我要好好犒劳你。” 叶紫童脸一红,无限娇羞地推开了他,找到了信,李维正立刻取出一封事先准备好、并大大篡改了内容的假信放回了门皮后,随即带着叶紫童迅速离开了韩淡定住处。 他很担心燕王会猜到韩淡定就是送信人,不能有半点大意,街上空空荡荡,大队明军似乎还未进城,只有一队维持秩序的士兵刚刚走过,李维正拉着叶紫童飞快跑过大街,来到了昨天为叶紫童租住的小屋里。 他将信小心地藏好了,并叮嘱她道:“你就躲在这里,哪里也别去,更不能去找我,知道吗?” “大郎,我们为什么不马上离开?”叶紫童不解地问道。 “我不能走,我走了,燕王必定会生疑,他会派人来追我,所以和他这一面是无论如何也要见。” 李维正又笑着拍拍她的脸道:“你就放心吧!燕王此时只会嘉奖于我,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两个并肩战斗的男人,竟会是生死相搏的对手。” 李维正出了门,他索性又将门反锁了,这才不慌不忙地向客栈走去,刚进大堂,侥幸未死的客栈掌柜便迎上来紧张说道:“李将军,燕王派人来找你了。” 李维正点了点头,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笑着问道:“来人在哪里?”。 “就在你的房间外。” .......... 房间门口站着一群士兵,为首大将约三十余岁,身材雄壮,目光微冷,他见客栈掌柜引一名气宇轩昂的年青男子上前,便猜是李维正,他上前抱拳道:“在下燕王帐下亲卫指挥使张玉,燕王殿下有请李百户。” 李维正亦回礼道:”在下就是李维正,请张将军带路。” “李百户随我来。” 张玉率百余士兵簇拥着李维正向城门口走去,李维正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燕王朱棣,这位杀人残暴却又有雄才大略的成祖皇帝,他曾经想投奔而又错过了机缘的强硬靠山,此时又该是怎样一番模样? “李百户在想什么?”旁边的张玉瞥了他一眼笑问道。 “久闻燕王殿下治军严厉,我心中颇为忐忑。”李维正并不掩饰自己的紧张。 “李百户不用担心,燕王虽威严,但赏罚分明,你死守城池立下战功,燕王只会嘉奖于你。” 二人边说边走,很快便来到了城门旁的一处小校场,小校场临时被辟为伤员疗伤之处,朱棣并不贱视平民,命军医一视同仁,给予医治,小校场内躺了近千伤者,呻吟声不绝于耳,不时有重伤不治者被抬出去掩埋,在小校场一角,朱棣刚刚进城,此时他正握着一名垂死士兵的手沉声问道:“说吧!你还有什么遗愿,可以告诉我。” “殿下...小人不敢,小人还有一名老母,望殿下垂怜。”士兵气息微弱地说道。 “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奉养老母。” 朱棣站起身厉声命道:“立刻去查他的军籍,每月给其老母送五斗米,一吊钱,直至终老。” “谢殿下!”士兵泪流满面,他拼尽最后的力气道:“小人来世还愿为殿下效死命。” 言罢,士兵闭目而逝。 “把他好好安葬了。”朱棣用尸布遮住他的脸庞,叹了一口气又对手下道:“给所有阵亡的弟兄们都立一块碑,上面刻上他们的名字,让他们的家人能够祭拜亡灵。” “遵命!”一名军官领命去办,这时,张玉前来禀报,“殿下,李维正带到了。” 朱棣瞥了一眼远远站立的李维正,“让他过来!” 李维正快步上前,他终于见到了这位历史赫赫威名的大明成祖皇帝,只见他约三十四五岁,身材高大魁梧,长着一张马脸,表情庄重,那淡灰色的眼睛显得他有些冷酷无情。 李维正不敢多看,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道:“锦衣卫百户李维正参见燕王殿下。” 朱棣对锦衣卫出现在边疆也颇为疑虑,他沉吟一下便问道:“你为何出现在龙门所?” 李维正早已想好应对之策,他不加思索地回答道:“回禀殿下,臣奉命探查北元探子,途径龙门所,机缘巧合,正逢北元军大举攻城。” “你可有锦衣卫手令?”朱棣追问道。 “昨晚形势危急,臣已经毁掉了。” “原来如此!”朱棣点点头,仍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你和韩淡定怎么相识?你又为何举荐他做主将?” “回殿下的话,臣北上时遇到韩将军,一路同行,故知道他是楚王的侍卫官,不过当时是韩将军自我举荐,我只是帮他作证,当时形势危急,不得已而为之。 朱棣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他从一月出征,关于蓝玉丢信的消息他也只闻有其事,并不知详情,后面的事情他都交给谋士道衍去全权负责,他不知道韩淡定就是最后的执信者,更不知道李维正是千里追踪而来,正在沉思时,他手下另一名大将朱能上前禀报道:“殿下,龙门所副千户王敏已经抓获,请殿下处置。” “杀!”朱棣毫不犹豫下令道:“其父兄儿子全部杀掉,人头悬于城门处示众,警诫临阵脱逃者。” 处置了脱逃者,朱棣又回头向李维正摆摆手笑道:“李百户请起,听你的口音也是凤阳人吧!”他的口气已经柔和了许多。 李维正听他不问缘由,雷厉风行地处理副千户王敏,心中倒也佩服朱棣的魄力,他躬身答道:“臣是凤阳府临淮县人。” “我是凤阳人,咱们是乡党了。”朱棣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笑道:“你能在危急时刻挑起大梁,连我脸上也有荣光。” 说到这里,朱棣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他注视着李维正的眼睛道:“我朱棣带兵从来都是赏罚分明,你这次保卫龙门所,拖住了元军的时间,使我燕地百姓免遭生灵涂炭,也使北平不被元军践踏,你的功劳意义非同小可,等我班师回京,定将禀明皇上,重重褒奖于你。” “燕王夸奖,臣感激不尽,只是臣不敢居功,首功应给予韩淡定。” 朱棣长长叹了口气,“韩淡定之功本王会铭记于心,我已将他厚葬于城南高岗,我会让其子继承他的遗志,这你就不用多管了,过几天,你就跟我一起回京吧!” 李维正吓了一跳,他可万万不能和朱棣同行,韩淡定一共带了三个手下,还有一个人去了北平,他如果已经禀报了上司,朱棣回去路过北平,自己的老底岂不是马上被揭穿。 他连忙施礼道:“多谢殿下,只是臣还有公事未了,必须立即出发,请殿下见谅!” 朱棣点了点头,回头接过士兵手上的长刀递给李维正道:“这把范天顺的佩刀就是你的吧!你佩它当之无愧。” 他又从靴中拔出一把冷森森的匕首,插回鞘中,一齐递给了李维正,“这柄匕首是元将王保保的心爱之物,可削金断玉,本王赠送给你。” 李维正单膝跪下接过长刀和匕首,沉声道:“燕王之恩,微臣会铭记在心,微臣时间紧急,告辞了。” “不急,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朱棣却不让他走,他拉着李维正笑道:“你回去也要给老蒋写报告吧!就陪我去看看城中的百姓。” 朱棣带着李维正,在一百多名亲卫的保护下来到了军户聚集的城西,这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挂着白布,哭声一片,朱棣阴沉着脸走进了一家小院,院子里一个女人正伏在一口薄皮棺材哀哀痛哭,她身后跪着两个孩子,也跟着咧嘴大哭,一名老人正坐在地上捶胸长号,“天啊!我的棺材竟然给儿子用了。” “老人家,燕王殿下来看你们来了。”一名士兵安抚老人道。 听说燕王殿下来了,一家人都强行止住悲伤,上前给朱棣跪下,“草民参见殿下千岁。” 一名士兵搬来了一把椅子,朱棣坐下柔声问道:“老汉叫什么名字,家里有几个儿子?” “草民叫冯定魁,原来是跟随徐大将军的老兵,退役后就住在这里,家中有两个儿子,长子从军,年初时跟殿下出兵了,这次鞑子来袭,我和老二便上城协防,不料他却......” 说到这,老人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丢下儿媳和两个年幼的孙子,将来怎么办?” 朱棣沉吟一下便安抚他道:“老汉,人已经死了也无法复生,你自己要好好保重,这样吧!我让你长子退役,奉养你天年,你看如何?” 老人激动得连连叩头,“多谢殿下开恩!多谢殿下开恩!” “不用谢了,我大明军律,军户长子从军,你既有一子为国阵亡,那另一子便可退役。” 朱棣站起来,吩咐身后的指挥同知道:“这次元军大举进攻,我支援来迟,以致龙门所军民死伤惨重,是我之过,念他们为国保城,传我的命令,拨一部分战利品抚慰参战的龙门所百姓,凡家有阵亡者,可加倍给予。” 指挥同知躬身应道:“属下谨遵殿下之命。” 李维正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如果他是普通士卒,或是走贩庶民,他也一样会为朱棣的细致关怀所感激涕零,可是他们知道造成龙门所死伤惨重的原因不就是朱棣的诱敌之计吗? 或许大奸大恶者,必以小善而饰之,李维正渐渐明白了,以朱棣心机之深,他是不会组织江湖盗贼在定远县刺杀太子,就算他做,他也会假手于人,只是朱棣是怎么能让秦王朱樉按他的意图布置了刺杀案,这却是李维正百思不得其解之事。 朱棣离开了小院,他回头对身旁的李维正笑道:“本来我想直接任命你官职,但又怕你们老蒋怪我不给他面子,算了,我回去京后再向他要人吧!” 李维正再一次单膝跪下,沉声道:“多谢殿下垂青,只是微臣时间紧迫,就先告辞了。” “去吧!”朱棣终于放过了他。 李维正站起身便大步离去了,朱棣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由暗暗地点了点头,此人可用。 ........... 城南一座树木茂盛的小山岗上,李维正站在一座孤零零新坟前,默默地注视着坟头上新立的墓碑,只有五个字:韩淡定之墓。 “韩兄,我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来看你。” 李维正想起了武当山南岩宫的那一幕,他们彼此间无声的斗争,一个知他、信他,与他惺惺相惜的人,竟然会是你死我活的对手,山风吹拂过坟茔,坟头上一朵刚刚盛开的淡紫色小花摇曳摆动,显得那么孤独。 李维正忽然回头对叶紫童道:“去把火折子拿给我。” 叶紫童一愣,虽不明其意,但还是从马袋中摸出火折子递给了他,‘嚓!嚓’两声,李维正的手中出现了一团火苗,他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信,抖开信纸,在韩淡定的墓碑前慢慢点燃了它,火舌舔过信纸,信纸卷曲,火光中仿佛蒙古人的千军万马在奔腾疾驶,刀枪突出,喊杀震天,火光渐渐暗淡,信烧成一团灰烬,李维正手一扬,片片黑灰在空中飞舞,飘落在韩淡定的坟头之上。 “韩兄,你安息吧!” ........... 第六十六章 失之交臂 这天下午,李维正带着叶紫童终于来到了北平,北平就是今天的北京,元朝的故大都所在,洪武初年,徐达率军北上,将元顺帝赶出中原,占领了大都,朱元璋遂将大都改名为北平,并下令将北平宫殿一把火烧掉,元朝大都九十年的繁华最终葬送在新明的熊熊大火之中。 一晃二十余年过去,昔日的北平也从千疮百孔中慢慢恢复了生机,成为黄河以北数一数二的大城之一,北平同时也是燕王府所在地,和其他藩王领地一样,北平府有自己的知府,向朝廷负责,燕王除了军事上的权力以外,并不能干涉北平地方的行政刑狱。 李维正和叶紫童骑着马,慢慢地在郊外一座小镇上行走,两旁行人寥寥,店铺大都已经关门了,李维正在探头探脑,不知在寻找什么? 叶紫童拉起斗笠上的轻纱,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西斜了,她忍不住催促道:“大郎,这一路景色都是一般模样,你难道还没看够吗?” “谁说我在看景色,你忘了我要找什么吗?” 叶紫童想起来了,刚才在路口时,他问一个老农燕王府在哪里?老农就往这边一指,原来他是在找燕王府,叶紫童见两边屋舍破旧,马路上尘土飞扬,看不见一点绿色,不由嘟囔道:“你觉得一个王府会在这种破地方吗?” “这倒也是啊!”李维正拍了拍已经扭得发酸的脖子,想起他们中午饭还没吃,便歉然笑道:“好吧!我进城先找个客栈住下,再去美美饱餐一顿。” 听爱郎顺从自己的意见,叶紫童不由眉开眼笑道:“我听说北平的烧鸭子特别有名,早就想大吃一顿了。” 她一回头,却不见了李维正的影子,她慌忙四处寻找,最后发现他又跑去找一户人家打听燕王府所在了,叶紫童的嘴不由噘了起来,‘这些男人,就这样不体谅女人吗?’ 这时李维正已经打听到了确切消息,他催马上前道:“燕王宫就在前面不远,是官道必经之处。” 叶紫童见他十分小心,便问道:“大哥是担心韩淡定的另一个手下吗?” 李维正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有一点点担心,虽然我也知道遭遇此人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要当心,燕王宫就在北平,我们不能有半点大意。” 虽然叶紫童十分疲惫,但她能理解爱郎的谨慎,她想了想便道:“大郎,既然存有可能的风险,那我建议咱们最好就不要在北平过夜了,直接南下。” 李维正正有此意,立刻接受了她的建议,他加快了速度,两人一前一后,渐渐地离开了小镇。 再向前走,绿色渐渐多了起来,树木茂盛、绿荫浓浓,这时,燕王宫是官道的必经之地,李维正终于远远看见了它,就在官道南面三里外的一座高地上,大片宫殿连绵不绝,楼台宇阁份外壮观,一条宽阔的专用道路笔直地通向王府正门,正门前隐隐有两头狮子兽昂首傲立,更显得气势威严,李维正默默望着这个九年后靖难的发源地,他忽然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这时,叶紫童指着前方道:“大郎,你那边来了一群军士,我们要不要回避一下?” 李维正打手帘向前方望去,只见数百步外一群骑兵正沿官道向这边疾速驰来,他看了看前方数十步外通向燕王宫的小道,便将拨马向后退了十几步,躲在路旁的一棵大树后,他对叶紫童笑道:“他们可能是去王府,就算他们找我麻烦,我现在也不怕了,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见面。” 骑士眨眼间就到了他们前面三十几余步外,一共约二十余骑,让人奇怪的是,中间夹杂着一个和尚,似乎他是这群骑兵的首领,这群人果然是去燕王宫,奔到前方岔路口,他们转向燕王宫驰去。 可走了几十步,一人眼尖,竟看见了李维正的马,他指了指李维正这边说了几句,这群人调头慢慢围拢上来。 “喂!那汉子,你这匹马是从哪里得来?” 说话的就是那和尚,他见李维正的马异常高大神骏,而李维正却身着寻常,他眼中流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李维正骑的马就是北元太尉乃不尔花的坐骑,朱棣特地赏给了他,这匹马通身赤红,长约一丈二,四蹄修长、肌肉强健,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是一匹极为罕见的千里马。 李维正似乎没有听见他的问话,燕王府中的和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却一时记不起来,旁边叶紫童见李维正不吭声,便高声答道:“这匹马是我们在马市上买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和尚忽然冷笑了一声,“你这个女子实在不会扯谎,莫说现在不可能有蒙古马市,就算有乡间马市,谁又敢卖军马,我看你们还是说老实话,这马是从哪里搞来的?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他一摆手,身后的二十几名军士立刻将他们围了起来,刀慢慢出鞘,就等一声令下便动手杀人,这时李维正已经想起他是谁了?姚广孝,朱棣的首席谋士,法名道衍。 他微微一笑道:“道衍大师,你莫非怀疑我们是蒙古探子?” 这名和尚正是姚广孝,听李维正认识他,他不由愣住了,又打量了一下李维正问道:“你是谁,我有见你吗?” 李维正不敢拿出刻有他名字的锦衣卫腰牌,而是从皮囊中取出朱棣赠他的匕首,在他眼前一晃,“你如果认识它,就什么也别问!” 姚广孝当然认识这柄匕首,见燕王的心爱之物竟到了李维正手上,心中无比惊异,他不敢造次,命士兵让开一条路,李维正抽了一鞭叶紫童的马,两人一起冲了出去,姚广孝远远地问道:“请问先生贵姓?” “很抱歉,我不能说,你可去问燕王殿下,他知道!”李维正的马已经到了三百步外了,黄尘飞扬弥漫,他们的身影渐渐远去。 “大师,难道就放他们走了吗?”旁边一名军官望着骏马走远,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姚广孝注视着李维正背影消失,轻轻摇了摇头道:“此人骑神骏之马,又有王爷的信物,他不会是普通人,必然和王爷有关,我们以后再问王爷,现在不要轻易得罪人,知道吗?” 姚广孝刚从真定府催粮回来,很多事情他尚不清楚,他不敢鲁莽行事,便对众人道:“我们先回王府。” 众人驰马奔回了燕王宫,从侧门进了高墙内,姚广孝是苏州府人,俗家姓姚,广孝其实是后来朱棣登基后赐名,他虽出家为僧,但他却对朝政具有浓厚的兴趣,他一直在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机会,他知道在朱元璋手上已经没有发展前途,他的希望寄托在第二代大明天子的身上,和其他人信奉正统、追捧太子朱标不同,姚广孝一心要开创大明新帝,在观察了数年后,他的目光便落在了燕王朱棣的身上,他认为朱棣心智深沉、识人纳言,具有雄才伟略,当成一代英主。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选高僧侍诸王,为已故马皇后诵经荐福,他也在候选高僧之中,姚广孝意识到机会来了,他用尽一切手段分到了朱棣身边,并直言说出自己的志向,朱棣慧眼识人,逐渐重用于他,最终姚广孝成为了燕王朱棣的首席谋士。 在随后几年中,许多重大的政治阴谋都是由他一手策划,今年年初姚广孝利用秦王在定远县刺杀太子的机会,派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嫁祸蓝玉;随即又参与这次太子信件的争夺,撺掇齐王出面,而由潜伏在楚王身边的韩淡定黄雀在后,这样既隐藏了燕王的身影,却又能笑到最后,这一切都是由他全权负责,并一手策划了整个行动方案。 姚广孝一进门,便有一名手下来报,‘韩千户派来的人昨天到了。’ 听说韩淡定派人来了,他立刻将马缰绳丢在一边,急声问道:“怎么会昨天才到?韩淡定呢?” “韩千户没有来,只是他的手下。”手下迟疑一下又道:“听他说,好像大师想要的东西还在韩千户手上。” “不要说了,先把人带来见我。” ....... 僧房内香烟袅袅,帐幔后供奉中琉璃金身佛像,巨大的花梨木榻上空空荡荡,铺着一只蒲团,旁边小几上摆放着一只木鱼,韩淡定的手下中忐忑不安地跪在地上,不时偷望大师的脸色。 姚广孝坐在蒲团上,他已经换了一身普通的木棉袈裟,正在细读一封韩淡定抄写的信件副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实际上他的心中已翻起了惊涛骇浪,蓝玉说燕王有纂位野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太子也曾经劝告过燕王,可是蓝玉竟然又劝朱标及早即位以绝燕王野望,这就值得玩味了,什么叫及早即位,这不就是夺门之变吗?而太子在回信中却也言语暧mei,并没有严厉斥责蓝玉的欺君之心,这说明什么,说明太子朱标也有此意。 姚广孝的手开始颤抖了,他意识到了这封信的重大意义,他将信放下,立刻追问道:“正本在哪里?” 正本才是问题的关键,拿副本给朱元璋,燕王只会自取其祸,送信人战战兢兢道:“回禀大师,正本还在韩千户手中,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什么!”姚广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韩淡定这是什么意思,想独邀功劳吗? “你们是从谁的手上夺到的信,是赵无忌吗?”他又不露声色地继续问道。 “不!不!”送信人慌忙答道:“这封信最后是被太子派来的人夺到,我们是从他手上得来。” ‘太子的手下?’姚广孝眉头一皱,他知道太子是派俞平来夺信,可俞平很是平庸,他怎么会是赵无忌的对手,“你是说俞平夺到了信?”他还是有点不相信地问道。 “不是俞平,是太子派来的另一人,一个叫做李维正的年轻人,是他最后夺到了信,他把信一分为二,俞平带走一半,他自己却躲到武当山,我们和赵无忌一起猎杀了俞平后,赵无忌一路向京城追去,韩千户却推断他不会回京,可能是躲在武当山,我们随后赶去,果然在那里夺得了信。” 姚广孝背着手走了几步,他知道韩淡定必然是去找燕王邀功了,但这封信事关重大,别人岂会甘心,千万不要在路上又出事端,他终于沉不住气了,随即一甩袈裟命道:“备马,我要立刻出关!” ........... 第六十七章 保定春色(上) 由于意外地遇到了姚广孝,李维正不敢在北平停留,他们没有进城便直接南下了。 这一天天快黑时,李维正和叶紫童来到了保定府,随着大明经济渐渐复苏,曾被战火蹂躏的保定城内也开始热闹起来,随处可见一排排密集的民房和商铺,主干路宽阔笔直、两旁酒楼、客栈、店铺、妓院,一家挨着一家,旗幡招展、吆喝不绝,路上行人络绎不绝。 “小二哥,请问安来客栈在哪里?” 在一个路口处,李维正在问一个酒楼的伙计,杨宁在离开龙门所时曾给叶紫童说过,如果他们走散了,他会在保定城的安来客栈留下消息. 伙计指着两百步外的马路斜对面的一条小街道:“客官看见没有,顺着小街一直走,再过一个十字路口,便可看见安来客栈的牌子了。” “多谢小二哥了,等会儿我们过来吃饭。” 李维正带着叶紫童便向小街走去,很快便找到了客栈,叶紫童见这座客栈颜色鲜艳,在夕阳的余晖下有一种朦胧的红润之感,而且收拾得很干净,她便笑道:“大郎,今晚咱们就索性住在这里了。” 李维正眨了眨眼笑道:“我觉得还是住野外山洞比较好。” “你这个坏家伙。”叶紫童悄悄拧了他胳膊一下,低声恨恨道:“人家红事今天刚刚结束,你就起坏心眼了。” “你结束了?”李维正心中大喜,“好!好!就依你,今晚咱们就住这里。” 他跳下马走到客栈门口,一名伙计迎了出来,“客官,欢迎光临。” 李维正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见叶紫童正在拿随身物品,他取出十贯钱塞给了伙计,低声道:“等会儿就说只有一间上房了。” 伙计一呆,他看了看后面的叶紫童,忽然暧mei地笑了,忙收起钱道:“客官放心吧!我会安排好,包你如意。” 伙计接过他的行李先进去安排了,这时,叶紫童从后面走过来问道:“大郎,你在说什么?” “我再问,这附近哪家烧鸭子最有名?” “是哪家最有名?”叶紫童欢喜地问道,他们一路疾奔,从早上就没有吃饭,肚子早饿了。 “就是我们问路的那家,什么‘西来顺’,待会咱们就去那里。”李维正笑着和她走进了客栈,掌柜正笑眯眯地站在柜台后,他背后的上房牌子只剩下了一个。 “掌柜的,我先打听一件事,我有个同伴,姓杨,有没有给我留下一封信?” “姓杨?有!有!”掌柜连忙从柜台下取出一封信,递给李维正道:“客官是姓李吧!昨天杨客官刚刚走,留给你一封信。” 李维正拆开信,杨宁在信中只写了寥寥数语,他有急事,先回武当山一趟,只能在京城碰面了,李维正回头对叶紫童道:“杨宁先有事走一步了,要我们自己回去。” 叶紫童心中欢喜,她才不要旁边多一个人呢,看来这个杨宁颇为识趣。 “那咱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 李维正取出两张在襄阳买的假路引,递给掌柜道:“开两间上房,就住一晚。” 掌柜立刻苦着脸道:“客官,真是抱歉,上房只剩下一间了。” “这个....” 李维正无奈地回头望着叶紫童,“要不咱们就将就一下吧!” “谁跟你将就。” 叶紫童脸有点红,她瞪了李维正一眼,拉着他向外便走,“保定城这么大,这家客栈没有上房,咱们就换一家有的。” 掌柜暗暗叫苦,他连忙喊住叶紫童道:“姑娘别走,我想起来了,还有一间,客人刚刚退房。” ........... 伙计拎着他们的行李上了三楼,这里都是上房,叶紫童连开了几个门,见里面空空荡荡,并没有什么客人,她心中疑惑,便问伙计道:“你们掌柜不是说没上房了吗?这边可都是空房间,这怎么说?” 伙计偷偷看了李维正一眼,吱吱呜呜答不上来,叶紫童瞥了李维正一眼,见他一脸正经严肃,她心中忽然若有所悟,手一翻,长长的指甲掐进了他的肉中,低声道:“呆会儿再和你算帐。” ........... 带他们进了房间,小二慌不迭地跑了,叶紫童进了自己房间,见房间里干净整洁,被褥床单、蚊帐椅垫几乎都是新的,这一点她还算满意,她将门窗关好,换了一身衣服,这时门敲响了,她开了一条门缝,见李维正站在外面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那眼睛里分明有些不怀好意。 “你又想做什么?”她把门打开,让他进来,“是不是又想到什么坏点子?”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李维正坐下,却将叶紫童搂在自己面前,两只手不老实地抚mo她富有弹性的大腿和滚圆的玉臀,叶紫童勾住他的脖子,依偎在怀中,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地媚笑道:“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整天就想占人家便宜,睡一间屋子,你先会说自己睡地板,晚上又说有老鼠,或者讲吓人的鬼故事,然后就爬到人家床上来了,是不是?” “我是为你好呢!一个人睡一间屋,万一有什么采花大盗进屋,我头上岂不是变得绿油油了?”李维正笑得颇为暧mei,手却慢慢伸进了她的亵裤。 “大郎,别!” 叶紫童心跳得厉害,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她紧张地说道:“现在可是白天,别这样。” “谁说是白天,你看天都黑了。” 虽是这样说,李维正却把手抽了出来,拍拍她的肚子笑道:“饿不饿?” 叶紫童嘴一噘,撒娇地说道:“现在才想起人家没吃饭么?刚才还饿,这会好像饿过了,吃不吃也无所谓了。” “那好,咱们上chuang睡觉。” 叶紫童吓得惊叫一声,一溜烟地跑出房间,半天又探头道:“走吧!我这会儿又饿了。” 李维正笑着关上门,两人手牵着手走出了客栈,保定五月的夜晚暖风熏人,漫天星斗如散碎的宝石缀在天鹅绒般的天幕上,这里是保定最繁华的大街,几乎每家店铺门前都挂着灯笼,灯火通明,人来人来,到处是吃完饭出来溜达的普通百姓,也有不少年轻的女孩成群结队地在各个店铺里闲街,燕女身材普遍高挑,叶紫童的身材虽然还是高出普通女子半头,但已经不像在汉阳那般引人注目了。 她换了一身蓝色襦裙,用光滑的缎子面料,显得服贴而合身,更衬出她魔鬼般的身材,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她心中更加爱恋和依赖自己的情郎,他们牵走手在大街上慢慢地散步,这时天已经黑尽了。 他们走进小街,叶紫童见小街没有什么行人,便直接将头枕在爱郎的肩上,紧紧地依偎在他怀中慢慢行走。 “大郎,你喜欢我吗?”叶紫童今天第八十九遍问道。 李维正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问一万遍,我还是两个字,喜欢。” 叶紫童快乐地叹了口气,反手握住他揽自己腰的手,身子靠他更紧了一点,两人慢慢地朝酒楼走去,虽然就在两百步外,可她却希望就象这样永远地走下去。 李维正轻轻在她额头吻了一下,他就喜欢她这种率真而不受礼教约束的性格,一个多月的患难与共,尤其是龙门所的浴血奋战,他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可爱的女孩,她和哑妹不同,对于哑妹,李维正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和同情,时间久了,他们又有了一种亲情,但无论是同情还是亲情,他心中对哑妹并没有男女之爱,这也许是哑妹年纪太小的缘故,他只知道,他将来肯定会娶哑妹入门,这是他的一份责任。 而叶紫童就不同,虽然他的前任和她也是青梅竹马,可李维正第一次和她接触,却是从挨她打开始的,或许当时他还有点爱慕她的身材,可渐渐地,从她小集市上的赌博,从她楚王府的表白,从她船上的私奔,从武当山的遇刺,到最后龙门所的生死与共,他就仿佛在品尝一道大餐,色、香、味,从各个角度来发现、来了解这个女孩,当他发现这个女孩的可人之处,他被她迷住了。 上苍给了他一分世俗的姻缘,他却爱上了她的姐姐,李维正不由自主地想起叶苏童,是的,她会是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她美貌、文静、温柔,会成为一个大家族的门面,会是一个辅助男人成功的女人,如果她愿意嫁给自己,出于世俗考虑,他或许也会娶她,可是她和叶紫童相比,却被各种世俗礼仪束缚得太多,她的每一步都是按世俗标准走路,尽管她并不喜欢自己,她还是会按照父亲的安排嫁给自己,生儿育女,在自己睡着后再偷偷落泪,或坐在窗前望着夕阳发呆,她心目中的爱人应该是文采飞扬,能金榜题名,能和她花前吟诗、月下作画的那种风liu才子,而不是一个连县试都五次不中的庸才。 想到这,李维正轻轻摇了摇头,脸色露出了一丝苦笑,她若知道自己姐姐夺走了未婚夫,又会是怎样一种感受呢? “大郎,你在想什么?”叶紫童发现了他的走神。 ........ (恳请推荐票!~) 第六十八章 保定春色(下) 尽管他们走得很慢,但他们还是终于走到了客栈门口,站在门口的店小二早就注意他们了,见他俩过来,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来道,“客官果然是信人,我已经给你们留好了位子。” “给我们一个靠窗的位子,最好的三楼。” “没问题,两位请随我来。” 两人随小二上了楼梯,酒楼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很多地方油漆已经斑驳脱落,楼梯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几尊铜铸的飞禽走兽被客人们摸得锃明瓦亮。 “客官,小店已有九十年历史了,来我们保定提到西来顺,人人都会翘大拇指,那可是响当当的牌子,象你们南方客人来,一定要尝尝我们店的招牌菜,一个是大块烤羊肉,一个是烧鸭子,本店还有上好的汾酒,昨天才到的货,今年朝廷禁酒后更难喝到。” 小二一边介绍,一边领二人来到了三楼一处靠窗的座位前,或许是过了吃饭时间,偌大的店堂只有三四桌坐有客人,其他的都空着。 两人面对面坐下,李维正对叶紫童笑道:“想吃点什么?” “我只要吃烧鸭子,其余你看着办,要不,咱们再喝一点酒。” “好”,李维正对小二道:“先来一只烧鸭子,其余你们店的名菜一样来一点,都切成小盘,最后再来一壶酒。” “好咧!”小二咚咚跑下楼去,片刻,他端了一壶酒和几盘冷菜,“客官请慢用,烧鸭子和其他热菜马上就好。” 叶紫童把两个酒杯用热茶洗了洗,又顺便将碗筷一起洗了,这才给李维正和自己倒了一杯酒,她端起酒杯笑道:“多谢李公子这一路照顾,让小女子行万里路,开了眼界,这杯酒就算我敬李公子。” “我怎么感觉你在开始砌墙了?”李维正端起酒杯暧mei地笑道。 叶紫童轻轻掩口一笑道:“小女子砌的墙也是歪歪斜斜,李大官人一脚就蹬倒了,所以只是防君子而不防小人。” “那我宁愿做个小人。”李维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咂嘴道:“这酒不错,比凤阳酒要好得多。” 叶紫童抿着嘴,小口小口地将酒喝了,眉头皱成一团,她在家是从不喝酒的,今天在保定,没有家里人管她,又听小二说难得喝到这种酒,便忍不住倒了一杯,却不料竟是如此难喝,白腻的脸上立刻飞起一抹酡红,她见李维正又要给她倒酒,吓得连忙捂住杯子,“我不喝了,这酒实在难喝。” “再喝一杯,好事要成双。” “不行!你是想灌醉我,晚上再动歪脑筋,我还不知道你。”叶紫童看穿了他的花心肠,死活不肯再喝,她拿过茶壶,给自己满上,她笑盈盈道:“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五杯,你若喝醉了我背你回去。” 李维正见她识破了自己的企图,只得干笑一声道:“算了,你不喝就不勉强了,你要我喝酒也行,我可告诉你,酒会乱xing,我若喝醉了做了什么事,你可别怪我。” 这时,三名店小二端着几只大盘子上楼来,将十几盘热菜摆满了一桌子,“客官,你的菜齐了,请慢用!” “多谢了。”李维正掏了一把钱给他们,算是小费。 叶紫童见大盘小盘摆满了一桌子,她心中欢喜,抢先夹了一块烤鸭皮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赞道:“果然好吃,你尝尝。” 她又给李维正夹了一块,又站起身用小碗给他倒了半碗酒,眉开眼笑道:“我就喜欢看男人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爽劲,你可别让我失望。” 李维正见她着实可爱,也忍不住用筷子指着她笑道:“你呀!千万百计想让我喝醉,好吧,为博美人一笑,今晚我就豁出去了。” 他吃了一口菜,端起小碗‘咕嘟!咕嘟!’将酒一饮而尽。 ........... 他们吃罢晚饭,天已经黑尽了,路上的行人也变得稀稀寥寥,灯笼都几乎熄灭了,大街上一片漆黑,李维正酒喝得痛快,却半酣未醉,他索性搂住叶紫童的肩膀,与她在街头慢慢行走,叶紫童后来又喝了两杯酒,脸上红红的,她娇软无力依偎在爱郎的怀中,走到一棵大树下,李维正靠在树上将叶紫童紧紧搂在自己怀中,低头向她嘴唇找去,叶紫童轻轻闭上了眼睛,红唇婉转相迎,两唇缠mian在一起,她不由自主地搂住爱郎的脖子,任他轻薄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摸索。 良久,两唇慢慢分开,李维正凝视着她的眼睛,诚恳地说道:“童童,我回去后就向你爹爹求婚,我一定要明媒正娶将你接进我李家。” 叶紫童却慢慢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她才低声道:“那我妹妹怎么办?” “我会给世伯说,我愿意娶叶家的女儿,可是我想娶长女,你祖母不是总以为我是和你订亲吗?” 叶紫童没有说话,她摇了摇头,推开了李维正,慢慢地一个人向前走,可走着走着她却低声哭泣起来,李维正慌忙走上前安慰她,“你不要哭,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叶紫童倒在他怀中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大郎,我其实并没有来红事,我是很想把身子给你,可是我觉得对不起妹妹,我跟你跑了,她在家里不知该多伤心,大郎,我心中很内疚,可我又管不住自己,我、我是一个坏姐姐!” 李维正紧紧地将她抱在自己怀中,轻轻抚mo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妹妹虽然和我从小订亲,可我知道,她其实并不喜欢我,如果我解除这门亲,她一定也会很高兴。” 叶紫童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那你就错了,我妹妹从小就很喜欢你,在她的玉匣里还留有你小时候给她摘杨梅的手帕,她只是恨你不求上进,整天无所事事在乡里浪荡,为此,她不知哭了多少次,如果她知道你其实跟了太子,知道你在龙门所保家卫国,她会回心转意,而且我爹爹也是个很守信的人,他既然要把妹妹嫁给你,就一定不会反悔。” “可是我已经和你妹妹说过,我与她的婚事一笔勾销。” “什么!”叶紫童脸色大变,她猛地后退一步,眼睛死死盯着李维正,“你是什么时候说的?” 李维正苦笑了一下道:“就是上香那天,我感觉到了她对我的轻蔑和不满,我一赌气就说如果她愿意,我和她的亲事可一笔勾销。” “李维正,你害死我了!”叶紫童急得狠狠一跺脚,“你为什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跟你走了,现在你叫我拿什么脸去见我妹妹,我把她的心真的伤透了。” “这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妹妹肯定以为是我夺走了你,你才说那种话。”叶紫童心中悔恨之极,她想着妹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默默流泪的情景,她心如刀剜一般。 “我现在就回去给妹妹解释!”她忽然转身便向客栈跑去。 李维正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她,“童童,你等一下,先冷静下来。” 叶紫童挣脱不掉,她索性蹲下来使劲揪自己头发,拼命自责道:“我真是个坏姐姐,早知道还不如在龙门所被蒙古人杀死,那样妹妹还能原谅我。” 李维正也慢慢蹲下,他轻轻把她的头发理顺了,叹了口气道:“我们离开武当山时,我请太和真人给你父亲送了一封信去,说我受了伤,你一定要留下来照顾我,所以暂时不能回家,如果你觉得自己无法向妹妹交代,可以用这个理由。” 叶紫童抬起头望着爱郎,她的眼睛又慢慢红了,她站起来轻轻将脸贴在他的胸前,“可是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也不想伤害你。” 李维正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红唇上亲了亲,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喜欢我,这就够了,如果你实在觉得心中愧疚,大不了我把你们姐妹一起娶了。” “你说什么?你这家伙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叶紫童心中悲苦,忽然听这家伙最后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她不由又气又好笑,一把揪住他的脸皮,笑骂道:“你们这些男人,个个花花肠子,脸皮比城墙还厚,我还真以为你只喜欢我一个人呢,我现在决定不喜欢你了,明天就找人嫁掉。” 李维正的脸被她揪得生疼,好容易才挣脱了,他摸着脸苦笑道:“你这个傻大姐还这么凶,除了我还有谁敢要你。” “哼!你真不相信吗?我可是堂堂的知府大小姐,去年还有爹爹的门生表示愿意娶我呢!” “你就是想跟别人,我也不准。”李维正报复性地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若你要嫁给别人,我就会在你成亲那天去登门宣布:叶紫童曾经跟我私奔过。” “你敢!”叶紫童狠狠踩他一脚,凶巴巴道:“你若敢毁我美满婚姻,我就一刀杀了你。”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紧紧抱住李维正的胳膊,娇声道:“大郎,我有点冷了,咱们回去吧!” “回去!回去!我打地铺,你睡床上,我给你守夜。” “别说梦话了,乖乖地去自己房间睡觉,明天姐姐才会赏你糖吃。” ......... 房间里,李维正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保定在春末时节格外的熏风温暖,使他心中杂念纷生,他翻身坐起,悄悄来到了叶紫童的房门外,敲了敲门,半晌没有动静,他又要再敲,门却开了,露出叶紫童睡眼惺忪的脸,”这么晚了,不去睡觉,跑来做什么?” “我想起一件要紧事,来和你商量。”李维正一边说,却闪身进了屋,将门锁上了。 “什么要紧事,鬼鬼祟祟的,又想来打地铺吗?”叶紫童似乎刚洗过澡,头发披散,身上散发着沁人的幽香,她轻轻打了个哈欠,转身向房内走去,“大郎,跑了一天的路,我真的很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 她话没有说话,李维正却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手在她前胸略微粗暴的揉捏,一边飞快脱去自己的上衣。 “大郎,别这样....”叶紫童的声音颤抖起来。 李维正没有理她,一把将她扳过来,低头吻住了她的唇,手迅速在她浑身摸索。 “大郎,别这样,我们不能!” 叶紫童用劲推他,却被他顺势牢牢抓住了手腕,耳边只听他低声央求道:“童童,给我..给我吧!”他喘着沉重而浑浊的粗气。 “大郎,你听我说!”叶紫童感觉到爱郎似乎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心中慌极了,死命想把他推开,可是他手如铁箍,将她的手引向下体,她根本挣脱不掉,慌乱中,叶紫童无意中摸到了他小腹上一条长长的伤疤,她浑身一震,这道伤疤就仿佛一条闪电击中了她,南岩宫那一幕幕场景又一次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的心软了,渐渐停止了挣扎,一缕柔情驱散了心中的恐慌,心灵之门悄悄地被他推开了一条缝。 李维正也变得温柔起来,放开了她,手却探入了她的亵裤,轻柔地抚mo她的敏感部位,叶紫童的身子也慢慢软了下来,她伸出两条白藕般的玉臂,搂住了他的脖子,忘情地与他亲吻,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坐到床边,叶紫童薄薄的衣裙被褪掉了,只穿着一件小小的肚兜,露出了她羊脂白玉般的玉体,李维正贪婪地抚mo着她的全身每一寸柔嫩的肌肤,她饱满圆润的玉臀、她光滑而极富弹性的玉腿,以及那两只颤巍巍的玉feng,叶紫童身子也热了,处女的春qing在抚mo下被激发,她浑身微微颤抖,象一只虾似的蜷缩起来,羞不可抑地将头埋进他怀中,微喘道:“你这个坏家伙,又在欺负人家了。” 李维正体内的血几乎要燃暴了血管,他迅速脱去裤子,将叶紫童抱进了床内。 “大郎,把灯灭了....”叶紫童低低声道。 李维正呼地吹灭了灯,顺手将帘帐拉下,房间里一片漆黑,只听见李维正喘着粗气和叶紫童低微的娇吟。 “大郎,轻一点,疼!轻一点!” “我知道,我会慢慢来。” ..... 桨儿荡起,小船轻轻地摇动,窗外月光朦胧,一片轻云飘过,月亮也悄悄地躲进了云中。 ......... (把你的票票给俺吧!) 第六十九章 返回故里 空气中已经有点夏天的感觉,凤阳府的初夏来临了,芬芳柔和的暖意在大地上处处闪动,天是那么蓝、日光是那么明媚,柳絮炸开了绒花在空中飞上飞下,热气在渐渐发黄的麦尖上跳着舞,随处可见农田里一张张灿烂的笑脸,洪武二十三年六月的大明王朝,又即将迎来一个丰收的季节。 这天下午,一辆马车绕过元宝山,在宽阔的官道上快速行驶,从北平到凤阳,李维正二人归心似箭,一路顺风,仅二十天便行了数千里,进了凤阳地界,这里他们熟人较多,叶紫童便将马寄存在凤阳的马店,改租一辆马车回家。 李维正骑在马上一路望着随风起伏的麦浪,心中充满了欣慰之情,时隔半年,他终于回家了,回到临淮县老家,他准备在家里休息三天,然后在启程去京城,还有哑妹,他也要请人把她接回来。 和李维正的欢喜相反,叶紫童越快到凤阳,心情越是惆怅,终于要到和爱郎分手的时候了,李家村和叶紫童的老家叶家庄很近,仅相隔三里,她见马车不下李家村的小道,而是继续向前走,便知道李维正的意思了。 “大郎,你过来一下。”叶紫童在窗口招手。 李维正缓下马速和她并驾而行,他笑着问道:“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不想回老家,你再送我回汉阳吧!” 虽然回凤阳老家是叶紫童离开保定时的决定,但她现在又有点后悔了,当初她离开汉阳时说与李维正一同回老家,不过是她想和李维正私奔的借口罢了,她的父母、祖母、兄弟、妹妹都在汉阳,在这里只有她二叔一家,她一人住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 李维正当然明白她是想和自己多呆一点时间,可是他也觉得叶紫童还是应该回凤阳老家,这样她和父亲之间也有个缓冲,可以把她离家私奔的后果减弱一点。 “童童,以后咱们在一起的日子长呢,你乖乖地听话,回家后先写封信给父母,让他们放心,我也会早日上门向你父亲解释。” 叶紫童无奈,只得暗暗叹了一口,这时,她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不由惊呆了,她大喊一声,“大哥!” 前面一个骑马的男子停了下来,他惊讶的回过头,却是叶紫童的哥哥叶如棠,他是回乡参加今年秋天的乡试,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妹妹,叶如棠一眼看见李维正,脸当即便沉了下来,此人胆大妄为,竟敢把自己的大妹拐走了,要不是父亲不准他多事,他早就报官了。 “你还有脸回来吗?”叶如棠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怒斥叶紫童道:“我们叶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叶大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在武当山被人追杀,险些丧了命。”李维正在一旁解释道。 叶如棠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李维正,这是我叶家的事,与你无关,若没有什么事,你可以走了。” “这件事我会去汉阳给叶伯父解释。” “你就免了吧!”叶如棠又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父亲已经不是汉阳知府了,他现在已升为朝廷的大理寺少卿,他对你早就失望透顶,你与我小妹的亲事,我看你就别再痴心妄想了。” “原来叶伯父在京城,那最好不过,此事我会尽早给叶伯父解释。” 李维正又向叶紫童一拱手道:“紫童,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到京城后,我一定会来看你。” 说完,他一纵马便向官道疾驰而去,叶紫童默默望着他的背影远去,心中充满了无限惆怅。 .......... 叶家的态度在李维正的意料之中,他并没有觉得不快,不过让他吃惊的倒是叶天明被调入朝廷,从一个小小的汉阳知府升为大理寺少卿,虽然只升了半级,却步入了大明权力中枢,足见朱元璋对他的重视。 李维正对自己也充满了期待,不知道自己这几个月的表现能给他带来什么? 进了村子他便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村里老小并不是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大郎回来了?’ ‘大郎,这几个月都去哪里混了?’ 诸如此类,没有,而是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隐隐还有哭声,偶然见到一个人,也是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见到了李维正,连连摇头叹气不已,几个洗衣的女人见到李维正,也忍不住眼红了,抹一把眼泪,七嘴八舌,却什么也不说不清楚。 李维正心中惊疑不已,加快速度向家里奔去,他最担心的就是父亲受到自己的牵连。 刚奔至家门前,正好管家李福从门内出来,他一眼看见李维正,迎上来激动地说道:“少爷,你终于回来了,老爷被人打伤了。” “什么!”李维正异常震惊,他迅速向门内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回头问道:“出了什么事?” “少爷还记得蒋敦的那个恶霸蒋愍儿吗?他两个月前回来了,二十天前纠集一伙人强行霸占了我们李家村河对岸的那五顷上田,老爷是里长,他代表我们李家村去找他论理,不料竟被他们打伤,不仅如此,那恶霸还带领几百人冲进我们李家村,打伤了上百人,抢走了许多人家的地契。” “我们家的土地被抢走了吗?” “我们家的土地倒没有被霸占,可是夫人的钱箱被他们趁乱抢走了。” 怒火在李维正心中迅猛燃烧,但他没有失去理智,他冷静地问道:“你们报官了吗?” “报了,但新任罗知县只是安抚了村民和老爷,却不敢去招惹那个蒋愍儿。” “为什么?”李维正的心中顿时警惕起来,连忙追问道:“那个人是什么背景?” 李福叹了口气道:“此人从小就是乡中一霸,前几年跑去定远县,听说成了什么蓝家十三虎之一,这几年不在乡中,平静了几年,结果两月前忽然回乡,欺男霸女,据说还有不少同村人都被他打伤毁屋,都是这几年与他们蒋家有积怨之人,唉,官府谁敢惹蓝家啊!” 李维正阴沉着脸走进家门,蓝玉,又是他!一个阴魂不散的人物,难怪朱元璋要杀他,没有自知之明、没有危机感,他实在太过于飞扬跋扈了。 走进院子,迎面便遇到了忧心忡忡的杨缨,她见到李维正,眼中也闪过一阵惊喜,“大郎,你可回来了,你爹爹刚才还在念着你呢!” “我刚才遇到李福,情况已经知晓了,父亲现在怎么样?”李维正沉声问道。 “他断了一根肋骨,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杨缨还想说什么,却被李维正拦住了,“我先去看看父亲吧!” 他走进父亲的房间,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正躺在床榻前的李员外见儿子突然出现,他又惊又喜,挣扎着要坐起来,李维正上前一步扶住他,“爹爹,你当心点。” 杨缨给丈夫背后垫了几个枕头,李员外坐起来笑道:“我刚才还和你继娘说到你呢,你就来了。” 李维正上下打量了一下父亲,见他明显瘦了一大圈,气色憔悴,便安慰他道:“爹爹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村里一个交代。” 李员外吓了一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这件事你千万别鲁莽,那蒋愍儿有大人物给他作后盾,非同寻常,连罗知县都不敢惹他们.....” “照你的话,这件事咱们只有忍了不成!” 一旁沉默的杨缨终于爆发了,李员外是个胆小怕事之人,什么气都忍了,可她却忍不下这口窝囊气,不仅如此,他们李家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损失,她无比愤恨道:“大郎,那个蒋愍儿不仅抢走了大伙儿的地契,还有你父亲好容易兑换来的一千两银子被他们趁乱抢走了,你说,这也能忍吗?” “缨娘!” 李员外埋怨地望着妻子,他们不是已经讲好了吗?不把此事告诉儿子,她现在怎么又反悔了,尽管惧怕妻子,但事关儿子的生命安全,李员外还是忍不住道:“你难道忘记了吗?蒋墩的蒋老员外就因为忍不下这口气,找人去教训那贼,结果呢!蒋老员外家也被那恶贼带来几百人扒掉了,老命也没有了,没有证据,这件事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吗?他虽然抢走大伙儿的地契,但大伙儿不是商量好了吗?等蓝老爷回来就去找他。” “老爷,你说得简单,狗咬了人,你还指望狗主人来赔礼道歉吗?那个蓝老爷这些年抢的土地还少吗?你们呀!总是想得这么天真,要依着我,咱们全村人去京城告皇上去。” 杨缨尽量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在李维正面前给丈夫面子,可是她被抢走了一千两银子,这件事她决不能善罢甘休。 李员外顿时急得满头大汗,与她争执道:“缨娘,民不与官斗,莫说县里不准,就算皇上现在帮了我们,那秋后算帐呢?那时该怎么办?” “你们不要吵了,这件事情我来解决。” 李维正反而不急了,就在刚才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在他接手追查蓝家丢信案子的时候,太子曾经答应过他,会派人来保护他的父母,可李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派来保护的人在哪里? “父亲,有件事我想问一下,这几个月有没有什么奇怪的陌生男子常出现在我们家附近。” “奇怪的陌生男子?”李员外皱眉想了一下,他没有这个印象,但旁边的杨缨却提醒他道:“大郎说的是不是那个收米的小贩。” 一句话提醒了李员外,他连忙对李维正道:“是有这么个人,大约二月分时出现,一直就在我们家大门对面摆摊收米,我还问过他,收米至少要夏收后再来,现在谁有米卖给他,可他只是笑而不答,大郎指的恐怕就是此人。” “那他还在吗?”李维正又追问道。 “走了,在恶人进村闹事的第二天,他便消失了。” 犹豫了一下,李维正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父亲被打的时候,他有没有什么反应?” “说起来多亏他了。”李员外叹了口气,“要不是他及时把我拉开,我早就被打死了,还有你继娘,她死拽着钱箱不放,若不是他劝阻,你继娘也难逃毒手,哎!还没来得及谢人家了,他就走了。” 听父亲说到这,李维正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这件事太子肯定知晓了,他却迟迟不解决,他是在借此考验自己呢,或许这根本就是太子布下的局,李维正沉思片刻便对父亲道:“父亲和继娘请放心,一个月之内,我会让那蒋愍儿拖着断腿上门来给全村人磕头赔礼!” ........... 第七十章 太子施恩 次日一早,李维正便离开了家乡,他没有去定远县找蓝府论理,且不说蓝玉有无归来,即使要论理也该太子出面,李维正直接去了京城,一路顺利,五天后,李维正抵达了京城。 离京数月,虽然时间不长,但李维正还是感受到了京城内一丝微妙的变化,他发现从前偷偷摸摸做生意的商铺们似乎都挺直了腰板,各种招牌旗帜纷纷挂了出来,开始正大光明地经商做生意,看来朱元璋已经正式启用商籍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店铺里物资丰富,琳琅满目,李维正路过一座铁匠铺,以前这里都是关着门悄悄打铁,现在也敞开了大门,铁匠铺中正在打制一个巨锚,百余人分立上下两层,用铁链拉着巨大的铁锚,铁锚的另一头在炉子中烧得通红,搁在长达三丈的砧板上,三名铁匠正挥捶敲打,铁匠铺众人大汗淋漓,号子声不断,雄壮而低沉,极富感染力。 京城内处处充满了生机勃勃,就仿佛一轮初升的朝阳,李维正牵着马走在大街上,京城的熙熙攘攘让他难以兴奋,他的脑海里不时闪过龙门所的一幕幕血战,闪过韩淡定那座山风中的孤坟,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一种异常孤独的感觉。 ....... 李维正在京城内没有住处,他仍然来到了常升的府第,老管家还认识他,连忙将他请进宅子,常升已经回来了,听到禀报,急忙赶来小客堂接见李维正,同时命人去给太子送信。 常升是明初大将常遇春次子,子继父业,年纪不过三十余岁,却做到太子太保的高位,他生性豪爽,广交朋友,也常常扶危济贫,在京中名声极好,他的姐姐也就是太子妃,正是这一层原因,他便成了太子朱标的铁杆心腹,年初蓝玉府丢信之事便是他用飞鸽火速通报尚在苏州的太子朱标。 这几月他和太子一样,时时关注武昌的情况,不过楚王府夜宴后,武昌那边却突然烟消云散了,谁也不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很快,俞平身死的消息传来,李维正也随之失踪了,起初,常升怀疑是李维正做的手脚,但朱标却断然下了结论,这封信的争夺并没有结束,李维正仍在争夺之中,他日日引颈相盼,沉寂了几个月,李维正终于露面了。 “李百户,你终于来了。”常升还在院子里,洪亮的笑声已经传到了屋内。 李维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宅子的主人,他连忙起身向进屋的常升恭敬地躬身施礼道:“李维正参见常大人!” 两人都是初次相见,常升上下打量他一眼,不由微微一笑道:“难怪太子对你评价很高,果然是一表人材。” 李维正虽然不知道常升,却知道他父亲常遇春,四十岁便身死,按理这是常家的不幸,事实上却恰恰相反,正因为常遇春早死,才躲过了朱元璋的铁腕清洗,得以流芳百世,常家的后人也因此受到重用,长女册封为太子妃,三个儿子皆封为列侯,眼前这个常升长手长足,身材魁梧,颇有几分其父的英雄气概。 常升笑着拍了拍李维正的肩膀,“来!咱们坐下谈。” 李维正坐下,他欠身问道:“请问常大人,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在京中?” 常升爽朗一笑道:“在!昨天太子殿下还说到你,说你该回来了,这不,今天就到了。” 这时,婢女进来给他们上了茶,常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沉吟一下,便试探着问道:“不知武昌之事最后结果如何?” 他盯着李维正的每一个表情变化,心中怦怦直跳,他为这件事的结果盼望得太久,可眼看谜底要解开,他却有些不敢听了。 “请常大人放心,那封信已经被我最后得到。” 常升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几个月来的提心吊胆终于没有让他失望,“好!干得漂亮。”他忍不住高声称赞,最后竟呵呵大笑起来。 他站起身向李维正深施一礼,歉然道:“我竟还怀疑俞平之死是你做的手脚,我正式向你道歉。” 李维正从怀中取出那只空信封,连同太子金牌、他在阳逻镇所得的齐王之信以及一袋囊钻石一起交给了常升,“不过信已经被我毁了,蒙古人大举来袭,形势危急,我担心保不住它,这几样东西请常大人替我转交给太子殿下,就说李维正幸不辱命。” 常升一怔,连忙问道:“你为何不自己去给太子复命,你已是六品百户,有紧急事情是可以觐见太子。” 从感情上说,李维正不想去见朱标,自己为了他和蓝玉的安危出生入死,奔波千里,却换来了蓝玉家奴对他父亲的伤害,换来了李家村土地被蓝家霸占,而这些他朱标都知道,虽然是考验他也无可非议,但他的感情却接受不了。 当然,李维正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去与不去之间他确实也考虑了很久,太子朱标现在对他要么就杀人灭口,要么就委以重用,虽然历史上说朱标是个宽厚仁慈的人,但那只是他在人前的一面,另一面呢?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常升只说他是六品官,却忘记了他可是锦衣卫,锦衣卫去见太子,若被朱元璋知道了,他会不追问吗? 这其实就是李维正一直担忧的一件事,那封信中,太子出面了、秦王出面了、燕王出面了,齐王、晋王都出面了,但朱元璋却一直保持沉默,他对这封信地态度是什么,自己一无所知,就这样正大光明跑去东宫向太子请功,能瞒得过朱元璋的耳目吗? 所以他考虑再三,决定还是保持低调,绝不能去东宫见太子,要见也须象上次一样,在类似鸡鸣寺的偏僻地方见太子, 他是这样考虑,但脸上却不敢有半点表露,只很随意地对常升笑道:“我以为我出现在东宫不太合适,再说太子殿下国事繁忙,我就不便去打扰了,这封信我是从宣化追回,着实有些累了,而且家中也有些事情,我想先处理一下私人事务,这些话请常大人替我转告太子殿下。” 常升看了李维正半晌,便点点头道:“好吧!我就替你转告。” ........ 朱元璋对太子见外臣限制得并不严格,而常升官拜太子太保,是辅佐太子的重臣,可以进东宫见太子,他不敢拖延,立刻换了一身衣服,便乘轿向东宫而去。 太子朱标是五月初时才从江南考察商业归来,这时李善长案已在一个月前了结了,朱元璋也由此下旨,胡惟庸案从此再不追究,延续了整整十一年的胡惟庸谋反案终于落下了帷幕。 朱标回来后立即向父皇上书,详细报告了他的考察过程,或许是出于转移百官注意力的需要,朱元璋在五月中旬正式下旨,批准在民籍中单独设立商籍,承认商人的合法存在,并对其征税,同时又对商人实行了一系列的限制政策,以防止庶民趋利改籍。 这一个多月来,朱标一直在忙碌此事,直到这两天才稍稍松了口气,此刻他正坐在书案前慢慢地品尝一碗燕窝粥,可思绪却飞到了千里之外,他在想着那封信,已经三四个月过去了,他虽然得到了一点消息,但不知李维正现在已经到哪里了? 正想着,一名太监匆匆来报:“殿下,开国公有紧急事情求见。” ‘常升?’朱标微微一怔,他沉吟一下便道:“宣他进宫。” 片刻,常升匆匆走了进来,脸上的喜悦之情难以掩饰,他上前两步,跪下行礼道:“微臣叩见太子殿下。” “常太保免礼”,朱标见他面有喜色,心中不由一动,便急问道:“莫非李维正回来了?” “正是!”常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压低声音道:“他刚刚回来,他请我禀报殿下,那封信他已经得手并毁掉了。”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李维正说当时北元军大举来袭,他怕保不住,所以才擅自毁信。” 说完,他回头向侍卫使一个眼色,侍卫将一只盛物的金盘托上,里面正是李维正要转交给朱标之物。 “殿下,这些就是他请我转交之物,请殿下过目。” 朱标虽然已经知道了一点消息,但确切消息传来,还是令他心中大喜,他先收好了自己的金牌,随即拾起信封看了看,果然就是他所担心的那封信,里面的信纸却没有了,既然信封已拿到,说明信没有被夺走,朱标又取过齐王写给湖广提刑按察使的信件,这件事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他已经从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那里知道不只是齐王,似乎连秦王、楚王、晋王都参与了这次争夺,能从这么激烈的斗争中最后把信夺到手,这个李维正确实不简单,虽然他没有遵从自己的旨意把信带回来,而是擅自毁了它,但蒙古大军来袭,不得已而毁掉信,他可以理解。 “他现在在哪里?为何不亲自来向我禀报?” 常升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实说道:“回禀殿下,他说他不便出现在东宫,还说家中出了一点事,他须要处理,他还说不打扰殿下处理国事。” “他真是这样说的吗?” “是!他确实就是这样说的,微臣不敢隐瞒。” 朱标慢慢笑了,李维正想的理由倒是光面堂皇,担心父皇发觉,这确实是他想得周到的一点。 不过朱标却知道李维正不肯来的真正原因是为蓝家恶奴侵占李家村土地一事。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不过他并没有过多插手,他想看一看李维正准备怎样处理此事,是立刻跳起来去找蓝家大吵大闹一通,还是冷静下来,来请自己出面,谋定而后动,从现在他不愿来拜见自己看,他应该还在忍着,等自己出面解决此事。 李维正对此事的态度让他很满意,他点了点头,便从金盘中拾起那包装满钻石的小囊,递给常升道:“这个东西就算我赏赐他之物,补偿他家中的损失。” 常升不明所以,又不敢多问,接过囊袋便告辞而去了,朱标又取过信封,渐渐陷入了沉思,从武昌也出现锦衣卫的踪影来看,他相信父皇一定也知道了此事,但父皇至今不闻不问,自己的侍卫长正俞平和五名侍卫被暗害,父皇也视而不见,以父皇的精明,这件事他岂能不知原委,父皇的暧mei态度只能说明一件事,他也在等,等这封信最后浮出水面,无论如何,这封信终归会到他那里去,好在这封信已经毁了,无人再知道它的内容,威胁他太子之位的最大隐患已经被拆除了,当然,父皇可能会震怒,可这总比让他看到这封信的内容要好得多。 想到这,朱标吩咐一声,“去把杨宁叫来。” 片刻,杨宁匆匆走进了书房,躬身施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杨宁早已经回来了,他并没有回什么武当山,他因为认识燕王,不敢再返回龙门所,在城外探得韩淡定阵亡的消息后,他估计李维正已经得手了,便直接赶回来向太子报信,事实上他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监视李维正。 朱标笑着对他道:“李维正已经回来了,他夺回了信件。” 杨宁心中大喜,五哥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但在太子面前,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垂手不语,朱标瞥了他一眼,又问道:“你跟他这么久,你觉得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杨宁不敢隐瞒,他坦诚地禀报道:“此人极有胆略、智谋超群,而且对太子也忠心耿耿,不过此人也有一些弱点。” “哦,什么弱点?快说。”朱标对李维正的弱点流露出了浓厚的兴趣。 “此人有点过于重感情,他喜欢汉阳叶知府的女儿,便一直带在身旁,属下认为他不够冷血,这是他的一个最大弱点。” 朱标却没有表态,他笑了笑又继续问道:“他还有什么弱点?” “还有就是他有点贪财,我们查出定远知县的赃款,他竟然私自吞掉了,着实让属下感到意外。” “还有吗?” 杨宁摇了摇头,“没有了。” 朱标微微笑了,他就怕李维正太完美了,控制不住,有弱点的人才是他想要的手下,喜欢女人、喜欢钱,这很好,他负手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问道:“李维正说他把信毁了,你相信吗?” 杨宁沉默了片刻,随即答道:“龙门所战事惨烈,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韩淡定还是李维正都不会留下信件,而且又是在燕王的地界内,带着信确实很危险,以李维正的为人,我相信他不会对太子说谎。” 朱标点了点头,他也是这样认为,虽然没有看见信的原件使他心中始终有点不舒服,不过有一点他知道,以李维正的聪明,他应该很清楚,若背叛了自己,就算自己不杀他,皇上追查起来他也必死无疑,他绝不会给自己留下杀身之患,那封信肯定是毁了。 想通了这一点,朱标提心吊胆了三个月的心才终于悄悄地放下了。 ....... 房间里,朱标批阅完了一本奏折,他轻轻放下了笔,又想起了李维正,心中隐隐感受到了一丝对李维正处置的不妥,是的,在处理蓝玉家人侵占李家村土地一事上他有些欠考虑了,他忽视了下属的感受,可以想象李维正从宣化千辛万苦归来,却得到这样一个消息,这种挫折感不是他赏赐什么东西就能弥补的,这样有能力的属下应该更要加强感情笼络才行. 意识到自己的失策,朱标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这件事他必须尽快弥补,不能影响到李维正对自己的忠心。 “殿下的心情好像很不错。” 这时,太子妃常氏慢慢走到朱标的身后,纤细白皙的手将一杯参茶放在桌上。 “是啊!爱妃还记得那个李维正吗?他给我带来了好消息。” 朱标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笑道:“他为我立下了大功。” 常妃见丈夫的心情颇好,她心中也大为安慰,便低声笑道:“既然立了大功,就应该重赏,不知殿下打算赏他什么?” “我打算让他接替俞平的位子,不过这件事还需要和父皇商量,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他。” 说到这,朱标看了一眼妻子,他忽然有了一个不让父皇察觉的办法,便笑道:“你不是明天要回娘家拜祭先父吗?不如你顺便替我做一件事。” 常妃盈盈施一礼道:“请殿下吩咐!” 朱标想了想便道:“你替我接见一下这个李维正,告诉他,他父亲之事,我必然会给他一个交代。” ........ (五千字大章求票!) 第七十一章 京城买房 一大早,李维正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了,他今天要解决一件迫在眉睫的私人事务,他打算在京城买一栋宅子,这是他想了很久的事情,虽然在常府他被待如上宾,但毕竟是寄身人家,远没有自己家轻松自在,再说他将在京城长居,也需要一所自己的房子,等他出门在外时,让哑妹也能有个安身之所。 走到门口,他先找到了常府的管家,他对京城不熟,需要得到本地人的指点,管家是个热心人,听说李维正要买房,他立刻找来了常府中负责采办物品的二管家。 二管家姓黄,约三十余岁,身材不高,一张瘦长脸,眼珠异常灵活,显得十分精明能干,一路上他笑着对李维正介绍行情。 “李公子,这买房很有讲究,首先你要确定自己想买什么样的房子,是深宅大院、还是瓦房三间,首先要定下房子的类型;其次要考虑地段风水,是想买卢妃巷、府东街一带的市口房,还是买米行大街、南城岗靠坟边的宅子,地段不同,价差也很大,最后就要找对中间人了,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各人有各人的门路,中间人若找得好,同样地段、同样成色的房子至少可以便宜两成,若运气好,用很便宜的价钱就能买到那些犯事官员的家宅。” 李维正听他讲得头头是道,便笑道:“要不黄管家就给做中间人,给我介绍一处好房如何?” “不!不!不!”黄管家连连摆手,“这隔行如隔山,我只是知道一点皮毛而已,再者,我手中也没有房源,我可以给公子介绍一个好的中间人,另外,由我出面,中间人也不敢坑李公子。” 黄管家把李维正带到一家茶楼,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他便对小二道:“麻烦小二哥去把陆官儿找来,说有客人要买房。” 小二答应一声,便去找人了,黄管家低声对李维正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个陆官儿是京城有名的房屋中间人,声誉很好,童叟无欺,买房卖房人都喜欢找他,在他手中买房不会被坑。” 不久,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匆匆赶来,老远他便拱手笑道:“听说黄管家找我,我特地在鞋底抹了二两猪油。” “陆官儿真会开玩笑,我还怕你没时间呢!” 黄管家站起身拱手回礼,又指着李维正笑道:“这位是我家老爷的朋友,想买房子。” 常升好客豪爽,交际也极广,在他的朋友中,三教九流人物皆有,因此陆官儿也并没有把李维正的身份放在心上,他立刻向李维正躬身施礼,挂出了他‘客人即是衣食父母‘的招牌笑容,诚挚之极。 “请问兄台贵姓,我该怎么称呼您?” 李维正也站起身微微拱手道:“在下姓李,无官无职,一介平民而已。” “哦!原来是李公子。”陆官儿明确了李维正的身份,也定下了心。 他拉张椅子坐下,便问李维正道:“李公子要买房,不知想买哪种类型?什么地段?” 李维正看了一眼黄管家便笑道:“我想先问问房价。” “这个有点难说,地段、占地不同,房价也差得很远,四间瓦房的普通民宅五六十两银子就够了,可深宅大院则要上千两银子,所以公子至少要给我个范围,比如地段、品级、大小还有是否门面房等等,这样我才好估价。” 李维正想了一想便道:“我喜欢清静,不要靠路边的宅子,但也不能太偏僻,地段适中,占地大约一亩地左右,最好是种满树木的那种。” “原来公子要买一个中等雅宅。”陆官儿沉思了片刻便笑道:“这样的宅子倒是有,价格也各有差异,比如房屋新旧、树木多寡,树木品种名贵等等,一般占地都是六七分地,不过相差也不大了,大约两百到两百五十两银子之间,不过这只是普通的民宅,十来间瓦房,有点假山池鱼什么的,公子若想买有大梁广柱的上等宅院,占地一亩地的没有,都是两三亩地,至少要上千两银子。” 这时,旁边的黄管家插口道:“李公子,我刚才忘记对你说了,这房屋买卖是民间交易,一般不收宝钞,全部用现银交割,中间人收半成的佣金。” 李维正暗暗点了点头,买卖房屋要用现银他是知道的,而且京城的房价确实要比临淮县贵很多,临淮县的普通民宅也不过三十两银子左右,不过这些价钱对他已经不算什么了,上次他拷问定远县孙县令,抢了他的一千五百两黄金,官价六千两白银,还有昨天太子赏他的一袋二十粒钻石,更是无法估价,不说两亩地的宅子,就是十亩地的深宅大院他也买得起,不过他不想招摇,他笑了笑便道:“好吧!我就买一座占地两亩地左右的上宅,你带我去看看房子。” 陆官儿大喜,这可是笔大买卖,他拿半成的佣金就是四五十两银子,一年也难得遇到一两回,他立刻道:“这样的宅子我知道有三座要出售,不如我现在就带李公子去看。” 三人算了茶钱,又雇一辆马车便朝南面而去。 ........ 三座宅子,李维正看了两座都不太满意,一座位于江宁县胭脂巷,市口还算热闹,宅子占地两亩,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只是它周围环境不好,都是匠户居住区,档次不高,十分嘈杂,虽然还价后只要九百两银子便可,但李维正还是放弃了,第二座宅子在国子监附近,上元县学旁边,虽然文化气氛很重,但旁边也是金吾卫的驻地,街上士兵较多,盘查严格,给人一种压抑感,他也不喜欢,连价钱也没问就走了。 马车调头,向第三座宅子行去,这时中间人陆官儿有些紧张了,他手中符合李维正条件的房源就这么三家,两家已经看不中,若第三家也失败,那这笔大买卖就危险了,他其实已经略有了解李维正的要求了,这第三座宅子就临大街,更加吵闹,树木也稀少,肯定是看不中,不去也罢,可这笔买卖他无论如何不想失去。 他沉思片刻,便问道:“如果是罪官的私宅,李公子肯要吗?” 李维正笑道:“只要宅子合法就行,别的无所谓。” “是这样,我手中还有两座罪官的私宅,一座是南雄侯赵庸的宅子,占地四亩,因为是罪官,一般人不愿买,所以比较便宜,价格只要一千六百两银子,可以还价,估计一千四百两银子就能拿下,只是抄家估卖后空置了十年,房子着实有些老旧了,另一座是原户部侍郎郭恒的别宅,占地二亩五分,地段和成色都很不错,五年前郭家被抄家时估卖,买下者是扬州府的一名商人,他因想回扬州养老就打算卖掉此宅,上月来找过我,要价一千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 李维正暗自盘算了一下,如果按价钱来考虑的话,四亩地的确实合算,但他不过是个百户,住四亩地的宅子太招摇了,况且连中间人也说宅子老旧,肯定已经不像样了,翻新还得花一大笔钱,他也不高兴等了。 “那就去看占地二亩五分的宅子。”这个面积对他是正好。 “好!车夫请调头去刘军师桥。” 刘军师桥也就是今天南京新街口一带,明初时地段不是最繁华,但也不偏僻,马车停在一座被高大院墙包围的宅子前,陆官儿跳下马车,上前用劲敲了敲门,片刻,门开了,一名五十余岁的男子探头出来,他见是陆官儿,随即大喜,“可是领人来看房子?” “正是!”陆官儿紧张地问道:“不知罗官人的房子是否已经卖掉。” “还没,不过这些天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来看房,只是都要还价,我不愿意。” 听说房子还在,陆官儿一颗心放了下来,他连忙将李维正请过来道:“李公子,这位就是房主罗官人。” 他又为房主介绍李维正道:“这位李公子想买一栋宅子,我特来带他看看。” 房主看了看李维正,他拱拱手道:“在下姓罗,虽然是个商人,但我做事很实在,我这宅子一千两银子,一文不能少,看得中咱们成交,看不中大家就各走各的路。” 李维正也回礼笑道:“我要先看看房子,如果满意的话,钱不是问题。” “好,李公子请!” 罗官人在前面带路,入门是个很大的庭院,一条细鹅卵石路,路边各种一排高大的女贞树,左右各有四株,就仿佛两排迎宾的侍女,女贞树背后又各种植有十几株树木,左面是桃林,右面是李林,代表桃李芬芳的意思,仅走到这里,李维正便喜欢上了这座宅子,庭院两边又各有一条小路,通向下人的住处和客房。 走过庭院便是中堂了,正中间是主堂,两边是几间厢房,有起居室,有主人的外书房,也有接待重要客人的小客房,各房之间有一道回廊相连,颇为雅致,主堂前是天井,有石桌石凳,靠墙边一株高大的杏树宛如天神矗立一般,树冠将大半个天井罩住,树围三人也难围拢。 “李公子,据说这种杏树足有五百年树龄,后花园还有一株三百年树龄的桂树,这两棵大树堪称镇宅之宝,其实我卖一千两银子已经很便宜了,不明白他们为何还要讲价。” 李维正走到石凳前坐下,只见石桌上刻满了各种小花,图案充满了童趣,象是孩童所刻,看得出有些年头了,他轻轻抚mo着这些小花,笑着问道:“这栋宅子一共有多少房间?” 罗官人的妻妾女儿都在内宅,他也不想带李维正进去看了,便道:“后宅是一栋两层的小楼,上下共八间房,我前年刚刚花了两百两银子翻修,其余平房十二间,房间不算多,但李公子也看见了,主要是宅子树木太多,无法多造房子,如果公子嫌房子少,可以砍掉一些树。” 李维正看中的就是这些树,他怎么可能砍掉,他笑了笑,便回头问陆官儿道:“那房子过户还需要做哪些事?” 陆官儿见李维正动心了,他心中暗喜,连忙道:“房子过户很简单,你们二人签一份契约,我作为居间也要签字,然后我们三人还有地保一起拿房契去县衙更名、按手印,还要交半成的税,连我的佣金,也就是说,李公子若要买这栋宅子,一共需要一千一百两银子。” 李维正点了点头,便对房主道:“好!就依你的价钱,这宅子我买了。” ............ (继续恳求推荐票!!) 第七十二章 发现端倪 过户手续很快捷,当场便办好,房契已经换成了李维正的名字,房款、税和中间费他也一一付清,这栋宅子也就正式成为了李维正在京城的私宅,不过原房主搬走东西还要三天时间,李维正也不急,便和房主约好三天后来收房。 办完房屋杂事已经是黄昏了,李维正便和黄管家一起乘马车回去,路上,他拿出二十贯钱给黄管家道:“今天天气炎热,真是辛苦黄管家了,使我的买房大事得以顺利解决,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黄管家笑纳。” 黄管家连忙推辞,“你是常府的上宾,我怎么好收你的钱,再说今天只是举手之劳,实在不算什么帮忙。” 李维正不饶,硬将钱塞给了他,黄管家无奈这才勉强将钱收下了。 “黄管家,我对那个陆官儿颇为好奇,他是居间,却没有半点防备,假如我看中的房子,表面不答应,等晚上我再私下找房主谈,这岂不就甩掉了居间吗?也不用付什么佣金了。” 李维正的前世也有房屋中介,因为售房体系健全,也难甩掉中介,可明朝就不同,虽然需要居间,但只要找一个正常户籍的老者便可,完全可以甩掉中介,这中间的漏洞让他着实有些好奇。 黄管家呵呵一笑道:“想甩掉中间人当然容易,不过大家总要讲个信用,答应了的事情就不能轻易反悔,当然,也会有人甩掉中间人省钱,不过毕竟是少数,胡官儿信誉很好,大家信得过他,也不在乎这点中间费了。” “原来如此!”李维正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后世法制完善虽有震慑,但人心诚朴才是治本之道。 马车约行了一刻钟,渐渐靠近了常府,不过道路两边忽然戒备森严,到处是士兵站岗,普通行人须绕道走路,黄管家一呆,他忽然想起一件大事,顿时叫苦不迭:“坏了!坏了!我怎么忘记了,今天太子妃要来娘家省亲。” 李维正见黄管家满脸惊惶,心中歉然,连忙安慰他道:“黄管家不用担心,你不是说常府待我为上宾吗?你陪同上宾出去又用何妨,你家老爷不会怪你。” 听李维正说得有道理,黄管家也慢慢平静下来,这时,马车已经不能进去,两人下车步行,刚走了几步,常府的大管家慌慌张张跑来,“李公子,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到处寻你不见,快随我来,老爷找你有急事。” 李维正快步跟随管家进了常府,穿过前堂,来到中堂的院子里,这里已经戒备森严,此刻常升已经得信等在门口,他见李维正过来,连忙上前低声道:“快点吧!娘娘要见你,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太子妃?’李维正一愣,但他随即便反应过来,这是太子托妻子来向自己代话,实际上是一种变相的道歉,他心中微微有点感动,堂堂的大明太子,竟要屈尊向自己一个小人物道歉,这说明他真的很看重自己。 几名护卫娘娘的侍卫都是太子的心腹,他们认识李维正,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李百户,抱歉了,我们要按规矩搜身。” 李维正知道规矩,便抬起手任侍卫上下搜查,侍卫们搜了一遍,将几样随身物品取出,暂时放在托盘中,“好了,请李百户随我来。” 一名侍卫将李维正带进房间,房间里光线较暗,站着几名宫女和太监,说是接见,实际上是见不着面,常妃坐在里屋,被一道门帘隔着,隐隐可以看见一个淡淡的人影,门帘两边各站着一名常妃的贴身侍女,面无表情,就仿佛两座泥塑一般。 李维正跪了下来,“微臣锦衣卫百户李维正参见太子妃娘娘殿下。” 半晌,才听见常妃温和的声音传来,“李百户免礼平身。” “谢娘娘!”李维正站了起来,垂手而立。 “李百户是什么时候回来?” “回禀娘娘,微臣是昨天返回,尚未去拜见太子殿下,反被娘娘召见,微臣惶恐之极。” “你不用自责,这两天太子也很忙碌,无暇见你,本来殿下想明天召见你,可皇上又传来旨意,命他明天进宫觐见,所以他便托我给你转告一句话。” “微臣不敢,请娘娘训示!” 房间里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常妃才道:“我只复述殿下的原话,他说,你父亲之事,他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维正又缓缓跪下,他恭恭敬敬稽首行礼,“请娘娘转告殿下,知遇之恩,微臣铭刻于心!” 帘幔后的常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又微微一笑问道:“你的哑妹可跟你在一起?” “回禀娘娘,哑妹尚在微臣的姑苏娘舅家,臣昨天已经托人去接她回来。” “她叫什么名字?以后真的不能说话了吗?”常妃对哑妹的印象非常深刻。 犹豫了一下,李维正又道:“哑妹只是她的小名,她已经能说话了,她姓郭,名叫倩倩。” 常妃浑身一震,她是知道这个名字的,这时她恍然大悟,难怪在鸡鸣寺见哑妹眼熟,原来是她!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常妃又急忙追问道。 李维正没有隐瞒,坦率地说道:“她在临淮县被卖为奴,微臣见她可怜,便赎买了她,并认她为妹。” “苦尽甘来,这也是她的造化,哎.....”房间内常妃低低叹了一声。 “李百户,我有些累了,你退下吧!” “微臣告退。” 李维正慢慢地退了下去,到了屋外,常升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感慨地说道:“我也没想到太子会这样重视你,竟让太子妃带话给你,不过此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就是了,万万不可出去宣扬,若让皇上知道此事,再知道你由此得意,你小命就难保了。” “多谢常大人提醒,我不会宣扬。” 李维正施一礼,转身要走,常升却又叫住了他,“我听说你出去买屋,可是我下人伺候不周?” “不!不是!”李维正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初到京城举目无亲,只能暂居贵府,以后我也要成家立业,哪有一直借宿人家的道理,请常大人谅解。” “说得不错!那我就不强留你了。” 这时,太子妃要回宫了,常升顾不上李维正,连忙去安排銮驾,在浩浩荡荡的护卫中,常妃省亲结束,返回了东宫。 ......... 夜幕悄然落下,笼罩在大明的京城之上,一盏盏灯光点亮了,星星点点,宛如夏日的夜空,但皇宫内却是一片黑暗,一座座高耸威严的宫殿在黑暗中平添了几分诡秘,偶然有宫人打着灯笼走过,传来清冷的咳嗽声,朱元璋不喜欢奢华,夜晚无事,他严禁点灯浪费,只有他的御书房却是灯火通明,朱元璋正在书房里用晚膳。 他的晚饭十分俭朴,一碗白饭,两三个小菜,小菜里隐隐可见一点油星子,这些菜都是他自己亲手种植,吃起来也格外香甜,历朝历代,皇宫里都有御花园,偏到朱元璋这里没有,只有御菜园,他命侍卫太监种菜种粮,命宫女嫔妃们纺纱织布,尽可能地减少皇宫用度,他以身作则,号召王朝上下勤俭建国,使大明王朝能够早日复兴。 今天朱元璋的心情颇好,皇儿朱棣刚刚送来详细的战报,尽管在十天前他已经得到了八百里加急快报,知道了北征大捷,先后全歼北元太尉乃不尔花的四万精锐,北元军已经遁入草原深处,他不仅是因为明军得胜而欣喜,作为一个父亲,他也为儿子的战绩而感到骄傲,有虎儿在,谁说他离不开蓝玉? 今天得到详细战报,他同样也十分欣喜,他飞快地吃完饭,准备好好读一读儿子亲手写来的战报,朱元璋匆匆吃完饭便坐到御案后,有点急不可待地打开了朱棣的奏折。 奏折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从他调度粮草,用兵布置,到大胆使计诱敌深入,包括歼灭元军具体人数、官职,在书中他大大赞扬傅友德用兵有方,绝不亚于蓝玉,最后正是傅友德杀死了太尉乃不尔花。 战报的最后却是朱棣的自责,他毫不掩饰自己为引诱元军南下,不惜牺牲边塞军民:‘儿臣此举实属无奈而为之,并非本意,儿臣虽侥幸歼灭北元太尉主力,但也使龙门所军民死伤惨重,幸得锦衣卫百户李维正率五百弱兵抗击三万元军铁骑一天一夜,为我大军赶到争得了时间,才使宣化以南免遭鞑子蹂躏、才使北平不失......’ ‘锦衣卫百户李维正’,朱元璋眉头一皱,他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过,仰头想了一会儿,忽然,他想起来了,他立刻从密柜中取出一本卷宗,这是年初锦衣卫上报的定远县太子刺杀案的详报,朱元璋翻了几页,他的目光凝住了,在临淮县衙役勇救太子一栏中,赫然就写着‘李维正’三个字。 ................ (求推荐票!) 第七十三章 龙颜震怒 夜幕中,两个太监挑着一盏灯笼在皇宫里飞快地走着,后面跟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锦衣卫全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前身是朱元璋的亲兵御用拱卫司,后逐渐演变成皇室特务机关,与军队渐渐脱钩,成为独立的御用安全机构,首任锦衣卫指挥使是杨宪,后由毛骧继任,由于其在胡惟庸案中杀人过于狠毒,被朱元璋一杯毒酒做了胡惟庸的陪葬,‘朕只有追查造反者之心,诸般恶刑皆毛骧擅自所为。’ 蒋瓛是第三任指挥使,和前两任相比,他明显要谨慎小心得多,事事都要奉皇上的意思承办,不敢有半点马虎,锦衣卫虽杀人狠毒,但明初对元军作战中也立下了不少功劳,比如著名的捕鱼儿海之战,正是锦衣卫探到了北元皇帝脱木思帖木儿与太子天保奴的行营,才使蓝玉大军奔袭获得成功。 一般而言,皇上找他问话都会事先讲明何事,但今天临时召见他却什么也没有说,这让蒋瓛着实有些惴惴不安。 “公公,皇上究竟是为何事找我?” 太监苦笑一声道:“将军问我们,我们也实不知道。” “那皇上的心情如何?”这也是蒋瓛极关心之事,只要皇上心情好,就不会是坏事。 两个太监对望一眼,只得答道:“皇上心情大好,将军就别再问了,快走吧!” 蒋瓛的心略略放下,很快,他便来到了朱元璋的御书房前,两名侍卫连忙拉开门,“皇上说无须禀报了,让将军立刻进去。” 他忐忑不安地走进房间,当即跪下叩头,“臣蒋瓛参见皇帝陛下,愿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 朱元璋正在批阅奏折,他头也不抬地问道:“最近锦衣卫可招募了新人?有什么提升?” 蒋瓛不明白皇上此话的意思,他不敢隐瞒,便小心翼翼道:“回陛下的话,今年以来锦衣卫南北镇抚司共在民间选良籍少年二百二十人,又从老兵中任命百户二人、总旗四人、小旗二十人,以上是今年的扩编和提升,臣不敢有半点隐瞒。” “那百户二人是什么出身?”朱元璋又漫不经心地问道。 “回禀陛下,皆是良家子弟出身。” “混蛋!”朱元璋突然暴怒,他抡起御案上的龙砚,狠狠向蒋瓛砸去,蒋瓛措不及防,砚台正砸在嘴上,又斜飞出去,‘啪!’地撞在墙上摔成了三瓣。 血顺着蒋瓛的嘴角流下,他的牙齿被连根打断三颗,但他已经顾不得了,额头在地上碰得‘砰!砰!’直响,嘴里含糊不清地喊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好!”朱元璋阴森森地盯着他漆黑的脸庞,“朕再问一遍,百户二人选的是何人?” 这时蒋瓛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皇上从来不问百户级的卫官,今天问必然就是太子托自己人情的那个人了,他再不敢隐瞒,把三颗断牙咽进肚里,如实答道:“百户二人皆是凤阳府人,一人叫罗广才,中都人氏,弓马娴熟,五年前加入锦衣卫,多有功绩,按正常升迁,另一人叫李维正,临淮县人,今年刚刚加入锦衣卫,此人是、是太子推荐.....”说到最后,蒋瓛的声音变得异常低微了。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他,新人进来便做到百户其实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许多皇室权贵子弟进锦衣卫也不会从小兵做起,都是直接当官,这也是朱元璋同意的,关键是他想知道这个李维正究竟是什么背景来历,凤阳一带的权贵太多,尤其是淮西集团,势力盘根错节,他可不愿意这些人又钻营到太子的身旁去,尤其此人在定远县又救了太子,这里面会不会又藏有什么猫腻? 半晌,朱元璋又取出燕王朱棣的奏折,仔细地看了一遍,渐渐地,他脸上的怒气平息了一点,把奏折一合,又问道:“朕只想知道,此人是否符合锦衣卫的条件?” 此时,蒋瓛的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皇上暴怒他倒不怕,不怒转冷的时候才是他要杀人的开始,他战战兢兢道:“此人父亲叫李厚根,是临淮县一名普通地主,年年是本乡交粮第一大户,扶贫济弱,在乡中声誉极好,十五年前陛下微服下访临淮县时和他谈过话,还赞过他善待佃农,正是这些原因,属下认为他家世清白,可以进锦衣卫。” ‘十五年前?’朱元璋凝神想了半天,他还记得洪武七年自己是微服私访过临淮县,他慢慢开始有了一点印象,好像自己是和一个姓李的小地主谈过话,他还当自己是新上任的县中小吏,这种和乡民谈话的事情朱元璋一直是记得很清楚,他终于想了起来,那个老实胆小的李员外,知道自己身份后,吓得在村口跪了三天三夜,大病了一场,朱元璋的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意。 “那这个李维正以前是做什么?进锦衣卫后表现又如何?”知道李维正出身普通农家,朱元璋的口气已经温和了许多。 蒋瓛一颗心终于悄悄放下,从朱元璋的口气中他听得出已经过了杀人的那一关了,他不敢停顿,连忙道:“此人一直在家读书,但天生不是读书的料,连考五次县试不过,因他父亲年年在乡中交粮第一,县里便在去年九月按规定招他进县衙做个小吏,我调过他的考评档案,凤阳府和中都巡视官员对他的评价颇高,无任何污迹,至于进锦衣卫的表现,臣一时答不上来,要回去查一查。” 朱元璋听李维正竟五年县试不过,也不由摇了摇头,当真不是读书的料,不过此人在北元大军压境时,竟能挺身而出,率领军民殊死抵抗,这种为国效命的勇气却是读二十年书也学不来的。 他沉思了片刻,便对蒋瓛一挥手道:“这件事朕知道了,你先告退吧!” 蒋瓛悄悄退下去了,朱元璋背着手站在窗前凝思不语,他并不是在想李维正,他是在考虑太子之事,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托蒋瓛仅仅只想进锦衣卫而已,而任命为百户肯定是蒋瓛为讨好太子擅自提拔,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关键是这个李维正没有什么背景,可以把它当做是太子的报恩。 让朱元璋觉得诧异的是这个李维正竟然会出现在边塞,锦衣卫去边塞探查情报一直就是蒋瓛亲自部署,他却不知道此事,说明这个李维正去边塞并不是蒋瓛的安排,极可能是太子所派,而太子派他去边塞做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朱元璋看了看天色,便回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皇上,现在戌时一刻” 时辰还早,朱元璋当即命道:“摆驾,去东宫!” ............. 天已经很有些热了,时值六月,正是一年炎热之时,白天太阳炽热,晚上凉快了些,但云层密布,使热量久散不去,加之京城紧靠大江,更显得闷热难耐。 太子朱标身有宿疾,怕冷也怕热,平时都是小心保养,有专门太医伺候左右,但年初在濠塘山时宿疾发作,竟又牵动了病根,身体时好时坏,前些日子去苏杭身体康健,可这天气一热,他的身体又开始每况愈下,咳嗽不止,书房里,朱标捂着胃部,痛得大汗淋漓,话都说不出来,浑身蜷成一团,两个御医在一旁忙碌诊治,常妃蹲在一旁为他擦汗,她无法插手,心中揪心不已。 朱标忽然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他用手猛地捂住嘴,血丝顺着指缝慢慢浸出,滴落在地上,两个御医呆呆得望着,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了,常妃一声惊呼,慌忙上前扶住丈夫,“殿下,你怎么......” 朱标吐了血,胃疼竟止住了,他虚弱地摆了摆手,“我不碍事,吐一点点血就好了。” 常妃心如刀剜,默默用手绢替丈夫擦去嘴角的血迹,就在这时,忽然有宫人飞奔进来,“殿下,皇上驾到!” “啊!”朱标惊得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满屋狼藉的房间,一般而言,父皇来东宫都会到他书房看他学习及处理朝务的情况,这样子怎么行,他慌忙吩咐道:“你们快收拾一下,千万不要让皇上知道。” 常妃和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两个御医更是手足无措,一股脑地将各种药物倒进药箱里,朱标快步走出去迎接父皇,走到门口,他又回头指两个御医急吩咐侍卫道:“送他们速从后门离去,现在就走!” 几名侍卫明白太子的担心,几乎是连推带攘地将两个御医从后门送走了,常妃也悄悄从侧门离开了书房,朱标刚走到门口,朱元璋已经走到了门前,朱标连忙跪下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皇儿免礼平身,天气炎热,朕特来看看你。” 借着灯光,朱元璋见儿子面如白纸,他心中一紧,连忙把儿子扶起来问道:“皇儿身体不适吗?” 朱标只觉胸腹一阵翻腾,喉咙涌出一股腥味,他强忍住咳嗽的yu望,颤抖着声音道:“儿臣在天热时就会如此,请父皇宽心,并无大碍,父皇请进屋里。” 朱元璋暗暗叹了口气,长子的病势一直是他心头大患,请了多少名医都难以治好,眼看这一年年地加重了,他忧心的更是将来,儿子这样的身体,将来怎么能承担繁重的国事。 朱元璋神色黯淡地走进了太子书房,原本来询疑的心情也被破坏了,走进房间,虽然房间里已经收拾干净了,但空气中的药味却没有散去,他疑惑地在四周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刚走了两步,朱元璋顿时站住了,似乎发现了什么,他蹲下身,用食指在地上一抹,仔细查看了一下:是血! 朱元璋惊呆了,他慢慢回过头,无比震惊地看着儿子,朱标已经无法掩饰了,他苦笑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为何不早说!” 朱元璋顿时勃然大怒,他厉声喝道:“东宫御医竟敢欺朕,来人。” 几名侍卫躬身接令,朱元璋怒不可遏地令道:“将东宫御医悉数斩首,以欺君之罪,灭其三族!” ........... (渴望本周推荐票过万,求票!) 第七十四章 太子力荐 “父皇息怒......”朱标跪倒在地,剧烈的咳嗽使他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忽然,他猛地用手帕捂住嘴,飞快地擦干净嘴角,又将手帕掖进袖中。 “快给朕看看!”朱元璋一步上前抓住了儿子的手臂,要从他袖中抢过手帕。 “父皇不要看了,只是一点点血丝。” 朱标胸腹间的翻腾已经停止了,他气喘吁吁道:“儿臣这吐血的宿疾已经多年,是儿臣严令御医不准告诉父皇,与他们无关,求父皇饶他们一命!” 朱元璋抢不到手帕,心中的焦急和愤怒已经难以抑制,他气地浑身发抖,指着朱标怒斥道:“你为何要瞒住朕,难道你怕朕因此废了你的太子之位吗?” 话说出口,他便有些后悔了,颓然地坐了下来,他万万没想到,儿子的病竟如此严重了,他痛苦地用手指摁住额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房间里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朱标低声答道:“父皇每日操劳国事,年事渐高,须发已经白了一半,儿臣不能为父皇分忧,但也不能给父皇增添烦恼,所以严令东宫御医不准告诉父皇。” 朱元璋默默地看着长子,这是他最疼爱的长子,从他出生到吴王世子再到大明太子,寄托了自己多少心血和期望,虽然他政见时时与自己相左,但这也是他所期望的,他也深知严刑峻法只能适于建国之初,只有当他杀尽一切威胁朱明天下的掌权新贵,才能放心地让儿子施行仁术,用他制定的严法和仁君结合,以宽严相济治理大明,方才是长久之道。 可是长子的病体...... 朱元璋暗暗长叹一声,又对侍卫道:“既然太子求情,可免东宫御医死罪,发配岭南充军。” 他又看了看跪在地上、身体日渐瘦弱的长子,心中一阵酸楚,便上前将他扶了起来,“皇儿,适才父皇心中焦急,一时说话不慎,你不要怪父皇。” 朱标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父皇为了平息自己的激动,竟罕有地饶了御医一命,令他心中十分感激,他亦惭愧地说道:“儿臣怎么敢怪父皇,其实儿臣的身体确实也事关大明国运,确实不该瞒住父皇,这是儿臣之错。” “你坐下说话吧!”朱元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关切地对他说道:“你的病不能激动,先平静下来。” 父子二人面对着坐下了,朱元璋这才想起他来东宫的目的,太子的病体已经微妙地让他改变了想法,不过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他沉吟一下便问道:“朕前段时间听说你的一封信引发了一场风波,还牵涉到了蓝玉,那信中你写了什么?” 朱标一共给蓝玉写过三封信,其中最严重的一封信是回复蓝玉请他及早即位的内容,丢的偏偏就是这封信,好在信已经烧了,他不敢说实话,便借用了另一封信的内容道:“蓝玉曾求我替他在父皇面前美言,他愿意领军去征讨北元,但父皇已经任命四弟为主帅,我就回信劝他,去征讨西番叛蛮同样也是为陛下效忠,就是这封信不小心遗失了,引起了一场风波。” 尽管太子说得轻描淡写,但朱元璋心中仍然有些疑惑,只是太子病重,他不好再追问,便点了点头道:“皇儿说得不错,西番叛蛮涉及湖广钱粮重地,其意义并不比北征蒙古差弱,朕也是思量了很久,才让他去平叛,至于你四弟征北元,有傅友德协助,朕也可以放心。” 朱元璋其实也担心事情闹大,引出不必要的乱子,他已经决定暂时此事按下,以免影响到太子的声誉。 他沉吟一下又问道:“这封信现在在哪里?” 在父皇面前说谎是件极其危险之事,不到迫不得已朱标也绝不会欺骗父亲,他不敢再说谎,便吞吞吐吐说道:“父皇,儿臣怕有心人拿这封信去做文章,便派人出去追查,这封信已经被儿臣的手下追到,因怕引出事端,儿臣令他得信后就把此信烧毁,儿臣不敢隐瞒父皇。” “那你派了谁去追查这封信?”朱元璋的话渐渐问到了他所关注的焦点。 朱标不敢隐瞒,便道:“儿臣是派侍卫长俞平前往,可又担心他能力不足,后来儿臣又派了另一名心腹前往暗中行事,就是他夺得了此信。” “他叫做李维正,是吧!锦衣卫百户。”朱元璋似笑非笑地望着儿子。 尽管知道这件事瞒不过父皇,但父皇突然说出来,还是令他心惊胆颤,他慌忙跪下道:“儿臣有罪,擅自将他编入锦衣卫,请父皇责罚。” 朱元璋之所以关注这件事,是因为这件事虽然小,但它却是一面镜子,从这面镜子里他就可以知道哪些儿子在窥视太子之位,从锦衣卫的调查报告上看,次子秦王、三子晋王、六子楚王和七子齐王都参与了,他一直想知道四子燕王有没有参与? 现在他已经确认这个锦衣卫百户就是长子派去追信,而此人最后是出现在燕地,也就是说燕王也可能参与了这封信的争夺,这是他不愿看到的事情,当然,只是可能,锦衣卫并没有查出有燕王参与的迹象。 这件事朱元璋悄悄放进了心中,他暂时放下此事,又接着问太子道:“那你觉得此人如何?” 虽然俗语是‘知子莫若父’,但有时候也可以反过来说,‘知父莫若子’,朱标明白了,父皇既然这样问自己,那就是表示父皇同意李维正跟随自己,他心中欣喜,连忙趁机道:“此人虽然年轻,但思路慎密,且胆大心细,最重要是他对儿臣忠心耿耿,儿臣信得过他,儿臣恳请父皇任命他为儿臣的新侍卫长。” 朱元璋却淡淡一笑,不再提此事,他换了一个话题又道:“有一件事情朕已经想了很久,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说说,那就是我大明王朝是否该考虑迁都,朕即位之时,蒙元尚占据北平未退,黄河以北的大半领土都在他们控制之下,所以定都金陵,又有富庶的苏杭做后应,这个决策在当时看是明智且正确的,可时易事移,我大明的疆土已扩至北方长城、辽东,西至云南甘肃,再以偏居一隅的金陵为都就显得有些不妥了,而且前年捕鱼儿海之战后,北元元气大伤,已不再像从前那般威胁中原。” 说到这里,朱元章顿了一下,小心地看一眼儿子的气色,见没有什么异常,他又继续道:“大明国都位于金陵,治理天下总有一种鞭长莫及的感觉,朕其实从洪武三年便开始考虑迁都,因为当时要修中都,唯恐国力不足,而且北元势大,所以迟迟不动,这几年我大明国家日益强盛,国库也有了盈余,朕又开始考虑迁都之事,朕比较中意汉唐故都长安,皇儿以为如何?” 朱标见父皇换了话题,他也不好再求李维正之事,思绪也转到迁都上来,迁都之事父皇并不是今天才提,以前也多次提及,不少大臣也提出金陵自古就不是长治久安之都,不宜做大明国都,但当时财政拮据,朝廷没有能力迁都,后来随着父皇把自己的陵寝选在神烈山,此事也渐渐不再提了,不料今天父皇又突然提及此事,而且已经明确指出新都为长安,这让朱标一时难以回答。 朱元璋似乎也知道让儿子立刻回答不现实,但他需要儿子的态度,他站起身负手走了两步,又回头微微一笑道:“朕考虑迁都已有二十年,这两年才终于下了决心,但这又是一件举国大事,要先考察民情、要探风水、要修建宫殿,要做大量的迁都准备,还要考虑财政的承受,所以就算从今天开始进行,没有十年二十年的时间也不可能完成,朕年事已经高,恐怕在朕的手上是看不到这一天了,迁都之事就由你来完成。” 在父皇目光炯炯的注视下,朱标知道自己须要做出一个明确的表态,他毫不犹豫地说道:“儿臣愿秉承父志!” “好!”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本来朕打算让你今年去长安考察,但你身体不好,今年就作罢了,你好好调养,明年再去长安考察,现在时辰已经晚,你休息吧,朕还要批阅奏折,就回宫了。” “儿臣恭送父皇回宫。” 朱标将父皇送出东宫,他站在台阶上躬身道:“恳请父皇保重龙体,早一点休息。” 朱元璋点点头,便命龙辇起步,在数百侍卫太监的簇拥下,龙辇很快便离开了东宫,龙辇中,半明半暗的光线不停在朱元璋阴冷的脸庞上变换,他还在想那封信之事,他可以不追究太子写信给蓝玉,也想不追究太子最后毁了这封信,但是他却不能容忍丢信后所引发的争夺,一是几个儿子竟闻风夺信,他也要施以惩戒;二是蓝玉儿子大意丢信,也必须要严惩。 朱元璋慢慢将玉带向肚子下按了按,冷冷地自言自语道:“蓝玉,怎么又是你!” .............. (如果能上九千推荐票,老高今晚再加更一章,决不食言) 第七十五章 一份手谕 次日一早,李维正接到锦衣卫镇抚司的命令,命他立刻去官署报道,蒋指挥使大人要见他,这是李维正任锦衣卫百户以来第一次进锦衣卫官署,所见的第一个上司竟然是锦衣卫最高掌权者蒋瓛。 锦衣卫官署位于皇城前部的白虎街上,周围都是大明的最高军事机构,如正对面的五军都督府等等,目前在锦衣卫下设有五个卫所,有五名千户官,目前共有锦衣卫普通校尉五千余人,共分为两部分职能,一种是皇帝的左右仪仗侍卫,个个高大威猛,又称‘大汉将军’,计一千五百人,另一种才是皇帝的特务机关,有四名千户官,三千余人,李维正加入的正是后一种,也是通常意义上所说的锦衣卫。 锦衣卫共分南北两个镇抚司,其中北镇抚司传理皇帝钦定的案件,拥有自己的诏狱,可以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一般司法机构,洪武二十年,朱元璋曾削减锦衣卫的部分权力,将锦衣卫囚犯交还刑部,但不久又重新恢复了锦衣卫的权力。 而南镇抚司则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是锦衣卫的内部管理结构,管辖范围也涉及到宫内的‘大汉将军’仪仗侍卫。 李维正被一名官员领到署衙,并没有立刻去见蒋瓛,而是在外房更换了麒麟服,并配绣春刀一把。 提到锦衣卫的穿着,人们的脑海中就会出现一个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大汉形象,其实这并不完全正确,绣春刀可以人人佩带,但衣着服饰是人身份地位的象征,焉能人人一样。 锦衣卫中只有正六品以上的中高级官员才能穿着飞鱼服和麒麟服,这是因为飞鱼服和麒麟服本身是大明朝服,其中飞鱼服在大明朝服中仅次于斗牛袍,属于二品朝服,而麒麟服是四、五品官员的朝服,所以锦衣卫身着飞鱼服、麒麟服是一种荣宠和身份的象征,并非全员穿着,只能是百户以上的锦衣卫职官才有,而百户以下的锦衣卫低官和普通校尉则身着罩甲或甲胄,外形与普通军服无异。 不过锦衣卫的服饰有一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颜色为金色,无论飞鱼服、麒麟服,还是罩甲和甲胄都是耀眼的金色,和一般官员完全不同,十分鲜艳夺目,让人一眼便可认出锦衣卫的特殊身份。 李维正所穿的就是一领金色的麒麟服,他身材高大魁梧,腰挎绣春刀更显得威风凛凛,引领他的官员又告诫他几句,便把他领到蒋瓛办公所在的屋前。 房间由里外两间组成,外间坐着十几名书吏,负责整理文书和撰写报告,现在正是早上忙碌的时候,锦衣卫各千户送来的各种报告堆积如山,书吏们忙得头都抬不起来,阅读、分类整理各种报告,一些有标记的重要报告他们不敢看,都送到一名中年文士面前,再由他批阅后呈送指挥使大人。 这名文士约四十岁,他叫吕思远,长得面目清秀、笑容和蔼可亲,他是蒋瓛的笔杆子兼心腹幕僚,许多的重要的锦衣卫通告都是出自他的手,一些重大的行动方案也是由他一手策划,他虽然没有什么具体职务,但锦衣卫上下官员无不怕他,私下里皆称他为‘毒秀士’。 他见李维正进来,便向他笑着点了点头,向里屋指了指,意思是蒋大人在等着你呢!李维正虽然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在屋里所坐的位子和他的年纪,以及他从容不迫的气度都和其他人完全不同,显然是个特殊人物,李维正也恭敬向他回了一礼,吕思远的笑容更加可亲了,一直目送李维正进屋去。 蒋瓛昨晚被朱元璋的砚台砸掉了三颗牙齿,半边脸被墨染得漆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洗净,使他的脸上隐隐透着一种晦暗之色,他从今天早上到现在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的下属不知发生何事,都对他惧怕之极。 今天一早,蒋瓛得到了太监传来的皇上口谕,着令李维正赴锦衣卫官署任职,这其实就是李维正的正式任命了,锦衣卫地位十分特殊,由皇帝直属,中下级官员任免都是指挥使的实权,他不敢怠慢,立即下令李维正前来报道,一般人看来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只有经历了昨晚惨痛教训的蒋瓛才知道今天这个任命非同寻常,意味着李维正的百户得到了皇上的亲自认可。 一个小小的百户竟然得到皇上重视,无论如何蒋瓛不会等闲视之,更况且他又是太子的心腹,所以他要亲自接见李维正,笼络也好、试探也罢,总之,他必须要向太子表个态。 他刚刚拿到一份由宫里送来的皇上手谕,正要细看,门外便传来了报信声,“指挥使大人,李维正已经带到。” “进来!”蒋瓛拉开抽屉,将手谕放了进去,顺便从藏在抽屉里的一面镜子里看了看自己的脸,光线很暗,看不清楚脸上的墨迹。 片刻,门推开了,李维正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只是百户,上面还有副千户、千户、南北镇抚使、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最后才是指挥使,虽然他是太子的心腹,但毕竟官职卑小,他上前一步,左膝跪下道:“百户李维正参见指挥使大人。” 蒋瓛也是第一次见到李维正,这个昨天害他挨打的百户,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维正,淡淡道:“起来吧!” 李维正听他说话很含糊,似乎嘴里漏风的感觉,他站起身,却不敢多说什么。 “以后既进了锦衣卫,就要遵守锦衣卫的军纪、军规,注意上下级礼节,按规定你初入锦衣卫,应只是普通力士、校尉,然后靠能力和功绩逐渐提拔,但你却被破格提拔,中间的缘由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 说完,他冷冷看着李维正,等着他的回答。 李维正躬身答道:“属下明白,属下行事定会谦虚谨慎,不让指挥使大人为难。” 蒋瓛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李维正这句话,如果李维正仗着太子的后台飞扬跋扈,他以后也难以管束下属了。 “虽然你是百户,但你是新来,按规定要先培训三个月方能执行公务,从来没有人破此例,我也不好特殊照顾你,你可明白?” “属下遵从大人的安排。” 蒋瓛笑了笑,拉了一下身旁的绳子,片刻,一名书吏走入,蒋瓛指了指李维正对他道:“带李百户到南镇抚司去,交给王镇抚使。” “是!”书吏躬身行一礼,对李维正道:“请百户随我来。” 李维正走了,蒋瓛又从抽屉里取出刚才那份皇上的手谕,匆匆看了一遍,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立即拉了一下绳,他的幕僚吕思远快步走入,笑道:“大人可是叫我?” 蒋瓛点点头,对他道:“刚才那个李维正,我已按照你的建议先送他去培训,暂不安排职务。” 其实新人须培训三个月虽然是规矩,但也并非绝对,李维正是百户,完全可以不用参加培训,但吕思远却认为李维正既是太子的人,他的安排就应该由太子来决定,在太子尚未表态前,不能安排他的具体职务,所以他建议打一个太极拳,让李维正先去培训三个月,等候太子的意见,蒋瓛对此建议深以为然,况且皇上对此人似乎也有些兴趣,他确实不能大意。 蒋瓛说完李维正的事,他把朱元璋的手谕递给吕思远,忧心忡忡道:“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 吕思远接过手谕看了一遍,他也吃了一惊,手谕中竟然要蒋瓛法办晋王朱纲和蓝玉之子,而且就这么一句话,具体该怎么做,手谕却没有任何明示。 蒋瓛叹了一口气道:“这必然是皇上对夺信案震怒了,可他老人家至少也该告诉我一个底线,现在让我怎么办?” 吕思远沉思良久,方徐徐说道:“大人,我认为这看似同一事,其实是两件事,应该分开处理。” 蒋瓛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快说,怎么个分开处理。” “很简单,一个是他心存顾忌的领兵大将,一个是他的亲生儿子,大人难道觉得应一视同仁吗?” 蒋瓛长长出了一口气,吕思远说得对,皇上年初没有让蓝玉为征北大将,就是对他有猜忌了,这次让自己处置蓝玉之子,其实就是想借题发挥,敲打蓝玉,自己倒不能手软了。 他沉吟一下,又问道:“那你可有什么方案?” “很简单!”吕思远阴阴一笑道:“我听说蓝玉假子横行乡里,辱女霸田、为非作歹,蓝玉征战在外,可以说不知情,可他的儿子却难逃其咎,大人可尽快派凤阳锦衣卫去调查此事,给皇上一个以大义处置蓝玉之子的借口。” “好!”蒋瓛对这个办法极为赞成,当年以胡惟庸相国之尊,其子横行不法,身负人命,尚被皇上处斩赔命,现在蓝玉之子正好可以故技重施。 他忽然眉头一皱,又问道:“蓝玉之子可以这样处置,那晋王又该怎么办?” 吕思远想了一想,便道:“属下觉得处置晋王一定要把握好分寸了,既不能过火,也不能太轻,一定要让皇上满意才行。” “这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你具体的方案。”蒋瓛有些不满地说道。 吕思远没有回答,他在想另一件事,这是否能达成他那个心愿呢?他凝神想了半天,便小心翼翼道:“不如让晋王自己给自己定罪。” ........... (明天老高要开始强推了,11月1日正式上架,老高预先向大家订月票啊!) 第七十六章 走漏消息 大明王朝的官员们上朝很早,四更左右就要出发了,而下朝时间一般是在下午,下午申时后,百官们便开始陆陆续续下朝离开皇城,这时,十几名换了装的锦衣卫官员也从署衙中走出,加入到浩浩荡荡的下朝人流中去了,皇城内不准跑马,这是朱元璋立下的铁律,所以官员们都是步行下朝,待走出正阳门后才可以骑马、坐轿或乘马车,各自返回家中。 蒋瓛的心腹幕僚吕思元也和平常一样下了朝,他家住在江宁县,是乘坐一辆马车往来,不过今天他却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命马车调头,在京城中兜了一个大圈子后,马车调头向北,向国子监驶去,国子监是大明王朝的最高学府,是培养后备官员的大本营,这里大儒云集、名士荟萃,许多宗室权贵的子弟也在此读书求学,朱元璋极重视儿子的教育,他一方面请来名儒单独教育儿子,另一方面每年他也会送儿子们去国子监学习,现在是六月底,正是皇子皇孙们在国子监学习的季节。 正如吕思元给蒋瓛的建议,让晋王自己给自己定罪,也就是说要暗中通告晋王,让他自己造出一点罪孽来,不轻也不重,据此处罚了他向皇上交代。 晋王此时远在漠北作战,路途遥远不便通知,不过按照吕思元的方案,这件事也不能直接通告晋王,一旦晋王弄巧成拙,蒋瓛当不起这个罪责,须找一个迂回的办法。 吕思元的目光便落在朱元璋的其他皇子身上,把消息泄露给与晋王关系交厚的皇子,让他去通知,蒋瓛也不出面,就由他吕思远一手操作。 当然,这是吕思远策划的方案,这里面有没有私心便不得而知了。 吕思远是巴蜀人,从小家境贫寒,他刻苦读书,十五年前考中了举人,考中举人就有了做官资格,但大明官员实在清贫,贪污又有被杀头剥皮的风险,为读书借了一屁股债的吕思远在官门前犹豫了,痛苦了很久,他终于走上另外一条路,做权贵的幕僚,他先是做了成都知府马毗的幕僚,洪武十一年,蜀王朱椿在成都开国,马毗便把他推荐给了蜀王,但蜀王看重的是精通经文的儒士,不喜欢他这种权谋型的幕僚,他一直郁郁不得志,一个偶然的机会,时任锦衣卫指挥同知的蒋瓛来成都查案,看中他的才能,便将他带回京城,做了自己的幕僚。 吕思远在锦衣卫如鱼得水,将他的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也由此被蒋瓛引为心腹,他策划无数大案,洪武十五年的空印案和十八年的郭恒案中都有他的背影,而他的个人财富也在一家家被抄家的案子中逐渐堆积,当他不再为钱而奋斗时,他就会自然而然地考虑自己的前途,他知道蒋瓛迟早会被朱元璋宰烹,所以他必须要寻找一个更硬的后台靠山,这个靠山当然最好就是下任皇帝了。 这几年他一直在观察朱元璋的继任者,朱标虽为太子,但他身体羸弱,吕思远始终有些疑虑,而且最近有传闻说太子吐血了,这件事极大的刺激了吕思远,如果太子因病不能继位,那又会*?吕思远便把目光落在了朱元璋的次子秦王朱樉的身上,太子若有不幸,那秦王就会成了长子,以朱元璋立长的原则,这皇位应该非他莫属。 吕思远一直在等待机会,直到蒋瓛告诉他,朱元璋要处罚夺信案的晋王,吕思远便知道,他接近秦王的机会终于来了。 ............. 吕思远的马车停在国子监专供权贵子弟学习的特殊区域外,吕思远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假手于人,什么事情都不愿自己去说,包括这次靠近秦王。 这时天已经黑了,过了一会儿,一名负责保护诸皇子安全的锦衣卫百户跑上前禀报,“吕先生,十七王有请,请随我来!” 吕思远点点头,他下了马车,跟随着百户走进了这块戒备森严的特殊区域,在这里读书的皇子皇孙有二十几人,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座独院,各有几名太监伺候,由锦衣卫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 朱元璋的十七子叫做朱权,也就是后来的宁王,不过他现在尚未被封王,在国子监读书,他从小天资极为聪敏,看书过目不忘,号称奇才,今年只有十二岁,但言谈举止已和成人无异,是朱元璋诸子中最为神姿秀朗、慧心聪悟,深得朱元璋和各兄长的喜欢,一般世人皆称之为十七王,他和各位兄长的关系都很好,其中与二哥秦王和三哥晋王的关系最为密切。 此刻,这位年少的十七王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凝神看着眼前的名帖:东阁居士吕思远,吕思远是谁他也有所耳闻,人称锦衣卫毒秀士,蒋瓛的首席幕僚,他明白一定是蒋瓛有事找自己,可又是为了什么? 就在朱权百思不得其解时,他的一名书童进来禀报:“吕先生来了,在外求见。” “请他进来!”朱权收敛了思绪,等候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 片刻,门开了,吕思远在一名太监的引导下走了进来,他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一礼,“草民吕思远叩见十七王殿下。” 朱权暗暗叹了一口气,如果他也叫草民的话,那天下就没有比他更有权势的普通百姓了,这些年间接死在他手上的大臣不知有几千几万人了。 “我尚无王爵,吕先生就不必多礼了。”朱权手一摆道:“吕先生请坐!” 吕思远坐下便微微笑道:“我是受蒋指挥之托,来给王爷转告一句话。” 朱权见他开门见山,便向伺候自己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把门关上,退了下去。 “吕先生请尽管直言。” 吕思远见他神色平静,丝毫没有其他人听说锦衣卫有事时那般惊慌失措,他暗暗点了点头,据说此子年少善谋、天资早慧,果然名不虚传。 他笑了笑便道:“蒋指挥使今天一早接到一份皇上的手谕,命他处置晋王。” 吕思远轻描淡写地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尽管朱权冷静,但还是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半晌,他急忙问道:“吕先生,这里面出了什么事?” “具体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听蒋指挥使说,好像和一名叫李维正的锦衣卫百户有关,这其中似乎涉及到了太子的一封信。” 吕思远说得半露半隐,一步步地诱引朱权问下去,朱权并不知道那封信的事,他默默把‘李维正’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又问道:“这件事和三哥有关,蒋指挥使为何来找我?” “是这样,蒋指挥使感到很为难,但他又不敢直接联系晋王,他知道十七王与晋王交厚,便想请十七王转告晋王一声,请他配合锦衣卫的调查。” 朱权天资聪明,他立刻便领会了吕思远的意思,便点点头道:“请吕先生放心,我会立即通告三哥,蒋指挥使这份人情,我也记住了。” “事关机密,我不宜多留,我就先告辞了!” 吕思远站起身拱拱手,便向外走去,朱权送他到门口,笑道:“吕先生的这份人情,我也多谢了。” 吕思远却忽然停住了脚步,意味深长地对朱权道:“我适才忘了一件事,好像昨晚皇上也提到了秦王殿下。” 这才是他今晚真正想说的话,他知道,自己抛下这颗香饵,就一定会有大鱼来咬钩。 吕思远消失在夜幕中,朱权望着他的背影,眉头不由皱成一团。 ........... 第七十七章 秦王幕僚 江宁县扁衣巷,这里是秦王设在京城的秘密谍报机构,从武昌回来后,赵无忌就保持了沉寂,武昌夺信在最后关头失败了,不仅信没有夺到,赵十三郎也意外地失踪在长江之中,再也没有任何消息,赵无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结果,当他配合韩淡定在黄州猎杀了太子侍卫长俞平后,还是一无所获,他开始怀疑赵十三郎是不是已经背叛了他,甚至也开始怀疑赵十三郎的嫡兄赵大,从赵大到赵十三郎都是秦王选派的侍卫,跟随他南下行使任务。 现在赵无忌忧心的是该如何向秦王报告此事,定远刺杀失败,现在武昌夺信再失败,一向苛待下属的秦王还有没有耐心听他解释?这几个月,赵无忌几乎夜夜失眠,躲在屋中哪里也不敢去,等待秦王最后的裁决,终于,他等待的消息来了。 一大早,扁衣巷的宅院里来了一个神秘的来客,他正是秦王三大幕僚中排行第一的卲闻达,卲闻达是南阳人,也是举人出身,洪武十三年起便跟随秦王,一直是他的心腹幕僚,外号人称‘小诸葛’,他的到来使赵无忌长长松了一口气,秦王派卲闻达来,在某种程度上是放过了他,因为定远县的刺杀案就是卲闻达一手策划的方案,由他赵无忌执行,如果要追究定远县的责任,卲闻达应承担大半。 卲闻达年约四十岁,白面长须,风度颇为儒雅,两人在房间坐下,卲闻达轻捋长须叹道:“无忌兄,夺信之事秦王殿下已从另一个渠道得到了真相,太子派来的第二人夺走了信件,却又被燕王的手下再次得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中云诡波谲、步步惊心,连殿下也承认是他轻敌了。” 赵无忌从武昌回来后,一直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自省,哪里也没有去,对这里面发生的事竟一无所知,他愕然问道:“这其中之事,我竟不知道,请闻达兄教我。” “李维正你知道吗?他就是最后夺到信之人,还有韩淡定,燕王派的黄雀。”卲闻达目光微冷,如果赵无忌连这两人都不知道,那他真的就太令人失望了。 赵无忌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他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他最后一败涂地,原来他一直就在人家的算计和利用之中,他脸上羞惭得滚烫,忍不住喃喃自语,“原来竟是他们,我怎么会没想到?” “那现在信在谁的手中,燕王吗?”赵无忌又急忙问道。 卲闻达叹了一口气道:“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些消息是秦王殿下花重金买通了燕王在北平的一名手下得知,最后信在谁的手中,给消息的人也不知道,但殿下认为应该还在燕王的手中,在推翻太子这一点来看,两个王爷的利益是一样的,所以殿下也没有怪罪于你,他只觉得很丢面子,过些天秦王殿下进京,你要好好的自责认错。” “我确实要向秦王殿下请罪,辜负了他的期望。”听说秦王要进京,赵无忌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只要你认错诚恳,我想殿下会原谅你,不过,不折不扣执行殿下的命令却更为重要,殿下可以原谅你的失败,但决不能你的不忠,你明白吗?”说到这里,卲闻达的口气陡然间变得严厉起来。 赵无忌吓了一跳,连忙躬身道:“我怎么敢对殿下不忠,请卲先生吩咐,殿下需要我再做什么。” 卲闻达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淡淡道:“现在殿下的命令是保持沉寂,不准轻举妄动,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赵无忌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也是这样认为,就在这时,门外有人禀报,“赵爷,外面来了几个人,一个年轻人看样子颇有身份,他不肯明说,只说要见我们这里的首领。” 赵无忌一怔,自己这处宅子这么隐秘,谁会知道?颇有身份的年轻人,他忽然想起一人,难道是他?赵无忌连忙对卲闻达道:“卲兄安坐,我去看看就来。” 赵无忌快步走出院子,来到大门前,只见外面有几个牵马的人,个个身材魁梧,腰挎长刀,而他们中间站着一个少年郎,身材修长、相貌英俊,果然就是十七王朱权,他和秦王关系颇厚,知道这处据点。 他连忙上前跪下,”草民赵无忌,参见小王爷。” 朱权自然是为昨晚吕思远之事而来,他已经派人去通报了三哥晋王,二哥秦王这里他也要打声招呼,他瞥了一眼赵无忌,有些面熟,却忘记他的名字了,便微微笑道:“我见过你,你就是这里的首领吗?” 不等赵无忌说话,随后走出来的卲闻达却躬身施礼道:“原来竟是贤王到了。” 朱权认识卲闻达,他连忙拱拱手笑道:“原来邵先生也在,那就再好不过了。” 朱权随手将赵无忌扶起来道:“都是自己人,赵先生也不必多礼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屋里谈。” .......... 房间里,朱权便将昨晚吕思远说的话转述了一遍,他今天一早又找到了吕思远,从他那里又得到了一点点稍微详细的消息,但具体和秦王有什么牵连,吕思远始终不肯说。 卲闻达和赵无忌面面相视,从这只言片语中似乎那封信最后还是到了李维正手中,皇上由此震怒,竟要处置晋王,似乎秦王也要受牵连,呆了半晌,卲闻达立刻又问道:“那吕思远有没有告诉殿下,皇上具体说了秦王什么?” “他没有说,只是点到为止,这个吕思远被称为‘毒秀才’,肚子里道道很多,我估计他肯定还知道什么,就是不肯说,要你们自己上门去求他呢!” 卲闻达点了点头,吕思远之名他早有耳闻,身无职务,却能掌握锦衣卫大权,他肯定是知道什么事情了,让他们上门,或许是不想白白提供消息,想要钱,没问题!想到这,卲闻达向朱权深深施礼道:“多谢小王爷前来报信,我们会立即处理此事。” 朱权笑了笑,却又问道:“我还想问一问,那个锦衣卫百户李维正是怎么回事?父皇居然两次提到他,我很有兴趣。” 旁边的赵无忌接口道:“这个人我很熟悉,我来告诉小王爷吧!” 他就从阳逻镇说起,将他所知道的李维正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最后叹了一口气道:“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个人居然是锦衣卫百户,知己不知彼,难怪我会一败涂地,我真是轻敌了。” 朱权眼中的兴趣更加浓厚了,他喃喃自语道:“想不到此人竟还有如此心机,有机会我倒要见见他。” .......... 秦王的秘宅离吕思远家并不远,约莫步行一刻钟便到了,朱权离开后,卲闻达问清了地址,背着手悠悠闲闲地出门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黄昏,吕思远也下朝回了家,他特地回掉了几个锦衣卫千户请他喝酒的邀请,准时回到了家中,他知道这两天必有人来找他。 就在吕思远在书房看书之时,一名家人送来了一张名帖,名帖很是风雅,洁白的背景,一朵幽兰含羞待放,一行遒劲的草书几欲破纸而出:南阳卲闻达。 终于来了,吕思远呵呵一笑,他放下书快步迎了出去,他当然知道邵闻达是谁,秦王的笔杆子,连皇上都赞扬他才思敏捷。 吕思远来到门前,含笑拱手道:“邵先生来访,令敝府蓬荜生辉,欢迎!欢迎!” 邵闻达亦微微一笑还礼道:“看吕兄胸有成竹,似乎知道我要来吧?” 两人对望一眼,皆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请进!”吕思远将邵闻达请到自己书房,亲手给他倒了杯凉茶,端给他道:“天气炎热,我一般喜欢喝凉茶解暑,今天就用它来招待,邵兄莫怪我怠慢了。” “哪里!哪里!”邵闻达诚恳地说道:“吕兄的凉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喝到,这是我的荣幸。” 邵闻达说的是实话,吕思远虽然没有什么具体职务,但他在锦衣卫中那些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千户们也不敢得罪,一般官员看见他都会惧怕几分,正因为有他出谋划策,蒋瓛在处理朱元璋交代的任务,才能将火候捏拿得异常准确,深得朱元璋的赞许,因此连朱元璋也默许了他的存在。 而邵闻达虽然是秦王的首席幕僚,但权势方面,他却是大大比不上吕思远,吕思远肯接待他,并以自己常喝的凉茶招待,确实是给了他十足的面子。 邵闻达喝了一口茶,便含蓄地说道:“在下自信在秦王殿下面前还能说上几句话,如果吕兄有什么话要我带给秦王,请尽管说,我洗耳恭听。” “是十七王爷到你那里去了吧!”吕思远似不着边际地问道。 “是,所以我才来拜访吕兄,如果吕兄有什么条件请尽快开口。” “条件?”吕思远微微仰头一笑,随即又凝视着邵闻达道:“其实我就只想给秦王殿下说一句话,参与夺信的王爷有楚王、齐王、晋王、秦王,论血腥,晋王比不过齐王;论动用人数和规模,晋王也比不过楚王,论积极,晋王更是比不上秦王,但皇上不责齐楚,更不责秦王,偏偏用几乎没有声息、没有动作的晋王来敲打,邵先生想过是什么道理吗?” 邵闻达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肃然起敬道:“吕兄的意思是......” “没错,我认为皇上的真正用意是项庄刺晋,意在秦王。” 邵闻达倒吸一口冷气,“没错,吕思远分析得非常准确。” 他沉思了片刻,便抬起头道:“不知吕先生为何这般帮衬,请吕先生直说,我会如实转告秦王。” 吕思远沉默良久,他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悬崖求富贵,焉有不掉下去的那一天,我是想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 (求推荐票!) 第七十八章 哑妹归来 这两天李维正都在忙碌房子之事,旧房主已经正式把房子交给了他,虽然旧房主搬走了,但还是留下不少破旧家具,还有他发现内宅的楼梯也坏了,后花园石径上铺的砖块也破碎了许多,这些都要清理和修缮,他又请人将各个房间的墙壁粉刷一新,最后去买了一批家具,在房间里安置妥当,一直忙碌了四五天,才勉强告以段落。 这天一早,李维正匆匆赶去锦衣卫署衙点了一个卯,随即又雇了两辆马车去了常府,他要正式搬家了,常升正好去崇明县练兵了,这倒省去了李维正的一大麻烦,否则喝酒饯行、挽留相劝之类的事情肯定少不了,有时候太客气也是一种受罪。 老管家得了主人临走前的叮嘱,在李维正搬家一事上非常帮忙,他找来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家丁替李维正搬运行李,又特地送给李维正一套簇新的厨房用具,李维正对此十分感激。 “老管家,这几个月一直得你关照,真是多谢了。” “公子这是什么话,你是常府的上宾,按照上宾的标准,其实我还是怠慢了你,你不怪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老管家最后送李维正向大门走去,他想起一事,又笑道:“我差点忘了,老爷说你新府中没有丫鬟下人不行,让我从常府挑几个给你,要不就把一直服侍你的那几个丫鬟给你如何?我再给你找两三个能干的男仆。” 李维正慌忙摆手,“佣人就不用了,我老家会来一个管家帮忙,丫鬟下人以后遇到中意的再慢慢挑选。” “这不行,我后来怎么向老爷交代!要不就把服侍你的那两个丫鬟给你。” 老管家也不管李维正答不答应,他立刻命人去把服侍李维正的两个小丫鬟叫来,对她们道:“老爷有令,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和常府无关了,以后就跟着李公子,去收拾自己东西吧!” 两个丫鬟一个叫春花,一个叫秋月,也就是李维正刚进常府派来伺候他的两个丫鬟,两人离开常府虽有点舍不得,但老爷有令,她们不敢不从,只得回去收拾自己东西了。 李维正见推脱不掉,只得谢了管家,这时,门外飞跑进来一名家人,急向李维正道:“李公子,你妹子来了,又还带了一个小娘,正在门外呢!” 李维正一愣,他立刻便反应过来,这是哑妹和顾英来了,他欣喜若狂,丢下老管家,三步并作两步向大门外跑去,算时间京城到苏州也不过两日脚程,哑妹确实就该这两天到了,虽然不明白顾英为什么会跟来,但他现在也顾不上多想。 冲出大门,远远地便看见郭倩倩和顾英正站在一辆马车前,好奇地向常府的家人打听着什么? “倩儿!”李维正高喊一声,向她俩挥了挥手。 倩倩,也就是哑妹听见了喊声,她一回头看见了李维正,美丽的大眼睛里顿时放出光来,她象小鹿般地蹦了一下,飞快地向大哥跑来。 虽然才分别五个月,但李维正却感觉过了许多年一般,他握住她的手,眼中流露出了无限欢喜,“倩儿,你长高了。” 五个月不见,她确实长高了一节,也长胖了许多,她梳着双鬓望月环,身穿一件粉红色的袄裙,更显得清丽脱俗,仿佛一朵尚未绽放的亭亭玉立的荷花。 此时她和大哥久别重逢,心中欢喜得仿佛要爆炸开来,千言万语不知该从哪里说起,她眼睛竟微微红了,有点委屈地说道:“你不是说最多一个月吗?怎么现在才回来。” “大哥事情多,但一回到京城就请人接你去了,一天都不敢耽误。” 郭倩倩有心扑到大哥怀里哭一场,可旁边这么多人看着,她的脸忽然一红,悄悄地从李维正掌中抽出了手。 “表哥,你是要搬家么?” 顾英慢慢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圆领袄子、下穿马面蓝绢裙,头包纱绢,还是显得那般精明能干,一句话提醒了倩倩,她立刻问道:“对呀!大哥是要搬家么?” 李维正笑着跟顾英打了一个招呼,又对她俩道:“你们回来得很巧,我前几天买了一栋宅子,想着赶在你们回来之前收拾好,结果正好被你们遇见了,也好,我带你们看看新家去,你先上马车,我随后就来。” 倩倩听说有了新家,她高兴得仿佛脸上绽开了花,拉着顾英便向马车跑去,顾英却知道,自己表哥口口声声说你们,其实只是种客气,可不是自己的新家,但倩倩拉得急,她也只得无可奈何跟去了。 李维正回头向管家告别,这才翻身上马,跟随着几辆马车和一伙仆役浩浩荡荡而去。 倩倩的马车里又多了两个丫鬟,大家都是平常人家女儿,年纪又相仿,很快便熟悉了,虽然两个小丫鬟还有点拘束,但离开常府,她们也仿佛卸下了各种束缚,也渐渐地流露出了女孩子的本性。 “大哥,你别叫我倩儿了,我总觉得你在叫别人。”车窗旁,哑妹瞅了个机会,撅起小嘴悄声对李维正道。 李维爱怜地拉了拉她的辫环,笑道:“那我叫你什么?” “哑妹呀!在苏州,伯伯、伯母都这样叫我,我还是喜欢你给我取的第一个名字。” 李维正却摇了摇头,“你现在说话已经很流利了,不能再叫你哑妹,再说倩儿也是我给你起的名字,以后叫久了,你就习惯了。” “那好吧!”倩倩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李维正见旁边的顾英几次欲言又止,便笑道:“表妹,苏州的糕饼店生意如何?” 顾英微微一笑道:“生意很不错,多亏了表哥。” “何止是很不错,简直就是生意火爆。”倩倩接口道:“每天天不亮就排起了长队,结果不到中午就卖完了,顾伯伯几次让英姐多招些人手,多做一点,可英姐就是不肯,每天只做一千份,卖完了就关门,实际上这一千份中有一半是官府和大户人家固定买的,真正摆在店里卖的只有五百份,每天都有人失望而归。” 李维正笑着点了点头,“其实表妹做得对,这就叫物以稀为贵,要是随便能买到就不稀罕了。” “表哥,我这次进京就是想在京城开一家分店,我想顾记糕饼要名扬天下,就必须在京城打响牌子,这就是我进京的目的,苏州本店交给父亲和弟弟打理,以后我就专门负责京城的店,表哥你看这样可好?” 顾英是以商量的口吻说话,毕竟李维正拥有顾记糕饼店四成九的份子,这些重大决策需要他同意才行。 事实上李维正当时只是想帮助舅父,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当真,他笑了笑便道:“这些事表妹自己决定吧!我不会插手饼店的经营,我毕竟是官府中人,大明律是不允许官员经商。” 顾英沉思了一会儿,肃然道:“要不然就让倩倩代表你,总之,我不能让你吃亏。” “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吃亏不吃亏。”李维正淡淡一笑道:“如果倩儿喜欢,跟你去店里玩玩也无妨。” “大哥,我们还做了两千支铅笔,准备在饼店旁边再开家铅笔店。”倩倩指了指两只大木箱笑道。 李维正见她们信心十足,也豪气万丈道:“好!我明日就帮你们找店铺,轰轰烈烈大干一场。” ........... 马车继续向前,眼看快到了新宅,一路欢声笑语的倩倩渐渐变得了沉默了,眼睛里充满了悲伤,当马车停在新宅门前时,倩倩的脸变得异常惨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门。 “倩倩,你怎么了?”顾英发现了她的异常,而李维正已经先进府去招呼搬东西了。 “英姐,你扶我下去!”郭倩倩颤抖着声音道。 顾英将她小心地扶下马车,没走几步,竟发现她浑身也颤抖起来,脸色苍白,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春花、秋月,你们快去找公子,就说倩倩出事了!”顾英也慌了手脚,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李维正正好出来,他一眼看见了不对劲的郭倩倩,也吓了一大跳,“倩儿,你怎么了?” “大哥,你怎么会买下了这里!”倩倩悲哀地大叫一声,软软地晕倒在台阶之上。 ........... (求推荐票!!) 第七十九章 解开心结 李维正将医士送出屋外,他忧心忡忡地问道:“医士,我妹妹真的没有生病吗?” “你看,我连药方都没开,自然不是生病了。”医士背起药箱,又叹口气道:“令妹脉象平稳,气色也正常,并没有什么病,我估计是发生什么事情刺激到她了,这就不是我能知道了。” 李维正不再多问,他取出一只信封递给医士,“这是二十贯珍金,多谢医士前来就诊。” “那好,我就告辞了”,医士接过拱了拱手,快步离去了。 李维正又回到房间,房间里刚刚收拾好,墙壁刷得雪白,光线明亮,倩倩静静地躺在大床上,似乎还未醒来,但李维正知道她其实已经醒了,旁边顾英见他进来,便站起身道:“我先去收拾一下东西。” 她知趣地走了,李维正慢慢在床边坐下,凝望着眼前这个清秀的女孩,想起了初见她时的情形,她那时就像一只受伤的丑小鸭,卑微、瘦弱,破烂的衣裳、凌乱的头发,那双眼睛里流露出令他至今难忘的绝望神情,可眼前的她却像一只正悄悄长大的天鹅,脏乱灰暗的羽毛消失了,覆上了雪白的新羽,她开始露出一种高贵而清新的气质,正是这种气质让李维正开始怀疑她的真实身份,她应该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是朱元璋一次次的屠杀中漏网流入泥沼的小鱼。 直到今天,他才慢慢意识到了什么,郭倩倩,这座房子过去的主人不也姓郭吗? 李维正轻轻叹了口气,握住她柔软的小手,“我知道你没有睡着,所以大哥要给你说几句话,你过去的身世大哥不会问你,但你只要记住一点,大哥既然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就应该全心全意地相信大哥,你有什么要求或是不满的地方,你要说出来,如果你不喜欢这屋,大哥就卖了它,咱们重新换个地方。” 倩倩还是没有说话,但她的眼睛却慢慢红了,两颗晶莹的泪水从她白瓷般的脸庞上滑落下来,李维正默默地替她擦去泪水,又将她额头上的一缕青丝拢好,倩倩的胸膛剧烈起伏,她再也忍不住,扑进李维正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这里就是我原来的家啊!” 记忆的闸门悄然开启,往事如潮水般涌出,洪武十八年,有人告发户部侍郎郭恒贪污税粮,朱元璋震怒,将郭恒满门抄斩,并严厉追查,株连抄蔓下,大明官员被杀三万余人,朝廷上下官员几乎一扫而空,最后追查赃粮两千余万石,全国各地破产大户不计其数,郭倩倩正是郭恒的小女儿,因年幼被卖到教坊为奴,最后辗转到了李维正的手中。 “我爹爹如果贪污被杀,那我也无话可说,可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却能贪下大明一年的税粮吗?两千四百万石啊!我爹爹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锦衣卫眼皮下勾结三万多官员,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一个月,杀得京城的天都变红了。” 倩倩渐渐平静下来,当她有了新家、有了新的归宿,在一次痛痛快快地发泄后,往事的伤痛已不再像从前一样至深地伤害她了,虽然还是刻骨铭心地印在她心中,至少她能平静地述说那段往事。 李维正来到这个时代是洪武二十二年,没有能亲身感受到空印案、胡惟庸案、郭恒案的那一场场大屠杀,但从他身边的亲人,他还体会当年屠杀的残酷,郭恒案他知之不多,但他也知道朱元璋不会空穴来风,从他这半年多的经历他便知道,明初的清廉只是相对而言,并不能说它真的是一尘不染,官员们没有一点额外收入是养活不一家老小,他以为郭恒案不过是朱元璋借题发挥的一次官场腐败清洗罢了,只是他的标准太过于苛刻,二十两银死、六十两剥皮,覆巢之下,又安有完卵?正是他对官员腐败异乎寻常的嫉恨,使得朱元璋在郭恒案中高高举起了屠刀,横扫而去,许多只多拿了公家一双袜子的官员也逃脱不掉。 渐渐地李维正感受到了倩倩的平静,他将她扶坐起来,凝视着她的眼睛道:“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不能一直生活在过去的悲痛之中,你要平平静静地过日子,要开心地笑,这样你的父母在九泉下才能瞑目,这次是大哥不好,不该买这栋宅子,大哥明天再去买一栋,这栋宅子咱们不住,但也不卖掉,就留在这里,你看这样如何?” 倩倩却摇了摇头,低声道:“这是我的家,我就想住在这里,大哥,不要再买了,这里有我很多快乐的回忆,住在这里我心里感到很宁静。” 她扶着李维正的胳膊站起了,慢慢走到窗前,注视着窗外一片绿色,良久,她轻轻叹息一声道:“大哥,你陪我走走吧!” 两人慢慢走到花园里,花园里的石径刚刚铺设好,一条洁白的鹅卵石路一直伸向远方,道路两旁绿树成荫、翠竹丛丛,郭倩倩走到一棵高大的桂树旁,轻轻抚mo着粗壮的树干,她伤感地说道:“我小时候这里有一副秋千,有一次荡秋千时绳子断了,我摔下来足足躺了三天。” 她挽起袖子,露出一段白藕般的手臂,指着一道隐隐的伤痕对李维正道:“看,就是这个,伤好后父亲还重重责打我一顿。” “这里只是你们家的别院吧!” “准确的说,是我和母亲、还有六娘和春水哥的住所,我母亲是父亲最小的一房妾,祖母不喜欢母亲和六娘,父亲就特地买了这栋宅子给我们四个人住,还有十几个下人,春水哥大我四岁,也被锦衣卫绑走了。” 李维正沉默了,他至今没告诉倩儿自己也是锦衣卫,心中不由暗暗发愁,这件事怎么说才好呢?她早晚会知道。 在花园里走了一圈,倩倩的心情也渐渐地平静了,开朗了,指着假山亭台给他讲述许多童年的快乐时光,脸上也开始有了笑意。 走出一道侧门,他们绕到了小楼的前面,郭倩倩指着前面的小院道:“大哥,我们去天井看看吧!” 天井里最显眼的就是那棵五百年的杏树了,枝叶茂盛,遮住了炎炎烈日,但郭倩倩关注地却是那张石桌,上面画满了花纹都是她小时候所作。 “这些是我七岁时刻的,那年春水哥送我一把小刀,我在这里刻了花,结果被母亲发现责骂,刀也收走了。” 李维正一路默默的跟随着她,没有打断她对往事的回忆,他发现倩儿的心情由痛苦到悲伤再到现在的平静,她似乎已经渐渐地从往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他感到十分欣慰,这栋宅子其实是买对了,它正是解开倩倩心结的那把钥匙,人往往在逃避中无法走出失败和痛苦的阴影,而只有勇敢的面对了,才会真正摆脱往日的不幸,悲伤和快乐之间往往只有一纸之隔,就看你是否有勇气捅破它。 “桂树花儿开,我挎小篮来,阿娘做头油,阿爹酿美酒....” 倩倩抚mo着石桌上的花纹,轻轻地地哼起了童年的歌谣,脸上浮现出一种温柔的表情,仿佛思绪已经回到了童年时光。 ......... 新买的府第不大,不多时便转完了一遍,李维正想着下午还要去找新店铺,便对倩倩笑道:“既然看完了就回屋准备吃饭吧!下午我带表妹去找店铺,你去买些被褥枕头和窗帘,这些我还来不及做,就交给你了。” 逛了一圈,倩倩也有点累了,她点点头,和李维正一起返回内宅,路过客房时,倩倩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急忙道:“大哥,这所宅子还有一个秘密场所,可能是个地下室,你可能还不知道。” “什么秘密场所。”李维正也生出了强烈的兴趣,他收屋时就问过原房主,有没有什么地下室之类的秘密地方,原房主却一口否认,没有什么地下室,现在却又有了,说明原房主也不知道。 “大哥跟我来!”倩倩拉着李维正便向客房走去,客房是一个独立的小院,一排平房,四间屋子,院子靠府墙的地方有一口井,井台上长满了青苔,打水的轱辘也坏了,看得出已经很久未用了,倩倩拉着李维正走到井边,她探头向下看了看,便李维正神秘地说道:“大哥仔细看看这口井,看你能发现什么?” 李维正探头看了半天,井底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井壁上也长满了青苔,一些不知名的小小虫子在青苔中蠕动,他什么也没有发现,“倩倩,这井中真藏有什么地下室?” 倩倩再看了一看,便道:“难怪你看不见,都长满青苔了,井壁上原来有一处突出地方,下面就有一块两尺见方的铁板,是我和春水哥发现,他下去过,只推开了一条缝,说里面是个黑漆漆的大洞,很深,洞口还有个烛台,我们都害怕了,怕里面有死人,不敢再下去,也不敢告诉家里人。” “你是说这个地下室不是你父亲做的?” 倩倩摇了摇头道:“这个别院是父亲买给我们和六娘居住,他不可能在这里挖地下室,应该是前面的房主留下来的,听我爹爹说,原来的房主是个商人。” 李维正站直身子,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口井靠西墙不远,西墙外是一小片树林,再向西则是一座道观,所以这极可能不是什么地下室,而是最早主人修来逃生的秘密通道,李维正知道,临淮县很多大户人家都有这样的逃生密道,战争结束也不过二十几年,有这样的密道是很正常的,下去探察一番倒是可以,不过现在他没有人手,以后再来探察吧! “倩倩,这个密道以后再说吧!”李维正见顾英正远远走来,便笑道:“你看,表妹来催我们吃饭了,她可是急着要去看店铺。” ......... (求推荐票,那个,不是为了上什么榜,实在是老高想要个面子,同样是历史小说,更新还最多,为什么就比人家差得如此遥远呢?) 第八十章 新店选址 中午吃过午饭,倩倩在两个丫鬟的陪伴下去大店买床上被褥和窗帘之类的东西了,李维正则带着顾英又去找上次的中间人郭官儿,顾英这次进京带了三百两黄金,准备买下一座市口好的旺铺作为顾记糕饼店在京城创业的基地。 店铺和住宅不同,住宅一般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段,不被人吵闹,而开店却是越热闹越好,京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段就是靠近应天府的府东街,还有就是江宁县的花市大街,但若论档次,府东街几乎集中了京城所有的名店老字号,而花市大街则是中低档货物的集散地。 李维正想到的,自然就是府东街了,在上次的茶楼,他顺利地找到了中间人郭官儿,郭官儿听说李维正又要置办产业,他不由暗暗咋舌,心中当然是欢喜无限了。 “李公子的运气有些不好,若再早几个月,府东街的商铺随处可买,而且价格还可以,现在不行了,几个月时间那一带的店铺价格就翻了一番,而且很难买到。” “你说的可是商籍放开的缘故?”李维正问道。 郭官儿点了点头,“正是这个原因,几个月前我手中还有府东街五六家店铺要卖,现在一家也没有,其实朱雀街也不错,我手中倒有几家。” 李维正知道朱雀街虽然是和府东街平行的主要干道,但热闹程度还是远远比不过府东街,他沉吟一下便道:“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我们愿意出高价买店。” 郭官儿当然愿意做成这笔生意,不过他手中确实没有房源了,他刚要摇头表示遗憾,却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对了,我知道一家店铺曾经想卖,现在好久没有消息了,不如我带两位去看一看。” 三人雇了两辆马车便向府东街方向而去。 ......... 府东街因位于应天府衙东面而得名,是贯穿上元县和江宁县的中轴线,最繁华的地段长约千步,每天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沿线聚集了数百家有名的大店,如卖绸缎的乾泰祥、韩记南北杂货总汇、汇仁堂药店、喜临门大酒楼、万家灯火客栈、青楼白凤春等等,在今年商籍未推出前这里已是热闹非常,但自从四月朝廷正式推行商籍后,大明的商业如第一场春雨后的草地,焕发出了勃勃生机,往日的遮遮掩掩已经看不见了,各大店铺就仿佛撕去了保护外壳的新品,各式各样的招牌和旗幡在府东街上空飞舞,家家都有自己的特色。 郭官儿带他们去的店铺是一家绸缎店,叫做五福绸缎店,其东家就是周庄著名商人沈万三的次子沈茂,自洪武六年沈万三获罪被发配云南后,沈家屡遭磨难,一次次地衰败了,洪武十九年,沈家因田赋事件再被满门抄斩,后部分家人随朱元璋赦免郭恒案而被释放,家产也大半荡尽,但此时年已八十三岁的沈万三却在云南茶马古道经商而大获成功,同时,他也因外孙女余惠刚嫁给沐英长子沐春为妾而获得了政治庇护,这正是福与富相贵、生与死为邻。 沈万三在云南经商又成巨富,这时他也意识到沈家的第三次劫难已经不远了,为此开始悄悄安排沈家的后路,包括央求沐英把部分家族子弟藏匿于贵州天龙屯堡,就在这个背景下,沈茂开始悄悄的变卖家产了,这座位于府东街最繁华路段的五福绸缎店就是其中之一。 目前照管这座占地七分地的店铺的主人是沈茂的次子沈彬,他是一个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他接到父亲的密令,尽快卖掉绸缎店,虽然父亲催促得急,但沈彬却不肯贱卖,一个月来,已有七八拨商人前来接洽,皆因价格谈不拢而作罢。 这天下午,京城中有名的房屋中间人又带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要买他的铺子。 “李公子请坐!”沈彬十分客气地将李维正请到后堂坐下。 店在半个月前已经不再进货了,卖完店中的存货沈家就决定关掉这家店铺,店铺里存货基本上已经空了,整个店铺里显得空空荡荡,李维正和顾英坐下,他打量一眼凌乱的店铺,便微微一笑道:“这次是舍妹从苏州来京城,欲购买一家市口好的店铺,听说沈先生有意出售这座铺子,我们便来谈一谈。” 沈彬瞥了顾英一眼,便好奇地笑问道:“刚才听小姐口音,似乎我们是老乡。” 虽然知道这座店铺的主人姓沈,李维正和顾英却不知道他就是赫赫有名的沈万三的家产,顾英当即笑道:“听大叔的口音是吴江县人吧!有没有听说过顾家糕饼?” “我怎么会不知,我小时候随父亲去姑苏城总要买上一点,那时顾家糕饼可大大有名,可惜后来败落了。” 说到这里,沈彬忽然惊讶地指着顾英道:“莫非你就是......” 顾英站起来象男子一般地拱手施了一礼,“在下就是顾家之女,单名一个英字,这位是我表兄李公子。” 虽然她是跟李维正而来,但买店的人是她,她不愿意李维正事事越俎代庖,沈彬也呵呵一笑,他骨子中有祖父的商业遗传,套套近乎不过是为了卖个更好的价钱,而并非是让价,这座店铺他的底价四千两银子,三千九百九十九两他也不会卖。 “好吧!看在你是同乡又是顾家之女的份上,我就让你四百两银子,五千六百两银子,一口价。” “五千六百两!”李维正和顾英同时惊呼出声,顾英一共才带了三百两黄金,按官价值一千两百两白银,李维正刚用千两白银买下二亩五分地的宅子,原以为千两白银买间七分地的店铺也足够了,不料对方竟开口五千六百两银子,这简直就是赤裸裸抢钱。 李维正看了看郭官儿,郭官儿却尴尬地挠了挠头,他知道府东街占地一亩的店铺年初时也不过二千两银子,这座店铺占地才七分,就算它的市口繁华,现在最多也就值四千两银子,五千六百两银子是有点要价过分了,但他却不能介入价格谈判,这是中间人的规矩,价格谈判是买卖双方自己的事。 不过李维正是他的老客户,他也不想做得太绝,便趁沈彬不注意,郭官儿偷偷地眨了一下眼,李维正明白了,他摇了摇头道:“沈大叔这个价格也实在太狠了,买一栋上宅才不过千把两银子,这座小店铺要价五千六百两银子简直闻所未闻。” 沈彬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李公子可知道我这店铺一年能挣多少?我实话告诉你,只要两年你的本钱便可以赚回来了,明白吗?两年就可以赚回本钱的店铺去哪里找?” 顾英接口道:“大叔,我们做的是本小利薄的糕饼,能五年收回本钱我就认为很不错了,而且你这间店太小,我还要在附近专门买一栋屋做工坊,伙计也不能全部住在店里,我得掏额外的钱给他们租房子,所以大叔这五千六百两银子还是太贵了。” 沈彬沉默了半响,他最后一咬牙道:“好吧!我最后再让你们一步,五千两银子,我们可以成交。” “三千两银子!”李维正还出了他的价格。 顾英暗暗叹了一口气,顾家眼下只拿得出三百两黄金,这还包括前期招人、布置和做糕饼的本钱,不用说她也知道,李维正又是想出手帮忙了,她实在不想欠他过多,不等沈彬回答,她站起来对李维正道:“表哥,我们先走吧!” 李维正也想再摸摸行情,便起身对沈彬笑道:“我的底线已经给出来了,沈东主自己考虑吧!若愿意可以找郭官儿,他知道我的宅子。” 沈彬笑而不言,三千两银子,做梦呢! .......... 李维正和顾英走了没多久,一辆马车在十几名随从的护卫下停在了五福绸缎店门前,从马车里走下来一名少年贵公子。 一名等候在这里的随从连忙迎了上去,他指着沈家的五福绸缎店道:“小王爷,就是这里,他们很看中这家店铺,但好像价格谈不拢。” 少年负手打量一下绸缎店,便点头道:“让东家来见我。” 片刻,沈彬被带了上来,他见到少年不由一愣,慌忙跪下行礼道:“草民沈彬参见小王爷。” 少年见是他,不由微微一笑道:“原来这里是沈家的家业。” 他沉吟一下便道:“刚才想买你店铺的人是我的朋友,你告诉我,这店铺你打算卖多少钱?” 沈彬半天没有说话,他是在想另一件事,四年前,他的堂兄沈庄死在大理寺狱内,骨灰一直就寄托在大理寺的狱神庙中,几次托人都没有弄出来,这成了他们沈家的一块心病,如果眼前的小王爷肯帮这个忙..... 想到这,他连忙道:“这座店铺是沈家在京城的最后一份产业,如果小王爷有兴趣,我只要一千两银子。” ‘一千两银子?’少年摇了摇头道:“这里可是府东街最繁华的地段,会有一千两银子的店铺吗?你给我说实话,到底值多少钱?” “小人不敢,这座店铺市值五千两银子,小人之所以只卖小王爷一千两银子,是有一件事想恳请小王爷帮忙。” 少年虽然是皇族,但尚未成年,每个月也只有一点例钱,要他拿几千两银子出来也是万万不可能,实际上他也是想利用自己的关系和店主交换,他见店主主动提出,便笑道:“你这家伙倒是会抓住机会,说说看,你有什么事情求我帮忙?” “是这样....”沈彬便把堂兄骨灰之事说了,他连连叩头道:“如果小王爷能帮我这个忙,这座店铺我愿双手奉送。” 少年想了一想,这件事他倒不敢草率答应,便点点头道:“店铺我不会无偿接受,不过我要先去问一问,你等我的准信。” 他一挥手令道:“我们走!” 马车缓缓启动,一名随从上前请示道:“小王爷,我们要先去大理寺吗?” “不!先去东宫。” 李维正是太子之人,他就算有心结交,也需先得到太子的同意。 ............ (老高求推荐票!) 第八十一章 贵人相助 李维正和顾英又到别处去逛了一大圈,谈了好几家店铺,皆不是很如意,主要是地方较偏,人气不足,眼看天色将晚,两人便回到了住处,这时郭倩倩已经买东西回来了,由一家布店送货上门,掌柜亲自带着几个伙计在各个房间里安装窗帘,一般富贵人家的窗帘是用纱幔遮挡,但明初推行俭朴,大多数人家都用颜色厚重的粗麻布,李维正的新宅也是这样,暂时只装内宅的小楼,已经快要装好了,在二楼的一间屋子里,倩倩带着春花和秋月正在整理大包小包的被褥、枕头和床单。 她忽然看见李维正和顾英走来,便象只小鹿一样兴奋地跑了下去,早上还晕倒的她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生机活力。 “大哥,店铺买到了吗?” “买店铺又不是买米买菜,哪有这么快,总是要多跑几家才行。”李维正一边说,一边打量已经安好窗帘的二楼几间屋子,装上窗帘后,果然更像一个家了。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倩倩笑道:“等装好窗帘后咱们就可以分配房间了。” “我早就分配好了,春花和秋月住楼下,楼上四间屋子,我们一人住一间,多出来的一间便给你做书房,你是当家的,当然照顾一点。” 说到这,倩倩又对顾英笑道:“英姐,我还给你买了几件裙裳,要不要上去看看?” “多谢倩儿了。”顾英秀眉微锁,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她又对李维正道:“表哥,我已经想好了,也不一定买府东街的店铺,明天咱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买一间千两银子左右的店铺就可以了。” 就在这时,大门处传来了叫喊声,“李公子在吗?” 李维正听出是郭官儿的声音,便快步走了出去,这家伙一定又有了新的房源,走到门外才发现郭官儿的身后还站着一人,赫然就是中午看房遇到的沈彬。 “难道他三千两银子肯卖?”李维正着实有些惊疑。 沈彬走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李公子,我来是给你说一声,刚才那个铺子我卖了,一千两银子。” 李维正顿时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向郭官儿望去,郭官儿也是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沈彬长叹一声,感慨地说道:“李公子不用怀疑,店铺我是心甘情愿地卖给你,我也不瞒你,是有贵人出面帮助了你,他给了我父亲一直想要的东西.” ......... 李维正想知道的贵人始终没有露面,他在京城认识的人并不多,锦衣卫的上司没有这样的交情,以叶天明的谨慎也不会轻易答应别人什么,更何况他还在自己的气头上,常升不在京城,也不可能,想来想去只能是太子相助的可能性最大了,至于他为何这么快就知道自己买店铺的事情,李维正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解释为太子在时时刻刻关注自己的行踪。 第二天一早,李维正点了卯后便去东宫拜谢太子,朱标一时无暇接见他,只让人带出话来,这个人情不是他做的,不过他告诉了李维正,店铺可以安心接受。 就这样,一头雾水的李维正接受了沈家的店铺,店铺很快便和顾英过了户,由于制作糕饼的配方极为重要,顾家从来都是传子不传女,因此还要等顾英的弟弟赶来才能正式开张。 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便是收拾铺子、招募伙计,进行一些开张前的必要准备,这天上午,顾记糕饼的牌匾送到了,几个伙计在李维正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安装牌匾。 由于明初等级制度森严,一些贵气的颜色,如紫、黄、深红皆不准民间使用,因此府东街各家商铺的招牌颜色都是冷素颜色,大多是黑、白、青、蓝等色,因此各家商铺皆在外形和位置上做尽文章,有的古朴凝重,显示百年历史,如乾泰祥绸缎店,一块两丈长的木质招牌上刻画着历代东主创业的艰辛,万家灯火客栈则是用各种灯笼做文章,用灯火拼成‘万家灯火’四个字,入夜时灯火辉煌,引发人回家的遐想。 招牌大多是新制作,体型巨大,使整个府东街显得商业气氛十足,顾记糕饼店的招牌和苏州的一样,方方正正,白底黑字,上书四个大字:‘顾记糕饼’,下面则是姑苏名店、驰名百年之类的话,横挂在店面上方十分醒目。 顾英这几天一直忙碌不停,她对这个新店的开张投入了全部的精力,每一个细微的布置她都要亲力亲为,她定下来整个房间的色调采用黑白色,显得干净整洁,伙计们则着装款式颜色一致的店服,挂完牌匾,李维正已是满头大汗,他跑到后店洗了把脸,正好看见顾英打个灯笼,在光线暗淡的房间沿着墙角细细寻找什么? “你在找什么?”李维正笑着走了过去。 “鼠洞!” 顾英没有抬头,她搬开一张椅子,将灯笼探进去照了半天,这才继续道:“表哥不知,糕饼店最大的隐患便是老鼠,若老鼠猖狂,损失巨大不说,不小心卖出一块被鼠咬过的糕饼,牌子可就砸了,所以我们家对防老鼠格外上心,我弟弟就是抓老鼠能手,他用弹弓打老鼠,百发百中,别看苏州老家破旧,却没有一只老鼠。” “可你这样找也不是办法呀!现在没有糕饼当然没老鼠,等糕饼香味出来了,大大小小的鼠辈们都喜迁新居,我建议不如养只猫。” 顾英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有了糕饼为食,猫儿还会抓老鼠吗?我现在找鼠洞看似多余,其实我就可以顺便了解房屋的结构,知道哪些地方容易被老鼠藏身,这样等饼店开张后才能有的放矢,你明白吗?” 李维正挠了挠头笑道:“抓个老鼠原来也有这么多学问,要是我就让他们断子绝孙,抓住公鼠就割了他们的小....那个、那个,咦!倩倩怎么好久不见了,到哪里去了?” 顾英的脸有点红,她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道:“倩倩回去做午饭了,你肚子不饿吗?” “这么麻烦干什么,随便找家店吃碗面就是了。” 一句话提醒了顾英,这倒也是,眼看要到中午了,伙计们都还饿着呢!按照规矩,店主要管伙计们一顿午饭,她从袋子里取出几张小额宝钞,找到新招来的掌柜道:“老胡,你带伙计们去王鸿兴面店吃午饭吧!大家先休息一个时辰。” 新掌柜姓胡,五十岁,本地人,长得白白胖胖,以前也是在一家有名的糕饼店做掌柜,被顾英高薪挖来,他接过钱便笑道:“我找个伙计买来就是了,不用大家一起去,现在王鸿兴面店可是最挤的时候,又要排队,又要找位子,一个时辰根本不够。” 顾英便点点头笑道:“那你看着办吧!这些事情以后就不用问我了。” 店里的活基本上都干完了,下午顾英还要接待几个面粉店、糖店的掌柜,明天再去租一间做工坊的房子,最后等顾俊赶来,便可以正式开张了。 李维正手中无事,便向旁边卖铅笔的小店走去,铅笔店是在糕饼店的旁边特地隔出了一间小小的屋子,采用不犯禁的翠绿色和桃红色搭配,作为铅笔小店的橱窗,在黑白古朴的糕饼店旁格外俏丽夺目,两家店铺的色彩搭配相得益彰,强烈地吸引人注意力,倩倩便是这家铅笔小店的掌柜,而两个丫鬟之一的秋月因声音甜美、长相可人,她就成了铅笔小店唯一的店员,铅笔店还未开张便吸引了许多人前来询问。 李维正刚走到铅笔店前,便见一名服饰华贵的少年正拿着一支铅笔好奇的打量,顾英做的这批铅笔共分几种,一种是用普通的松木作成,笔芯很粗,石墨含量也高,约食指般粗细,这种主要是卖给匠人、商人们干活用的,三十文一支,结实耐用。 另一种属于中档,用带有香气的香樟木制成,笔芯细,石墨含量也少,笔身光滑,写出来的字比较清秀,这种铅笔是给中档人家平时记事用,同时还卖一种小的记事本,一月一本,上面印有日期黄历等等实用的提示,这种铅笔卖一百文一支,记事本则另加五十文。 最后一种便是高档铅笔,关键是用名贵的檀木制成,笔身上刻有精美的花纹,最高档的一种甚至是紫檀镂空雕刻,镶有珠翠和玉笔筒,有专门的紫檀盒子,里面铺垫丝绒,售价在十贯到百贯不止,主要给豪门大户使用,同时也是一种送礼的佳品。 这名少年手中拿着的就是一支最高档的紫檀铅笔,正好奇的打量,旁边秋月眼巴巴地看着这支价值百贯的铅笔在少年手上翻来倒去,可又不敢多言,少年身旁的三名大汉长相实在凶恶。 “你这种笔叫铅笔,难道是用铅做的吗?”少年问秋月道。 秋月还没有经过培训,哪里知道这笔是怎么做的,她吱吱呜呜应和道:“好像是吧!” “这笔不是用铅做的,它是用你平日写字的墨粉做的。”旁边李维正笑着走来,指着笔端道:“用刀削尖了,露出笔芯,就可以写字了。” “那好,我试试看。”少年掏出一把小刀便向笔尖削去,旁边的秋月见他要毁掉价值百贯的铅笔,吓得惊叫起来,少年瞥了她一眼,便停住了手,恶作剧般地笑道:“吓吓你的,你一直那么提心吊胆地看着我干嘛,难道怕我拿着跑掉吗?” 李维正见他风趣,也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拿过一直普通的香樟木铅笔,从腰间拔出匕首,几下便削尖了, 递给少年道:“你写字试一试。” 少年却盯着李维正手中的匕首,半晌,他忽然问道:“你就是李维正?” 李维正一怔,他从未见过这个少年,虽然自己这把匕首是燕王所赐,此人或许见过,可他怎么知道自己就是李维正呢?燕王赐匕首是在龙门所,离这里几千里,又是一两个月前才发生的事,就算是当今皇上也未必知道得这么细。 李维正的心中转了几个弯,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少年知道自己在此开店,他将匕首收了,拱手施礼道:“在下确实就是李维正,请问阁下贵姓?” 少年不答,他背着手慢慢走到店铺前,打量了一下铺子的布置,微微一笑道:“这座店铺还满意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维正立刻明白过来,这座店铺就是这个少年的人情,太子让自己放心接受,难道他也是朱家子弟吗? 李维正已经隐隐猜到了,可又不敢鲁莽相认,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少年斜睨他一眼,忽然笑道:“看我失礼,竟忘记介绍自己了。” 他向李维正拱手施了一礼,诚恳地笑道:“在下朱权,太子殿下的第十六弟,闻李百户在龙门所的壮举,不胜钦佩,一时唐突出手相助店面,请李百户见谅。” ............ (继续恳请推荐票,顺便说一句,老高本书的构架很大,现在只是冰山一角,需要布局,其实用《大明官途》来做书名有点名不副实,给大家透露一句,老高最早给本书起的名字叫《窃国》) 第八十二章 蓝家出事 ‘朱权?’李维正觉得好生耳熟,让凝神想了半晌,忽然想起来了,朱权不就是历史的宁王吗?曾统率大明最精锐的骑兵朵颜三卫,靖难时被燕王夺了军权,事后却被篡位成功的朱棣改封到南昌,心灰意冷下,成为了一个著名的道教学者,他的子孙曾经起兵造反,被王阳明镇压,不过眼前的朱权似乎还没有被封王,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 想通这一点,李维正立刻单膝跪倒行礼,“微臣参见十七王子殿下。” “李百户快快请起!” 朱权赶紧将李维正扶起,他见李维正身材魁梧高大,心中着实喜欢,连忙笑道:“我现在并无王爵,身份和庶民无异,李百户就不用多礼了。” 李维正一摆手笑道:“殿下可愿去店里坐坐?” “不了,我是上课偷偷溜出来,不能在外久呆,否则先生会向父皇告状,我得回去了。” 朱权当然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贤王,他帮助李维正自有他的用意,帮他取得店铺不过是小恩小惠罢了,目地是要认识李维正,为此,他昨晚特地去拜访了太子,得到了他的许可,现在初步目地已经达到,朱权也就没有必要过深地交流了,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朱权见左右无人,又压低声音笑道:“燕王殿下的正式战报昨天已经下发各部,里面就有李百户浴血奋战龙门所的功绩,皇上既然把此事公开,李百户飞黄腾达之日也就不远了。” 这件事李维正是第一次听说,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朱棣在得知他的真实身份后,一定会恨他入骨,也必然会将他的功绩一笔抹掉,或者低调处理,和一般的将士功绩混在一起,不料朱棣竟将他大书特书,这是什么意思? 他迟疑一下,便问道:“请问殿下,燕王的战报中,可是将我的名字和别的立功将士放在一起?” 朱权见他反应极快,竟看出了四哥别有用心,他心中不由暗暗赞许,不愧是自己看中的良才,难怪能在夺信战中脱颖而出,果然思路敏捷。 他微微一笑道:“燕王殿下的正式战报中没有提到别的立功将领,那是行军司马的事,他的报告中最后特别提到了你,用了二百二十八个字描述了龙门所保卫战,三次提到你的名字,令人印象深刻啊!” 作为一个逐渐了解事情全貌的旁观者,朱权当然明白燕王此举的用意,燕王一方面力挺李维正,或许是想撇清自己与夺信案的关系,另一方面又是在暗示皇上,这个李维正是谁? 朱权虽然年少,却极善权谋,且天资聪明,可以说是权谋斗争的天才,他最大的长处就是识人,从夺信案这件繁琐的斗争中,他抽丝剥茧般地发现了李维正在此案中的关键作用,太子也很看重他,但朱权却敏感地察觉到,皇上似乎并不希望他与太子走得太近。 由此,他生出了一个念头,这个人才能不能收为自己所用。 “好了,李百户,我言尽于此,你是聪明人,就自己去慢慢体会吧!咱们后会有期。”朱权一抱拳,便扬长而去。 李维正望着他的背影远去,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 .......... 随着店铺开始步入紧张的准备时间,时间又过去了十天,一晃到七月上旬了,顾记糕饼店也到了开张的日子,顾俊五天前从苏州赶来,同时带来了三名糕饼师,很快,第一批糕饼做好,七月初八,京城顾记糕饼店在府东街正式开张。 一大早,所有的人都赶去了府东街帮忙,李维正却和往常一样,先来锦衣卫署衙点卯,他刚进衙门,一名校尉跑来道:“李百户,指挥使大人有请。” 李维正一愣,蒋瓛在他进锦衣卫的第一天见过一次,此后便再也没有消息,当然,他身份低微,蒋瓛不见他是正常,现在忽然又要见他,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李维正疾步来到蒋瓛的房门前,房门虚掩着,吕思远坐在老位子上,笑咪咪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指了指房门笑道:“指挥使大人在等你,可直接进去,他心情很好,不用担心。” 李维见这个被称为‘毒秀士’,号称锦衣卫第一智囊的吕思远笑容亲切,便向他回一礼道:“多谢吕先生!” 随即他来到房门前敲了敲门,“百户李维正求见。” “进来!” 李维正推门进去,单膝跪下行一礼道:“参见指挥使大人。” “李百户请起!” 李维正站起来,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房间里比上次明亮了许多,蒋瓛的气色也不错,不象上次那般晦暗,虽然说话还是有点漏风,但春风满面,笑容可掬。 蒋瓛昨晚向朱元璋汇报了蓝玉儿子的处置,得到了朱元璋的大大赞扬,他心情着实不错,看了一眼李维正,蒋瓛微微笑道:“怎么样?这半个月过得还不错吧!” “回禀大人,卑职这半个月一直在学习锦衣卫的条例规则,各位同僚对我都颇为照顾,大家相处融洽。” 蒋瓛点了点头,“来到新地方,和同僚相处融洽才是最关键的,将来锦衣卫办案都要互相配合,良好的人际关系就是办案的前提,既然你懂得这一点,我就不多说了。” 他从桌子上顺手取过一本卷宗,瞥了一眼里面的内容道:“我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我记得你父亲就是临淮县元宝乡李家村的李员外吧!你们李家村的土地在两个月前是否被蓝玉家奴侵占?” 李维正心中一惊,如果是太子问这句话,他可以理解为太子要为自己主持公道了,可现在这件事是从锦衣卫指挥使的口中说出,而且是锦衣卫卷宗的记载,意义非同小可。 李维正的神色凝重起来,他点点头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蒋瓛把卷宗一合,正色对李维正道:“根据锦衣卫的调查,蓝玉之子蓝绰纵容家奴侵占百姓良田,三年共计四千五百余顷,并夺人钱财、毁人家园、淫人妻女,可谓罪大恶极,锦衣卫在三天前将蓝玉之子蓝绰以及恶奴两百三十四人,包括夺你们李家村田产的那个恶霸,已在定远县公开斩首示众,李家村被霸占的田产和财物都已悉数返还,好像还有你父亲的一千两银子,我叫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 虽然恶霸被杀、家产返还,李维正还是高兴不起来,他知道这是朱元璋的命令,是警告蓝玉的一记重手,此时蓝玉应该刚刚交回兵权,在即将进京的关口,朱元璋选择这个时机动手显然是预谋已久,现在,李维正终于可以确定了,杀蓝玉是朱元璋蓄谋已久的计划,如果说洪武二十六年制造蓝玉大案是朱元璋的最后收官的一步,那么杀蓝玉之子就是他这盘棋中落下的第二颗子,第一颗子在今年年初便落下了,调蓝玉去平息西蛮,从而剥夺了他进攻蒙古的主帅之权。 “你在想什么?”蒋瓛见李维正非但没露出喜色,反而陷入深思,他不觉有些奇怪。 李维正立刻收敛心神,恭敬地答道:“多谢指挥使大人告之,这下我可长出了一口恶气。” “是啊!据说杀蓝家恶奴之时,定远县百姓欢呼声如雷,高呼锦衣卫青天,本官也深感欣慰。”蒋瓛说的是实话,恶事做多了,偶然做一件好事得到了百姓的赞颂,他也是得意非常,他走上前,拍了拍李维正肩膀又笑道:“学习锦衣卫规矩其实三天就够了,既然你无事,那我这几天找个案子给你办,练一练手,你看如何?” “多谢大人的垂青,李维正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 李维正退出蒋瓛的房间,他来到大门前,刚要离开署衙,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却是锦衣卫南镇抚使王翰在向他招手,按理,李维正初入锦衣卫,应该严格训练,但这个王翰却因为他是太子的人而网开一面,准他自己回家自学锦衣卫的规矩,令李维正一直感激不尽。 李维正连忙上前躬身施礼,“王大人找我有事吗?” 王翰微微一笑,向他拱拱手道:“我听说兵部已经为你记了大功,不日将上奏皇上批准,眼看李百户升迁在即,岂不是可喜可贺?“ “此事只是我侥幸碰到,做了应尽之责罢了,怎敢妄称立大功,实在惭愧啊!” “李百户太谦虚了。” 王翰见往来人颇多,便指了指自己的房间,对他使了个眼色,李维正会意,便跟他进了屋,王翰关上门,脸上笑意顿失,他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皇上为何要杀蓝玉之子?” 李维正愕然,他茫然地摇了摇头,王翰注视着他眼睛徐徐道:“锦衣卫不久前上了一份密报,蓝玉在年初遗失了太子殿下的一封信,蓝玉之子掉以轻心,隐瞒不报,结果引来了各个势力的一场争夺,使得皇子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皇上对此十分震怒,杀蓝玉之子就是追究蓝玉丢信之责,李百户是怎么看此事?” 李维正连忙摇头道:“在下官卑人微,不敢闻庙堂之事,王大人告诉我此事,恐怕没有什么意义。” “难道指挥使大人没有告诉你此事吗?”王翰愣了半天,他忽然连连拍自己的额头,歉然道:“我以为刚才指挥大人找你是告诉你此事,原来你竟不知道,是我鲁莽了,向你道歉!” 他开了门,和李维正一起走了出去,并再三叮嘱他道:“这件事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你我都有麻烦.” 李维正郑重地点了点头,“王大人放心,我绝不会乱说。” 走出锦衣卫署衙,他心中不由疑云重重,他当然知道王翰不是弄错说漏了嘴,可王翰告诉自己此事的用意何在?难道他是想借自己向太子靠近,确实有这个可能,可走了几步,李维正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是想通过自己误导太子吗?让太子相信,皇上杀蓝玉之子仅仅只是因为丢信之事。 他心中顿时生出了几分警惕,如果这个王翰的用意真是为了误导太子,那他又是站在谁的立场之上? 李维正刚走,吕思远便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到了王翰的门前,不露声色问道:“怎么样,告诉他了吗?” 王翰连忙躬身谄笑道:“回禀先生,我照先生的吩咐,已经告诉他了。” “做的好!”吕思远点点头,就像路过这里一样,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 求推荐票! 第八十三章 皇孙允炆 李维正骑马来到府东街,新店铺门前已是锣鼓喧天、爆竹声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顾英请来的一队舞狮队正上下翻飞,周围百姓围着大声喝彩,几个伙计端着盘子在人群中散发糕饼品尝,惹来一群孩子蹦跳跟随。 顾记糕饼店看来生意不错,一些最近去过苏州的京城人都知道顾家糕饼的名气,这还是其次,最关键是能在府东街的繁华处开店,这本身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店铺里人声喧杂,近百名欲买半价优惠糕饼的客人挤成一团,顾英在店铺内帮忙派货,忙得满头大汗,根本没有看见李维正过来。 李维正见他们忙碌,便转过弯来到旁边的铅笔店,相比糕饼店,他更喜欢这家铅笔店,这可是他发明的新鲜事物,更重要是东家兼掌柜可是倩倩,他就感觉这家小店就仿佛是他的家一样。 铅笔店的客人不多,大多是一些年轻的女子被店铺鲜艳的颜色吸引,又惊讶于铅笔的新奇实用,纷纷挑了各自喜欢的花色铅笔。 李维正转到小店前,对店里的秋月笑道:“给我来一支玉玲珑!” 玉玲珑就是最昂贵的铅笔,用玉包裹,笔尾镶有一颗红宝石,要价两百贯,听说有人要玉玲珑,不仅秋月吓了一跳,连在整理货物的倩倩也站了起来,待看清是他,倩倩没好气地道:“我说是哪个败家子出手这么阔绰,原来是东家来了。” 她又见李微正站在店前,几个想来买铅笔的女子也吓得不敢上前,连忙笑道:“快进来,你这么大的块头堵在那里,把客人都吓跑了,我给你准备了吃的东西。” “好!我从后门进来。”李维正刚要走,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他回头,却一眼看见了朱权,他站在街对面,正向自己抱拳拱手。 李维正对朱权的印象非常不错,不仅仅是因为他送店铺,而是他对自己的欣赏,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朱权却对他独具慧眼,一心结交,而且他还事先得到了太子的准许,不让自己为难,正是这种被人看重的感觉让李维正心中充满了感激。 他正要过马路去,朱权却向他摆摆手,指了指天色,表示自己没有时间了,李维正理解,便停住脚步,向他躬身施礼,感谢他来捧场。 朱权向他眨了眨眼睛,随即上了马车,迅速离开了府东街,李维正一直目送他马车走远,这才从后门进了小店。 铅笔店是被木板隔开,是一个长条形的狭长空间,只容四人并肩站立,中间用一幅帘幔将小店一隔为二,前面是店铺,后面是休息和存货处,靠墙放着一排架子,上面放着各种铅笔存货,架子对面则摆着一张小小的桌子,前后各有一张凳子,此时正是大暑天,小店铺里显得格外闷热。 “这里窄了一点,你就乖乖地坐着别动。” 倩倩挑开帘子钻了过来,从地上的食盒里取出一碗冰镇绿豆粥放在桌上,抿嘴笑道:“快喝吧!不知还凉不凉。” 李维正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用手背触摸一下,入手冰凉,便将碗推给她笑道:“我不热,你喝吧!” “我和秋月都喝过来,这是为你准备的,你就别客气了。” 倩倩将碗端给了他,李维正笑了笑,端起碗‘咕嘟咕嘟!’将绿豆汤一饮而尽,他用袖子擦了嘴角,大呼过瘾,倩倩见他喝得香甜,心中欢喜,便道:“喝完了,我就要赶你走了,这里太热了,你先回家歇着去。” 李维正也觉得这小店里确实太热,便道:“要不我去买点冰块吧!放在小店里降温。” 倩倩连忙摆手,“不要不要,这里本来就窄,再弄冰块来碍手碍脚,又弄得满地湿漉漉的,我不喜欢,其实店铺前面有风还凉快,因为你在这里我才过来。” 倩倩说着便赶他走,这时,前面的秋月忽然道:“公子,有人找你。” 李维正挑开帘子一角向外望去,只见外面站着几个人,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外面来的竟然是太子朱标。 他慌忙走出后门,快步来到朱标面前躬身施礼,“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从龙门所回来后,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朱标,虽然没见面,但朱标还是通过各种渠道和他保持联系,他微微笑道:“我听十七弟说你的店铺今天开业,所以特来看看。” “殿下,这是我表妹的店铺,就是殿下在苏州帮助过的顾家店铺,我其实是来帮忙。” “原来江南第一糕也到京城来了。” 朱标笑了笑,他回头一招手,走上来一名华服少年,年约十三四岁,眉目还算清秀,只是头型显得有些扁平,像半边月似的。 “这是我儿允炆,我今天特地带他出来考察民情,知道你在这里,便来看看你。” 这个少年原来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建文帝,李维正肃然起敬,也向他恭敬行了一礼,“参见小王爷。” 朱家子弟从小接受大儒培养,个个知文懂礼,虽然朱允炆年少,但他却少年老成,没有半点皇族子弟的架子,他深深向李维正回一礼道:“我多次听父亲提起过李先生,今日一见,允炆倍感荣幸。” 朱标见儿子懂事,他慈爱地抚mo着儿子的头,指了指铅笔店对李维正笑道:“王妃也有一支这种笔,很是方便,允炆也一直想要一支,我今天带他来,一是来看看你,另外也想给儿子买几支这种铅笔。” “殿下何不早说。” 李维正立刻让倩倩取出几支最好的玉玲珑、星月等铅笔,递给了朱允炆笑道:“你尽管用,没有了再问我要,我这里应有尽有。” 这时,朱标却深深地看了郭倩倩一眼,意味深长地对李维正笑道:“我听王妃说过,这就是你的义妹,姓郭,是吧?” 李维正从朱标的口气中似乎听出了什么,他又见朱标看郭倩倩的眼神颇为感慨,便立刻明白过来,不用说,朱标也猜到了郭倩倩是郭恒之女。 “殿下,臣这个义妹从小遭遇坎坷,臣只希望她能平平静静的生活,不要再有波折。” “我明白你的苦心,我什么也不知道。”朱标笑着答道,他见旁边人多,便将李维正拉到一旁,低声对他道:“皇上最近有没有召见你?” “回禀殿下,暂时没有。” 朱标一颗心略略放下,他沉吟一下便道:“我很担心皇上会找你问那封信之事,你要记住了,那封信的内容是蓝玉请我替他向皇上求情,让他回塞北和北元作战,还有那封信就说是我让你烧掉,记住吗?” “属下记住了。”李维正犹豫一下又道:“可是我担心燕王有这封信的抄写件,毕竟他的人曾经得过这封信。” 朱标微微笑了,“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没有原件,他是万万不敢把抄件拿出来,除非他想自寻死路。” 停了一下,朱标转到了今天的话题上,又道:“你可知道蓝玉之子被处斩了?” 李维正点了点头,“早上蒋指挥使已经告诉了我。” “那你是怎么看此事?” “这件事让臣想起了当年皇上下令杖毙宰相胡惟庸之子,由此可见皇上对凉国公已经快忍无可忍了,杀蓝绰只是试探之举,凉国公命运堪忧啊!” 朱标叹了一口气,他也看出这是父皇蓄谋已久的事,试探蓝玉的反应,可是蓝玉却似乎懵懂不知,至今还迟迟不进京向皇上请罪。 李维正和朱标在这边商量蓝玉之事,而朱允炆却在店铺前一支一支地挑选铅笔,郭倩倩虽然对朱家人没有好感,但来的是她唯一不反感的太子,她十分和善地对待与她同龄的朱允炆。 她见朱允炆对那些装饰华丽的铅笔颇有兴趣,便劝他道:“公子,铅笔在于实用,这些铅笔珠玉镶嵌,反而失去了铅笔的实际的用处,我建议你还是选择有花纹的普通香樟木铅笔,如果你喜欢,我还可以帮你把名字刻在笔身上。” 朱允炆已经挑了几支上好的紫檀木铅笔,听倩倩劝他,他的脸不由一红,把紫檀木铅笔放下了,重新取了几支普通的香樟木铅笔,低声道:“多谢姑娘提醒,是我不对。” 倩倩见他知礼听话,心中倒对他有了一丝好感,便取过一张白纸和铅笔,对朱允炆笑道:“你把名字写下来,我帮你刻在笔身上。” 朱允炆犹豫一下,接过铅笔,像拿毛笔似的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朱允炆。 倩倩见他拿笔的姿势颇为有趣,不由轻轻笑了,她拾起刻刀,在笔身上刻下了三个娟秀的小字:朱允炆。 “给你!”倩倩把几支铅笔递给他,笑道:“一共四百文钱。” 朱允炆的脸更红了,他慌忙在身上摸了半天,一文钱也没有,便对旁边的侍卫道:“你身上有钱没有,借我四百文钱。” 倩倩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只是说着玩的,哪能真要你的钱,那样,大哥会骂我死的。” “不行!我怎么能白要。”朱允炆把铅笔又放了回去,可刻有自己名字那支笔他又舍不得,便喃喃道:“要不,我就拿一支吧!” 倩倩见他老实较真,又连忙解释道:“我不给你昂贵的铅笔是为你好,你可别以为我小气啊!” 朱允炆连忙躬身施礼道:“姑娘说的对!祖父常教导我节俭兴国,可我居然忘了,实在惭愧,要不是姑娘提醒,我几乎犯下了大错。” 倩倩抿嘴轻轻一笑道:“你说得太严重了,一支铅笔可担不起这么重的责任。” 朱允炆听她字字珠玑,不由大感惊讶,抬头向她望去,却正好看见倩倩俏丽甜美的笑容,朱允炆呆了一下,连忙低下头,不敢看她,并暗暗告诫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太子朱标和李维正谈了片刻,他见时辰已不早,便准备叫儿子回宫,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一阵大乱,无数百姓惊恐万状地向这边奔来,“快跑啊!有惊马冲来了。” 围在顾记糕饼店门口的人顿时四散奔逃,十几名舞狮者也躲进了饼店。 远远地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只见二十几名骑士簇拥着一人飞快驰来,人数虽不多,但他们行事却十分嚣张,在大街上横冲直撞,马鞭左右乱抽,大声斥骂,根本就不把民众的死活放在心上,虽只有二十几人,但造成的影响却如几百几千骑兵进城一般,中间男子约五十余岁,身材高大魁梧,古铜色皮肤,脸上皱纹深刻,一双阴鹜的眼睛里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悲愤。 ............ 第八十四章 蓝玉请罪 待马队走近,朱标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骑士所簇拥的男子不就是他们正在谈论的蓝玉吗?他知道蓝玉这两天要进京,却没想到会在大街上遇到他,更没有想到刚刚被父皇教训的蓝玉,竟还如此嚣张。 “去把他给我叫来!”朱标对左右侍卫令道。 一名侍卫骑马飞奔上,拦住了蓝玉一行的去路,低语几句,蓝玉的马队停住,只见蓝玉翻身下马,向这边跑来,他奔至太子面前,伏身跪倒在地悲声道:“请太子殿下为我做主!” 朱标冷冷看了他一眼,“你起来吧!” 蓝玉似乎感受到了太子的冷淡,他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徐徐道:“我蓝玉为陛下征讨西蛮,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没想到等待我的不是嘉奖和封赏,而是血淋淋的屠刀,请问殿下,情何以堪?”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早有御史弹劾你纵容假子飞扬跋扈,在云南贩运私盐,在漠北有人说你私占北元皇妃,纵马叩关,这些事情我并非亲见,并不敢全信,可今天我却亲眼看见了你的张狂,这里可是京城,天下脚下,你还这样肆无忌惮,你以为皇上会因杀你儿而谅解你的心情吗?” 朱标的话说得很重,他也知道蓝玉今天并非是因为嚣张,更多是为了儿子被杀而悲愤,一时想不通皇上的无情,只是他并没有看懂皇上其实是警告他,若他再不知好歹,恐怕晚上就是他蓝玉人头落地了。 朱标一片苦心,但蓝玉并没有领情,他沉声道:“我长年在外征战,以致假子疏于管教,确实有危害乡民之举,杀他们我无话可说,可我儿蓝绰深居宅中,从无作恶之举,却也惨遭屠杀,人头悬于县门,请问殿下,杀他何以依凭?” 这时,李维正在旁边插口道:“锦衣卫的报告我知道,年初蓝绰丢失了信件,引发掀然大波,皇上为此震怒,下令处罚贵公子。” 蓝玉一怔,他看了看李维正,不由诧异地问道:“你是何人?” 李维正躬身施礼道:“在下李维正,现任锦衣卫百户。” 听说李维正是锦衣卫,蓝玉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现在最恨的就是锦衣卫鹰犬,但蓝玉毕竟是征战半生之人,虽然他反感此人,但李维正却和太子在一起,这就意味着他的身份不同寻常。 李维正见他目光冷漠,便微微一笑,继续道:“追查信件之事我也有参与,确实是贵公子大意所致,但皇上只是用此做文章,希望凉国公能理解太子的深意。” 蓝玉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道:“一个小小的百户也有资格教训我吗?” 李维正立刻闭上了嘴,朱标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有心给蓝玉讲清楚原委,但这里是大街,他和蓝玉不能多言,朱标便压低声音道:“大将军,我最后再劝你一句,不管你有多大的悲愤,你都要立即去向皇上请罪,或许蓝家还能逃过灭族之难,否则就恕我不能相助了。” 望着蓝玉的马绝尘而去,朱标回头对李维正歉然道:“此人一贯骄傲,以后有机会我会向他说明你对他的帮助,让他当面向你道歉。” “殿下的好意我领了,只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而并非是为凉国公,和他有没有交情并不重要。” 李维正知道,洪武二十六年将爆发蓝玉案,稍和蓝玉有点交情的人都会被牵连进去,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改变历史尚不清楚,他可不想把自己先吊在蓝玉这个即将枯死的树上。 朱标笑着点了点头,“好吧!我不会勉强你,现在时辰已晚,我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叫了儿子,上马车离开府东街,直接返回了东宫。 ............ 今天的早朝没有什么大事,朱元璋早早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有几份奏折急待他批复,朱元璋坐下,随手取过案头上的奏折,这一本户部标有加急的奏折,是由广东行省紧急送来,广东遭遇强风暴袭击,损失惨重,大半稻子被毁,尤其琼州府和雷州府一带受灾最重,早稻颗粒无收,请求朝廷救灾。 朱元璋微一沉吟,便批下奏折:免去广东灾区今年赋税,受灾最重的琼州府和雷州府免三年赋税,并着令广东地方官府可开官仓放粮赈灾,派安抚使....,写到这,朱元璋的笔停顿了一下,他本来想从朝中选一重臣去广东安抚灾民,但他忽然生出个念头,他的儿子们已经逐渐长大,眼看封王在即,这个机会为何不让他们去锻炼一下呢? 朱元璋做出了决定,可是他的儿子颇多,又选哪一个出使比较好呢?他沉思了片刻,便提笔写道:命户部侍郎罗子齐为广东宣慰使,十七皇子权为宣慰副使,即日赴广东视察灾情。 朱元璋写完,便轻轻放下了笔,并令当值夏官文渊阁大学士宋纳草拟诏书下发。 这时,一名等候在墙角的太监见皇上处理完了手中之事,便禀报道:“陛下,凉国公在殿外求见陛下。” “他终于来了吗?”朱元璋自言自语地冷笑一声,便道:“宣他觐见!” “陛下有旨,宣凉国公觐见。” ...... “陛下有旨,宣凉国公觐见。” 在大汉将军们威武的喝喊声中,命令被传达下去,片刻,两名侍卫引着蓝玉匆匆走进了朱元璋的御书房,蓝玉一进房间,便战战兢兢跪下,磕了三个头道:“臣蓝玉特向皇帝陛下请罪!” 朱元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朕不明白,你何罪之有?” 饶是蓝玉反应再慢,也听出了皇上的不满,皇上没有用‘蓝爱卿何罪之有?’而直接用了个‘你’字,意味着他蓝玉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 他心中惶恐,又连连叩头道:“臣管束家人不严,导致他们为恶乡里,坏了皇上爱民的声誉,这是臣的大罪,臣愿意接受陛下的惩罚,另外,臣今天进京时心情焦急,发生了扰民之事,臣已知错,也一并请罪!” 蓝玉在太子面前虽然心中不满,但很快他便反应过来,他对皇上的不满,无疑是自寻死路,他甚至没有回府,便直接来向皇上请罪。 听蓝玉说得诚恳,朱元璋脸色稍缓,现在他的诸子尚年幼,蓝玉等人还能发挥作用,不是杀他们的时候,所以这一次只是警告蓝玉,朱元璋并没有动杀机,他便点点头道:“你能认识到自己有罪,足见你还不糊涂,朕已经处决了你的儿子,你可有什么想法?” 蓝玉强忍住心中的悲痛道:“臣子死有余辜,臣只恨不能亲手大义灭亲,现在臣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尽全力补偿被伤害的乡民。” “嗯!”朱元璋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又道:“本来朕准备严厉处罚你,现看在你认罪诚恳,又平息西蛮有功,功过相抵,朕就暂时不追究你的罪责了,望你多读点圣贤书,多听读书人的劝告,明白君臣之礼。” “陛下教诲,臣铭刻于心。”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朕公务繁忙,就不和你多说了。” 待蓝玉缓缓退下,朱元璋便问一名刚刚进来的内侍道:“什么事?” “陛下,锦衣卫送来最新消息。” “拿来给朕。” 朱元璋接过报告,上面墨迹未干,显然是刚刚写成,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就喜欢锦衣卫如此尽心尽力,能让他在第一时间掌握局势,打开了报告,竟然就是蓝玉进城的描述,朱元璋顿时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地读了起来。 锦衣卫的报告写得简洁明了,蓝玉二十五骑嚣张进京,惊扰百姓,但在府东街遇到了太子,被太子阻止,据查,太子是带皇孙探访民情,去看望了一家叫‘顾记’糕饼店的新铺,在苏州时,太子曾给此店铺题字。 朱元璋的眉头皱了起来,刚才蓝玉已经承认进城扰民,但路遇太子之事,他却没有说,虽然朱元璋也知道这只是一个巧合,但这种巧合还是令他心生不快,太子与蓝玉的关系路人皆知,但这种关系恰恰是朱元璋所诟病,蓝玉意味着军权,他从前无人可托,只能将军权托于这些老军头,随着他的儿子们渐渐长大,这些老军头的军权是到该收回的时候了。 朱元璋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家即是国、国即是家,大明江山也是他朱家的天下,从血雨腥风中走出来的朱元璋深知军权的重要,他效仿隋唐府兵制,以卫所分天下之兵,将领不统兵,全国军权集他朱元璋一身,但这还是不够,战时大将就会统兵数万,从而形成一段他无法掌握的权力空白期,蓝玉、冯胜、傅友仁这些随他一起打江山的大将,在军中权威极高,如果他们在这时造反,后果将是极其可怕的,朱元璋一直以为,只有由他的儿子们在各地掌握了军权,才可能真正做到家国天下。 也只有等到那时,他才能真正实行文治大明,只要军权完全掌握在他朱家的手中,他才不怕那些读书人还能反了天去?现在他的第一批儿子都已经渐渐成长起来,能独挡一面,但人数还少,尚得依赖大将,眼看第二批儿子也即将长大,最后收获的季节也终于快到了。 朱元璋不由又想起了长子的身体,自己命御医小心给他调养,可一个月过去了,几乎没有什么效果,这是朱元璋最担心的一件事,如果太子身体虚弱,那他将来又怎么治理大明江山? 想到这,朱元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传旨摆驾,朕要去东宫!” 他要去看看儿子的身体情况,同时也要提醒他,无论如何,不能和蓝玉走得太近了。 ....... (求推荐票!!!) 第八十五章 微服私访 朱标回到宫中没多久,便有内侍来报,皇上即将驾临东宫,朱标一怔,他立刻便反应过来,一定是为了蓝玉之事,他刚才也得知了蓝玉进宫的消息,事实上父皇上次来东宫同样是为了蓝玉的那封信,时隔一月后再来,还是为了蓝玉之事,由此可见父亲是很忌讳自己和蓝玉走得很近。 朱标有些坐立不安,自从上次他咯血之事被父皇发现后,父皇明显减少了他参与政务的机会,当然,这是父皇关心他的身体,但从另一个角度上说,如果他的身体连最基本的国事都承担不了,那父皇又怎么可能把大明江山交到他手上呢? 就在朱标心神不宁之时,殿外传来了侍卫的高呼声:“皇帝陛下驾到!” 朱标无暇细想,慌忙迎了出来,跪下行了大礼,“儿臣参见父皇,愿父皇万岁万万岁!” “皇儿免礼平身。”朱元璋把儿子扶起,看了看他的气色笑道:“还好,没有我担心的那么坏。” “回禀父皇,儿臣这一个多月来天天起早练剑,感觉身子确实比从前硬朗了许多。” 朱元璋欣慰地笑了,这就是他所希望的,只要太子身体能渐渐康复,那他最大的一块心病也可以消除了,“走吧!咱们坐下再细谈。” 两人走进朱标的书房,和上次相比,书房里刺鼻的药味没有了,收拾得清清爽爽,桌上地下不染一点灰尘。 “这段时间儿臣颇为空闲,也很少来书房,今天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政事要处理。”朱标委婉地告诉父皇,他可以处理政务了。 朱元璋笑了笑,安慰他道:“皇儿别急,先养好身体,以后有的是你忙,对了,朕听说你今天出宫去了?” 虽然还在笑,但朱元璋的笑容已经没有刚才那般自然,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一口茶,等待着太子的解释。 朱标暗暗叹了一口气,父皇果然是为蓝玉之事而来,这件事他也不打算隐瞒,便坦率地说道:“父皇,儿臣今天带允炆出宫考察民情,另外上次儿臣给父皇说过的苏州顾记糕饼店在京城开了新店,儿臣便想去看一看,不料正好遇到蓝玉进城。” “蓝玉今天是来向朕请罪,朕命他回家反思。”朱元璋随口又解释了一下,他只是想提醒太子,不要和蓝玉走得太近,既然太子能理解,那他就不用多说了。 朱元璋又温和地笑道:“朕还记得你说过,那家糕饼店和你一名属下有点关系,是这样吧!” 朱标沉默了,他根本就没有给父皇讲过顾记糕饼店和李维正有关系,这必然是锦衣卫的调查,已经把李维正的底细都摸透了。 “回禀父皇,那家店正是李维正的舅父所开,今天开张,儿臣顺便去看看他,并没有泄露自己的身份。” “原来如此!”朱元璋半开玩笑地说道:“这个李维正拿着朕的俸禄,上朝时间却跑去做私事,朕可不喜欢。” “父皇,他现在虽是锦衣卫百户,可还没有具体安排事情,所以......” 不等太子说完,朱元璋便笑着摆摆手打断了他,“朕只是开个玩笑,并没有真的怪他,好了,朕要去问问长孙今天考察民情的心得,你忙自己的事吧!” 说完,朱元璋站起身,向旁边的侧殿走去。 朱允炆是皇长孙,从小朱元璋便请大儒来教他学问,虽然他年纪尚小,但已经读了几千本书在肚子里,又能写一笔好字,知书懂礼,深得朱元璋的喜爱。 此刻,朱允炆正坐在桌前细看今天刚刚得到的铅笔,铅笔身上刻着他的名字,笔迹娟秀,朱允炆不由想起了郭倩倩俏丽甜美的笑容,想起她一句句带有警示的话语,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和哪个年轻女子这样说过话。 他叹了口气,把铅笔放下,又拿了起书,可是他的脑海总挥不去她的笑容,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在抚mo他的头,耳畔里听见皇爷爷慈爱的声音,“扁头儿,在看什么书?” 朱允炆惊觉,慌忙将书丢下,俯身跪下,“皇孙参见皇爷爷陛下,祝皇爷爷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笑着将他拉起来道:“朕不是说过,你不用下跪吗?” “皇爷爷虽是孙儿祖辈,但君臣之礼不可废,黄先生就常对孙儿说,君臣之纲乃三纲之首,此天道伦常,周礼已定,虽至亲不可废也。” 朱元璋微微点头,黄先生就是黄子澄,现任左春坊庶子,负责教授皇长孙读书,此人学问极好,为人清廉正直,但就是有点迂腐,事事喜欢讲周礼古制,只适合做学问,而不适合为实务职官。 这时,朱元璋眼一斜,忽然看见了桌上的铅笔,他诧异地拾起来看了半天,不明所以,便问道:“孙儿,这是什么?” 朱允炆连忙接过,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道:“皇爷爷,这叫‘铅笔’,出外行走携带方便,孙儿今天刚刚得到。” “哦!”朱元璋也像拿筷子一样,在纸头上也写了两个字,不由连声赞道:“这是个好东西,很是实用,普通百姓人家记记事情、商家算帐都用得着,这可是个新鲜玩意儿,孙儿是从哪里弄来的?” “今天孙儿随父亲去了一家糕饼店,店也卖铅笔,据说就是店主发明,孙儿就买了一支,不,”朱允炆的脸忽然红起来了,低声道:“是她送我的。” 朱元璋却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他凝视着笔身,见笔头刻了一个小小的‘顾记’二字,朱元璋忽然想起了那封信,他不由自言自语道:“怎么又是他,他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 天色渐渐到了黄昏时分,最后一个排队买糕饼的客人也走了,顾英和伙计们都累得筋疲力尽了,准备关门打烊,今天生意很不错,准备的糕饼存货卖掉了八成,近八百贯钱入帐,如果不是因为开业半价优惠,今天应该卖到一千五百贯钱,虽然略有小亏,但说明京城人还是能接受这个牌子,而且有十几个大户人家也下了单子,要求每天派人送货,这才是今天的最大收获,大家心中喜悦,有说有笑地清扫屋子。 相比顾记糕饼的生意火爆,铅笔却生意平淡得多,一天卖出去二百余支,绝大部分都是中档的香樟木铅笔,还有二十几支粗陋的松木铅笔,而高档的檀香木铅笔,镶有宝石、玉套的星月、玉玲珑等铅笔一支也没有卖出。 尽管如此,倩倩和秋月也累得声音嘶哑,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们一遍一遍给人解释这种铅笔的用处,依然看者多、买者少,毕竟适应新事物还需要一段时间。 大家都在店里,李维正也不想一个人孤单单地呆在家里,也跑来凑热闹,糕饼没卖出一块,铅笔没销掉一支,肚子却被糕饼填饱了。 倩倩也见天色已晚,也准备关门了,她对李维正歉然笑道:“你就再忍一忍,我关了店门就回去给你做饭。” 虽然肚子已经吃饱,但李维正还是装出一副饥饿的模样,苦着脸道:“这样也不是办法,你若每天都这么晚,那我岂不是天天挨饿,看来我们还得再招一人。” 倩倩想这话也对,自己天天在小店,家里可就没人管了,大哥每天都得去外面吃,这可不行,她点点头道:“好吧!明天我就再招个小娘,以后和秋月换着做,一人半天,否则真的太累了。” 正说着话,旁边的秋月却悄悄拉了李维正一下,紧张地向四周指了指,李维正这才发现,四周不知何时站满了身高体壮的大汉,路上行人根本就无法靠近小店。 他正诧异,忽然旁边背着手走了一名老者,年纪约六十余岁,头发花白,他下巴颀长,仿佛铲子一般,面相凶恶,但脸上的笑容使他看起来还算和善,他背着手慢慢走到铅笔店铺前,抬头看了看色彩艳丽的门面,在一片灰茫茫的府东街上显得十分惹目,就仿佛万绿丛中的一朵花,给沉闷的大街添色不少,他点了点头,又笑着问道:“怎么不添一点红色和黄色来装饰,那样更好看一点。” 李维正见四周戒备森严,这老者又器宇不凡,有一种慑人的威严,而且还有长下巴这块金字招牌,他心中不由打起了小鼓,便恭敬地答道:“回禀客人,红色和黄色是禁色,一般百姓和商铺都不能用。” 老者笑了笑,又问倩倩道:“我听说你们这里卖一种叫‘铅笔’的东西,可拿一支给我看看?” 倩倩取出一支香樟木铅笔递给了他,老人却不接,他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玉玲珑笑道:“那支挺漂亮,给我看看。” 这时,李维正已经隐隐猜到了老人的身份,他心中大急,连忙对倩倩使了个眼色,倩倩却没注意到,她取下玉玲珑,递给了老人道:“这可是我们最贵的笔,要卖两百贯一支。” 老人接过铅笔打量一下,忽然眉头一皱道:“大明百姓都还不富裕,做这般奢华的笔身做什么?还值两百贯,是不是太浪费了?” 李维正刚要解释,倩倩却笑道:“一般百姓当然不会买这种东西,但有钱人会买,其实他们的钱不用存在箱子里也都霉了烂了,还不如拿出来,客人不知道,卖掉这样一支铅笔就可以养活一名玉匠和一名木匠一家,令他们一个月衣食无忧,官府也能收到十贯钱的税金,我们有了本钱,就可以把适合老百姓用的铅笔卖得更便宜,无形中就使百姓获利,客人觉得如何?” “姑娘说得不错,有点道理。” 老者呵呵地笑了起来,把玉玲珑还给了倩倩,又道:“就冲你‘把适合老百姓用的铅笔卖得更便宜’这句话,我就要奖励你,准许你们用澄红和浅黄两色装饰店铺。” 他话音刚落,已经明白原委的李维正立刻跪了下来,沉声道:“微臣参见陛下!” 此老者自然就是朱元璋了,他三番五次听到李维正这个名字,终于忍不住来见一见这个太子推荐,燕王表功,又在武昌把秦王弄得土头灰脸的传奇人物。 旁边的倩倩听说他就是当今皇帝,不由脸色大变,她强忍住心中的愤怒,悄悄转身回到里间去了。 朱元璋却没有注意到她离开,他给旁边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刻将李维正扶了起来,低声道:“陛下微服私访,不用行大礼。” “微臣遵旨!”李维正站起了,来明朝近一年,他见过无数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但他却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他曾在南京明故宫见过朱元璋的画像,圆脸慈祥、一团和气,但实际上他的相貌却和民间传说一样,奇丑凶恶,下巴翘起如铲子一样。 朱元璋命侍卫将李维正扶起来,他一回头却不见了倩倩的踪影,不由一愣,李维正连忙道:“小妹未见过世面,刚才把她吓坏了,已经躲起来了,请陛下恕罪。” “原来是这样,你妹子很聪明,也很有见识,朕要赏她。” 朱元璋从衣袋里摸出一颗檀木佛珠,上面刻有精致的龙纹,他递给李维正笑道:“这佛珠虽小,可它是朕的赏赐之物,若有人敢来为难她,就把它取出来。” 李维正接过佛珠,躬身道:“臣替小妹谢陛下赏赐!” 朱元璋真正要找的是李维正,他上下打量了李维正一眼,不露声色地问道:“你给朕说实话,那封信写的倒底是什么内容?” 李维正心中忽然感到了一股寒意袭来,他知道朱元璋虽然是微服私访,可自己只要答错一句话,立刻就会人头落地,幸亏太子预料在先,和他对过答词,尽管李维正心中有对策,但他额上的汗珠还是慢慢渗出,他不敢多想,便立刻道:“臣不敢隐瞒陛下,那封信臣确实看过一点,好像是凉国公请太子帮他返回塞北和北元作战,太子殿下劝他服从皇上的派遣,臣没有细看,有点记不清了。” “那信呢,你是否给了太子?” “回禀陛下,在龙门所时臣已经把它毁掉了。” “你为何要把它毁掉?”朱元璋的脸渐渐冷了下来。 “臣曾得太子指令,如果形势紧急臣可以毁掉那封信,当时北元军大举来袭,龙门所眼看失陷,臣怕这封信落到蒙古人手中,便把它毁掉了。” 朱元璋冷冷地盯着他,手慢慢摁住了腰带,眼中忽然露出一丝杀机,他一字一句问李维正道:“你出现在龙门所,是不是燕王也参与了那封信的争夺?” 李维正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朱元璋岂会对夺信之事不闻不问,原以为太子能挡住朱元璋的发难,没想到朱元璋还是不相信太子,亲自来了,此时,他已经到了悬崖边上,没有了退路,燕王当然参加了夺信,可是他敢对朱元璋说吗?别人或许糊涂,会怕欺君之罪而说实话,但他李维正怎么会不明白朱元璋命燕王为征元主帅的深远用意,此时说实话恐怕比欺君之罪后果更严重,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臣没有任何证据表明燕王参与了争夺。” 朱元璋的眼光闪烁不定,旁边几个侍卫的手也摁紧了刀柄,但最后朱元璋的手却松开了腰带,他沉默片刻,忽然淡淡一笑道:“你把信毁掉是明智之举,这件事,朕就放过你了。” 说完,朱元璋转身便扬长而去,霎时间,布控在周围的侍卫也都走得干干净净,李维正望着朱元璋的身影消失,他的背上一阵阵冰凉,长长松了一口气,汗水已经湿透了他背心,他知道朱元璋的手向下摁腰带就是杀人的先兆,刚才自己是从鬼门关前打了一个转回来。 但另一方面,也意味着他今天正式通过了朱元璋的面试。 ............. 第八十六章 三王进京 (二合一,六千字的大章哦!给老高票票鼓励鼓励) -------------- 第二天中午,李维正的府门前忽然热闹起来,从老家来的管家李福终于抵达了京城,还带来了三名下人和两名厨娘,他们到来使冷清的府第一下子热闹起来,李福原本姓王,也是京城人氏,十岁时因战乱逃荒到临淮县,被当时李维正的祖父收养,从此便在李家做活,一做就是近四十年,对李家忠心耿耿,这次李维正在京城买宅,李员外就请他来照顾自己的儿子。 李福这次带来了整整两马车的东西,李员外生怕京城的物价太贵,让他带来了米、面、油、茶等等物品,足够他们吃一年,为此进城门时还特地被当做商人征了税。 一袋袋的米面、一桶桶的油茶,堆在台阶前象小山一样,除此之外,还有三十几床用新棉和上好棉布刚刚做好的被褥,大家从早上起就开始搬运物品,一直忙了一个时辰才整理完成,李维正也累得筋疲力尽了,坐在一袋米上喘着粗气,倩倩带着阿福叔去给下人安排房间了,这时,阿福叔的妻子,也就是李家负责厨房的阎大娘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她手中拿着一封信。 “少爷,这是你的信,是叶家大姑娘给你的。” 李维正一愣,他不明白阎大娘怎么会有紫童的信,有些茫然地接过了信,他还不知道,阎大娘有一个妹妹,就是叶紫童的乳娘,一直就住在叶家的老宅里,这封信就是叶紫童托她乳娘带来。 李维正茫然只在一瞬间,他欣喜地接过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身就向自己的屋里跑去,阎大娘望着李维正的背影,慈爱地摇了摇头,李维正的母亲身体不好,李维正几乎就是她从小带大,她自己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因此她几乎就将李维正当着自己的儿子看待,见他脸上笑开了花,她便知道,大郎是和叶家的大姑娘好上了,在她看来,只要两人彼此喜欢,其他的统统都不重要。 李维正飞跑进自己的房间,这几天他去了几次叶府,花钱买通看门人,打听紫童是否已经到京,但家人告诉他,大小姐尚在老家,还未进京,李维正正准备吃过午饭再去一趟,紫童的消息便到了。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欣喜的脸上,他拆开信,紫童那略带飘逸的笔迹出现在他面前: ‘大郎,我回家已经半个月了,天天给你写信,可是都没有送出,给你写信已经成了我每天最大的乐趣,仿佛你就坐在我身旁,听我啰啰嗦嗦的述说,不知为什么,这段时间我特别怀念小时候的事情,昨天,我看见一群孩子在老梨树下打架,我就想起我们小时候在老梨树下发生的一件趣事,我记得我在树上采了一颗最大的梨,把它啃干净了,用梨核对准你的脑门砸去,嘻嘻!你当时哭了,这可是我唯一一次打架赢你,印象很深刻....... 哎!一晃就是十几年了,不知以后我们还有没有机会打架,我想应该有的,你这个坏家伙总是喜欢欺负我,从小欺负到大,在保定也欺负我,说起保定,昨天父亲写信回家让我进京,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正在收拾东西,估计两三天就应该到了,我很想你来找我,可我又怕父亲在气头上,见了面反而事情会遭,要不你就写信给我,咱们约个地方,你就把信藏在那里,到时我让丫鬟偷偷出来取,哎!我想起来了,京城的家我还没去过,也不知道信藏哪里好,要不七月二十八日下午寅时正,就在我家后门(应该有后门吧!),我让丫鬟在那里等你.....’ ‘七月二十八日’,李维正忽然反应过来,不就是今天吗?现在离寅时只剩一刻钟了,他大叫一声,拔足向外跑去,正好在院子里遇到倩倩,倩倩见他疾奔如飞,不由喊道:“大哥,出什么事了?” “衙门有急事要回去!”他的声音已经在十几丈外。 李维正翻身上马,向叶府飞驰而去,叶府位置偏北,在靠近金川门的三牌楼附近,现在正好是下午时分,街上行人正多,他一路飞奔大喊,“前面让一让,执行公务!” 路上行人吓得向两边纷纷躲闪,他一路疾奔,原本需要两刻钟的路程,竟被他一刻钟便赶到了,他飞马赶到叶家后门,已经满头大汗,远远看见一个小丫鬟正要离开,似乎听见了马蹄声,正向这边张望。 李维正翻身下马,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道:“请问...你是不是..紫童的丫鬟。” “你就是李公子么?”丫鬟显得很机灵,她见左右无人,立刻低声道:“老爷在发小姐脾气,把她关在屋子里一步不准外出,还派人看着,二小姐也是不准出门,老爷这次发了狠,要打大小姐,多亏老太太拦住,大小姐说没有纸笔无法写信,她叫我把这个给你,这是她刚刚学会的。” 说着,丫鬟将一个绣囊递给李维正,只见绣囊上的线绣得歪歪扭扭,右下角还绣了个‘紫童’二字,李维正接过,小心地放进自己的怀里,又问道:“你家小姐是什么时候到京的?她还有什么话给我?” “小姐是昨天晚上进京,她还说让你这几天千万别去找老爷,等老爷消消气再说。” 丫鬟说完,慌慌张张要走,“我得走了,刚才管家看见了我。” “你等一下!”李维正叫住了她,他从马袋中取出几支新铅笔和几本记事的本子,递给丫鬟道:“你把这个给你家小姐,这叫‘铅笔’,用刀把一头削尖了,露出里面的黑芯就可写字了,象拿筷子一样的拿笔。” 他索性取出一支削好的铅笔,在本子中间一页写了一句话,一起递给了丫鬟道:“我要说的话就在里面了,请转交给小姐。” 这时,他见不远处走来几个家人,似乎就是叶府中人,他立刻牵马就走,“那我走了!”他翻身上马便向远方驰去。 丫鬟见他走远,她忍不住悄悄打开本子,叶紫童也教她识过一些字,只见本子上写着:‘我每天每天想你!’ 丫鬟脸红得象柿子一样,连忙将笔和本子揣进怀中,象做贼似的,低着头慌慌张张向侧门跑去。 ............ 李维正转到大街上,却忽然发现刚才还热闹的街头,现在却已经戒严了,士兵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准任何人靠近金川门,李维正很是诧异,连忙问一个商铺的掌柜道:“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三王进京了,太子殿下刚才过去了,估计是去迎接。” “三王进京?”李维正沉思一下,他忽然醒悟,不用说,一定是燕、晋、秦三王进京了,他们三人进京,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封赏即将到来。 李维正一路胡思乱想地沿小路回到家中,还未到门口,远远地便看见门口有几匹马,还站着几个穿着公服的小吏,看来是有人找他,他翻身下马,走到门口,正好从门口走出来两名官员,他们打量李维正一眼,一名官员便问道:“你可就是锦衣卫李百户?” “在下正是!” 官员取过一份文牒递给他道:“我们是礼部官员,奉命通知你,后天早朝你必须要出席,文牒上有上朝时间和注意事项,另外,你明天下午去礼部报到,要对你进行礼仪训练,不可不来,知道吗?” 李维正接过文牒,他郑重地答道:“明天下午,我一定到!” .......... 下午时分,外城已经传来消息,秦王朱樉、晋王朱纲、燕王朱棣应诏凯旋进京,朱元璋当即命太子朱标率六部尚书及侍郎等百余官员前去迎接三王进京。 金川门前,近千侍卫将城门周围戒备得异常森严,普通民众一律不准从此进门,朱标已经率领百官等候在此了,来的将是他的三个弟弟,三个手握重军,割据一方的藩王。 很久以来,朱标一直就想不明白父皇为何要实行分封制,早在洪武九年大臣叶伯巨就上书父皇痛陈:‘秦、晋、燕、齐、梁、楚、吴、蜀诸国,各尽其地而封之,城郭宫室之制,广窄大小仅次于太子之都,优于甲兵卫士之盛,臣恐数世之后,尾大不掉,然后削其地而夺其权,则起其怨,如汉之七国,晋之诸王,或恃险争衡,或拥众入朝,甚则缘间而起,防之无及也。’ 其言铮铮,可父皇却勃然大怒,似乎叶伯巨刺痛了他的逆鳞,他大发雷霆,“小人放肆,竟敢离间我骨肉!”要亲手射杀之,最终逮至狱中饿死。 十几年过去了,父皇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这一两年他还要分封更多的儿子,父皇真不知道汉初七国之乱吗?他应该知道,可他为何还要大肆封王,给自己留下无数国中之国,难道自己将来即位,还得学汉文景帝一样,去一一削藩吗? 朱标感慨无限,他知道父皇也会想到这样的后果,也作出种种规矩制度来限制地方藩王对中央朝廷的威胁,可父皇却没有想到制度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他更没有想到,他自己不能容忍别人在他卧榻前酣睡,而他的儿子又能容忍吗? 正想着,城门口忽然一阵骚动,士兵纷纷向两边闪开,数百名士兵簇拥着三名衣甲鲜明的王子缓缓走来,正是朱标的三个弟弟,二弟秦王朱樉、三弟晋王朱纲、四弟燕王朱棣,一起联袂而来 三人显然也看见了大哥朱标,纷纷翻身下马,大步走来,燕王走在最前面,他当即跪下道:“臣弟朱棣参见太子殿下!” 朱樉和朱纲见燕王下跪,二人犹豫了一下,不得已也跟着跪下,“臣弟朱樉、朱纲参见太子殿下!” “三位贤弟快快请起。”朱标赶忙将三人搀扶起来,对他们笑道:“我们兄弟也有一年多没见了,总听你们在边关立功,我这个做大哥的也感到脸上有荣光。” 朱棣接口笑道:“当家才知柴米贵,打仗打的就是后勤粮草,没有大哥在后面支持,我们几个早就渴死、饿死在草原上了,你们说对不对?” 朱樉和朱纲跟着笑了起来,‘四弟说得极对!” 这时,百官上前来给三王见礼,三王一一还礼,举行完简单的仪式,朱标便笑道:“父皇说你们一路辛苦,先各自回府休息,后天大朝他再封赏你们。” 三王在京城中各自有宅子,大家又寒暄几句,便各自回府了,燕王的府第位于户部街,是一座占地百亩的巨宅,平时留有几个老太监打理。 “殿下,我发现太子的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好了。” 说话的便是朱棣的心腹爱将张玉,进城时他一直远远地注视着朱标,朱标显然比前年瘦了很多,身子显得异常单薄,不是长命之相。 朱棣瞥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张玉说得有点多余了,自己的大哥他岂能不知?张玉自知失言,他吓得不敢再说一句话。 一行人进了府第,朱棣的心腹谋士姚广孝笑着迎了上来,合掌施礼道:“殿下一路辛苦了!” 他是三天前刚到,为朱棣返京做一些前期准备,朱棣见到他,精神不由一振,立刻笑道:“大师可有好消息给我?” “好消息自然有,殿下不先休息一下吗?” “不用休息,你现在就告诉我。” 朱棣有些急不可耐地将他拉进自己书房,将门窗关上了,便问道:“你说,究竟有什么好消息?” 姚广孝坐下来笑道:“第一个好消息是从宫里传来,太子吐血了,而且已经不止一年,他一直瞒着皇上。” 朱棣并没有表现出轰然狂喜的样子,尽管他承认是个好消息,但毕竟朱标是他的大哥,他默默点了点头又问道:“还有什么好消息?” 姚广孝对朱棣知之甚深,他知道朱棣其实心中暗喜,他也不点破,便微微一笑继续道:“再一个好消息就是夺信之案事发,皇上震怒,要处罚晋王。” 这个消息却令朱棣一愣,本来夺信案一直是他极为恼火之事,那个李维正竟然眼睁睁地在他眼皮底下溜走了,而且还带着太子的信件,令他十分没有面子,这件事他不准任何人再提,姚广孝自然也知道,可他现在却说夺信案皇上要处罚晋王,这个案子再怎么也轮不到晋王,他不由疑惑地向姚广孝望去。 “殿下也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吧!”姚广孝笑道:“这件事的奥妙就在这里,当时晋王派的人根本就没到武昌,远离夺信案,而真正活跃其中的是秦王和楚王,尤其是秦王,更是公开杀死了楚王的大舅子,阳逻镇太子侍卫长俞平被杀,他的手下也在场,难脱其责,论理他可比晋王严重多了,为何皇上不责罚他而责罚晋王,殿下想过这个道理吗?” 朱棣想了一下,他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道:“难道父皇其实警告的是秦王,难道父皇也得到西安的消息了吗?” 姚广孝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这肯定是皇上敲山震虎之举,秦王那些破事连我们都知道,难道皇上真的会一无所知吗?他必然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用惩罚晋王的办法来试探秦王,如果秦王自乱了阵脚,也就是他露出破绽的时候。” “那这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姚广孝呵呵地笑了,“殿下真是糊涂一时了,太子若不幸早亡,秦王又获罪,那殿下说笑到最后的又会是谁呢?” 朱棣摸了摸满脸的络腮胡,他眼珠一转忽然又问道:“那为何皇上不责罚我呢?” “属下以为,这里面有两种可能,一个或许是皇上对秦王平时的行径已极为不满,暂时还顾不到殿下,另一种可能就是皇上心里明白,但根本就不想处罚殿下。” 说到这里,他忽然抬头望着朱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燕王明明很清楚皇上为何不责罚他,现在却来问自己,这是何故? “我只是问问你罢了。” 朱棣微微笑了,他当然很清楚父皇就算知道他参与的夺信也不会责罚他,这是因为父皇要用他取代蓝玉,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他不会处罚自己,这一点他心里很有数,所以他才在军报中大力表彰李维正,这其实就是给父皇一个台阶,言外之意就是说:我肯定没有参加夺信,否则我杀李维正还来不及,怎么还会表彰他呢? 这就是政治,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了达到某种政治目地,就算杀人犯也会变成英雄,他朱棣深知这一点,父皇想要的无非是个台阶罢了,表彰李维正,也就是他给父皇的一个台阶。 姚广孝从朱棣的笑容中读懂了主人的心机,他心中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自己果然跟对了人。 此刻,朱棣的思绪又回到秦王上来,他陷入了沉思,父皇既然已经对各皇子夺嫡之事不满,那他就不能再动太子,而且太子吐血,可见其时日已不多,现在的重点应是转向铲除竞争对手的时候了,他的竞争对手无非是秦王和晋王,尤其是秦王,太子不在,他就是皇长子,无论如何要把他先扳倒。 想到这,他冷静地问姚广孝道:“那大师以为我们该如何应付秦王之事?” “我有十六个字送给殿下:置身事外、静观其变;秦王有难、推波助澜。” 朱棣对这十六字深以为然,这时,忽然门外传来了侍卫的禀报声,“殿下,三王子来了,有急事要求见殿下。” “刚说到他,他就来了,”朱棣笑了,“把他请到我这里来。” 无须姚广孝再说什么,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 片刻,晋王朱纲如一阵风似的走了进来,他刚进府便看到了朱权留给他的信件,信中说因夺信案事发,锦衣卫已在奉命调查他,希望他尽快给自己网罗罪名,朱纲一时没有想通其中的关键,他也有幕僚智囊,却在太原没有带来,他意识到事态紧急,他便赶来和燕王商量。 若论兄弟间的关系,朱纲和二哥朱樉更为密切,这次武昌夺信案他就是得到了秦王的消息,他也派了一名心腹率十几人前去参与,只是他的人把注意力放在了黄州,没有直接参与武昌的斗争,事后也无声无息地回来了,这期间朱纲一直在草原与北元作战,对此事知之不详。 但有一点朱纲很清楚,朱樉野心彰显,在父皇为夺信案发怒的时候,他是万万不能和二哥走得太近了。 一进门,朱纲便问道:“四弟有没有听说什么?” “三哥莫急,坐下喝口茶慢慢说。”朱棣亲手倒了一杯凉茶递给他。 朱纲坐下,他喝了一口茶,稳住了心神便问道:“我听说父皇因夺信案发怒,四弟这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老四似乎也派人参与了夺信案,这一点朱纲也隐隐有所耳闻,他就想了解父皇的责罚只针对他一人,还是几兄弟人人都有份,如果人人都有份,他倒不急了。 “三哥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朱棣不露声色地问道。 朱纲看了他半天,见他确实是不知情的样子,便叹口气道:“看来父皇只是责罚我一人了,哎!悔不该听二哥撺掇,派人去参与什么夺信案,鱼没吃着,倒惹了一身腥,不瞒四弟,父皇为此事震怒,竟要处罚于我。” 朱纲说完,用手抱着头,情绪显得十分沮丧,朱纲虽是老三,但他夺嫡之心却远不如秦王那般强烈,在朱权留给他的信中,让他自己找一个罪名给锦衣卫,以避重就轻,但朱纲却拿不准父皇的心思,便来和四弟商量。 “你说这件事我该怎么办?”朱纲抬起头望着四弟道:“有人劝我避重就轻,找些事端给锦衣卫处罚,我心里拿不定主意,想听听你的意见。” 朱棣端起茶杯,沉思了片刻便道:“避重就轻也好、坦然受责也好,关键是要看父皇的用意,我觉得这次父皇只责罚你一人,看似不公,其实大有深意,我以为父皇其实就是因为你责任最小才处罚你,他其实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借你来警告我们大家,如果你避重就轻,达不到父皇的目地,那事情反而会变得更严重,三哥,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朱纲思索一下道:“四弟的意思是让我承认此事,接受父皇的责罚,对吗?” 朱棣点了点头,徐徐道:“父皇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他最恨被人欺骗,我也不多说了,主意还是要你自己拿。” ....... 随后朱纲告辞了,从四弟这里得到启示还是让他有点顾虑重重,在避重就轻和坦白承责这两个选择上他始终拿不定主意,他还要再好好想一想. .......... 第八十七章 秦燕之别 和燕王一样,秦王回府的第一件事便是清算年初太子刺杀案和武昌夺信案两桩案子上的失败,秦王朱樉年约三十四五岁,皮肤白皙,眼睛细长,目光中透出一种令人惧怕的严厉,洪武十一年就藩于西安,关中之地是朱元璋定都的理想场所,他把关中托付给次子,也表示对他的看重。 几个月前,朱元璋把大宗正院改为宗人府,因秦王居长,便封他为宗人令,而晋王朱纲、燕王朱棣则封为左、右宗正,这次三王进京,一是为燕、晋二王大败北元军而庆功,其次就是秦王等正式就任宗人府官职。 此刻,秦王府大门紧闭,任何人来都不接待,在西内宅的院子里,跪了满满一地人,为首是幕僚赵无忌,后面则是赵大到赵十二等一群侍卫,赵七死在阳逻镇,赵十三生死不明,他们这支小队就是年初定远刺杀案和武昌案的直接参与者,这两件案子的失败,他们罪不可赦。 赵无忌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垂头不语,仿佛一只待宰的羔羊,他原以为秦王派邵闻达来,就意味着王爷赦免了他的罪,却没想到他还是难逃其责。 这也是怪他把事情想得太好了,秦王对下属一向苛刻,什么时候犯错人能够幸免过,更何况年初他曾做过保证,如今两案皆失败,殿下更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可是刺杀案是邵闻达一手策划,他为什么不负责任呢?赵无忌的眼光愤恨地扫向了站在秦王身后的邵闻达身上,邵闻达一脸严肃,眼斜上天,仿佛此事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朱樉坐在一张宽大的花梨木椅上,正考虑如何处置这帮无用的东西,他忽然感觉赵无忌似乎在瞪自己,朱樉不由勃然大怒,已经犯错了还不老实认罪,竟还敢态度恶劣,他狠狠一拍扶手呵斥道:“赵无忌,你还不知罪吗?” 赵无忌的头垂下,一言不敢多说,邵闻达暗暗冷笑一声,便附耳对朱樉低声道:“无威不成军,殿下要成大事,当治下须严,若这次轻饶了他们,恐怕以后就没有人肯为殿下尽心做事了。” 他声音虽小,但跪在旁边的赵大却听见了,他浑身一震,立刻沉声道:“殿下,非我等不肯尽力,武昌夺信,各路人马出没,铩羽而归者并非我们一支,殿下若要为此惩罚我们,我们也并无怨言,但刺杀案却是邵先生一手策划,我们严格按照邵先生的部署来做,并没有走样,没有成功,责任岂能全部推给我们,而且赵先生也曾经提出利用江湖杂人做事,会成事不足,事实证明,确实就是因为他们才刺杀失败,如果要处罚,也请连邵先生一起处罚!” 邵闻达大怒,指着赵大骂道:“你还敢狡辩,刺杀案失败是因为你们临机部署不利造成,我的方案是得到了殿下的批准,难道你还想把责任也推到殿下身上吗?” 旁边赵无忌也忍不住道:“邵先生,此事和殿下无关,请你不要把殿下扯进来。” “好!好!好!殿下追究你们的责任,你们倒打一耙,把责任推给我了。” 邵闻达跪下,向朱樉垂泪道:“殿下,属下罪孽深重,导致殿下计划落空,罪该万死,请殿下赐我一死!” “够了!”朱樉霍地站了起来,他刚才已经做出了处罚决定,赵无忌他还有用,暂时不处罚,邵闻达是他的左膀右臂,更不能动,这件事要处罚也只能从这些侍卫上打主意,刚才这个赵大竟然敢反驳自己的话,着实可恨,就拿此人开刀。 “来人!”他一声怒喝,旁边立刻上来了十几名力士,朱樉指着赵大道:“此人为卫士之首,不思悔改,却一再推脱责任,罪加一等,把他给我推出去乱棍打死!” 十几名力士上前抓起赵大便向外拖去,赵大急对赵无忌道:“首领!我赵大对王爷忠心耿耿,尽心办事,你要为我求情啊!” 赵无忌脸色苍白,他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下了头,不敢说话,这时赵大已被拖到门口,他见所有人都沉默不言,不由悲愤交加,仰天大喊道:“苍天,我赵大瞎了眼睛,误投庸才,以致今日之祸,该死啊!” 朱樉大怒,他抄手边的长矛向赵大投去,“混帐,你还敢辱我,就在这里给我打死他!” 十几名力士死死摁住了赵大,先用绳子将他嘴勒住,又用黑口袋罩住了头,赵大拼命挣扎,但他已经无能为力了,粗索将他手脚捆绑死,连肩上的筋骨都勒断了,随即十几支大棒劈头盖脸打下,赵大满地乱滚,呜呜直叫,过了片刻,他渐渐地不动了,血浸湿了他的全身,赵二、赵三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大哥被活活打死,皆低下头,眼中含着泪水。 朱樉冷冷扫过众人一眼,见谁也不敢多言,他满意道点了点头,便指已经死去的赵大尸体道:“命所有的侍卫都来看一看,谁再敢搪塞办事,他就是榜样!” 他又瞥了一眼赵无忌道:“赵无忌,你再给我写一份详细报告,要表现出你认错的诚心。” “是!”赵无忌低声答应了。 “好了,你们都回去,这次失败我就饶了你们,若下次再败,就休怪我手下不容情了。” 朱樉厌恶地看了赵大尸体一眼,一甩袍袖,快步走了,邵闻达也跟了上去,谄笑道:“殿下,我还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 ........ “你是说那毒秀士吕思远要投奔我?”朱樉惊喜交加,竟一下子站了起来。 得吕思远就等于得了半个锦衣卫,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等好事从天而降,他也知道锦衣卫的重要,锦衣卫可是父皇的耳目,因此他也在锦衣卫中培养了自己的爪牙,怎奈那人不争气,连个千户也迟迟混不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吕思远就不同了,若真是得了此人,以后他再也不用为那些事情而担忧了。 “什么时候带他来见我!”朱樉忽然有些急不可耐地要见吕思远,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吕思远笼络住。 “殿下请不要急,属下相信吕思远也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过几天,属下再安排他来见殿下。” 邵闻达说得有道理,朱樉渐渐将此吕思远放了下来,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急忙问道:“广州那边的货怎么样了?这批银子对我很重要,不能有任何闪失。” “现在暂无消息,不过请殿下放心,他们两家已经为殿下走了四五年,已轻车熟路,不会有任何问题,我估计下个月起日本的银子就会陆续抵达广州海面。” 朱樉点了点头,“这一次你要盯紧一点,数量巨大,可不要出事了。” “属下一定会盯住此事,一有消息,我会立刻禀报。” ........ 三王进京的第一天便在各种矛盾交集中渐渐落幕了,夜幕降临,京城的大街小巷又渐渐安静下来,路人们匆匆赶路回家,白天的喧嚣热闹被沉沉的夜幕遮掩住了。 这时,秦王府的侧门开了,邵闻达快步从府内走出,门口停着专门接送他的马车,他上了马车,马车辚辚启动,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邵闻达在江宁县有一座宅子,马车将他送到了家门外,随即又返回了秦王府,待马车走远,邵闻达却又悄悄从门内探头张望,他确认马车已经走远了,便又招了一辆马车,重新返回了上元县,马车却停在了户部街燕王府旁,邵闻达左右看了看,便飞快地下了马车向燕府的后门走去。 他向门房亮出一块玉牌,门房立刻开了门,邵闻达一闪身便进了燕王府。 燕王朱棣此时正在书房里看书,灯光柔和,他聚精会神,看得十分投入,这时,一名走进,低声禀报道:“殿下,邵先生来了。” “快快请进!” 朱棣放下书,欣喜地迎出了房门,正匆匆走来的邵闻达见燕王亲自来迎,他连忙跪下,“卑职参见燕王殿下!” 朱棣将他扶起,埋怨道:“我已经说了多少遍了,邵先生不用跪我,怎么就不听呢?” “我一见到殿下,就有忍不住下跪的冲动。” 朱棣哈哈大笑,“邵先生着实有趣,来!快快请进。” 朱棣拉着邵闻达走进了书房,请他坐下,又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这是高丽国刚刚进献的参茶,你尝尝看,可喝得惯?” 邵闻达端着茶杯受宠若惊道:“殿下不用这么客气,折杀卑职了。” “应该的,年初的刺杀案我要谢你,还有那封信,也要谢你及时通知我。” 提起那封信,邵闻达一阵愧疚,他遗憾地道:“那封信卑职承诺过亲手交给殿下,是卑职无能,没有能办到,卑职是特来向殿下请罪。” 朱棣毫不在意地挥手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败就败了,我不放在心上,倒是我还有别的事情想向邵先生确认。” “殿下请讲!” “我听说皇上忽然为那封信的事处罚晋王,我有点奇怪,按理这件事应该轮不到晋王,莫非你家王爷做了什么事情,让皇上改变了处罚他的决定?” 朱棣也听说一些关于秦王的风闻,但那些只是传言,他不能证实,他今天就是想从邵闻达听到确切的消息。 邵闻达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我今天来就是有两件事情要亲自向你禀报,一个就是此事,另一件事是关于锦衣卫.....” “先说锦衣卫。”朱棣打断了他的话,锦衣卫他也很感兴趣。 “是!我想说锦衣卫的毒秀士吕思远已经投靠了秦王殿下。” “哦!还有这种事?”朱棣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极有价值的吕思远竟投靠了秦王,略一思索他便明白过来,这个吕思远也在豪赌呢!他暗暗冷笑一声,看不清大势的人是成不了什么事的,看来这个吕思远也是虚有其名,不足为虑,想到这,朱棣又问道:“他提供了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吗?” “回禀殿下,他说皇上处罚晋王其实是在警告诸王,尤其是警告秦王,但我知道,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 朱棣冷笑一声,这个吕思远就这点眼光吗?他不露声色又问道:“那你说说看,实际情况倒底是怎么回事,不准你有半点隐瞒。” 邵闻达沉思了一下便道:““我家王爷在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他从日本国大量走私白银,用于私自扩大他的军队,他在为太子上台后可能的削藩做准备,这件事他另外派人在秘密进行,我也不是很知情,我怀疑皇上已经嗅到了一点风声,所以在夺信案中皇上只责罚晋王而放过秦王,是怕打草惊蛇。” 朱棣半天也没有说话,果然是有图谋,但走私白银的事情他却根本就不知道,看来二哥把它隐藏得很深啊!既然有涉嫌走私之事存在,恐怕父皇真的是怕打草惊蛇了,幸得邵闻达告诉了自己。 “你告诉我此事很好,下面你再替我做一件事。” 邵闻达立刻诚惶诚恐地答道:“请殿下吩咐。” 朱棣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他的眼睛忽然闪过一丝阴险的笑意,便对邵闻达道:“我希望你能劝说秦王胆子再大一点,要拿出一点长王的魄力。” ......... 第八十八章 早朝前夕 六月底,江南地区早稻收割和晚稻插秧的时节到了,早稻收割和晚稻插秧号称‘双抢’,抢收抢种,农人忙的屁股不粘地,‘春争日,夏争时,凡事愁早不愁迟’,晚稻栽植正值盛夏,万物生长迅速,前一个时辰栽的秧与后一个时辰插的秧也有明显区别,耽搁一天后,即使是同一丘田里,先后所插的秧颜色就绝然不同。 所以又有俗语‘插田如上阵,打禾如抢宝’的说法,这个时节也是大明王朝的百官农忙节,也就是三王进京的第二天,七月大朝的前一天,这一天朝廷放假一日,各衙门官员和在京王公贵族皆要到地里参加插秧,太子朱标则代表皇上前往城外象征性地插秧。 一大早,李维正去署衙点卯,却被告知今日农忙节,他不用培训规则,须到城外一起参加插秧,这没有什么可以商量,锦衣卫的官员当即发给他一只装秧苗的簸箕,一顶斗笠,不用换朝服,直接和其他官员一起去城外。 放眼望去,城外田野里是一片片如明镜般的水面,白亮之色如幔毯般铺在大地之上,点缀在其中的是不计其数的黑点,这是抢种农民,今年风调雨顺,天佑大明,北方的小麦和南方的早稻都喜获丰收,田野里到处可见一张张喜悦的笑脸, 明初官员的种田可不像今天的植树,不是做做样子就可以混过去的,每个官员都是自己的硬指标,多少秧苗、多大面积都有严格的规定,上至一品太师,下至从九品吏目,无人能例外,若胆敢徇私舞弊,雇人下田,一旦被弹劾,轻则丢官、重则流放,因此,平时朝廷里一身斯文的官员们纷纷卷裤下田,体会农人的辛劳。 李维正的责任田位于金川门外,是一块约一亩地的官田,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新任官员,他虽出身农门,却从未下过田,这一点朝廷也替他们想到了,特地让一个老农教授他们种田技巧。 一群五六十名新官正围在旁边听老农传授经验,“这整田如绣花,绝对是件细致活,一丘田平整出来留一掌养田水,要求平整如镜,一则放水时利于全丘灌到,再则头禾秧短,插在高处容易晒死,插到水洼里又容易淹死,生长不一,抽穗就不会整齐,所以说犁田要深,耙田要平,锄头底下看收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再说插秧,俗话说‘头禾粘粒米,二禾插到底’,说的是头禾秧苗短小,故讲究插秧要浅,利于尽快返青分蘖,而晚稻讲究“二禾子不要粪,全靠秋风秋雨送”一则说明晚稻更多依靠风调雨顺,雨水足、气温高,稻子才能长得好,另外,秋风一到,虫害减少,丰收就有了几分把握。同时也说明晚稻插下去就要禁得起风雨摇摆。所以二禾子讲究插到底,一来防秋风吹得秧苗脱泥随水飘走,再者防成熟期倒伏,影响收成。” 老农讲得头头是道,可学生们大多一知半解,几个年轻的官员听到‘二禾子讲究插到底’时,不觉悠然神往,眼睛里闪烁着热切的目光,不知到他们想到哪里去了? 老农年年岁岁照本宣科,早已经形成了一套招式,他讲完一通理论,便拿起一株秧苗,指着中间的部分道:“记住了,插到这么深就可以了,前后左右各隔半尺,就这么多,插插就顺了,大家抓紧时间干吧!” 大家一哄而散,各自去自己田地,李维正把裤子卷得老高,光着脚进了田,田泥又腻又软倒也十分舒服,太阳虽毒,却不觉得热,他刚开始下手生涩,可插了几支秧苗后,便渐渐找到感觉,竟一路领先,这插秧也是讲天份,最后熟能生巧当然是一个样,可熟的过程却能看出一个人的资质,当别人连一行的一半都没插到时,他已经转弯插第二行了。 在田埂上巡视的老农也惊讶地蹲在他旁边看他插秧,他伸手试了试深度,不深不浅正好,老农见他长得粗壮,便点点头笑问道:“年轻人,你在家里是老把式吧!” “没有,我这也是第一次插,我觉得关键就是要找那种感觉,找到了就一路顺利。”李维正站起身擦擦汗笑道。 老农一拍大腿赞道:“说得不错,就是这个理,关键就是要找到手感,当年我足足插了三天才找到这种感觉,可你居然只要一盏茶时间。” 老农无限感慨,这个年轻人不当农民去当官,着实有点可惜了。 这时,田埂上围得人越来越多,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着李维正,他越插越快,不到一个时辰便大功告成,而其他人皆只插了一小半。 “好了,第一个已经结束。”两名考评官员大声宣布,他上前拱手笑道:“恭喜了,你这可是有记录以来第一人,你任务已经完成,这边登记一下便可以回家了。” 李维正登记了名字官职,他下午还要去礼部参加学礼,他洗脚穿上了鞋,回头望着排列得整整齐齐的秧苗,心中也充满了成就感,今天的顺利,会不会是明天升迁的先兆呢?这时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念头,自己什么时候也能为官一方,去种一种田呢? ......... 朱元璋虽然没有去城外,但皇宫御花园也种了一百多亩稻子,其中朱元璋本人亲自种了一亩,他则带领侍卫、太监们在这里栽插秧苗。 和朱元璋在一起劳作的,是他的两个爱孙,一个是长孙朱允炆,另一个则是燕王长子朱高炽,朱高炽今年十二岁,小朱允炆半岁,年纪虽小但长得却颇为肥胖,只插了一会儿秧苗,便已累得气喘吁吁,他虽然外形不佳,但品行端正、仁厚儒雅,也深得朱元璋的喜爱,朱元璋见他插秧吃力,便慈爱地拍了拍他的头笑道:“胖孙儿,歇一会儿吧!” “皇爷爷,您歇一会儿吧!我不累。”朱高炽见朱允炆插得比他多,正埋头苦干,他便起了争胜之心。 朱元璋见朱允炆也是满头大汗,他呵呵笑道:“你们两个都停下来,和朕一起过来歇息。” 朱允炆和朱高炽不敢不听,都放下了秧苗,朱元璋一手牵一个,带他们来到一棵树荫下坐下,几名侍卫连忙给他们送上了水,朱元璋喝了一口水,取下草帽扇了扇,他望着绿油油的稻田,感慨地道:“你们看见没有,这些可是国之根本啊!” 朱允炆接口笑道:“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皇爷爷指的其实是民乃国之根本。” 朱元璋见扁头儿聪敏,心中大慰,他眼一瞥,见次孙高炽似乎有所思,便打趣地笑道:“胖孙儿,你每餐吃得多,想必更有体会吧!” 朱高炽挠了挠后脑勺,有些难为情地笑道:“孙儿在想,假如有什么新的粮食作物产量又多又好种,咱们大明的粮食问题可就解决了。” 一句话说中朱元璋的心事,今年户部的数据,大明王朝已经突破了七千万人,粮食问题便开始有些尖锐起来了,年初他特地下旨,严禁民间私自酿酒,又鼓励百姓开荒种地,但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问题,大明人口还会进一步增多,粮食问题会始终困扰大明。 朱高炽虽不像朱允炆那般站得高,却指出了一个解决实际问题的方向,朱元璋默默地点了点头,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走来,躬身禀报道:“陛下,燕王和晋王在外求见陛下。” “宣他们觐见。”朱元璋似乎知道他们要来,他便站起身对两个孙儿笑道:“你们随我来,先歇息一会儿。” 他带着孙儿快步走到一座六角亭中,侍卫们已经在此布置好了一个简单的办公场所,朱元璋坐下,让两个孙子一左一右站在后面,片刻,侍卫们将燕王和晋王领进了亭内。 朱纲反复考虑了一夜,他最终决定听取四弟的意见,向父皇坦白认错,既然父皇的本意不是针对他,那他如果避重就轻反而会让父皇反感,何况自己与北元有功劳,尚可将功抵罪,他下定决心,正好燕王邀他进宫呈报战况,两人便一起结伴进宫求见。 两人上前跪下,齐声道:“儿臣参见父皇,愿父皇万岁万万岁!” “两个皇儿辛苦了。”朱元璋笑容满面地将他们扶起来,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笑道:“这次进攻北元,你们二人做得很好,给朕争了光,有我虎儿在,蓝玉、冯胜也可以退休了。” 朱棣连忙躬身道:“父皇,其实大将们也有很大的功绩,我给父皇的报告中提过,傅友德这次居功甚伟,他迂回作战,斩杀北元太尉乃儿不花,儿臣要为他请功!” 朱棣转弯抹角地提到了他写的那份报告,朱元璋显然只想到了儿子提升傅友德的良苦用心,却没有意识到他隐藏得更深的用意。 他又坐回位子,随手从桌上取过那本战报,上面已经被他画得圈圈点点,他翻看了一下便笑道:“傅友德的功绩朕自会表彰嘉奖,但你们二人是朕的儿子,该怎么表彰你们,朕一时拿不定主意啊!”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目光无意中又瞟到了龙门所之战,一下子让他想起了武昌夺信之事,他斜睨了晋王一眼,不冷不热地笑道:“老三,你似乎没有专心去打仗啊!” 朱纲的心吓得怦怦直跳,他慌忙跪下请罪:“儿臣一时糊涂,听信了幕僚之言,派人去武昌夺信,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幕僚之言?”朱元璋的脸色阴寒如冰,他冷冷问道:“怂恿你追信的幕僚是谁?” “是、是......”朱纲有些犹豫,但为了保自己,他也只好牺牲手下了,他低声道:“是儿臣的幕僚陈涵。” “一个小小的读书人竟敢挑拨我骨肉之间的关系。”朱元璋一声厉喝:“来人!” 两名侍卫应声而入,“在!” “命锦衣卫立刻派人去太原,将晋王幕僚陈涵全家抄斩,灭其三族!” 侍卫领命而去,朱元璋又冷冷地看了朱纲一眼,“那你准备怎么认罪?” 就在这时,朱允炆忽然上前跪倒在地,“孙儿恳求皇爷爷饶过三叔!” 朱高炽也上前跪下,他却一言不发,朱元璋似乎并没有生气,他瞥了两个孙儿一眼,叹了一口气对朱纲道:“你看见没有,连你侄儿都知道亲情难续,为何你却做出那等伤害手足之事?” 朱纲满面羞愧,低头不敢说话,朱元璋又看了看朱棣,意味深长地问道:“你呢,有没有专心打仗?” 朱棣慌忙跪下道:“儿臣知道这次对北元作战父皇对儿臣寄予了极高的希望,也关系到儿臣在军中的地位,儿臣专心作战,没有任何杂念,但儿臣诱敌深入之计有伤天和,也请父皇责罚。” 朱棣也有了腹策,这件事就算和父皇私下谈,他也绝不能承认,如果韩淡定之事被揭穿,他会象晋王一样,把责任推给下属。 朱元璋看了他半天,脸色阴晴不定,过了片刻他才缓缓道:“你报告中提到的李维正就是太子派的追信人,既然你肯为他请功,那就说明你和此案没有关系,这个李维正也否认了你参与夺信,既然如此,朕就相信你一次,至于诱敌深入之事,乃兵家之计,朕不怪你,但以后也不能常用,大道理我就不多说了。” 朱棣知道父亲其实是不打算追究他了,不过他心中还是一愣,他没想到李维正竟在关键处帮了他一把,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其中的原由,此刻也没有时间给他细想,他连忙道:“父皇的教诲,儿臣将铭刻于心,另外儿臣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请父皇成全。” 此时,朱元璋的暴戾之气已经完全消失了,又恢复了他为父亲、为祖父的慈祥,他摆摆手对儿孙们笑道:“站起来说话!” 朱棣和两个孙子都站了起来,唯独朱纲没有看到父皇的处罚,他不敢站起来,朱元璋见他知趣,便暗暗点了点头,对他道:“本来朕要重罚于你,看在你是受人撺掇,又立有战功,朕这次就轻罚于你,朕罚你把朕御花园的剩下十亩秧苗插满,不准有任何人帮忙。” 朱纲长长松了一口气,四弟的劝告看来是正确的,这一关他总算逃过去了,他偷偷瞥了朱棣一眼,心中暗暗感激不已。 朱元璋又回头对朱棣道:“说吧!你有什么小小的请求。” “儿臣在龙门所很欣赏这个李维正的见识和为国效死命的忠心,儿臣想请父皇把他封到燕地,儿臣会重用于他。” 朱棣说得是实话,李维正此人有胆有识,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若肯效忠自己,自己会坚决重用他,反之,他也绝不能让李维正被太子所用。 朱元璋却笑而不语,李维正这个人,太子想要他做侍卫长,燕王想要他为将,看来真是个人才,不过他却不打算给他们,怎么用这个李维正,他朱元璋自有考虑。 他淡淡一笑道:“这件事,朕在明天早朝上自有安排。” ......... 第八十九章 早朝封官(一) 第八十九章 早朝封官(一) 四更不到,天还没有亮,李维正便起床了,昨天礼部仪制清吏司郎中特地来通知他,今天早朝他要参加,而且在天亮前三刻时必须出现在太和殿广场,并带他去礼部演练了半天礼仪。 李维正知道,自从前天三王进京后,朝廷就要正式表彰这次北元战役的有功之臣了,而且朱元璋已经在夺信案中放过了他,也就意味着今天将是他荣升的日子。 虽然近一夜未睡,但李维正还是精神抖擞,为自己能提升成什么官职,他几乎想了一夜,如果继续在锦衣卫里面混,他有可能升一级,做副千户,做千户的可能性不大,毕竟他没有那个资历,但最有可能是俞平那个位子,毕竟自己是太子的人,而且俞平死后,太子侍卫长那个位子一直空着,这不就是给他留的吗? 李维正一边穿衣服,一边胡思乱想,这时,门外传来倩倩催促的声音,“大哥,你好了吗?快点出来洗漱吧!” “好了!好了!” 李维正开了门,门口站着气色有些憔悴的倩倩,她担心李维正睡过头,结果二更时就醒来开始准备了。 “快点吧!夏天天亮得早。”倩倩拉着他便向楼下走去,今天是李维正命运的转折,她比谁都紧张。 此时,全家人都动员起来了,顾英、顾俊,两个小丫鬟,还有从老家过来的管家李福和几个下人,都一起跟着忙碌起来,早饭已经做好了,摆了满满一桌子,李维正的马也收拾妥当,他的官服、帽子、腰带、靴子都摆得整整齐齐。 李维正看了看天色,天空还是漫天的星斗,离天亮至少还有一个多时辰,这就要把他赶出门么? “总之,你宁可早去,也不能迟到。”倩倩将他按坐在椅子上,给他梳头,秋月拧了毛巾,神情十分紧张,看她那架势,似乎要替他洗脸,吓得李维正赶紧接过,“多谢!多谢!今天没那么严重,还是我自己来。” 梳洗完毕,一大家子人又吃了早饭,这才四更一刻,似乎除了出门,便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倩倩取过他锦衣卫麒麟服,低声叹了一口气,虽然她痛恨锦衣卫,但大哥是锦衣卫里唯一的好人。 她给李维正披上衣服,又替他系好了腰带,把绣春刀递给他道:“大哥,你去吧!祝你今天一路顺风。” “那好,我走了,你们听我的喜讯吧!”李维正笑着对送到门口的众人挥了挥手,上马出发了。 天还黑沉沉的,李维正挎刀骑马在小街上不紧不慢地行走,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只听见马蹄声发出的清脆杂沓声,颇有一种‘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的感觉。 他望着漫天灿烂的星斗,忽然想起了前世的夜空,也是这般繁星点点,据说每一点星光的到来都要数以千万年的奔波,而他与前世的距离不过六百年,六百年或许只是星河一瞬,可对于他李维正却已经是几世重生,时间是那么短暂,可又是那么遥远,但他五十年后再来看今天的星空,会不会感觉到五十年前的往事俨如昨天刚刚发生。 马走出了小街,转到大街刘军师桥,李维正顿时愣住了,大街上马车络绎不绝,骑马的、坐轿的,穿插其中,夜雾中,一盏盏橘红色的灯笼仿佛珠翠流彩、星辰落地,一辆马车从李维正面前辚辚驶过,灯笼上写着‘刑部侍郎严’的字样,这时,街对面忽然有人拨马过来,对李维正拱手笑道:“恭喜李百户了。” 来人也穿着锦衣卫的麒麟服,颌下飘着三缕长须,却是锦衣卫南镇抚使王翰,他是正五品官员,虽然只高李维正一级,但实际权力却大得多,而且他的资历也极深,算是锦衣卫的前辈,或许在文官系统,差一级半级尚不明显,可在军队,尤其拥有大权的锦衣卫中,这一级的差距却是天壤之别。 李维正连忙回礼道:“实不瞒王大人,我一次参加早朝,心中很紧张。” 王翰见他说得坦率,便会心地笑道:“当年我也一样,紧张得一夜都睡不着,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站着累一点而已,没事不出面、不吭声,根本就是个摆设。” “不过呢,话又说回来,有时你就算一言不发,也会被莫名其妙拖出去砍了。” 王翰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郭恒案的时候,每个人上朝之前都要和家人生离死别,皇上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清算贪污,大伙儿站在品级山上,由一名内侍点名,点到谁的名字,便立刻被拖下去,那天早上,我身边前后左右十几人都被拖下去杀了,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堪回首。” 朱元璋杀官之烈,李维正早有耳闻,但却没有亲身体会过那种氛围,但他还是很好奇,便问道:“连我们锦衣卫也难以幸免吗?” “锦衣卫要好一点,但抄家时若太贪也是一样要被砍头。”说到这里,王翰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李维正的肩膀笑道:“你只要记住一个‘度’字,你就会安然无恙地将官做下去。” 两人说着,便来到了正阳门,从这里开始,百官就要下马、下车步行了,首先是要接受严格的搜身检查,除了准带刀的人外,其余人不得带任何兵器,过了正阳门,步行走过千步廊,前面就是承天门了,再往前走过端门、午门,才到举行朝会的太和殿广场,这其中要在承天门和午门再接受两次搜查,其中在午门还要进行入朝登记,这既是审核参加朝会者的资格,又是检查迟到者。 入朝簿中有李维正的名字,两名官员核查了他的锦衣卫腰牌,便在他名字后打个勾,放他进去了。 现在离上朝还有半个时辰,天还没有亮,但上朝前的准备已经开始了,数千名銮仪卫士兵把各种法驾卤簿陈列于承天门,经端门、午门,直达太和殿前,法驾卤簿由五百多种金银器及木制的斧钺、瓜戟等武器组成,还有大量的伞盖旗纛,铺天盖地地排列起来,十分壮观。 在微明的光线中,太和殿前的广场上已经三三两两聚满了官员,都在窃窃私语谈论着今天朝会的议题,从各种仪仗来看,今天朝会显得比往常更隆重一些,很多官员都隐隐猜到了,三王进京,今天必然要表彰这次战争中立功的将士。 李维正和王翰已经分开了,他在官员群中穿过,他在这座宽阔的广场上认识的官员实在是少之又少,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事实上,经过洪武十八年郭恒案的清洗后,六部官员基本上都被杀光了,朱元璋又从全国各地调来了一大批地方官充实朝廷,同时也广开科举,招收新鲜血液,故广场上的官员大多比较年轻,三、四十岁的人居多。 这时,李维正忽然在一群官员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叶天明,他和十几个官员正相谈正欢,没有看见自己,李维正连忙快步走上前,他正要见礼,一名官员却看见了他,待看清他穿着锦衣卫的麒麟服,不禁脸色大变,向众人指了指他。 十几个官员都回头望来,见一名锦衣卫军官向他们这边走来,纷纷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走,这也难怪,锦衣卫一直就是大明官员的天敌,他们杀了太多的人,在百官中谈锦色变,尤其是文官,几乎没有一个人对锦衣卫有好印象。 这个场景显然是李维正没有想到的,他不由有些愣住了,叶天明也看见了李维正,他脸顿时冷了下来,李维正和两个女儿的关系使叶天明十分不满,小女儿是他的未婚妻,可他却和自己的大女儿不清不楚搞在一起,令他十分恼怒,这种恼怒一直延续到三天前大女儿来京,他大发雷霆,要狠狠责罚女儿,偏偏老太太护短,令他有怒难发。 但这件事情毕竟是家事,关上门便可解决,关键是李维正的真实身份,锦衣卫。 叶天明是从他的一个同榜好友那里得知李维正竟是锦衣卫百户,知道这件事,叶天明对李维正的态度就开始有了新的变化,这种变化就在于他如果接受李维正为女婿后,他将直接面对十分不利的政治影响,他会被百官孤立,谁也不敢和他推心置腹说话,没准就被他的女婿带人来抄家,这将严重影响到他的官宦生涯。 此刻,叶天明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李维正,他转身要走,旁边一名官员却走上来笑道:“叶大人,这个年轻人就是李维正?” 说话的是一个五十余岁的官员,身材中等,长着一张肥胖的圆脸,脸上堆起的肉将他眼睛挤成了一条缝,那缝里透出一丝奸诈和阴险,此人就是审李善长案的左都御史詹徽,在李善长案中立下大功,上个月被朱元璋提升为吏部尚书。 尽管此人在李善长案中的表现令许多官员不齿,但他可是吏部尚书,位高权重,得罪不得,叶天明立刻躬身答道:“詹尚书,此人正是李维正。” 叶天明怕李维正失礼,又对他介绍道:“大郎,这是吏部詹尚书,你快过来见礼。” 李维正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施礼道:“后辈李维正参见尚书大人。” 詹徽与秦王关系交厚,几个月前蓝家信件被偷时,他正好奉命在定远县秘密调查李善长案,他在定远县以厚利发动李善长家的下人告发李善长,闹得鸡飞狗跳,蓝玉家人受此刺激,便起了歹心,偷一封信备以后发财用。 但另一个蓝玉家人却把这件事告诉了詹徽以邀功,詹徽一方面命亲戚孙县令调查蓝家,另一方面又把此事紧急告诉了秦王,从而引发了争夺。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詹徽却一直在关注李维正,虽然皇上口口声声说要封赏李维正,但吏部至今都没有接到任何消息,李维正到底被封什么,他心中充满了疑惑。 詹徽老远便看见了李维正,他上下打量李维正一下,便点头笑道:“不错!不错!长江后浪推前浪,看见了李百户,我才感觉到自己真的老了。” “詹尚书正当壮年,何言‘老’字。”旁边慢慢走上来了一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维正,却正是燕王朱棣。 燕王到来,周围所有的官员,包括詹徽也一起躬身行礼,“参见燕王殿下!” “打扰大家谈话了,大家请继续。” 朱棣笑着摆了摆手,他又瞥了一眼李维正,语带双关地笑道:“李百户别来无恙啊!本王恭喜你立了大功。” 李维正单膝跪下道:“微臣不敢,殿下替微臣请功,臣感激不尽。” 这时,詹徽、叶天明以及周围的大臣都知趣地散去了,只剩下朱棣和李维正二人,朱棣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百户,说实话,他从内心深处欣赏李维正,这种欣赏不是因为李维正没有在父皇面前揭穿自己,也不是因为李维正几经波折,最终夺走了信件,这种欣赏是来源于他和韩淡定那种亦敌亦友的关系,只有非常人才能做非常之事,李维正显然就是一个非常之人,可惜这个人不能为他所用,但让朱棣又生出一丝希望的是,似乎父皇也不让他被太子所用。 “你真的感激我吗?” 朱棣锐利的目光注视着李维正,但他的口气却异常柔和、诚恳。 尽管李维正在龙门所欺骗了他,但朱棣却并没有太把此事放在心上,能在自己眼皮底下从容获胜且离开之人,目前为止只有他一人,或许别人认为是侥幸,但朱棣却不认为,没有思路严密的部署,没有非常人的勇气和智慧,就算给他一百个侥幸,他也逃不走。 事实上,他已经派人将李维正的底摸清楚了,一个普通的土绅家庭,一个低微的县中小吏,因机缘巧合在定远县救了太子,从而被太子所用,至今也才大半年,时间太短了,他还不可能成为太子的心腹,而且太子身边那些儒士们也容不下李维正这种非常之人,相反,他倒很适合自己,求贤若渴的朱棣决定不计代价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来,相反,若他真被太子所用,他也会不计代价杀掉他。 ‘感激’二字只是一个场面词,一般而言,说者无心、听者也会无意,但朱棣却偏偏当真了,如此认真地问自己,李维正听出了朱棣深层的意思,他是在刻意拉拢自己呢! 李维正沉默了,他心中很矛盾,说实话,他并不敌视朱棣,相反他也很欣赏此人,他能以一个藩王而最后成为大明皇帝绝非偶然,在龙门他便已经领教了朱棣的雄才大略,领教了他的心机深沉和心狠手辣,能让韩淡定那样的人为其效死,可见他非同常人的魄力。 事实上他初来大明,想的就是去投奔此人,只是机缘巧合,他跟了太子,总的来说太子待他不薄,尽管也有些防备于他,但也这是人之常情,他不想背叛太子,可问题是他知道太子朱标活不了多久,太子若真如史载一样死了,他又何去何从,他是否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李维正的心有些乱了,他很想答应朱棣,可他又知道,答应了朱棣,也就意味着和太子决裂,那样不仅朱标不会放过他,朱元璋也不会容忍他的朝秦暮楚,可如何不答应,朱棣将来还会给他机会吗?李维正左右为难,罢了,先拖一拖再说吧! 这时,太和殿的钟声却敲响了,沉重的钟声在太和殿广场上空回荡,这是早朝开始的第一次钟声,广场上开始骚动起来。 朱棣一直在注视着李维正目光的变化,他当然知道李维正不可能立刻投靠自己,若真是那样,他倒不敢用了,他见李维正目光复杂,久久沉思不语,他满意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朱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上朝了,你是第一次上朝,要先去找自己的位置,我们来日方长。” 说罢,朱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第九十章 早朝封官(二) 第九十章 早朝封官(二) 随着钟声敲响,太和殿广场上的百官纷纷向太和门方向跑去,李维正是第一次参加早朝,却不知道该有的顺序和礼仪,自己的位子该在哪里? 他快步来到午门前,刚才登记的时候,有人特地交代他敲第一声钟时到这里来等候,离午门还有十几步时,一名礼部的官员跑上来问道:“你可是李维正?” “正是!” “你随我来。” 礼部官员将李维正领到太和门前的甬道上,这里已经站满了百官,一片窃窃私语声,在甬道边上摆放着一座座铜制的山状物,约一尺余高,排列整齐,这叫品级山,每个铜器上都刻有品级,从一品到九品,官员则站在对应的品级山旁,一般而言,五品以下的武官都没有资格上朝了,而且没有特殊情况,武官也无须上朝,只有高爵位的闲官,比如蓝玉之流,才会出现在早朝,因为李维正是特殊召见,所以他虽是六品百户,顾而也能站在朝班之中。 礼部官员领他到六品道,横是品阶、竖则是部门,锦衣卫除了南北镇抚使和指挥使外,其余皆不参加朝会,六品道上站满了人,竟没有锦衣卫的位置,而且有几名六品官员见是锦衣卫人过来,便悄悄扩大了各自的地盘,唯恐他插进来。 礼部官员无奈只得对李维正道:“要不你就先站七品道,锦衣卫在右数第四,等会儿进殿后你再跟着进殿吧!” 李维正随遇而安,他点点头,见七品道边上一块空地,便站了过去,礼部官员将他安排好,又叮嘱了几句上朝的注意事项,便走了,李维正身材很高,站在文官队伍中尤为突出,在他身旁是监察院的位置,站着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似乎年纪也和自己差不多,长着一对招风耳、小眼睛,不过笑容十分亲切,还算友善。 “你就是李维正吧!我听说过你的事。”年轻官员低声笑了笑,又补充道:“我幼妹尤其崇拜你。” 为了在军队和民间中营造燕王的威望,朱元璋在五天前特地下令在民间广为宣传这次北元之战,下面官员充分领会了皇上的良苦用心,便将这次战役大书特书,描绘得几乎超过了捕鱼儿海之战,同时为了掩饰燕王牺牲百姓诱敌深入,更是将重头戏,龙门所的抵抗战描绘得激情澎湃,抵抗时间和战斗激烈都夸大了几分,这样一来,李维正无形中便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 听说人家的妹妹崇拜自己,李维正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头道:“兄台过奖了,请问兄台贵姓,在哪个署衙供职?” “在下是监察御史,姓解名缙,字大绅。” ‘解缙!’李维正不由肃然起敬,这可是历史名人啊!明朝第一任内阁首辅,他连忙拱手笑道:“解兄仪表非凡,将来必得皇上重用,我表字守廉,解兄可以直呼我字。” 这是他第一次用自己的字,在有学问的人面前称兄道弟,偶然也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虚荣心,不过李维正却不知道,解缙最后就是死在锦衣卫之手。 这时,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最后赶来的几个官员也加进了队伍中,百官队伍中的窃窃之声也渐渐消失了,气氛开始凝重起来,忽然,远方隐隐地传来了乐声,这是中和韶乐,这就是意味着身着龙袍的朱元璋已从中和殿出发,向太和殿而来了。 宽阔的广场,辉煌的太和殿,台基上升起的袅袅香烟,五彩缤纷的仪仗,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在乐声中缓缓躬身行礼,恭迎皇帝陛下驾临太和殿,李维正也跟着行礼,昨天下午他特地受了训练。 这时一名锦衣卫‘大汉将军’高声喝道:“陛下已就座,百官觐见!” 中和韶乐停止,却又演奏起另一种乐曲,这是丹陛大乐,是朱元璋正式接受朝贺的礼乐,百官如两条黑龙,走上了太和殿前的玉阶,在锦衣卫大汉将军们一声声‘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高呼中鱼贯进入了大殿。 太和大殿内宽阔雄伟、视野开阔,越向里走,光线越是暗淡,朱元璋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俯视着脚下的群臣百官,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百官的每一个动作,但百官却看不清他的表情,无形中,增加了皇帝的威严和神秘。 进入大殿的百官有六部、寺司以及宗人府、监察院等等官员近千人,在丹陛大乐中,宣表官开始宣读贺表,大都是颂扬皇帝,‘乾坤日月明,四海皆升平’等一类的内容,抑扬顿挫,声音和着乐曲的节奏,煞是好听。 这时,‘大汉将军’再一次高喝:“百官跪拜!” 进殿的百官一起跪倒,行三跪九叩之礼,齐声道:“臣等恭祝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音乐停止了,大殿里一片寂静,朱元璋严肃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徐徐道:“各位爱卿免礼平身。” “谢陛下!”群臣起身,分列大殿两侧,朝会正式开始了。 进了大殿后,李维正找到了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和南镇抚使王翰,便悄悄跟在他们后面,蒋瓛向他温和地笑了笑,指了指地上的六品道,意思让他站在道内。 “我大明建国二十余年,北元残部始终是我大明的第一威胁,朕为平息北方边患,屡屡对北元用兵,大小十数战,年初,朕命燕王棣为主将,率十万明军健儿北上,征讨北元残部,燕王不负朕望,屡战屡胜,全歼北元太尉及丞相下精锐四万余人,大功于社稷……” 朱元璋低沉而略带凤阳口音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大殿里鸦雀无声,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确实和大多数猜想的一样,这次朝会就是对燕王的表彰,所以才会这样隆重。 或许是年事已高的缘故,朱元璋的声音渐渐小了,许多站得稍远的官员都有些听不见了,李维正耳朵竖直了,他很关心朱元璋对燕王朱棣封赏,如果赏赐恩厚,那就证明他在朱元璋微服私访时的决策是对的,朱元璋在用燕王取代蓝玉之际,是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 其实他也发现了,似乎所有人对那封信都不再谈及,包括前两天去常府,常升对这件事也避而不谈,似乎这件事已经成为了一个禁忌,或许是朱元璋压下了此事,不准任何人再生是非,至少不准外人谈论此事。 想到这,李维正不由悄悄地向左边第一排望去,昨天听礼部官员介绍,太子殿下应该站在左边第一位,但是李维正却似乎没有看见太子朱标,他的位子上站着一个和太子年纪相仿的男子,从他衣着冠服来看,应该是个亲王,李维正有些愣住了,今天太子怎么没来?这个人又是谁? 难道会是秦王?他心中存了这个念头,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如果太子不在,站在第一位的应该就是长亲王了,他是第一次看见秦王朱樉,虽然位置很远,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的那种傲慢姿态,却深刻地印在了李维正脑海之中。 就在这时,站在队伍中的燕王朱棣、晋王朱纲以及颖国公傅友德出列了,他们三个是主将,朱元璋将论功行赏,百官中凉国公蓝玉默默地看着他们三人气宇轩昂地走过,他也渐渐明白了朱元璋的深意,有了燕王,从此以后,他蓝玉就再没有机会率兵北上了。 “儿臣朱棣参见父皇!” “儿臣朱纲参见父皇!” “臣傅友德参见皇帝陛下!” 三人在玉阶前跪下,朱元璋看着他们三人微微一笑,他取出一份圣旨,递给了身旁内侍,内侍用金盘托着,跑到玉阶的另一端,递给了宣表官。 宣表官接过圣旨,展开大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燕王棣身为征北主将,歼灭北元主力,功高至伟,特加封左柱国、征北大元帅,赏银万两、绢五千匹;颖国公傅友德协助燕王作战,尽心竭力,力斩北元太尉,功为次之,特加封右柱国,征北副元帅,赏银五千两、绢两千匹……” 宣旨官读到这里,百官中开始有一点点躁动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排第二位的居然不是晋王,而是颖国公傅友德,这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晋王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心中却清楚,这才是父皇真正对自己的处罚,插秧只不过是父亲对儿子的教训。 站在后面的李维正不仅想到了这是朱元璋对晋王参与夺信的惩戒,他看到了更深的一层,那就是朱元璋对蓝玉发出的严厉警告,燕王朱棣是亲王,和蓝玉没有可比性,但傅友德却不一样,热捧傅友德等于就是在蓝玉后背插上狠狠的一刀,他向群臣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从此征讨北元,不会再有蓝玉。 李维正不由悄悄地向蓝玉看去,只见他面如死灰,呆呆地站在那里,李维正不由暗暗冷笑了一声,蓝玉此人或许是打仗的行家里手,但在政治上,他还是太嫩了,一个在皇上面前不懂得收敛的人,是活不了多久的,他也太迟钝了、太张狂了,李善长、胡惟庸之死,皆没有将他惊醒,还敢在定远县大肆侵占土地,看来朱元璋后来一手炮制了蓝玉案,而不是傅友德案,或者是冯胜案,这是有一定缘由的。 “晋王纲千里转战,洞察敌情,于迤都降北元丞相,功不可没,特封柱国,赏银三千两、绢千匹……” 晋王朱纲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儿臣谢父皇赏赐。” 站在左手第一人的正是秦王朱樉,朱标据说是因为昨天去插秧,回来便病倒了,无法来参加今天的朝会,这样一来,秦王朱樉便成了百官之长,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这个位子上,这是他梦寐已久而得不到了位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这个位子就意味着上面的父皇离开后,他将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大明万里江山将为他一人所有,天下七千万人都是他的子民,他是天子,是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皇帝陛下…… 朱樉高高地昂着头,思绪万千,他有些陶醉了,全然没有注意到晋王封赏的微妙之处,龙座上的朱元璋微微瞥了他一眼,心中冷笑了一声,他取出了今天的第二份旨意。 “征北之战的意义在于全歼迤都北元精锐,决战之地龙门所的得失就事关整个战局的形势,保卫龙门所一役乃生死攸关之战,锦衣卫百户李维正挺身而出,率五百将士抗击三万北元精锐一天一夜,使龙门所巍然屹立于燕山之北……” 这时所有的眼光都向锦衣卫这队只站着六个人的队伍扫来,停留在队伍的最后、一个孤零零的年轻人身上,李维正此刻心潮澎湃,他激动万分,但也有深深的遗憾,他想到了韩淡定,在朱元璋的圣旨中完全将他抹去了,就仿佛他是一个从来不存在的人,他知道,这其实是燕王将韩淡定隐瞒了,他的身份太特殊,他的曝光将引发出许多不能见人的秘密。 “着锦衣卫百户李维正上前听封!”宣表官一声高喝打断了李维正的思路,他等待已久的这一刻终于来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出队列,在一双双惊异、不屑、冷笑或是敬佩的目光中走到玉阶前,双膝跪倒在地,朗声道:“锦衣卫百户李维正参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目光柔和地看着他,这个年轻人年初时还是县里的小吏,可现在他已是六品的锦衣卫了,这只有皇亲国戚才能享受的特权居然在他身上出现了,没有父辈的资历、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文采天赋,靠的是一次次生死之间的搏杀,靠的是为大明建立的巨大功绩,他当之无愧。 更重要的是,他通过了自己的亲自面试,朱元璋微微点了点头,缓缓道:“李维正,你知道朕为什么要亲自把你召来封赏,而不像别的立功将领那样,由兵部统一记功表彰吗?” “微臣不知!” “你很诚实,这一点让朕很喜欢。”朱元璋笑道。 大殿里异常安静,数百名文武百官都在惊讶地望着他们的对话,就仿佛两个人在房间里闲聊一样,皇上似乎完全忽略了这是太和殿的大朝,这已是好几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了,有人还记得,只有前年解缙、解纶兄弟和他们妹夫三人同时考中进士时,皇上才像谈家常似的和他们在大殿上聊天。 大殿一双双嫉妒的目光向李维正射来,包括秦王朱樉,他眼露凶光地盯着李维正,这个坏了他两次大事人,他就恨不得一刀把他砍了。 而燕王也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他在用心观察父皇对李维正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他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父皇确实是不想把这个年轻人给大哥,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父皇不愿意太子身边出现这个一个精于谋略的人,或许在他看来,方孝孺那样的人才更加适合太子;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父皇也看中了这个李维正。 谈话还在继续,朱元璋象个长者一样的笑了,他教导李维正道:“因为你太年轻、没有资历,从一个白丁一跃高升为六品百户,在我大明这只有功臣后裔或者你继承父职才有可能,可惜你这些条件都没有,如果兵部再封赏你,就会坏了朕的规矩了,会让人不服,所以朕把你召来,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你是朕破例提升,属于一次特例。” 说到这里,朱元璋的目光重新投向群臣,他提高了声音道:“李维正现在是锦衣卫百户,正六品衔,从他所立的普通军功来说,他可以荣任,但龙门所战役非同寻常,它击碎了蒙古人重占北平的野心,李维正率五百壮士以及龙门所百姓抵抗住了近三万北元精锐的进攻,这就是我大汉民族的血性所在,朕所以要特别嘉奖,特封李维正为锦衣卫千户,加授武德将军、骁骑尉,赐飞鱼服、赏银千两,钦此!” “臣李维正谢皇帝陛下隆恩!” 李维正恍若在梦中一般,锦衣卫千户,它虽然只比百户高一级,却有着天壤之别,整个锦衣卫只有五个千户,直属于指挥使,个个都是独挡一方的老军头,权势滔天,三个月前,千户费天年老退休,他的儿子费廷安由百户升为副千户,而千户之职一直空着,所有人都以为应由担任了八年副千户的赵岳接任,却没想到,朱元璋把这个人人梦寐以求的千户给他了。 这时,旁边的燕王陡然间明白了父皇的真实用意,他不是不愿意太子身边出现这个一个精于谋略的人,而是他也看中了李维正。 第九十一章 初任千户 第九十一章 初任千户 朱元璋的朝会并不长,不到两个时辰便结束了,除了重点封赏燕王等人外,其余便是和兵部、户部讨论如何表彰参与战役的广大将士,勋官是要给的,再根据财政情况定下了一个表彰总额度,对于龙门所百姓则给予三年免税的奖励,朝会进行得十分简练务实。 激动人心的朝会终于结束了,李维正被留了下来,他在一个太监的带领下,匆匆向位于中和殿的朱元璋御书房走去。 门口几名侍卫将李维正细细地搜了身,这才放他进去,一连走过几个房间,李维正终于走进了朱元璋处理朝务的御书房,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朱元璋的御书房布置得异常简朴,看不见名贵的家具,几只陈列书籍的橱柜看得出很有些年头了,连漆面也脱落了,墙壁刷得雪白,也没有一般人书房的焚香,和普通人家书房并无两样。 但有一点却很特殊,御书房的四个角落里各站一人,他们面无表情,一动也不动,就仿佛四尊泥塑,但他们身上所透出的杀气,却让所有进入御书房的大臣都会感到提心吊胆。 朱元璋的御案靠着窗边,此时他正在批阅一本奏折,在他下首则垂手站着一人,正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他见李维正走进,立刻紧张地向他施了个眼色,让他赶紧跪下,李维正悄悄跪下,却不敢打扰朱元璋的思路。 朱元璋批完一本奏折,抬头见李维正已经来了,便放下笔笑道:“不用那么紧张,稍微放松一点,起来吧!” 李维正顺从地站了起来,旁边的蒋瓛却吓得汗流浃背,皇上只是客气,他怎么能真的就站起身了呢,连招呼都不打,可是他再阻止已经晚了,只得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朱元璋却瞥了他一眼,不满地说道:“蒋指挥使,朕就这么可怕吗?行个礼都把你吓成这样。” 蒋瓛慌忙躬身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刚刚才想起,忘记教他礼仪了,一时惶恐。”饶是他反应快,将此事掩饰过去了。 “好了,不要为这点小事浪费朕的时间。” 朱元璋回过头又对李维正笑道:“如何,你现在做了千户,感觉怎样?” 李维正深深行一礼,徐徐道:“皇上对臣的栽培,臣铭记于心。” 这下,旁边的蒋瓛不说话了,他想起了自己当年第一次见皇上时的情景,皇上不也是这般和颜悦色吗?这是皇上在笼络新人呢!他悬在半空的心悄悄放下了,自己是有点太过于紧张。 朱元璋点了点头,“你记恩就好,锦衣卫不同于普通官员,它是朕的直属,是朕的私人卫队,你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朕的形象,该宽时宽,该严时严,这个就不用朕教你了,但有一点,朕对每一个新官都会有言在先的,是朕的底线,你说是什么?” 朱元璋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严肃地注视着李维正,等待他的回答,旁边的蒋瓛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并不知道李维正其实已经通过朱元璋的面试,他还真以为皇上是因为龙门所之战而提升李维正,所以他按照普通思路来想,认为现在才是李维正的真正面试,这个答案他当然很清楚,可是他却万万不敢说出来。 李维正却毫不犹豫答道:“请陛下放心,臣会清清白白做官,绝不会贪污一文钱。” “好!”朱元璋拍案而起,他盯着李维正森然道:“不知有多少官员对朕说过,绝不贪污一文钱,可朕却不知杀了多少人,你这句话朕记住了,朕就拿你来做个案子,也不用时间太长,如果你在两年之内确实没有贪污一文钱,朕会再升你的官,可如果朕要查出来你贪污了一文钱,你也休怪朕手下无情了。” 朱元璋说出这席话,却让旁边的蒋瓛大吃一惊,这本来是件很普通的问答,几乎每个新任官员都会被问到,而且也都会这样回答,皇上也只是再警告一番了事,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认真过,他忽然感觉到皇上似乎对这个李维正确实有点不一样,也不知李维正是福还是祸? 这时李维正却道:“陛下,有一句话臣也想先说,臣家庭殷实,确实没有贪污之意,但臣害怕别人栽赃于我,所以臣的誓言只对我本人以及家人的行为而言。” “这个朕很清楚。” 朱元璋目光又投向了蒋瓛,他冷冷道:“我也要给你说清楚,我用李千户做锦衣卫廉政案子只针对他个人而言,若胆敢有人栽赃于他,朕就拿你是问。” 蒋瓛背上的汗又再次流下来了,他终于明白了皇上的深意,什么拿李维正做案子都不过是个借口,皇上的真实用意竟是用李维正来整顿锦衣卫的军纪,这两年锦衣卫以权谋私的丑闻不断,被大臣深恶痛绝,皇上相必也是有所耳闻,在解决完李善长后,他要开始树立形象了,说白一点,也就是要拿锦衣卫开刀了,所以他名义上是在给李维正立案子,实际上是在警告自己,要收敛一点,蒋瓛忽然想起了前任毛骧,不就是胡惟庸案后做了垫背吗?难道李善长案结束,皇上也要把自己…… 蒋瓛简直不敢想下去了,他连忙躬身答道:“臣决不让人栽赃李千户。” “好了,李千户朕就交给你了,你们退下吧!”朱元璋的热情似乎消失了,他坐下来又开始批阅奏折,不再理会他俩 走出紫禁城,蒋瓛长长出了一口气,对李维正苦笑道:“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你来锦衣卫是我们的福还是祸。” 李维正见周围无人,也低声笑道:“大人放心,李善长案是詹徽所为,锦衣卫并没有参与。” 蒋瓛一呆,他怔怔地望着李维正半晌,“难怪他能做到千户,厉害,刚才皇上的深意他比自己还明白啊!” 李维正的话提醒了蒋瓛,是这样的,李善长案是监察院所为,他竟一时糊涂了,李善长案和锦衣卫无关,那皇上就没有除掉自己的动机,或许真的只是对锦衣卫的违法乱纪不满。 他抹了一把冷汗,感激地对李维正笑了笑,走了几步,他忽然又低声道:“今天皇上接见你的话,就只能你我知道,绝不能泄露给第三人,这一点你心里可明白?” “大人放心,李维正明白得很。” “你心里有数就好。” 蒋瓛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现在时辰还早,我先带你去衙门见见手下。” “我们锦衣卫下一共五个千户,其中第一千户所掌管侍卫‘大汉将军’,和你无关,第四千户所在凤阳,也和你无关,剩下的二、三、五三个千户,我刚刚做了调整,五所千户官费天退仕了,我就把三所千户官冷千秋调了过去,这样三所千户的位子就空出来了,本来我准备提请皇上升老将赵岳担任,皇上却封了你为千户,那我就任命你做三所的主官。” 两人一边走,蒋瓛一边给他介绍锦衣卫的具体分工,其实做了几个月的百户官,这些情况他还真知道了,明朝军官虽实行世袭制,但因为现在是明初,世袭情况还不是很严重,职官大多数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大多是老资格,讲究论资排队,所以蒋瓛对李维正也忧心忡忡,担心他搞不定手下的老军头们,尤其是给皇上下了廉政军令状,这些拿惯了好处的老军头们怎么能容忍他? 两人走进了锦衣卫的署衙,这时锦衣卫内皆已经知道了李维正出任锦衣卫千户一事,尽管大家都是在向蒋瓛行礼,但看李维正的目光里却带着几分羡慕之色。 蒋瓛将李维正带到自己的房内,一进门,所有忙碌的书吏们都站了起来,一齐躬身行礼,“参见指挥使大人。” “罢了!”蒋瓛一摆手,他又吩咐亲卫道:“你去一趟三所的军营,把赵岳和费廷安给我叫来。” 这时,他的幕僚吕思远走上来对李维正拱手祝贺道:“李千户,恭喜了。” “这么年轻的千户,或许在军队中有,可在咱们锦衣卫却是第一人,应该庆贺一下。”蒋瓛笑着拍了拍李维正的肩膀,对吕思远道:“找几个人去买些糖和糕饼来,给所有的军官都发一发。” 他见李维正要掏钱,却拦住了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卷钱递给了吕思远,又对他道:“这是我们锦衣卫的规矩,手下升迁,上司要请客,你以前虽为百户,却还没有分到具体所中,所以这钱只有我来出了。” 李维正连忙躬身谢道:“那就多谢大人了!” “这样才好,是男人就爽快一点,走!到我屋里去细谈。” 蒋瓛将李维正带进了自己的房间,吕思远在背后盯住李维正的背影,眼中若有所思。 进了房间,蒋瓛桌上已经放有李维正的正式任命书,他在上面签了章,小心地收了起来,又取出一份写有‘三所’的卷宗,从里面抽出厚厚一叠名册,道:“我先告诉你,锦衣卫五所中,一所人最多,有一千五百人,都是宫廷侍卫,而凤阳四所人最少,只有五百人,三所是标准的一千一百二十人,其中副千户两人,百户十人,其余总旗、小旗等名称和军队一样,不过咱们锦衣卫不是军队,所以最下面的弟兄也不叫士兵,叫校尉或力士,这些想必你都知道。” 蒋瓛把卷宗递给了他,笑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李维正迟疑一下便问道:“我想问一问,我是否会经手钱粮?” 蒋瓛也暗暗叹了口气,这也是他所担心的事情,他想了想便安抚李维正道:“你是担心皇上盯你一事吧!你放心,你和地方官不同,你手下士兵军官的粮饷由你定夺不错,但实物却不会经你的手,由南镇抚司负责发放,皇上指的是贿赂和办案时的贪渎,我看你在临淮县也做过小吏,应该很清楚里面的猫腻才对,这我也不多言了,假如你觉得有人栽赃于你,可及时向我禀报。” 这时,外面传来亲卫的禀报声,“大人,赵岳和费廷安到了。” 蒋瓛立刻道:“让他们进来!” 三所的军营可不再皇城中,而在京城北面的国子监附近,千户和两个副千户在锦衣卫总衙和军营中都有办公地,所以两个副千户片刻便赶到。 门被推开了,两个副千户走了进来,一个叫赵岳,约四十余岁,身材中等,脸上又黑又瘦,长一个蒜头小鼻,两颊陷落,目光中带着一丝冷意,身着金色麒麟服,他十五岁从军跟随朱元璋打天下,一直在他的亲兵营,洪武十五年,锦衣卫成立,他便一直担任副千户,几乎每个所都呆过,因为千户费天退仕,三所的千户官空缺了,蒋瓛便准备提拔他为千户,这几乎是铁板钉钉之事,众人都向他表示祝贺,赵岳也欣然等待,不料最后却轮不到他,赵岳刚刚得到消息,心情正沮丧到了极点。 后面一人身材瘦高,看年纪也不小了,估计三十岁出头,却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总带着笑意,给人一种和善、容易接近的样子,他就是原千户费天的儿子费廷安,他一直就在锦衣卫中任职,积功升为百户,父亲退仕后,他被提拔为副千户。 两人走进房间,蒋瓛给他们介绍道:“这就是你们三所新任千户李维正,过来见礼吧!” 两人面面相视,虽然李维正已经当了大半年的锦衣卫百户,可他们却是第一次见到本人,他们都没想到他竟如此年轻,愣神只在一瞬间,费廷安抢先半跪下来,抱拳道:“属下费廷安,副千户,请李千户多多关照。” 赵岳明显有些不情愿,但在指挥使面前他不敢不跪,他也半跪下来道:“在下赵岳,参见千户大人。” “二位快快请起。”李维正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诚恳地说道:“我新任此官,经验不足,以后还望两位大人多多协助。” 蒋瓛呵呵笑道:“以后三所就交给你们三人了,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 三人向指挥使大人告辞,退出了房间,刚一出门赵岳便冷冷道:“李千户,我手中还有公务未了,就先失陪了。” 说罢,他也不等李维正答复,转身便扬长而去,费廷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也难怪,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为千户,哎!他心情不好,也是可以理解。” 李维正望着赵岳的背影,半天没有说话, 他笑了笑,便跟着费廷安去了军营。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吕思远却背着手从一扇门后转了出来,他望着赵岳的背影,眼睛里竟闪过一丝阴险的笑意。 第九十二章 两个副手 第九十二章 两个副手 秦王府内,秦王朱樉阴沉着脸,背着手在房间来来回踱步,在他下首,垂手站着他的两个幕僚赵无忌和邵闻达,今天秦王的心情着实有些不好,原本在朝会上父皇将正式宣布他为宗人令,给他一次增加声望的机会,不料最后却没有公布,他站了两个时辰,却变成了燕王的背景,倒是燕王大大出了一把风头,这着实令他心中嫉妒,还有李维正,更是踩着他的肩膀当上了锦衣卫千户。 朱樉的心中郁闷不堪,他忽然回头冷冷地问两个幕僚道:“王翰一直就表示效忠于我,眼看这次他要被提为千户,却横刀杀出一个李维正,夺了他的机会,新仇旧恨让我忍无可忍,你们说我该怎么对付他?” 这些天赵无忌十分沉默,整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闭门思过,他在一点点回忆自己失败的地方,最后他得出结论,定远县和武昌的两次失败都是李维正这个罪魁祸首,为此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李维正挫骨扬灰才好,但他手上已经没有了人手和权力,无法再报私仇了,今天又传来消息,这个李维正居然当了锦衣卫千户,赵无忌几乎要气疯了。 此刻见秦王似乎要动李维正,赵无忌立刻抓住这个机会,上前躬身一礼道:“殿下,锦衣卫仇家满天,欲啖其肉之人无所不在,今天李维正忽然成为了锦衣卫的风头人物,我想有心杀他之人会更多,如果李维正突然死掉,谁会往殿下身上去联想呢?” “不可!”赵无忌刚说完,邵闻达立刻站出来反对道:“前几天我就给殿下说过,皇上处分晋王,其实就是在警告诸王不要再妄动心思,我想,皇上警告殿下的意味更浓一点,这个时候殿下应该韬光养晦,把精力放在别处才好,不要再在朝中生出事端,李维正已是锦衣卫千户,动这种级别的人更要慎重,他若出事,皇上岂会善罢甘休,一旦严密追查,查出赵岳的背景,殿下危矣!” 说到这,他又瞥了一眼赵无忌,阴阳怪气道:“倒是有些人为一己之私不顾后果的怂恿挑拨,殿下可得当心啊!” 赵无忌脸胀得通红,怒视邵闻达道:“明明是殿下在问如何对付李维正,我只是在为殿下分忧,怎么是一己之私,你要把话说清楚。”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 朱樉不悦地拦住了他们二人的争吵,他们两人这几天视同水火不容,一有机会就互相攻击,这可对自己不利,不过刚才邵闻达的话确实提醒了他,李维正是父皇亲自任命,真不能妄动,应该把精力转到日本那几船白银上,这才是当前急迫的问题,至于李维正成千户已经木已成舟,即使不能杀他,但也不能让他的千户当得舒服…… 想到这,他便对邵闻达道:“麻烦邵先生去找一下吕思远,把我的意思传给他,总之我不想让李维正的这个千户做得太舒服,让他自己看着办吧!还有,赵岳是我的人,这件事也不能让他知道。” 夜幕渐渐落下,大街上的行人开始稀少了,月亮爬上西天,将一片银色的清辉洒向人间,江宁县长乐街上,一辆马车飞驰而来,慢慢停在一座宅子前面,马车里,吕思远低声对锦衣卫南镇抚使王翰道:“我叮嘱你的话记住了吗?” 王翰点了点头,“吕先生放心,我会照吕先生的意思去说。” 马车停稳了,王翰下了车,走上了赵岳家的台阶,敲了敲门环,门开了,他随即走了进去,大门又重重关上,马车上的吕思远一直盯着他进屋,这才将隐进了马车内的黑暗之中。 副千户赵岳的府第是一座占地两亩地的中等宅子,他有一妻两妾,还有几名陪寝的侍女,儿女也有四五个,长子已经二十岁,在家无所事事,准备子承父业,最小的一个儿子也十岁了,正在学堂读书,赵岳虽然官运不好,在锦衣卫中资历却是最老,所以许多油水足的大案中总能见到他的身影,他也着实捞肥了,不过,和所有的锦衣卫官员一样,他始终保持低调,不敢露富,他究竟有多少钱,甚至连他老婆都不清楚。 此时赵岳正在书房里铁青着脸独自喝闷酒,书房是男人固有的一块领地,不在年龄、不在读书多寡,条件稍好的人家都会布置,赵岳虽然大字不识一箩筐,可他也有自己的书房,书房里没有几本书,也没有纸笔,只有一个又一个的酒坛子,酒是赵岳的最爱,尤其当他遇到烦恼时,他就更会沉溺于酒中。 今天可以说是赵岳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他等了整整八年,他势在必得的千户之职在最后一刻丢了,当他听到那个消息时,他连死的心都有了,他已经四十三岁,跟随皇上打下大明江山,却败在一个刚出道,小他近二十岁的年轻人手中,他心中如何服气,不仅如此,他还成了整个锦衣卫最大的笑柄,就在三天前,他还特地请了百户们喝酒,和大家一起畅谈他当千户后会给大家带来什么,可现在,他的脸真的丢尽了,不仅如此,秦王一直对他的期望很大,如果他连一个千户都混不上,他又怎么成为秦王在锦衣卫的代表,他虽是个粗人,但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赵岳叹了一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时,书房外传来了管家的禀报声,“老爷,镇抚使王大人来了。” 赵岳一怔,他立刻站起来道:“快快有请!”他索性放下酒杯,亲自去迎接了。 赵岳和王翰二人一个是科班出身,一个却是当兵的大老粗,按理他们应该无共同语言才对,事实上,他们关系却特别交好,这既是一种缘分,又是一种优势互补,吕思远对两人的关系当然了如指掌,所以他便将王翰拉来,作为自己的假手,另外,由于吕思远在锦衣卫的隐性地位极高,各锦衣卫高官对他巴结有加,尤其这个王翰不仅巴结他,而且还成为了他的心腹,许多他不愿出面的事情,他都会指使王翰来做,今天由王翰来做此事,就是最合适不过。 “赵千户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呀!可是为了白天之事?”一见面王翰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别提了!”赵岳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也不要叫我什么千户,我不过是个副千户而已,离千户差得远呢。”他显得心情十分沮丧。 王翰揽住他的肩膀拍了拍,笑道:“不用这般气馁,我就是来开导你的,走!先去喝杯酒去。” 两人来到赵岳的书房,对面坐下了,王翰喧宾夺主给赵岳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他端起酒杯笑道:“有什么话,咱们先喝一杯酒再说。” 赵岳闷闷不乐地将酒喝了,想到白天的遭遇,他终于忍不住叹道:“我赵岳十五岁就跟随皇上打天下,腥风血雨中过来,又办了这么多大案,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末了却连一个千户都当不上,天下可有做了八年的副千户?” 王翰喝了一口酒慢悠悠地笑道:“如果我告诉你,李维正的最后任职其实还没有尘埃落定,你相信吗?” “这怎么可能!我都亲眼看见他的任命书,而且是皇上亲口御封,怎么会没有尘埃落定?”赵岳激动得脖子都红了,可他看见王翰不慌不忙的喝酒,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一丝希望又忽然从他心中升起,他连忙追问道:“你这话可当真?有什么依据?” 王翰笑了笑道:“我没有什么依据,可是事实摆在那里,难道你就没有看到吗?” “什么事实?”赵岳声音都有点发抖了,他连忙给王翰把酒满上,央求道:“老王就不要吊我了,我的心痒得难受,你就告诉我吧!” “好,我就告诉你。”王翰不慌不忙地说道:“李维正其实是谁的人你应该知道吧!” “听说他是太子之人。” “问题就在这里,咱们锦衣卫是皇上的直属,效忠的是皇上,李维正就有点难以两全了,他只能选择效忠皇上,可太子那边怎么交代呢?太子又甘心吗?所以我说他的职位未定就是这个意思,据我所知,太子的原意是让他做东宫侍卫长,我想太子也一定会在皇上那边努力把他调回东宫,他能不能回东宫,关键就在于……” 说到这里,王翰戏剧性地嘎然停止,似笑非笑地望着赵岳,意思是说,‘后面的话,还需要我说吗?’ 赵岳急得站起身,向他连连施礼,“王大哥,不!王大爷,求你告诉我了,我是个粗人,怎么能理会到这里面的玄机,你就直说吧!” 王翰阴险地笑了,他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关键就是他在锦衣卫的表现,如果他混不下去,甚至犯事,皇上当然会答应太子,将他调走。” 赵岳怔怔地呆立在那里,渐渐地他的眼睛亮了,他理解了王翰的意思。 “好!我今晚就去联系弟兄们。” 就在王翰对赵岳进行循循善诱的同一时刻,另一名三所的锦衣卫副千户费廷安也来到了父亲的书房,费廷安的父亲叫做费天,早在锦衣卫还是朱元璋的御用拱卫司时,他便是百户了,洪武十五年锦衣卫成立,费天便是第一批千户,这一做也是八年,据说当年朱元璋本来要提升他为指挥使,蒋瓛只是第二人选,但不巧就是那几天费天忽然病倒了,机会就被蒋瓛夺了去,也就从那时起他的身体一直不好,时病时愈,到今年他刚刚五十岁,便正式以身体原因提出退仕了,一般而言,军队实行世袭制,父亲退役后,由长子将继承他的官职,但锦衣卫不同,它虽实行半军队化管理,但百户以上的高级官员要由朱元璋亲自任命,而对于千户这样的核心级人物,更是要严格挑选,所以费天退仕后,朱元璋看在当年他没有被提升的份上,勉强给了他的儿子部分继承权,从百户提升为副千户,就是这样,已经让费家感恩戴德了。 费天此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收集玉器,由于职业因素,十几年来,他的手中收集到了一大批名贵玉器,为此他特地在书房中设计一间密室陈列,退仕后,每天十二个时辰,他至少有七个时辰在品玩他的各种玉器。 此刻,费天正在灯下品鉴一柄汉朝白色如意,透过灯光他在仔细端详其中的杂质或断痕,让他很满意,他足足看了半个时辰,只发现了一丝细微的杂质,玉没有杂质是不可能的,关键是杂质的多寡,象这种只有一寸长,头发丝般的杂质,这就属于极品好玉了。 就在他记录下品鉴结果,又拿起另一块玉佩时,儿子费廷安悄悄走进书房,低声道:“父亲,你现在有空吗?” “你有什么事吗?”费天放下了玉佩,费廷安是他的长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和玉相比,还是儿子重要一点。 “父亲,今天三所的千户终于任命了,居然不是赵岳。” 费天一怔,‘不是赵岳?’ 和所有人一样,他也认为三所千户非赵岳莫属,论资历、论功劳、论做事能力,在眼前锦衣卫其他九个副千户中都没有一人能赶上赵岳,虽然他也有识字不多这个最大的弱点,但其他千户的资历和他差得太大,在锦衣卫最重要的就是资历,在赵岳做百户时,其他副千户最多还是个小旗,若不是赵岳吃了读书不多这个亏,他早就被提升为千户了。 “回禀父亲,今天朝会,皇上正式任命一个年轻人为三所千户,此人也是锦衣卫百户,不过他进锦衣卫也才大半年,听说他以前是太子的人。” ‘太子的人!’费天释然,原来指的是李维正,他是知道的,难怪能如此飞黄腾达,他点了点头便笑道:“此人做了千户,赵岳恐怕想死的心都有了。” “是这样的,赵岳得到消息后一言不发,指挥使让他去见新千户,他竟把手中的茶杯捏碎了,后来新千户要去军营,他竟不理睬,扬长而去。” “哼!赵老三这个蠢脾气不改,他一辈子也休想做到千户这个位子上,秦王对他这种人感兴趣也真是失策。”费天显然对赵岳很是不屑,他沉思了片刻,便问儿子道:“那你是什么态度?” “回禀父亲,孩儿一直毕恭毕敬,按照正常的下属之礼来待他,但孩儿心中还是有点迷茫,所以特请父亲指点迷津。” 费天捋须微微笑道:“我儿今天的态度是对的,你能感觉迷茫就说明你开始有头脑了,你也要记住为父的话,对此人你可热情但不能过于亲近、可恭敬但不能样样从命,要多看多想,我有一种预感,皇上打破规矩任命一个年轻人来做千户,我觉得这里面必有文章,而且这个人还是太子的心腹。” 第九十三章 好事难双 第九十三章 好事难双 李维正今天是正常下朝时间回家,从今天起他将正式告别悠闲的生活,步入大明官场,由于做了千户,他有了自己的马夫亲卫,一共五人,都是孔武有力的年轻锦衣卫校尉,受赵无忌的启发,他将五人按年龄排了顺序,分别叫做杨二郎、焦三郎、马四郎、王五郎、孙六郎,顺口又好记。 这五人将正式成为李维正的亲兵随从,日夜跟随,这样一来,李维正的家里又多了五人,倩倩便让管家将客房那几间空屋收拾出来给他们五人居住。 李维正升官的消息是在中午时传到了家里,全家人为之沸腾,表弟顾俊还特地买了几挂鞭炮大放特放,在硝烟和炮竹声中,他将一把一把的铜钱和糕饼抛给了欢呼雀跃的孩童们,顾英也喜笑颜开,特地给每个伙计发一个红包,每人三贯三百文钱,表示‘再升’的意思。 最高兴的就是倩倩了,她第一件事就是写信告诉了临淮县的李维正父亲和杨缨,同时又让管家去京城有名的莫愁酒楼订了两桌酒席,让他们送到家里来。 全家从中午就喜气洋洋地等待李维正回来,一直等到下午,李维正带着随从终于回来了,此时,莫愁酒楼的马车正好将订好的饭菜送来,顾俊带着两人又跑出去放鞭炮,在‘噼噼啪啪!’地鞭炮声中,全家人仿佛过年一般站在台阶上笑语喧阗,目前住在府中的,有倩倩和两个丫鬟,顾英、顾俊姐弟,管家李福和三个家人,还有两个做饭的厨娘,加上李维正,共十一二口人,现在又多了五个随从,原来空荡荡的宅子一下子竟住满了,热闹非常。 酒席就摆在中堂的天井中,两张大圆桌旁坐满了人,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和一壶壶平时难得喝到的好酒,此时,李维正坐在正中,接受着大伙儿的轮番敬酒,他心中也充满了喜悦,端起酒杯对众人道:“今天我李维正也算正式走上了官场,确实是值得庆祝的一件喜事,但我有一句话也想告诉大家,我已在皇上面前下了廉洁奉公的军令状,所以我希望大家还和平常一样生活,千万不要因为我手中有一点点小权力就自以为高人一等,更不能在外面胡作非为,我知道今天是高兴的日子,不该说这些扫兴的话,可这些年大家也看到了,在大明当官不容易,可丢官也很快,我想大家也希望我把这个官一直当下去,如果大家能理解我的苦心,我们干掉这杯酒。” 众人都一脸肃然地举起酒杯将酒喝了,虽然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下人,可主人却没有把他们当做下人看待,而是象对待亲人认真叮嘱,这种信任令每一个人都心怀感动。 李维正见大家都喝了酒,便一摆手笑道:“好了,下面就不用讲规矩了,大家尽快放开肚子吃,放开肚子喝!” 酒桌上渐渐热闹起来,他的五个亲随也慢慢和大家熟悉了,眉开眼笑地吃喝,倩倩就坐在李维正的身旁,她喝了两杯酒,脸红红的,她夹起一块板鸭放在李维正的碗中笑道:“我从小就喜欢吃京城的盐水鸭和板鸭,你尝尝看,皮又脆又香。” 李维正吃了一口鸭皮,动作却慢了下来,他忽然想起了在保定时吃烧鸭子的情形,那晚的熏风暖人、那晚叶紫童的温柔似水,那一幕幕仿佛又回到了他的眼前。 “大郎,以前总听别人说这烧鸭子怎么好吃,现在看来真的名不虚传。” “这是因为你一天都没有吃饭的缘故。” “小女子游历千里,多谢李公子一路照顾,小女子敬你一杯。” “小女子砌的墙歪歪倒倒,只防君子,不防小人。” 这时,一种强烈的思念之情忽然涌上了他的心头,李维正的心中充满了对叶紫童的内疚,自己进京已经一个月了,他早该去叶家求亲才是。 “大哥,你怎么了?”倩倩看出了李维正的异常,他眼中流露出歉疚神情将她吓了一跳,连忙拉了他一下,关切地问道:“大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李维正的思绪慢慢回到眼前,他端起酒杯沉吟一下便道:“倩儿,我晚上可能要出去一趟,有一点事情。” “那你就少喝点,等会儿我去给你准备醒酒汤。” 李维正点了点头,这时,做饭的阎婶跑来,在李福的耳边低语几句,李福立刻起身出去了,片刻他又跑到李维正的身边道:“少爷,门口有人要见你,好像是个当官的。” 李维正愣了一下,立刻站起身向门外匆匆而去,走出门,只见一人背着手,头戴纱帽,身着白色儒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正是叶天明,李维正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施礼道:“小侄正准备晚上去拜访世伯,不料世伯却先到了。” 叶天明淡淡地打量了他一眼,道:“ 我也估计你晚上或许要来,所以先过看看你,听说你买了宅子,就是这座吗?” “正是!世伯快请屋里坐。”李维正一边将叶天明让进屋,可心中却有了一点不安,叶世伯说得很清楚,就是怕自己晚上去他府中,才先来拦住,他这是什么意思? 叶天明背着手慢慢走进了大门,他今天来找李维正心情是很复杂,早朝上他也看到了李维正的得势,如果李维正是殿试被点中状元,他一定会广为宣传,这就是我的乘龙快婿,摆下几桌酒宴请朋友们来庆贺一番,偏偏李维正被封为锦衣卫千户,这就意味着他将来要亲自带人去百官家中抄家杀人,彻底站到了百官们的对立面,如果说之前李维正只是一个小小的百户尚可以隐瞒,可现在他却成了锦衣卫千户,而且满朝皆知,他若成为自己的女婿,那自己在朝中又怎么混得下去。 可是要他明着退婚,这又会影响他的名声,若是以前他会直接修书去和李员外商量,可现在李维正做了锦衣卫千户,他也不好太过于得罪了,一番考虑之下,他便来找李维正,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个两全的办法,当然,这个两全的办法他已经有了,关键李维正是否同意, 叶天明跟随着李维正一路进了府,李维正刚搬来也只有半个月,府里显得空空荡荡,不过府内树木繁茂,绿意浓郁,果实满枝,这种感觉就仿佛在林中漫步,叶天明也不由点了点头,李维正还是很有点品位,可惜啊!偏要去做什么锦衣卫。 因为有客人来,众人已经把饭桌搬到别处,几个下人正在打扫天井,李维正歉然道:“大家正在给我庆祝,府中杂乱,让世伯见笑了。” 叶天明笑而不言,他的目光却落在院子里那棵高大的老杏树上,杏子累累挂满枝头,已经开始黄了,这确实是座很不错的宅子。 两人进了书房,李维正搬了一把椅子,对叶天明道:“世伯请坐!” 叶天明也不客气,径直坐了下来,他打量了一下书房,见布置简单清爽,便点点头道:“贤侄这栋宅子买了多少钱?” 李维正是晚辈,他不敢坐下,垂手站在一旁,见问他连忙道:“整整一千两银子,加上税费,一共一千一百两银子。” “看来你父亲替你想得周到啊!连宅子都替你买好了。”叶天明转弯抹角地试探李维正钱的来历,虽然以后不想和他有什么纠葛,但毕竟是长辈,如果他钱来路不正,叶天明觉得自己就有最后一次提醒他的义务。 “回禀世伯,钱是太子所赐,并非是用我父亲的钱。” “原来是这样。”叶天明捋须一笑,放下了心,话题便渐渐转到今天的目地来。 “贤侄,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在我们离开汉口时,老太太特地请高僧给苏童测了一下八字,高僧再三劝告,苏童十八岁之前不可成婚,否则克夫克己,具体理由我就不说了,其实我是不在意这种说法,可老太太却放在了心上,哎!我这个做儿子的也没办法,不能拂了她老人家的意,所以我特地来通告贤侄,如果贤侄觉得难等,我也绝不勉强。” 这就是叶天明反复考虑想到的策略,今年叶苏童才十六岁不到,而李维正已经二十四岁了,直接要李维正主动提出退婚,有点强人所难,而且也容易得罪人,所以用这种含蓄的说法提出,就给了对方台阶,如果对方实在不肯,那就用‘拖’的办法,拖上两年再说,反正苏童尚年少,也不愁嫁,而且还可以观望一下朝中形势,可谓一举两得,当然,如果李维正实在不肯退亲,两年后的形势或许就会和现在不一样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李维正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娶不娶叶苏童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叶紫童,他也知道叶紫童的事情他无法绕过叶天明这一关,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这件事不如挑开了说,他刚要说话,叶天明却一摆手,抢在他前面道:“你不用说什么了,紫童的事情我也不会怪你,责任在我。”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痛心疾首地自责道:“那孩子我从小就疏于管教,总是由着她的性子,她溜出去逛街,我也只是轻罚即止,却愈加纵容了他,最后出现了这种丑事也是必然的结果,这是我的过错啊!” 他又注视着李维正,眼睛里竟闪烁着一种感激的目光,“也幸亏是发生在你身上,说起来你是她妹夫,送她回老家,旁人也不好说什么,若是换了不认识的浪荡少年,名声在外,紫童这一辈子就毁了,我已经知错,决不准她再像从前一样出去乱跑了。” 这是叶天明的一贯策略,抢住话语权,先抄李维正后路,断了他的念头,他不傻,虽然李维正对自己是女儿什么态度他不知道,可是叶紫童对李维正那份情,他难道看不出来吗?孤男寡女呆一起那么久,不生情孽才怪,无论是大女儿,还是小女儿给李维正的后果都是一样,他都决不同意。 李维正知道事情已经有些不好说了,但他也不可能放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道:“世伯,紫童之事我要正式向您解释!” “你不要解释了!”叶天明打断了他的话,不会给他任何机会,“我已经请人给紫童做媒,遇到合适的人家我就会立即把她嫁出去,你就不要再提她了,她以后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李维正的血蓦地涌上头顶,他克制住情绪沉声道:“世伯,我与紫童情投意合,在龙门所我们浴血奋战、生死与共,我正式恳求伯父把紫童许配与我。” 说完,李维正双膝跪下,诚恳地说道:“世伯,我对紫童一片真心,我非常想明媒正娶让她进李家,给她一个名份,世伯,求你成全我们!” 叶天明盯着李维正半天不语,他终于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让自己想把这件事模糊化处理都不行,叶天明忽然冷冷道:“那苏童怎么办?” 李维正听叶天明的口气似乎有些松动了,他深深吸一口气道:“男女婚配,首先是要情投意合,苏童是个好姑娘,虽然她从小和我订亲,可是我感觉得出来,她也并不情愿嫁我,相反,我却喜欢紫童的善良率真,刚才世伯也说了,苏童十八岁前不宜成婚,我愿放弃这门亲事,恳请伯父把紫童许给我。” 李维正的话让叶天明一阵冷笑,他慢慢走上前,盯着李维正森然道:“你当我的女儿是野花吗?想采哪朵就采哪朵,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收回刚才的话,我将来还把苏童给你,否则,哼!你休怪我叶天明翻脸不认人。” 李维正缓缓地摇了摇头,硬着脖子说道:“你的女儿不是野花,我也不是想采哪朵就采哪朵,我诚心诚意娶紫童为妻,我绝不会收回我的话。” “你!”叶天明气涌胸膛,他紧紧凝视着李维正,半晌才冷冷道:“我言已至此,既然你不肯听,那从今天开始,我叶家不欢迎你上门,你就好自为之吧!” 第九十四章 叶家有事 第九十四章 叶家有事 叶天明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家,并不因一段回家的路程而平静下来,相反,他怒火愈炽,他今天真的有些愤怒难抑了,这还是他十年来的第一次,他已经不追究李维正拐走自己的女儿,他却不知好歹,居然还想求婚,当真以为自己的女儿是野花吗?想采哪一朵就采哪一朵,还有自己的长女,居然跟人私奔,这件事要不是老太太拦着,他早就打死她了。 叶家在京城的新宅位于太平巷,这是叶家自己买的私宅,占地足有五亩,很明显要比汉阳的官宅宽敞得多,叶天明下了马车,大步流星走进了府,他的怒气在脸上已经难以掩饰了,几乎所有的家人都远远地躲着他,唯恐被他的怒火波及。 他进了内宅,狠狠地将帽子摔在地上,对妻子怒目道:“看你生的好女儿,都干了什么事!” “老爷,究竟出了什么事?”叶夫人从未见过丈夫生这么大的火气,她慌忙上前询问。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叶天明回头对一名丫鬟命道:“你去把大小姐和二小姐都给我叫来。” 片刻,叶紫童和叶苏童都被叫到了父母的房间,老爷发怒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府,也被小丫鬟及时通报给了她们,两人的心中都是忐忑不安,快步来到父母的房前,自从十天前叶紫童来京后,叶苏童就一直躲着姐姐,偶然的见面也是风轻云淡地问候一声,似乎一堵无形的墙壁隔在了姐俩的中间。 叶紫童走到门口,正好叶苏童也从对面走来,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皆放慢了脚步,都想让对方先进去,结果不期然地在门口相遇了。 叶紫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妹妹先进吧!” 叶苏童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低头进去了,紫童在身后看着妹妹削瘦的背影,她轻轻叹息一声,心中升起无限的歉疚,她叹息声音虽小,叶苏童的肩膀还是轻轻颤了一下,快步进屋去了。 两姐妹先后进了屋,站在父母面前,叶天明已经坐下,脸上的怒气稍敛,望着两个女儿进来,叶天明开门见山便道:“叫你们来是有件大事向你俩宣布,从今天开始,我们叶家和李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得非常坚决,但声音不大,就像在讲一件家长里短的芝麻小事,屋子里的三个女人都同时大吃一惊。 “老爷,你这是什么话。”叶夫人惊愕地站了起来,她知道丈夫这几天一直在对李维正生闷气,但气头上的话怎么能当真,偏丈夫就这么认认真真地宣布了,也不和她商量,她首先不能接受。 “老爷,昨晚我们不是说好,等过两年……” 不等她说完,叶天明手一摆打断了她的话,“这是我的底线,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可他偏不要,那就怪不得我了。” 叶天明看了小女儿一眼,柔声道:“苏童,你年纪尚小,你的婚姻晚几年爹爹再考虑,不过你不要再想从前订亲之事了,爹爹会找个合适的机会拜访李员外,解除这门亲事,再给你找个如意夫婿。” 叶苏童脸色刷地变得苍白无比,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垂下了头,低低声道:“是!” 叶天明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又投向长女紫童,冷冷道:“你那边就不用我说了吧!” 不料叶紫童却挺直了腰道:“女儿不懂父亲的意思。” ‘砰!’一声,叶天明狠狠在桌案上拍了一巴掌,怒斥道:“不知廉耻的东西,你还有资格跟我犟嘴吗?” “父亲,这不是女儿要跟父亲犟嘴,女儿觉得父亲在这个问题上考虑轻率了,确实是女儿不对,惹出了这么多事端,父亲可以打我、可以不准我外出一步,这些我都没有怨言,但父亲不能祸及妹妹,妹妹等了他这么多年,说取消就取消,父亲有没有考虑过妹妹的感受?” “你就是这么跟父亲说话吗?” 叶天明刚刚熄灭的怒火又再一次被点燃了,他克制住即将爆发的怒火盯着长女一字一句道:“这都是因为你做出了丢人的事情,竟敢跟人私奔,你现在倒还有理了,我告诉你,我明天就开始给你找人家,不管是嫁狗嫁猫,一个月内你必须要给我嫁出去。” 叶紫童‘扑通’跪倒,她泪流满面道:“如果父亲嫌我丢人,我可以出家做姑子去,求父亲不要让我嫁人,打死我,我也不嫁!” “你这个混帐东西!”叶天明暴怒了,他见旁边有一只半人高的细颈落地瓷瓶,一把抄起来狠狠向大女儿砸去,“打死你这个混帐东西,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老爷!爹爹!”叶苏童和叶夫人一左一右拽住了叶天明的胳膊,叶苏童回头大喊道:“姐姐,你快向爹爹道歉啊!” 叶紫童悲伤地摇了摇头,“妹妹,就让爹爹打死我吧!” “好!你想死我就成全你。”叶天明脸都气青了,他一把推开妻子和小女儿,双手抡起瓷瓶横扫过去,‘砰’地一声巨响,瓷瓶重重砸在叶紫童的脖颈和肩背上,瓷瓶迸裂,碎片散落一地,叶紫童一声闷哼,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但她还是倔强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老爷!”叶夫人大哭着跪了下来,“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啊!” “正因为是我亲生女儿,我才要打死她,我没有她这样的女儿。”叶天明怒火难平。 叶苏童忽然一声惊叫,“姐姐,血!” 叶紫童终于支持不住,晕倒在地,她的脖子和后背大片鲜血淌出,湿透了整个衣服,薄薄的绸衫多处被瓷片划破,叶夫人冲上前抱住女儿失声大哭起来,“我的儿,你向爹爹认个错也不会这样啊!” 叶天明慢慢地颓然坐下,火发过了,他也开始有些后悔了,他长叹一声道:“这就是她的命。” “她的命就是被你打死吗?”门口忽然传来叶祖母苍老而愤怒的声音,她来晚一步,只看见满地的椅子碎块和倒在地上的长孙女,她狠狠将拐杖扔了过去,也跪在儿子面前,伸长了脖子道“把我也打死吧!你也可以说这就是我的命。” 叶天明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想管教女儿,让她们懂得怎么做人。” 叶夫人连忙拾起拐杖,将叶祖母搀扶起来,“娘,天明方法虽然粗暴点,但他也是一番好意。” “哼!他说得比唱的好听,你以为我不懂他的心思?” 叶祖母愤恨地指着儿子大骂道:“你是因为李大郎做了锦衣卫,怕他影响你的前途,这才借题发挥,你当我是老糊涂了吗?” 叶天明被说中的心思,跪下地上低头不语,叶祖母恨得顿了几下拐杖,急吩咐媳妇道:“还不快去找医士给大童童看伤,愣在这里干什么?” 叶夫人这才想起晕倒在地上的女儿,慌忙去找来几个丫鬟婆子,简单包扎一下,把女儿用藤床小心地抬走,又让管家去请医士,叶苏童偷偷看了一眼父亲,也搀扶着祖母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叶天明一人,半晌,他叹了一口气慢慢地站了起来,疲惫地走到窗前,心中烦乱不堪,母亲的一句话说中了他的心事,昨天朝会后,好几个同僚都纷纷问他和李维正的关系,他只是说李维正是和他同乡同村的后辈,他怎么能承认一个锦衣卫千户竟是他未过门的女婿,这会严重影响他在士大夫中地位,叶天明也知道自己在皇上心中有一定地位,这次皇上升他为大理寺少卿时专门接见了他,盛赞他为百官楷模,鼓励他好好保持清誉,过一两年后再升为他主官。 这件事使叶天明异常震动,皇上极少给人许诺,偏偏就给了他,这让他心中充满了期望,他一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朝廷的清流领袖,成为六部之首,他也在朝这个方向努力,他还年轻,尚不到五十岁,按照他这样的提升,四五年后这一天或许就会到来,这一直就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从未对人说过,甚至妻子也没有告诉,而现在李维正的锦衣卫身份横空出世,将会成为他这个理想的最大绊脚石。 他本来想借大女儿的这次机会回掉这门亲事,偏偏女儿倔强无比,最后闹得连母亲也插手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管母亲再怎么干涉,也改变不了他下定的决心,他绝不能与李维正有任何关系,叶天明铁青着脸,拳头渐渐捏紧了。 且说叶紫童也被送回自己的房中,大家手忙脚乱地替她止了血,她躺在床榻上,还没有醒来,脸色惨白,这时管家婆引着一名年轻的女医士匆匆走进了房间,由于叶紫童脖子和肩背多处被瓷片割破,要赤身清理伤口,所以不能由男医士来治疗。 几个丫鬟送来清水,叶夫人帮女儿脱去内衣,肩背处红肿得厉害,同时脖子和后背也被瓷瓶碎片划破了五六个口子,血肉模糊,皮肉里面全是细碎瓷片,令人触目惊心,看得叶夫人心中难过不已。 女医士十分谨慎,面对如此大面积的划伤,她并没有立即着手,考虑了半天,这才开始从最严重的伤口处清理伤口,在清理伤口方面她也有一定经验,没有用手,而是用镊子一点一点地将碎瓷片取出,然后又小心地用清水洗了伤口,把皮肉外的瓷片也清掉,敷上了草药,再用棉布缠好,这才对叶夫人道:“令爱问题不是太大,没有伤到骨头,将养半个月,应该就恢复了,我明天再来看一看。” 叶夫人见她足足忙碌的半个多时辰,心中感激,她千谢万谢,让管家婆付了酬金,送她出去。 众人将房间收拾干净,纷纷退了下去,这时,叶苏童悄悄走进房间对母亲道:“娘,今晚上我来照顾姐姐吧!你去歇会儿。” 叶夫人也知道两个女儿间因为李大郎生了隔阂,为此她揪心不已,见二女儿似乎有原谅姐姐之意,她欣慰地点了点笑道:“好吧!今晚就辛苦你了,有什么事可及时叫我。” “女儿知道了,娘就放心去吧!” 叶夫人也不放心丈夫那边,她又嘱咐几句,便回屋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叶苏童握着姐姐的手,坐在一旁静静地陪伴着她,几个月来她明显了瘦了一圈,自从上香那天李维正说出了一笔勾销的话后,她便陷入了痛苦的矛盾之中,或许人就是这样,一件物品当她拥有时,她往往只会看到它不足的一面、粗陋的一面,可当她失去了时,她才会忽然发现它宝贵的一面、光彩的一面。 叶苏童是在姐姐失踪那天才得知李维正并非是不求上进的浪荡子,他虽读书不行,但他也在打拼自己的事业,她开始有些后悔了,可是覆水难收,李维正已经走了,而且姐姐居然跟他在一起。 叶苏童把这份悔恨和痛苦深藏在心中,在沉默中煎熬,一天天消瘦下去,她也恨过姐姐,为什么不再给她一次机会,就这么把她的未婚夫夺走了。 直到刚才姐姐被父亲打伤的刹那,一直对姐姐心怀怨恨的叶苏童才终于体会到了姐姐对自己的爱,对自己的爱护,她是为了自己才回到家中,为了自己才惹怒了父亲,可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候却又那么软弱,连父亲的手都没能抓住。 此刻,叶苏童心中充满了对姐姐的歉疚和自责,姐姐对父亲的铿锵反对象鞭子一样打着她的心,让她恨自己的软弱,她恨自己不能像姐姐挺直腰抗争,却违心地说出了那个‘是’字,她知道正是自己的软弱和妥协衬托出了姐姐的倔强,也由此激怒了父亲,这一切后果都是她的软弱带来的。 叶苏童坐在姐姐的床前自怨自艾,她将脸放在叶紫童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落在她温暖而又白皙的手背上,“姐姐,对不起!”她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不知何时,叶紫童已经醒了,脖子上的疼痛消失了,但背上依旧是火辣辣的一大片,她忍住后背的不适,轻轻为妹妹擦去眼角的泪水,笑道:“傻丫头,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是姐姐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应该被罚。” “不!不!姐姐听我说。”叶苏童紧紧握住姐姐手,慌忙说道:“姐姐没有对不起我,我、我其实压根就不喜欢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只当他是哥哥,是从小长大的伙伴,我喜欢的男子不是他那样的……” “傻妹子,姐姐心里明白。” 叶紫童低低叹了口气,妹妹的心思她还不了解吗? 忽然,她感到心中一阵烦闷,连忙对妹妹道:“你快扶我起来,快!再去拿个盆来。” 叶苏童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小心地将姐姐扶起来,给她后面垫上被褥,又慌忙跑到外间拿了一个盆,一进门却见姐姐正在探身干呕,十分剧烈,她急忙跑上去扶住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叶紫童干呕了半天,什么也呕不出来,她重新躺下,长长地出了口气道:“不知为什么,这几天我总是想呕吐,胸闷难受,止都止不住,可能是天太热,生了什么病。” 第九十五章 上任首日 第九十五章 上任首日 次日天还没有亮,李维正便出发去皇城了,他是专职武官,除了每月的大朝外,平时每天的朝会可以不用参加,但必须和文官一样,天不亮就得到署衙报道。 昨晚和叶天明不愉快,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升官的喜悦,使他平添了一桩心事,这件事他当然不会放弃,但叶天明正在气头上,这两天他也暂时不能去,等他消消气再说。 现在更重要是他的第一天上任,他能否走好这第一步,直接关系到他的前途,尤其副千户赵岳似乎对他极为不满,他要把此人的不满先削除掉。 李维正骑马来到了正阳门前,他翻身下马,准备将马交给了驻守正门的金吾卫士兵,李维正的马是得自朱棣的赏赐,这匹马最早是北元皇帝脱古思帖木尔的坐骑,捕鱼儿之战中脱古思帖木尔阵亡,这匹马就被北元太尉乃儿不花所得,成了他最心爱的三匹坐骑之一,是一匹千里挑一的宝马良驹,李维正给它起名为‘凌志’,它的出现引来了无数金吾卫士兵热切的眼光。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感叹声,“又看到这匹宝马了。” 李维正急忙回头,只见身后也驰来一名锦衣卫官员,马上的人约三十五六岁,身材高挑,神色冷峻,目光炯炯有神,他也身着一身金色飞鱼服,正是五所的千户冷千秋,冷千秋原是三所的千户,因费天退仕,二个月前刚被调到五所,此人平时很少说话,对人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除了指挥使外,他对谁的帐都不买,他杀人心狠手辣,极喜用凌迟酷刑,在锦衣卫中号称‘冷人厨’,与‘赵屠夫’赵岳一起被称为锦衣卫的两大杀人狂。 不过他也有一个嗜好,就是爱马如命,每次去抄官员的家,他总是先查看一遍被抄人家的马厩,若有看中的马,他就会用两匹劣马换走,或者用市价买下,此事也曾被御史弹劾过,不过因他并非是无偿占有,朱元璋也没有深究他的罪责,他至今已经有了两百多匹好马,还专门在郊外买下一座农庄来饲养。 李维正这匹宝马他早在半月前就注意到了,为此,他一直羡慕不已,只是和李维正不熟,也不好多说什么,李维正是在昨天和他认识,见他过来,便拱手笑道:“冷千户早。” 冷千秋笑着点了点头,他翻身下马,走过来轻轻地抚摸这匹千里马,感慨地说道:“这匹虽是来自漠北,但他其实是一匹纯种的阿拉伯马,李千户可知道?” 李维正只知道自己的马是匹好马,具体怎么好,他却不大懂,他便笑着请教道:“请冷千户赐教。” 冷千秋虽然极不爱说话,但提到马却是个例外,他摸了摸马鬃道:“你看见没有,这匹马全身光滑无杂毛,脖子长,尾巴高高耸起,你知道是何故?” 不等李维正疑问,他便接着道:“这是因为它有独特的骨骼比例,其他品种的马一般由十八根肋骨、六根腰骨和十八根尾椎骨构成,而阿拉伯马却是‘十七—五—十六’的结构,这就使得它的外形极为优雅,而且这种马有极大的耐力,在奔跑中仿佛是‘悬浮’在空中,它可以长途奔跑而不吃不喝,受伤时伤口会很快愈合,尤其当它激动和鼓起勇气时,它就会很自然地表现出一种王者的特质,李千户得到了这匹马,说实话,我是羡慕得连觉都睡不着。” 李维正拍了拍自己的爱马,便笑道:“如果冷千户喜欢,我这匹马就送你了。” 冷千秋激动得脸都变形了,虽然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他却真不敢要,人家只是客气而已,他早有一个打算,见李维正慷慨,他连忙道:“我哪里敢要李千户的爱马,如果李千户能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那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冷千户请说。”李维正当然不会是真的要送他,他微笑着道,其实他也很想和冷千秋搞好关系,冷千秋是三所的老千户,威望极高,若和他关系好,对自己在三所站住脚是有极大的帮助。 冷千秋早就发现李维正的这匹宝马没有被骟过来,一般而言,军马都要被骟掉,以防止作战时发情,但这匹马因为身份特殊,一直没有能享受军马待遇,冷千秋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如果李千户肯把这匹马借我做种,冷某将感激不尽。” “这是小事一桩,冷千户什么时候有空,直接来找我好了。” 冷千秋大喜,连忙道:“那今天如何,我在校外有一个农庄,专门养马,下朝时咱们一起去,届时我请李千户喝酒。” “那好,我们一言为定,下朝时我等你。” 两人将马给金吾卫,一起走进了正阳门,有了种马约定,冷千秋对李维正的态度明显好了起来,话也多了,一路给他简单介绍了三所的情况,离锦衣卫署衙还有百步时,他见左右无人,便低声道:“有一件事情我要提醒李千户,我昨晚听一个弟兄说,赵岳昨晚连夜访问了三所的六个百户,似乎和他们订下了什么攻守同盟,你今天要小心了。” 这在李维正的意料之中,但他还是感激地笑了笑,又问道:“这些百户为何肯听他的话?” 冷千秋轻轻哼了一声道:“还不是利益吗?赵岳在三所做了六年副千户,和这些百户早已形成了利益一体,共进共退、同荣同辱。”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看来事情比他想的还要棘手。 签了到,李维正便先去了自己的房间,锦衣卫副千户以上官员在总衙都有自己的办公的朝房,李维正的房间昨天下午便已整理出来了,是原来三所千户冷千秋的朝房,冷千秋调到五所后,房间便空了出来,这是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正面是千户的两间屋子,左面是两个副千户的朝房,右面则是几名三所文职书吏整理文书的所在。 李维正走进了院子,几名书吏皆闻讯出来迎接,“千户早!”大家毕恭毕敬地给他行礼,李维正指了指左面副千户的房间问道:“两名副千户大人呢?有没有到?” 一名年纪略老的书吏站出来道:“回禀千户大人,两名副千户大人早晨签到后便直接去军营了,一般下午才会来这里。” 这些书吏昨天已经见过了,李维正也不跟他们客气,便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去忙吧!” 李维正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这里,这是一个套间,外间也是处理文书之地,和外面不同的是,这里负责重要级别的情报。 两名年轻的文职官员正在整理和抄录刚刚送来的各种重要级别的情报,这些重要情报大多都是用锦衣卫标准的简条送来,按颜色分重要性,由书吏们按正式文书格式重新抄录,再按内容分类后交给千户统一签字,然后送到指挥使那里,最后由指挥使报批阅后呈报给朱元璋,这是一套严密的情报体系,情报的内容涉及到大明王朝的各个方面、各个角落,在千户空缺时,本所的各种文书一般就由两名副千户轮流代签。 两名年轻的文官见千户进来,连忙躬身见礼,一名略为瘦高的人介绍道:“属下程稻,这位是吴济农,参见千户大人。” 李维正见二人器宇轩昂,气质和外面那些书吏大不相同,而且皆身着校尉军服,便笑着问道:“今天咱们三所可有什么重要事情?” “回禀千户大人,扬州那边传来消息,日本国使者的船只抵达了扬州,等待入境,但山东巡检司那边也传来消息,也有日本国使者入境,也就是说,在同一时刻,有两名日本使者抵达我大明。” 李维正微微一怔,他想了一下,忽然明白过来,现在可是日本的南北朝时期,有两名使臣到来,也是能理解,不过他们怎么会同时到来?难道日本国内出了什么事吗? 他看了看两份鸽信,皆写得很简单,他又问道:“可有详细报告?” “回禀千户,暂时没有。” 李维正点点头,便推门进了自己的里屋,虽然是夏天,但房间里很阴凉,按照正常配置,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书橱,墙角还竖有一个冬天用的炭盆,别的就没有了,墙壁刚刚刷过,光秃秃的,雪白得刺眼,还留有石灰味儿。 李维正小心翼翼在自己的千户位子上坐下,感受了一下这种做官的感觉,他又打开几个抽屉看了看,里面也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叠待批的文书,还有新发放的笔墨纸砚。 李维正翻了翻那些文书,皆是锦衣卫昨晚监视各个官员的记录,需要立即上报,右上角盖有‘紧急’字样,李维正不敢怠慢,翻看了一下随手便签了。 这时,门响了,外面有人在敲门,“进来!”李维正收起了情报,门开了一条缝,外面程稻低声道:“千户,费副千户刚刚命人传来消息,让你火速去军营一趟,好像出什么事了。” “我知道了。”虽然事情似乎很急,但他案头上这些情报也要立刻批阅送给指挥使,耽误不得,李维正也只得加快速度,匆匆将三十几份情报一一批阅了,这才起身向军营方向而去。 此时天刚麻麻亮,大街上行人稀少,李维正带着几个随从一路骑马疾奔,向北面军营驰去,由于锦衣卫实行半军队管理,皇城内只是总衙,虽也有军营,但那是给一所的‘大汉将军’和新招锦衣卫所用,下面的三个所则分布在京城各处,三所军营位于京城北面的四牌楼,紧邻国子监,由一个军营和一个校场组成,占地百亩,对面则是金吾后卫的驻地,约行一刻钟,李维正便赶到了军营。 军营里静悄悄的,似乎大部分的锦衣卫校尉都不在了,三所的锦衣卫校尉有一千一百人,除去在外面执行公务的三四百人外,这里还应该有七八百人,可李维正似乎只看到了一百人不到。 这时,副千户费廷安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李维正脸一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人都到哪里去了。” 费廷安躬身施礼道:“回禀千户,赵岳带弟兄们出城外拉练去了,我拦不住。” ‘城外拉练?’李维正心里明白,不用说,这是赵岳在给自己上眼药了,走了几步他又不露声色问道:“他要拉练多久?” “回禀千户,按照以前的经验,至少要日落才归,但他要拉练几日,我就不清楚了,这是锦衣卫的规定,每年都要进行,但一般做法只带走一半,防止临时有任务,象这样几乎把全部人带走,却是第一次。” 说到这,费廷安又压低声音道:“千户,这期间若耽误了公务,你可是要担首要责任。”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个赵岳至少利用了两个漏洞来为难自己,一是时间差,千户早晨第一件事是要批阅公文,而且这种重要公文不准带出衙门,所以他不能带到军营来批阅,赵岳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在他未来军营前把锦衣卫带走了,而这个费廷安是刚刚提升,他也没有那个威信,没人睬他;其次,赵岳利用了首领责任制,若这期间真有大任务压下来,误了事,千户要担首责,自己也不能因为赵岳去拉练而处罚他,这可是锦衣卫的规矩,根本无懈可击,至于只带走一半,那是内部协调问题,千户若连这件小事都处理不好,那就更是罪加一等。 所以,说到底就是下面的百户只听赵岳而不听他李维正的话,这才是问题的本质,当然,李维正也可以去找指挥使来强行压制,可事情若真到了那一步,他这个千户也真是无能之极,连个手下的制不住,蒋瓛也未必肯帮他。 李维正暗暗冷笑一声,这种妙招他相信绝不是赵岳那种当面摆脸色的蠢人所能想出,一定是后面有人指使,这件事自己倒不能太仓促地应对。 想到这,李维正脸一沉对费廷安道:“无非是去拉练罢了,小事一桩,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丢下公务匆匆赶来,以后不准这样大惊小怪了。” 李维正将费廷安训斥一顿,背着手便走进了军营,这时,唯一一名未走的百户上前来施礼道:“卑职罗广才参见千户大人。” “原来你就是罗广才。”李维正会心地笑了,他知道今年一共提拔两名百户,一名是他本人,另一名就是这个凤阳人罗广才,箭术尤其厉害,号称锦衣卫第一箭,李维正见他生得虎背熊腰,手仿佛猿猴般的修长,便对他有几分好感。 李维正淡淡一笑,又问道:“为何你不去参加拉练?” 罗广才躬身答道:“赵副千户也命属下去参加拉练,但属下想军营里不能全部走光,所以抗令不走!” “放肆!”李维正忽然翻脸呵斥道:“你一个小小的百户,竟敢违抗上司的命令,你知道这可是杀头之罪?” 罗广才脸上的汗流了下来,他万万没想到李维正并不护他,他连忙惶恐地禀报道:“属下知错!” 李维正冷笑一声,又厉声道:“赵千户不杀你是他的宽容,但本官却不能容你,来人!” 旁边立刻上来几名校尉,李维正一指罗广才,森然令道:“给我将他拖下去,重打五十棍,并通报全所。” 第九十六章 意外 第九十六章 意外 一直到下朝时分,赵岳带领锦衣卫三所的数百校尉依然没有归来,李维正早就回到了总衙,他就仿佛不知道此事一般,慢慢批阅三所锦衣卫呈上的各种情报,眼看要到放朝时间了,他招来一名亲随,取了一叠宝钞递给他,并吩咐道:“你去做两件事,一是回去告诉我家人,我今晚不回来吃晚饭,让他们不要等我,二是你去买一些上好的的伤药,给罗广才送去,并告诉他,我不便来看他。” 亲随答应,接过钱便走了,李维正又简单收拾了一下桌案,这时,下朝的钟声已经远远传来,院子里脚步声响起,既然千户没有特别的事情交代,大家便正常地下朝回家了。 李维正也换了官服,这时门外响起了冷千户的声音,“程稻,李千户还在吗?” “回禀冷大人,我们千户还在,我这就给你通报。” “不用了,我等他片刻。” 李维正连忙出门,见冷千秋已经换了衣服,他拱手笑道:“让冷千户久等了,我们这就出发。” 两人出了当阳门,各自牵马骑上,带着自己的亲随们一起向聚宝门方向而去,和李维正不同,冷千秋的亲卫有二十人,个个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李维正的五人中一人去办事了,只剩下四人,相比之下就显得十分寒酸,冷千秋见状便笑道:“李老弟已经是千户了,可以选二十名亲随,为何只用四人?” “其实是五人,另一人我让他回家去通报了。”李维正对这个并不是很在意,他笑了笑又道:“主要是刚来,也不想过于张扬,以后遇到合适的再慢慢添吧!。” 冷千秋点了点头笑道:“李老弟为人谨慎低调,这很不错,不像某些人那般张扬,自持老资历,竟不把自己的上司放在眼里。” 李维正不知冷千秋的底细,不敢和他深谈,他见大家已经出了城,前方道路平坦宽阔,便微微笑道:“冷大人,想不想试试马?” “我……可以吗?” 冷千秋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抖了,他生怕李维正反悔,翻身下了马,将自己的马交给了李维正道:“那就多谢了。” 两人换了马,冷千秋不敢用皮鞭打马,腿一夹,吆喝了两声,李维正的凌志马象通灵性一样,箭一般飞掠出去,马儿似乎也在城中憋久了,放开速度,如腾云驾雾般疾驰奔行,冷千秋大吼一声,紧紧抓住缰绳,片刻,一人一马便消失在远方。 他的随从根本就追不上,无奈之下,只得簇拥着李维正抄小道去冷千秋的农庄。 冷千秋的农庄在牛首山以南,离京城约三十里,加快速度一个多时辰便可赶到,李维正一群人沿着一条小路奔行,小路两旁堆满了刚刚收割的麦秆,河边,高大的水车‘吱吱嘎嘎!’的转动,将水灌入一条条水渠,河水漫入农田,无数的农民卷着裤子在水渠里忙碌,秧苗刚栽下,现在正是需要水的时候。 远方是连绵不断的牛首山,山林茂密,山脚下是大片的果园,不时可以看见农家的屋顶掩映在山林之中,众人约行了二十余里路,渐渐地便来到了一个庄园附近。 “千户大人,这座庄园就是了。” 庄园修筑在半山腰上,四周都是低缓的山坡,几乎没有树木,只有大片大片的草场,两百余匹马正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周围都用栅栏包围,以防止马匹走失,看得出冷千秋为了他这些宝贝马可花了大血本。 这时,一名冷千秋的随从忽然指着远方草场中的一棵大树笑道:“我家大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李维正打手帘望去,果然,在大树下冷千秋正拎了一桶水给自己的爱马洗刷鬃毛,十分专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冷大人,等了多时吧!”李维正翻身下马,跃过栏杆,笑着走了上去,凌志马看见自己主人过来,便不再老实,伸嘴拱了过来,李维正亲热地抱了抱它的长脸,笑道:“老伙计,这么快就想我了。” 这时,一匹白色的母马从旁边奔过,凌志马目光热切起来,长嘶一声,竟挣脱李维正的手追上上去,它步履轻盈,高贵的头颅高高扬起,长长的马尾迎风飘扬,在它面前,所有的公马都退却了,低下了头,鬃毛伏帖,尾巴也垂了下来,就仿佛马之王者降临一般。 这时凌志马又被另一匹漂亮的伊犁母马吸引住了,象个优雅的绅士跳舞一般奔到伊犁母马面前,伊犁母马低头轻跑起来,凌志却在后面紧追不舍,另一匹高大的黑马被栓在栅栏上,它眼睁睁地看着伊犁母马跟凌志马亲热地交颈,它打着响鼻,不停嘶叫挣扎,显得十分愤怒。 冷千秋瞅了半天,终于放心下来,他指着正一起吃草的两匹马对李维正笑道:“我还担心你的马不能适应,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是多余的。” 李维正打了唿哨,又远远向爱马招了招手,见它根本不睬自己,不由摇头笑骂道:“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 他回头又对冷千秋笑道:“冷大人有所不知,我这凌志马就好这一口,好色轻友,整天看了母马就有非分之想,你让它做种,可正中它下怀。” 冷千秋呵呵笑了,“这样说起来,你的马可就是聚宝盆,李老弟不信可以标价,五千贯种马一次,保证求配生意络绎不绝,排成长队。” “那我岂不是成了老鸨。” 两人对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冷千秋又指了指漂亮的伊犁母马道:“看来凌志颇喜欢它,那我就用这匹母马,交配完,我还想让你的神驹休息调养三天,这样的话,还可以再下种三匹马,老弟可愿意?” “没问题,冷大人若喜欢,就多养几天。” 冷千秋大喜,连忙向李维正再次躬身行礼,“真是太感谢李老弟了,走!我们进庄园去。” 他慎重地对马夫反复叮嘱了几句,这才带着李维正向庄园走去,一边走一边笑道:“到了这里,我们就不要讲究官场礼仪了,我在家排行老二,又长你十几岁,你就叫我二哥,这样听起来也亲热点。” “那好,我就叫你冷二哥,冷二哥不妨叫我五弟,在临淮县时大家都这样叫我,打趣我五第不中。” “哈!哈!原来是这么个五第,有意思,五弟风趣幽默,我喜欢。” 两人走进庄园,来到一座可以看见风景的露台上坐下,冷千秋中午时便派人来准备了,露台上装上了火盆,新鲜的鹿肉切成方块,两名家人正忙碌烤肉,旁边放有一张桌子,上面放满了各种可口的小菜和几壶刚温好的酒,四名年轻美貌的侍女站在桌旁,准备伺候他们用餐。 “五弟请坐,到我这里随意点,就当是自己家。” “那我就不客气了。”李维正坐了下来,这里可直接看到草场上的马匹和远处风景如山的牛首山,凉风习习,令人心旷神怡。 身后两名侍女一左一右伺候他,这时,下人送来了两块刚烤好的鹿肉,一名侍女替他倒了酒,另一名侍女伸出纤纤玉手,要替他切肉,李维正微微欠身谢道:“不用了,我喜欢自己切。” 侍女脸一红,退后了一步,冷千秋看在眼里,忍不住笑道:“不如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我让她们俩晚上伺候你,若嫌少,我再给你添两人。” 李维正哈哈一笑,“今天来当种马的可不是我,冷二哥是否糊涂了!” 冷千秋亦仰头一笑道:“不错,是我糊涂了。” 他回头对身旁最漂亮的一名侍女道:“去给李千户倒酒。” 侍女低声应了,移步上前,在李维正前面跪了下来,她伸出芊芊玉指拎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浅浅地娇声笑道:“李千户请喝酒。” “多谢了!” 李维正见她容颜娇艳若桃花,心中也不由有些怦然心动,便端了酒杯笑了笑,一饮而尽,赞道:“好酒!人美酒更香。” 冷千秋见状微微一笑道:“此女叫兰馨,是我心爱的女人之一,五弟若喜欢,今晚就让她陪寝,若中意,明天就把她带回去,算是五弟借马给我的一点回礼。” 李维正瞥了女子一眼,见她低下头,虽然强做笑靥,但眼中却带着一丝凄苦,便欠身笑道:“多谢二哥美意,只是住在这里明天上朝可就来不及了,二哥也知道,我刚做了千户,有人在中作梗,所以更要小心,以后有机会我再来二哥的庄园品酒赏美。” 冷千秋见他不肯接受,也不勉强,一笑而过,两人又喝了几杯酒,话题便渐渐转到了李维正今天初上任所发生的事,冷千秋沉吟一下便道:“其实你今天的事情我已听说了,我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昨晚咱们的南镇抚使王大人可是拜访了赵岳,这其中的奥妙你明白吗?” 李维正吃了一惊,他知道赵岳背后有人,却没有想到会是王翰,他迟疑了一下,便问道:“二哥怎么会知道王大人去了赵岳家?” 冷千秋冷哼一声道:“我实不相瞒贤弟,我这几年与赵岳那厮向来不和,锦衣卫中有‘冷人厨’和‘赵屠夫’之说,却不知我与他争功了七八年,当年我升千户时,他为了阻挠我升迁,便向皇上密告我私贪罪官马匹,这次贤弟被任命为三所的头儿,我就知道他必有动作,所以昨天晚上我特地派人去他家门口盯着,果然被我发现了。” 说到这,冷千秋叹了一声,又对李维正道:“今天赵岳开始拉练三所弟兄一事,你还真没有办法,拉练就是王翰的指令,锦衣卫的各种训练都由他安排,只是赵岳这家伙很毒,竟然把所有的弟兄都带走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几天,上面必然有命令给三所压下来,让你无人可用,误了事情可要受罚。” 李维正端着酒杯沉思了片刻便道:“那能不能请二哥帮我这一次,若真有命令压下来,借我两三百弟兄。” 冷千秋眯着眼笑了,“既然我已叫你五弟,当然愿意帮你一把,你放心,人包在我身上,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李维正连忙欠身笑道:“二哥请说,小弟洗耳恭听。” 冷千秋一挥手,让几个侍女退下去,这才压低声音对李维正道:“昨天去找赵岳的,并不仅仅是王翰一人,在他马车里其实还藏有一人,这才真正的幕后人物,我告诉你,此人你做梦也想不到,他就是吕思远。” “毒秀士?”李维正倒吸一口冷气,刚才的吃惊是装出来的,可现在却真的吓了一跳,他真的做梦也想不到,真正的幕后人物会是吕思远,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冷千秋。 冷千秋缓缓点了点头,“不错,就是他!” 李维正此时心中疑虑重重,吕思远可是蒋瓛的心腹,难道是蒋瓛要对付自己吗?不可能,他要对付自己很容易,根本就不要什么夜间拜访,还拖出什么王翰,直接把赵岳叫到房中交代就是了,况且朱元璋刚刚才在御书房警告过他,所以这个吕思远不打可能是蒋瓛所派,可自己又与他无冤无仇,那么他对自己起祸心又代表了谁的利益?还有眼前这个冷千秋,自己和他的交情可远远没到出卖吕思远的地步,颇有点交浅言深的味道,如果说他是想拉拢自己,可他又明明知道自己是太子的人,而且他今天的话有点太多了,和平时完全不同。 两个十分蹊跷的事情接踵而来,让李维正有些警惕了。 “五弟在想什么?”冷千秋的笑容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我在想,指挥使为何这样对我,甚至不给一个机会,难道我真的就不如赵岳吗?”李维正不露声色地试探道。 “你这样想就错了,吕思远根本就不是受蒋瓛指使,他是……”冷千秋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猛地喝一口酒,剧烈咳嗽起来,以掩饰自己脸上的慌张。 半晌他才停下来笑道:“真不好意思,让五弟见笑了。” 李维正也呵呵一笑,将手中酒一饮而尽,仿佛没有听懂冷千秋的意思,两人又喝了两杯酒,吃了一点鹿肉,这时,山坡上隐隐传来了马夫的喊声,两人一起朝山坡那边看去,直接所有的马都被带回庄园了,只有刚才那匹遭受爱情创伤的大黑马左奔右突,似乎想冲开栅栏,十分桀骜不驯,几个马夫拿着绳子,正小心翼翼靠近它。 李维正见状便站起身笑道:“二哥,我最喜欢驯马,这个机会给我如何?让我露一手给你看。” 冷千秋兴致正浓,便点头答应,“好!我正要看看五弟的驯马技术。” 他立刻命马夫停止套马,等待李维正前去驯服这匹黑马,片刻,李维正出现在了草地上,他已经脱去了长袍,换了一身紧衣打扮,手中拿着长绳,正一步步靠近大黑马,冷千秋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他是懂马之人,这个时刻应该从正面靠近马匹,而不应该从侧面靠近,这样会更引起马匹的警觉,他有一种感觉,似乎李维正也并不是真的很懂驯马。 这时,李维正已经靠近马匹,马匹冲到了高大的栅栏前,一下下地用头顶栅栏,试图把栅栏顶开,李维正忽然丢下了绳子,一跃骑上了马背,大黑马受惊了,它扬起前蹄企图将背上的人甩下来,随即左甩右扔,李维正在马背上颠簸得几乎控制不住了,他死死抱住马的脖子不放,马径直从一棵树下冲过,李维正忽然离开了马背,抓住一棵树干,这时,所有的人都惊呼起来,冷千秋也‘腾!’地站起来,只见李维正慢慢从树上摔落,痛苦地抱着左臂,在地上翻滚。 “大人!李千户的手臂好像断了。”一名家丁急匆匆跑来禀报。 冷千秋惊得脸色惨白,他的庄园没有医士,这可怎么办? “大人,要不赶紧把他送回京师。”下人的一句话提醒了冷千秋,他这里离最近的江宁镇也有近四十里,还不如直接回京师了。 “好!快去准备马车。”他吩咐一声,自己飞快地向庄园外跑去。 李维正已经被担架抬了回来,冷千秋冲到担架旁大声问道:“五弟,你觉得怎么样?” 李维正苦笑一声,低微声音道:“怪我自己逞强,先让人送我回家,我的马就托二哥照顾了。” “你放心吧!马匹我会照顾好,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李维正的两名亲随小心翼翼地将他的左臂用夹板简单固定好,尽管已经十分注意,但还是痛得李维正大汗淋漓,众人将他抬上了马车,在李维正的再三坚持下,冷千秋只得留了下来,马下种时他必须跟在一旁,万分歉疚中,他又派了几名亲卫护送马车回城。 马车离开了庄园,驶上了官道,沿着大路向京师方向疾驶,车厢里,两个亲随忧心忡忡地坐在一旁,李维正面无表情地躺在铺着软褥的车椅上,大约行了十里路,已经离冷千秋的庄园很远了,李维正轻轻呻吟一声,醒来了,但他的眼睛仍然紧闭着,一言不发。 第九十七章 千户受伤 第九十七章 千户受伤 一辆马车飞速驶来,停在了李维正的府门前,马车里下来一名医士,白发苍苍,带着两名药童,早等候在府门前的顾俊连忙替他拿了药箱,将他带进了大门。 “我表哥骑马不小心摔断了手臂,不知要不要紧?” “若只是摔断手臂问题不大,我就怕伤了筋脉,那可就麻烦了。”老医士说话很慢,看得出他来看病并不心甘情愿,给锦衣卫千户看病,他心中实在是有些忐忑不安,可已经来了,他也没有办法了,只得叹口气道:“先看看再说吧!“ 顾俊把医士带到内宅,顾英和倩倩已经焦急地等在门口了,见医士来了,她们连忙把他带进李维正的房间,房间里光线昏暗,李维正躺在床榻上,并放下了厚厚的帐帘,他还醒着,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进屋,便知道是大家把医士请来了,他声音低微地问道:“倩倩,可是医士请来了?” “是!大哥的胳膊还疼吗?”倩倩把帐帘拉开,关切地问道。 “还好,只是人多,我的头有点疼。” 后面的顾英姐弟和管家等人听了,都连忙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倩倩一人,李维正见大家都下去了,气息微弱地一笑,问医士道:“请问老医士贵姓?” “在下王炳德,行医三十年了。” “多谢王医士连夜赶来,我不小心摔断了胳膊,请医士要看仔细了。” “断臂不是什么大问题,请千户大人放心,我见得多了。”王医士打开药箱,取出了一对夹板和几副药膏,又回头对倩倩道:“姑娘请给我打一盆清水来,不用多,但一定要干净,敷药时需要用。” 倩倩答应一声,连忙去了,她刚走,李维正目光微凝,森然对医士道:“你行医三十年,想必你还想平安养老,你的儿女也还要继续做下去,所以我告诉你,我的手臂如果不是骨折了,肯定就是骨裂了,总之问题很严重,症把准了,我会重金酬谢,否则,我就杀你全家,你明白吗?” 赤裸裸的威胁让王医士大汗淋漓,他知道自己今天遇到麻烦事了,他连忙低声道:“千户大人放心,我也什么也不会说,明天我正好有个扬州的病人,我今晚会暂时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李维正便不再多言,闭上了眼睛,这时,倩倩已经端了一盆水进来了,王医士不敢多嘴,他取下李维正胳膊上亲随们临时捆绑的夹板,又用剪刀剪开李维正的袖管和衣领,露出了他的左臂和上身,倩倩虽然有些害羞,但她担心大哥的伤情,而且还需要她帮忙,她始终没有离开。 王医士见上臂有点红肿,便轻轻地按了一按,李维正眉头一皱,倒吸了口冷气。 “大人,疼吗?” “嗯!很疼。” 王医士叹了口气道:“果然很严重。” 倩倩更担心了,她忧心地问道:“老医士,请问严重到什么程度?” “估计是骨裂了,不过还好,没有伤到筋脉,骨头长好就没事了。” 王医士用清水洗了手臂,又用药膏涂上,用纱布包紧了,再夹板将胳膊固定住,倩倩在一旁帮忙,忙碌了半天才结束,王医士已是满头大汗了。 做完后,他起身对倩倩叮嘱道:“夹板固定了就暂时不能碰着,过几天我再让徒弟来帮他换药。” 李维正躺在床上道:“倩倩,替我送王医士,再给他封一百两银子的诊金。” “我不能要!” 王医士吓得连忙摆手,锦衣卫的钱他怎么敢要,“大人,你的伤臂其实不值这么多钱,不!不!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你的伤很严重,可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不能收钱,我走了。” 他拎着药箱象兔子般地飞跑出去,就仿佛年轻了三十岁一样,走远了还听他的声音传来,“千户大人放心,小人什么也不知道,也没给你看过病。” 倩倩疑惑地望着李维正,她不明白医士怎么反应这样激烈,李维正笑着一耸肩,表示自己什么也不明白。 李维正驯马摔伤的消息第二天便传遍了整个锦衣卫,冷千秋特地向指挥使大人请罪,这是他的过失,更惹来无数的议论之声,有的人遗憾、有的人窃喜、更多的人暗自摇头,感叹李维正时运不济,李维正也派亲随送来请假信,向指挥使大人请假半个月养伤,蒋瓛反复询问冷千秋,确认李维正是真的受伤,便批准了假,派人给他送去滋补品,并命两个副千户赵岳和费廷安暂时轮流代替李维正批阅每天的情报,三所的拉练也向后推迟了半个月。 中午休息时分,吕思远端着一杯茶,悠悠闲闲地来到了南镇抚使王翰的房内,找他下一盘棋,锦衣卫的高官大都出身军旅,文官极少,整个锦衣卫的署衙中只有南北镇抚使和吕思远三人,三人中午无事时也常在一起下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王翰见吕思远到来,当然是心知肚明,连忙将棋取出来,两人就坐在院子里厮杀起来,吕思远落了一子,不紧不慢地道:“你今晚去看看他,看他是否真的受伤?” 王翰也回应一子,不露声色道:“我上午已问过冷千户的亲随,他们都亲眼目睹,应该假不了。” 吕思远拈起一子凝神思索,他也知道李维正不可能在一天内买通冷千秋,所以他摔伤之事必然是真,可如果说他不是预先策划,这也实在有点太巧了,令他着实有些疑虑,从李维正在武昌的表现来看,他不是一个肯认输的人,他第一天便受挫于赵岳,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积极反攻,怎么现在突然缩头了。 王翰见吕思远沉思不语,便又拈起一子微微笑道:“先生没有发现吗?他这一摔伤,赵岳便拉练不成了,我们后面所有的计划都统统落空,他请了半个月的伤假,等于是把上任向后拖延的半个月,这半个月内,他必然不会老老实实在家养伤,会想法兴起波澜,他现在唯一能依凭的就是太子,所以我们只要盯住太子,再监视住李维正,就能知道他的对策是什么了。” 吕思远点了点头,王翰说得很有道理。 东宫,太子朱标这几天旧疾又犯了,起因就是插秧时他代父皇率百官出城插秧,尽管只是做做样子,但回来后他的胃痛便发作了,以至于第二天早朝都没有参加,后来得知父皇竟在早朝上将李维正封为锦衣卫千户,着实令他大出意外,他一直认为俞平死后的侍卫长位置是最适合李维正,既能成为自己的最心腹,又不会和方孝孺等人发生冲突,他也几次向父皇提出这样的请求,却没想到父皇居然把李维正彻底拉进了锦衣卫,这就是说父皇并不想让他跟随自己。 这让朱标着实有些沮丧,李维正这个人是他在定远县发现的人才,他的表现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就在他准备大用李维正时,父皇却又釜底抽薪般的把他拉走了,如果李维正以后由此脱离了自己,对他就是一个大损失了,当然,朱标也曾考虑过让李维正成为他在锦衣卫的代表,这也是他最初的计划,可是夺信案使他看到了李维正的能力,放在锦衣卫有些可惜了,而且不容易控制,最好还是在自己的身边,成为锦衣卫的代表只是最后不得已的下策,无论如何他也要再争取一下。 此时朱标的胃疼已经停了,身体也渐渐恢复了许多,他正坐在书房内心不在焉地看书,脑海里想着怎么把李维正再拉回来。 旁边坐着他的幕僚方孝孺,方孝孺上个月正式进东宫为皇长孙朱允炆的教授,当然,他还同时兼职朱标的幕僚,前几天皇上在六角亭处罚晋王之事他从朱允炆那里听说了,而年初定远县刺杀案的幕后其实是秦王之事,朱标也告诉了他,对于以后诸王拥兵尾大不掉的焦虑,朱标一直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一点好的建议。 方孝孺见朱标心神不宁,还以为他是为诸王坐大而担忧,便微微一笑劝慰道:“殿下不必太过于焦虑了,三纲五常乃是古礼,诸王再桀骜不驯,也强不过‘纲常’二字,依我看殿下只要恪守礼仪,不让诸王将来找到起兵的借口,然后再徐徐图之,实行远交近攻、步步为营的策略,三五年后分封之患便可平息,这是一,其实殿下多施行仁政,以得民心,得民心者方得天下,诸王起兵与民心相悖,又怎能持久,再加上名不正言不顺,甚至不用朝廷出兵,他们自己便会烟消云散,所以,说到底还是一个仁义问题,以仁义治天下,岂能败之。” 朱标见他兴致勃勃,便苦笑一声道:“这件事尚可从长计议,可我现在要失去人才,这才是让我焦心之事。” “殿下说得就是那个李维正吧!”方孝孺语气中带了一丝不屑,从定远县他就对此人耿耿于怀,胸无安邦定国之策,腹无锦绣文章之才,凭一点小聪明和运气,居然混到了锦衣卫千户,不过这也样说明皇上识人,知道此人是鹰犬的命,所幸没给太子,他见朱标似乎有点念念不忘,便劝他道:“殿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殿下若得李维正,未必是好事,我曾说过,殿下过于看重此人,会一叶遮目,会阻名望之士来投,其实殿下身边人才济济,又何少他一人,黄子澄、齐泰、暴诏、卓敬等等哪一个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如果说殿下担心自己武将不足,那蓝玉、傅友德、冯胜、常升、李景隆,这些都是能征惯战之将,殿下大可依托他们建立王道之业,又何必在意一鹰犬?” 朱标见他一心劝自己放弃李维正,知道他们之间矛盾难调,便笑道:“这件事我就是有心,父皇恐怕也不准了,先生不必再为此事劝我,上课的时间要到了,犬子就依仗先生多多管教了。” 方孝孺见时间确实不早,便起身告辞,待他走了,朱标又心事忡忡地拿起了书,这时,一名太监悄悄走到门口禀报道:“殿下,杨宁来了,好像有急事。” “哦!让他进来。”朱标放下书,坐直了身子。 片刻,杨宁匆匆走了进来,半跪行了一礼道:“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回禀殿下,属下刚刚听到一个消息,说李维正昨天下午从马上摔下来,断了手臂。” 朱标一愣,怎么会这样?昨天可是他的第一天上任啊!他沉吟一下立刻便道:“我不好去看他,你就替我去看看他,问他有什么要求,告诉他,只要我办得到,一定会帮助他。” 说着他又取过一只长条形的锦盒递给杨宁道:“把这个给他,是我的一点心意,让他好好养伤。” “属下这就去看他。”杨宁接过盒子,又行了一礼便匆匆要走,走到门口,朱标又叫住了他道:“你最好让李维正自己表个态,如果他还愿意跟我,那我就再向父皇要人。” 杨宁走了,朱标望着他的背影,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忧虑,他似乎觉得李维正身上已经发生了很多事情,自己都不知道,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一切自己都应该了如指掌,可现在,他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杨宁离开东宫,很快便来到了位于刘军师桥的李维正的府第,这是他从锦衣卫问到的地址,自从他们在龙门所分手后,便一直没有见过面。 府第里很安静,因为李维正受伤在家休养,大家都尽量轻手轻脚,唯恐打扰他的休息,杨宁敲了一会儿门,门很快便开了一条缝,管家李福打量他一眼,便笑问道:“你找谁?” “这里可是李千户的府第?” “正是!” “请替我通报一声,就说他的老友来看他。” 李福连忙歉然道:“我家大人身体不好,不能见客。” “阿福叔,是谁啊?”后面传来了郭倩倩的声音。 “小姐,他说是老爷的一个旧友。” 杨宁并不认识倩倩,他连忙道:“我姓杨,和五哥在武昌关系很好,听说他受伤了,特来看望他。” 听到‘五哥’二字,倩倩笑了,便对李福道:“阿福叔,带这位先生到小客房稍候,我去给大哥说一声。” 李福答应,便将杨宁请到了小客房,倩倩自去告诉李维正,不多时,她来到小客房,对杨宁笑道:“让杨先生久等了,我大哥请你到他房里去,他暂时不能动弹。” 杨宁跟随着倩倩来到了李维正的房内,一进屋便听李维正笑道:“我还当你这小子在武当山出家不肯回来了呢!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杨宁走进房,见李维正半躺在被褥上,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吊在胸前,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友情,杨宁心中不由一阵惭愧,便走上前歉然道:“我一直想来看你,可总没有勇气。” 李维正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笑道:“你不用解释了,我心里明白,坐下吧!” 杨宁有些局促不安地坐下,便把手中的锦盒放在李维正身旁道:“这是太子殿下给你的,是他的一点心意。” “是什么?”李维正眼中充满了好奇。 杨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敢擅自打开。” 李维正便对倩倩使了个眼色,倩倩拾起锦盒打开了,不由‘啊!’地一声轻呼起来,盒子里放着一支须发极长的野山参,她出身官宦家庭,识得此货,这山参至少也有千年以上了,在市面上根本就买不到,更不用说价钱了,杨宁也认了出来,他知道这山参来历,便对李维正道:“我知道了,这是前年高丽王李瑶入朝献给皇上的三千年高丽参,因太子身体不好,皇上又转赐给了太子殿下,他居然给你了,五哥,这可真是太子殿下的恩德啊!” 李维正沉默不语,他心中也有一丝感动,从这些小事情上便可看出来,太子确实是个宅心仁厚之人,他点了点头便道:“杨宁,你替我转告太子殿下,就说他的恩情,我李维正铭记于心。” 杨宁心中也有些感慨,便对李维正道:“太子殿下确实善待下属,五哥还记得赵无忌手下那个赵大吧!听说因为武昌失利,秦王竟将他活活打死,由此再看看太子,五哥擅自毁了信件,可太子丝毫没有责怪你,反而在皇上面前把责任承担下来了,从这件小事便可看出太子仁德,这次你受伤,太子还特地叮嘱我,你若有什么要求,可尽管提,只要他能办到,他一定会尽力去做,五哥,将心比心,太子真待你不薄啊!” 李维正沉思一会儿,便徐徐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皇上为何升我为锦衣卫千户,我也是希望能跟随太子殿下,如果他肯再去皇上那里求情,把我调入东宫,我一定会忠心于他,为他排忧解难。” 杨宁点了点头,立刻道:“太子殿下也有此意,既然你已经表态,我回去给殿下说,他说只要你还愿意跟他,他会再一次向皇上提出,调你入东宫。” 第九十八章 各方所谋 第九十八章 各方所谋 杨宁走了,李维正陷入了沉思之中,诚然,既然他机缘巧合地断了手臂,引发各方关注,那肯定可以利用起来对付赵岳,他已经知道赵岳的背后是吕思远,而听冷千秋的口气,吕思远的背后似乎另有其人,诸王中,秦王的可能性最大,只有他才这么恨自己入骨,至于燕王,李维正知道不会是他,以他的心胸,是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另外,还有那个冷千秋的背景也不是那么简单,锦衣卫虽小,但权力极大,朱元璋的儿子们当然会千方百计把手伸进来,就不知道他又是代表了谁的利益? 李维正将这个念头按下,又回到了三所的事情上来,为了顺利控制三所,他进行了一系列的布局,既然他的对手其实是‘毒秀士’吕思远,他就不能掉以轻心,不能被他看破自己的布局,现在他已经走出了两步棋,他还需要一步暗棋,要在关键时候使出,以达到完美收官。 想到这,李维正便让倩倩去找自己的一名亲随来,利用空间,他用铅笔写了一张条,很快,亲随焦三郎走了进来,单膝跪下行礼道:“请大人吩咐!” 李维正把纸条递给他,吩咐道:“你去把这个人找来见我,小心外面有人监视,要兜个圈子。” 焦三郎答应要走,李维正忽然想起一事,便叫住了他,李维正站起身对倩倩笑道:“我记得你给我说过,客房的井里有一条密道,对吧!” 倩倩点了点头,不解地望着大哥,不知道他问这件事做什么? “走!咱们看看去。” 宅子周围布控了不少监视他的人,让李维正的后续布局很难安排,在这种情况下,李维正就想起了井里那条密道,原以为没有什么用,这才几天,便用上了。 一群家人簇拥着李维正来到客房,这里现在是李维正的几个亲随居住之地,大家来到井旁,井口已经重新安了轱辘,亲随们天天在用。 李维正探头看了半天,忽然对四个亲随笑道:“这下面有一条密道,经久不用,你们谁愿意下去一探,我赏银十两。” 四人面面相视,半晌,马四郎和孙六郎同时举手,李维正便笑道:“那就两个人下去,互相也有个照应,一人五两银子。” 虽然赏银少了一半,但井还得探,两人收拾了一下,腰间捆上绳索,一前一后地下去了,很快便听马四郎道:“大人,确实有个洞口。”随即一阵刺耳的铁片刮移声,两人同时大叫起来,“臭死了!” 井上的人一齐闪开,待戾气散尽,两人点燃火把进入了密道,过了半响,隐隐可听他们惊喜的笑声传来,片刻,孙六郎爬出来道:“大人,里面很宽敞,有不少粮食,还有一些银器和铜钱,但粮食都已经霉烂,应是避难和逃生所用。” “你们继续探,寻找出口。” 孙六郎又爬了进去,大约又过了一刻钟,他再次爬出来道:“好了,大功告成,密道长约百步,一直通到我们隔壁道观后院的马房,出口十分隐蔽,需要从里面关上,我已经把出口关闭了。” “马四郎呢?” “大人,我在这!”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马四郎出现在墙头,他笑着跳下围墙,向李维正禀报道:“这下子我们再出去就神不知鬼不觉了。” 李维正点了点头,给焦三郎使了个眼色,焦三郎知道是让自己去送信,他将绳子捆在腰间,慢慢爬下井去,对孙六郎道:“老六,麻烦你再和我进去一次,等会儿替我关上出口。” 李维正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他要寻找的人应该在家中才对,此人应该回来,他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费廷安是在第一时间得到李维正跌伤的消息,和许多人一样,他先是不相信,很快得到了冷千秋的证实后,他惊讶、惋惜,为李维正的背运感到遗憾,不过随即发生的事情让他也有了疑惑,上面责令拉练训练停止,他与赵岳轮流替李维正批阅每日的汇总情报,这样一来,李维正所面临的危机竟迎刃而解,这个伤受得真巧啊! 费廷安在十八岁便进宫做了侍卫,八年前锦衣卫成立,他也被调入锦衣卫五所,他父亲费天为避人非议,便让他从普通校尉做起,小旗、总旗一直做到百户,皆是积功升迁,这次升为副千户固然可父亲退仕有关,但确实也是众望所归,费廷安为人低调,做事踏实谨慎,更从不依仗父亲的权势压人,在锦衣卫中人缘极好,但他也有个弱点,就是不喜欢参与到权力斗争中去,身在权利场,这是一个极大的不足,好在他有一个老姜弥辣的父亲,能时时提醒他,比如这一次,李维正入主三所之争,若不是父亲提醒他,他压根就不知道这次三所之争竟然是太子和秦王之争,他想置身事外也是不可能了。 此时,费廷安又一次来到父亲的书房,他刚刚接到李维正给他的一张纸条,请他前去一叙,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拿不定主意,便来请教父亲。 费天还是和往常一样在书房里品玉,也只有儿子的事才能让他转移视线,费天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听儿子讲完这两天发生的事,他沉思了片刻,竟捋着焦黄的鼠须阴阴地笑了,这个李维正以退为进,先是避开了无人可用的危机,又给自己争取到了布局的时间,这一跤跌得很高明啊!不过他的后着是什么,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父亲,李维正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去见他,父亲认为孩儿是去还是不去?” 费天沉思半天没有说话,实际上他也知道,儿子做到副千户,也要面临后台的选择了,锦衣卫虽然隶属皇上,但权力太大,各个王爷都有伸手进来,当然他们都不敢做得太明,只是在副千户上打主意,比如四所副千户马凌是齐王的利益代表,二所副千户李远朝和晋王有关,而这个老资历的赵岳据说是秦王的人。 大树下面好乘凉,他也要给儿子找一个后台了,其实这件事他一直在考虑,儿子不善于权力斗争,让他成为某某亲王的利益代表确实不合适,而且他只有这一个儿子,必须要寻个稳妥之计,前天儿子告诉他李维正被皇上亲自任命为三所千户,他便开始动心了,考虑了整整一夜,他知道李维正是太子之人,皇上却不避讳,依然把他安插在千户这样重要的位置上,这说明皇上是默许太子插手锦衣卫,尽管他也有所耳闻太子身体不好,但太子毕竟是一国储君,眼看皇上年事已高,就算太子将来继位不到几年便驾崩,继位者还是他的儿子,所以这个李维正搞不好就是皇上给太子内定的下一任锦衣卫指挥使,现在,李维正明显想拉拢儿子,这可是个机会,必须要牢牢抓住了。 想到这,费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去肯定要去,不过我估计李维正的府门外有人监视,你要尤其注意,最好是翻墙进去。” 费廷安抵达李维正宅子时天已经黑了,这里本来离大街就较远,天黑以后更是行人寥寥,十分安静,老远费廷安便见李维正宅的巷子口对面蹲着一个人,不远处似乎还有一人,他不敢再向前走,而是转弯进了一座道观,这座破败的道观离李维正府第约数十步,中间隔着一片小小的树林,费廷安辨准了方向,轻轻巧巧地跃上了墙头,他身子异常灵活,就象热带雨林中的猩猩一样从小片树林中荡过,直接落到了李维正府的墙头上,他伏身在墙头上看了一会儿,见下面是一口井,井台上有几个人正在冲凉,费廷安一眼便认出来了,正是李维正的几个亲随。 “喂!你们。”他低喊了一声,几个亲随愣了一下,立刻冲进屋拿刀,片刻,几个人围了上来,费廷安又低呼道:“不要担心,是我,费廷安。” 李维正的几个亲随认出了他,都松了一口气,焦三郎知道是大人找他,便问道:“副千户,你怎么从这里进来?” “门口有人监视,我只好从这里翻墙进来。”费廷安跳下墙,拍了拍手又对众人道:“你们几个也太大意了,如果有人来行刺你们大人怎么办?” 年纪最大的杨二郎惭愧地道:“我们人手太少,确实也顾不过来。” “人手少不是理由,关键要站好位,又不是要你们和刺客搏斗,发现了及时吓走就是了,你们要躲在暗处,比如这堵西墙后面是一片树林,最容易被人潜入,还有大门和后门,你们大人的房外也要布一人,这些都是你们的责任,而不是让你们在这里冲凉图爽快,李大人若出事,你们也活不成!” 说到后来,费廷安声色俱厉,几名亲随皆羞愧地低下了头,费廷安见他们人手确实少,便道:“你们先布防起来,明天起我会让罗广平带几十个兄弟在外围放哨,总之,这段时间是你们大人的关键时刻,决不能有半点大意。” “我们知道了。”几个亲随商量了一下,皆各自去隐蔽处躲藏,焦三郎则让管家李福领着费廷安快步来到李维正的房外。 等了一会儿,李福出来道:“费老爷,我家大人请你进去。” 费廷安进了房,房间里李维正正在喝药,倩倩端着一碗汤药,细心地一勺一勺喂他喝药,见费廷安进来,倩倩低声道:“那我先出去了。” 她放下药碗,低着头快步出去了,又小心地将门关上,费廷安上前深施一礼,“属下参见千户大人。” “到我家就不用那么客气了,费大人请坐。”李维正见他坐下,便又笑道:“门口好像有监视之人,费大人注意到了吗?” “我已经看到了,不过我是翻墙进来,这里先向大人道歉,实在是无礼之极。”说完,费廷安站起身行了一礼,表示歉意。 李维正听他是翻墙进来,会意地笑了,不愧是老锦衣卫,行事果然不同常人,他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费大人不用客气,我请你过来有十分重要的事情,隐蔽是第一重要,不拘小节才是正确,另外我府上靠西墙那边有一条秘道,我已经让家人清扫干净,可以直通道观,等会儿费大人可以从那里出去。” 怎么出去费廷安并不放在心上,他关心的是父亲的决定,要他正式投靠李维正,可这种严肃的话题,他却一时找不到切入的契机,李维正瞥了他一眼,见他欲言又止,便徐徐道:“我也不瞒你,我来锦衣卫是太子的安排,就是要替他打开局面,所以皇上才会特别升我为千户,可这几天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有人在给我穿小鞋,虽然我可以让太子帮我,但毕竟我需要自己控制三所,可惜我手中无人,而你的情况我特地调查过,升迁清白,完全是靠自己的功绩提升,而且因为费老千户的缘故,你的升迁比别人更加苛刻,我李维正一向就佩服这种脚踏实地的人,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效忠我大明的储君?” 李维正看中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眼前的费廷安,另一个则是罗广才,对于罗广才抗命留守军营,李维正多了一个心眼,锦衣卫中违抗上司的命令严重一点说可是死罪,尤其是中低层军官,所以这个罗广才拿自己的命来作赌注,他要么是极度厌恶赵岳,忍无可忍;要么就是赵岳安排的一个钓钩,引自己上当。 而这个费廷安则不同,他也是副千户,和赵岳同级,更关键是他的父亲费天,在锦衣卫中资格之老,还要超过了蒋瓛,以他的资历怎么可能让儿子给赵岳这种秦王的小喽啰当跟班,赵岳只是给自己穿穿小鞋罢了,难道他还真能当千户不成?所以李维正相信,这个费廷安可用。 果然,当李维正提出效忠太子,费廷安立刻单膝跪下,沉声道:“我费廷安愿为千户效力,为太子殿下效忠,我以父亲的名义在此发誓,若有半点欺骗千户,我费家必遭三代天谴!” 这就是毒誓了,李维正凝视着他的眼睛,半晌,肃然点了点头道:“费大人的话我记下了,我李维正也是恩怨分明之人,无论是恩还是怨,将来我都会给费大人一个交代。” “费大人请坐,现在我有几件小事要先交代你。” 夜渐渐深了,京城的大部分人家都已悄然入睡,进入深沉的甜梦中,大街上行人更加稀少,沉沉的黑幕中只偶然可以看见一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在户部街燕王府侧门前一辆马车飞速驶来,停在燕王府侧门前,从马车上走下一名头戴斗笠的黑衣人,他将斗笠向下拉了一下,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快步走上了台阶,他敲了一会门,探视口开了,有人不耐烦地问道:“是谁!这么晚了。” 黑衣人取出一块玉牌,伸手进探视口一晃,他一言不发,很快,门开了,黑衣人一闪身便进了燕王的宅子。 朱棣有晚睡的习惯,尽管夜已深,他还在书房中读书,在朱元璋的诸多儿子中,就数朱棣的学问最差,他从小喜武厌文,不好读书,经常对父皇说他长大后愿为父兄手中刀,为大明扫平边疆,朱元璋壮之,不再催他读书,随着朱棣渐渐成熟,他开始深知读书少的严重后果,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若要治天下事,当须懂古今文,从此,他只要有时间便会埋头读书,这次进京受赏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正是他读书的大好机会。 朱棣此时读得是资治通鉴,这是最喜欢读的书之一,不过和别人不同的是,他读书但并不全信书中之言,他正一边看,一边在旁边批注上自己的想法,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走进房间,低声禀报道:“殿下,冷千户来了。” 朱棣把书放下,他也正好想问一问李维正出任新职的情况,“让他进来!” 片刻,黑衣人匆匆走进房间,他的斗笠已经拿掉了,光线柔和明亮,照在他那种冰冷的脸上,赫然就是锦衣卫五所千户冷千秋,他就是燕王安插在锦衣卫的势力。 虽然他是燕王的利益代表,但这次他在三所权力之争中扮演的角色却并不是燕王的安排,他还来不及向燕王汇报此事,借李维正的宝马下种确实他是自己的意思,李维正驯马摔断胳膊他也深信不疑,甚至昨天告诉李维正,吕思远、王翰是赵岳的后台以及吕思远所为并不代表蒋指挥使等等信息,都是他的个人行为,和燕王无关,原因是他与赵岳不合,他要借李维正除掉赵岳。 但直到今天早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后,冷千秋才慢慢回过味来,李维正从马上摔下,似乎并不是偶然事件,他才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反被李维正利用了,他不敢再怠慢,当晚便来向朱棣报告此事。 朱棣没有说话,他很平静地听冷千秋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一一讲完,不需要特别思考,他一下便明白过来,这时太子势力和秦王势力在锦衣卫的一次较量,如果是从前,他或许会帮助秦王,或者袖手旁观,等双方两败俱伤,但自从知道太子吐血一事后,他的心态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对秦王更加提防了,现在李维正也是他看中的人,他倒希望李维正能在这次三所争权中狠狠教训一下赵岳和吕思远,谁让这个吕思远没有眼力,竟然去投奔秦王而不是自己,不能为自己所用,就毁了他。 冷千秋见燕王久久沉思不言,便道:“殿下,属下以为李维正施了缓兵之计,他必然会求助于太子,我们是不是在这件事上保持中立,或者点把火让他们燃得更旺一些。” “不!你不了解李维正此人,他不会求助于太子,我了解他,他必然会自己解决此事。”朱棣背着手走了几步,嘴角渐渐露出一种恶作剧般的笑容,他阴阴地笑道:“这件事我不想旁观,我要暗助他一臂之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也在等待机会,等机会来时,你不妨替我在赵岳身上再挂上一块石头。” “那请殿下告之属下,这种机会会是什么?大概什么时候会有?” 朱棣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想李维正应该也不知道,但机会总是会有的,我们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耐心地等候。” 第九十九章 等待机会 第九十九章 等待机会 李维正受伤之事在第一天掀起了一股风浪后,很快便平息下去了,每天谈论这件事的人越来越少,五天后,这件事情几乎让人遗忘了,现在三所的情况和李维正上任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两个副千户轮流处理三所的事务,就仿佛根本就没有什么三所新千户之事一样。 但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第六天晚上,一个告密者的报告如一根导火线点燃了蓄势已久的火药桶,事实证明,这个报告最后竟改变了整个锦衣卫的格局。 这天黄昏,在房间关了五天,喝了五天的汤药,李维正终于忍受不住了,他起床披件外套,趁倩倩不放心铅笔店,去店里看看的机会,溜出了家门,当然,他不是一个人,五个亲随紧紧地跟着他,府门前的监视人还在,但已经没有前几天就蹲在门口那样嚣张,自从费廷安派了四十几名弟兄在附近保护他后,监视者就远离了大门,在一百多步外蹲视。 四十几名弟兄分为两班,一班白天、一班晚上,昼夜不息,见千户大人出来,躲在各处的弟兄们都现身向他抱拳致意,李维正心中既感动又惭愧,他连连挥手向弟兄们道谢,这时,百户罗广才从对面巷子里出来,单膝跪下道:“属下参见千户大人。” 李维正曾经怀疑过罗广才的诚意,但费廷安却告诉他,这是一个难得的正值的人,家境贫寒,又没有后台,却从不肯私贪一文抄家之物,属于锦衣卫的另类,在锦衣卫中十分受排挤,一直不得重用,前年捕鱼儿海之战就是他探查到了北元皇帝的行营,及时通报蓝玉大军,最终使大明取得了对北元的决定性胜利,立下了这么大的功绩,他却只从小旗被升为总旗,这里面就是副千户赵岳压着他,去年之所以能从总旗提升为百户,是因为他中了武举,锦衣卫就他一人,蒋瓛有了面子,对他特别提拔。 而这次李维正因龙门所战役升为千户,使罗广才感到了一种惺惺相惜,使他看到了一丝希望,决心跟随李维正,他坚决不跟赵岳去拉练,不料却遭到了李维正的责打,事后李维正派人安抚他,他才知道千户大人其实是在保护他,这令他十分感动、令他决定忠心于李维正,寻找自己的前途,这次费廷安告诉他,李千户府第被人监视,需要有弟兄去保护,他立刻派了四十几名弟兄环护左右,几乎每天下朝后他都会来李维正府第周围巡查。 李维正感受到了他的诚意,他立刻上前单臂扶起了罗广才,他望着这名身材魁梧大个子,诚恳地谢道:“这些天多亏你了,多谢!” “千户大人不用客气,这是属下的职责,我也希望千户大人能早日返回三所。” “快了,我这胳膊已经好多,等稍微再好一点,我就先到总衙办公。” 李维正和他一边说,一边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百十步外的道观,李维正搬家到现在还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见道观十分破旧,似乎没什么人,便对罗广才笑道:“咱们进去看看,在房间呆久了,也实在憋得慌。” 他走进道观,却见五六名锦衣卫校尉手执弓箭蹲在靠墙的大树上,墙的东面就是他的府第,李维正向他们笑着挥了挥手,这时,从道观里走出两名老道士,道观香火惨淡,他们也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名道士上前毕恭毕敬的行礼,“无量寿佛!欢迎施主来敝观。” 道士们眼睛不瞎,李维正的身后跟着这么多锦衣卫校尉,那他当然就是头了,他们不明白为何会突然来了这么多锦衣卫,晚上也不肯走,有些就和他们挤在在一起睡觉。 李维正微微点头笑道:“道长,这两日多有打扰了,我就是你们的邻居,特来看看你们。” 两名道长一呆,心中不由暗暗叫苦,跟锦衣卫的高官为邻,以后这道观还会有香火吗?心中叫苦,脸上却装作欢喜道:“原来施主就是我们的邻居,荣幸啊!” 李维正本来想去看看那条地道的出口,可身旁大群人跟着,他倒不好去了,便点点头,转身又出了道观,刚出道观,却见一名锦衣卫士兵骑马飞驰而来,他在李维正面前停住,翻身下马,在李维正耳边低声禀报道:“费千户有紧急要事,他就在外面等着,请罗百户先将监视者赶走。” 李维正点头,他立刻对罗广才道:“去把监视者赶走,从现在开始,不再需要他们了。” 罗广才傲然一笑,他立刻取下背上的长弓,翻身上马,疾驶到大门前,用弓一指一名监视者道:“我家千户大人有令,这里不欢迎你们了,给我速离去。” 说罢,他抽出一支箭,搭上弓弦,拉弓如满月,对准八十步外的男子道:“此箭是警告,再不走,要尔狗命!” 话音落,狼牙箭脱弦而出,箭似流星赶月,又如一道闪电向监视者的面门射去,蹲下一棵树下的监视者刚刚站起来,正惊慌失措,箭已经到了额头,他吓得魂飞魄散,想躲已来不及了,只得闭眼等死,箭擦着他的头皮而过,‘哚!’地一声将他帽子钉在树上,他捆发髻的绳子也被射断,头发披散而下,吓得他大叫一声,屁滚尿流而逃,另外两名监视者见势不妙也跟着逃走了。 罗广才的神箭引来一片喝彩,李维正连声赞叹,“果然高明之极,不愧是锦衣卫第一箭。” 罗广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不多言,三名监视者逃走没多久,费廷安便到了,他神情既紧张又激动,一下马便对李维正道:“千户大人,你等待的时机到了。” 李维正拦住了他的话,“咱们去屋里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府门,来到了李维正的房间,费廷安取出一份用红色信封装的情报,红色信封代表最高级别的情报,十分重要。 “大人手不方便,就我来说吧!” 费廷安打开情报便对李维正道:“事情发生在一个时辰前的莫愁酒楼,有三名宫廷侍卫在一间雅室中饮酒,他们有点喝多了,其中一人说出了一桩天大的丑事,说宫廷侍卫周骥在宫中勾引宫女,导致多名宫女怀孕小产,这件事被掌柜听到,报告了我们一名弟兄,写成了这份报告,报告中有三名侍卫的名字。” 李维正也大吃一惊,这侍卫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敢玩弄朱元璋的女人,他急问道:“这个周骥是什么人?” 费廷安叹了口气道:“他就是江夏侯周德兴的儿子。” ‘周德兴?’李维正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人他有点印象,好像给朱元璋算过命,在许多关于朱元璋的民间故事中,就有这个周德兴的角色,他的头脑中迅速估量这件事的价值,这件事如果坐实,恐怕包括周德兴也难逃劫难了,当然,他李维正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会蠢到替素不相识的周德兴掩盖这件事,他关心的是这件事能不能成为他的夺权工具,沉吟良久,此事可行。 现在的关键是如何绕过吕思远,这种重要级别的报告一般都要经过吕思远,由他汇总给蒋瓛,最后才给朱元璋,这件事是他的一个赌注,无论如何不能让吕思远知晓。 费廷安见李维正沉思不语,还以为他想帮助周德兴,便连忙道:“大人,既然已经发出红色报告,这件事就不能隐瞒了,否则我们都要被杀头。” 李维正摇了摇头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是在想有什么办法不让吕思远知道。” 费廷安想了一想便笑道:“如果不让吕思远知道,那肯定也不能让蒋指挥使知晓,我知道这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机会,这件事交给我,我会让皇上明天一早看到此报告。” 李维正大喜,“那就有劳你了!” 他立刻提笔在报告中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就是他批阅过了,是六天来他所批的唯一一份报告,他相信朱元璋一定能理解他不按正常途径上报的良苦用心。 次日上午午时正,费廷安揣着这份报告来到了锦衣卫总衙门口,他并不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等待什么,每天的这个时候,朱元璋派来的侍卫就会来锦衣卫取前一天的重要报告,这就是费廷安所等待的机会,取报告的几名侍卫已经进去了,很快,他们端着一只封了条的木匣匆匆从锦衣卫衙门里走出,从费廷安面前走过,大家都认识,点头笑了笑。 费廷安跟了上去,大约行了百步左右,他追上了侍卫,低声喊道:“老苗,请留步!” 侍卫停住脚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费廷安取出红色的信封道:“这是锦衣卫刚刚送来的急件,事关重大,如果拖到明天,事情就严重了,我们三所千户已经批阅,请老苗转给皇上,我会把副本送给蒋指挥使。” 苗侍卫有些犹豫,这等于是绕过了蒋瓛,于规矩上有一点点不符,不过这也有特例,指挥使不在京城时,紧急情报可有指挥使同知代为上呈,或者锦衣卫千户直报。 费廷安也是宫廷侍卫出身,大家都很熟,还有费廷安的父亲费天在宫廷侍卫中威信很高,这个面子得给,苗侍卫想了想便使了个眼色道:“放上来吧!” 费廷安大喜,连忙将报告放在木匣上,再三叮嘱道:“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交给皇上,否则咱们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小费还信不过我吗?”苗侍卫笑了笑,便扬长而去。 费廷安有些忐忑不安地望着他们消失在承天门内,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这上面了…… 此刻朱元璋已经结束了早朝,正在御书房中接见太子朱标,这几天朱标身体略有好转,朱元璋便拿了一些政务给他处理,今天召见朱标是为了广东遭遇台风一事,户部侍郎罗子齐和十七皇子朱权担任广东宣慰正副使,已经出发了,但从这两天广东报来的最新受灾情况来看,似乎比想象的还要严重,数十个县的早稻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有几个县洪水泛滥,早稻更是颗粒无收,饥民遍野,许多人铤而走险做了海盗,官仓粮食吃紧,广东布政使请求皇上允许借调军粮赈灾。 朱元璋对此事有些迟疑,他刚刚调阅了广东的军粮储存记录,还有存粮一百五十万石,应该是足够,但他担心军田也同样受灾,如果借调给民用,一旦军粮吃紧,又调剂不及,广东的近十万军队发生闹事可不得了。 “父皇,儿臣的意思是两步棋同时走,一方面先借调五十万石军粮给地方官府赈灾,同时从浙江和福建调五十万石民粮去还军粮,等民粮抵达后再借第二批军粮,这样时间上就比较充分,否则全部指望别省调入,运力是问题不说,儿臣就怕时间上来不及了,造成大批民众因饥饿而死亡,另外儿臣还担心受灾地瘟疫流行,这也是件大事,所以儿臣建议,最好让军队也参与到受灾县的防瘟疫中,配合地方官及时掩埋尸体,防止疫病流行。” 朱元璋点了点头笑道:“我儿确实仁厚爱民,事事替百姓着想,军粮借调可行,不过军队可不能过多接触瘟疫病死者,顶多让军医参与,其实朕的想法是今年改变广东省的官员考核办法,以赈灾和防瘟疫两项为主要指标,做得好升官提拔,做不好就地免职。” 朱标连忙施礼道:“还是父皇想得周到,儿臣同意。” 朱元璋随即命内阁学士草拟了旨意,下发广东,处理完此事,朱元璋见儿子气色不错,并没有劳累的样子,他心中欣慰,又对朱标笑道:“最近皇儿有没有什么困难,可告诉父皇,父皇替你解决。” 朱标见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他立刻躬身长施一礼道:“父皇,孩儿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不知父皇能否答应?” 第一百章 逐步收网 第一百章 逐步收网 朱元璋随和地笑着点了点头,“有什么要求,皇儿就尽管说出来。” 朱标犹豫了一下便道:“儿臣听说李维正在锦衣卫任职颇为不顺,有人为难于他,几天前他又不幸摔断了手臂,正修养在家,所以儿臣请求父皇把他调到东宫,儿臣想用他为东宫侍卫长。” 朱元璋一愣,这件事情他却完全不知道,李维正居然摔断手臂了,还被人为难,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中诧异,但脸上却对朱标笑道:“皇儿爱才之心朕理解,不过我对李维正另有用处,暂时这一两年不给你,朕答应你,过一两年朕一定把他还给你,至于你东宫侍卫长空缺一事,朕准你自己先任命一个副千户暂管。” 他见朱标还要再说,便一摆手道:“好了,这件事就不要再和父皇争了。” 朱标这才有些明白过来,这是父皇也看中了李维正,要用他做事,一两年后还肯不肯还给自己,也很难说了,他见无法要回李维正,也只得暂时放下此事,走下策,让李维正成为自己在锦衣卫的代表。至于东宫侍卫长,既然父皇准他自己任命,他决定就用杨宁来暂做副职。 无奈,朱标向父皇施一礼,便告辞而去,待太子离去,一直等待在门外的苗侍卫走进御书房,将从锦衣卫取来的木匣放在朱元璋的玉案上,他指着最上面一封红色的报告道:“陛下,这是臣半路上遇到了锦衣卫三所的费副千户,他说有重大事情要紧急禀报,来不及送给蒋指挥使审批。” “什么重大事情?”朱元璋随手撕开了信封,抖开报告,他一眼便看见了报告最下面李维正的批签,他不是断了胳膊吗?怎么还能签字。 待看完了内容,朱元璋蓦地暴怒了,李维正红色报告的内容触怒了他的逆鳞,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容忍的奇耻大辱,更不要说是以独裁和杀戮名垂青史的朱元璋了,一个小小的侍卫周骥竟敢淫乱他的内宫,朱元璋的暴怒并非大吼大叫、拎刀砍人的怒火,而是一种沉默,一种深层次的怒恨,这种怒恨从他那微微颤抖的手便可看出来了,他颤抖着手将报告放下了,目光久久地盯着桌案上的朱笔,杀机再一次在他心中迸发,他早就想杀周德兴了,这次可是他自己撞上门来。 但朱元璋毕竟是一国之君,在暴怒后很快便冷静下来,周德兴不比普通大臣,正如报告中说得很清楚,这只是一种传言,不能被证实,所以他朱元璋即使要杀周德兴,也须一个确凿的证据,冷静了片刻,朱元璋的注意力被另一件异常所吸引,他其实早已经发现了这个报告的微妙之处,竟是锦衣卫千户的直报,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一般是有隐情在其中,他又想起了太子刚才给他说的话,李维正在锦衣卫受到排挤,并跌断了胳膊休息在家,既然在家还能给他上呈报告,而且还是用这种直报的特殊方式,朱元璋不由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他沉吟了一下,便令侍卫道:“去把蒋瓛叫来。” 侍卫去了,朱元璋又一次仔仔细细地读了一遍这份报告,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想起了自己在御书房召见李维正时对他的暗示,整顿锦衣卫的军纪,李维正一上任便遭到了抵制,那他又会使什么手段?摔断胳膊等待机会,那机会是什么?无非就是抓人把柄,而这件事,他以直报的方式提醒自己,是不是就是恳求自己把这个机会给他呢? 坦率地说,朱元璋并不喜欢别人以这种方式暗示自己,他有一种失去了高高在上的感觉,而变成了一件案子的参与者,不过李维正若真打算用这件事来清肃锦衣卫军纪,他朱元璋倒也能容忍,当然,他任命李维正为锦衣卫千户是有更深的用意,李维正是否有能力完成自己的任务?正好用这件事来考察此人,看他怎样解决三所权力的接管问题。 就这样,朱元璋的目光又开始投到了李维正的身上。 片刻,蒋瓛匆匆赶来,他跪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微臣蒋瓛参见陛下!” “蒋爱卿,刚才太子向朕请求把李维正调到东宫,这件事你怎么看?”朱元璋并没有开门见山,而是打了一记太极拳,虚晃一招。 蒋瓛半天没有想明白皇上此话的意思,他小心翼翼道:“臣也听说李维正初到三所遇到一点小问题,臣特地问过,这其实是一个衔接上的时间差,他正好遇到三所拉练,他要批阅下面的报告,不能亲自去带队,便给人一种错觉,似乎有人在为难他,本来臣想替他们协调此事,偏偏他下午就摔伤了,所以臣打算他伤好复原后再召集三所百户以上官员训话,彻底消除这次误会,可能太子殿下也是听闻此事,才想着把他调走。” “原来是这样!”朱元璋点了点头,又道:“这是个小问题,他一个新人没有什么资历,老人当然心中会有些想法,这是人之常情,到哪里都一样,你也不用特别去关照,此事就顺其自然,若他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还有什么资格做千户,朕也会对他很失望。” “臣领旨,这件事臣不会特别插手。” “也不是不要你插手,关键是看什么事,你该管的时候,还是得出手。”朱元璋见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再一次点了点他。 “臣一定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做。”尽管蒋瓛还是没有想明白皇上的深意,但有一点他知道了,皇上其实是在关注此事,这件事里面必然还有什么文章。 蒋瓛是指挥使,掌管锦衣卫,按理锦衣卫中的方方面面他都应该很清楚才是,比如各个王爷伸手进来,但恰恰正因为他坐得高了,下面的很多事情他反而没有千户们看得明白,各王爷伸手进锦衣卫的事情他只是略有耳闻,但具体情况却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也不想知道,知道得太多,他就难办了。 他并不知道赵岳已经投靠了秦王,所以赵岳和李维正之争,他并没有看到背后更深的一面,仅仅以为是赵岳使性子,这些锦衣卫军头从来都是骄横惯的人,要他们心服口服确实是要下点功夫,李维正哪能这么容易就摆平他们,不过现在既然皇上也在关注此事,他就得尽心了。 朱元璋见他似乎已经懂自己的意思了,便将思路放回周骥之事上来,他冷冷道:“朕听说一个传闻,说侍卫周骥似乎在宫中做了什么不知廉耻之事,这件事朕限你两天之内调查清楚。” 蒋瓛连忙答应,“臣遵旨,这就去安排,臣请告退!” “等一下!”朱元璋想了一想,便随口吩咐道:“这件事就交给三所去办,朕信得过他们。” 接下去的事情很顺利,蒋瓛回锦衣卫总衙后立即将赵岳和费廷安叫来,限一天之内查清周骥在宫中犯事的情况,费廷安暗暗欢喜,这件事有戏了,他俩回去商量一下,决定分工合作,赵岳主查周骥本人,而费廷安负责收集旁证,两人安排手下,各自查去了。 蒋瓛交代完此事,却在房中考虑如何解决李维正与赵岳的矛盾,他想到的方案是把赵岳调到凤阳二所去,从凤阳调副千户邬承嗣来三所,此人为人低调,易与人相处,但能力也稍差,可他又有点拿不定主意,太子想把李维正要回去,皇上也没有明确表态,如果刚把赵岳调走,李维正又回东宫,三所可就没人了。 这时,吕思远瘦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轻声笑道:“大人在为什么事情烦恼?” 蒋瓛叹了口气道:“这个王岳闹得实在不像话,太子已经向皇上告状了。” 吕思远已经知道太子派人去探望李维正,他一直在等太子的动作,不料竟是过了五天消息才传来,尽管他现在心急如焚,急欲知道太子究竟对皇上说了什么,但他也知道不能把急态表露出来,蒋瓛在这件事上已经处于即将醒悟的边缘,太急了就会露出马脚。 “刚才我听费副千户说,好像周德兴的儿子犯了什么事?”吕思远转移了话题。 “是这样,适才皇上把我叫去,说他听到了什么传闻,我看皇上的心情很不好,估计老周要出事了。” 蒋瓛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他的头疼得厉害,李维正之事就像一块巨石一样,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中,他希望能得到好的建议。 他抬起头,紧皱着眉头道:“太子说想把李维正调回东宫,我猜李维正肯定是向太子求助了,所以太子用这个办法来向皇上施压,欲擒故纵,我真很难办啊!” “那皇上对此事的态度是什么?”吕思远终于有些沉不住气了。 “皇上的态度很含糊,听他的意思是这件事让我不要插手,让李维正自己去解决,可我也知道这件事最后闹大了会影响办案,不管不行,所以我打算将王岳调到凤阳去和邬承嗣交换。” “大人万万不可!” 吕思远吓了一大跳,他原本是想让赵岳将李维正挤走,或者与李维正达成妥协,保住一份独立的权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蒋瓛的意思竟要将赵岳调到凤阳去,那他岂不是偷鸡不着倒蚀一把米,他连连摆手反对。 “为什么不可?”蒋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吕思远陡然增大的声音让他有些惊讶。 吕思远的念头闪得快,他连忙道:“我是被大人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大人也知道,邬承嗣能力不行,年初定远刺杀案其实就是他失职,好在皇上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如果他来三所,加上一个刚刚提拔的费廷安,还有一个没有半点经验的李维正,三所真的就垮了,赵岳确实脾气不好,可他却是三所的顶梁柱,连皇上都赞他能干,少了他不行,我建议大人还是调解他二人的矛盾,一人让一步,大人,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蒋瓛低头想了想,便点头道:“其实我也担心李维正真被调到东宫去,那时再把赵岳调回来就有点说不过去了,你的建议很好,等他伤势稍好,我就来做中间调解人,让他们二人各自让一步,至少不要把这件事给我捅上去。” 蒋瓛显然对李维正也有些不满,他竟然拿太子来给自己施压。 吕思远暗暗松了口气,这个结果虽然不是最理想的,但至少也可以给秦王一个交代了,接下来他要考虑,在谈判中怎样才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正如吕思远的评价,赵岳此人确实很能干,他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让周骥原原本本交代了,周骥长得高大英俊,出身贵族,又极善甜言蜜语,在他的勾引下,几名宫女同时和他私通已达两年之久,其中两名宫女多次怀孕流产,为了掩盖此事,他花了大量的钱财堵住其他知情侍卫的嘴,锦衣卫立刻抓捕了相关的宫女,几名宫女皆供认不讳。 费廷安也得到了旁证,几名医士证实确实给周骥配过打胎的药,一些侍卫也承认知道此事,人证物证齐全,当天晚上,一份详实的报告便整理出来了,蒋瓛连夜向朱元璋密报了此事。 夜色似乎也随之紧张起来,费廷安在完成一天的调查后也回家了,但他在京城绕了一圈后,却来到了刘军师桥李维正的府第。 房间里,李维正静静地听他讲完了整个案情的介绍,从朱元璋接受自己的直报,并对蒋瓛隐瞒了此事来看,朱元璋显然接受了自己的方案,那他就可以甩开膀子干了。 切入点就是周骥案,以周骥的罪孽深重,杀他本人已经不足以解恨了,此案必将牵连到周德兴,李维正沉思片刻便问道:“你可知道周德兴的府第在何处?” “就在应天府衙背后。” 费廷安迟疑一下问道:“大人可是要用周德兴案来扳倒赵岳吗?” 李维正点了点头,又象是对他说,又象自言自语道:“兵不厌诈,为了保证此事万无一失,看来我还得再摆一个姿态才行。” 费廷安不明白李维正的意思,他又问道:“那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便笑道:“你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和赵岳在抄周德兴家时,你找机会离开。” 费廷安似乎若有所思,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是个绝妙的办法。 待费廷安离开后,李维正出门了,他乘着马车,十几名锦衣卫护卫着他,马车一路奔驰,来到了位于江宁县的赵岳家。 一名亲随上去敲门,片刻,门开了,他和开门人说了几句便回来道:“大人,赵千户似乎还没有回家,他已经派人给家里带信,他将回家吃饭。” “那好!我们就在这里等他。” 十几人护卫着马车,在夜色中静静地等候,大约过了一刻钟,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十几匹马奔驰而来,为首之人一脸阴戾,正是三所副千户赵岳,他一眼看见了等候门口的马车和十几名锦衣卫,不由一愣,放慢了马速,只见李维正推开车门下来,满脸带着笑容,赵岳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随即恢复了冷淡之色,他拱拱手道:“千户大人这么晚,有事吗?” 李维正一只手吊在胸前,他无法行礼,便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我觉得我与赵大人之间似乎有很多误会,再过两天我就要上朝了,我想赶在上朝前和赵大人好好谈一谈,彼此开诚布公,寻找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赵岳盯了他半晌,忽然跳下马,手一摆道:“千户大人,请!” 李维正跟随着他进了书房,赵岳命人摆了酒菜,他亲自给李维正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道:“只因为你刚才说了那句话,‘寻找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就为这句话,我和你喝一杯。” 他一饮而尽,李维正也将酒喝了,他沉吟一下,便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赵千户,我的本意是进东宫接替俞平的位置,那也是个千户之位,我其实并不想做锦衣卫千户,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资历,为此,我几次求太子去给皇上说情,怎奈阴差阳错,我还是留在了锦衣卫中,这也是没有办法,所以赵大人对我有所成见,我也能理解,并不怨恨赵大人。” 李维正说得诚恳无比,赵岳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亦叹口气道:“其实成见倒没有什么,凡事总有先来后到,我做了八年的副千户,上面却视而不见,我在手下面前好没面子。” 李维正单手给他倒了一杯酒笑道:“我呢,一心想回东宫,前两天太子派人来看我,我又再次恳求太子将我调回去,太子也答应了,所以我回东宫是迟早之事,但最快也要一两个月时间,这期间我希望我能和赵大人和睦相处,不要让我再无人可用,被上面问责,为表示我的诚意,我可以让赵大人拟出相处的方案。” 赵岳忽然笑了,他就知道李维正会服软,十个百户,有七人是听自己的,就算他有太子的后台又如何,他李维正以为蒋瓛替他说几句话,下面百户就会改变主意听话吗?哪有这么容易的事,看来这小子不傻,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来找一个折中的方案。 赵岳端起酒一饮而尽道:“那我就直说了,十个百户中,我要五个百户,另外五个百户,如果大人能控制住费廷安,那咱们其实就是对半分,李大人也不吃亏,这样如何?” 李维正低头沉思了良久,他慢慢抬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道:“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第一百零一章 血洗三所 第一百零一章 血洗三所 洪武二十三年七月,江夏侯周德兴之子周骥在宫中为侍卫时私通宫女,被人告发,锦衣卫仅用一天便查清了此案,证据确凿,朱元璋为之震怒,昭示朝廷后,以‘帷德不修’之罪下令将周德兴父子兄弟抄斩,家眷发配云南充军,并命锦衣卫抄没其家产和公田。 天刚擦黑,锦衣卫三所近五百名校尉在副千户赵岳和副千户费廷安的率领下,包围了位于马巷的周德兴府第,这是锦衣卫的规矩,抄家杀人一般都是在夜间进行。 此时时辰还早,街上还有不少散步的民众,见大队锦衣卫杀气腾腾而来,沿途百姓吓得东奔西逃,家家关门闭户,趴在门缝上向外张望。 锦衣卫校尉包围了周德兴府,赵岳率领几名百户上前砸门,片刻,一名家人战战兢兢地打开门,赵岳冷冷道:“叫你家老爷出来!” 话音刚落,周德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他的几个儿子,周德兴这几年一直在福建防倭,因年纪大了,今年刚刚调回朝廷,准备养老颐养天年,却不料突遭横祸,他身着二品朝服,本来是想进宫向皇上请罪,但还是晚一步,锦衣卫已经堵住了大门。 “你们要干什么!”周德兴声音很严厉,但他的腿已经有些颤抖了,他已经快七十岁了,一生不知多少次和死神擦肩而过,可此时在这个被称为赵屠户的锦衣卫面前,他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赵岳冷冷地举起了驾帖,这就是锦衣卫的正式逮捕令,“奉陛下之命,江夏侯周德兴有负圣恩,罪不容恕,着全家拿入诏狱。” 周德兴和他的几个儿子的脸刷地惨白了,周德兴腿一软,竟然瘫倒在地,‘完了,周家真的完了。’ 他忽然老泪纵横,拼命捶打地面,对儿子荒淫恨之入骨,“我恨啊!恨啊!” 他的几个儿子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进了锦衣卫诏狱从没有人能活着出来过,周府上下一片哭声震天。 赵岳这一幕看得多了,他冷笑一声,手一挥令道:“动手!” 数百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校尉冲进了周府,他们下手极为凶残,用粗大的绳子将周家数十口男子捆绑得如猪狗一样,不少人筋骨俱断,周家男子疼痛如杀猪般喊叫起来,但很快,他们嘴也被绳子勒住了,头被黑布袋罩上,拎出周府,扔进了一辆辆封闭的大车中,女人们则全部赶在一间屋中,等候处置。 这时一名百户上前禀报道:“报千户大人,周家男子一共二十六人,一个不少!” 赵岳点了点头,回头对费廷安笑道:“下面的抄家就由费大人主导吧!” 费廷安连忙拱手道:“在下资历浅薄,怎能越俎代庖,不如我先把人犯押回诏狱问口供,指挥使大人还等着呢!” 赵岳也不过是客气一下,他丝毫没有怀疑,便呵呵一笑道:“好!那就有劳费大人了。” 费廷安翻身上马,对手下令道:“出发!带人犯回诏狱。” 一百余人赶着马车迅速离开了,消失在夜幕之中,赵岳一直见他走了,这才回头下令道:“可以开始抄家了。” 这就是锦衣卫们最喜欢的一件事,郭恒案后,全国抄家杀人之事少了很多,年初的李善长案也不是由锦衣卫主导,后来虽然也参与了部分抄家,可那一次却主要由五所担当,三所没份,随着锦衣卫们财源日渐枯竭,他们对抄家的渴望也一天天强烈起来,好容易才等到了今天的一次机会,随着赵岳的一声令下,锦衣卫校尉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冲进周府内宅,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赵岳的下身也禁不住痒了起来,他阴阴笑了一下,给几个心腹使了一个眼色,心腹会意,立刻去关家眷的房间挑人去了,这是赵岳的一大喜好,他喜欢玩女人,每次抄家他总是要挑选年轻貌美的女子占为己有,玩腻了再禀公处置,或发配、或送入大狱杀掉,若实在喜欢的,则送到别府私养起来。 很快,几名心腹带来了两个漂亮的年轻女子,心腹附在他耳边道:“这二人都是周德兴的小妾,按老规矩,我们已把她俩的名字划到下人中去了,准备拍卖。” 赵岳仔细看了看这两个女子,皆年轻美貌,皮肤细嫩,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先送到我的别府去。” 很快,两名女子被送上马车,也迅速消失了,这时赵岳才吼道:“把周德兴的家眷统统赶上马车,先送到诏狱暂押。” 就在赵岳率人热火朝天地抄家之时,一名锦衣卫校尉却骑马来到了赵岳家,他手中拎着一个小箱子,敲开了门,对家人道:“我是大人派来的,有要事见夫人。” 赵岳的妻子闻讯出来,这名锦衣卫校尉有些面熟,似乎见过,她一眼看见了校尉手中的小箱子,惊喜地问道:“这是老爷让你送来的?” 校尉点了点头,把箱子递给她道:“老爷请夫人收好,他今晚可能暂时回不来了。” 校尉拱手走了,赵岳的妻子立刻将箱子拎回内宅,她把门关开,有些急不可耐地打开它,顿时她惊呆了,箱子里流光溢彩,全是各种宝石珠翠,这些都是来自于周德兴的家财,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宝贝。 呆了半晌,她嘴都笑得合不拢,立刻从床下拖出一个放棉被的大箱子,将这些宝石珠翠连同小箱子藏在被子下面,等过两天再亲自回一趟常州老家收好。 锦衣卫总衙,指挥使蒋瓛还没有下朝,他在批阅周德兴家抄家的报告,抄家已经结束,所有人犯也已按照皇上全家处斩的旨意,简单审讯后就地处决,不过夜,处决人犯的行动还在进行,不时隐隐有凄厉的惨叫声划过沉沉的夜空。 蒋瓛走上前将门关上了,他轻轻摇了摇头,这一次皇上是真的震怒了,连给周德兴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直接下令全家处斩,甚至连家眷也不放过,可怜周德兴跟随皇上打下江山,末了却被儿子连累,糊里糊涂地成为了刀下之鬼,蒋瓛虽然对周德兴颇为同情,他一直老实低调,却突遭横祸,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要怪就怪他的儿子胆大包天,竟敢和宫女私通,这正好给早起了杀心的皇上一个把柄。 ‘自作孽,不可活啊!’ 蒋瓛叹了口气,将批好的抄家报告放在一旁,这时,亲兵在门外禀报道:“大人,三所千户李维正求见。” 蒋瓛一怔,李维正不是在家中养伤吗?他来做什么?他心中诧异,但还是令道:“让他进来!” 门开了,穿着一身金飞鱼官服的李维正出现在蒋瓛的面前,他单膝跪下道:“李维正参见指挥使大人!” 蒋瓛见他浑身上下没有包扎伤口的样子,不由惊讶地问道:“你是哪里受伤了?” 李维正拉起袖子,露出一截纱布笑道:“今天医士来换药,说属下并非骨折,只是有一点点骨裂,问题不大,属下在家里呆不住,便特来向大人销假。” “原来只是一点骨裂,确实没有什么大碍。” 蒋瓛呵呵笑道:“那你明日就来上朝,正好我要给你与赵副千户之间调解一下,大家都是同僚,应平和相处才对!” 李维正却冷笑了一声道:“属下今天还有另一件事情要禀报大人,赵岳奉命抄家,却贪赃枉法,私自将罪官家眷占为己有,按锦衣卫军纪,当斩!” 蒋瓛吓了一跳,连忙道:“李千户没有什么证据,可别污蔑好人。”他其实也心知肚明,哪次抄家,锦衣卫的军官们不私拿财物,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法不责众,他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做得太过分就行,这次周德兴抄家一看就有问题,周德兴屡受重赏,又曾带兵扫荡不少造反山区部落,家私极为富有,但从抄家清单来看,大件物品很多,宝钞也有不少,但细软金银等物明显偏少,毫无疑问,这是锦衣卫暗自动了手脚,蒋瓛正在考虑如何掩饰,不料李维正却不知趣地提了出来,让他下不来台。 他拉长了脸又道:“李千户,你刚刚任职,有些捕风捉影的事,不要去当真。” 李维正却斜睨着他,不急不缓地问道:“大人莫非忘记了皇上是怎么交代的吗?” 蒋瓛的背上忽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皇上曾经暗示过整顿军纪一事,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他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李维正是皇上派来锦衣卫派来卧底的暗探? 他又想起了昨天皇上说的一句话,‘关键是看什么事,你该管的时候,还是得出手。’这不是已经暗示自己了吗? 蒋瓛满头大汗地站了起来,紧张地问道:“不知李千户想做什么?” 李维正却恭恭敬敬行一礼道:“回禀指挥使大人,属下既是三所主官,现在我的手下公然违反军纪,我当以军法处置,按理这应该由南镇抚使行使调查权,但情况特殊,我恳请指挥使大人旁观,为属下撑腰。” 李维正要法办赵岳,但他只有权处置百户,而处置副千户必须先由南镇抚司立案调查,再由指挥使来处置,至于处置千户,那就是朱元璋才有权了,所以处置赵岳他必须要得到蒋瓛的支持。 蒋瓛半天没有说话,难怪皇上让自己不用特别关照,此事会顺其自然,原来此事早就有了预谋,他心中忽然感觉疲惫之极,缓缓地点了点头道:“好吧!这次情况特殊,我破例替你撑腰。” 天快亮时,赵岳离开了他的别府准备上朝,他昨晚杀完人,忙碌到一更方回,当然,他并没有回家,而是迫不及待地去享受两个新女人,这一直是他的老规矩,还不错,周德兴的两个小妾让他很满意,虽然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但杀人的亢奋让他依然精神抖擞。 清凉的晨风轻拂,令赵岳心情爽快,他又想起前天晚上李维正来找自己服软,愿意以分权的办法共享三所,虽然这不是最满意的结果,但赵岳也知道,毕竟李维正是千户,名头上压着他呢!所以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也是在意料之中,以后的斗争,以后再说吧!他这两天就要来上朝了,自己应该提前准备一下分权的方案,想到这,赵岳加快了速度,向锦衣卫总衙而去。 进衙门签了到,他去找蒋瓛汇报昨晚处决人犯的情况,却得知指挥使不在,他不觉有些奇怪,便向自己房间走去,刚走到院门口,王翰却叫住了他,王翰自然是受吕思远之托而来,这两天周德兴案突然而来,又是由三所专办,在与李维正的调停没有完全达成之前,吕思远还是有些担心,他担心赵岳会在此案上栽跟斗,便让王翰去警告他,王翰见四周无人,便将他拉到一个角落低声问道:“昨晚抄没周德兴家,你有没有私贪赃物?” 赵岳的习惯是只找女人,却不会直接去贪墨财物,一般是由百户们事后上贡,这一直是他的手段,这样他就和百户们成为利益同体,能更好地控制他们,他见王翰问得难听,脸一沉道:“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在抄家时拿过赃物,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王翰干笑一声道:“我是好意提醒你注意,不要被李维正抓住了把柄。” “他?”赵岳冷笑了一声,“你就放心吧!此事我自有分寸,无须王大人再操心了。” 说完,他不理会王翰,快步进房去了,王翰见他态度冷硬,也摇摇头离开了小院,赵岳进房内坐下听了一会儿报告,外面忽然跑来一名校尉,急报道:“赵千户,指挥使大人正在三所军营视察,命你立即过去。” 赵岳愣了半天,他虽不明白蒋瓛去军营做什么,但他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向军营赶去。 一进军营,赵岳立刻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军营中的气氛显得很凝重,校尉们人人脸上不见笑容,而百户们一个也没有看见,几名校尉见他进来,立刻上前道:“指挥使大人在帐内等你,请你快去。” 走了没几步,赵岳忽然感觉到这几人似乎在控制自己,他猛然一转身,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几名校尉不理睬他,手如铁箍般将他牢牢抓住,竟拖进了一顶临时搭建的大帐,一进大帐赵岳便惊呆了,只见地上跪着跟他一起去抄家的六名百户,皆被绳索捆绑,上面的正位上坐着本所千户李维正,在他旁边则坐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蒋瓛面无表情,而李维正却是满脸冷笑,目光中杀机迸现。 赵岳陡然间明白了,前晚李维正来找自己,不过是他来麻痹自己罢了,为的就是今天来向他发难,他一眼又看见了李维正的身旁立着块大牌子,上面就是锦衣卫军纪第三条:‘有贪墨赃款或执行公务时以权谋私者,斩!’ “跪下!”几名校尉将他按跪下,这时,几十名锦衣卫带进一群人,押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女人,正是赵岳安置在别宅的周德兴的两个小妾,赵岳顿时面如死灰,嘴唇颤抖不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校尉们将从各百户家搜来的财物放在他们面前,这些都是昨晚抄周德兴家之物,几乎人人都有份,只是多少的区别,最后押进来的却是赵岳的妻子,两名校尉将一个小箱子摆在地上打开,里面珠光宝气,装了足足有小半箱,百户罗广才上前禀报道:“回禀千户大人,这是在赵岳府中查获,我们已让周德兴家眷一一分辨,都是周府之物,他妻子已经供人,正是昨天晚上赵岳派人送回家中。 赵岳惊得要跳起来,却被后面校尉死死按住,他眼睛都快红了,私收两名女子不假,可他昨晚根本就没有派人去送过什么珠宝回家,他一下子明白了,这是李维正的栽赃,他顿时大吼道:“蒋大人,卑职冤枉,卑职根本就没有派人回家送这些东西,大人明鉴!” 李维正心中也暗暗惊讶,他也没有派人去送这些珠宝,抄家开始时他的人已经离开了现场,他查赵岳的家是想查获他从前的贪渎,却没想到竟会查到周德兴府上的东西,他立刻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有人暗中助他,但此时却不容他多想,他回头对蒋瓛肃然道:“大人,没有人肯承认自己贪墨,属下希望用锦衣卫的方式来问讯。” 蒋瓛看到了周德兴的两个女人,便知道赵岳此番难免了,他是个聪明人,在证据确凿之时是不会给自己惹火上身,他当即点了点头道:“此事,李千户可全权处置。” 李维正要的就是这句话,立刻回头对费廷安使了个眼色,费廷安一把就将赵岳揪了出去,锦衣卫取口供有的是办法,半晌,只听赵岳一阵阵声嘶力竭的惨叫,脚步声很快响起,费廷安把气息奄奄的赵岳拎了进来,他将一份按有指印的口供呈上道:“大人,赵岳已经招供,确实是他命人私送回家。” 李维正又看了一眼蒋瓛,蒋瓛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李维正一挥手臂,冷冷道:“证据确凿,按军规处置,给我推出去,斩!” 几名锦衣卫校尉将赵岳拖了下去,大帐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震惊了,锦衣卫因贪墨被杀,这还是头一回,片刻,一名校尉端着盘子上来,盘子里正是赵岳的人头,赵岳的妻子一声惊叫,顿时晕厥过去,李维正指着她道:“带下去拷问,追查赵岳以前的贪墨。” 这时,几名百户皆磕头如捣蒜,拼命求饶,蒋瓛心中也有些不忍,轻轻踢了李维正一脚,意思让他见好就收,放过这些百户,李维正却将桌上一张纸竖起,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这样向皇上可交不了差!’ 蒋瓛心中暗暗叹息一声,不再多言,李维正冷哼了一声,他俯下身子对六名百户森然道:“我倒是有心放你们一次,可军纪如山,我若放了你们,谁又会放过我?” 说罢,他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来人!将这六人推出去斩首,首级和赵岳一起悬在营门前示众,我三所上下,谁再敢再贪赃枉法者,以此为例!” 第一百零二章 苏童报信 第一百零二章 苏童报信 一个时辰后,李维正血洗锦衣卫三所的消息震惊了整个锦衣卫,但对公的罪名却不是私贪赃物,而是怠慢军规,这就给其他所留了面子,否则以前之事怎么算?众千户皆心知肚明,从此锦衣卫又出现了一个狠角色。 中午时分,李维正写成了报告,和蒋瓛一起进宫向朱元璋呈报,干掉了周德兴,朱元璋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他一边看李维正的报告,一边听蒋瓛的述说,待蒋瓛说完后,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李维正一眼,问道:“李千户,此事你有私心吗?” 李维正毫不犹豫地答道:“回禀陛下,臣公私兼顾。” 朱元璋呵呵地笑了,很好!此人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该诚实,什么时候不能说实话,合他的胃口,他将报告合上又对蒋瓛道:“锦衣卫利用抄家便利贪墨赃款之事朕早有耳闻,但直到今天才见到你的铁腕手段,虽然有点晚了,但做总比不做要好,这件事朕对你还算比较满意。” 蒋瓛惶恐地磕了一个头道:“此事臣有负圣恩,实在是惭愧之极。”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又道:“锦衣卫军纪不振,绝非周德兴案一事,由来已久,但掌管锦衣卫军纪的南镇抚司却从未有任何报告,此事朕也要严惩。” 说到此,朱元璋拉高了嗓门令道:“锦衣卫南镇抚使懈怠公务,有罪,立即革职查办,流放辽东充军。” 蒋瓛的心悬了起来,事情好像闹大了,王翰居然也被革职拿办,下一步是不是要轮到其他千户了,不过朱元璋宣布了此令后,似乎就没有了再继续追查下去的意思,他对蒋瓛一挥手道:“蒋爱卿先退下去吧!朕还有几句话要交代李千户。” 交代锦衣卫千户却把指挥使赶开,蒋瓛暗暗叹了口气,证明自己的猜想是有道理的,这个李维正真有可能就是皇上派来的卧底,他答应一声,慢慢退了下去。 此时,御书房里就只剩下朱元璋和李维正两人,房间里静悄悄地,李维正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朱元璋背着手慢慢走到他面前,冷冷打量他半天,忽然一脚踢向他左臂,李维正不敢假装,他一动也不动,朱元璋忽然有些得意地笑了,“果然是假的,朕早就猜到了。” “臣不得已而为之,请陛下宽恕。” “这种小事朕不会放在心上。”朱元璋坐回位子,淡淡一笑道:“朕想问问你,你对锦衣卫怎么看?” 李维正沉吟一下,便坦然道:“回禀陛下,锦衣卫乃国之凶器,只可用一时,不可用一世。” 朱元璋良久才点了点头,“你胆子很大,不过你说得对,朕也深知锦衣卫并非朝纲常态,不可久用,待时机成熟,朕是会考虑废掉它,不过它的某些作用还是要保留。” 说到这里,他从桌案上取过一份报告,翻了翻对李维正道:“这是你几天前上呈的一份报告,日本国南北二朝同时派使臣来我大明,朕已经准他们进关,不过朕也有点担心他们别有所图,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好好调查这两批使臣的背景,防止他们祸害我大明。” 朱元璋盯着李维正,又徐徐说道:“此事甚密,不可外传。” “臣遵旨!” 朱元璋却没有放他走,他从御案下取出一块金牌,递给李维正道:“若事态紧急,可向当地驻军求援,此金牌朕准你用三次,另外,朕给你专奏之权。” 李维正心中一震,他忽然明白了,恐怕朱元璋升他做锦衣卫千户的真正用意,就在于此了。 接下来的事情都是顺理成章之事,蒋瓛因三所肃整军纪一事得到了朱元璋的表彰,作为补偿,蒋瓛便将三所缺口的推荐权给了李维正,李维正便从各总旗中挑选了七名年轻敢为,且又被赵岳压制的低层军官为百户候选人,同时推荐罗广才为副千户,他的推荐很顺利,除了任命副千户须报皇上批准外,其余推荐的七名百户皆被蒋瓛当场任命提拔,罗广才也暂代副千户一职,就这样锦衣卫三所便被李维正牢牢地控制住了。 李维正又命两名百户各带五十名弟兄北上,去山东和扬州监视日本南北朝派来的使臣,三所的权力之争由此画上了一个完满了句号。 就在锦衣卫的争权刚刚平息下来之时,另一件棘手的事情却悄悄向李维正袭来。 这天下午,一辆马车从远处飞驰而来,‘嘎!’地停在门口,过了一会儿,一名小丫鬟模样的少女跑上台阶敲门,门开了,管家李福不认识她,便笑道:“姑娘,你找错门了吧!” 小丫鬟向两边看了看,又问道“这里不是李维正公子的府第吗?” 这时,倩倩从后面走上来点点头道:“这里是李维正的家,只是他不在家,去府衙上朝了,你们是……”她看见车窗后隐隐约约是个少女的模样。 “我家小姐姓叶,是他的朋友。”小丫鬟指了指马车道:“我家小姐有急事找他,能不能让我们进屋一叙。” “姓叶?”倩倩有些明白过来,在李家村杨缨给她说过,大哥从小订了门亲,是邻村叶老员外的小孙女,只比自己大两岁,难道就是她吗? 李大哥订亲之事一直就是倩倩的一块心病,这个叶小姐将来会是李大哥的正妻,她能否接受自己呢?尽管她不只一次告诉自己,自己只是个罪女,能和李大哥在一起已经是上天对她的眷顾了,她也不只次一次乞求上天,将世上最美貌、最温柔的女子赐给大哥,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心中却又有点不舒服起来,这个叶小姐终于来和自己争夺大哥了。 倩倩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坐在马车里的少女自然就是叶苏童了,这些天,她一直为姐姐的身体忧心忡忡,姐姐的伤势虽然渐渐好了,但她却一直呕吐,越来越剧烈,加上心情不好,她身体十分虚弱, 昨晚竟发起了高烧,人一直处在昏迷之中,并不停地低喊‘大郎!’叶苏童心急如焚,趁今天父亲入朝,她便赶来寻找李维正。 她并不知道李维正住在哪里,是从父亲的书房找到了李维正的地址,偷偷地来了。 叶苏童不认识倩倩,也不知道李维正身边还有个女孩,她见倩倩穿着打扮并不像丫鬟,叶苏童的心中也不由有了一丝疑惑,她是谁? “你就是叶小姐吗?我听杨婶说起过你。”倩倩笑容很甜,让人心生好感。 “我就是,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叶苏童极有礼貌地笑道。 “我是李大哥的小妹,我姓郭,你叫我倩倩好了,大哥现在在府衙,估计快回来了,要不你就进屋等一会儿吧!” 叶苏童慢慢走到府门前,她心中很矛盾,她不敢见到李维正,她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汉阳一别,带走的不是思念,而是误会和冲突,现在又多了姐姐,自己在他心中恐怕已如过客,还有父亲口口声声要取消掉这门婚事,让她心乱如麻,酸甜苦涩,各种滋味竟一齐涌上心头。 “叶小姐请坐下。”倩倩将叶苏童带进小客房,给她上了茶,却偷偷地打量了她一下,心中也不由暗暗赞叹,天下竟有这么美貌的女子,也只有大哥才配得上她了。 “倩倩小姐,你如果有事就去忙,不用管我。”叶苏童声音很低,显得心事重重。 “我其实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无聊,想去店里看看,你来了也好,咱们正好说说话,我早就听杨婶说起过你。” “刚才你说是……李大哥的小妹?”叶苏童着实对倩倩的身份疑惑不解,她对李家很熟悉,李世叔就只有李大哥这一个儿子,杨婶倒有个女儿,可才四岁,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小妹来? 倩倩叹了口气道:“我原本是孤儿,屡经磨难,多亏李大哥救了我,认我做义妹,收养我在身边,若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叶苏童恍然,她心中生出一分同情之心,她点点头又笑道:“刚才你说要去店里,难道你们又开店了吗?” “是英姐开了店,他只是去帮忙,就是他的表妹顾英,你应该认识吧!” “原来是她”,叶苏童笑了,她认识顾英,小时候她和母亲去苏州时在顾家住过,顾英和她年纪相仿,她们的关系一直不错,顾英就仿佛一座桥梁,无形中沟通了叶苏童和倩倩的关系。 “原来顾英在京城开店了,我怎么不知道?她也不来看看我。” “她也不知道你在京城,她还以为你在汉阳呢?” 两个小娘开始有说有笑了,这时门口响起了阿福叔的喊声,“倩小姐,少爷回来了。” “啊!”叶苏童低呼一声,她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见倩倩要离开,她慌忙拉住了她,“倩倩,你留下来陪我好吗?” “我留下来?”倩倩的脸有点苦,她见叶苏童眼中十分惊慌,心变软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不嫌我多余,我就留下来。” 说着,李维正的脚步声已经进了天井,只听他问道:“家里有客人吗?” “少爷,是叶家的二小姐来了,和倩小姐在小客房呢!” 李维正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半天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听他缓缓的脚步声走近了房门,终于,他高大的身影照进房内。 李维正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走进了房内,时隔近四个月,他再一次看见了叶苏童,她还和从前一般俏丽,但明显有些瘦了,眉眼间挂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哀伤。 李维正躬身行了一礼,“叶小姐,好久不见了。” “李……大哥。”叶苏童声音很小,她低下了头,“我姐姐病倒了,情况很不妙,她在昏迷中呼唤你的名字,我特来给你说一声。” 旁边的倩倩一脸疑惑,她糊涂了,这个叶苏童分明是大哥的未婚妻,怎么又和她姐姐扯上关系,这是怎么回事? 听说紫童病重,李维正心如火焚,他转身便向外走去,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必须要问叶世伯一个说法,叶苏童慌忙跑上前拦住了他,“李大哥,你不能去,我姐姐已经被父亲打伤,你再去她会被打死的!” 李维正叹了一口气,郑重地对她说道:“叶小姐,我知道如果你姐姐不是病得很严重,你是不会来的,这个时候我再不去,把你姐姐丢在病榻上挣扎,你不觉得这对你姐姐也太冷酷了吗?” 叶苏童半天没有说话,她低下晶莹而修长的脖颈,低声道:“见到你这么关心姐姐,我真的很欣慰,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写封信,这和你本人去其实是一样,我会告诉她,你听到她生病很焦急,我想有了你这份关心,她的病就会慢慢好转。” 这时,倩倩隐隐有点明白了,自己的花心萝卜大哥在外面欠了情债,她心中暗暗叹息,便走过来道:“大哥,苏童姐说得对,你这样冒冒失失跑去,非但进不了叶家,而且还会连累苏童姐,要不,我去帮你看一看,我是女子,进叶家内府要容易得多。” 叶苏童打量一下倩倩,便道:“李大哥,让倩倩去也行,我今天借口出来就是去户部侍郎家找罗小姐,她和倩倩的身材很像,我娘也只是见过一面,不熟悉,等会儿我姐姐有什么话,正好可以让倩倩带回来,如果姐姐病还是不行,我再想办法让李大哥去看她。” 李维正默默点了点头,他回房去写信了,叶苏童勉强笑了笑对倩倩道:“那先在马车上等你。” 说罢,她转身便离去了,倩倩望着她寂寞而削瘦的背景,她心中充满了同情,尽管她在大哥面前表现得还算自然,在自己面前有说有笑,但倩倩还是敏感地体会到她心中隐藏着的忧伤,这么美丽的女子和大哥在一起,心中只会充满了幸福和快乐才对,她不应该这么悲伤。 片刻,李维正拿了一封信匆匆走来,将它交给倩倩道:“这件事大哥就交给你了。” 倩倩接过信却没有走,她站在李维正面前,似乎要等待他对此事的解释,李维正心中不由暗叹一声,便对她道:“大哥去汉阳时喜欢上了苏童的姐姐,后来我在武当山受伤,她为照顾我,一路跟我去了塞北,她父亲为此大发雷霆,打伤了她,这件事是我惹出,我不能推掉这个责任。” 倩倩低下了头,半天还是没有说话,李维正知道有些事情他必须得面对,他拉着倩倩的手,柔声道:“大哥是你唯一的亲人,最关心的人也是你,只是你尚年少,有些事情你还不能承受,等你长大一点,大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我明白大哥的心意,我不是为了自己。”倩倩抬起头,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善意和同情,她鼓足勇气道:“我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苏童姐,可我感觉到她是个好姑娘,是你的良配,虽然她是为姐姐而来,可我感受得到她心中的悲伤,大哥,你不懂女子的心,我求你不要太伤害她了。” 李维正摇摇头,苦笑了一声道:“说实话,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暂时也顾不上了,现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紫童。” 第一百零三章 紫童进门 第一百零三章 紫童进门 叶家内宅叶紫童的房内,叶夫人手里端着一杯药,忧心忡忡地看着老医士给女儿诊脉,她是在三天前发现了女儿的干呕,起初她并不太在意,但很快她便意识了不对,她不敢声张,忍了两天,她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借口给女儿看病,请来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医士。 房间里还有叶苏童和倩倩以及几个丫鬟婆子,还有叶紫童的大嫂,叶夫人心乱如麻,根本就没有心思和倩倩深谈,刚才小女儿介绍她是户部侍郎的女儿时,她答应得很自然,使叶夫人没有生疑。 帐帘里紫童脸色发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大郎给她的信就在她的枕头下面,还没有来得及看母亲便领医士进来了,本来她的呕吐感还不是那么剧烈,可是被父亲打过后,她的小腹中就经常难受得厉害,使她的胸腹像翻江倒海一般,其实她心中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她的红事已经两个月没来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她心中又焦急又害怕,可是又不敢告诉母亲,就这么压在心中,慢慢地竟生了大病。 此刻,老医士已经诊断完了,他叹了口气,对叶夫人道:“夫人,这里不便说话,请随我到外间来。” 叶夫人脸色刷地惨白,她腿象踩着软泥似的跟医士来到外间,颤抖着声音问道:“刘医士,莫非她真是……” 老医士缓缓地点了点头,“没错,令爱是喜脉!” ‘哐当!’药杯从叶夫人手中跌落,摔得粉碎,她身子一晃,眼看要晕倒。 “母亲!”叶苏童飞跑而来,一把扶住了母亲,见母亲要晕倒,她连忙对管家婆道:“阿婶,请老医士先到客房休息,这里交给我。” 房间里顿时乱起来,管家婆将医士请走了,几个丫鬟手忙脚乱地把夫人扶坐下来,叶夫人长叹一口气道:“造孽啊!” 房间里叶紫童也心如死灰,她低声喊道:“倩姑娘,你在吗?” 倩倩快步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道:“叶小姐,你有什么话对大哥说,可以告诉我。” 叶紫童已是泪流满面,这几日的焦急使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竟低声哭泣起来,倩倩慌了神,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安抚她道:“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回去,让大哥来看你。” “不!我不要他来,这件事我自己应对,你告诉他,我一切都好。” 叶紫童擦去眼泪,对倩倩道:“你告诉大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不会怨恨他,只要他能记住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倩倩心中惊疑不已,她拍了拍紫童的手,快步走到外间,叶夫人此时去找老太太商量去了,只有叶紫童的大嫂在,倩倩行了一个礼笑道:“大嫂,我就不打扰了,请你告诉苏童,我先回去了。” 叶大嫂也没有心思顾她,便点点头,命一个小丫鬟送她出去,倩倩上了马车,命车夫加快速度,向家里疾驰而去。 和叶夫人的慌张不知所措不同,叶老太太对此事非常冷静,她经历过元末战争动荡,多少大风大浪都没把她吓倒,这种小事情算得了什么,她沉思了片刻便嘱咐叶夫人道:“这件事情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天明,由咱们娘俩处理便可。” “可是娘,这件事情我们怎么处理?”叶夫人心中已经乱作一团,根本不理解老太太的用意。 “你就不要问了,去把你丈夫请来,陪我说说话。” 晚饭后一家人围在一起叙话一直是叶家的传统,不过今天老太太却把它提前到晚饭前,虽然有些怪异,叶天明还是顺从地来到后宅的大堂,陪母亲叙话,自从叶紫童被叶天明打伤后,叶老夫人对儿子的凶暴也深为不满,一连两天都没有理睬他,叶天明为此在母亲屋外跪了一夜,又不遗余力地找名医给女儿疗伤,老太太这才勉强原谅了他,并逼他下了保证,不再打骂儿女。 客堂里很冷清,紫童受伤不能出来,苏童则称身体不舒服,不愿过来,孙媳妇要照顾紫童,也脱不开身,两个孙子一个回了老家去考乡试,另一个在刻苦读书,客堂里就只有叶天明夫妇和老太太三人。 三人都没有什么话说,叶老夫人脸色越发阴沉,将拐杖一顿,怒斥儿子道:“看看你做的好事,把大童童打伤,现在连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以往孙子、孙女、孙媳妇济济一堂,是何等热闹,现在呢?就三个人乌鸡眼似的大眼瞪小眼,我索性也不要你们陪了,你们去吧!” 叶天明见母亲又生气了,他慌忙跪下道:“孩儿惹母亲生气,请母亲责罚!” “责罚?”叶老夫人冷笑一声道:“我怎么敢责罚你,我若敢罚你,你岂不会将我的一把老骨头给拆了?” 旁边的叶夫人见丈夫跪下,按照和老太太事先的商定,她也连忙跟着跪在叶天明旁边道:“母亲,天明责罚女儿也是为她好,我们以前也是太放纵紫童了,若不再严加管教,恐怕她以后会惹出大祸来。” 叶老夫人见媳妇也跪下了,便叹了口气道:“你们起来吧!我是恨他枉做了这么几年的官,连最起码的帐都算不清,这么大的人了,说话还跟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叫嚷什么和李家一刀两断,你若真敢那样做,我们叶家在家乡的名声就毁了,你明白吗?” 叶天明站起身,垂手站在母亲旁边,低声道:“孩儿愚钝,请母亲教我。” “这还用我教吗?”叶老夫人瞥了他一眼道:“你一个女儿嫁不出去,偏偏有人痴情,另一个女儿人家看不上,却又有多少人抢着要,我若是你,就成全了紫童,反正你不是嫌他是锦衣卫吗?这样小童童也自由了,你再可以找一个真正看得上眼、又能在官场上帮助你的女婿,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母亲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把紫童嫁给李维正,换取李家和苏童解除婚约,这一点叶天明其实也不愿意,把大女儿给他不也一样和锦衣卫搭上关系吗?以前他是百户时或许还指望他能离开锦衣卫,现在做了千户就更难了,心中虽不愿,可母亲之命又不敢违,他暗叹一口气便道:“此事请母亲再容我想一想。” “好吧!我就让你再想一想,但你也别想给我向后拖,最迟明天你要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叶天明疑虑地回到了房间,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着急要把紫童嫁出去,还逼他明天必须给出答复,让他怎么答复?叶天明郁闷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这时,叶夫人也慢慢走进屋来,嘴动了动,欲言又止,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发生了什么事?”叶天明见妻子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由生出了一丝疑心。 “老爷,”叶夫人吞吞吐吐道:“我们还是尽早把紫童嫁给李大郎吧!”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说。” 叶天明终于发现了异常,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否则母亲和妻子不会这么怪异,叶夫人见丈夫一直犹豫,便以为只要把真相告诉他,他为遮丑就会把紫童嫁出去,在丈夫的一再催逼下,她再也隐瞒不住了,便低声道:“刚才我请医士来诊断,紫童是喜脉。” “什么!”叶天明被惊呆了,他慢慢回头,不可置疑地望着妻子,‘喜脉?’脑海里一片空白,蓦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怒火从内心深处腾起,他歇斯底里地发作了,抄起一把椅子冲出去,暴吼道:“我去打死那个孽障!” 叶夫人吓得魂不附体,她抱着丈夫的腿哭道:“老爷,你不能啊!她已经被你打伤,再去打她,真的会要了她的命,母亲也会支持不住,我们家都完了。” 或许是提到了母亲,叶天明冷静下来了,他将椅子放下,颓然地坐了下来,无力地问道:“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目前为止,除了我和母亲外,再没有别人知道。” 叶天明又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又冷冷问道:“那个医士还在吗?” 一句话提醒了叶夫人,她让那个医士去休息,却将他忘记了,她连忙道:“我不知道他走了没有,我这就叫人去看看。” “不用了,我亲自去和他谈一谈。”这一刻,叶天明终于下定了决心。 客房内,医士心情不安地低头地来回踱步,他叫杨鸿简,是京师名医,他在小客房内等了快一个时辰,可主人却一直没有接见他,他也知道,估计叶家已经闹翻天,无暇再接见他,他收起药箱正准备离开,门却开了,叶天明快步走了进来。 “让杨医士久等了!”叶天明拱手致歉。 “不!不!叶大人公务繁忙,在下只稍等了片刻,不妨事。” 叶天明笑了笑,便请他坐下,这时,丫鬟来上茶,叶天明一挥手,命所有人都退下,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叶天明轻轻叹了一口气便道:“家门不幸,出此丑事,在下是爱惜声誉之人,此事还恳请杨医士多多保密。” 杨医士连忙起身道:“叶大人放心,在下是吃这碗饭之人,从不会泄露病人的隐私,若我泄露出去,我将来还怎么混?” 叶天明听他说得有道理,一颗心放了下来,他笑了笑,将手中的一只沉甸甸的小包推给杨医士道:“这是两百两银子,多谢杨医士前来就诊。” 杨医士大吃一惊,他出诊最多只收二两银子的诊金,怎么可能要两百两银子,他连忙摆手道:“叶大人还是不放心我,我就然说了,就绝不会泄露,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银子我是绝对不能收,对不起!我告辞了。” 说罢,他起身要走,叶天明却一把抓住他,陪笑道:“这银子给你是另有所求,并非是诊金,杨医士请坐下。” 杨医士又坐下,迟疑地望着他,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情要值两百两银子,叶天明犹豫半天,终于一咬牙道:“我想请杨医士开一副药,替我打掉这个孽胎!” 杨医士大吃一惊,竟然是要他打胎,难怪他要出两百两银子,这打胎非同寻常,俗话说‘打胎如小产’,一方面对怀孕女方身体伤害极大,极可能会使她终于不孕,而且如果是男胎,对男方家的打击也非同寻常,以前有过这种先例,女方家瞒着男方家偷偷打胎,结果医士受累被男方打死,何况叶紫童的胎已经三个月成形了,更重要是对医士而言这也是违背医德之事,稍微有点名气的医士都是绝对不会干的。 杨医士的脸当即便沉了下来,叶天明叫他打胎,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他站起身便冷冷道:“叶大人,莫说你出两百两银子,就算出一千两银子也不行,这种事有违天和,恕在下不能从命,你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再不理会叶天明,转身便走了,杨医士刚离开,一直在外偷听的叶夫人便冲进屋跪了下来,苦苦哀求叶天明道:“老爷,我求求你就饶过紫童吧!孩子不懂事,犯下了错误,可她毕竟是你的孩子,你就按母亲的话去做,把紫童嫁给李大郎,这样也两全其美,老爷,我求求你了!” “你不要再说了,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你不要再管!” 叶天明心冷硬如铁石,既然杨医士不肯替他打胎,那他就把叶紫童送回老家去,让老家的人用土法打胎,女儿的死活他不管,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女儿影响到他的前程,而且今晚连夜就走,如果女儿有命能活下来,就让她出家当尼姑去。 他挣脱了妻子的手,低下头森然对她威胁道:“你刚才你听见的事情不准你告诉母亲,否则,你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叶夫人悲从中来,想着丈夫的心狠和女儿的不幸,她竟无计可施,只得捧着脸痛哭起来。 夜色已经悄然降临,月亮还没有上来,京城大街小巷的一盏盏灯次第悄然点亮,房间里,李维正背着手正来回踱步,倩倩回来后已经把紫童病重一事告诉了他,她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告诉李维正医士来看过病后,叶夫人有些失态,还有紫童的情绪很悲伤。 李维正心情异常沉重,他隐隐猜到紫童可能是怀孕了,否则叶家不会这样紧张,紫童也不会这样消沉,他也知道这是他的责任,他一时鲁莽给紫童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他心中也很是懊悔,但事情已经做了,也没有什么后悔药卖,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承担起这份责任。 这时,外面有人轻轻地敲门,“进来!”李维正从沉思中惊醒,门开了,亲随焦三郎领进了一人,正是下午给叶紫童看病的名医杨鸿简,他刚刚回到家便被锦衣卫请来,说是千户找他,杨鸿简心中忐忑不安,他今天流年不利,刚是叶天明让他打胎,现在又是锦衣卫千户找他看病,他心中哀叹,却又不敢不来。 “参见千户大人!”对李维正,杨鸿简的态度明显要恭顺很多,叶天明是文官,不敢拿他怎样,但李维正却是锦衣卫千户,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若半点不对就会被抓进诏狱拷打,怎么死还不知道呢! “杨先生不用多礼,请坐。”李维正也很客气,请他坐下,又让人上了茶,可越是这样,杨鸿简心中越是不安,按理,若看病的话,应该先去见病人才是,怎么先坐下喝茶了?他心中打起了小鼓,紧张地问道:“不知大人找我来是……” 李维正看出了他的紧张,便微微一笑道:“我把你找来是想问一问叶大人千金之事,听说下午你给他看了病。” 杨鸿简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叶大小姐生病和锦衣卫有什么关系,他忽然有一个念头,莫非致使叶小姐怀孕之人是什么要犯不成,所以锦衣卫在抓证据。 有了这个念头,他心中更加惶恐了,自己莫要卷进什么大案中去,牙齿竟忍不住轻轻打战起来,李维正见他如此害怕,心中也是一怔,立刻他便明白过来了,一定是这个医士以为自己在办案,本来这件事他也不知怎么开口好,见医士误会,他索性也将错就错,冷冷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那我也不瞒你,我是要调查叶天明,如果你识相,就抓这次机会把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我放你回家,这件事从此和你没关系,否则,明天早上你就会在锦衣卫衙门里谈话,那时你可就没有茶喝了。” 杨鸿简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了躬身道:“请千户大人问,在下知无不言。” 人性都是有弱点的,杨鸿简之所以严辞拒绝叶天明是因为打胎会坏了他的名声,而且他也不缺钱,所以叶天明用钱来贿赂他没有什么作用,更关键是叶天明是文官,对这种斯文有礼的文官,他才不惧怕,但李维正就不同了,虽然没有钱,但他却有一种让杨鸿最害怕的权力,那就是死,李维正可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让他在人间消失,这恰恰是杨鸿简最害怕的,在死的威胁下,一切职业道德和做人原则都统统变得不重要了。 “很好,我且问你,叶家小姐究竟是什么病,是不是有了身孕?”李维正问得很轻描淡写,就仿佛真的在查案。 杨鸿简战战兢兢道:“是!她确实有了身孕,小人推断,已三个月了。” 李维正半天没有说话,果然就和他猜测的一样,紫童真的怀孕了,他心中掀起了狂澜,真恨不得插翅飞到叶家,但他的脸色依然很平静,喝了一口茶又问道:“那叶家是什么态度?有没有什么反应。” “回禀千户,看完病我就去客房等候了,叶家是什么态度我真不知道,不过叶大人后来又找过我,他要……” “他要做什么?”李维正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脸上的紧张再也掩饰不住。 “他要、他要我助他打胎,我坚决不肯。” 一条小巷里,李维正身着锦衣卫飞鱼服骑在马背上,腰挎绣春刀,目光冷漠地盯着五十步外的叶府大门,此时他的心中一片黑暗,叶天明堕胎的决定割断了他对叶天明的最后一丝幻想,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叶紫童的父亲,他会毫不犹豫将他扯进周德兴的案中,或许李维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以最血腥残忍的手段夺得三所的权力后,他的心已渐渐变得黑暗起来,身在染缸,其衣难白。 叶紫童是他的女人,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他的骨肉,没有经过自己的同意,叶天明竟然要扼杀他的孩子,李维正的眼中不由迸出一丝杀机。 在他身后,五十名全副武装的锦衣卫校尉一言不发,等待千户的一声令下,片刻,叶府的门开了,黑暗中只见叶天明大步走了出来,他望着数十步的李维正喝道:“李维正,你还有脸来见我吗?” “她人呢?”李维正冷冷道。 叶天明呵呵冷笑起来,“李千户居然还穿了官服,就不怕我去向皇上弹劾你以公谋私吗?” “她人呢?”李维正再一次冷冷问道。 叶天明心中也有些紧张了,李维正的冷漠让他看不到过去那个温良有礼的李大郎形象,而真是一个心狠手毒的锦衣卫千户了,他知道锦衣卫办案从来都是秉承着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的原则,在这个原则之下,皇上是不会怪罪自己的鹰犬的,这也是叶天明不敢明着毁婚的主要原因,他骨子里也不敢真的得罪李维正。 叶天明咳嗽一声,高声道:“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我几天前已经把紫童送回老家了,她已经另嫁别人,从此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李维正盯着他的眼睛,半晌,他忽然调头便走,霎时间,叶府门前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了,叶天明摸了摸后脑勺,他当然知道李维正不会就此罢休,实际上,在两个时辰前他已经把叶紫童强行送走了,他心中忽然打了个寒战,莫非他要去追赶? 一念至此,叶天明心急如焚,他立刻命人套上马车,向聚宝门方向追去,他也认了死理,无论如何,女儿不能进李家的门。 叶天明刚走,黑暗中出现了两名锦衣卫校尉,一人跟着叶天明,而另一人则向李维正报信去了。 叶紫童的马车已经离开京城十里了,十几个家丁严密地护卫在左右,他们是奉命不让叶紫童逃掉,将她押回老家,连车窗也被从里面钉上了木条,叶紫童透过木条,望着越来越远的城墙影子,心中充满了悲哀,这就是她的命吗?前路黑雾弥漫,沉沉不见黎明。 “小姐,老爷怎么能这样,把我们当囚徒了吗?”旁边小丫鬟望着窗户上的木条,忿忿道:“哪有做父亲的这样对女儿,女儿究竟犯了什么错,先是打骂,现在又要押送回老家,还亏他是读书人呢!” “别说了。”叶紫童呆呆望着车窗外的官道,此刻,她是多么渴望大郎能纵马而来,把她带走,带到天涯海角,带到没有人烟的山中,她对人世间已经厌倦了,可是她也知道,这只能在她梦中出现了。 “大郎,永别了!” 叶紫童低声喃喃自语,“我会生下你的孩子,好好把他抚养成人,忘了我吧!大郎,我祝你得到幸福。”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她脸上滚落,她捂着脸低低地饮泣起来,痛苦和无助已经将她彻底吞噬了。 就在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暴雨般的马蹄声,只见一匹战马一马当先,如一支利剑向这边射来,当头一人,脸色冷若寒冰,正是李维正。 他赶在叶天明的前面拦住了叶紫童的马车,黑暗中,周围十几名家丁见来了一名锦衣卫,他们吓得一激灵,纷纷后退了几步,这时,五十名锦衣卫校尉也赶到了,他们纷纷拔出绣春刀,冷冷地指着家丁。 “把叶小姐留下,你们走!”李维正话不多,但充满了强横之气,没有什么道理可言,他和叶天明已经撕破了脸皮,要么叶紫童被送回老家堕胎,要么他把叶紫童抢走,当他看到车窗上一根根横七竖八的木条时,他的心再一次被杀机笼罩了。 “大郎!”车窗里叶紫童忽然一阵惊喜,爱郎的突来到来使她恍若在漫漫黑暗看见了希望,她的胸膛充满了轰然的狂喜,他来了,他没有忘记自己。 李维正的眼睛里也露出了一丝温柔,向她招了招手,他一回头又对家丁们道:“你们回去转告叶老爷,就说我李维正把自己的女人带走了,他想怎么,我奉陪!” “大郎,你不能和爹爹翻脸,我去求爹爹,他会让我们在一起的。” 叶紫童在惊喜之后又惊慌起来,她没想到爱郎和父亲到了这个程度,她更不知道父亲让她回家目的竟是要逼她堕胎。 李维正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话,而是一摆手,锦衣卫们慢慢逼近了家丁,准备动手了,家丁们见势不妙,纷纷掉转马头便逃,瞬间便逃得一干二净。 李维正靠近车窗,用力掰断了所有的木条,柔声对叶紫童道:“童童,我也是被逼无奈,但凡有一点点希望,我也不会出此下策,你可知道你父亲送你回去,就是要打掉你腹中的孩子,我绝对不容许。” 叶紫童呆住了,‘打胎’,她万万没想到父亲竟是要让她打胎,‘不,不,我绝不干!’她拼命摇头,她昨天晚上甚至已经感觉到孩子的心跳了,初为人母的感觉刚有,怎么能强行夺去。 “紫童,跟我回家吧!”李维正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叶紫童一阵迷惘,何去何从,她也不知道,只本能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李维正一摆手,马车徐行,向回路驶去,但没走多久,叶天明的马车便赶到了,后面还跟着刚才的十几名家丁,他跳下马车,怒气冲冲跑到马车前大吼:“紫童,你给我下来!” 车窗处露出叶紫童苍白的脸,她低呼一声,“爹爹。” “孽障,你还想一错再错吗?” 叶天明声音异常严厉。 李维正很平静,他在一旁没有插话,该说的他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做了,他最后要给叶紫童一个选择,何去何从,都在于她本人。 叶紫童眼中露出痛苦之色,她颤抖着声音道:“爹爹,求求你成全我们吧!” “不行!你必须回老家。”叶天明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叶紫童沉默了,良久她才低声道:“爹爹,女儿只想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我回老家,是想打掉我腹中的孩儿吗?” 叶天明一愣,他看了一眼李维正,也压低声音道:“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不要再和爹爹犟了,听爹爹的话,知道吗?” 叶紫童忽然走下了马车,她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向父亲叩了三个头,冷静地说道:“爹爹,你再怎么打我,处罚我,我都没有怨言,可孩子是无辜的,爹爹,请原谅女儿的不孝。” “你!”叶天明气得浑身颤抖起来,他克制住满腔怒火,再一问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究竟回不回老家?” 叶紫童挺直了腰,泪水忽然从她眼中涌出,但她依然缓缓摇了摇头,态度异常坚定。 叶天明向后退了两步,他阴森森地盯叶紫童,一字一句道:“好,从今天开始,我叶天明不再有你这个女儿,我们父女关系从此一刀两断。” 说罢,他重重地向李维正哼了一声,转身便大步离去,叶紫童望着父亲绝情的背影,她眼前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第一百零四章 日本来客 第一百零四章 日本来客 叶紫童醒来的时刻已是第二天清晨,她躺在床上,身处一间明亮的屋子里,屋子里很阴凉,一缕光线从窗帘边的缝隙中射入,照在她白皙的手上,叶紫童见房间很陌生,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脚步声走近,倩倩端着一只白玉碗走了进来。 她见叶紫童已经坐起来,便笑道:“大姐醒了,我刚刚给你熬好了红枣银耳羹,快趁热吃。” 叶紫童见是她,知道自己是大郎的府中了,一颗心放了下来,她向左右看看,不见自己的丫鬟,便问道:“冰花呢,她在哪里?” “你说的是那个小丫鬟吧!她昨晚照顾你到半夜,累坏了,我让她睡觉去了。”倩倩一边说,一边将小碗放在床旁边的小几上,又取一个枕头垫在她的背后,这才重新端起碗笑道:“其实昨晚大哥也一直守候在你身旁,你一直昏迷不醒,他十分焦急。” “那他人呢?”叶紫童低声问道。 “他去上朝了,他现在是锦衣卫千户,每天都要去上朝,天不亮就走了,几乎一夜未睡。” 倩倩用调羹舀了一勺银耳羹笑道:“先吃东西,有了精神咱们再慢慢说话。” “谢谢!我自己来。” 叶紫童接过小碗和调羹,一点一点地吃着东西,想着父亲从此和一刀两断,忍不住悲从中来,她的眼睛又红了,倩倩已经从小丫鬟那里听说这件事,她心中暗暗叹息一声,柔声劝慰道:“大姐,我父亲在我九岁时便死了,我被卖为奴,一直悲惨地过了四年,直到大哥把我解救,从此我就视他为我唯一的亲人,我心中只有他,这样,过去的痛苦也就渐渐地淡了,所以大姐要看开一点,你这点痛苦其实不算什么,日子久了,只要你过得好,叶伯父也会慢慢地原谅你,毕竟你们是父女,关键是你现在要振作起来,你腹中已经有了大哥的骨肉,更要心情开朗才行,我小时候听母亲说,娘若哭了,肚子里的小孩也会跟着落泪,你现在要多为孩子想想才行。” 紫童听她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勉强笑道:“我只知道你叫倩倩,你姓什么,你老家在哪里?” 倩倩却不肯告诉她自己的身世,便笑道:“我姓郭,小名叫哑妹,这还是大哥给我起的。” “他干嘛给你起名哑妹,你又不哑。” “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可是一句话都不会说,后来才慢慢地越说越好,对了!顾英你认识么?” “顾团糕?” 紫童会心地笑了,“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小时候我和妹妹跟娘去苏州,还在她家住过呢!怎么,她也在这里吗?” “在,她在京城开了一家糕饼店,旁边还有我的铅笔小店,等你身子稍好一点,我带你去玩。” 在倩倩的轻柔安抚下,叶紫童的心情开始慢慢地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笑容,又小睡了片刻,她精神渐渐有所恢复,便起身央求倩倩带她去园子里参观去了。 且说李维正,他一到署衙,费廷安便来禀报,日本国来的使臣昨天晚上竟一前一后抵达了京城。 洪武二十三年,正是日本南北朝时代的末期,北朝是明德元年,小松天皇即位,但军国大权掌握在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的手中,而南朝是元中七年,龟山天皇即位,实际大权由良成亲王掌控,日本南北朝虽然是南朝为皇室正统,但实力却一直由北朝占优,由于足利家族内部的纷争,导致北朝迟迟未能统一南朝,但随着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掌控大权,足利家族的内乱结束了,北朝在战场上也节节胜利,终于将南朝逼到谈判桌前,南朝的长老院虽有心将象征天皇的三大神器让出,但掌权的良成亲王不肯认输,他一方面招募忠于皇室的民众和高丽雇佣军,另一方面派使臣菊池武觐见大明皇帝,恳求大明支持南朝,企图得到大明的武器和粮食支援。 而北朝足利义满也因即将统一全国,为和明朝进行贸易,恢复千疮百孔的日本国经济,也派使臣北条谨司前来觐见大明皇帝,所以两个使臣同时抵达大明仅仅只是一个巧合。 事实上朱元璋刚建大明时,和日本确有贸易往来,但因胡惟庸案中涉及到胡惟庸勾结日本以及大明沿海倭寇猖獗,朱元璋便取消了与日本的往来,整整十年,双方互无音讯。 虽然官方没有往来,但实际上民间仍有人冒着杀头的危险和日本进行走私贸易,赚取超额暴利,尤其在广东等朝廷控制较薄弱之地,走私情况十分猖獗,日本的刀、扇、苏木、漆器等物源源不断从各种民间途径流入大明,而且日本的炼银术较高,贩运湖广白铅去日本炼银的走私商也大有人在。 另外倭寇也是大明的一个外患,从元朝开始,数以千计的日本浪人开始结伴打劫大明沿海,从辽东到雷州的漫长海岸线皆有他们入侵的身影,他们就仿佛是大明身上的一块顽癣,屡次打击,却总难以禁绝。 朱元璋对日本的使臣到来十分重视,但同时他也怀疑使臣另藏有阴谋,一方面他人让礼部主客清吏司接待日本使臣,另一方面却秘密派锦衣卫监视住他们的行踪,而锦衣卫接受这个任务的,正是李维正的三所。 费廷安给了李维正一份详细的报告,包括两个使团的名单和他们进入大明后的行踪,李维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仔细地翻阅着这两个使团的情报,既然朱元璋如此郑重地把这件事交给自己,甚至还不惜拿出调兵金牌,当然,皇上意不在此,但也由此可见他对这两个使团的重视,另外,李维正本人对明朝时代的日本也同样有着浓厚的兴趣。 报告一分为二,前面部分是北朝使团的活动情况,后面部分是南朝使团的活动情况,北朝使团过得很严谨,每到一地都严格遵守大明的法律规矩,使团成员也从不出驿站一步,但南朝使团却恰恰相反,他们的生活似乎过得很丰富,晚上去酒肆喝酒,白天去店铺购物,甚至还有人在使团驻地前摆摊卖日本刀,不像国之使团,倒像一个来大明的旅游团。 李维正不由对南朝使团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名单上一共有三十三人,使团首领叫菊池武,对他的描述是矮胖粗壮、秃顶和整天笑眯眯,充满一团和气,接下来是副使井上清,再下面的名字都很普通,无非是田中、猪口一类,但到最后两人时,李维正忽然又有了兴趣,最后两人也叫菊池,前面一个菊池秀二,对他的评价是擅刀术、不拘礼,在使团驻地前摆摊卖刀的就是他,而后面一个名字似乎是个女人,叫做菊池风雅,下面报告上也特别注明她是个女人,面目姣好,嗜烈酒,每晚去酒馆、必大醉而归。 凭着直觉,李维正立刻感觉到朱元璋所感兴趣的使团,应该是南朝使团才对,他们此刻都已经进京,在报告下面都有他们各自的住址,北朝使团住在皇城乌蛮驿,而南朝使团却住在一家客栈中,客栈是皮市街的雁归客栈。 李维正批完了当天的报告,便站起身向外走去,走到外间,亲随杨二郎连忙上前问道:“大人可是去军营?” “不!我想去一趟皮市街。” 皮市街是与府东街平行的一条南北向大街,虽然没有像府东街那样集中了大量老字号店铺,但这里相对也比较热闹,尤其靠江宁县的那一头各种餐饮、住宿业发达,聚集了大大小小数百家酒楼、客栈,人口密集,各色人物混杂。 李维正没有穿飞鱼服,而是换了一身烟青色的常服,带着两个亲随来到了皮市街,很快,他便找到了日本南朝使团下榻的雁归客栈,这是一家上等的大客栈,在皮市街数一数二,宽阔的门面楼,高达一丈的招牌,摆设考究的物品,住在这里的一般都是出手阔绰的大贾或豪门巨富。 目前二十几名锦衣卫已经用各种方法布防在客栈周围,监视日本使团的一举一动,李维正来到对面的一家茶馆坐下,要了一壶茶和几色细点,他坐在二楼窗口,正对客栈大门,可以很清楚地了解对面的一举一动,片刻,一名锦衣卫百户匆匆而来,低声禀报道:“大人,事情恐怕有些不太如意?” “为何?” “我们把他们监视得太严密,他们反而什么也不敢做了,从昨晚到现在都躲在客栈里不出来,他们似乎已经发现了被人监视,这样收不到什么情报了。” “我知道了,减少一半人手,只留两三人在附近,其余全部远离。” 百户领命匆匆去了,锦衣卫的撤离很快便见到了效果,一刻钟后便开始有日本使团的人出来活动了,他们三三两两走出大街,这时李维正看见一个身材纤细的日本男子从客栈内走出,他穿着日本传统的黑白武士服,身材仿佛十二三岁的男童,可相貌却已三十岁左右了,他拎着几把日本刀走到客栈旁,将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白纸贴在墙上,上书两个汉字:‘卖刀’,他将三把刀往地上一摆,竟半眯着眼卖起刀来。 李维正目力很好,他一眼便看见白纸上还有一行小字,似乎是价格,许多上前看刀的人先看了价格,便摇摇头走了,看来他卖的价格非常昂贵。 就在他一手端着茶杯,仔细观察对面男子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一个轻柔的声音,“请问,你这里有人坐吗?” 李维正回头,见他面前站着一名衣服艳丽的女子,准确地说应该是个日本女人,她梳着传统的日本高鬏,脸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白面,手里拿着一柄折扇,身着淡黄色绣着粉红樱花的丝袍,容颜清秀,尤其是嘴唇的轮廓十分有型,她脸上挂着一种温柔而谦和的笑意,可目光却十分锐利,仿佛能将人一眼看透。 看见她,李维正的脑海里立刻跳出一个名字:菊池风雅。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手一摆,有礼貌地道:“请坐!” 日本女人行了一礼,便款款坐下了,她将折扇张开,半遮住脸,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问道:“你就是他们的头吗?就是监视我们的那些锦衣卫。” “你的汉语说得很好,居然还知道锦衣卫,看来你一直在关注我大明。”李维正也不慌不忙地笑道。 “我从小就向往大明,十岁时在辽东住了五年,后来又在大明各地游历了两年,十七岁时才返回日本,所以我是个中国通,叔叔就请我来做使团的翻译,我叫菊池风雅,请问先生贵姓?” 李维正见她毫不隐瞒自己的身份,便也笑了笑道:“在下姓李,锦衣卫千户,我们是奉命来保护你们的安全,并非是监视,这一点我要先说清楚了。” “哦!看来是我们多心了。”女子嫣然一笑,又一招手把小二叫来,她指了指桌上的茶道:“拜托,能不能给我们换两壶酒,再上几个下酒的小菜。” 小二眉头一皱,刚要说这里是茶馆不是酒楼,却见女子取出一锭约十两重的银子,推给了他,“给我去准备,剩下的就赏你了。” 小二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他也见过不少出手阔绰人,却没见到这样大方的女人,他连忙收下银子,陪笑道:“你稍等,我马上就来。” 李维正见了,便笑道:“久闻日本多银,果然是名不虚传,菊池小姐……” “叫我风雅”,菊池风雅十分认真地纠正了他的称呼。 “是吧!我是想说风雅小姐看来是出身日本名门。” 菊池风雅却摇了摇头,“李千户说得不完全对,我出身名门不假,但我出手阔绰却和名门一点关系也没有,而是因为我的银子来得太容易了。” 这时,小二端了酒和小菜前来,给他们摆了一桌子,菊池风雅伸出芊芊玉手拎起酒壶给自己和李维正各倒了一杯,又接着笑道:“在贵国只用四两白银便可换到一两黄金,我拿着这同样一两黄金在日本却能换到十两白银,只要跑上两三趟,我这后半生就不愁吃穿了,所以银子也比别人多一点。” 李维正眼一挑,斜睨她道:“你不怕我拘捕你吗?” 菊池风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浅浅笑道:“这是我十五岁时做的事情,现在我可是日本使团成员,没有证据你是不能拘捕我,当然,李千户是聪明人,是否想过这可是一条发财的捷径啊!” 说罢,她拎起酒壶站了起来,盈盈行一礼道:“好了,认识李千户很高兴,如果你愿意和我喝酒,可以晚上来找我,咱们一醉方休。” 她勾魂似的眼睛甩出一个秋波,风情万种地拎着酒壶走了,李维正却淡淡一笑,他知道这个菊池风雅来做什么,就在她用十两银子付帐时,马路对面的卖刀人,应该是菊池秀二和一个买刀人达成了一桩交易,用一锭黄金买走一把刀,而刀的好坏却连看也有没看。她以为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这世上有谁会带黄金上街,去买一把来路不明的日本刀,就像买菜一样随便。 第一百零五章 神秘校尉 第一百零五章 神秘校尉 秦王府,一辆马车停在车门,上面下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手中拿一个长条形的大盒子,他也不用禀报,便快步走进了侧门,百步外的另一辆马车上,一名锦衣卫校尉凝视着他的背影,记下了此人进府的经过和时间…… 中年人快步走到中堂,赵无忌却迎了上来,问道:“可拿到信了?” 中年人举着长盒子道:“拿到一柄刀,他说消息就在刀柄里。” 赵无忌接过刀,转身进了秦王的书房,书房里秦王朱樉正伏案写着什么,见赵无忌进来,便放下笔问道:“怎么样,有消息吗?” 赵无忌从盒子里取出那柄日本刀,递给了朱樉,“说信在刀柄里。” 朱樉接过刀,他在刀柄上摸索了一下,竟慢慢将刀柄拧了下来,刀柄是个中空铁管,从里面倒出了一卷信纸,他将信纸展开,看了一遍便冷笑道:“有什么事直接写在信中就是了,偏偏还要和我见面详谈,真弄不懂这些日本人是怎么想的,洋洋洒洒一页纸全是废话,我过几天就要回西安了,现在不说,等约谈了话我也该走了,又能替他们做什么?” 前几天朱樉得到消息,日本南朝使团要进京,有要事和他商量,并约好到时候有个卖刀人会有消息给他,朱樉一直担心他的几船银子出意外,听说昨晚日本南北朝使团同时到了,今天一早便派人去打听消息,果然从一个卖刀人手中得到了消息。 朱樉将信递给了赵无忌道:“我是没有时间接见什么南朝使团,不用说我也能猜到,无非是想让我支持他们对抗北朝,且不说我无能无力,就算有能力也不能妄动,这种事若被皇上知道了肯定又惹一屁股骚,你去替我见见他们吧!探探他们口风,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小一点的,我能办到的要求,那样或许我还能帮忙,不过……” 说到‘不过’二字,秦王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不过我那几船白银迟迟未到,我怀疑就是他们在搞鬼,你替我警告他们,若以后再敢使花样,我就改和北朝贸易,其中的后果他们自己掂量吧!” 正如秦王朱樉的猜想,日本南朝使团找他,正是希望由他出面替南朝使团在朱元璋面前进言,让大明支持南朝,给予援助,抵御北朝咄咄逼人的进攻。 南朝主使菊池武是奈良菊池世家的重要人物,也是南朝的著名大将,他今年五十岁,身材黑胖粗壮,头已经半秃,只在头顶边缘稀稀疏疏地长了一圈头发,这次出使大明是南朝强硬派良成亲王的孤注一掷,如果能得到大明的武器和粮食支持,再加上良成亲王从高丽招募的一万雇佣兵,说不定就能逆转形势,击败足利义满的军队,从而保住日本的皇室血统。 房间里被简单布置成了日本式风格,床和桌椅都搬走了,地上铺了榻榻米草席,矮桌,坐垫,还有香炉焚香,这些其实都是汉唐的风格,以跪坐为尊的体现,顽固的日本人一直将它们保留至今。 菊池武坐在一杯茶前静静地凝思着眼前的局势,出发前制定的计划因北朝使团的到来而被破坏了,情况已经有了新变化,也就不能墨守成规按照原来的计划来实行了,要获得明朝的支持,首先就得断掉明朝与北朝的联系。 可是从大明朝似乎更加尊重北朝来看,想完成这次任务,实在有些不容乐观了,菊池武得到消息,大明皇帝接见北朝使臣的时间是后天上午,而接见自己的日程还根本没有订下来,就算有,至少也在五天后了。 不过,和北朝不同的是,菊池武手中还有一张牌,就是大明皇帝的次子秦王朱樉,他与良成亲王有着密切的利益纽带,所以在他临走前良成亲王将这个秘密告诉了他,让他可以利用秦王的关系在大明打开局面,这是菊池武唯一的希望了,他希望能尽快从秦王那里得到令人振奋的消息。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打断了菊池武的沉思,他低声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了两人,一男一女,正是菊池兄妹,菊池秀二和菊池风雅是菊池武大哥的一对儿女,二十年前大哥因病去世,两个孩子的母亲都分别改嫁,这对兄妹便成了孤儿,菊池武便将他们送到特殊的地方,菊池秀二被送去伊贺谷学习刀术,苦学二十年,成为伊贺谷冷刀流的继承者,而菊池风雅则送到四国近藤世家学习经商,近藤世家名义上是大商巨贾,但实际上他们却是活跃在日本、高丽和大明之间的大走私商,与骚扰大明沿海的倭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兄妹二人在五年前同时返回了菊池家,成为了菊池武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菊池武见他们进来,便笑道:“我正要去找你们来商议呢!你们就来了。” 菊池秀二眉清目秀,声音很细柔,不明底细的人会以为他是一个女性化倾向的腼腆男孩,可当发现他其实是一头恶魔时,却往往已经晚了,他与人动手从不留活口,无论老人还是孩子,他都是一刀杀死,干净利落,当然,从他手上逃生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击败他。 他坐下后便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菊池武,“二叔,我已经卖出去第二把刀,这是夹在钱里的纸条。” 菊池武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和一幅地图,他不懂汉语,便笑了笑把纸条递给了菊池风雅,菊池风雅已经喝了整整两壶酒,略有醉意,她瞥了一眼纸条便道:“留纸条的人让你今天晚上到南方酒楼三楼会面,希望你换一身汉装,不要太招摇。” 菊池武点点头,又见她满嘴酒气,有些不满地道:“你要喝酒晚上喝也就罢了,怎么白天也喝起来了,误了事怎么办?” “二叔放心,我自有分寸,清醒得很。” 菊池武暗暗叹了口气,他这个侄女十分聪明能干,既能在幕后策划谋略,又能独挡一面,率大船出海,可自从五年前她的男人被明军在大明沿海杀死后,她便沉溺于酒中,放荡形骸,让家族对她颇为不满,这次带她来大明,一方面固然是她有能力,精通汉语,其次也是因为她勾引吉川家族的继承人,破坏了吉川家族和三越家族的联姻,引发吉川家族的震怒,只有带她出来躲避了。 “那你说说看,你那边有什么消息?” 菊池风雅回来后,她一直便将自己关在屋中喝酒,面晤李维正之事她还没有汇报,菊池风雅见二叔问她,她肆无忌惮打了一个酒嗝便笑道:“我刚才和监视我们的锦衣卫首领搭上话了,据他说锦衣卫是奉命保护我们,而并非监视。呵呵!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高大英武,我很喜欢。” ‘奉命保护?’菊池武眉头一皱, 确实有这个可能,自己使团所来的目地单纯,也未触犯大明律例,没有必要来监视,当然,保护的另一面也是一种监视。 这时,旁边一直不吭声的菊池秀二忽然问道:“这个锦衣卫首领姓什么,多大年纪?” 菊池风雅一阵尖笑,指着秀二道:“听我夸奖别人你心里就不舒服了吗?我告诉你,他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高大有力,可比你这个不男不女的假小子年轻多了,也强壮得多。” 菊池秀二的眼睛陡然眯了起来,手捏紧了刀柄,冷冷道:“他再有力能抵得过我一刀吗?男人不是看外面怎么样,应该看他杀人时怎么样。” 菊池风雅也冷笑一声道:“人家可是锦衣卫千户,杀人不会比你少。” 菊池秀二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她,站起身对菊池武傲然道:“二叔晚上要去会见秦王的人,可走后门,我在前门摆个摊子挑战锦衣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夜幕初降时,雁归客栈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件有趣而又令人恐怖的事,一个日本浪人摆下摊子,以五百两银子做赌注,‘单挑锦衣卫,’他在墙上挂了一块条幅,就是这五个字,他本人则象一口钟,盘膝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他的挑衅引来了大量的围观百姓,在附近监视他们的锦衣卫也得到了消息,但谁也不敢擅自代表锦衣卫出战,立刻有人去通告千户大人。 此时李维正刚要下朝回家,却临时得到了这个消息,他冷哼一声,立刻率领罗广才和一百余名锦衣卫弟兄赶去皮市街,皮市街雁归客栈门口的围观者已经渐渐散去了,但菊池秀二仍象只小黑鼠一样孤零零地坐在墙根下一动也不动,这个盘腿的姿势他已保持了近一个时辰没有变过。 随着大批锦衣卫校尉赶到,最后几个看热闹的百姓也吓得跑掉了,方圆百步内再无一个行人,李维正翻身下马,一名负责军官立刻上前禀报道:“禀报千户大人,此人在这里摆摊挑衅之时,我们发现一辆马车偷偷从后门走了,已经有弟兄去跟踪了。” “做得好!”李维正点点头,又指着菊池秀二问道:“可有弟兄和他比试过?” “没有,属下等执行公务时不敢愈规。” 李维正慢慢走了上前,在菊池秀二四步外停住了脚步,冷冷道:“你为何要挑战锦衣卫,是我们妨碍你们做什么事吗?” 菊池秀二的眼皮缓缓睁开了,黑暗中他的眼睛明亮如猫一般慑人心魄,“你就是姓李的锦衣卫千户吗?” 他的汉语发音不太标准,加上声音很细,就仿佛声带还未发育完全,给人一种稚嫩的感觉,但配上他那种猫一般的眼睛,夜幕下却显得有几分诡异。 “我要跟你比刀!”他的目光落在李维正的战马上,上面挂着一口黑漆漆的刀,正是李维正在龙门所浴血奋战的宝刀,他的眼睛开始闪烁起奇异的光泽,他渴望能一刀将李维正劈死在眼前,只要是他妹妹赞扬过的男人,他都有杀之而后快的兴奋。 “你想跟我比刀?”李维正不屑地笑了一声道:“很抱歉,我是使刀之人,若比试刀技搏杀,恕不奉陪。” “你是怕了吗?”菊池秀二不肯放过地问道。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李维正见他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淡淡一笑道:“要和我比刀技也可以,但不应该是由你来,而应是由你们的正使菊池武来和我比,还轮不到你。” 菊池秀二的脸色蓦地胀得通红,他竟平地飞跃而起,迎风一刀向李维正劈去,眨眼便到李维正的眼前,他骤起发难,刀势迅疾如闪电,就在这时,一支箭‘嗖!’地射来,正射在他的刀面上,将刀震开了,刀刃发出嗡嗡的响声,这时,李维正已经闪到三步外,躲开了这一刀。 五十步外,骑在马上的罗广才轻蔑一笑,又抽出一支箭,拉弓似满月,对准菊池秀二的额头冷笑道:“你敢跟我比箭否?” 菊池秀二滴溜溜转了一个圈,外袍被甩掉了,头发披散,煞白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他半跪在地上,一把妖刀横在额头前森然道:“那好,李千户的下属,有谁敢和我比刀,咱们一刀定生死。” “千户,请让属下跟他比。” 不知何时,李维正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小个子锦衣卫校尉,他也身材不高,半张脸似乎着火烧过,被披散的头发遮住,另外半张脸却长得颇为清秀,只是在大檐帽的遮掩下看太不清楚。 这个面孔李维正从未见过,但听他的声音却似乎有点耳熟,他一时想不起来了,旁边锦衣卫校尉们忽然一声惊呼,李维正这才发现,这个小个子锦衣卫竟然是独臂,右臂全无,左手握着一把绣春刀,冷冷地盯着菊池秀二。 锦衣卫中不可能有残疾人,李维正回头向罗广才望去,他也茫然地摇了摇头,这时一名百户上前低声禀报道:“千户大人,我们出营时一共九十八人,现在变成了九十九人,正好多出了他,而且他手上的刀只是象绣春刀,其实并不是。” 李维正暗暗点了点头,便道:“好!我准你出战。” 独臂人慢慢举起了刀,身体蹲下,一股凌厉的杀气顿时从他身上沛然而生,菊池秀二脸色凝重,从独臂人一个简单的招式,他便知道自己今天遇到劲敌了。 他忽然一声轻喝,一刀斜劈而去,一道冷光从刀刃上闪过,比刚才偷袭李维正的那一刀更快更狠,在距离独臂人还有一尺时,刀突然加速了,寒光一点已到对方的咽喉,全然没有任何防御,这就是冷刀流的必杀技,就看谁的刀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独臂人也陡然发动了,众人只见黑影一闪,一声惨叫传来,两条人影分开,菊池秀二跪倒在地,歇斯底里吼叫,他的一只手却躺在一丈外,断手上还握着妖刀。 独臂人冷笑一声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饶尔一条狗命!” 说完,他向李维正一欠身,“千户大人,属下交令。”他匆匆跑回队伍中,等罗广才催马赶来时,他已经不见了,一名校尉指着远处道:“他向那边跑了!” 李维正却没有动,他凝视着独臂人隐约的背影消失,就在刚才他猛地想起了这个声音,这个神秘的锦衣卫校尉,他已经知道是谁了,只是他不明白,此人怎么还会活着? 第一百零六章 菊池兄妹 第一百零六章 菊池兄妹 南方酒楼是一座名气不大的小酒楼,位于江宁县武定桥边,在京城众多酒楼中只能算中等偏下,只有方圆几条街道内有名,稍远一点就不知道它了,赵无忌之所以要把会面的地方定在这里,一是酒楼小,没有什么名气,其次这里离他的住处扁井巷很近,步行一盏茶便到了…… 此刻,赵无忌这位秦王的第三幕僚正站在三楼的窗前向下眺望,自从赵大死后,他曾被秦王冷落了一段时间,但随着李维正在锦衣卫三所杀掉赵岳后,秦王对邵闻达也略略有些不满了,他也开始意识到定远县刺杀失败,邵闻达确实有策划的责任,他所策划的方案,当初说是嫁祸蓝玉,从而让人往燕王身上想,可是这个方案确实漏洞太大,导致本来不该失败的计划却失败了…… 秦王是一个多疑的人,他一旦怀疑上一个人,若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洗刷,他是不会轻易解除怀疑,在对邵闻达生疑后,他便将邵闻达先期打发回了西安,又开始重用起赵无忌,这次和日本南朝使臣会面,秦王就给了赵无忌一定的权力,如果事情不是太大,他可以当场拍板…… 这时,一辆马车从远处辚辚开来,‘嘎!’地停在酒楼前,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只见从马车里走下两人,一个矮胖的男子和一名年轻的女人,赵无忌知道他等的人来了,他立刻吩咐一名手下道:“去把他们领来。” 说完,他凝视着马车后面的黑夜,他要知道,有没有人跟踪他们,还好,后面夜色沉沉,并没有什么跟踪的人。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即手下在外禀报,“赵先生,他们来了。” “进来!” 门开了,身着明朝服饰的菊池武和菊池风雅走了进来,他们已经知道房间里等他们的不是秦王本人,而是秦王的代表,尽管如此,菊池武还是恭敬地鞠躬行了一礼,用他刚刚学会的汉语结结巴巴道:“你好!” 菊池风雅也优雅地欠了欠身,轻启朱唇道:“见到你很荣幸,我是菊池风雅,赵先生可以叫我菊池小姐。” 赵无忌惊讶地望着她,如果不是因为她叫菊池,他或许就以为她是汉人,发音很是标准,菊池风雅见他盯着自己失神,便迷人地侧头一笑,赵无忌醒悟,连忙歉然地请他们入座,酒菜都已经点好,酒是秦王让赵无忌特地带来待客的上等汾酒,还未倒酒,空气中就漂浮着一种若隐若现的酒香,菊池风雅轻轻一嗅,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这种美酒她还很少有幸品到。 三人坐下,赵无忌便笑道:“贵使千里迢迢而来,秦王本应亲自接见,但他这几日身体感恙,便命我来代见贵使,失礼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菊池风雅将话翻译了过去,菊池武含笑点头,不是发出‘嗨!嗨!’的应和声,翻译完,菊池武亦诚恳地说道:“我也能理解殿下的难处,我临来前,良成亲王殿下再三叮嘱,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去打扰秦王殿下,我铭记在心,所以从扬州过来,我并没有派人去面见殿下,知道今天早上我得到一个消息,才不得不前来麻烦殿下帮忙,不过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殿下肯不肯帮忙是一回事,我们和殿下的合作依然不会受影响,殿下的两船白银因遇风浪返回,耽误了时间,现在估计已经重新起航,前往广东。” 待菊池风雅翻译完,赵无忌听出了他的话中之话,便笑了笑道:“你先说说看,听到一个什么样的消息,使你不得不屈尊来找殿下。” 菊池武叹了一口气,“是这样,我昨天听说贵国皇帝把接见北朝使臣的时间放在后天上午,可我们的时间却遥遥无期,我就想请先生转告秦王殿下帮一次忙,能否将皇帝陛下会见我们的时间和北朝使臣放在一天,如果能在他们前面最好。” 赵无忌半天没有说话,这怎么可能办得到,如果给皇上说,皇上肯定会怀疑秦王殿下私通倭人,他轻轻摇了摇头,苦笑道:“恐怕这个忙帮不上了。” 这时,菊池风雅却没有给他翻译,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她赞叹了一回,对赵无忌笑道:“其实事情很简单,是秦王殿下把它想复杂了。” 赵无忌一怔,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菊池风雅一边喝酒一边道:“自古以来,没有哪个帝王希望自己的邻居变得强大,对你们皇帝也是一样,一个分裂的日本远比一个统一强大的日本更要符合你们大明的利益,秦王殿下只要让人把这个想法告诉你们皇帝便可以了。” 赵无忌慢慢点了点头,说得很好、很透,这个菊池小姐不简单啊!他沉思了片刻便道:“好吧!我不拒绝你们,我会把你们的想法告诉殿下,至于殿下愿不愿意,我就不能保证了。” 此刻,菊池风雅已经把刚才的意思转达给了菊池武,菊池武脸色大变,半晌,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随即绽开笑颜道:“我们风雅小姐说出了我的想法,同样的道理,秦王和良成亲王合作互利的关系要远比彼此互相不信任要好得多。” 马车里,菊池武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菊池风雅则坐在后排一杯一杯地品尝她的上好美酒,嘴里不停称赞。 “你刚才做了一件蠢事,你知道吗?”菊池武冷冷道。 菊池风雅似乎没有听见,她依然自言自语道:“这个酿酒匠我一定要把他带到日本去。” 菊池武猛地一把夺过她手中酒杯,‘啪!’地将酒泼在她脸上,随手又给她一记重重的耳光,菊池风雅被打趴在车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刚才出卖了日本!”菊池武的眼睛变得异常阴冷,“你不该告诉他,分裂的日本更符合大明的利益,我们日本人可以内斗,但对外却永远只有一个声音。” 菊池风雅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指着菊池武道:“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是你是怎么做的,不是也一样问明朝要刀要粮,一样要为日本的分裂而战吗?” “不一样!”菊池武有些暴怒了,他揪起她的头发,盯着她苍白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我们是要为统一日本而战,不过是由我们来统一,不是足利家族。” 他将菊池风雅甩在地上,阴沉着脸道:“既然你已经把话说出去了,我估计大明皇帝最后就会采纳你的方案,想尽办法让我们内斗,你必须要将功赎罪,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菊池风雅似乎根本不在意国家之间的利益斗争,她又拿起酒杯懒洋洋笑道:“什么任务? “你去把北条谨司杀了,他们没有副使,杀了他北朝使团便消失了,用什么办法由你自己决定,但你必须要在大明皇帝接见他之前干掉他。” 听见要杀人,菊池风雅的眼睛亮了,她将酒一饮而尽,挺了挺高耸的胸脯,荡笑一声道:“我杀人的办法很独特,只要你让我和北条大人单独在一起,我就他致命的武器。” 菊池武也暧昧地笑了,“或许我们可以请刚才的赵先生帮忙。” 菊池武回到驻地,立刻听说了菊池秀二不幸的消息,他吓得慌忙跑进侄子的房间,房间里没有开灯,弥漫着浓烈的药味,只见菊池秀二小小的身子坐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抚摸着膝盖上冷冰冰的刀,他的左腕被斩断了,那意味着他苦练的十年的忍术毁于一旦了,他就只剩下一个刀法,可就是这把在日本大小五十余战、还从未败过的刀,在大明却连遭两败,一刀败在箭下,一刀败在独臂人的快刀上,偏偏这两刀都让他心服口服,没有什么诡计,确实是他技不如人,菊池秀二咬紧了牙齿,他决定回去要再下苦功练习,十年后血洗这次的耻辱。 他刚刚下了决心,菊池武便慌慌张张进来了,菊池秀二很平静道:“二叔不用紧张,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有什么任务交给我,我不会受此影响。” 菊池武叹了一口气,其实这已经是幸运了,秀二赢了从来不会给别人活路,甚至要把人家一家老小都杀光,而他自己败了,却只断一臂,何其幸运也。 “是我不对,我不该答应你去挑战什么锦衣卫。” 菊池秀二淡淡道:“其实这一刀把我砍醒了,让我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很庆幸。” “你其实根本不知道,根本就不明白!”菊池风雅慢慢走了进来,她瞥了一眼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冷冷说道:“你是败在自己的心魔上,你从三年前至今所杀了三十二人中,至少有十八人是因为我,因为你不允许和我睡过觉的男人活下去,现在甚至连我赞美的男人都让你嫉恨,不错,我赞美那个李维正,因为他很像杀死哲夫的那个大明军官,年轻、高大、威严、手握大权,所以我欣赏他,但你却接受不了,所以你要去挑战锦衣卫,这是你断腕的根源,你自卑、懦弱,除了我之外,你从不敢接触任何一个女人,你只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她们,你其实是最胆小的一个男人,你如果不战胜你的心魔,总有一天,你还是会死在它上面。” 菊池秀二喉咙发出了野兽般的低鸣,他歇斯底里地嘶吼:“滚!给我滚出去。” 菊池武眉头一皱,不悦地对侄女道:“你不该这样伤他的自尊。” “二叔,你不觉得这样他才像个人吗?我宁可他大吼大叫,也别整天冷冰冰的,像座石像。” 菊池风雅笑了,她走到菊池秀二面前坐下,歪着头瞅了他半天,忽然推了他一把笑道:“我是要激发你的斗志,不要这么意气消沉,喂!你在听我说吗?明天晚上我要去杀一个人,想问你借几样东西。” 李维正回到家时,天已经黑尽了,听说他回来了,倩倩连忙出来迎接,也微微抱怨道:“明知道今天大姐在等你,却偏回家这么晚。” 李维正歉然道:“今天正好遇到一点事,回来便晚了,紫童怎么样了?” “早上时情绪很不好,我劝了她以后,情绪稍微好了一点,不过她腹中孩子情况好像不太好。” 李维正一惊,连忙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她感觉腹中一直疼痛,阎婶说可能是因为它父亲上次的责打动了胎气,现在必须要绝对卧床保胎,我下午特地请医士来开了保胎药,你快去先看看她吧!然后下来吃饭。” 李维正感激地向倩倩点了点头,快步走向内院,叶紫童现在住在倩倩的房间里,倩倩则搬去和顾英一起住了,李维正上了二楼,门半开着,只见顾英正坐在床边和叶紫童说着什么,她忽然见李维正进来,便站起身笑道:“表哥回来了,我们正在说你呢!” “你们说我什么?肯定不是好事情。” 叶紫童侧着脸对他笑道:“我们在说你小时候捞庙里放生池的鱼被和尚追打的事情。” “我怎么记不得了,我有这么调皮吗?”李维正在她床旁坐下,一边笑道,一边摸她的额头,还好,体温正常。 “你调皮的事情多了,不信你问顾英。”一抬头,顾英却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走了,还将门悄悄地带关上。 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叶紫童脸忽然一红,撅着嘴道:“都是你做的好事,在保定非要和人家好,现在弄出事了吧!” 李维正见她娇憨可爱,便忍不住低头在她唇上一吻,悄声笑道:“不下种,你怎么进得了我的门。” “好哇!原来你是故意的,早知道有今天。”紫童伸手要掐他,却冷不防被他一下吻住了,手伸进了她的胸衣,紫童‘嗯!’了一声,身子渐渐软了,原本要掐他的手也变成了搂住他的脖子,尽全力回吻他,几个月的相思都在一刻融入了对爱郎的无限爱恋之中。 两唇渐渐分开,紫童见爱郎眼中充满了歉疚,便温柔地抚摸他胡子渣渣的脸低声道:“这件事不怪你,是我心甘情愿,虽然和父亲闹僵很让人遗憾,可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受什么苦我也不在意了。” 李维正点了点头道:“你先好好养好身体,过几天我们让父母来,我们正式拜堂成亲,你就是我的正妻。” 紫童却坚决地摇了摇头,“大郎,我还是在保定的那句话,嫁给你我非常愿意,但是我不能做你的正妻,否则我一生都会歉疚于妹妹,再说,叶家不承认,你也无法明媒正娶,大郎,我知道你喜欢我,这就够了,你若强行娶我,会坏了你的名声,这非我愿,大郎,为了我,也为了你的前途,娶我做你的次妻,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第一百零七章 北使被杀 第一百零七章 北使被杀 次日早朝结束后,吏部尚书詹徽便匆匆忙忙来到朱元璋的御书房外,他有要事求见朱元璋,等了片刻,他便被侍卫领进了房中。 詹徽上前一步,双膝跪倒行礼道:“臣詹徽参见陛下。” “詹爱卿,有什么事吗?”朱元璋正在紧张地批阅奏折,他昨天有点感恙,提前回宫歇息了,结果奏折堆积了起来,使他忙得不可开交,他在一本奏折上批下了‘许’字,便放下朱笔对詹徽笑道:“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詹徽站起身便从袖子取出一本折子,递给朱元璋道:“这是臣昨晚连夜草拟,还未正式成章,因为情况紧急,臣想先请陛下御览。” “什么情况紧急?”朱元璋有些诧异地接过奏折,他翻了翻,竟是詹徽对日本国的一些见解,詹徽在旁边补充说道:“臣昨天闻日本两国使臣同时达到,均有求于我大明,尤其日本南朝局势岌岌可危,眼看将被北朝统一,故向大明求援,臣以为,分裂的日本要远比统一强大的日本更符合我大明的利益,眼看北朝统一在即,我大明应答应南朝的请求,给予其武器粮食,武装他们的高丽雇佣兵,帮助他们与北朝抗衡,这样,日本南北朝战争就将连绵不绝,使日本始终难以成为我大明的威胁。” 朱元璋翻看了一遍便笑道:“我大明可没有这么多刀剑粮食支援他们啊!” “这个问题臣也已想过,日本盛产白银,可命其用白银来购买,这样可谓一举两得。” 朱元璋笑了笑便把他的奏折放下,安慰他道:“这件事朕也考虑过了,所以朕明天要接见北使,问一问具体情况再说,说实话,朕对日本北朝也没有什么好印象,洪武二年朕遣使去日本,让日本臣服于大明,那个北朝的足利将军竟将朕的旨意一一反驳,虽然过去二十年,这件事朕还记得清楚呢!” “皇上圣明,是臣多事了。” 朱元璋轻轻摇头道:“你并没有多事,这件事还有点拿不定主意,你作为吏部尚书、左都御史来上此策,对朕最后下决心很有帮助,这件事朕记下了,只是公务繁忙,就不和你多说了。” “臣不敢打扰,请告退!” 詹徽慢慢地退下去了,朱元璋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由冷笑了一声。他随手取过一份李维正今天早上专呈的锦衣卫报告,报告中赫然写着:‘昨夜南朝使臣私见秦王幕僚,相谈甚欢。’ 这个詹徽倒是来得很及时啊! 锦衣卫总衙内,罗广才拿着一份情报匆匆走进了李维正的房间。 “大人,有最新情报。” 此刻,李维正刚刚接到朱元璋的一份密令,正百思不得其解,见罗广才进来,便将手谕放下问道:“什么最新消息。” “有弟兄传来情报,发现菊池兄妹一大早被一辆马车接走,菊池秀二中途下了马车,而菊池风雅最后竟进了教坊司。” “菊池兄妹?”李维正笑了笑问道:“那个叫菊池秀二的家伙不是被斩断了手臂吗?怎么只隔一夜就又变得生龙活虎了,难道他有壁虎的再生本事吗?” 罗广才曾经受命在台州府侦查倭寇的情报,对日本人十分了解,他也笑道:“属下知道有一些日本人,从小受过特殊训练,忍耐力惊人,肢体伤残对他们根本不当回事,监视他们的校尉说此人就像没事一样,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李维正冷哼一声,摇了摇头道:“说实话这个菊池秀二我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不过是个变态的日本武士或者忍者而已,倒是那个女人,菊池风雅,我有一种直觉,她并非一般的女人,在这个使团中,她才是一个可怕的角色。” 罗广才点了点头道:“或许是吧!我也知道一个日本女人,据说颇为年轻,绰号叫‘千面月神’,就是一个有名的女海盗头子,同时也一个臭名昭著的倭寇首领。” 他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沉吟一下又道:“这些日本人显然是另有所图,并非完全是出使大明,属下以为我们不能太被动,应主动获知他们的计划。” 李维正瞥了一眼手上朱元璋的密令,淡淡一笑道:“可皇上的意思是让我们只能监视南朝使臣,而不得有任何行动,所以,你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盯住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且还不能被他们发现。” “属下遵命!”罗广才行一礼便快步离去了。 罗广才走了,李维正却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此时大暑已过,天气已经没有前些日子那样酷热难熬了,吹来的风中也微微带了一丝凉意,他凝视着远方连绵起伏的宫殿楼角,脑海里却在思考朱元璋让他调查日本使臣的奥秘,从昨天晚上赵无忌秘密会见日本使臣来看,这件事竟又把秦王牵涉了进来,李维正便隐隐有些明白了朱元璋要自己查此案的深意,或者说他升自己为锦衣卫千户的真实用意,再往前推一步,定远刺杀案、武昌夺信案以及这次的日本使臣案,三案之间似乎有一种潜在的联系,它们都和秦王挂上了钩。 李维正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寻宝的人,在一个藏有宝藏的山洞里寻觅,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环环相扣的门,一步一步向宝藏最后的埋藏处迈进,有兴奋、有成就感、也有刺激,但现在他的心中却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来自于他的身份,锦衣卫千户吗?不!一颗棋子,没错,他是朱元璋手中的一颗棋子,在定远,他不幸卷进了一件大案,这件大案似乎到现在还没有结束,所有的人都处在一盘繁杂纷乱的棋局中,他也不例外,只不过在一场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他幸存了下来,并脱颖而出,被朱元璋看中了,成为了他后局的棋子。 能成为帝王的棋子,这确实也是一种莫大荣幸,可是偏偏为何是朱元璋呢?这个以兔死狗烹而出名的皇帝,一旦棋局结束后,他能逃过被烹煮的命运吗? 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但他知道一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自己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的拳头捏紧了,这一刻,李维正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宏伟高大的宫殿群,一直向远方延伸,心胸也随之变得宽广起来…… 在罗广才早上发现了菊池兄妹进入教坊司后,局势似乎平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没有了动作,南朝使团也不再出门,时间慢慢地过去了,一直到夜色降临,再没有任何新的情况发生,但李维正并没有回家,他依旧身着官服在军营里等待,他知道,一定会有情况发生。 夜深了,没有星光,厚重的乌云遮蔽了天空,地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灰雾,仿佛薄纱一样,十步外便看不清对面的情况,夜色中,教坊司旁边的一个小门开了,一名教坊司小吏领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出来,白衣女子碎步轻盈,脸上涂了厚厚的白粉,夜色中就仿佛女鬼一样。 从教坊司走过一条小巷就是乌蛮驿,驿馆占地很大,足以容纳万人居住,这里是专给国外宾客下榻的地方,目前日本北朝使者就住在这里,有士兵把守,这里属于皇城的最外围署衙集中区,戒备并不森严,乌蛮驿的西面就是护城河,河对岸就是普通民宅了。 教坊司的小吏带着女子走到乌蛮驿门口,便被士兵拦住了,小吏上前低声笑道:“这是日本使臣要的教坊女,上面也同意了。” “怎么画得跟鬼一样,晚上见了会让人睡不着觉的。”士兵上前仔仔细细地搜了身,什么都没有发现,士兵便一挥手道:“进去吧!” 小吏带着女子走进了驿馆日本使臣住处,已经有一名会汉语的使团随从在等候他们了,小吏和他办理了交接,便在外面等候,随从带着女子走进了使臣北条谨司住的院子,随从见这女人打扮得很有日本味,便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可会说日语?” 女人显得有些害怕,颤声道:“小女子姓乔,不会说日语,是教坊的假母将我打扮成这般模样,我没有接过日本人,请大人怜惜。” “你不要害怕,我们北条大人很和善,等会儿见了他,你就会知道其实日本人和你们汉人一样,而且他很快就会结束,让你回去,只要你听话。” “是!” 门前,几名侍卫又搜了女人一遍身,这才放他们进去,推开移门,随从将女人领了进来,屋子很明亮,也是布置成日本风格,地上铺着软席,一名约五十岁的男子盘腿坐在小桌前,他身着和服,头发已经花白了,留着一撮仁丹胡,目光热切地望着碎步走进的年轻女人,此人正是日本北朝使臣北条谨司。 他见女人面如满月,盘着日本式的高髻,头发上挂满了珠翠,长得姿容秀丽,身子窈窕,令他非常满意,‘哟西!’他赞了一声,一挥手,命随从出去,几名侍卫不敢呆在门口,也悄悄地退下了。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女人和正使二人,北条谨司做了一个脱衣服的姿势,笑道:“把它脱掉!” 女人忽然媚笑起来,站起身脱去了衣裳,里面竟然什么也没有,露出了毫无一丝赘肉的身体,极富曲线和弹性,北条谨司的眼珠子蓦地瞪大了,他立刻躺下来,指着自己嘴急道:“坐在我这里来!” 女人仿佛听懂了他的意思,她呼地将灯吹灭了,荡笑一声便坐在了北条谨司的脸上,北条谨司激动得浑身发抖,嘴里发出‘赫!赫!’的粗声,就在这时,女人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机,她从头发里拔出了一根长长的发针,她捏破顶端的金球,一股墨绿色的液汁流满的发针,女人忽然用腿夹紧了他脸,让他发不出声音,她自己却大声的呻吟起来,她狞笑一下,手起针落,身下的北条谨司一声闷哼,又长又硬的钢针竟刺穿了他的头颅,身下的男人一阵抽搐,拼命挣扎,却被她死死地压住,一动也不能动,一连刺了五六下,男人终于不动了,女人站起身,又从头上取下银梳,从中间掰开,竟是一把锋利的刀,她一刀割断了北条谨司的喉咙,这才穿起衣服,不慌不忙走了出去。 见随从站在院门边,她忽然哭了起来,“结束了,你送我回去吧!” 随从见她可怜,点了点头,带她向外走去,刚走了十几步,背后忽然爆发出一阵恐慌的大喊,“快抓住刺客!北条大人死了。” 随从一愣,本能地回头,却一道银光闪过,女人闪电般割断了他的喉咙,她一纵身跳上了矮墙,像一只鬼魅,迅速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盏茶后,护城河中传来低微的投河声,荡起了一圈圈涟漪,很快便平静下来,一条黑影游过护城河,钻进了一辆早已等候在对岸的马车,迅速离去了…… 次日,日本北朝使臣被杀的消息震惊了大明朝廷,朱元璋震怒,命锦衣卫彻查此案,蒋瓛接到命令,立刻将五所千户冷千秋找来,将此案交给了他,着令他三日内破案。 案子似乎很好破,冷千秋只用了半天时间便从教坊司查到了主官白天收了五百两银子的贿赂,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安排给了日本北朝使臣,可再查这个女人的来历,却一时查不清楚了,而且教坊司主官在接受初步盘查后却不明不白的自杀了,线索一下子断了。 尽管如此,所有的明眼人还是看了出来,唯一有杀人动机的,只能是日本南朝使臣,就在这时,朱元璋却忽然把本该接见北朝使臣的时间改成了接见南朝使臣,并在接见中勉强答应了南朝使臣菊池武的恳求,给予日本南朝一定的支持。 秦王府内,赵无忌匆匆走进一座院子,他推门进了屋,屋子坐着两人,正是菊池秀二和菊池风雅,他们见赵无忌进来,便一起站了起来,菊池风雅笑道:“锦衣卫们查得如何了?” 赵无忌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别小瞧锦衣卫,他们能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就算我把教坊司官员毒死了也没有用,事实上他们已经找到了线索,你贿赂教坊司官员的银锭不是大明铸造,而是日本铸造,很不幸,上面还有你们南朝的年号:元中六年新铸,目标就直指你们。” 这时,一直不吭声的菊池秀二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无忌瞥了他们一眼,便道:“我刚才已经请示过殿下,殿下的意思是由我率人护送你们去广东,从那里坐送银船回日本,时间紧急,一个时辰后立即出发。” 第一百零八章 南下密命 第一百零八章 南下密命 夜幕降临,心事重重的朱元璋再一次打开了李维正刚刚送来的密报,刺客就藏匿在秦王的府内,两个时辰之前已经离开了,向南而去,由秦王的三十名亲卫保护。 朱元璋当然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棋局眼看要到高潮了,朱元璋心中却有些犹豫起来,毕竟是自己的儿子,真要到翻脸的这一步吗?父子亲情和纲常权力在他心中反复交战,令他痛苦难决,朱元璋不由想起往昔岁月,那时他忙于向问鼎天下而战,对于儿子们,除了长子,其他人他都忽视了,尤其是次子,他几乎从小就生活在长子的阴影之下,卑微、渺小,从来没有得到过喝彩和光环。 是的,作为父亲,他对次子充满了歉疚,可作为一国之君,作为大明江山的掌控者,他不得不抛去这份亲情,世上最无情的也是帝王家,这一点,朱元璋深深地体会到了,为了朱家的千秋万代,为了大明江山的稳固,他不得不狠下这个心。 朱元璋的血渐渐地冷了,他终于在棋局中落下了争碁的一步。 “命锦衣卫指挥使和千户李维正速来见朕!” 半个时辰后,李维正骑马赶到了宫中,在宫门口遇到了匆匆赶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李维正连忙拱手问道:“大人,皇上这么晚叫我们可有急事?” “我也不知,估计还是为了日本北朝使臣被杀一事,哎,让人头疼啊!” 蒋瓛当然知道李维正已经派人盯住了南朝使臣,他也知道这是皇上单独交给李维正的秘密任务,只不过皇上要大张旗鼓调查日本使臣被杀,他也只好装装糊涂,煞有其事地派冷千秋去调查,其实有的事情还是不要想看得太透才好,比如李维正今晚和自己一起被召见,他就知道今晚的事情最后必定是落在李维正身上,至于为什么,他就不想知道了,所以说聪明难,糊涂更难…… 两人在御书房外等了片刻,一名太监出来低声道:“皇上命你们进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御书房,跪了下来,“臣叩见皇帝陛下。” “你们起来吧!” 朱元璋正在批阅奏折,见两人来了,便停下笔问蒋瓛道:“日本北朝使臣被杀一案调查得怎么样?” “回禀陛下,冷千户已经有确切证据是南朝使臣中的人所为,据查他们中间少了两人,明天一早就有正式报告。” 朱元璋点了点头便道:“朕也猜到了是南朝使臣所为,不过这是他们的内部事务,我们不要过多插手,把证据交给日本北朝使团便可,让他们去解决,然后将教坊司其他涉案人员给我斩首,此案就此了结。” “微臣遵旨。” 朱元璋解决了日本使臣被刺一事后,又从案头取过一封信道:“这才是朕今晚宣你们来的真正目地,广州大士绅张如皋利用京城关系给朕写的一封信,反应广东不少县救济灾民的粮食中混有大量稻麸,民怨沸腾,朕怀疑有官员私贪救济粮,以为广东山高皇帝远,朕管不到,这件事朕已经令广东宣慰使罗子齐着手调查,但朕还是不放心,想让你们锦衣卫也同时参与调查此案,若证据确凿,可当场将赃官剥皮示众,安抚灾民情绪。” “臣遵旨!” 蒋瓛接了命令,又回头对李维正道:“这件事情就由你们三所负责吧!” “属下遵命。” 三人心照不宣地安排好了事情,蒋瓛便和李维正一齐告退了,朱元璋没有刻意挽留他们中的一人,待他俩退下,朱元璋却从抽屉里取出一封密旨交给身旁的贴身侍卫道:“将这封密旨交给李维正,再传朕的口谕,此事事关重大,他必须给朕拿到确凿的证据。” 侍卫答应,接过密旨便匆匆去了,朱元璋又凝神想了片刻,便暂时放下广东之事,注意力又放在批阅奏折之上。 且说蒋瓛便和李维正离开皇宫,两人便分道扬镳,蒋瓛去找冷千秋传达皇上对刺杀案的旨意,而李维正则回到锦衣卫衙门进行南下广东的准备…… 他知道朱元璋让自己去广东必然另有深意,赈灾粮案不过是个幌子,正如刺杀案一样,自己早就把菊池风雅进了教坊司一事呈报给了他,后果显易见,可他却命不得妄动,任北朝使臣被杀,事后又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大兴调查,李维正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朱元璋命自己去广东调查的真实目地极可能还是和这两个日本人有关系。 他前脚刚进房间,朱元璋的贴身侍卫后脚便跟来了,他就像个木偶人一样,一进门就将密旨交给李维正,抛下一句话,“皇上给你的密旨,皇上口谕,此事事关重大,你必须拿到确凿的证据。” 然后就消失在沉沉的黑夜之中。 李维正关上了门窗,又将窗帘拉上,将门反锁了,这才取出朱元璋的密旨,上面只有一句话:‘着令锦衣卫千户李维正密查广东南海卫走私日本白银一案。’ 果然是和日本有关系。 李维正闭目坐在椅中,脚高高地翘在桌子上,手轻轻地捏着自己的印堂,没有什么意外,一切都在他预料的轨道上行走,‘日本、菊池兄妹、走私白银、秦王、刺杀太子’,把这几个关键词连在一起,一切疑问便迎刃而解,很明显,这就是朱元璋升他为千户的根本原因,因为他确实是调查此案最适合的人选。 不过从朱元璋的口谕‘必须要拿到确凿证据’这句话来看,他心中其实也很矛盾,他其实打了一个活扣,就看自己怎么解开这个结了,解得好就没有事情,解不好他李维正就人头落地。 李维正不由又想起了燕王朱棣,这也是他将来要面对的一大挑战,从目前来看,历史仍然在沿着既定轨道前进,并没有因他的到来而改变什么,或许是因为他的能量太小,不足以撼动历史这艘大船,在以后的岁月里,他也许能改变什么,但无论如何,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或许,他该考虑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了。 李维正背着手慢慢来到了锦衣卫总衙后面的诏狱前,这里是大明百官闻之色变的地方,这里面充斥着各种骇人听闻的刑具,在这里被处死了数以万计的犯人,有贪官污吏,但也有无辜的官员和他们的家眷,在这里没有刑满释放的说法,都是严刑审问,然后秉承皇上的意思定案,或杀头、或流放,若定不了案就长期关押,直至受尽折磨而死去,所以大量的犯人都是挺不过受刑而死掉,每天半夜都会有来运尸体的马车。 诏狱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占地面积很大,各所在这里都有自己独立的牢房,按照不同案子关押人犯,李维正来到最西面三所的牢房前,今晚是一名叫陈瑛的百户当值,他是不久前才被李维正一手提拔,见千户到来,他立刻半跪下行了一礼,“参见千户大人。” “我来看一看人犯!” 李维正背着手走进了狱中,牢房中很阴暗,充满了死亡的腐臭气息,条件也很恶劣,一间间牢房用手臂粗的铁栅栏相隔,这几年大案较少,牢房关的大多是从附近地方上抓来的贪腐官员,若地方较远,锦衣卫则当场办案、当场杀人,但大多数牢房都空关着。 或许是在锦衣卫习惯了,李维正的心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牢房里的哀求和痛苦呻吟声他也无可奈何,放人是不可能,他没有这个权力,只有蒋瓛才有权力批准放人,另外就是全国大赦了,这种情况十年也难得遇到一回,另外就是一种灰色脱身了,靠钱来买通。 这其实就是锦衣卫中的一种潜规则,一些没有定罪的人若家里有足够的钱,就会出重金收买锦衣卫官员,以乔装尸体的方式把人弄出去,在锦衣卫中备案已亡,从此换一个身份,在人间蒸发,也有锦衣卫官员看上了某个漂亮的女犯,用这种方式把人带走,像赵岳直接在抄家时把人弄走也是一种办法。 这种潜规则在明朝中后期的各个监狱中尤其盛行,明初也有,只不过并不普遍,明初朱元璋的严刑酷法对士大夫们有着强大的威慑作用,还无法在上层中形成这种灰色文化,而仅仅在底层有个案发生,相反,在权力泛滥且失去监督的锦衣卫诏狱中,这种情况却相当普遍,尤其在几年前的郭恒案和空印案时,大量的人被抓捕入狱,每天死去的人堆积在马车中被运走,根本就无暇确认是否死亡,在这种情况下就出现了一个漏洞,许多稍有权力的锦衣卫都会利用这个漏洞获取暴利,上面也睁一眼闭一眼,不断下属的财路,但也仅限于没有被定案而长期关押的人犯,定了案之人则没有人敢动。 李维正很清楚这种灰色释放,今天也是的他第一次利用。 他一直走到关周德兴案犯的牢房前,牢房有四个,两个关女眷,两个关男犯,由于周德兴案已经结束了,朱元璋已经批斩,周家的男犯几乎全部被杀,而一些相关案犯和女眷则流放云南,这几天就是在办流放手续,大部分人犯都已经被送走了,牢房里还剩下十几个女人和孩子以及七八名相关案犯。 这些女人显然都吃够了苦头,个个神情悲戚、目光呆滞,见有锦衣卫高官过来,她们都本能地躲在墙角,惊恐地望着他,李维正瞥了她们一眼便对百户陈瑛道:“这些女人都是无辜被牵连者,不要再为难她们了,明后天就把她们送走吧!” “是!属下遵令。” 李维正又走了几步,来到另外一个牢房前,牢房里关着两名老者,皆五六十岁模样,李维正来牢房就是为了找他们,这两人都是京城中大名鼎鼎的名医,一个姓皇甫,一个姓麻,长期为达官贵人看病,他们两人由于隐瞒替周骥开堕胎药而被牵连,但他们二人罪状却没有定论,也没有人敢来保他们,换句话说,他们就要在诏狱中养老了,按照正常情况最多也就三个月的命,何况他们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在锦衣卫的严刑下能活一个月就是万幸。 两个名医都显然被打惨了,气息奄奄地躺在破席子上,他们看了无数的病人,最后却看不了自己的病,不过,李维正看中的就是他们高超的医术和对达官贵族的了解,关死在诏狱中未免有些可惜了。 “今晚有运尸体的车来吗?”李维正回头问陈瑛道。 “回禀千户,有的,再过半个时辰车就到了,我们这里有三具尸体要送走。” 李维正沉思一下便道:“这两个人我要了,今晚上将他们扮作尸体运走,悄悄送到我府上去。” 他看上了这两个名医,他这几天考虑了一个长远的计划,这两个名医在这个计划中用得着,这个计划在他南下之前就得开始开始着手准备了。 陈瑛连忙点头答应,“大人放心,这点小事属下会将它办得妥妥帖帖,不会出半点差错。” 做完这件事,李维正转身便出了诏狱,他又稍微收拾一下桌子,便回家了。 天空飘起了小雨,大街上空空荡荡,蒙蒙秋雨中已经有了一丝凉意,李维正加快速度在大街上疾行,蒋瓛命令他后天一早就出发,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时间已经有点紧迫了,飞奔至门口,李维正发现对面停了一辆马车,几名家人等候在旁边,似乎家里有客人。 他飞奔上了台阶,管家李福开了门,李维正一边进门一边问道:“家里是谁来了?” “是费千户的妻子来了,她来看望夫人。” “原来如此!”李维正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对李福道:“阿福叔,我有件要紧的事情想和你商量一下。” 李福连忙笑道:“少爷有事就尽管吩咐,用不着商量。” 李维正沉吟一下便道:“我想在北平开一家药铺,想找一个我绝对信得过的人去经营,不知阿福叔愿不愿意去。” ‘去北平开药铺。’李福愣住了,他实在不明白李维正为何会有这个念头?他迟疑着问道:“少爷,你不是开玩笑吧?” 李维正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道:“不是开玩笑,我找到了两名听话而且医术高超的医士,他们会帮助阿福叔把药店建起来,并打出名声,至于我为什么去北平开药铺,阿福叔暂时就别问了,总之,这件事关系到我李家将来的生死存亡,十分重要。” 李福在李家做了四十年,早已把自己视作李家的一份子,听到问题这么严重,他吓了一跳,连忙点头答应:“少爷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在北平把药铺经营好。” “那就辛苦阿福叔了!”李维正感激地笑道:“明天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具体事宜,尽量准备充分一点。” “大哥,商量什么?”倩倩从旁边走过来笑道。 “那少爷,我先过去了。”李福打了个招呼,便先下去了。 待李福走远,李维正才对倩倩道:“我打算让阿叔福去北平开店铺,这是我想了很久的一件事。” “为什么要去北平开店?”倩倩也很惊讶。 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道:“此事一言难尽,和大明朝局有关,我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你就别问了。” “大哥,是不是皇帝要杀你!”倩倩停住了脚步,满脸担忧地望着他,她对朱元璋杀人的残暴实在是刻骨铭心了,事事都会往这上面联想。 “别瞎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你会知道。”李维正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岔开了话题道:“对了,这两天铅笔店的生意好吗?” 提到铅笔店,倩倩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大哥猜今天谁来买铅笔了?” “我猜不着。” “估计你也猜不着,告诉你吧,就是上次那个朱允炆,今天瞒着太子殿下偷偷跑来买铅笔,就一个太监陪着他。” ‘朱允炆?’李维正确实没有想到,他笑了笑便问道:“他说了什么?” 倩倩想起朱允炆偷偷摸摸的样子,也不由笑道:“他向我诉苦,说他的几个师傅整天就逼他读书,连门都不准出了一步,今天好容易得空溜出来,我们聊了好一会儿,我觉得他其实也挺可怜。” “是啊!他虽然身份高贵,其实也并不快乐,你与他同龄,所以你们谈得来。”李维正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后天就要走了,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倩倩,他沉思一下便道:“倩儿,我可能要出差广东几个月,最多半年,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紫童,替我照顾好紫童,我就把她交给你了。” 倩倩吓了一大跳,她慌忙问道:“大哥,你要去广东?什么时候?” “后天一早我就走。” 倩倩沉默了,过了半晌才道:“大哥就放心去吧!我会把家里照顾好,再说还有阎婶呢,她有经验,大姐应该没有问题,只是你一定要赶在她生孩子前回来,这很重要。” 李维正点了点头,“我现在就去好好地安慰她!” 秦王府,朱樉这几天心情不错,由于皇上答应支持日本南朝,今天中午南朝使臣菊池武特地派人送来一枝珍贵的红珊瑚,并答应回国后将禀报良成亲王,扩大与他的贸易往来,并恳求银船到来后,请他送菊池兄妹回国,菊池兄妹已经平安离京,正前往广东的路上。 朱樉命赵无忌把菊池兄妹带往广东,并非是想送他们回国,而是作为人质,几个月前早该到的银船,因日本的屡屡毁约,迟迟未能到来,用菊池兄妹为人质就是要挟菊池武,银船不到,人我不会放回。 虽然事事顺利,但朱樉心中还是有一丝挥不去的阴霭,那就是争夺锦衣卫的失败,赵岳居然被李维正宰了,这让他无比恼火,恼火归恼火,但他也无可奈何,他当然知道赵岳不是李维正的对手,可是赵岳并不是孤军作战,还有‘毒秀士’吕思远呢!可至今为止,他看不见毒秀士‘毒’在哪里?只看见他对自己交代的事漫不经心,赵岳占周德兴的女人他也是事后才去警告,之前干什么去了,这令朱樉对吕思远心生出了一丝不满。 朱樉躺在软椅上,阴沉着脸看一封信,正是吕思远派人送来,说广东有官员贪污赈灾粮,皇上命锦衣卫派人去查此案,任务便落到了三所的身上,听蒋瓛的意思,是李维正亲自带人去查案。 ‘属下不知道此事会不会影响到殿下,特告之,若有须要,殿下可尽管吩咐属下。’ 朱樉把信放了下来,心中怦怦地跳了起来,怎么这样巧,父皇派人去广东查案,偏偏又是李维正,真是冤家路窄吗?或仅仅是个巧合? 朱樉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虽然以前行动大都以失败告终,但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最多只是一种遗憾,而这一次就非同寻常了,十万两白银,几乎是他的一半财富,而且事关重大,一旦被查获,他私自扩军的秘密也极可能露陷。 绝不能有半点大意,明天他就要回封国了,但这件事却像个秤砣似的,沉甸甸地压在朱樉的心中,朱樉沉思了良久,这件事他不能有半点疏忽,就算不是针对他,他也要防止意外发生。 想到这,朱樉立刻写了一封信,交给一名心腹,并吩咐他道:“你火速赶往广州通知赵无忌,李维正率锦衣卫即将来广州查案,这件事我就全权交给他处置,不准再有任何差错!” 同时他又命人去告诉吕思远,时时关注从广东过来的消息,不管任何消息,都要飞鸽向他禀报。 就在朱樉担忧广东之事的同一时刻,密密的细雨中,一辆马车停在了燕王府的侧门面前,冷秋千走下来马车,他撑着油纸伞在门口等了片刻,很快门开了,他被领进了燕王府。 和朱樉一样,朱棣也是明天返回北平,他正和姚广孝商量在大明各大城市中布置眼线的事宜,在他们面前摆着一份大明地图,两人看着地图寻找合适的地方。 这件事情以前朱棣便考虑过,现在正式被提到日程上来,但在各地布眼线需要有雄厚的财力,在这方面朱棣有一点不足,他虽封燕国,但并不能干政,在带军方面他也厚待士兵,余财不多,尽管朱元璋赏赐丰厚,但还是不足以建立庞大的情报网。 朱棣想了一想便道:“这样吧!只在几个重点地方布置眼线便可,西安府、太原府、济南府、武昌府,再有就是中都凤阳,这五个城市建立谍报网,这件事就由你来负责。” 姚广孝沉思了片刻便又指着中原腹地补充道:“殿下,我建议在开封府也设立一个点,这里是南北交通要地,各种消息在这里交汇,将来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好!就把它也算进去。” 两人确定好了布点城市,这时一名亲卫在门口禀报道:“殿下,冷千户有要事求见!” “带他进来。” 朱棣收起了地图,坐回位子,姚广孝则站在他的身后,片刻,冷千秋走进了房间,他半跪行了一礼,“属下参见殿下!” “冷千户请起。” 朱棣很温和地笑问道:“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回禀殿下,属下刚才听蒋指挥使说了一件事,一个时辰前,皇上召见了他和李维正,说有人举报广东官员贪墨赈灾粮,命李维正前去彻查此案,属下觉得有些蹊跷,便来禀报殿下。” 朱棣与姚广孝眼中同时一亮,他们对望一眼,皆险些忍不住要大笑起来,好戏终于上演了,朱棣克制住内心的狂喜,不露声色问道:“你觉得哪里蹊跷?” 冷千秋躬身答道:“属下认为,指挥使和千户同时面圣,于规矩不符,派谁去查案是指挥使的事,但皇上却亲自委派,可见此案非同小可。” 朱棣呵呵笑了,“嗯!你说得很好,思路很清晰,你及时赶来禀报是对的,这件事我记你一功。” “多谢殿下,另外属下还想禀报日本国北使被杀一案,皇上已经表态了,不再追查,此案不了了之。” 这却让朱棣有些意外,身后的姚广孝却低声笑道:“殿下难道没想到吗?他的银子是从哪里来?” 朱棣恍然大悟,他微微点头便对冷千秋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明天我就返回北平了,以后有什么事就按老办法联络,好好效忠于我,将来我绝不亏待你。” “谢殿下的厚爱,属下就先告退了。” 待冷千秋离去,朱棣瞥了一眼姚广孝,微微一笑道:“大师的意见呢?这件事我们要不要参与?” 姚广孝凝神想了片刻,便道:“属下觉得应该派人前去,说不定就像冷千秋给赵岳家送礼一样,在关键时候能帮李维正一把。” 朱棣点点头叹道:“可惜韩淡定已死,否则用他去广东,最为合适。” 姚广孝对此早胸有成竹,他立刻笑道:“年初时,我替殿下觅到了一名得力的干将,此人叫做纪纲,能力不亚于韩淡定,心狠手辣甚至还远远超过,我推荐由他率队去广东,见机行事。” “这件事大师可自己决定,我没有意见。” 朱棣站起身笑道:“我有些累了,大师就多操劳一点吧!” 第一百零九章 出发前夕 第一百零九章 出发前夕 次日一早,李维正先去总衙和蒋瓛碰了面,汇报了南下的计划,随即又赶去军营,在那里他和费廷安、罗广才两位副千户开了一个短会,确定了南下的事宜,由罗广才率三百名三所锦衣卫精锐随李维正南下,费廷安留守京师,在李维正不在时代行千户职权,另外,李维正家人的安全也由费廷安派专人保护。 安排完了南下事宜,所有被选中的官兵都放假一日,回家进行南下的准备,李维正又向费廷安接交了手头的事情,也准备回家收拾明日的行装。 “千户大人!”李维正走到营门口,罗广才忽然从后面跑来叫住了他。 “你这家伙,怎么还没有回家?”李维正与费廷安交接工作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原以为大家都早该回家了,没想到却罗广才却还没有走。 “我刚才也要交代一下弟兄们,所以晚了一点,我有一事想问问大人。” “走吧!咱们边走边说。” 两人在营门处翻身上马,缓缓并驾而行,“有什么事问我?”李维正微微笑道。 “大人还记得斩断菊池秀二手腕的那个独臂人吗?” “当然记得!”李维正瞥了他一眼笑道:“怎么,查到他的下落了?” 那个独臂人自从挫杀了菊池秀儿的威风后便再也没有露面,罗广才尤其对他有兴趣,动用了锦衣卫的资源去查找他的下落,但却没有一点线索,事后他细细品味了当时的情形,他忽然发现似乎李维正是知道这个人的,所以才并不在意他的离去。 “线索是没有,我是认为此人若能在广东一事上帮助我们,大人无疑得一臂也。”罗广才这是在试探李维正,否则有三百锦衣卫精锐南下,还会看重一个独臂武夫。 李维正却明白其心意,他淡淡一笑道:“你就放心吧!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会出来的,而且很快就会现身了。” 李维正回到府中,只见管家李福正向妻子阎婶叮嘱什么,李福后天就要出发去北平了,阎婶因要留下来照顾紫童暂时不能跟去,见少爷回来,李福连忙给妻子说了两句,便迎上来笑道:“少爷,人都已经到了,在客堂等着呢!” 这次李福去北平开药店共带了六百两黄金,资金是很充裕的,关键是人,李福和另一个从临淮县来的老家人为主导,其次就是李维正昨晚从诏狱救出的两个名医,他们在大明的官籍中已经死亡,也将隐姓埋名跟李福去北平度过余生,另外,还有李福刚来京城谋生的大女儿和女婿一家,女婿姓孙,目前是个小商人,曾在凤阳一家药材铺里干过几年,走南闯北,为人极为活络,他将负责药材的采办,女儿则在店里打杂,一共是六个人,此时都已经等候在客堂里了。 见李维正走进来,几个人一起站了起来,两个医士对望一眼,一起走上前给李维正跪下,含泪道:“大人救命之恩,小人愿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李维正连忙将他俩扶起来,见他们身体都十分瘦弱,便关切地问道:“两位若身体虚弱,可缓几日,养好了身子再走。” 两名医士皆摇了摇头,一人道:“我们现在已是草木皆兵,只想早点离开京城,远走他乡,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身子虽然弱一点,但坐马车无妨。” “那你们家人呢?知道你们没有死吗?”李维正又问道。 “现在还没有,怕他们走露风声,暂时不敢说,等过一两年,再悄悄写信告诉他们。” 李维正笑了笑,命大家坐下,对他们道:“我之所以想去北平开一家药材铺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北方一些名贵的药材,比如辽东的人参等等,与南方的价格差异很大,这中间存在着很大的商利,我便存了念头,有机会我要开一家药铺,专营南北药材,但医药不分家,开药铺也须行医,所以两位医士将来就是我们药店的门面,药铺的名字叫做‘正仁堂’,以后就拜托给你们六人了,我绝不会亏待你们,药店起来后,我会把三成的份子分给你们。” 众人情绪激动,皆表示会尽心做事,早日打出‘正仁堂’的名气来,李维正见他们士气高昂,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让倩倩取来太子给他那支千年人参,交给李福笑道:“药铺要有镇店之宝,这支三千年的人参就作为‘正仁堂’的镇店之宝,我交给你了。” 李福接过盒子,郑重地说道:“少爷请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辜负少爷的希望。” 有了千年人参打底气,房间里的气氛开始热烈起来,众人都对未来充满憧憬,连两个身体虚弱的医士也变得兴奋起来,围在千年人参前啧啧称赞。 这时,李维正便对大家笑道:“大家都去好好歇息吧!后天就正式出发,阿福叔请留下,我再给你交代几句话。” 众人都散了,房间里只剩下李福一人,李维正将门关上,这才对他低声道:“阿福叔,此去北平开药铺,你就是掌柜兼二东主,药铺打出名声后,重点要放在北平和辽东一带,替我多认识一些地方名流,也要多开拓官场中的脉路,不用着急,慢慢地来,积少成多,也不用刻意去做,免得被人怀疑,只要平时多加留意就是了。” 李福这才明白少爷开药铺的深意,他说呢!怎么会莫名其妙去北平开什么药铺,他点了点头道:“少爷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一定替你将北平和辽东两地的情况摸透。” 安排完店铺之事,李维正又来到了紫童的房间里,两个医士早上已经给紫童会诊,她前两天出现的先兆流产是因为他父亲的责打动了胎气,再加上她心情焦虑,以至于出现了危机,而现在她气脉平稳,也就是胎儿保住了,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卧床静养,再用饮食调补,静养半个月后,身体当能慢慢复原。 房间里,倩倩正在陪紫童说话,李维正走进来见她俩有说有笑,心中异常欣慰,便笑道:“我就不明白,女人在一起怎么会有这么多话,难道就不怕话题讲尽吗?” 叶紫童笑道:“这没关系,话题讲尽了再从头开始,换个花样,比如以前是讲衣服的袖子,我们就换讲衣服的领子,以前是讲如何种花,现在又讲如何用花布置房间,总归不是三碗豆腐、豆腐三碗那么简单。” 倩倩见李维正进来,便起身笑道:“我去看看午饭做好没有。” 她脚步轻快地出去了,并顺手带上了门,李维正坐在紫童身旁,握着她的手微微笑道:“依你的性格,整天躺在床上不能动,真是难为你了。” 叶紫童也笑道:“若是别的事,我肯定连半个时辰也躺不住,早就下床了,可为了保住腹中的孩子,别说只须再躺半个月,就是让我躺一年,我也保证能坚持下来。” 李维正暗暗叹了一口气,歉然道:“我本该在你身边陪你,可明天我就要走了,真是对不起!” 叶紫童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似水般的柔情,她轻轻摇了摇头,温柔地道:“我昨晚已经说过了,虽然我没有福气能被你明媒正娶,不能象别的女子那样风风光光地穿喜服、坐轿子进门,但我现在已经心满意足了,你给了我一个归宿,给了我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让我能在平静与喜悦中等待孩子的降临,大郎,我已经得到了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你还有什么对不起我呢?” 她拉过李维正的手,让他轻轻在自己已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抚摸,“你感觉到没有,孩子的心在跳了。” 李维正掀开了她的小衣,将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细细地聆听,慢慢地他笑了起来,“我听见了,很微弱,但很有节奏,就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给孩子想个名字吧!”叶紫童有一种预感,自己生下孩子的时候,大郎不一定能赶得回来,广东可是那么遥远的地方。 “嗯!让我想想。”李维正闭眼沉思了一会儿,他忽然睁开眼笑道:“俗话说一叶知秋,若是男孩就叫李叶,若是女孩就叫李知秋,你觉得如何?” 叶紫童将名字念了两遍,便笑道:“我希望是个女孩,我喜欢知秋这个名字。” “大郎!”叶紫童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连忙道:“你还是去一趟我家里,向妹妹道别一下,即使见不着面,也可以让她心安,毕竟你们的婚约尚在,而且我父亲现在正好不在家里。” 李维正却摇了摇头,“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暂时没有这个心情。” “大郎!”叶紫童轻轻推了他一把,有些撒娇地说:“你就算为了我,去一趟嘛!告诉我娘,我的情况很好,再告诉妹妹,以后没事也多来陪陪我。” “好吧!我就去给丈母娘报个平安。”李维正站起身笑道:“不知你娘会不会用棍子把我打出来,我得穿身盔甲去。” “看你怎么说话。”叶紫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娘一向都老实胆小,她哪里敢惹你这个锦衣卫千户。” “好!好!好!是为夫说错话了,向你赔罪,我这就去买些上好礼物,看望丈母娘去。”李维正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转身便出门去了。 李维正没有穿盔甲,倒是换了一身青衫长袍,头戴方巾,扮作一个斯文读书人的模样,虽然他今生五第不中,但前世却是本科毕业,算得上是一个举人了,手里拎着顾记糕饼店的上好细点和几块上等绸缎,他站在门口等了半天,终于走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向他躬身施礼道:“李公子请跟我来,我家夫人有请。” 他虽然自觉斯文,但别人可没有这种感觉,一路进府,不时有家丁情不自禁地拾起一块砖头,警惕地望着他,锦衣卫的头子居然来了,不过叶天明严禁大小姐的消息传出去,很多家人都以为叶紫童回了老家,却不知道这位锦衣卫头子可就他们的姑爷。 管家带他来到客房,又让人给他上了一杯茶,便去禀报夫人了,李维正将礼物放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等待接见,片刻,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叶夫人满脸紧张地走了进来。 李维正连忙上前深深施礼,“大郎给伯母见礼!” 叶夫人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道:“大郎,让我怎么说你呢,你先坐下吧!” 叶夫人和李维正的母亲都是苏州木渎人,关系极好,她一直就很喜欢李维正,把叶苏童许配给他,最早也是她的想法,她一直就希望李维正能早点和苏童成婚,不料这个从小听话乖巧侄子却把她的大女儿拐走了,还和丈夫翻了脸,这让她又是失望,又是担心。 叶夫人也坐了下来,忧心忡忡地问道:“紫童现在怎么样了?” “回伯母话,紫童身体已经渐渐好转,只是必须卧床静养,今天就是她叫我过来,请伯母放心。” “那你准备娶她吗?”这也是叶夫人极为关心的事情,女儿已经怀孕,若李大郎翻脸不肯娶她,女儿这一辈子的名声可就毁了,他心中十分紧张,生怕李维正说出抱歉的话来。 李维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便道:“虽然我们没有举行什么仪式,但紫童已经是我妻子了。” 这句话使叶夫人担忧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下了,两个年轻人虽然做了傻事,好在没有出现悲剧,还算是个满意的结局,至于丈夫那边,自己再慢慢劝他吧! 叶夫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她有些感慨地说道:“你这孩子,若你娘知道你做了这么荒唐的事,她非打你不可,不过好在你能负起责任,却又让人感到欣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叶老太太颤巍巍的笑声,“我的长孙女婿来了吗?为何不告诉我一声。” 只见叶苏童扶着老太太慢慢走了过来,叶夫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持,又悄悄埋怨女儿,“你来做什么?” “是我让她来的,我人老走不动路,难道扶我一把都不行吗?”老太太对儿媳妇显然有些不满,她见苏童要走,便叫住了她,“你干嘛要走,李大郎现在又不是外人了,还不快给大哥见礼!” 叶苏童无奈,只得红着脸上前行了一礼,低低声道:“李大哥!” “这就对了,要叫李大哥,他是我的长孙女婿,却是你的大哥,你明白吗?” 叶夫人见老太太似乎还有把苏童给李维正的意思,她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老爷已经明确说了,苏童绝不可能再嫁给李维正,先拖一两年,再找个机会把婚退了,她本人也是这个想法,哪能两个女儿都给一个人, 可老太太还有这心思,这可怎么向她解释。 这时,李维正却跪下给老太太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孙女婿祝老祖母健康长寿!” 在叶家的长辈中李维正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老人,洞察世事,能体谅晚辈的苦衷,老太太见他给自己叩头,脸上的核桃纹都笑开花了,她连忙道:“你的丈人丈母不承认你,可我承认你,我就不喜欢什么都拿功名说事,那种八股文读出来的都是书呆子,什么叫出息,年纪轻轻就被皇上亲封为千户,这才叫出息,大丈夫喜欢的女人就要去抢过来,那晚听说你把大童童从他父亲手中抢走,很好,我很喜欢!” “娘!大郎带来好消息,紫童的身子渐渐好了。”叶夫人见老太太越说越离谱,连忙上前打断她的话,又对李维正笑道:“大郎,你说是不是这样?” 李维正连忙道:“正是这样,不过明天我要去广东出差,恐怕至少要半年时间,紫童一个人在家中孤独,我今天来也是想请苏童常去陪陪她。” 叶苏童吓了一跳,李大哥怎么要出差半年,不等她说话,老太太便一迭声道:“去!当然要去!要依着我的意思,索性就把大童童接回来,大郎要去广东,让她孤苦伶仃一个人住在那里怎么行?” 叶夫人又叹了口气,委婉地说道:“娘,我当然也想让紫童回来,可是总要和天明商量一下。” 老太太忽然眼睛一瞪,怒道:“你还说,上次不就是因为你多嘴,大童童才险些出大事,你还不知悔改,难道还要一错再错吗?” 叶夫人在晚辈面前被训,脸胀得通红,她不敢顶嘴,只得低头道:“是!娘教训得对。” 李维正见长辈之间意见似乎有些不合,便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一早就走,得回去收拾。” 叶夫人也希望他离开了,忙点点头道:“那好吧!我就不留你了,尽量早一点回来。” 李维正又向老太太告别,最后对叶苏童微微欠身,留下一个笑容,他刚走了几步,却听老太太一顿拐杖令道:“小童童,去送送你的李大哥。” 叶苏童默默地送李维正出来,两人一路无话,离门口还有十几步远,叶苏童垂着螓首忽然低声道:“李大哥,上次汉阳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 李维正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笑道:“上次汉阳我不辞而别,道歉的应该是我才对。” 叶苏童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低低叹了一口气道:“李大哥,我就不送你了。” “那我先走了。”李维正向她一抱拳,转身边走。 “李大哥!”叶苏童忽然叫住了他,李维正回头笑道:“叶小姐还有事吗?” 叶苏童终于鼓足勇气,深情地望着他,徐徐说道:“官场凶险,李大哥要多多保重。” 李维正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你也要保重自己,要开心一点,多去陪陪姐姐。” 说完,他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叶苏童望着他器宇轩昂的背影远去,一颗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滚落出来…… 第一百一十章 夜遇黑船 第一百一十章 夜遇黑船 从京城去广东可分陆路和水路,虽然大明王朝对官道和驿站的修建十分重视,以保证人员和信息畅通,但这仅仅只限于中原和江南等经济发达地区,广东地处岭南,山高林密、交通闭塞,和中原地区联系不便,从陆路走约要一个月的时间,而且行路十分艰难,所以许多商人和官员会选择海路南下,但在明初正是大明禁海之时,除了军船和漕运官船外,朝廷不准片木下海,所有去广东的商人和探亲访友的民众只能走陆路曲折南下。 李维正率领的锦衣卫却不一样,他们选择的是海路,七月中旬,李维正率三百名锦衣卫先从陆路赶到了宁波府,再从宁波府上船,乘坐运粮的官船前往广东。 八月上旬,船队抵达了零仃洋口的海面上,三桅船在大海的波涛中劈波斩浪前行,蔚蓝色的天空一望无际,天尽头堆积着山一般的白云,几只海鸥在船顶盘旋,发出尖利的叫声,李维正上船二十几天,除在福州府的沿海靠岸补充淡水外,便一直在船上生活,海面的壮丽景色早已经看腻了,也习惯的大船的颠簸,每日都是在枯燥无聊中渡过。 此刻,李维正站在船头,眺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陆地,他知道,数百年后,那片土地将载满中华民族的屈辱和血泪,那片土地就是后世的香港,但此时,却是缈无人烟的荒岛,大明禁海令下已经没有渔民生存的土壤,也正因为如此,荒岛也成了走私者的天堂。 “大人,此番广东之行,恐怕我们锦衣卫要大动杀戮了。”罗广才从后面慢慢走了上来,眼中带着一丝期盼地道:“广东已有户部侍郎在巡视,皇上却又派我们出来,其用意不言而喻,就是要我们用最强硬的手段对付这帮贪官污吏,真令人期待啊!”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便笑道:“看来你对贪官污吏是恨之入骨,这是为何?” “大人也是出身底层小吏,怎么也这也看不透?”罗广才摇了摇头,异常严肃地说道:“很多人都同情中下层官员收入微薄,以为他们小打小闹只是为了养家糊口,都抱有同情之心,殊不知人贪了一钱就想再贪一银,贪了一银又想再贪一金,一名贪知府会带动十名贪知县,一名贪知县又会带动百名贪小吏,上梁不正下梁效之,最后上上下下全部烂透,苦的都是老百姓,更可怕是一旦纵容后,这种贪墨很快就会形成一种风气、形成规则、形成一窝窝同利之鼠,那时再想来反贪反腐,无异于痴人说梦,只会愈演愈烈,无事不拿、无官不贪,我们大明早晚就会毁在这上面,所以我的观点就是发现一起就痛杀一起,绝不姑息,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走一人。” “可是我大明官员收入低微,这又是铁的事实,他们还要养活幕僚,若让他们不贪,岂不是一大家子都喝西北风去?这又该怎么办呢?”李维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人人都觉得大明官员俸禄低微,其实我认为并不少,正一品官员的俸禄一年一千石左右,可这是米,需要用二千六百石的稻谷加工,这可是九百亩稻田的产量,需要多少农民、多少耕牛,一亩地只取三升三合的税赋,这又需要多少土地的税粮来养活,再说一个知县年俸九十石,也需要七十多亩地、五个农民专门为之生产,这个俸禄着实不低了。” 说到这里,罗广才轻轻叹了一声,他望着渺茫的大海,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是千百个思绪向他涌来,使他无法平静,他的情绪越说越激动。 “至于大人说的养幕僚,其实他们只要勤于政事,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幕僚,说是一大家子人,也无非是父母妻儿,宅子可住后衙,穿不过匹布,吃不过斗米,俸禄哪里不够用?关键是他们想要纳妾,想用丫鬟、下人,想买美宅广田,想着给儿孙置办家产,这样一来,那点俸禄当然不够,可是权力是让他们为民做事,不是给他们谋取富贵,想要富贵就别当官,做商贾买卖去,没有人会拦他们。” 李维正听他观念激进,颇有点后世无产者的味道,可让官员恪守清贫,人人都做海瑞么?朱元璋设计的俸禄只是按一家五口来算,他当然觉得富裕,可事实上总不能让知县夫人整天像老妈子一样去买菜做饭吧!官员家的人口普遍多,俸禄不够用也是事实;可若说俸禄太少,罗广才的帐也算得明白,一个官员需要多少农民养活,所以这其中的关键是明朝的财政收入太少了,负担不起官员更高的俸禄,而朱元璋一心靠土地收财政,大明的财政不窘迫才怪,对比一下,宋朝的税收又何其之多。 李维正也没有和他争辩,只摇了摇头,一笑了之。 这时来甲板上透气的锦衣卫渐渐地多了起来, 忽然,一名校尉指着远方的海面喊道:“快看,是走私船!” 众人都跑船舷边,向远方看去,只见碧空下一艘中型货船正向东疾驶,企图避开他们,若是官船或军船都会悬挂大明的旗帜,可这艘船什么也没有,显然就是传说中的走私船了。 李维正也开始兴奋起来,这是他一路前来看到的第一艘民用货船,尽管是走私,但意义却非同小可,在他们身上保存了汉民族海外贸易的最后一点香火,遥想当年唐宋时大小港口数百个,万船云集,海外贸易之兴盛,以商利济农,国乃繁荣,可今天,朱元璋以防倭寇为借口而不准民间寸板下海,又用严法峻刑惩处偷偷出海的商人和渔民,一经抓获,当场枭首,甚至走私来的藩物也不许买卖,发现即销毁。 残酷的海禁政策以致‘海滨民众生理无路,兼以饥馑荐臻,穷民往往入海从盗,啸集亡命’,而倭寇依旧猖獗,这其实是朱元璋的小农思想做祟,他想恢复一种鸡犬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简单农业社会,连国内商贸都迟迟不肯解禁,更不用说海外贸易了,不容置疑,海禁确实是朱元璋执政的一大失误,相比宋的繁荣和财政宽裕,明朝后期灭亡,也和它终其一朝的财政窘迫无不关系,而这就是种因于明初的重农抑商政策。 走私船越行越远,渐渐地脱离了船队的视野。 傍晚时分,运粮船队靠近了珠江口的第一个县新安县,在新安县以南三十里的海面上向东北方向疾行,这时,负责押运本次粮食的宁波观海卫指挥使跑来对李维正道:“千户大人,新安县马上就到了,大人要在此上岸的话,就要收拾东西了。” 按照计划,李维正的锦衣卫并不是在广州上岸,而是在新安县上岸,休整两天后,再秘密赶赴广东各地,尽管李维正接到的密令是调查南海卫的走私白银案件,但他却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将此案作为暗线,明线还是要调查地方官员贪污赈灾粮一事,而且还得做出声势来。 当夜幕悄悄降临在海面上时,有锦衣卫乘坐的三艘大船缓缓靠岸了,在一个小小的驳岸上,三百名锦衣卫和他们的马匹、行李纷纷上了岸,使原本冷清的海岸顿时热闹起来,三艘大船卸载完锦衣卫后,便又调头继续向北而去。 这个驳岸是建在一个叫屯门的小岛上,为南海卫巡逻官船的补给而专门修建,十天半月也难得有一艘船靠岸,所以只有两个守岛的老民夫住在一间孤零零的小石屋里,小岛上原本有个渔村,禁海后大半渔民都逃到南洋或安南谋生去了,其余的渔民则被迁徙到了内地,整个小岛皆渺无人烟。 锦衣卫的到来惊动了两个守岛的民夫,他们出来查看情况,黑夜中却看见了数百全副武装的男子,吓得他俩嘶声狂喊,落荒而逃,“倭寇!倭寇杀来了。” 众锦衣卫啼笑皆非,立刻冲上去一队人将两人抓了回来,两人跪在地上连连叩头求饶,“大爷饶我一命!” 李维正也懒得解释,冷冷问道:“我问你们,这里经常有倭寇来吗?” 两人慢慢醒过味来,来人说的是京城官话,不可能是倭寇,他们惊魂稍定,便学着官话答道:“回禀老爷,倭寇几乎每年都要来一两趟,但今年至今未来,我们就以为……” “以为我们是倭寇,对吧!”李维正微微一笑,又问道:“新安县有多少人口?离这里有多远?” “新安县城里只有几百户人家,离这里约五里,沿着海边向北走便可看到,这一带很荒凉,老百姓无以为生,大多去广州附近种田去了。” “好吧!你们二人前面带路,去县城,我自有赏赐。” 也不管他们两人愿不愿意,两个校尉将他们揪上了马,众锦衣卫休息了片刻,便缓缓向县城方向而去,新安县附近的海岸线破碎曲折,礁石林立,有许多小的港湾,很容易藏匿船只,众人沿着海岸线一路前行,左边是悬崖峭壁,沉沉的夜中海风呼啸,耳边只听见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周围都是光秃秃的巨石,看不见一户人家,约行了三里多路,朦胧的夜色中已经隐隐看见了城墙的轮廓,众人不由加快了速度。 忽然,一名校尉低声喊道:“快看,是船!” 众人随他的手指向下望去,果然见一道水湾里停泊着一艘大船,似乎就是白天看到的那一艘,就在众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船上时,一名带路的民夫忽然撒腿向悬崖边跑去,隐隐听他叽里呱啦大喊,手拼命挥舞,似乎是在报信,没跑出三十步,一支箭疾射而来,正中他的小腿,他一声惨叫,翻滚在地,立刻跑上去几名锦衣卫将他按住,抓了回来。 不用说李维正便猜到了,这个民夫必然是和这艘走私船有关系,他对一名百户道:“给我审问他们二人,问出所有口供!” 在锦衣卫面前,他们哪里能挺得过,只片刻便连祖宗八代的事情都交代了,百户审问完便上前禀报道:“回禀大人,新安县的百姓家家都有人参与走私,并与此为生,这艘船只是其中一艘,船上大约有五十余人,刚从安南回来,给城中的家人送米,他们两个看岛人也都有亲戚参与走私。” 这时,所有的锦衣卫都向李维正看来,等待他的决定,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道:“我们可以去船上看看,但记住,如果对方不反抗就不要伤人,问清情况再说。” 校尉们轰然答应,立刻下去了两百余人,剩下的人在上面看马,锦衣卫校尉个个武艺高强,虽然悬崖陡峭,但他们还是飞快地从悬崖上寻路攀了下去,只用了一刻钟时间,二百余人都攀下了悬崖,摸索着跑到了船边,李维正也慢慢下去了,他快速来到船边,只见这艘船长约二十余丈,高五丈,桅杆巨大,帆布都放了下来,船下面装有踏板,故无风时也能离开小港湾。 此时大船上很安静,似乎船员们都回县城了,船舷边看不见一个人,“上!”李维正一声命令,锦衣卫立刻取出攀城爪抛了上去,数十名校尉像猿猴一般轻盈而上,片刻便爬上了大船,随即丢下来几副绳梯,就在这时,船上传来了惊恐的叫喊声,紧接着是重重的殴打声,喊声嘎然而止。 待校尉们几乎都上去了,李维正这才不慌不忙地沿着绳梯爬了上去,他跃过船舷,只见锦衣卫们个个拔刀在手,围成了一个大圈,甲板上跪着十几人,都是从船舱中抓来的船员,他们个个面色恐惧,浑身发抖,被官兵抓住,他们都将必死无疑。 为首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汉子,长着一张宽脸膛,鼻子奇大无比,一双豹眼在黑暗中炯炯有神,他盯着李维正走过来,立刻大声喊道:“我就是船主,这艘船是我的,走私也是我一人所为,与这些船员无关,要杀要剐,就对我一人动手就是了。” 李维正听他口音似北方人,而且声音雄壮,没有半点惧怕,他笑了笑温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听你口音不像是广东人。” 李维正温和的口气激起了汉子求生的希望,他立刻答道:“小人叫陈万里,山东登州人,从小随父辈在海上长大,大明海禁,断了大家的生路,我迫不得已,只好下海到南洋贸易为生,我是这艘船的船主,愿接受大人任何处罚,只求大人能放过我的手下。” “你这艘船里装了什么货?”李维正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问道。 “回禀大人,船里装着从安南贩运来的八百石稻米,今年广东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风灾,听说米价暴涨,一石米可以卖到十两银子,我们就想赌这一把。” “你们这八百石大米进价多少?” 陈万里低下头,不敢说话,半晌才低声道:“大人,安南一石米只要一两银子。” “哼!十倍的暴利,难怪你们连命都不想要了。”李维正冷哼了一声道:“依照大明律,走私者一律杀头,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万里叹了一口气,垂首道:“我已触犯了大明刑律,愿受一死,船和稻米也愿意交给大人处置,只求大人饶他们一命。” 李维正盯着他,良久,他忽然笑了,转身对众手下道:“到此为止,我们下船回去。” “大人,你要是放了他们?”罗广才急道:“他们可是触犯了大明的刑律,怎能轻饶。”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的命令你再敢多言,立斩不赦!”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吹草动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吹草动 新安县城离海边约一里,城池不大,但修筑得十分坚固,能抗住狂风暴雨的肆虐,而且是修筑在一座高地上,易守难攻,也是为了便于附近的百姓躲避倭寇的袭击。 一名锦衣卫校尉向城头射上了一封信,过了一会儿,城门开了,跑出来一名四十余岁官员,他在李维正面前跪下,毕恭毕敬道:“卑职新安县知县王琳,参见千户大人。” 李维正点点头便道:“我们是来广东公干,路过贵县,准备在此休整两日,你切忌不可把消息传出去。” “是!卑职绝不敢乱传。”说完,王知县将锦衣卫们请进了县中。 县城内显得很破旧,一眼望去都是平房,看不见一栋两层的房子,密密麻麻,颇有点像后世的贫民窟,但大部分房子都从外面上了锁,显示人去屋空,其余有人住的房里黑洞洞的,让人感觉屋内有人正向外偷偷张望。 “王知县,不知县里的百姓靠什么过活?”李维正问得很漫不经心,但他的目光却将这个知县脸上的一丝一毫都收入眼中。 果然,王知县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之色,立刻又消失了,他叹口气道:“本县原有百姓数万人,禁海令下,大部分被内迁到泗州,另一些逃亡海外,还有去广州种田,现在只剩下不足八百户,青壮几乎都在南海卫从军,剩下的一千余老弱在山边种几亩薄田为生,生活十分贫苦。” 李维正暗暗点了点头,难怪这里走私猖獗,原来南海卫就有他们的子弟,他笑着又问道:“那王大人在这里做了几年知县?” 王知县神情十分萧索,低声道:“我没有什么政绩,升迁无望,别人也不愿到这里来,从洪武十三年我便在此做知县,已经整整十年了,福州老家也快八年未回去了。” 李维正笑了笑,却语带双关道:“王知县在这里也可保一方百姓,未必是坏事,对吧!” 王知县一下子呆住了,他脸色大变,眼中惊慌之极,李维正却哈哈一笑道:“王知县放心,休整两日我们便北上,仅仅路过此地而已,新安县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县中空屋颇多,三百锦衣卫很容易便找到了宿处,王知县又让人送来草料和一点米,三百锦衣卫随即住了下来,他们在新安县内休整了两天,才慢慢从近一个月的大海颠簸中恢复过来。 这天上午,三百锦衣卫休整完毕,带一名向导离开了新安县,向北而去,王知县一直将他们送出十里外,确认他们真的走了,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返回了县中。 新安县也就是今天深圳一带,在新安县西南二十里外有大鹏守御千户所,主要是防倭寇,从新安县北上一路都是丘陵地带,林木茂盛,野兽出没,原本这一带渔村众多,但海禁后后渔民失去生活来源,被迫离开了家乡。 海边不远随处可见被废弃的渔村,到处是渔船的残骸,已经没有了人的生息,众锦衣卫在一名向导的指引下,沿着一条几乎被野草覆盖的官道疾行,一路翻山越岭,过河涉水,第三天中午抵达了东莞县。 这里紧靠东江入海口,是广东南海卫的驻地,南海卫负责拱卫整个广州府地区的安全,也包括打击零丁洋上的海盗和走私者,防御倭寇,有驻军五千余人,大小船只三百余艘,指挥使叫虞光清,也是一个跟随朱元璋夺取江山的老兵,只是他极善寻找靠山,最早他的靠山是坐镇广东的永嘉侯朱亮祖,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千户,道同案后,朱亮祖父子被朱元璋抓进京中鞭死,虞光清失去了后台,但没几年,他在一次回乡探亲时,偶然得知一个同村人竟是秦王府的管家,他便花了大血本,通过他靠上了秦王这棵大树。 五年前,秦王通过兵部的关系使他升为了南海卫指挥使,成为正三品高官,连广东都指挥使都给他几分面子,与他称兄道弟,加之广东地方偏僻,远离朝廷,手握重兵的虞光清几乎就成了独霸一方的诸侯。 当然,秦王这棵大树也不是那么容易靠的,从三年前开始,秦王便秘密派人来广州做海外贸易,尤其是和日本贸易,赚取超额利润,而从去年起,秦王也发现了大明和日本之间的金价差失衡,便用黄金去日本兑银,牟取暴利,然后又用骡马队走四川将白银运回西安,已经成功赚取两票,但今年的第三票却似乎出了一点问题,从年初到现在海船始终未返,虞光清也是忧心忡忡,生怕在他的地界内出事被秦王责罚。 五天前,秦王的幕僚赵无忌从京中赶到广东,带来了秦王的手令,银船将在一个月内抵达广州府,命他小心接船,就在虞光清刚刚松一口气时,广东都指挥使张大人忽然派人来密报,锦衣卫从海里已经抵达广州,已经在半路上岸了,极可能会经过东莞。 虞光清当即被吓出一身冷汗,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锦衣卫不是冲他来的,而是风传地方官府贪污赈灾粮一案,应该与秦王无关,否则秦王会派人来警告,这天下午,就在虞光清忐忑不安时,一名斥候来禀报,三十里外发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像军队可又和军队不大一样。 虞光清立刻明白过来,锦衣卫到了,他立刻身着官服,率人到十里外迎接李维正一行。 从荒无人烟的南方一路过来,东莞县附近已经略略恢复了生机,而且今年的台风对东莞的影响也不大,到处是绿油油的大片大片的稻田,一座座村落点缀在青山绿水之中,随处可以看见在田间劳作的农夫,官道宽阔平坦,不时有往来的马车辚辚驶过,三百名锦衣卫列队在官道上缓缓而行,两边农田的农夫们纷纷拄着锄头,惊讶地望着他们。 前方飞驰来了一队官兵,在李维正面前停了下来,为首军官在马上拱手施礼道:“大人,我家指挥使大人已经在五里之外等候,欢迎大人的到来。” 李维正的表情就仿佛事出突然、事先没有想到一般,他有些吃惊地问道:“可是南海卫的虞指挥使?” “正是!” 李维正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他立刻回头对众人高道:“弟兄们加快速度,不要让主人久等我们。” 众锦衣卫纷纷吆喝战马,加快速度向北方驰去。 “在下南海卫虞光清,欢迎各位锦衣卫兄弟的到来!” 虞光清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老远便大笑着迎了上来。 李维正翻身下马,拱手笑道:“在下是锦衣卫三所千户李维正,要烦劳指挥使大人了。” “哦!你就是李维正?”虞光清一脸惊讶,慌忙拱手道:“久仰李千户龙门所壮举,今日一见,不胜荣幸。” 李维正笑道:“指挥使大人消息很快啊!” 虞光清眼睛眯拢了,“广东虽蔽塞,但有的消息还是很快的!”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 “李千户,请!” “虞大人请!” 三百锦衣卫来到了军营,自有人安排他们的住宿,李维正随虞光清坐下,两名亲兵给他们上了茶,李维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热茶,舒心地叹道:“好茶,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喝这种好茶了。” “千户大人这次南下,可是为了查赈济粮之事吧!” 虞光清不露声色地问道。 李维正有些感慨道:“正是,这件事已经闹得很大,连京城都有所耳闻了。” “皇上震怒那是当然。” 虞光清冷笑一声道:“千户大人从水路过来是不知道,这件事早已在广东闹得沸沸扬扬,三天前,灾民聚集的番禹县,三万百姓聚众冲击县衙,广州知府恳求我派兵镇压暴乱,我怎么会出兵镇压灾民。” 李维正缓缓点了点头,“大人说得不错,皇上接到广东快报,说有地方官贪污赈灾粮,要激起民变,皇上为之震怒,特命我前来调查此案,不过我想问一问,这件事可是真的?” “无风不起浪,贪污赈灾粮的事情固然是有,但我认为主要还是因为地方官府赈灾迟缓,饿死不少人,激起老百姓对官府的不信任导致,听说增城那边还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 说到这里虞光清的脸上出现了愤忿之色,极为不满地说道:“这些地方官老爷平时风花雪月,享乐在前,可一旦遇灾便个个推诿,都不肯到灾区去,生怕染了疫病,什么事情都要请示上面,有的县官粮满仓也不敢拿出一粒米给要饿死的百姓,这种赈灾不出事才怪,我是灾后立刻就将粮米送到军户家中去,才不等那帮官老爷慢慢打官腔。” “原来如此,李维正笑了笑又问道:“皇上不是派了宣抚使来吗?他们怎么不协调此事?” “大人说的户部侍郎罗大人吧!不是我说他,毕竟是文官,搭建粥棚、四处安抚灾民是做的不错,可他没有魄力,老好人一个,总是体谅地方官的难处,至今没有任何官员因灾被免职,好像还有个十七王子,但毕竟年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李维正大致了解了情况,便起身拱拱手笑道:“多谢指挥使大人给我介绍了现状,我心里有数了,等会儿弟兄们吃完饭,我就要出发前往广州,这次我奉皇上之命来办案,若有需要,可能还要烦请大人派兵协助。” “李千户放心,只要不离开广州府,千人以下的士兵我是有权力调动,一定会帮忙。” 休息了一个时辰后,李维正率锦衣卫离开了南海卫军营,搭乘虞光清提供的军船前往广州,码头上,虞光清望着大船远走,他忽然回头命令亲兵道:“立刻发鸽信到广州,通知赵无忌,李维正将于后天抵达广州,他是来调查赈灾粮一案,与秦王无关。” 夜幕悄然降临广州,热闹的街市也渐渐冷清下来,从隋唐时开始,广州就是中国与波斯、大食、天竺及南洋等地进行海外贸易的据点,尤其宋朝时,万船云集、遮天蔽日,天下物资财富皆汇于广州,广州繁华盛极一时,但到了明朝建立,禁海令当即便给了广州沉重的打击,尽管它是广东行省的政治经济中心,但随着海外贸易的禁绝,民生凋敝,昔日繁华不再。 今年夏天,广东遭受到了百年不遇的台风袭击,东西江洪水泛滥,各地损失惨重,灾民遍野,数十万难民涌入了广州,使广州再一次成为了大明朝廷关注的焦点。 在广州城南有一座大宅,大门紧闭,这里是广东大乡绅罗氏家族的一处宅子,此刻,房间里灯火通明,几个人正在商议银船一事,坐在上首便是秦王幕僚赵无忌,他于六天前抵达广州,银船抵达后他将负责将第一批银押运回西安,当然,银子不会光明正大的押运,它将在随后的半年内分批跟随在广东采办的货物北上,而这些货物的主人就坐在左首,是两名大商人,一人六十余岁,须发皆白,姓马,西安府人,依附秦王而发达,他拥有一支庞大的骡马商队,长期在福建、广东一带做生意,从去年开始他负责将秦王的银子运回西安。 在他旁边一个男子约三十岁出头,长得眼睛深凹,颧骨突出,祖籍广州府清远县人,本地巨商,也就是这栋宅子的主人,姓罗,从元朝时起,他的祖父、父亲就是广东有名的大商人,他的家族原本依附永嘉侯朱亮祖,朱亮祖死后,又靠上了南海卫指挥使虞光清,罗氏家族一直靠海外贸易而发财,而大明禁海后,罗氏家族便投资于土地,成为了广东数一数二的大乡绅,虽然洗脚上岸,但罗家对海外贸易依然念念不忘,私下里仍和日本有贸易往来,并在零丁洋的一个小岛上修建有秘密仓库,这次秦王从日本贩银,罗氏家族便担任了海外运输的责任,由长子罗宋全面负责此事,此刻罗宋悠闲地半躺在宽椅上,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对面的菊池风雅。 作为日本银船的合作方,菊池兄妹也在座,在京城杀死北朝使臣,身份已经暴露,为了平安离开大明,菊池兄妹便随赵无忌南下广东,准备从这里乘走私船返回日本,当然,在日本银船没到之前,赵无忌是不会放他们离去。 菊池秀二象睡着一样,闭眼盘腿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而菊池风雅却拎着一只酒壶,自顾自地细斟慢饮,不时将一个个秋波抛给主人罗宋,这个男人虽是岭南人,但长得很清秀,身体强壮,很合她口味,就不知道在床上能不能忍受得住她的花样。 赵无忌见他们二人眉目调情,忍不住哼了一声,提高声音道:“各位,我要再次提醒你们,这批银子数量庞大,殿下极为重视,昨天又发加急快报给我,命我们不得有半点大意。” “赵先生,我们当然知道事关重大,但就为这句话把大家召来,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吧!”罗宋一耸肩,摊着手对菊池风雅笑道:“菊池小姐,你说我说得对吗?” 菊池风雅展开折扇了遮住脸,眉毛轻轻一挑,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道:“听说广州夜里有很多地方都颇为热闹,罗公子是此中行家,要不就带我去逛逛?” 罗宋呵呵地笑了,“菊池小姐既有兴趣,我今晚就带你去三元赌馆,那里可有最好的美酒,你可以放开手玩,放开肚子喝,一切费用都由我来承担。” 说到这,他的目光又瞟向菊池秀二,微笑道:“那里也有最漂亮最香艳的女人,菊池先生可愿意一同前去?” 菊池秀二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眼皮也没有抬一下,罗宋有些尴尬,他又要说话,赵无忌却冷冷打断了他,“我召集大家前来,当然不会没有事情,殿下传来紧急情报,锦衣卫奉命南下调查赈灾粮一案,我刚刚又收到虞大人的紧急鸽信,锦衣卫已经抵达东莞县,后日将至广州,诸位可知道,这次锦衣卫的头,就是千户李维正。” ‘李维正’三个字如一阵狂风吹过大堂,菊池兄妹赫然动容,菊池秀二的眼睛蓦地睁开了,眼睛里闪过一道激动之色,杀机迸现,而菊池风雅的眼睛也亮了,她慢慢喝了一杯酒,显得悠然向往。 对面的罗宋见菊池风雅的眼睛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期望之色,他心中不由一阵嫉妒,恶狠狠道:“不过是只鹰犬罢了,有什么大惊小怪!” 菊池秀二却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用生涩的汉语道:“他是只鹰犬,可你连给他擦屁股都不配。” “你!”罗宋腾地站起来,胀红了脸怒道:“这里可是我的宅子,有对主人这么说话的吗?” 说罢,他一甩袍袖,怒气冲冲而去,菊池风雅眼珠一转,便站起身对赵无忌笑道:“我大哥不会说话,得罪了人家,我去赔个礼。” 说罢,她也追了出去,走过一个回廊,只见罗宋满脸怒气地站在那里,菊池风雅上前温柔地低声道:“对不起,罗大哥,我哥哥就是那个脾气。” “没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性感而漂亮的菊池小姐向他道了歉,罗宋的怒火便立刻烟消云散了,他瞥了一眼她高耸的胸脯,咽了口唾沫道:“要不我现在就带你去赌馆。” “对不起,我没有心情了。”菊池风雅声音有点哽咽,她低下头慢慢走向假山,罗宋望着她娇弱的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他两步走上前,略带粗暴地一把扳过她的肩膀,却惊呆了,只见菊池风雅的眼中蓄满泪水,凄婉绝伦,他慌忙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罗大哥!”菊池风雅扑进他的怀中哀哀地哭了起来。 怀中颤抖而娇弱的身躯和肩头上的泪水使罗宋燃起了男人的爱护之心,他轻轻抚摸她的肩头,沉声道:“告诉我,我能帮助你什么?” 菊池风雅摇了摇头,“不!你帮不了我。” “你至少要告诉我,你为什么悲伤?” 哭泣声中,菊池风雅终于断断续续说出了她不幸的往事。 “你知道吗?我从前的丈夫就是死在这个李维正的手上,他只是想冒险做点小生意,却被锦衣卫抓住,那年我才十八岁,只做了三天的新娘丈夫就被杀了,我去找他报仇,却被他强暴,还险些死去,从此我就沉溺于酒中,我为自己无法为丈夫报仇而痛苦,我曾经立下誓言,有谁替我杀死这个李维正,我愿意以身相许,可是没有,我这几年在走遍了大明,从来没有哪个男人有这个勇气去挑战锦衣卫。” 菊池风雅的哭声渐渐消失了,她抹去眼泪,低低声道:“谢谢你罗大哥,谢谢你听我的述说,我感觉好多了。” 说完,她转身便向自己房间走去,只走了两步,罗宋却一把拉住了她,盯着她的眼睛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是说,若有人替你杀死李维正,你就会嫁给他。” “当然是真的。” 菊池风雅忽然停住了话语,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罗宋,“罗大哥,你不会是?” 罗宋郑重地点了点头,尽管刺杀锦衣卫要冒点风险,但他是男人,他喜欢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女人,菊池风雅慌忙摆手,“不!不!罗大哥,我不能让你去为我冒险,他是锦衣卫,你斗不过他的。” 罗宋哼了一声,冷冷道:“在京城或许不行,可这里是广东,这是我罗家的地盘,只要我想杀他,就不会办不到!” 菊池风雅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搂住了他脖子,重重地亲吻了他一下,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喃喃道:“你是个英雄,是个真正的男人,这才是我甘心想嫁的男人。” 她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罗大哥,我等着你!” 罗宋心中的热血沸腾了,他仰天无声地长啸一声,转身便大步离去,菊池风雅一直望着他雄赳赳的背影离去,她的眼睛里渐渐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低声自言自语道:“李维正,我们来玩一玩!”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广州立威 第一百一十二章 广州立威 这天中午,满载着三百锦衣卫和他们马匹的十艘军船终于出现在广州府城外东江的江面上,锦衣卫到来没有任何官方文书事先通知,尽管如此,广东官场还是从各种渠道得到了这个消息,一时人心惶惶,前段时间户部侍郎罗子齐是来安抚广东的灾情,而锦衣卫却是来杀人的。 这半个月,广东各地官府都乱了套,广东布政使、广东提刑按察使、广东都指挥使等军政大员都在各自的体系内下达命令自查,查找赈灾粮中稻麸的来源,究竟出在哪一个环节。 大船陆陆续续靠岸了,船板放下,锦衣卫们牵着马走上了驳岸,驳岸上已经等候了几个官员,见身着金飞鱼服的李维正走下来,广州知府连忙上前施礼道:“在下广州知府许延宗,千户大人一路辛苦了。” “原来是知府大人!”李维正拱拱手笑道:“朝廷有文书下来了吗?” 许延宗有些紧张地摇了摇头,“还没有,但我听说有锦衣卫到了,所以特来迎接大人。” “这倒怪了,许大人怎么知道我是千户。”李维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问道。 “这个……” 许延宗张口结舌,半天才道:“我是看大人的官服猜测,若是猜错了,请大人见谅!” “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你猜得不错,我姓李,是锦衣卫三所千户。”李维正笑了笑道:“人已到齐,要不我们就进城吧!” “请!李千户请!” 许延宗慌忙摆手,带着他们向城内而去。 广州城由南海、番禹二县组成,城池极大,人口众多,广州至顺德一带土地肥沃,农业发达,为著名的鱼米之乡,虽然实行海禁后远不如昔,但发达的农业还是支撑起了广州的社会经济,加上广州府是广东的政治中心,故而还是让人感觉到商业繁华,店铺林立,大街上人流如织。 或许是老天凑趣,李维正一行人刚刚进了城门,便忽然见大街对面来了一群人,足有千人之多,看衣着都是普通乡民,他们群情激动,大声叫骂,在他们中间似乎用绳子缚着一人,被押解着走来,在这群人后面跟着数以万计的广州百姓。 许延宗一看,不由暗暗叫苦,前几日的闹事好容易才抚平,怎么又来了?待走近了他的脸色不禁大变,他认出了被绑缚之人,竟然是南海县张知县,他不是一早去放粮了吗?怎么会被乡民抓住? 这时一名衙役跑来禀报道:“禀报大人,这些乡民说张知县用小斗放粮,他们便将他捆住,说要送到京里去告皇上。” 许延宗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恨这些刁民之极,锦衣卫可就在自己身旁,这不是给自己穿小鞋吗?他连忙对李维正解释道:“大人,此事我确实不知,我这就派人去调查清楚情况,一定据实禀报,绝不姑息。” 李维正却十分感兴趣,准许乡民绑缚贪官进京是朱元璋向天下发布的旨意,虽然朱元璋动员百姓来反腐,但事实上真正把贪官抓进京的地方却少之又少,毕竟几千年的民畏官已经成为思维定势,这道旨意也就成了一种摆设,不料居然在广东看到了这一幕,可见广东民风彪悍,他见许延宗要接管案子,便冷冷道:“许大人就不必费心了,此案就算是我们锦衣卫入广东第一案。” 他回头厉声喝道:“立牌办案!” 罗广才一纵马,率领上百名锦衣卫迎了上去,他拱手道:“各位乡民,我们是从京里来的锦衣卫,奉皇上之命来杀抄贪官污吏,我们千户有令,当街办案!” 听说是锦衣卫,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了一片欢呼声,被绑缚的知县竟吓得大小便失禁,当场晕了过去,几名为首的乡民把人犯交给锦衣卫,锦衣卫立刻取出各种刑具,又钉下了一个十字形的木桩,在大街上开辟出一块审案场所,这时,闻讯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把整条大街堵塞得水泄不通,足有数万人之多。 许延宗吓得脸色苍白,想走也走不了了,只得硬着头皮站在一旁,腿微微发颤,李维正坐在椅上,当即命道:“开始吧!” 几名锦衣卫校尉如狼似虎地将张知县抓起来,呈十字形绑在木桩上,这时,几名乡民代表被带过来,他们跪下道:“草民参见大人!” 李维正当即问道:“你们是原告,我先问你们,你们说知县克扣赈灾粮,可有证据?” “有!”一名老者拿出一个量米用的小斗,放在李维正面前,跪下道:“大人,这就是这个贪官命人给我放粮用的斗,用它来量,一斗米实际只有七升,三升就被他们贪掉了。” 又一个老者取出一叠纸道:“这是我们神安乡五百农户按下手印的万民书,大家可以证明此事是真。” 李维正又瞥了张知县一眼,给手下使了一个眼色,几名校尉立刻用冷水将他泼醒,这张知县约四十岁,长得十分肥胖,他慢慢醒来,绝望地叹了一口气,又垂下了头。 “按照规矩,我也要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李维正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冷冷问道:“证据已经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此事是县丞和衙役们擅自所为,我不知情。”张县令颤抖着声音道。 “胡说八道!”几名乡农同时跳了起来,冲上前指着张知县骂道:“放粮的时候你明明在场,还说上面只规定每户三斗米,却没规定用什么斗。” 李维正眼一瞪,怒道:“放肆!给我打下去。” 十几名锦衣卫立刻上前用棍子将乡民重新打跪在地上,所有人皆战战兢兢,不敢再多说话,这时李维正才道:“既然张知县说是县丞和下面人所为,那好,我就给你当面对质,来人!” 他一声厉喝,对手下令道:“速去南海县,将县城和衙役一概给我抓来!另外给我搜知县的府第,每一个角落都不可放过。” 张知县脸色惨白,颤声道:“我确实下令用小斗放粮,是因为粮食不够,而并非我私贪,大人派人去抄我家,应只查粮食,其余事情和此案无关。” 李维正看了他一眼,忽然森然笑道:“心虚了吗?看来你还有别的问题,若你有贪渎之事,只要落在锦衣卫手中,我一样当街剥你皮!“ 他立刻命令罗广才率一百多名弟兄火速去县衙抓人并搜查,他本人坐回椅子,又问乡民道:“若你们知县有贪赃枉法之事,我当街杀之,你们可满意?” 几个老者面面相视,他们抓知县只是一时激愤,只想要挟上面把粮食补发了,并不敢真的闹出人命,否则锦衣卫一走,哪还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大家都慌了神,一名老者道:“回禀大人,张知县其实平时还算不错,这次受灾到处传闻有人私贪赈灾粮,我们见他小斗放粮,大家便愤怒了,只要补发粮食,我们就不再追究,希望大人从轻发落。” 李维正听他们软了,不由冷笑一声,他正要找人立威,偏好送来门来了,从轻发落?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他阴沉着脸,不再理会他们。 这时,人群处一阵混乱,大家纷纷闪开一条路,有人喊道:“布政使大人到了。” 只见数十名侍卫簇拥着一顶官轿而来,停在了空地上,轿帘拉开,从轿子里走出一名中年男子,约五十余岁,面目清瘦,三缕长须飘然于胸,他正是广东承宣左布政使洪知凡,也就相当于后世的省长。 许延宗连忙上前低声介绍了情况,洪知凡便上前对李维正拱手笑道:“李千户到了广东,我却未能远迎,失礼!失礼!” 虽然李维正是锦衣卫千户,权力极大,但他毕竟只是五品官,而布政使却是从二品大员,高了他数级,他也并不傲慢,上前见礼道:“洪大人过谦了,在下奉陛下之命秘密调查赈灾粮贪污案,并未通报地方,故洪大人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洪知凡看了一眼张知县,便叹了口气道:“我来也不是想给他说情,更不会妨碍李千户办案,我只想说一件事,希望大人能慎重对待此案。” “洪大人请讲!” 洪知凡苦笑一声便道:“不瞒李千户,早在半个月前我便得到消息,锦衣卫要下来查案,所以我给下面的官员都打了招呼,如果说之前他们有贪污,或许是有可能,但知道锦衣卫要下来查案后再贪污,我以为没有人会蠢到这个地步,自己不想活了,所以从常理推断,这个张知县应该有隐情,请千户慎重查案,我想只要李千户秉公办理,无论官民都会心服口服。” 洪知凡其实是担心李维正为了立威,拿这个张知县下手,死个知县他并不太在意,他担心的是以后赈灾粮一案地方官府就会陷入其中了,所以他委婉地告诉李维正,这里面其实另有隐情,希望李维正卖他一个面子。 旁边的乡民们见布政使大人亲自来了,心中更是惶恐,也一起应和道:“无论大人怎么处置,我们都心服口服。” 办案虽然明着讲人证物证,但实际判案的时候却并不太在意这个,只要不犯下十恶不赦之罪,怎么判都在主审人手中,这种情况下靠的就是协调,从大局影响、从各种势力来进行平衡,这一点古来今来都是一样,现在原告方已经有撤诉的意思,人证没有了,被告方又有布政使亲自出面说情,一般而言便可在物证上大事化小,找个光面堂皇的借口轻判此案,各方皆大欢喜。 李维正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奥秘,若是平常,他也会顺水推舟,给布政使一个面子,也给自己留点余地,但这次他不,他需要用一件案子来警告广东官场,张知县是自己撞在他手上,只能怪他自己倒霉。 李维正当下便冷冷淡淡道:“洪大人放心,我李维正一定会秉公办理,给皇上一个交代。” 洪知凡心中打了个冷战,李维正居然把皇上扯了进来,恐怕今天有点凶多吉少了。 这时,去抓人锦衣卫先回来了,他们带回县丞和十几名衙役,在如狼似虎的锦衣卫逼视下,县丞和衙役们都战战兢兢地跪下了。 李维正指着乡民问他们道:“有乡民告发你们用小斗放粮,你们知县已承认此事,但他说是你们擅自所为,与他无关,我且问你们,当真是你们擅自所为吗?” 如果用今天的观点来看,李维正这就是属于诱供了,明摆着将不利的证词引向张知县,也摆明了他不想把此事大事化小的强硬,县丞和衙役们面面相视,又偷偷看了一眼知县,竟异口同声道:“此事是知县大人的命令。” 李维正瞥了一眼洪知凡,冷冷道:“洪大人,事实确凿,我就是想网开一面都不可能了。” 洪知凡已经明白,李维正是铁了心的要用此案立威,他一咬牙便硬顶道:“就算李千户要杀人,至少也需要贪污的证据吧!张知县并没有贪污粮食,你凭什么杀他!” 他话音刚落,人群纷纷向两边闪开,搜查张知县府的罗广才回来了,他们赶着整整两牛车的米和钱物,上前对李维正禀报道:“回禀大人,我们仔细搜查了张知县的府中,包括地下室也查过,一共搜出米二十七石另八斗,另外还有钞九千四百贯和银两千七百五十两,其余首饰一百余件。” 他又上前一步,附在李维正耳边低声道:“这个知县家十分富有,他老婆的各种绸缎衣服就装满一箱子,他两个小妾也各有三四十件金银首饰,而且她们都已经招认,这个张知县确实有收受贿赂之事,而且数额不小。” 李维正冷笑一声,便对洪知凡道:“一个知县年收入多少,大人应比我清楚,从他家里搜出如此多的钱物,不是贪污是什么。” 他一回头对左右锦衣卫厉声令道:“给我将此獠当街剥皮,警告广东各官,有贪污赈灾粮者,速早来自首!” 众锦衣卫轰然答应,百户陈瑛立刻脱光上身,率几名侩子手上前,狞笑着一把撕掉了张知县的衣服,用盐水泼在他身上,张知县吓得大叫一声,再一次晕了过去,广州街上十几万百姓骚动起来,气氛激动,锦衣卫要当街剥皮了,这可是广州从未有过之事,大家拼命向前涌动,皆想一睹剥皮的血腥。 “李维正!” 洪知凡勃然大怒,颤抖着手指着他道:“你捕风捉影,硬栽莫须有罪名,张知县的钱物若是他祖上所留,你又怎么说?” 李维正阴森森地冷笑一声道:“我们锦衣卫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洪大人若有意见,去向皇上告状吧!不过我劝你还是先回去点点自己的家产再说。” 说完,他不再理他,一声怒喝道:“动手!” 大街上陡然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住了,十几万民众几乎都是一个动作,恐惧得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行刑完毕,锦衣卫将填充了稻草的人皮绑在一个木桩上,正式立在城门口,稻草人还张着嘴笑,显得异常诡异而恐惧,张知县的尸体已经用席子卷起被抬走了,地上的血渗入石板中,再也无法冲刷干净,一直到多少年后,广州百姓路过此地时都习惯性地绕着走,仿佛又想起了那令人恐惧的一幕,而李剥皮的凶名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妇人吓唬啼哭小孩的最有效手段。 “别哭了,再哭李剥皮可就听见了!” 布政使洪知凡已经怒气冲冲走了,十几万围观的百姓皆软着腿散去,只有知府许延宗呆呆地被几名衙役扶着,他已经呕吐了几回,也想回家,可是他不敢,他还要安排锦衣卫的住宿,不敢走的还有一干原告,几个老人都被当场吓晕过去了。 李维正命人记录了没收的钱物,便宣布此案了结,就在这时,一名披麻戴孝的男子忽然跑上前跪在李维正面前大哭道:“李大人,我也要告广州知府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你要给我做主啊!” 这男子来得突然,包括李维正在内,所有的人都一下子愣住了,知府许延宗更是吓得瘫软在地,就在这一瞬间,那男子却一声大吼,拔出一把蓝湛湛的匕首对准李维正的小腹刺去,他离李维正不到三尺,旁边的人再救援都来不及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块石头疾速飞来,‘当!’地一声,石头击中了男子手中匕首,匕首顿了一下,虽然只慢了半拍,却给了李维正活命的机会,李维正一闪身躲过必中的匕首,狠狠一拳将男子打翻在地,锦衣卫们一拥而上,将行刺男子死死按在地上,他们经验丰富,不等男子嚼舌便卸掉了他的下巴,从他嘴里掏出一丸准备自杀的毒药,将他死死地捆绑起来。 行刺的过程只在兔起鹘落间便结束了,旁边的许延宗惊懵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而李维正却快步走到一个身着锦衣卫校尉服的独臂人面前拦住了去路,对他微微一笑道:“十三郎,难道你还要躲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巧遇海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巧遇海商 锦衣卫的下榻之地是原来元朝的藩商会馆,专门接待海外商人,海禁之后便改为官府的迎宾会馆,专门接待朝廷高官或其他地方官府的公务官员,会馆占地很大,有各种房屋数百间,分为东西两部分,李维正的三百名锦衣卫便住在东会馆内。 此刻李维正的房间里,独臂人跪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没错,他就是武昌夺信案中最后下落不明的赵十三郎,他当时是奉命安插程延年身边,当程延年从船上夺得假信后,却被赵十三郎在江中谋杀,不料黄雀在后,他刚拿到信,另一名乔办成船夫的韩淡定手下却骤起发难,趁他不备时斩断了他拿信的手臂,并将他踢下大江,赵十三郎命大,被一名渔夫所救,逃得了性命,这时,赵无忌已经返回京城,赵十三郎在江中丢信,无颜去见首领,他索性就留在武昌养伤。 可当他养了几个月的伤,再回到京城时,却得知兄长赵大被秦王杖毙的消息,赵大是赵十三郎的亲兄,两人年龄相差十五岁,从小父母双亡,赵大便一手将兄弟拉扯大,名为兄长,情为父子,得知兄长惨死,报仇之念便深深地埋进了赵十三郎的心中,他自毁容貌,为的是不让秦王身边侍卫认出,但以秦王的身份,加之他又断了一臂,要报仇何其之难,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混入秦王身边,赵十三郎无奈,只得从长计议,他的目光便投到李维正的身上,或许只有他才能最后遂成自己的心愿。 李维正默默听他述说完,便问道:“那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赵十三郎重重地叩了一个头,“我四海漂流,无所依靠,小人愿意跟随千户大人左右,为大人效命。” 李维正虽然也学了一点刀法,但那对付一般毛贼还行,可真要有武艺高强的人来刺杀他,他就未必能躲得过去,因此他的身旁确实需要一个精通武艺的人保护,这个赵十三郎当年号称秦王帐下第一高手,虽然断一臂,可从他战胜菊池秀二来看,确实武艺不减,而且反应极为机敏,当真是个难得的人才,只是他报仇之念太重,李维正担心他会在关键时候坏自己的事,他沉吟一下便道:“你投靠我也可以,但我有句话要说在前面,秦王非普通人,天下只有一个人杀得了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十三点了点头道:“小人明白,小人绝非鲁莽之人,君子报仇,三十年不晚,只要跟随在大人身旁,我相信早晚会等到那一天。” “你倒是挺自信,好吧!你以后就叫十三郎,为我的贴身护卫。”李维正终于答应了他,他随即走到门口将罗广才叫了进来,指着十三郎笑道:“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神秘校尉,是我的一个故人,现在为我的贴身护卫,你带他去换一身正式的锦衣卫军服吧!” 罗广才大喜,他连忙将十三郎扶了起来,笑道:“你那一刀着实让我难忘,有空教我一手。” 他一边说,便带他下去换军服了,李维正走出房门,问一名校尉道:“那个刺客在哪里?” “回禀千户,陈百户正在审问他。” 校尉将李维正带到一座小院里,这里被辟为锦衣卫的临时审讯所,十几名膀大腰圆的锦衣卫站在门口,屋子里隐隐传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就仿佛置身于一个地下屠宰场,见千户过来,锦衣卫们一起躬身施礼,李维正点点头,走进了房间,房间里,那个刺客被四肢分开吊在两个铁环之上,衣服被剥光,男根已被割掉,身上血淋淋的,看不见一片好肉,人处于昏迷状态。 主审他的是百户陈瑛,这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外号‘陈无常’,洪武十八年郭恒案中,他随冷千秋赴浙江审案,两天内连剥三十名贪官的人皮,是浙江官场闻之色变的魔鬼人物,上午张知县惨遭剥皮,就是他下的手。 “怎么样,他招了吗?”李维正问道。 陈瑛连忙上前施礼道:“回禀大人,他已经招了,只是属下还想问得更深一点。” “他招了什么?” “派他刺杀大人的,是广东有名的大士绅罗氏家族的长子罗宋,属下准备审问刺杀动机,但他似乎也不知道。” 李维正沉吟一下便道:“这件事要严守秘密,暂时不要动罗家,另外把这个人的毒药给他喂下去,身子洗干净,尸体送还官府,就说他畏罪自杀,什么也没有问到。” “属下遵命!”陈瑛一摆手,立刻上来两名锦衣卫将刺客放下来。 李维正又嘱咐他道:“虽然暂时不惊动罗家,但要派人去调查这个罗家的底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请千户放心,属下一定办妥。” 李维正走出了刑房,这件事确实让他有些奇怪,现在赈灾粮案还没有开始着手调查,暂时还不可能有谁来冒死刺杀,可如果是日本走私银案,则更不可能,刺杀他就不等于是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吗?赵无忌可没有这么蠢,难道是另有隐情不成? 李维正刚走出远门,一名校尉便跑来禀报:“大人,有客人来访,说是你的京城故交。” 李维正一愣,他沉思了一下,忽然笑道:“是不是一个少年贵公子。” “正是!” 李维正呵呵一笑,快步向大门走去,大门外站着一人,正是担任广东宣慰副使的十七王子朱权,朱元璋命他担任副使只是让他出来长长见识,历练一番,他并无权管事,他就住在西会馆,刚刚听说锦衣卫下来了,而且是一个姓李的千户,朱权便动了心,前来拜访,不料真是李维正。 他乡遇故交,两人都欢喜异常,朱权上前拱手笑道:“李千户是几时到的,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我也是刚到,小王爷在广东过得如何?有没有习惯这里的风俗。” 朱权摇摇头叹道:“跟随罗侍郎去赈灾,累都累死了,谈什么习惯,不习惯也得习惯。” 两人在门口寒暄几句,李维正忽然醒悟,连忙歉然笑道:“看我,只顾说话了,也没有请小王爷进来坐坐,小王爷快快请进。” 朱权探头看了一眼,便笑道:“我这两天闷在屋子里,早就烦腻了,正要出去走走,要不咱们去逛逛广州街景如何?” “也好,我也正想去看一看。” 李维正翻身上马,带了二十几个弟兄,新收的十三郎也跟在左右,两人顺着大街找热闹的地方而去。 前面不远处就是广州大宗商品集散之地,一家家大门面的店铺并列而开,堆满山南海北的货物,此时正是午后人多之时,大街上人来车往,做买卖吆喝的,卖苦力的、从广东各地来进货的、上街采办物品的,沿街乞讨的,各种各样的人混杂在街上,人声鼎沸、热闹喧阗,原以为广州闭塞,但街上的情景却和中原城市没什么两样。 两人一边缓行,一边低声聊天,朱权显得心情有些沉重,他叹了口气问道:“我听说李大哥刚来广州就审了一个案子,有什么发现什么?” “你是指哪方面的发现?” “赈灾粮贪污案。” 李维正摇了摇头道:“我们抓了南海县知县,此人以小斗放粮,危害皇上的声誉,我当街剥了他的皮,至于赈灾粮贪污案,现在还没有着手。” 朱权摇了摇头叹道:“这件事李大哥做的鲁莽了,得罪了广州布政使不说,还走错了方向。” 李维正听他话中有话,又想起洪知凡暗示有隐情,他笑了笑便问道:“小王爷可有什么提示?” “其实李大哥查一查就会发现蹊跷,我不妨先告诉你,赈灾粮中出现大量稻麸都是来自军粮,而且十几个县同时发现这种情况,我和罗大人特地找来这些粮食查验,结果发现掺杂稻麸的比例都是一样,十斗粮食中掺三斗稻麸,李大哥想一想,就算地方官贪污,又怎么可能做到整齐划一,同时进行呢?” 李维正明白了他的意思,稻麸的源头是出在军仓中,并不是地方官的问题,而是军队中有人贪污了军粮,被用来赈灾而被发现,他不露声色又问道:“那你们可查到军粮是从哪一个军仓中出来?” “查当然是很容易查,都有记录,这些粮食都来自广东都指挥使司军仓,但广东都指挥使大人鹤庆侯张翼却坚决不承认,罗侍郎就为难在这里,所以按兵不动,等锦衣卫来做这个恶人。” “这个老奸巨猾的罗子齐。”李维正笑骂了一声道:“我杀人剥皮的时候他恐怕在一旁窃笑呢!” “所以说大哥鲁莽了,李大哥杀人剥皮之事已经轰动整个广州城,现在大街小巷都在谈论此事,各级官员更是人心惶惶,从中午到现在,来找罗侍郎告状之人络绎不绝,人人都大骂锦衣卫心狠手辣,据说还有不少官员向乡下偷偷运送家财,李大哥这次可真的名声在外了。 李维正淡淡一笑,这何尝不是他所希望的呢?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有人在大喊:“快来!抓到了。”只见几十名衙役从四面八方跑来,他们显然是事先埋伏,一拥而上,冲进一家卖米的店铺里,隐隐听店铺里传来撕打和叫骂声。 李维正一把揪住一名衙役的胳膊问道:“出了什么事?” 衙役正要大骂,一回头,见竟是在街头杀人剥皮的李维正,吓得他几乎心脏停止跳动,连忙颤抖着声音答道:“回禀大人,昨晚有暗线来报,说今天会有走私米上市,弟兄们都在这里埋伏着,他们真的来了。” ‘走私米?’李维正心中一动,连忙放开衙役向米铺望去,只见一群衙役押着三个人出来,为首之人身材魁梧,长一只奇大的鼻子,正是几天前遇到的走私商陈万里,他的衣服已经被撕烂,脸上被打得不轻,手臂被反剪在后面,另外两个被抓之人似乎是他的伙计,都十分年轻,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一群衙役拎着收缴的赃银,骂骂咧咧地押着陈万里走上前来,李维正见这汉子浑身肌肉油亮,眼睛里充满了愤恨和无奈,他心里忍不住起了惜才之心,这种能深海里劈波斩浪的船老大,不知大明还剩下几个? 他马鞭一指道:“你们站住!” 一群衙役吓得停住了脚步,一名典史模样的小官连忙上前施礼谄笑道:“小人番禹县典史严二,参见千户大人。” 李维正脸一沉道:“我们也是来抓捕安南奸细,正是此人,你们把他交给我。” 这时,陈万里也认出了李维正,他眼过闪过一丝希望,连忙低下头,一言不发,典史面露难色,这可是已经立案的走私罪,要当众砍头的,人被锦衣卫要走后,他怎么交差,旁边的朱权见这典史不识相,便冷笑道:“这位官差,这可是锦衣卫千户,你现在不给,等会儿你们提刑使大人可就会亲自来要人了,那时莫说你,就连你们知县也吃不了兜着走。” 严典史已经被手下暗中连踢了几脚,皆恨他不识相,也不看看是谁,严典史这才忽然醒悟,连忙一摆后,将三名案犯连同银子一起交给了锦衣卫,他道一声歉,率领衙役们狂奔而逃。 朱权见李维正凶名已立,也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李维正催马来到陈万里面前,微微笑道:“陈船主,别来无恙啊!” 陈万里叹了口气道:“这是我第二次落在你手上了,任你处置,我毫无怨言。” “处置?”李维正摇了摇头笑道:“我若想杀你,几天前你就没命了,我告诉你,我救得了你一次、二次,可救不了你第三次,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陈万里‘扑通!’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大人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我这就返回吕宋,不让大人的苦心白费。” 他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要走,李维正却忽然叫住了他,“你刚才说要回吕宋?你不是在安南贸易吗?” 陈万里连忙道:“回大人的话,这次去安南只是买米,实际上我的家在吕宋,父母妻儿都在那里,米我已经卖了,这就返回吕宋。” 李维正听到‘吕宋’二字,心中忽然生出个念头,他知道有许多经济作物都是明朝时引进大明,比如烟草、番茄、玉米、蕃薯等作物,而且很多都是来自吕宋,假如这个人有一天肯把一部分种子给自己的话,那岂不是做了一件大事。 他笑了笑便道:“说到吕宋,我以前认识一个人,他给我说过,吕宋有许多我大明没有的农作物,如果有一天你再回大明,那替我带一些种子来,你看如何?” 陈万里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大人,这是小事一桩,我一定办到。” 这时,旁边的朱权接口笑道:“你要记住了,救你之人是京城锦衣卫三所李千户,要报恩的话总得知道恩人是谁不是!” “多谢公子,我记住了。”陈万里躬身行一礼,便带着手下匆匆去了。 朱权一直望着他们走远,这才对李维正笑道:“李大哥似乎对海禁有所保留啊!” 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我放此人倒不是因为什么海禁,而是前几天在新安县遇见他,见他对手下颇讲义气,我喜欢这样的人,便帮他一次。” 朱权却微微叹了口气道:“我久闻广州唐宋时繁盛一时,心中不胜向往,结果到了这里却大失所望,父皇禁海虽是为了防倭,但也伤了广州这些沿海大城,得不偿失啊!” 李维正不想和朱权深谈此事,这时他见远方跑来一名手下,便调转马头迎上去问道:“有什么事?” “大人,陈百户已经得到消息,要禀报大人。” 刺客案也是李维正关心的重要事情,他立刻对朱权笑道:“小王爷,我还有公务在身,要先回去了。” 朱权也点点头道:“算了,我也不想逛了,一同回去吧!” 两人骑马返回了会馆,在门口告了别,李维正快步走进房间,一进房间,等候在这里的陈瑛立刻上前禀报道:“大人,刺客的尸体送官府后,那罗家果然派人来打听消息了,官府的鉴定是服毒自杀身亡,罗家应该不知道刺客已经招供。” “罗家的背景呢?查到没有?”李维正冷冷问道。 “已经有弟兄打听到了,在广州几乎家喻户晓,罗家家主叫做罗南生,是广东第一巨富,世代在广州经营海外贸易,从前是广东有名的巨商大贾,海禁后便洗脚上岸购买土地,遂成为大士绅,也有传言说罗家仍在进行不法勾当,指的可能就是走私。” 陈百户汇报完已经退下去了,李维正陷入了沉思之中,他第一天来广州,纷繁复杂的事就扑面而来,他处理了清官漏粮案,却引出了赈灾粮贪污案的隐情,问题竟是出在军队上,不知查下去会牵出多大的硕鼠窝,但这不是他来广东的重点,他来广东是查处秦王走私日本银船案,可这件事他一点头绪都没有,尽管知道和南海卫有关,可证据呢?他抓不到证据,也无法向朱元璋交代。 就在他纷乱无头绪之时,一件偶然的刺杀案却牵出一个广东土豪,罗氏家族,李维正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刺杀自己,但他有一种直觉,这个罗家恐怕就和银船走私案有关,这种直觉并不是凭空生出,而是罗家海外贸易的背景,秦王若走私白银会委托谁来做? 李维正的眼睛渐渐眯拢了,看来自己必须要抓住这个罗家不放才行。 这时,一名锦衣卫校尉走到门口禀报道:“大人,有人送来一份请柬。” 李维正随手接过,请柬做得很考究,是请他今晚赴宴,而落款正是广东士绅罗南生。 第一百一十四章 罗家盛宴(一) 第一百一十四章 罗家盛宴(一) 洪武二十三年,一场百年未遇的台风横扫广东,造成了广东大灾,当饥荒和疫病袭扫广东大地时,广东官场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赈灾粮中出现的空壳使朱元璋震怒,命宣慰使户部侍郎罗子齐就地核查,同时又派锦衣卫千户李维正赴广东查案,一时间,广东上空风雨欲来,广东的政、军、刑三大系统皆卷入此案,广东高层在内斗的同时,也在积极斡旋,企图将此案的后果减弱减小,但他们谁也不便出面承担此事,在这种多方角力的局势正处于微妙之时,民间的豪门士绅便起到了牵线搭桥的作用,广东巨富罗氏家族受左布政使洪知凡的委托,举办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盛宴,在广州罗家花园宴请广东各级高官以及宣慰使、锦衣卫等多方角力参与者,为他们之间的斡旋调解搭建了一个交流的平台。 罗家为这场盛宴足足准备了近半个月,他们动用了一切贸易渠道,大量的物资从广西、福建调入,动用了近千名奴婢参与准备,盛宴的时间就定在八月十五日中秋之夜,这一天早上,李维正率锦衣卫开进了广州城。 夜幕悄悄降临,一轮皎洁的月圆挂在东天,位于南城外的罗家花园灯火璀璨,数千盏灯笼将这座占地数十顷的广东第一巨宅照得如白昼一般,与夜空的漫天繁星相映生辉,一辆辆马车从城中驶来,左、右布政使,提刑按察、副使、左、右参政,左、右参议,佥事、经历、知府、推官、知县等等文官前来,以及都指挥使、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总兵、参将、千户等等武官,另外广东宣慰使、副使、锦衣卫千户、副千户以及刚刚抵达广东的河道使等朝廷大员也同样被邀请参加。 除了官员外,罗家还遍请广州及附近各县数百户士绅豪门作陪,连同他们的家眷,竟有两千余人济济一堂,李维正和副千户罗广才在数十名锦衣卫的护卫下骑马来到了罗家花园,在大门前的广场上已经停满了数百辆马车,一眼望不见头,五十余名家仆正有条不紊地调度着马车的停放,灯火通明,在罗家大门两旁挤满了正在寒暄的官员和士绅。 诚然,这次盛宴是高层之间的一种斡旋,但对于中低层官员却又是一次难得的感情交流,他们的子女也能彼此认识,建立起自己的人际关系网,但最积极的还是被请来作陪的地方豪门士绅,这种可以认识高官显贵的机会是极难得到的,说不定他们就能在这次盛会中攀到靠山,于是,士绅们纷纷将自己妻儿带来,如果儿女能趁此机会得到赏识,对他们家的发展是极为有利的。 站在台阶上迎客的是罗家三兄弟,罗南生、罗北生和罗京生,他们皆五十余岁,模样也长得差不多,皆五短身材、体格肥壮,另外家主罗南生的长子罗宋、次子罗唐也在一旁协助迎客,两名大嗓门司仪的呼喝声此起彼伏: “广东都指挥使鹤庆侯张大人到!” “户部侍郎、宣慰使罗大人到!” “右布政使韩大人到!” 随着这些高官显贵的到来,大门口的气氛也热烈到了高潮,罗南生满脸油光,不停地躬身施礼,他的长子罗宋却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忧心忡忡,白天的刺杀失败,虽然得到的消息是他派去的刺客服毒自尽,没有暴露自己,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这件事,他的父亲根本就不知道,他也不敢对父亲说。 得到刺杀失败的消息后,罗宋便有点后悔了,为一个女人而让整个家族陪他冒险,是否值得?而且这个李维正凶残无比,如果被他知道了,这后果…… 但事情已经做了,后悔也没有用,他只能乞求上天保佑,此事不了了之。 “锦衣卫千户李大人到!” 随着司仪的一声高呼,整个台阶上霎时间安静下来,锦衣卫来了,就仿佛听到了最可怕消息一样,所有人默默地后退几步,让出一条路来,今天锦衣卫进城便大开杀戒,着实让这些社会名流体会到了什么叫雷厉风行、什么叫血腥手段,他们都知道了,锦衣卫来广东可是来杀人的,罗宋更是脸色大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走上台阶的李维正。 台阶下,二十几名锦衣卫列队而来,皆身着正式的锦衣卫军服,腰挎绣春刀,其中千户李维正身着金飞鱼服,头戴纱帽,神色肃然,在他旁边是身着金麒麟服的副千户罗广才,威风凛凛,仿佛一截黑塔一般,另外在李维正身后紧跟着一名身材瘦小的锦衣卫校尉,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罗南生脸色有些发白,他看出来锦衣卫明显来者不善,但他是主人,他无可退却,干笑一声,罗南生迎了上去,热情洋溢道:“欢迎李千户大人光临蔽所,在下罗南生,千户大人肯赏脸,真是令蓬荜生辉。” 李维正拱了拱手,微微笑道:“今天刚到广州,来不及准备什么贺礼,请罗员外谅解。” “哪里!哪里!千户大人肯来就是最大的赏脸,罗某已经感激不尽,哈!哈!” 他干涩的笑声在空中回荡,周围依旧是鸦雀无声,气氛显得颇为尴尬,众人都心中紧张,锦衣卫来了二十几人,皆全副武装,这可不是来赴宴的模样。 这时,站在台阶上的户部侍郎罗子齐呵呵笑了一声,走上前拱手道:“李老弟这个样子来赴宴,可把主人吓坏了。” “是吗?”李维正似笑非笑地道:“那罗侍郎以为我该怎么样子来赴宴才好?” “这个嘛!”罗子齐瞥了一眼后面的二十几名锦衣卫,笑道:“主人只请了千户和副千户二人,千户大人却带来这么多,那个……身份不太高的手下,是不是有点不合宴会的气氛。” “原来罗侍郎是认为我的手下身份不太高。”李维正冷笑一声,又望着罗南生笑眯眯道:“罗员外,你也是这样认为吗?” “不敢,小人不敢!” 罗南生额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 “这就对了,既然主人都没有这个想法,罗侍郎着急什么?”说到这里,李维正忽然提高声音道:“我今天一方面是来赴宴,另一方面也顺便办一点公务,让锦衣卫们认认脸孔,免得办案时因认错人而造成冤假错案。”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这一句话使得鸦雀无声的大门忽然间又热闹起来,只不过是一片低低的咒骂声,罗侍郎哼了一声,转身便走进大门,不再理会李维正,心中同时在打腹稿,想着怎么向皇上弹劾这个胡乱杀人、嚣张之极的锦衣卫千户。 而主人罗南生却尴尬之极,站在那里迎也不是,拒也不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忽然,旁边传来了一阵鼓掌声,只见一个年轻的女人笑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正是被罗宋护在身后的菊池风雅。 “好!锦衣卫的强硬我算是见识了,随心所欲,仗刀而行,这才是男人,可惜你们锦衣卫不招女人,否则我会第一个报名。” 说完,她向李维正露出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台阶上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向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望去,这是谁家的女儿,怎么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罗宋更是唬得心惊胆裂,心中向上苍祈祷,这个日本女人可千万不要把刺杀之事说露嘴。 李维正见是她,心中的狐疑便迎刃而解,如果罗家刺杀自己和日本银船案无关,菊池风雅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果然罗家逃不了干系。 “哦!是风雅小姐,想不到在广东又遇见了你,我这才发现,原来天下竟是如此之小。”李维正露出一脸的惊喜,口气也随之温和起来,众人见他遇到了故人,心中也都松了一口气,皆暗暗期盼这个女人能将这个魔头安抚住。 菊池风雅风情万种地走上前笑道:“我记得李千户在京城时可是温文尔雅,待人和善之人,怎么到了广东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白天杀人,晚上还要认人,这又何必呢?今晚可中秋之夜,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应是千里寄相思的时间,不如李大人给我这个面子,待会儿小女子敬你三杯。” 李维正微微一笑,“风雅小姐很会说话,不错,我险些忘了今晚可是中秋之夜,确实不宜谈公事。” 他便对主人罗南生笑道:“那我这个二十几个弟兄就交给罗员外了,烦请员外好好款待。” “一定!一定!”罗南生如释重负,连忙给三弟京生使了个眼色,让他带锦衣卫们到别院喝酒赏月,又对李维正道:“请千户大人随我来!” “那就打扰了。”李维正和罗广才以及他的贴身侍卫十三郎迈步走上台阶,在进门的刹那,他忽然瞥了一眼罗宋,将罗宋吓得心都要停止跳动。 一进大门,罗广才忽然笑道:“大人似乎达到目的了。” 李维正淡淡一笑道:“你是指吓唬一些老弱妇孺吗?” “不!他们今天早上就已经吓唬过了,我说的不是他们。”罗广才深深看了一眼李维正道:“我指的是罗氏家族。” “或许吧!”李维正轻轻一耸肩,当即吩咐十三郎道:“你去找一找,看看赵无忌有没有来。” 他还需要确认一件事,究竟罗家刺杀他是赵无忌的意思,还是仅仅是这个菊池风雅的指使,他和赵无忌交手多次,彼此知己知彼,他相信赵无忌不会犯派人刺杀这种低级错误,如果真是菊池风雅的意思,那就有趣了,这个日本女人竟也在拆秦王的台,或者她也另有深意? 十三郎答应一声,便匆匆离开,走在前面的罗家家主罗南生放慢脚步,等他们过来,他笑着问李维正道:“千户大人,刚才那个女子是你的故交么?” 罗南生只接触赵无忌,他并没有见过菊池兄妹,他见这女人是儿子罗宋私自带来,罗南生刚开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儿子身边的女人一向很多,可当锦衣卫千户竟买这个女人的面子,罗南生心中便开始打起小鼓,这个女人是谁?看样子她的身份可不一般,儿子可别交友不慎啊! 李维正却一愣,罗南生竟然不认识菊池风雅?他忽然想起白天陈瑛说过,是罗南生的儿子罗宋派人来探问刺客的情况,他顿时明白过来,恐怕派人刺杀自己是罗宋这小子擅自所为,他可能是被这个日本女人迷住了,而他的父亲并不知情。 他心念一转,一个大胆的计划悄悄在他心中萌发,他立刻轻轻冷笑一声道:“我一般只买两种人的面子,一种人是故人,另一种人便是仇人,这个日本女人的哥哥在京城中曾有杀我之心,后来他们兄妹忽然失踪了,却没想到在广州碰上,早晨我被人险些刺杀,我不得不怀疑这就是他们兄妹所为,只不过我不明白她怎么也成了罗员外的座上贵宾。” 罗南生顿时被惊出一身冷汗,李维正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就是暗指早上的刺杀和他们罗家有关,早上李维正在杀人后险些被人刺杀,罗南生已经从许延宗的口中听说了,他还和两个兄弟一起感慨苍天无眼,为什么不把这个魔头刺死,不过是发了一通感慨便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可当事情可能把他牵进去时,他顿时慌了神,这件事可千万千万别是自己儿子做的蠢事。 他顿时心急如焚,把李维正和罗广才领到一间贵宾室,便告一声罪,匆匆找儿子审问去了。 罗南生刚走,一直沉默的副千户罗广才忽然道:“大人,我有一种预感,这个日本女人的身份绝不简单。” 李维正立刻沉声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他知道罗广才从不虚言,一定是有根据才说此话。 罗广才凝神想了想便徐徐说道:“大人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一件事吗?我加入锦衣卫之前是在宁波府的定海所做总旗,在那里我和倭寇多次打过交道,我知道有一支倭寇的头目就是一个极年轻的日本女子,绰号叫‘千面月神’,她也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女海盗头子,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个菊池风雅的声音和她很像。” “你见这个女海盗头子本人吗?” 罗广才摇了摇头道:“没见过,但有一次夜战时我听过她的声音,在风中激励倭寇们向前冲锋,只不过说的是日语,她刚才在台阶上说了八个字:‘随心所欲,仗刀而行’,我忽然感觉真的和她在夜风中的喊声很像。” 李维正沉默了,如果真如罗广才所言,这个菊池风雅是倭寇头子,那她怂恿罗宋来刺杀自己就说得通了,她也在打银船的主意,故意挑起自己和赵无忌的冲突,再从火中取栗。 沉思中,李维正的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意,居然连倭寇也要分一杯羹,这件事倒越来越有趣了。 和武昌楚王府的夜宴不同,罗家花园没有足以容纳千人的宫殿式的建筑,宴会就在露天而设,分设在三个地方,一个是在桂树园中,一个在中心花园,另一个则在人工湖的岛上,桂树园是女人们聚餐的地方,中心花园则是普通乡绅的聚集之处,而官员们则安排在人工湖岛上,把这三个原则性的界限分好后,其余位子安排就比较随意了,这是布政使洪知凡特别授意,为的是给各个势力创造私下接触的机会,所以这种聚餐方式倒有点像后世的自助餐,大家端着酒杯随意而坐,慢慢地沟通彼此间的矛盾和误会,尽可能地减轻广东官场即将发生的地震。 但主人罗南生此时却看不见他的身影,他正在一间密室里大发雷霆,地上是摔一地的碎瓷片,瓷片中跪着他的儿子罗宋,他已被暴怒的父亲打得鼻青脸肿,就在刚才,他承认了对李维正的刺杀是他的策划,刺客就是他罗家为了走私而养的一名死士。 “我罗南生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一个蠢货,整天只知道玩女人,最后被女人所玩,刺杀锦衣卫千户连大明亲王都不敢做的事情,你居然为一个刚刚认识两天的女人去做,而且还是个日本女人,你知不知道我们罗家就会因为你的愚蠢而灭族!今天早上他是怎么杀张知县的,只一句‘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就将堂堂的七品知县给活剥了,你难道没看见吗?” 罗南生气得浑身颤抖,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欲晕倒。 虽然罗宋心中也很后悔,但被父亲暴打,反而激起了罗宋的逆反心理,他硬着脖子道:“儿子已经派人打探过了,所派去的刺客是服毒自杀,并没有供出我们。” “你怎么这样蠢啊!” 罗南生冲上前就是给儿子一脚,随即狠狠一顿足道:“是谁告诉你没有供出幕后者,是官府,难道刺客是官府审的吗?刺客当场未死,难道毒药要两个时辰后才会发作吗?落在锦衣卫手中,他可能不招供吗?锦衣卫只是为了迷惑你,才故意再把他毒死,再让官府放话出来他未招供,你还派人去打探,这不就是告诉人家,人就是你派的吗?” 罗南生再也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已经气不过来了,罗宋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的严重错误,他垂下头低声道:“父亲,孩儿知错了。” 这时,门忽然开了,罗南生的二弟罗北生匆匆走进来道:“大哥,你怎么躲在这里,大家都在找你呢!” 刚说完,忽然见跪在地上的侄子和筋疲力尽的兄长,他吓了一大跳,慌忙问道:“大哥,出了什么事了?” “出了什么事?”罗南生万念皆灰地说道:“我们罗家马上就要面临灭顶之灾了,一个也活不成,我要被剥皮了。”说罢,他的眼泪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罗宋狠狠地给自己一个嘴巴,发生大哭道:“爹爹,儿子真的知错了。” 罗北生心中惊疑之极,连忙关上门再一次问道:“大哥,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罗南生长叹一声,指着儿子道:“这个畜生为了讨好那个日本女人,今天早上竟然派人去刺杀锦衣卫千户。” “什么!”罗北生惊呆了,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问道:“难道今天早上的刺杀,是、是我们罗家干的吗?” “二叔,侄儿悔之莫及啊!” 罗北生也惊惧之极,早上李维正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张知县,这就等于是向广东官场的一次严重警告,表明他杀人的决心,所有的官员都人人自危,拼命将家产藏匿以表明自己的清廉,可他罗家倒好,自己送上门去了。 罗北生在惊惧的同时,也保留了一分清醒,他忽然发现了其中的诡异之处,便连忙问道:“大哥是怎么知道此事?” “是李维正暗示我,他已经知道了是我们罗家干的,等等!”罗南生惊得跳了起来,他这才发现了其中微妙,李维正暗示他做什么? 他冷静了下来,连忙对儿子一挥手道:“你给我滚出去,不准你再和那个日本女人有任何关系。” 罗宋一句话不敢说,低头匆匆出去了。 待他离去,罗氏兄弟对望一眼,同时明白了过来,李维正既然把此事暗示给罗家,就说明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罗北生连忙问道:“大哥,那个日本女人什么来历,是不是和赵无忌有关?” 罗南生点了点头,“我刚才已经听那逆子说了,这个日本女人确实就是赵无忌从京中带来,据说也和日本南朝有关。” 罗北生眨巴眨巴眼睛,他想起台阶上李维正对这个日本女人的客气,应该说他们之间很熟,但又绝不是朋友关系,否则这个女人就不会怂恿侄儿去做傻事了,又联想到这个日本女人和秦王的走私银有关,罗北生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异常恐惧的念头。 他颤抖着声音道:“大哥,我忽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恐怕这个锦衣卫千户不是来查什么赈灾粮案的,而是来查秦王的走私。” 罗南生俨如五雷轰顶一般,他再一次颓然地坐倒下来,‘是的,一定是这样,这就是他为什么要用莫须有的罪名杀张知县的真正原因,这不过是他掩盖真实目地的手段,让所有人都相信,他是来查赈灾粮案的。’ “二弟,恐怕你的感觉是对的,我们罗家这次真的是死定了。” “不!不!大哥你真是糊涂了。”罗北生旁观者清,他见大哥陷入死局,慌忙点醒他道:“他既然暗示大哥,那就说明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他在给大哥机会呢!” “你是说,我们背叛秦王?”罗南生听懂了二弟的意思。 罗北生急得直跺脚,“大哥,你真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锦衣卫是谁派来的,除了皇上,谁还敢查秦王,这个时候你还想抱秦王的腿吗?依我看,我们配合锦衣卫,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否则就算秦王走私案不发,锦衣卫也一样会用刺杀案灭我们全家。” 罗南生缓缓地点了点头,二弟分析得很对,罗家已经没有退路了,为了那一线生机,他们只能豁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罗家盛宴(二) 第一百一十五章 罗家盛宴(二) 李维正自然被安排在人工湖的小岛之上,广东官场的斡旋中,可万万少不了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罗家盛宴实际上就是为锦衣卫而开。 长长的餐桌被拼成一个长方形,上面铺着绣花的台布,各种各样精美的容器里装满了山珍野味、珍馐美酒,官员们各自和熟悉的同僚闲谈,大多是风花雪月之事,尽管这场盛宴的目地是为了缓解官场危机,但事实上谁都很小心翼翼,都避免不提到赈灾粮案和今天张知县的巨额财产来历不明案。 李维正坐在靠边的一个位子上,本来应由布政使洪知凡陪他聊天,但早上他们二人翻了脸,而刚才罗侍郎也和他发生了小小的冲突,故而由都指挥使张翼出面来陪他闲谈。 鹤庆侯张翼今天已近六十岁了,他是开国元勋,早年随朱元璋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他是四年前任广东都指挥使,在广东所有的官员中数他的地位最为崇高。 这次由赈灾粮引发的官场危机不仅燃到了各地方官府,也燃到了军队系统,这些粮食可是出自军仓,但张翼一口否认军粮有问题,咬定是地方官府的问题,同时他也不准洪知凡派人来查他的仓库,这样,他与洪知凡之间便生出一种诟病,两人互不买帐,互相推诿,在锦衣卫未来之前,是由宣慰使罗子齐来调查此事,张翼和洪知凡之间拍桌子打板凳,已经吵过不止一次两次,皆指是对方所为,罗子齐也没办法,便对此案出工不出力,只等着锦衣卫来做甩手掌柜。 可当锦衣卫即将来查案的消息真的传到广东,这两人皆慌了神,竟心照不宣地达成了默契,一致枪口对外,将此事摆平。 尽管张翼是开国元勋,可在李维正面前他却不敢摆架子,不仅仅因为他是锦衣卫千户,而且他知道,李维正是太子的人,巧的是,张翼也是凤阳临淮县人,而且和李维正是邻乡,两人在几千里外的他乡说起家乡话,不觉格外亲热。 “呵呵,元宝山我小时候几乎天天爬,山顶土地庙里的泥菩萨的头还是我打掉的,现在想起来真是惭愧,我去年特地写信回家,让儿子重修了土地庙,还有你们李家村,我小时候经常去你们村边偷梨,还被主人家的狗咬过。”张翼谈起往事格外兴奋,竟也忘了他今晚的任务。 李维正连忙抱歉地笑道:“这样说起来我更要向前辈道歉了。” “为何?”张翼有点诧异。 “因为李家村靠近元宝山的那片梨树林就是我家的产业,前辈被我家的狗咬了,那我岂不是要道歉?” 两人对望一眼,皆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众人见他们聊得起劲,皆悄悄地松了口气,暗赞都指挥使不愧是老将出马,这个魔头只买他的帐,不远处洪知凡见他们相谈甚欢,但似乎张翼有点跑题,便对广州知府许延宗使了个眼色,让他上去提醒张翼今天的正事。 许延宗无奈,只得拎了一壶酒硬着头皮走上前笑道:“两人大人杯中都没有酒了,我来给你们添酒。” 张翼瞥了他一眼,猛地想起了正事,他笑着挥手赶许延宗道:“我这里有酒,你不要来打断我的兴致。” “对不起,下官多事了。” 许延宗退了下去。 这时,张翼不再谈什么往事了,他叹了口气道:“其实广东这边什么都好,就是每年从海里来的大风可怕,每年都要遭灾,但今年尤其严重,造成洪水泛滥,李千户是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洪水淹死的、被倒屋砸死的、得疫病死的、饥饿而死的,少说也有几万人了,多亏皇上圣明,即使下旨放军粮救济,否则等外地的粮食来,不知会饿死多少人。” 李维正见他话题渐渐扯到正事上,便也淡淡一笑道:“天灾虽然可怕,但我以为人祸更为甚之,张大人觉得呢?” 张翼见李维正上路,不回避此案,便坦率地说道:“林子大了,当然什么鸟都有,广东数十个县遭灾,发放救济粮时十分匆忙,也来不及仔细核对,有个别官员或许利用了这个漏洞贪污赈灾粮,我也有所耳闻,但我知道这绝对只是个案,只不过传得多了,就变成地方官人人都贪,这显然是以讹传讹,怎么可能会人人都贪呢?而且用的是同一种办法,如果我是地方官,不妨多报灾民来贪污,岂不更方便,反正死的人这么多,怎么查去?所以这里面肯定是传言居多,李千户来查此案,可千万不要把事情扩大了,灾后的重建可还指望地方官们出力呢!” 张翼在前几天已经和洪知凡达成了默契,这件案子就以传言过多来处理,最多杀几个替罪羊向皇上交差,关键是要把锦衣卫摆平,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李维正接受他们提出的方案,所以这个罗家盛宴极为重要,先要试探李维正的底线。 李维正吮了一口酒,便缓缓道:“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案子是一定要查,犯案的官员也要杀,我倒觉得广东官场应该把重点放在如何平息民愤和尽快恢复民生之上,而不是绞尽脑汁如何来斡旋此事,因为这才是让皇上大怒的原因,我想只要平息了民愤,皇上或许就会考虑到灾后重建问题,从而对广东官员们从轻发落,这才是治本之道,张大人以为呢?” 说到这里,李维正和缓了一下口气道:“当然,我也不是完全不讲情理之人,在坚持查案的原则下,我也会尽量给大家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我会慢慢来查,这是我唯一能让步的地方,就看你们如何用实际行动说服皇上网开一面了,但我也有言在先,但凡被我查到了,我定杀不饶!” “那是!那是!当然要秉公办理。”张翼打了一个哈哈应付道。 他其实早已有了对策,他当然很清楚问题出在哪里,所以这一个月来,他只做了两桩事情,一是命人把所有军仓中的稻麸筛干净,不足的部分用其他军仓中的粮食来填补,这是一桩事,另一桩事就是人为制造了军仓被洪水冲走的灾情假象,把因筛掉稻麸造成的亏空推卸为洪水中的损失,这样他军队系统就天衣无缝了,至于地方官可能的后果,他只是尽尽人事罢了,若锦衣卫真铁了心要查到底,他就会及时抽身了。 比如现在,李维正已经明确表态,想解决问题就去求皇上,他在查案问题上绝不让步,这就是他的底线,张翼知道皇上肯定是不会松口,所以广东官场的地震是在所难免了,他便立刻决定,从此案上抽身。 “好了,中秋之夜,我们不谈这些扫兴的话题,咱们说说老家过中秋的风俗,你可知道淮水祭月之事?” 盛宴还在继续,但在李维正亮明态度后,这场盛宴的实际意义便已经失去了,很快,布政使洪知凡和都指挥使张翼都借口身体不适而提前退场了,接着提刑按察使和宣慰使罗子齐也悄然离去,这场盛宴便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盛宴’,没有人再谈论政事,几乎人人都在享用难得一遇的美味佳肴,锦衣卫千户李维正的身边也随之冷场了,十七王子朱权今晚临时有些没有来参加宴会,便再没有一人愿意和锦衣卫套近乎。 李维正毫不在意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慢慢品茗美酒,十三郎就站在他身后,他已探查完,赵无忌等秦王一干人,一个也没有来参加宴会。 这时,一名年轻的官员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此人约三十岁,身材高大魁梧、孔武有力,虽然穿着低品文官的服饰,却感觉他应是名武官才对,他坐到李维正旁边,倒了一杯酒,也自顾自地喝了起来,李维正饶有兴趣地瞥了他一眼,别的官员见了自己都躲得远远的,而这家伙却跑到自己面前喝酒,是想和自己套近乎吗? 他也不露声色,等着眼前之人先开口,果然,此人喝了一杯酒便叹道:“人人都以为远离风暴安全,殊不知最安全的地方却是在风暴中心。” 他看了一眼李维正便笑道:“假如我是贪官的话,我一定会主动上前和锦衣卫千户搞好关系,现在千户大人一个人孤独的喝酒,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却没有人上前抓住,何其胆小也!” 李维正淡淡一笑道:“莫非你就是来抓机会的吗?” “哪里?我为官清廉,有何必要来抓机会,再者我也不是广东的官员,更不用害怕了。” 说到这里,他拉了一下椅子,靠近李维正低声道:“李千户今天上午做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不过我觉得还欠一点火候。” “说说看,还欠什么火候?” 那人微微笑了起来,“从中午开始,就有官员陆陆续续向城外运送家财,如果是我,我就会派人在城外官道上等候,来一个抓一人,来两个捉一双,然后再一次公开审案,让所有涉案官员向广州百姓讲清楚这些钱财的来源,讲不清楚就一律就地剥皮,皇上对广东不放心久矣,闹得越大他越高兴,等李千户查清楚赈灾粮案后,回去就会被皇上嘉奖,锦衣卫副指挥使之位还逃得过大人之手吗?” 李维正听他说得狠毒,便警惕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男子连忙起身拱手施礼道:“在下是河道使潘大人的随从,也刚从京城而来,在下姓纪名纲,一个小人物,不足挂齿。” “纪纲!”李维正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男子,在别人看来,或许他无足轻重,是一个小人物,所以他才敢这样直言不讳地说出真名,可是他李维正却知道这个纪纲是谁,朱棣最得力的鹰犬,永历年间最权势滔天的锦衣卫指挥使,杀人累累,那是后话,可是这个人却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不就是说,燕王朱棣也派人来了吗? 李维正忽然像只老狐狸一样地笑了,他举杯向纪纲微微笑道:“原来是纪大人,我确实从未听说,不过纪大人想法独特,将来一定前途光明,我敬你一杯。” 纪纲呵呵一笑,与李维正喝了一杯酒,他只是想来和李维正认识一下罢了,他却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知晓他将来命运之人,否则他绝不会来和李维正喝这杯酒。 纪纲走了,盛宴还在继续,这时,一名罗府管家悄悄在李维正耳边说了几句,他立刻起身随管家来到内宅,贴身侍卫十三郎则紧紧跟随,李维正走进一处深宅,被带进了一间门窗紧闭的房间,房间里陈设简单,灯光柔和,在靠东墙的位置处放着一张桌子,几张黄花梨木雕花椅围成一圈,房间里已经有三人在等待,其中站着的一人赫然就是罗氏家族的家主罗南生,站在他旁边的则是他的兄弟罗北生,但李维正关心的是坐着之人,这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牙几乎掉光了,满脸皱纹显示着他人生的坎坷,唯独他的眼睛里闪烁一种狡黠的目光,和他衰老不堪的外形截然不配,这个老人便罗南生的父亲罗恒,四十年前赫赫有名海外贸易大商人,他在十五年前便不再过问罗家的具体事务,但今天当罗家再一次遭遇到生死存亡关头之时,他出面了,将由他来和锦衣卫达成最后的交易。 “请千户大人见谅,老朽年迈,已无法起身见礼了。”罗恒的声音不大,但却很清晰,并不像别的老人那样因掉牙而含糊不清,罗南生连忙上前施礼介绍道:“千户大人,这是家父,请大人过来是有大事相商。” 他拉开椅子,毕恭毕敬地请李维正入座,后面十三郎就仿佛一座石雕,让人感到他没有半点生机,李维正坐下便微微一笑道:“罗老员外今年高寿几何?” “老朽今年七十五岁了,已经没几年活头,本想能最后能颐养天年,却没想到子孙不肖,闯下了大祸,让老朽难以安心入土,唉!” 罗恒一边缓缓述说,一边观察李维正的表情变化,以他七十年的人生经验来化解这次罗家前所未遇的危机,他并不担心刺杀之案,既然李维正没有在第一时间内抄灭罗家,那事情就有转机,他关心的是秦王走私案,这才是会将罗家拖入深渊的大案,事情很严重,罗家已不可能全身而退,现在关键是如何把罗家的损失降到最低。 李维正沉默了良久,便徐徐问道:“罗家还在进行海外贸易吗?” “已经没有做了!”罗南生大惊失色,急忙否认。 父亲罗恒却一摆手止住了他,坦然地点了点道:“不瞒千户大人,我罗家确实还在暗自进行海外贸易,但贸易量已经远远不如禁海以前了。” 他知道现在已经进入与李维正的谈判阶段,但他们之间是一种不平等的谈判,锦衣卫千户看似单枪匹马,但他却高高在上,手握杀人大权,可随时毁灭罗家,而罗家则匍匐在他脚下,如婴儿仰视成人,所依凭的谈判资本也着实不多,甚至可以说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情报,他们知道秦王银船的具体情报,这也就是眼前这个锦衣卫千户不动罗家的根本原因,老家主罗恒目光深邃,一眼便看到了问题的关键处,顾而有些事情他也不用刻意回避,直接上了李维正的船。 “很好,老家主的坦诚令人佩服,不过坦诚并不能赎罪,我也不妨坦言,对于罗家,锦衣卫可随时上门查封,仅你们派人刺杀锦衣卫千户一案就足以令你们罗家家破人亡、家财荡尽。” 说到这里李维正停了一下,注视着老家主的眼睛,终于缓缓地说出了他的真实用意,“更何况罗家参与了朝廷重臣的白银走私案件,此案若被查实,罗家灭三族也不足赎其罪,眼前罗家形势之严重,我希望你们能有清醒的认识。” 他说得有点含糊,并没有明确点出秦王走私白银一案,但响鼓不用重锤,他相信罗家能明白他的意思。 罗老家主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谈判的事先预热已经结束了,下面就是双方的讨价还价了,这才是今天谈判的核心,但李维正没有耐心象商人一样一点点加码,实际上他能给出的让步也并不多,一旦罗家参与秦王走私银案坐实,肯定会受到牵连,只是牵连有多严重的问题。 李维正随即提高声音,肃然道:“我不能给你们任何承诺,也只能在我的职权范围内给予罗家最大程度的减罪,至于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我要你们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并且最大程度地配合锦衣卫办案,没有什么可以讨价还价,你们可以不答应,但如果答应,我希望最迟明天天亮前得到你们明确的答复。” 说罢,李维正站起来便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了罗老家主苍老而坚决的声音:“我现在就答应,我们罗家将无条件地接受千户大人的一切要求。” 李维正霍然回头,注视着老家主的眼睛缓缓说道:“既然答应,那我希望一个时辰之内,罗家写一份完整的报告给我,我需要你们的书面资料,所有的情报和细节,一个也不能漏掉。” 李维正走了,罗家父子三人皆沉默了,半晌,次子罗北生才问道:“父亲,这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罗恒没有说话,他低下苍老的头颅似乎在考虑什么重大决定,罗南生叹了口气道:“我们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份报告我先写吧!” 说着,他便进了旁边的侧室,点亮灯,在书桌前提笔写了起来,他写得很详细,从三年前秦王怎么联系到罗家,开始着手第一船银子开始,一直写到秦王的今年的部署,三万两黄金从西安运来,写他们罗家在黄圃岛的秘密仓库,写三月时黄金装船出海。 报告足足写了半个时辰才结束,罗南生署上自己的名字,他叹口气将笔放下,这时,二弟扶着父亲走了进来。 “写完了吗?”罗恒轻声问道。 罗南生点了点头,“我没有半点隐瞒,都交代了。” “这是对的,我们隐瞒不过,不过就算我们再配合,卷入了秦王走私案,罗家的灭顶之灾已不可避免,所以我们必须要做最坏的打算。” 说到这里,罗恒长长地叹了口气,苍老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对故乡的眷念,他徐徐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决定:“从今天晚上起,我们罗家就要分批将能带走的财产运到岛上去,一旦时间成熟,罗家老幼就乘船离开大明,去南洋寻找我们的生存之地。” 李维正从内宅出来,走到一座花园里,在略有些凉意的夜风中他轻轻伸了个懒腰,今晚的感觉很好,他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从罗家这里打开了秦王走私案的缺口,花园里很安静,约两百步外便是女宾们用餐的地方,隐隐有嘈杂的人声传来,他走到一处高大的灌木从前,忽然听见灌木丛中‘哗!’地一声响,随即从里面钻出两个人,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笑语亲密、还牵着手,他们似乎没有发现灌木丛外有人,待他们忽然发现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那女子竟低低地惊叫起来。 “呵呵,你们原来在此约会啊!”李维正心中顿时变得轻快起来,他一摆手手笑道:“你们继续,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就是锦衣卫的李剥皮!”那少年男子忽然认出了李维正,他满脸惊骇,拉着女子‘扑通’跪下,哭泣着求道:“求大人饶我们一命!” 李维正听他们称自己为李剥皮,不由又好气又好笑问道:“我真有那么可怕吗?” 年轻女子听李维正语气温和,忽然鼓足勇气道:“大人,我与表兄从小定亲,情投意合,但我父母却嫌表兄家境贫寒,便有悔婚之意,我们无可奈何,只能偷偷在此商量对策,求大人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我们都活不成了。” “那你们商量出什么对策了?”李维正笑道:“我这个人是热心肠,说不定还能帮你们一把。” 当街杀人剥皮的锦衣卫头子竟然自称热心肠,少年男子仿佛听到一件荒谬绝伦之事,可是他却不敢不说,只得低声道:“小人父亲是清远县县令,为官清廉,着实家境贫寒,他也反对这门亲事,所以我们打算私奔,但手中盘缠不够,正在犯愁。”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阵轻笑,“私奔是个好办法,等你们有了孩子再回来,生米做成熟饭,你们的父母也无可奈何了。” 声音来得突来,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只见菊池风雅满脸笑容地从一处花丛后走了出来,她从袋子里摸出两颗明珠,塞给女孩子道:“这两颗明珠至少价值百金,去偏僻之地买一座房子,住上一两年,等有了孩子再回来,至于这位锦衣卫千户,你们可千万别求他,说不定他的帮忙就是把你们的父母都杀了。” 两人吓得脸色苍白,连忙向菊池风雅千恩万谢一番,不敢再和李维正说话,匆匆跑了。 李维正望着二人背影跑远,这才回头对菊池风雅淡淡一笑道:“你一直跟着我吗?” 菊池风雅瞥了一眼李维正背后象影子一样的十三郎,头一仰懒洋洋地笑道:“谁说我一直跟着你,我是酒喝多了,躺在这里小憩,这对情侣躲在灌木丛里又是亲嘴,又是抱头痛哭,把我吵醒,正好你走来了。” 说着她竟慢慢地向李维正靠近,背后的十三郎猛地‘哼!’一声,杀气沛然而起,菊池风雅知趣地停住了脚步笑道:“我这个人和自己喜欢的男人说话时,总希望能靠近一点,最好能依偎在他身上,这位老兄就把刀收了吧!如此良辰美景,你怎么能破坏情调。” 李维正对这个蛇蝎美人提防心极强,早上还差点把自己刺杀,晚上便来调情,她的真实用意令人捉摸不透,而且她可没有什么顾忌,没准就真的冷不防来一下,让自己就像那日本北使一样,在销魂中死去,他退了一步笑道:“风雅小姐的情调恕李某愧不敢接受,我就怕受不了风雅小姐的诱惑,把持不住自己,做出放浪形骸之事,所以还是留一点距离为好。” 菊池风雅笑得花枝乱颤,她娇媚地瞟了李维正一眼,送出一个秋波道:“这么说李千户也对我有兴趣啰?” 李维正打了个哈哈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是君子,当然对风雅小姐有兴趣。” 菊池风雅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别的男人都想法设法讨好我,用天下最动听的话来迷惑我,偏李千户却说我不是淑女,不过我喜欢,来!我敬李千户一杯。” 她手上就像变戏法似出现一个酒杯,又从花丛里拎出一壶酒,满满地斟了一杯酒,浅浅地吮了一口,便递给了李维正,又娇又嗲地笑道:“如果李千户愿意喝我这一杯酒,那风雅的心里就只有李千户一个男人了。” 李维正却仰头哈哈一笑道:“我若喝了这杯酒,岂不是让其他男人伤心了么?风雅小姐又怎能为李某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这杯酒我可不喝,好了,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说完,他极有礼貌地行了一礼,便转身大步离去,菊池风雅的手僵在空中,脸阴冷到了极点,半晌,她阴沉的脸色慢慢地又和缓起来,她笑了一笑,将酒一饮而尽,眯着眼自言自语道:“李千户,你真让我很着迷啊!” 李维正转过一个门,他停住脚步,立即对十三郎冷冷道:“去将这个女人杀了,不留后患!” 十三郎一纵身消失在黑暗中,李维正随即向人工岛而去,盛宴已经到了尾声,官员们大半都已经告辞而去,罗广才正和二十几名锦衣卫弟兄坐在一张桌前等候李维正,见千户到来,罗广才便上前施一礼道:“大人,我们是否要离去?” 李维正摇了摇头道:“不急,我在等一封信,你们尽管喝酒吃肉,等我要的信来了以后,我们立刻就走。” 又过了半个时辰,客人皆已走尽,宴席上只剩下锦衣卫一群人,罗家的老三罗京生匆匆赶来,将一只扁木匣恭恭敬敬交给李维正道:“千户大人,这是我父亲给大人之物。” 李维正接过木匣打开,只见里面放着厚厚一封信,他点点头,收下了木匣,又对管家道:“请转告你们老太爷,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仅要看他说什么,我更要看他做什么。” “大人之话,我一定转达。” 李维正收起信,对众锦衣卫一摆手道:“我们走!” 锦衣卫随即离开了罗府,他们翻身上马,罗南生率两个兄弟在台阶上躬身施礼,“请大人一路慢走。” 李维正一拱手道:“罗家主,请代问老太爷好,我希望他能长命百岁。” 说罢,他一声令下,众锦衣卫策马向广州城方向疾驰而去,片刻便消失在黑暗之中,罗家三兄弟望着他们远走,眼中充满了忧虑之色。 一行锦衣卫约走出五里路,前方便是东江大桥,远远地便看见十三郎站在江边发怔,见大人过来,十三郎上前向李维正单膝跪下,叹了口气道:“回禀大人,我在罗府中没有找到她,便一路追出三里才发现她的踪影,属下一直追她到江边,她水性十分了得,跳下水就消失不见了,属下出师不利,特来请罪!” “杀不了就算她命大,你不用太自责。” 话虽这样说,李维正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他隐隐觉得,菊池风雅将来必成他的后患。 第一百一十六章 银船到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银船到来 清晨,天气晴朗,天边淡淡地飘着几朵白云,海水像天色一样蔚蓝、明净,锦缎般闪着银色的光辉,远远的,就在这平静的沉睡般的海面上,一队由四艘福船组成的船队从东方海面上疾驶而来,白色的风帆饱满,如信天翁的翅膀在大海中振翅飞翔。 这四艘船就是罗氏家族在海上最后的本钱,它们每年去一趟日本,将大量的明朝瓷器、纸张、茶叶、丝绸输往日本,带回了日本的漆器、折扇以及货真价实的白银,尽管这已经不能和全盛的二百多艘大船队相比,但这几艘海船的存在,仍寄托着昔日大海商们对海洋贸易的一丝向往。 不过从前年起,罗氏家族就没有从事自己的走私贸易了,而是专为秦王从日本贩银,这四艘大船中有三艘满载着从日本运来的银锭,足有两万斤之多,这是秦王用三万两黄金从日本换来,得到了日本南朝的支持,才得以顺利实施,这一次换银几乎是秦王倾囊而出,一旦出事,他就将一无所有。 所以秦王朱樉对这次日本兑银异常重视,不仅派出他的一名心腹幕僚押船,还派出了三百名亲卫随船保护,这次随船去日本的秦王幕僚叫谭雁翎,是秦王三大幕僚中除赵无忌和邵闻达以外的第三人,严格说他是秦王的钱谷幕僚,并不擅长谋略,而精于投资理财,秦王府的钱财几乎都是由他来总管打理,建议秦王进行海外贸易就是他的主意,前年的第一次贩银和第二次贩银,用得是湖广的白铅去日本炼银,虽然效果不错,但风险太大,极容易被地方官府告发,在第二次贩银时,谭雁翎发现了金银价之差的秘密,便建议秦王用黄金从日本换银,三万两黄金不过两千斤,十匹健骡便可以托载,十分隐蔽,换回的白银可以分批运回西安,和其他货物混在一起,也十分安全,再有秦王的令牌保护,沿途的巡检司根本就不敢检查。 所以这一次,秦王几乎是动用了十年的积蓄,一旦成功,将大大增强他的扩兵能力,四艘海船已经进入了零丁洋,谭雁翎立刻下令将日本南朝的旗帜放下,这几面南朝旗帜是良成亲王给他们的护身符,悬挂上它们,一般日本海盗和倭寇都会给面子,不会前来袭扰,使他们一路平安返回。 这时,桅杆的瞭望斗上忽然有船员在大喊:“船!前方有船!” 所有人一起奔向船舷,拼命向远方望去,天空晴朗,视野格外遥远,只见在天尽头出现了几个小小的黑点,全船顿时紧张起来,随船的侍卫纷纷从船舱里抬出大碗口铳,这种铳全长两尺,重约四十斤,射程约百步,一次装药可射出几十枚小铁丸,是对付海盗跳船时的利器,还有箭法精准的侍卫拉开钢弩,装上铲形箭头的硬弩,这却是用来射对方缆绳。 船渐渐驶近了,谭雁翎凝视着对方船只半天,他忽然一摆手道:“不用着急,好像是巡逻军船。” 片刻,所有的人都看见了船身上的大明龙旗,众人一颗心顿时放了下来,是军船,不是海盗船,大家纷纷收起武器,准备和军船汇合。 来的是三艘广船,正是南海卫的巡逻船,他们奉指挥使虞光清的命令,这几日一直巡逻在零丁洋海面,其主要任务就是接应载有秦王货物的海船,事实上,即使没有秦王的银子,巡逻军船也一样不会为难罗家的走私船,这是一种双方达成的默契,每年罗家都要向虞光清进贡大笔银子,作为换取罗家走私商船在零丁洋海面上的自由行驶,这也是广东山高皇帝远,若是在浙江或山东沿海就不可能办到。 军船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见船舷边的明军士兵的脸,这三艘船由一名副千户率领,共五百余名官兵,此人是罗氏家族的二当家罗北生之子罗晋,是罗氏家族安插在南海卫中联络人,待两船靠近,他站在船舷边大喊道:“谭先生可在?” 谭雁翎走上前笑着挥了挥手,“让罗将军久等了,在下一路顺利。” “好!请前往罗家小岛,我们一路护卫。” 大船重新拉起风帆,渐渐加速,在三艘军船的护卫下,向零丁洋的深处驶去。 大约半夜时分,船队终于抵达了一座小岛,小岛方圆约五里,林木茂盛,有一座数十丈高的小山,延绵占据了大半个海岛,这座岛叫黄圃岛,位于顺德县黄圃镇以东约三十里的海面上,岛上原本有一个小渔村,百十户人家,以捕鱼为生,海禁后,渔村人几乎都逃到了南洋,小渔村也随之荒废了,但十年前这座岛被罗家看中,便成为了罗家进行海外走私贸易的秘密基地,岛上建有罗家的秘密仓库,并有一百余名武装家丁护岛。 四艘福船缓缓靠岸,一个简陋的驳岸上站满了闻讯赶来卸货的家丁,四艘福船中除了秦王的三十万两白银外,还有罗家的大批货物,苏木、漆器、折扇等等物品。 三十万两白银是装在五十口大木箱中,却不准罗家的家丁触碰,而是由秦王府的二百名侍卫亲自卸货,木箱将放置一个深达四丈的石洞中,外面装有厚重铁门保护,二百名侍卫就将驻扎在铁门外的一排石屋里,直到白银全部运完为止。 沉沉的夜色中,众人无声而迅速地卸下货物,并送到专门的仓库去,没有人说话,只偶然传来咳嗽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三里外的海面上,副千户罗晋见任务已经完成,便低低的一声命令,三艘军船随即起航,向北驶去,很快消失在黑茫茫的大海深处。 就在军船离去后不久,在一块礁石后却鬼鬼祟祟地驶出了一艘小船,船上一共有五人,皆身着日本武士服,他们趴在船头,紧张盯堆满了码头的物资和远处黑黝黝的仓库,几个人清点了岛上的人数后,便划着小船后退了,就仿佛一只扁头蟑螂,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广州迎宾会馆,一名锦衣卫校尉一路小跑进了大门,直接来到李维正的房前。 “大人,有紧急情报!” “进来!” 房间里,李维正正在写他的第二份关于赈灾粮案的调查报告,准备立刻送回京城,他来广州已经是第十天了,秦王走私船那边没有一点消息,几乎所有的相关方都潜伏下来,大家都在等待船只到来,李维正的注意力也暂时放在赈灾粮案一事上,这十天他派出两百余名锦衣卫赴广东各地调查,从各地收集的情报来看,所有赈灾粮所掺稻麸的比例都是一样,而且来源地也一样,都是军仓的借调粮食,二十几个县同时作假、且手法一致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问题的来源已经很明显了,昨天又有几个锦衣卫校尉送来了关键的证据,广东清远县知县李文在接收军粮时便发现了粮食有掺稻麸的现象,在接收时特地做了记录,而军方的一名姓周的副千户也签了字,承认稻麸来自军方。 李维正立刻命百户陈瑛率三十名锦衣卫紧急赶赴顺德县,在家中扣留了这名副千户,防止被军方杀人灭口,由于此案涉及到广东都指挥使张翼,李维正怕军队哗变,不敢轻举妄动,便连夜将初步报告以锦衣卫鸽信的方式送给朱元璋,这已是五天前发生的事情。 这时,校尉快步走进,半跪行了一礼,取出一封信道:“禀报大人,这是罗家给大人的紧急信件。” “知道了。”李维正接过信放在桌上,却没有看,而是继续写他的第二份报告,片刻,报告写好,他读了一遍,便交给身旁的一名亲随道:“立刻将此信以最高级别送出。” “是!”亲随接过信匆匆去了。 这时李维正才撕开罗家的紧急信件,不用看他便知道是银船到了,已经等了十天,无论如何也该到了,不出所料,信中的内容果然就是银船已到罗家的秘密仓库,一共三十万两白银。 李维正沉吟了片刻,便对旁边另一名亲随道:“火速发信给东莞县和顺德县的弟兄,给我严密监视南海卫和顺德附近乡镇,有异常情况立刻汇报!” 亲随领令而去了,李维正从身旁的箱子里取出一张广东详细地图,仔细查看零丁洋附近海面的情况,事实上,秦王的很多侍卫跟随这批银子,抓住他们很容易,但这并不能证明是秦王本人所为,关键是要秦王走私的确切证据,比如白银和亲笔信之类,再辅以秦王的幕僚、侍卫等等人证,就铁板钉钉了,这也是朱元璋特别强调过的事情。 李维正的目光停留在顺德县的海面之上,他的思路已经很清晰了,首先是要截住这批银子,其次才是找证据,但又不能操之过急而打草惊蛇,以他和赵无忌打这么久的交道来看,此人绝不是一个走直线的人。 想到这,他立刻令道:“速令罗广才和三名百户立刻到我房间里来,我有紧急事情交代。” 就在李维正开始紧锣密鼓布局的同一时刻,赵无忌也发动了,在一间密室里,他仔细地分析着一个又一个的情报,银船到来并没有什么悬念,但怎样才能把这批白银平安运回陕西,这才是让赵无忌殚精竭虑之事,这一次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并非凭空而生,自从李维正来广东,赵无忌便开始紧张起来,这个锦衣卫千户已经成为他心中挥之不去的一块阴影,此人真是来查赈灾粮案的吗?从他进城杀人立威、从他在罗家盛宴上的气势逼人、从他在广东各地的四处出击,他应该是来查赈灾粮案,但赵无忌心中的疑虑始终未能真的消去,实在是他太了解这个对手了,在定远县、在武昌府,他一次又一次出人意料的手段让赵无忌刻骨铭心,赵无忌开始怀疑这些都是李维正的掩人耳目,他真的目地或许就是秦王的走私案。 在他手上有一份刚刚收到的情报,李维正的三百锦衣卫仅四十人在广州,其余的全部到各县查案去了,从这份情报来看,李维正身边已经没有人,如果是来调查秦王之案,那他应该把手下都留在广州才对,从这一点来看,李维正确实没有查秦王走私案的意思。 但赵无忌却恰恰认为李维正这种决定不正常,他已经知道菊池风雅偷偷参加罗家盛宴并遇到了李维正一事,但这件事在李维正那里看不到一点下文,他甚至不派人寻找菊池兄妹的住处,这不符合李维正疏而不漏的性格,还有他初到广州便被人刺杀,这件事也没有了下文,使赵无忌敏感地察觉到,这里面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怪!真的很古怪!他在赈灾粮案上的表现似乎有些过份了。” 赵无忌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口中喃喃自语,他沉思良久,终于做出了第一个决定,他立刻写了一封密信,交给一名侍卫道:“火速将此信送到南海卫虞将军处,请他按信上的步骤执行,不可有半点大意。” 待侍卫离去,他这才起身去了客堂,客堂里罗氏家族的家主罗南生和大商人马步远几乎是同时抵达,正在等候赵无忌的到来,自从十天前的盛宴后,罗家便以事关重大为由,改由家主罗南生来配合赵无忌的行动,这一点赵无忌并没有异议,他也赞赏罗家对此事的重视,他却不知道,随着银船的抵达,罗家便正式开始配合锦衣卫的查案。 门外咳嗽了一声,赵无忌慢悠悠地走了进来,他拱手笑道:“让两位久等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罗南生连忙站起身施礼道:“赵先生客气了,其实我们二人也是刚到。” 马步远也施了一礼笑问道:“赵先生,那对日本人兄妹怎么不见?” “他们今天一早去广州城外游玩去了,不在府中。”赵无忌一摆手道:“两位请坐吧!” 三人坐了下来,赵无忌沉吟一下便先对罗南生道:“那批银子放在小岛不安全,我已经通知虞将军,四天后将银子运回军营,希望罗家能够配合。” “先生放心,罗家一定全力配合先生的安排。” 赵无忌点了点头,又回头对马步远道:“这次步远兄也要辛苦了,我决定这批白银一次性运回西安,希望步远兄准备五十辆马车和三百匹健骡。” 马步远立刻点头道:“先生放心,我一定照办,但不知我的车队什么时候?在哪里装银?” “十天后,在清远县正式装银,届时,南海卫将有五百军队护卫你的车队前往湖广。” 这时,旁边的罗南生又问道:“那我是不是亲自去一趟海岛,把白银妥善交接。” 赵无忌立刻笑道:“罗家主肯亲自去,那是最好不过了,希望罗家主安排好黄圃岛的交接,不要出任何问题。” 赵无忌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名侍卫冲进来急声禀报道:“先生,菊池兄妹杀死监视的弟兄,已经不知所踪。” “什么!”赵无忌大吃一惊,他霍地站起来问道:“什么时候发生之事?” “发生在两个时辰前,菊池兄妹要向更南的地方去游玩,但监视他们的几个弟兄不准,不料菊池秀二暴起发难,杀死了三个弟兄,他们便骑马向南而去,具体去了哪里,我们也不知道。” “这是怎么回事?”赵无忌想不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本来秦王白银上路后,他就准备让他们兄妹上船出去,大家都已经说好了,他们俩也完全接受,怎么会突然出这种意外。 尽管赵无忌想不通,但时间已经不容许他继续深思,他立刻对罗南生和马步远道:“好吧!就按照我们既定的计划行事。” 安排完这几件事,他大步走出门命令道:“速备马车,我要立即赶往顺德县。” 马步远离开了罗家别宅,他的马车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离开广州城向东而去,马步远今年五十岁出头,身材不高,黑胖而粗壮,他就是广东潮州府人,年轻时在家乡过失杀人而逃到陕西,并在陕西做了一名骡马商人,靠五匹健骡给人运货为生,在四十岁那年他时来运转,在陕北的一次运货途中救了秦王爱妾的弟弟,因此得到了为秦王府运货的美差,专为秦王运送一些黑货,由于他精明能干,每次都能漂亮的完成差事,便逐渐被秦王重视,在秦王刻意栽培下,他成立了一家骡马车行,相当于古代的物流公司,并越做越大,为军方运粮运盐,旗下的伙计也增至四百余人,大小马车数百辆,健骡两千余匹,成为西安府甚至陕西最大的骡马车行,几乎垄断了军方的生意。 但从前年开始,秦王朱樉的目光转向日本,开始从日本贩银,他选择了偏远蔽塞的广东为基地,马步远也由此回到了阔别近三十年的家乡,在潮州府开了一家骡马行,并从陕西调来了四百匹健骡和一百辆大车,名义上是运送南北货物,实际上就是专给秦王运银,在前年和去年他已成功运送了两批白银,今年是他的第三次,三十万两白银,要一次性送回西安,马步远也感到了极大的压力,虽然他身上有秦王的令牌,沿途巡检司不敢检查,但他还是提心吊胆,一旦出事,他将面临灭族的厄运。 马车离开了广州城,前往数百里外的潮州府,就在经过一片树林时,马车放慢了速度,前方有几个骑马之人拦住了去路,马步远认出了拦路之人,他连忙下了马车上前施礼道:“纪大人可有事找我?” 为首的一名汉子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随我来!” 马步远的马车调头,跟随着几人进了树林,在一片空旷处拴着十几匹马,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正坐在一块大石上,两边簇拥着十几名带刀手下,这名男子嘴里嚼着一棵草根,神情冷漠,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正是燕王派来的得力干将纪纲,纪纲并不是直接率人南下,而是扮作河道使的随从前来广东,他带来的手下不多,一共只有十五人,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武士。 早在两年前,姚广孝便从秦王的幕僚邵闻达那里知道了秦王贩银之事,也知道是由骡马商人马步远负责运送,但那时秦、燕两王有着共同的利益,彼此间合作多于分歧,燕王也从不干涉秦王的走私白银之事,但此一时彼一时,太子的身体日渐虚弱,能不能熬到父皇退位已是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干掉将来的竞争对手便是燕王所谋划的一件大事。 这一次皇上命锦衣卫暗查秦王走私案,很明显就是要对秦王发难,所以燕王也坐不住了。 这次纪纲来广东并非是要争功,调查秦王走私白银一案是皇上交给锦衣卫专办,燕王心知肚明,这桩案子他必须置身事外,但他又不想袖手旁观,他唯恐李维正查不到核心之事,便命纪纲前来暗助,也可以说是推波助澜,目的只有一个,借这一次机会将彻底把秦王扳倒。 纪纲来到广东,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这个马步远,在他的威胁之下,马步远终于屈服了,答应替燕王办事以换取减轻罪名。 片刻,几名随从将马步远带进树林,纪纲立刻挺直了腰,微微笑道:“今天老马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 马步远连忙躬身行礼道:“最新消息是银船已经抵达,赵无忌命我十天后率骡马车在清远县接货,届时将有五百军队护送我离开广东。” 纪纲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跳下石块便道:“那好,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你负责运送银子的伙计。”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云聚合 第一百一十七章 风云聚合 漫长的海岸线沉浸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二十几名锦衣卫马不停蹄地在星夜中疾驰飞奔,黑咕隆咚的世界从他们身边飞掠而过,风呼呼地在耳畔轰响,在远方,一轮满月正在黑黝黝的海平面上冉冉上升,离天亮至少还有四个时辰,满月呈金黄色,海面上渐渐泛起了粼粼金光,但很快,这梦幻般的海上升明月就被一座长长的、似乎蠕动着的山体莽影遮蔽了。 李维正不由放慢了马速,他默默地凝视着远方那座充满了神秘色彩的山崖,就是那座山崖将中国的历史一劈为二,最终一步步走向黑暗的深渊,那座山崖就是著名的崖山。 ‘崖山之后无中国’,二千多年逐渐形成了汉唐精神和宋朝的繁荣,就在这座山崖下嘎然而止,二十余万不甘受异族奴役的汉人,在这里投身大海。 海风声中充满了怵人的吼叫,李维正紧咬了一下嘴唇,狠狠地抽了一鞭他的战马凌志,凌志又抖擞精神,跃身疾驰,从二十几名锦衣卫的身旁、像月中飞行的幽灵那样一闪而过,夜色挟带着呼啸的海风迅疾将它淹没。 天即将破晓时,他们终于来到了此行终点,位于广州府最南端的广海卫,这里距离广州约五百里,也就是今天广东台山县海边,海对面是川山群岛,主要由上川岛和下川岛两个大岛组成,明初时,这里是荒无人烟之地,但海边驻扎着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也就是广州府的两大军队之一,广海卫。 广海卫主要是防御零丁洋西岸的香山、新宁、新会三县以及肇庆府,是一支以水军为主的海防军队,以十字门为界(也就是今天的澳门海域),十字门以东是南海卫巡防,十字门以西则属于广海卫的辖地,两卫皆担负着防御倭寇、打击走私和海盗的重任,只不过一松一严,广海卫明显要严厉得多。 破晓时分的海风充满了寒意,战马们喷着白气,缓缓地走向三里外的军营大门,李维正用三天时间赶到了广海卫驻地,这支军队将成为他最后一战的依凭。 广海卫的军营是建在一处港湾中,一半水寨一半陆营,共有军队五千人,其中双鱼千户所和朗海千户所分布在阳江县内,广海卫的军营只有三千驻军,三百余艘大小船只,近一半是海禁后收缴的民船,当二十几名锦衣卫离大营还有一里时,军营大门开了,一支由百人组成的巡逻队飞驰而来,拦住了去路。 为首是一名年轻的百户,大约只有二十岁出头,他见李维正身着金飞鱼服,腰挎绣春刀,头戴黑纱帽,骑着一匹神骏之极的战马,他顿时肃然起敬,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锦衣卫了,他连忙拱手道:“请问大人可是去我军营?” 李维正取出锦衣维腰牌一闪,高声道:“锦衣卫三所千户率众至广海卫公干,命你们指挥使火速出营接令。” 百户心中紧张到了极点,难道指挥使大人要遭难了不成?他不敢多言,立刻调转马头向军营驶去,片刻,广海卫指挥使和几名千户、副千户一齐出营前来迎接,广海卫指挥使叫做潘宁,四十余岁,前年刚刚从山东调来,他身材不高,但十分健壮,脸膛被海风吹得黝黑红亮,在黎明的晨曦中,目光炯炯有神。 潘宁也接到了都指挥使大人的紧急信函,知道锦衣卫千户率三百人来广东查案,只不过他的军队地处偏僻,而且今年夏天的那场飓风对广海卫附近的县份影响不大,他也没把锦衣卫查案之事放在心上,认为与他无关,却没想到天刚亮,锦衣卫千户居然上门来了。 他心中怦怦直跳,上前躬身施一礼道:“在下广海卫指挥使潘宁,参见锦衣卫千户大人。” 不管是在官府还是军队之中,都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但也只有锦衣卫例外,它们是皇上亲自指挥的鹰犬,尤其到了千户这种级别的军头,更是权势滔天,上至亲王,下至都指挥使,他们都可以统统不买帐,顾潘宁虽然高李维正一级,但他一样要毕恭毕敬行礼。 “指挥使大人不用多礼,我只是来公干。”李维正翻身下马,来到他身边低声道:“我身上有皇上密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到你大营去详谈。” 听说有皇上的密旨,潘宁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慌忙将李维正一行人请入大营,又命亲卫在自己的大帐外守候,无论谁来都一概不见。 大帐里只剩下他与李维正二人,这时,李维正才将朱元璋的金牌取出,沉声道:“皇上金牌在此,还不跪下!” 潘宁见金牌上有一个‘御’字,吓得他连忙跪下,向金牌施以三叩九拜之礼,“臣广海卫指挥使潘宁,叩见皇上圣驾。” 金牌是李维正接受调查日本使臣案朱元璋所赐,准他用金牌调用军队三次,今天是他第一次使用,见金牌如见皇上本人,潘宁再无任何怀疑,现在李维正的话就相当于皇上的旨意,就算让他去跳海,他也会毫不迟疑。 李维正见潘宁已经信服,便笑道:“潘大人不必太紧张,这面金牌其实并非针对你,只是我要抓捕之人就在广州府,只有依靠你了。” 潘宁心念一转,立刻问道:“李大人说的可是南海卫指挥使虞光清?” 其实道理很简单,李维正率三百锦衣卫下广东,在广州府抓任何人都足够了,唯有抓拥有军队的虞光清,他的三百人才不够,况且虞光清庇护走私之事潘宁也有所耳闻,只不过虞光清的后台很硬,他们谁都惹不起,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李维正点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要抓捕的人就是虞光清,我需要你全力相助。” 确认是抓捕虞光清,潘宁精神一振道:“大人放心,有皇上金牌,你要调多少兵都行,请大人下令。” 李维正心中早有方案,他徐徐说道:“我要调两千水师,即刻乘船出发!” 海面下起了雨,海风凛冽,褴褛稀薄的灰色云片从黑沉沉的天空中疾驰而过,远方黑墨墨的浓云在上下翻滚,夹杂着一道道闪电,撕裂的天空,瞬间将乌云照亮成红色,显得格外的恐怖狰狞,仿佛那里就是地狱的入口。 一艘中型木船在海面上起伏,风帆已经收起,任由海浪将它冲向一个海岛,船头上只剩下一只手的菊池秀二满脸兴奋地盯着远方的闪电,似乎在感悟大自然无可匹敌的力量,他站得很稳,就仿佛一根木桩钉在甲板上。 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船舱口上,菊池风雅正拎着一壶酒细斟慢饮,如果这时候赵无忌再见到她,必然会大吃一惊了,此时的菊池风雅已经不再是纯情的少女形象,她目光冷厉而饱含杀机,穿着一身类似日本军人的盔甲,浑身用银片打制的鳞甲仿佛锦鲤一样闪闪发光,她的脸上涂着油彩,头发染成了火红色,仿佛土著部落祭祀时的女巫, 背上是一把长弓,腰间斜挎一把日本妖刀,在闪电和红云间,她又仿佛是来自异界的妖女。 此时她已经恢复了她的真实身份,‘千面月神’,日本四国岛的海盗头子,三大倭寇集团之一的女首领,十五岁时就率领五百名海盗洗劫高丽沿海,她手下最多时曾有一千余人,大部分是日本海盗,也有高丽人和明朝亡命于大海的盗贼。 菊池风雅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她不满足于率领游兵散勇在大明和高丽的沿海打劫,她渴望得到日本南朝的支持,正式成为日本南朝的水师,为此,三年前她以菊池家族长子遗孤的身份重新返回奈良,企图通过菊池家族来说服南朝对她的支持,但是她失败了,怯弱而傲慢的菊池家族长老们将她视为异端,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她的建议。 就在她深深失望的时候,她的叔叔菊池武奉命出使大明,精通汉语的菊池风雅便自荐随使团前往大明,她由此接触到了南朝强硬派代表人物良成亲王,虽然不能在实物上支持他们,但良成亲王给了她一个琉球守护的虚封号,并答应了她,只要她组织起一支三千人的队伍,南朝就将正式承认她为水师正规军。 受此激励,菊池风雅又重新恢复了‘千面月神’的身份,命驻扎在琉球的五百名手下南下广东候命,准备洗劫刚刚遭受飓风袭击、战备松懈的广东沿海。 她大明京城得知了秦王三十万白银准备在广东交货的消息,她当即便决定夺取这批白银,为她继续扩兵的资本,只是她身在京城而无法和广东外海的手下联系,巧的是,她奉命杀死了北朝使者并得到了秦王的庇护,随即跟随赵无忌南下广东,在广州她当即和暗哨联系上,发出了拦截银船的指令,只是她的命令晚了一步,四艘罗家海船已经在黄圃岛上卸货。 菊池风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饶有兴致地望着同父异母的兄长,这个兄长也不是一般人,在两天前才知道她居然是倭寇首领,但他并没有任何惊讶,他只有一句话:送他返回日本。 菊池风雅今年其实已经二十七岁了,所谓丈夫被明军杀死而染上酒瘾的说法,不过是她编出来的美丽故事,她没有丈夫,事实上她所喜欢的那个男人被明军杀死的当晚,她便睡到另一个男人的床上去了。 没有,尽管她的生命中有过很多男人,但她从来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痴迷,也不会依靠任何一个男人,她信奉的是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曾经有一个她喜欢的男人希望她能退隐做一个贤妻良母,结果被她亲手砍去了人头,她不能容忍有任何威胁她的人存在。 “首领请回舱,我们即将上岸了。”一名身着日本武士服的年轻手下恭恭敬敬请她回舱。 “大伙儿都准备好了吗?” 菊池风雅冷冷地问道。 “已经准备好了,只待首领回来,我们就即刻出发。” 大海上,汹涌的巨浪森严可怖而又冷静地向岸边滚来,威猛耸起,形成一道宛如钢铁铸成的拱墙,闪烁着暗绿色的光芒,带着轰然巨响狠狠地砸在沙滩之上。 一个大浪扑来,将菊池风雅乘坐的船只冲上了海滩,十几人沿着绳梯下了船,快步向远处的一座小山走去。 这里是零丁洋外海上的一座小岛,叫做老万山岛,岛上荒无人烟,一座小山上有许多风蚀而成的石洞,石洞便成了倭寇们的临时驻所,在岛的另一头有一个小小的海湾,俨如小型的天然良港,目前海港里停泊着十几艘船,随时待命。 众倭寇听说首领归来,数百人从石洞中蜂拥而出,欢呼声四起,许多人还赤着脚,他们奔至海滩上跪倒一地,这些倭寇大多是跟随菊池风雅的老部下,对她异常崇拜。 菊池风雅十分感动,她离开他们三年,可是他们依然忠心不改,她跳上一块大石,高声道:“各位弟兄,我在南朝三年,一直想寻得朝廷的支持,使我们能成为日本国水师,但是我失望了,南朝元老院的掌权者们积弱已久,胆怯而保守,他们已没有对外扩张的勇气,但是良成亲王却支持我们,只要我们的队伍达到三千人,我们就将正式成为南朝的水师,你们都会成为真正的武士,成为日本帝国的开拓者。” 首领的话使这些破落浪人们异常振奋,他们挥舞着妖刀嘶声狂吼,海滩上犹如群魔乱舞,菊池风雅又摆了摆手,让他们平静下来,她继续大声道:“我们要想扩兵就必须有钱财物资,钱财物资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就得靠我们去抢,去掠夺,我这次潜入大明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情报,就在零丁洋的一个小岛上藏有三十万两白银和无数物资,不要管它们的主人是谁,如果我们夺到这笔钱财,我们梦在明天就能实现。” 说到这,她忽然拔出妖刀,一指北方嘶声狂喊道:“现在就出发,去抢夺这批银子。” 数百名倭寇齐声大吼,调头便向停泊在港湾的船只狂奔而去,菊池风雅缓缓将刀插入鞘中,问旁边的兄长秀二道:“你跟我一起去吗?” 菊池秀二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远方不断刺穿浓云的闪电,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黄圃岛,罗南生在下午时分乘一艘快船已经抵达了小岛,此刻,这位罗氏家族的家主正在一所石屋里核算岛上的物资,根据父亲的指示,罗家要躲避这场灭顶之灾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离开大明,到满剌加国定居,否则李维正的最多宽容也只是饶过妇孺,罗家男子肯定一个也活不成。 所以从罗家与锦衣卫达成协议的当晚开始,罗家便开始将广州和清远老家的财产偷偷运到海岛,做逃离大明的准备,十几天时间里,罗家已经将绝大部分细软财物都运来了,另外,罗家的近三百名妇孺也来到了岛上,但罗家男子却一个也不准走,这是老家主的命令,他知道这一切都在锦衣卫的掌控之中,事实上,李维正默许了他们逃离计划,只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限度的问题,罗家钱物可以走,妇孺可以走,但男人却一个也不能走,这是一种默契,在秦王走私案尘埃没有落定前,罗家的罪责并没有被解脱,罗家仍处于锦衣卫的严密监视之中。 岛上已经有些热闹拥挤了,除了罗家的三百名妇孺外,从清远老家来的四百多名武装家丁也在岛上,加上岛上原有的近四百人,黄圃岛上已经有一千余人居住。 罗南生正坐在房间里核算已经搬上岛的物资,这时,一名家丁匆匆跑来禀报:“老爷,海面上有一队军船来了。” 罗南生吃了一惊,怎么提前了?不是说好两天后才来运银吗?他丢下笔便向码头跑去,跑到码头上时,五六艘军船已经靠岸了,一队队士兵从船上下来,列枪而立,这时从船上走下一人,赫然就是南海卫指挥使虞光清,他亲自出面来运银了。 罗南生心中仿佛打了小鼓一般,他刚刚才意识到罗家犯了一个大错,在秦王三十万两白银没有运走之前,他们不该把罗家的财物运到岛上来,这个虞光清心贪手狠,一旦被他知道了,这些钱物还走得了吗? 担心归担心,他还是毕恭毕敬地上前施一礼道:“小人参见指挥使大人。” 虞光清确实是来运银,他接到赵无忌的命令,要提前将银运到军营,但他却没想到罗南生也在岛上,心中有一些诧异,他不露声色笑道:“原来罗家主也在这里,真是巧了。” “小人是不放心秦王殿下的白银,特来查看,指挥使大人前来,可是要把它们运走?” “正是!”虞光清点点头,他又向四周望了一圈问道:“谭先生呢?怎么不见。” “虞将军,我在这里。”谭雁翎从背后走了过来,他笑眯眯上前行一礼道:“我千盼万盼,将军终于来了。” 虞光清呵呵一笑道:“既然谭先生心急,那咱们现在就动手搬银。” 说着,他把赵无忌的信递给了谭雁翎,谭雁翎看了一遍信,这才一挥手,命手下带士兵去搬银,罗南生担心自己的家财被士兵发现,也找了个借口偷偷安排钱物去了。 待罗南生走远,谭雁翎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阴阴地对虞光清笑道:“大人可知道罗家的大部分钱财和妇孺都在这个小岛上吗?” 虞光清一怔,他随即反应过来,大喜道:“谭先生此话可当真?” 谭雁翎也嗅到了罗家有逃走的意思,也就是他们以后就不准备给秦王殿下效命了,那么留下他们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一向自诩‘无毒不丈夫’的谭雁翎终于动了杀机,他嘿嘿冷笑一声道:“当然是真!那些钱物是我亲眼所见,我估计价值不下二十万两白银,还有许多如花似玉的女眷,虞大人不感兴趣吗?” 虞光清的心顿时热了起来,罗家女人之漂亮可是出了名的,尤其罗北生的几个妻妾和罗家的几个女儿都是广州有名的美女,这个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但他也明白谭雁翎不会无风不起浪,便连忙道:“我一切听谭大人的安排。” 谭雁翎见他上路,立刻点头道:“那好,你带来多少人?” 虞光清脸露难色,他不知道罗家的财产在岛上,所以只带了两百名亲兵来运银,早知道就多带一点了。 “我只带了两百人,不知够不够!” 谭雁翎沉思片刻便压低声音道:“我也有两百侍卫,个个可以一当十,加上你的两百士兵,而对方只有六百名家丁,应该是够了,不过保证秦王殿下银子的安全才是首要任务,这样,先把银子运走,等晚上再杀回马枪,女人我们不要,但罗家的财产我们四六开,秦王殿下拿六、你拿四,如何?” 虞光清当然不敢和秦王殿下争钱,不过价值八万两白银的财物也足够了,他连忙答应道:“我一切听谭先生的安排。” 这时,数百名侍卫和士兵已经将装银的大木箱抬了过来,在一声声号子中,小心地将银箱抬上了军船,罗南生也安排好了自己的钱物,匆匆赶来,五十只大银箱已经抬上船了,士兵和秦王侍卫们正列队上船。 谭雁翎上前对罗南生拱拱手笑道:“从三月我便开始得到罗家的照顾,整整半年,罗家之恩谭某会铭记于心,连同这次罗家的功劳,我一定会在秦王殿下面前给罗家多多美言,现在我就告辞了。” 罗南生也连忙回礼道:“不敢当,完成了殿下的使命,我一颗心也放下了。” 旁边的虞光清也拱手笑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这就告辞。” 他和谭雁翎最后上了船,踏板转动,船尾白浪翻滚,军船缓缓调头,向东驶去,渐渐地越来越远,不见了踪影,罗南生一直见军船消失,这才立即对手下道:“速去顺德把我们的大船叫来,今晚要连夜上船离开此地。” 手下领令乘小船去了,罗南生望着南方海面上乌云聚合,他心中沉甸甸的,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涌起。 第一百一十八章 首战倭寇 第一百一十八章 首战倭寇 入夜,海面上刮起了阵风,一片片的乌云如箭一般在天空疾驰,一支由十三艘四桅船组成的船队在黄圃岛二十里外的海面上偷偷摸摸地出现了,这就是从老万山岛赶来的五百倭寇,他们的消息还停留在十天前,黄圃岛上有三十万两白银和无数货物,还有四百余名守卫,为此他们暂时放弃了打家劫舍的计划,准备夜袭黄圃岛…… 在当先的一艘大船上,身着银甲、手执长弓的菊池风雅立在船头,她火红色的头发在海风中飘舞,脸上神色严峻,目光冷厉地盯着前方黑沉沉的海面,她的心中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是来自于情报的滞后,十三天了,白银还会留在岛上吗? 在她身后站着一名年轻的日本武士,这是她的副手,名叫武藤胜,身材修长,容貌冷秀,今年二十三岁,但追随菊池风雅已经八年,对她忠心耿耿,他自称是来自于北朝的武士世家,腰挎一把日本名刀‘六国之风’,据说是他父亲所赐。 但这次菊池风雅才终于从叔父菊池武的口中得知,名刀‘六国之风’竟是日本北九州枭雄大内义弘的佩刀,而传说他的几个儿子兄弟不和,他便将这把刀赐给小儿子大内胜也,大内胜也十五岁便离家出走,至今下落不明,菊池风雅便猜到了他这位副手就是失踪的大内家族的幼子大内胜也。 她也不挑明他的真实身份,只是将他紧紧笼络在自己身边,这次五百名倭寇南下,就是由这位假名武藤胜的大内家武士率领。 “首领,属下担心情况或许有变,愿率一只小船前去探查。” 菊池风雅瞥了他一眼,便点点头道:“好!你率几个弟兄速去速回。” 她随即手一摆令道:“船队减速,等候消息。” 倭寇的船队缓缓减速,而一艘小船载着武藤胜向小岛快速驶去。 此刻,黄圃岛码头灯火通明,数百支火把将码头照得如白昼一般,一艘大船正停泊在码头上,不过它却不是来运财物的船,它是刚从广州驶来的补给船,运来了满满一船粮食和淡水。 码头上四百余名家丁正忙碌地将船上的粮食和淡水卸下,然后罗家的三百余名妇孺将立刻乘船先回顺德,岛上的危险气息已经越来越重。 码头旁的台阶上,罗南生忧心忡忡地望着海面,他实在是了解虞光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贪婪狠毒,一旦被他知道罗家在岛上的财产和女人,他必然会杀回来,而现在和他在一起的谭雁翎以及二百侍卫都知道岛上的情况,要想再不让虞光清知道此事,已经是不可能了。 “大家快一点!”罗南生焦急地催促,远方海面上,堆积如山的乌云深处传来了隆隆的雷声,一道道闪电撕破黑沉沉的夜色,天空已经飘起了小雨,风越来越紧,眼看一场倾盆大雨即将到来。 忽然,就是码头两百步外的一块礁石后面,武藤胜的小船出现了,他紧紧地盯着大船上下来的一袋袋粮食和淡水,这也是他们所急需的物资。 “武藤君,那边有几尊火炮。”身后的一名小头目提醒武藤胜,武藤胜顺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在小岛的高处,隐隐约约有几个突出的黑影,黑夜中看不清楚。 “你们上次数过一共有几门火炮吗?” “大约三到四门。” 武藤胜点点头,这时,一名武士指着码头上低低喊道:“快看,还有女人。” 码头上出现了十几个年轻的女人,正在和一个中年男子说着什么,女人们花花绿绿的裙袄强烈地刺激着倭寇们的原始欲望,武藤胜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他轻轻一摆手,“回去!” 小船离开礁石,迅速向远方的船队而去,此刻,倭寇的十三艘船已经到黄圃的五里外海面上,菊池风雅在船头已经隐隐看见了岛上的火光。 “首领,武藤君回来了。”一名手下指着海面上的一条小船喊道。 片刻,小船驶近,武藤胜顺着绳索攀上了大船,对菊池风雅道:“码头上停着一艘六桅大船,正在卸载粮食和淡水,岛上约有敌人四五百人,还有不少女人,看样子她们是准备乘大船离开。” 菊池风雅从罗宋的嘴里知道,罗家有两艘六桅大船,速度极快,如果他们上船离开,自己的船只恐怕就追不上了,她毫不迟疑地立刻下令道:“给我立刻攻上海岛,告诉弟兄们,岛上有女人,抓到后任他们享用!” 她下达完命令,手一抬,一支响箭从她手中的长弓射出,飞上半空,发出尖利的响声,十三艘倭寇船立刻升起风帆,伴杂着船上倭寇们激动的叫喊,仿佛一群恶狼向五里外的黄圃岛争先恐后冲去。 就在距倭寇船数里外的东北方向海面上,三艘准备杀回马枪的虞光清的军船也正急速向黄圃岛驶来,但很快船速减缓,明军发现了倭寇的行踪。 “大人,我们是战还是不战?”一名副千户向虞光清请示命令, 虞光清眉头禁皱,对突然杀来的倭寇显然有些预料不足,这就破坏了他的计划,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一次机会,虞光清沉思半晌,便摆了摆手笑道:“不要妄动,让他们去自相残杀,等杀得差不多,咱们再上,既灭了倭寇,又捣毁走私据点,升官发财可不是一样也不少吗?” 码头已经乱作一团,‘当!当!’的警报声不绝于耳,家丁们纷纷持刀冲到海边,准备迎战不明来历者的袭击,罗南生吓得脸色惨白,心慌意乱,没头没脑的下达命令。 “所有人都到海边上去。” “所有人都躲起来,不!全部去开炮。” 十几个女人更是吓得抱头痛哭,吼骂声、哭喊声,码头上乱作一团。 ‘砰!’地一声巨响,高处的第一炮打响了,炮口喷出赤焰,将一枚炮弹远远射出,只可惜盲目而慌乱,炮弹离倭寇船数十丈外堕入水中,菊池风雅将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厉声高喊道:“杀上岛去,钱物女人任你们夺取!” 一张张面目狰狞的倭寇们狞笑着、喊叫着,挥舞着妖刀,只恨不得插翅飞上小岛。 岛上更加慌乱了,‘倭寇杀来了’的喊声歇斯底里地在岛上回响,罗家的家丁们大多是放下锄头的农民或洗脚上岸的渔民,他们从未经过任何训练,虽然有刀,但大多数只是装装样子,对付一般的普通老百姓还行,可在穷凶极恶的倭寇们面前,他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了,倭寇的船只离岸边还有近一里远,家丁们胆已寒、腿已软,可是海岛上根本就无处可逃,他们推推嚷嚷,数百人在海滩上乱作一团。 但罗南生毕竟是罗家家主,一时慌乱后便慢慢冷静下来,他一方面命人将十几个女人送回岛上存放物资的仓库内,另一方面亲自到炮台上指挥发炮。 “大家不要慌乱,对准他们的船队射。” 在家主的指挥下,负责发炮的家丁们也渐渐冷静下来,他们添装火药,用火棍捣实了,又装上炮弹,在家主的指挥下,一齐向最大的一艘船射去。 ‘轰!轰!轰!’火炮声一连串的巨响,五只黑黝黝的铁炮弹呼啸着向大船射去,只听两声巨响,两颗炮弹同时击中了船身,大船顿时被打出两个大洞,海水灌涌进去,这艘装载有七八十名倭寇的大船开始侧翻了,倭寇们狂呼乱叫,纷纷掉入海中,这里离岸边还有数百步,有的人奋力游水挣扎,有的人则被海浪打沉海底,随着大船被海水吞没,在海面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十几名尚在挣扎的倭寇全部吸入海底。 火炮扬威,岸上的家丁们欢声雷动,胆怯消失了,数百人顿时士气高昂,这时,又一群约一百余名家丁赶来了,这群家丁一直就是负责守岛,他们大多受过严格的训练,和前面一帮乌合之众大不相同,尤其两名首领都是军官出身,他们到来后立刻整理队伍,将一百多名弓箭手放在前面,其余家丁则在两翼护卫。 菊池风雅见己方受损,不由勃然大怒,待离海岛不到百步时,她张弓搭箭向炮台射去,只听一声惨叫,一名家丁中箭,从高高的礁崖上坠下,落入海中。 倭寇们顿时狂呼乱叫,船只冲上浅滩,他们纷纷跳下大船,趟着齐膝盖深的海水挥刀向岸上杀去。 岸上箭如雨发,不时有人中箭惨叫,一头栽进水中,数百名倭寇仍不顾生死冲上了岸,岸上家丁们无可退却,只得硬着头皮与这帮凶神恶煞的倭寇鏖战在一起。 刀光剑影,喊杀震天,残肢和头颅滚地,血流成河、惨叫声连连,菊池风雅亲自擂响八丈大鼓,用鼓声激励手下拼杀。 这群倭寇并没有作战队列,仅凭着锋利的日本刀和不顾性命的拼杀,使得罗府的家丁们节节败退,地上死伤者一大半都是家丁,这时,菊池秀二一声长吟,呼啸而来,一刀将家丁的首领劈死,随即踩着另一人的肩膀,在空中团身翻了两个跟斗,到了另一名家丁首领面前,他手中刀光一闪,身形凝固住了,半晌,家丁首领的人头从肩膀上滚落下来,身子直挺挺倒下。 随着两名首领被杀,家丁们顿时失去了领军人物,开始疯狂的向后溃退了,罗南生已经被几个家丁送入石洞仓库,三千斤重的铁门轰然关闭,山洞里除了罗家堆积如山的财物外,就是三百余名吓得挤成一团的妇孺们。 倭寇的杀戮和得意的狂笑声在海岛上肆无忌惮地回荡,胜利的天平明显倒向了倭寇,倭寇女首领菊池风雅得意地仰天狂笑,她下达了杀无赦的命令。 五里外的海面上,三艘载有二百名侍卫和一百名明军的军船在迅速向海岛靠拢,虞光清站在得意地阴笑着,他准备从后面偷袭倭寇,一个大胆的计划已在他脑海里形成,若能斩杀数百倭寇人头献予皇上,再密告广东都指挥使张翼贪污军粮,再有秦王殿下通过兵部的美言和力荐,那么,这个广东都指挥使的位子极有可能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虞光清越想越美,竟嘿嘿地笑了起来,就在这时,一名士兵忽然指着远方海面大喊:“都督,快看那边。” 虞光清回头向东南海面望去,他顿时惊呆了,只见两百余艘军船出现在他们左舷三里之外,黑压压的船只在海面上一字排开,呈扇形向黄圃岛包围而来,而他的三艘军船也正好在这个包围圈的边缘。 “大人,怎么办?”手下们都慌了手脚。 虞光清呆呆看了半晌,他忽然明白了,这只能是广海卫的水师,这群倭寇早已是他们的猎物了。 “撤!赶快撤!” 虞光清果断地下达了逃离的命令,他与广海卫指挥使潘宁不和,他知道现在可不是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一旦被潘宁发现自己也在现场,就是他趁机置自己于死地的机会。 三艘军船来不及慢慢调头,而是直接向西北方向逃去,很快便远离了战场。 广海卫的两百艘军船挂起了风帆,气势壮观,乘风破浪向黄圃岛驶来,船头上,李维正目光冷肃,他们也是在前往黄圃岛的途中盯上了这批倭寇,一路跟随,在这批倭寇冲上岛之际断了他们的后路。 “千户大人,右舷方向发现了三艘军船,好像是南海卫的军船,正向西北方向驶离,我们要不要派船去追赶?”指挥使潘宁小心翼翼地向李维正请示。 “不用去管他们,全力围剿倭寇。”李维正一声令下,“给我先击沉倭寇的船只,岛上倭寇悉数杀死,一个人也不准放走。” 两百艘大船如收紧的口袋,将十二艘倭寇船团团围住,火箭和大炮一齐向倭寇船只射去。 岛上,罗府的家丁们已经被杀死大半,大部分家丁都抱着最后投降的想法,各自逃生,没有人肯带头拼死抵抗,但随着倭寇们不留活口,跪地投降者和受伤者皆一律砍去人头,家丁们这才如梦方醒,要想活命只有拼死抵抗一途,但已经晚了,五百余家丁已有三百多人被杀死,剩下的一百多人无法和倭寇抗衡,四散逃到海岛各处。 菊池风雅率领一百余名倭寇包围了秘密仓库的入口处,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但洞口很小,三尺宽、五尺高,被一扇镶嵌在石壁内的千斤铁门阻挡,石洞里隐隐传来一片女人们的哭声,使石洞外的倭寇们欲火高炽,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用巨木撞门,但无济于事,生铁铸成的大门厚达两尺,根本就纹丝不动,倭寇随即改用铁镐凿石壁,企图将整扇铁门卸下,但这扇铁门在石壁内镶嵌,铁门两侧深入石壁足三尺有余,根本就凿不开。 这时,菊池风雅忽然对手下道:“铁门关闭严密,洞内居然还有哭声,必然有缝隙透气,给我找到这些缝隙。” 她一声令下,武藤胜率领十几名手下在山崖附近搜索去了,片刻,他们大声喊道:“找到了,我们找到了缝隙。” 山崖上,三条长长的缝隙直通石洞,海风在缝隙中打转,发出‘呜呜!’的怪啸声,这是石洞中能有空气的三条生命缝隙。 “首领,我们泥土将缝隙都封死,把她们全部闷死在里面。”一名倭寇出了一条恶毒的计策。 不料却得到菊池风雅一记耳光的赏赐,“混帐!把她们闷死了,那谁来开门给我们财宝。” 菊池风雅回身下令道:“给我架湿柴烧,用烟把她们全部熏出来。” 几十名倭寇立刻拆了几间屋子,在三条缝隙下架起火烧了起来,又将被杀死的家丁尸体扔进火中,用烧尸体发出的恶臭熏洞中的女人们。 里面的哭声中开始夹带着咳嗽声了,菊池风雅不由有些得意地笑了,最多一刻钟,这些女人就会忍受不住,开门逃出。 她索性来到一条石缝前大声向里面喊道:“里面的人听清楚了,我们不是倭寇,其实都是沿海渔民落草为盗,我们是为财而来,只要你们把门打开,让我们拿到钱财,我可以饶你们一命,放你们上船,按规矩给你们三天的口粮,你们难道听不出我的口音并不是日本人吗?” 她一方面用浓烟恶臭熏逼,另一方面用花言巧语瓦解洞中人的抵抗心理,果然,她开始听见里面有许多女人在喊,“老爷开门吧,我们实在受不了啦!” 不料洞内忽然传来了罗南生的高声大喊:“大家不要上当,这是日本女人菊池风雅,他们不是汉人,是日本倭寇,开门了更会让大家生不如死,大家再坚持一会儿,官兵很快就会到来!” “你们别做梦了,现在怎么会官兵来救你们。”菊池风雅转身恶狠狠地命令道:“抓几个受伤了扔进火中烧死,我就不信吓不死她们。” 就在这里,远方忽然传来了‘砰!’地一声轻响,声音不大,似乎是从海滩那边传来,倭寇们都没有注意,但菊池风雅却愣住了,她听得清清楚楚,这是火炮的声音,他们船上没有火炮,而山崖上的火炮都被他们扔进了大海,这火炮声又是从哪里来? 武藤胜忽然跑过来禀报:“首领,我似乎听见了火炮声。” “我也听见了。”多年的刀口生涯使菊池风雅十分敏感,她有些紧张地对武藤胜道:“你爬到山崖去看一看。” 武藤胜奔行如飞,片刻便爬上了山崖,他向海面凝望了一会儿,忽然惊恐地大喊:“首领,海面上有数不清的明军大船,我们的船只都没有了。” 菊池风雅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无比,倭寇们皆像泥塑一样,一动不动,船只没有了,他们怎么逃命,这时,海滩那边传来了明军隆隆的战鼓声,大队明军开始登陆了,喊杀生震天。 就在这时,一直盘腿坐在山崖边的菊池秀二道:“你们都蠢透了,这岛上原本不是还有一条船吗?” 一句话提醒了菊池风雅,是的!岛上那条运粮食的六桅船要逃走时被他们缴获了,就停在西南海面上,她连忙抬头对武藤胜大喊:“武藤君,你快看那条六桅船还在不在?” 武藤胜眺望了片刻,他忽然激动地大喊,“首领,船还在!” 菊池风雅谁也不管了,她一纵身向西南方狂奔而去,一百余名倭寇也纷纷跟上,没命的奔逃,这里离西南海面仅两百步,没有海滩,一座高二十丈的断崖垂直落入海中,那艘六桅杆船就静静地停在两里外的海面上,菊池风雅奔至悬崖边,她几乎毫不迟疑地纵身跃进大海,后面的倭寇们收脚不及,有的失足掉下去,有的则被后面的人推下去,惨叫声在悬崖上响声一片,大部分倭寇都收住了脚,胆怯地望着高达二十几丈的悬崖峭壁,下面浊浪滔天,咆哮着扑打石壁,没有一个人敢跳下去,这时近千明军已经杀来了,百步外,他们的身影清晰可见,十几个倭寇跪地求饶,却被明军一刀砍死。 “我下去了!”武藤胜一闭眼跳下了悬崖,紧接着菊池秀二抱着一根木头也跟着跳了下去。倭寇们见明军已杀至五十步外,所有人都横下一条心,纷纷闭眼跳下了悬崖。 一刻钟后,六桅大船升起了风帆,借着上天眷顾而刚刚转向的西北风,向南方疾驶而去,一百五十余名跳海的倭寇,最终只有二十几人侥幸游上的大船,大部分来不及上船的倭寇都在海中眼睁睁地望着大船驶远,他们已无力再游回岸边,最终都命丧海底。 半个时辰后,广海卫的二千水师官兵们彻底杀光了岛上所有的倭寇,将罗南生和三百余名妇孺从山洞里救出,并派船将她们送回顺德。 石屋里,罗南生跪在地上,满脸羞惭地向李维正请罪,“秦王的白银是今天下午被虞光清运回了军营,小人也没有料到他们会提前动手,没有能替大人保住白银,小人有罪。” 李维正的手指关节在桌上轻轻敲打,他笑了笑便问道:“白银被运走,也算是在我的计划之中,这个你也控制不住,我不怪你,只是我想知道,你把家眷和财产都送到岛上来,你们罗家是不是想逃离大明?” “小人不敢隐瞒,罗家确实有这个打算,只是考虑不周全,险些遭了大难,多亏千户大人来救,大人的恩德,我罗家将铭刻于心。” 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问道:“不知罗家想去哪里定居?” “我们打算去满刺加国,我一个族妹就是满刺加王国的王后,我们罗家在那里还有一片土地,如果大人准许我们离去,我们就去那里继续做海上贸易。” “我还想确认一件事!” 李维正盯着他的眼睛徐徐问道:“你们罗家真的感激我吗?” 罗南生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将一只手放在心口道:“我罗南生向苍天发誓,李千户对罗家的救命之恩,我罗家世世代代都将记录在家谱之中,若有半点遗忘,罗家将受天打雷劈。” 李维正背着手走了几步,最后他才道:“好!我准你们罗家迁居海外,不过我也要向皇上交代,就没收你们罗家在山洞中的一半财产和所有房产土地归公,作为广东百姓的赈灾专款而用。” 罗南生激动得大哭起来,他只有在地上‘砰!砰!’的磕头感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两个时辰后,广海卫水师大队调头向南海卫的驻地进发,而李维正则乘一条小船,连夜返回了广州,他布下的棋局也即将到最后一步…… 天光破晓了,红彤彤的朝阳在海面上升起,射出万道金光,将无边无际的大海染成了金色,在茫茫的大海中,一艘六桅商船正孤独地在海面上航行,菊池风雅默默地坐在船头,悲哀地望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她的心中却是一片冰雪世界,五百六十名跟随她多年的弟兄最后只有二十一人从死神手中逃脱,其余全部死在黄圃岛上。 “李维正!”菊池风雅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她知道必然是李维正来海岛夺取白银了,她将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刻在心上,她记住李维正留给她的刻骨铭心的纪念。 菊池风雅的心已经频临死亡的边缘,多年的苦心经营瞬间便烟消云散,她的万丈雄心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她要成为日本水师提督的梦想破灭了,此刻她又何去何从?她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之色,不远处,菊池秀二盘腿靠在船壁上,有些幸灾乐祸地望着妹妹。 这时,刚刚盘点完物资的武藤胜匆匆赶来报告:“首领,船里还有不少粮食和淡水,足以支持我们返回日本,请首领决定我们的去向。” “武藤君,你的真名是不是叫大内胜也?”菊池风雅霍然回头,注视武藤胜,眼中似乎燃起了一簇火苗。 武藤胜捏紧了腰间的名刀‘六国之风‘,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把我带回北九州吧!” 菊池风雅在年轻的大内胜也面前跪了下来,低下了她强硬的头颅,她满脸泪水地恳求着说道:“大内君,我已经走投无路,看在我们多年并肩作战的份上,给我一条生路吧!作为回报,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女人,我会辅助你登上大内家族的最高宝座。” 第一百一十九章 银案收网 第一百一十九章 银案收网 正如李维正在罗家盛宴上的承诺,严查赈灾粮案将秉公执法,他随即派二百二十名锦衣卫分成二十二组,分赴发现赈灾粮掺假的广州、惠州、潮州、韶州、肇庆等五府二十二个县前去调查,虽然调查结果还没有正式公布,但所有知县中至今只有四名知县和一名知府因贪污贿赂被杀,其余十八名知县以及知府皆安然无恙,至于因粮食掺假而被杀的知县更是一个也没有,显而易见,赈灾粮掺假的源头并非出自地方官府,各种小道消息和种种猜测,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军队系统。 这两天,广东都指挥使张翼坐立不安,他焦急、彷徨,宛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得到了秘密消息,锦衣卫已经抓到了军队在粮食中掺假的证据,一名姓周的副千户在粮食交接时便承认是军粮掺假,并且在顺德家中被锦衣卫秘密带走。 这个消息对张翼俨如山崩地裂,他知道尽管他消灭了证据,但是漏洞还是太多,只要锦衣卫将军粮库的相关人员分别调查,真相就会将立刻大白,广东都指挥使的官员,包括他张翼一个也活不成。 一连两天,张翼便将自己关在房间内,他几乎已经完全绝望了,大半头发也在两天时间内变成了灰白色,脸颊深陷下去。 “大人,王同知求见!”一名亲卫在门外禀报。 过了半晌,张翼声音低微地道:“带他进来吧!” 片刻,脚步声走进,门开了,一名官员轻手轻脚走进了房内,来人是都指挥使同知王旻,广东军粮便是由他直接管辖,军粮出事,他将首当其冲。 和张翼一样,王旻也是夜不能眠,几天时间便瘦了十几斤,死亡的恐惧将王旻折磨得几乎崩溃,他拼命绞尽脑汁想对策,今天他来找张翼便是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大人,我想到了一个办法。”王旻紧张地说道。 “什么!”张翼霍地站起来,盯着王旻他声音颤抖道:“快说,你想到了什么办法?” “大人,属下左思右想,其实知道底细之人并不多,只有六个人,其余换粮毁仓都是我们的亲兵所为,他们不会告发我们,而这六个人中,大人、我、杨佥事、掌粮仓的赵千户、还有管帐的主簿,另外就是那个被毁掉粮仓的副千户主管,我以为这六个人,除了大人、我、杨佥事外,其余三人只要杀了他们,就不怕消息泄露出去。” 张翼颓然坐下,杀人灭口其实他早就想过了,被毁掉粮仓的副千户主管他可以用渎职罪杀掉,可如果再杀赵千户和管帐的主簿,事情就闹大了,就怕他们已经想到要被杀人灭口,而预先有了准备。 张翼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何尝没有想过呢?如果是我们内部调查,或许杀人灭口后能搪塞过去,可来调查之人是锦衣卫,你以为他们会被糊弄吗?三个关联人离奇死亡,那明摆着是有问题,他们只要再查下面的士兵、百户,一切就会真相大白,除非……” 说到‘除非’二字,张翼眼睛眯了起来,他下面想说的话就是除非王旻或杨佥事中的一人肯担这个责任,王旻何等聪明,不等张翼说出,他便跪倒在地:“大人,我不能担这个责任,我这个人受不了刑,只要锦衣卫一逼供,我肯定就会泄露,再说我儿子都知道这些细节,假如我离奇死了,我儿子肯定会对大人不利,请大人三思。” “哼!”张翼重重哼了一声道:“杨佥事也不肯担这个责任,莫非让我去担责任,你们二人逍遥在外吗?” “属下不敢,要不,咱们再想别的对策吧!”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亲兵紧张的禀报声,“大人,锦衣卫来了,足有两百多人,为首之人是罗副千户。” “啊!”张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紧紧抓住椅子扶手,不让自己倒下,而旁边的王旻竟吓得晕了过去。 “完了,一切都完了。”张翼心中万念皆灰,只要锦衣卫上门,他再做什么手脚都来不及了。 院子里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只听罗广才在外厉声喝问道:“张大人在何处?” 张翼叹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他开了门,对罗广才平静地道:“副千户,老夫在此。” 罗广才向他拱拱手道:“张大人,有人举报赈灾粮案也涉及到军队,我们请张大人跟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调查,请张大人放心,这只是正常的调查,并非有什么特别。” 张翼默默地点了点头,回屋穿上官服,又瞥了躺在地上的王旻一眼,便摇摇头,走出了房间,“走吧!我随你们去。” 众锦衣卫将张翼带到了驻地,请张翼进了一间屋子,一进去,张翼有些愣住了,房间里并非是他所想的刑房,而是一间会客室,只见李维正笑眯眯地走上前道:“张大人,好久不见了。” 张翼勉强笑了笑,却找不到什么话说,李维正请他坐下,又命人上了茶,这才对他道:“有一事我要丑话说在前面,我们已经有确切证据表明赈灾粮食的掺假来自军队,和地方官府无关,我已在初步报告中向皇上禀报了此事。” “你已经……禀报皇上了?”张翼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既然已经禀报皇上,那就没有任何挽回余地了,他无奈地叹口气,正要坦然承认,李维正却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自首之念。 “我虽然报告皇上,掺假粮食来自于军队,但并没有说是张大人的私下所为,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翼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李维正,他当然明白李维正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个掺假有可能是下面人所为,若是那样的话,他张翼的死罪可就逃脱了,最多是不查之罪,被免职或者降级,可是,李维正真是这个意思吗? “李千户的……意思是……”张翼结结巴巴问道…… 李维正淡淡一笑道:“其实真相我清楚得很,一共三万石军粮不翼而飞,张大人,同知王大人、佥事杨大人都涉案其中, 我们可以查账簿,可以询问下层军士,只要我们想查,没有什么查不清楚的,当然,如果我们查得粗略一点,或许方向就会偏移,这一切都掌握在我的手中,在皇上那边我也完全能交代,关键是张大人希望我怎么查?” 张翼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仿佛在死神面前看到了一丝生的希望,李维正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可以放自己一马,当然,他肯定是有条件,张翼深深吸一口气便问道:“千户大人请直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李维正并没有急着回答,他背着手来到窗前,窗外一支桂树开得正旺,金黄色的小花散发着沁人的清香,良久,他才徐徐说道:“张大人真以为我是来查赈灾粮案的吗?” “这个……”张翼有些膛目结舌了,他糊涂了,李维正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在查赈灾粮案吗?难道他还有别的用意? 李维正慢慢回头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不瞒你说,我是在半个时辰才刚刚赶回广州,昨天晚上我和广海卫潘指挥使在顺德县外的黄圃岛上和倭寇干了一仗,杀死五百余名倭寇,只可惜去晚了一步,没有当场抓到秦王的三十万两白银。” 张翼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李维正其实是来查秦王走私白银一案,赈灾粮案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他知道李维正是有事情找他了,张翼没有多言,等待着对方后面的话。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笑了笑便继续道:“张大人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当前该如何自保,该找谁来当替罪羊,我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当场抓捕虞光清,从他身上得到秦王的亲笔信件,这就需要张大人和我一起去军营,至于虞光清本人是死是活并不重要,作为条件,我可以答应你,赈灾粮案我就按张大人给的线索查下去,你明白吗?” 张翼觉得自己心中有些软弱,他终于领教了眼前这个年轻锦衣卫千户的厉害了,这个局他早就布好了,虞光清牵涉到秦王,不能有活口,所以他就是赈灾粮案的最好替罪羊,然后再从他家里搜查到的财物顶做贪污军粮所得,事情牵涉到帝王家丑,皇上也会默许由虞光清承担最后的罪责,自己只要改动账簿,再将相关人灭口,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一切就天衣无缝了,广东官场的地震就这样出人意料地结束了。 李维正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又冷冷道:“不过有一句话我要说清楚,这件事我不会把自己绕进去,我会按实向皇上禀报,至于为什么军粮中掺有稻麸,你自己去向皇上解释。” 张翼擦了一把汗水,点点头道:“我明白,我会捐出全部土地向皇上请罪,只恳求千户能按我的理由给皇上写报告。” 李维正沉默了半晌,忽然对他道:“张大人,如果你真想无事,我劝你把军权也一起交出去,及早告老还乡。” 张翼浑身一震,他呆呆地望着李维正,良久,他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会考虑。” 东莞县的官道上,二百余骑兵一马当先,后面不远,一千步兵列队飞奔,这是广海卫的一千水师簇拥着广东都指挥室张翼正向南海卫大营疾奔而去,行至营门,虞光清听说都指挥使大人到了,急忙率领一众手下出军营迎接。 “属下参见都指挥使大人。” 虞光清单膝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张翼却马鞭一指道:“将他给我拿下!” 十几名亲兵一拥而上,牢牢将他绑缚起来,虞光清没有想到张翼会突然发难,他愤怒得大喊,“大人,我何罪之有?” 张翼冷冷道:“我接到禀报,有五百倭寇长驱直入至顺德,你南海卫却放纵不管,你当负主责。” 虞光清极力分辩道:“大人,倭寇之事我们也是刚刚听说,他们是从广海卫的辖地入境,大人怎么能责我南海卫!” “广海卫那边我自会调查,你去都指挥使衙门再给我解释。” 张翼一挥手,“把他给我带走。” 亲兵们抓起他便向后面推去,虞光清猛地在张翼身后发现了李维正,他顿时明白是秦王之案东窗事发了,他岂肯甘心被抓,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对远方手下大喊:“你们跪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来救我!” 两百多名亲兵见主将被抓,立刻拔刀冲了上来,张翼早有防备,一摆手,近千名广海卫士兵各执兵器,将虞光清的亲兵们团团包围,一连砍死二十几名反抗的之人,其余亲兵见大势已去,纷纷丢下兵器俯首就擒。 后面的一众副将、千户跪在地上,谁都不敢吭声,这可是都指挥使大人,广东的最高指挥官,谁敢犯上?片刻,虞光清被推远了,再也听不见他喊声,张翼这才对副指挥使周英道:“从现在开始,南海卫指挥使由你暂代,给我稳住军心,有关虞光清的任何消息都不准泄露出去。” 周英行一军礼,大声应道:“属下遵命!” 这时,罗广才匆匆上前,在李维正耳边低语道:“大人,我们已经搜了虞光清全身,没有发现什么信件。” 李维正点了点头,他翻身下马走到副指挥使面前,一亮锦衣卫千户腰牌道:“我们是锦衣卫,现怀疑虞光清勾结倭寇,要搜查他的家和营帐,请你配合!” 副指挥使连连点头,“千户大人放心,在下一定配合锦衣卫查案。” 李维正当即兵分三路,一路由罗广才率二百锦衣卫去搜查虞光清在东莞县的宅子,另一路是广海卫指挥使潘宁已率广海卫水师封锁了南海卫水师军营,不准银船逃走,而李维正则亲率一百锦衣卫搜查虞光清在军营中的房间。 虞光清的房中再没有一个人,两名文书幕僚已被带下去盘问,一百多名锦衣卫都是搜查的老手,他的搜查极有章法,先将所有的东西都一一编号,然后再全部抬出去拆散,连一张大床也被拆成三百多个部分,任何一寸地方都不会放过,另外十人则在墙上画满了格子,用一个小榔头在每个格子中逐一敲击,寻找墙上的暗洞,在锦衣卫的仔细搜查下找到了许多金银珠宝,但惟独没有找到往来信件。 李维正则坐在虞光清的位子上,想象着他会把信件放在哪里?这时百户陈瑛上前笑道:“大人,我已从文书那里问到了口供,大人的身下或许就有一个暗洞。” 李维正连忙站了起来,几名锦衣卫校尉立刻将椅子搬开,椅子下是一块地毯,将地毯掀起,下面和别处一样,都是砖头砌成的地面,一名锦衣卫用木榔头小心地敲击着地面,一边仔细地分辨声音的区别。 “找到了。”锦衣卫丢掉榔头,用匕首小心地将其中一块砖撬了起来,放在桌上。 李维正这才看清楚,这不是一块砖,而是一个木盒,外形和砖头几乎一摸一样,在最下面有一把小锁,也不需要什么钥匙了,锦衣卫用匕首一撬,‘啪!’地一声,盒子开了,盒子周围铺有防水的油纸,里面放了厚厚一叠信件。 李维正在信件中翻了一翻,有四封秦王朱樉的亲笔信,里面就有走私白银的详细内容,朱元璋要的确切证据已经找到了。 李维正从中挑出了有关罗家的两封信,另外收好,他随即对百户陈瑛道:“去告诉都指挥使大人,我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陈瑛领令而去,这时,南海卫副指挥使周英进来禀报道:“千户大人,我已盘问了虞光远的亲兵,虞光远昨天晚上是运回来五十只大木箱,不过并没有在军营停留,而是连夜派人送走了,去向我们也不知道。” “多谢周大人报信,情况我已经知晓,以后锦衣卫的事情就和南海卫无关了。” 李维正大步走出房间,命站在门外的手下道:“立刻去通知罗副千户,按原定计划行动。” 清远县是广州府北面的一个县份,再向北则是韶州府乐昌县和宜章县,再往北走则进入了湖广行省境内,横穿湖广行省后,过南阳、走潼关进入陕西,或者向西走汉中也可抵达西安,路程约四千余里,专门的运货骡队要走近三个月时间。 九月初十,一支由三百匹健骡和五十辆大车组成的运输队满载着货物离开了清远县,由于这支队伍是负责运送南海卫晒制的军盐,要经过少数民族聚居的山区,所以南海卫指挥使虞光清特地派五百士兵一路护送,直至运输队抵达汉人稠密的洞庭湖地区,军队方才返回广东。 骡马队由东主马步远亲自带队,手下一共一百名伙计,分为车队和骡队两部分,其中车队的小头目姓纪,手下有十五个弟兄,据说是一直跟随东主起家的老伙计,不过其他伙计大多不认识他,也没有人会多问,从前东主干了不少黑事,谁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队伍沿着北江而行,两天后抵达了韶州府英德县,这天下午,天空开始下雨了,由于运送的是军盐,不能碰水,伙计们纷纷取雨布盖上货物,这时,纪纲对马步远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右边,马步远见右边是一片树林,便跑到随队士兵的首领、一名副千户面前笑道:“秦将军,天下雨了,就算盖了雨布恐怕也不行,不如去树林中躲一会儿雨。” 这名副千户是虞光清的心腹,这批货运送的是什么东西,他心知肚明,便一挥手令道:“去树林里面避雨,雨停后再走。” 骡队和大车纷纷转道,向二百步外的树林驶去,士兵们则抱着头先跑进了树林,不一会儿,马车和骡子都躲进了树林,树林很大,最起码延绵三、四里,众人只躲在最西边的一个角落里。 雨越下越大,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好在树荫浓密,树林里没有雨,众人纷纷靠树木坐下,有的喝水、有的吃东西,有的则闭目养神,百无聊赖,时值深秋,空气潮湿而寒冷。 纪纲则心神不安地向树林里望去,昨天,他派出去的手下探到了消息,一支一千多人的队伍已经超过了他们,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他们下手之地,应该就在这片森林里。 纪纲见秦千户正在吃干粮,他笑了笑,取出一包烧鸡和一壶酒,走上前对副千户道:“秦将军可想喝口酒御御寒?” 秦千户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嗅了嗅,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他仰脖喝了两口,啧啧赞道:“好酒!你这小子还藏着这个。” 纪纲笑着将烧鸡献了上去,秦千户也不客气,张口大嚼起来,另外几名百户闻到了酒香,都纷纷围拢过来,众人七嘴八舌,抢过酒壶,轮流喝了起来,纪纲则笑眯眯地站在一旁,他原以为只有副千户一人喝酒,现在百户们都来喝酒,那时最好不过了。 这时,他的一名手下跑来向他施了一个眼色,纪纲会意,立刻打个哈欠道:“我去找个地方睡一会,走的时候叫我。” 他跑过几棵大树,立刻一猫腰,箭一般向树林外飞奔而去,他的十几个手下也如受惊的兔子,跟着冲进了雨中,片刻便跑得无影无踪,树林里伙计们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站起来惊讶地望着他们跑远消失,就在这时,十几名在树林深处睡觉的士兵突然大喊起来,所有坐着的人都一起站了起来,惊恐地望着周围,只见千余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已将他们团团围住,火铳、弓箭对准所有人,一名军官大声喝道:“锦衣卫办案,全部给我统统蹲下!” 听说是锦衣卫,伙计们吓得纷纷跪下,而士兵们不知所措,一起向他们的首领望去,怎么到现在首领们都一声不吭,看到的情景却把他们吓了一大跳,只见秦副千户和几名百户都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早已死去多时了,而在马车里休息的东主马步远也被人杀死,无声无息,竟不知是何人下的手? 士兵们失去了主心骨,纷纷扔下兵器蹲了下来,随即被士兵押走,这时,罗广才率两百名锦衣卫骑马冲到马车旁,他先从死去的马步远身上搜到了秦王的令牌。随即用刀砍去马车上的遮蓬,又拎掉了几袋盐,里面露出一个大木箱的一角,他一指马车令道:“给我把木箱全部卸下来。” 众人一起动手,不多时,五十只大木箱摆满一地,罗广才不敢大意,他跳下马撬开了一只木箱,‘哗!’地一声,从里面滚出一堆白花花的银锭,每块如砖头大小,约重五斤,一共八十锭,也就是近四百斤重,折合六千两白银,那么五十箱就是三十万两白银了。 罗广才笑了起来,秦王的银子到手了,证据确凿,这时,随车的秦王幕僚谭雁翎被带了上来,他脸色阴寒之极,一言不发,眼睛充满了一种冷冷的敌意。 “怎么!你还以为你们有翻身的机会吗?”罗广才看出他眼中的不屑,便将秦王的令牌一晃,又指着地上的银锭道:“人证、物证确凿,你们死定了!” 忽然,一名锦衣卫惊叫起来,“罗千户,不对,这不是银子,是白铅!” 罗广才一怔,他立刻令道:“将所有的箱子打开,验货!” “罗千户,这边是白铅。” “罗千户,我们这边也是白铅。” 谭雁翎也大吃一惊,忽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越笑声音越大,最后竟仰天哈哈大笑。 这天黄昏,广东西江上风平浪静,流水平缓,宽阔的江面上不时有渔船驶过,几艘大船在江面上列队而行,为首大船的船头上站着一人,身着白色儒袍,鼻子长一个巨大的肉瘤,他便是秦王的心腹谋士赵无忌,和他在一起的,还有秦王的二百名侍卫,当然还有真正的三十万两白银。 白银是在从黄圃岛上船后被调了包,跟随虞光清回南海卫的是三十万两白铅,而白银则直接进了顺德县的西江口,沿西江北上,准备从广西到贵州,再到四川,最后入陕西。 船队行驶了十天,已经远远离开了是非之地广州,肇庆府和德庆州都已经过了,前方便是广东境内的最后一个县封川县,过了封川县,在向前走数十里就是广西梧州府了。 赵无忌的心情格外愉快,到了梧州,他还会再布两条疑线,这样他就彻底消失了,虽然还不知道李维正是不是来查秦王走私银案,但他赵无忌却不敢有半点大意,他绝不能再栽在李维正的手上。 “赵先生真是神机妙算,我们都以为银子会走湖广,连谭先生也被瞒过了。”说话的是侍卫的首领,他叫韩江,曾经跟随赵无忌参与武昌府夺信案,那时他化名赵二,他们是奉命赶到顺德县接应赵无忌,临走时谭雁翎还告诉他们,他们将和赵无忌一起暗中护卫白银北上,不料到了顺德县,赵无忌却告诉他们上船护卫真正的白银,他后来才得知,整个计划只有赵无忌和虞光清二人知道,连谭雁翎也被瞒在鼓中。 赵无忌轻捋长须,得意地笑道:“这就是兵法三十六计的金蝉脱壳,实者虚之,虚者实之,他李维正在武昌不过是侥幸得手,实话告诉你,就算他真是来查殿下的案子,恐怕他现在正美滋滋地押着五十箱白铅往京城赶呢,和我斗,哼哼!他还嫩得很呢!” “先生真是诸葛再生,计谋之巧妙,天下无人能及。” 韩江拼命地拍马屁,赵无忌越想越得意,仰头呵呵地笑了起来。 这时,船忽然减缓了速度,船老大高声喊道:“赵先生,前面就是封川巡检司所在,按规定他们要上船检查。” 赵无忌打手帘向远方望去,只见前面似乎是一个小镇,人来人往,颇为热闹,在岸边站着十几名衙役,正挥动着红牌示意停船检查,江面上已经停泊了近百艘等待检查的船只。 赵无忌当然不会把他们放在心上,他回头问船老大道:“前方是什么小镇?” “回赵先生话,前面是贺江口镇,这里是西江要道,小镇上妓院、酒店极多,十分热闹。” 赵无忌笑了笑,便对韩江道:“留五十名弟兄守船,其余弟兄上岸吃饭半个时辰,要想嫖妓可得抓紧,过时我就不候了。” 韩江大喜,他连忙跑回去安排,三艘船慢慢地靠岸了,几名巡检司衙役跑过来凶狠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运的是什么货,快老实交代,否则,有你们好瞧!” 赵无忌冷笑一声,拿出一面金牌,在他们眼前一晃,“瞎了你们的狗眼了,这是秦王殿下的官船,你们也敢检查吗?” 几名衙役虽然没见过秦王金牌,但他们看见大群身材魁梧的大汉从船上下来,他们吓得舌头打了结,一连喊了几声误会便逃之夭夭,哪里还敢上船检查。 赵无忌这些事见得多了,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带着两个随从便上岸吃饭去了,船就靠在岸边,由五十名侍卫看守。 赵无忌来到一家临江酒楼内,他上了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窗外就是大街,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远方江面宽阔,极目远眺,黛山碧水,风景秀丽,令人心旷神怡,而他的船只就停在码头上,从他的角度可看得清清楚楚,一百五十名上岸的侍卫们顾不上吃饭,纷纷跑到妓院泄火去了,大街上见不到一个侍卫的影子。 赵无忌摇了摇头,便对伙计道:“给我上了几个你们的招牌菜,要快一点。” 伙计答应,连忙去了,这时身后忽然有人问道:“无忌兄,要不要来壶酒?” 赵无忌一怔,他回头望去,却一下子惊呆得站了起来,只见他身后一丈外站着一人,青衫长袍,头戴纱帽,脸上笑容异常亲切,就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老友,正是他的老对手,锦衣卫千户李维正。 李维正向他拱拱手笑道:“无忌兄,我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赵无忌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本能地扭头向江面上望去,刚才还空旷的江面上,不知何时竟布满了麻麻的船只,将他的三艘船紧紧包围,船头上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兵,个个张弓搭箭,只要一声令下,就要把三艘大船射得千窟百窿。 “无忌兄,其实你从顺德上船之时,我就跟着你了,那时,我见无忌兄兴致正高,便不忍打扰。” 李维正向他拱拱手致歉,态度诚恳之极。 赵无忌呆地望着他,忽然,他只觉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出,软软地晕倒在地上。 洪武二十三年九月,秦王走私白银案在广东被锦衣卫千户李维正查破。 第一百二十章 京城小聚 第一百二十章 京城小聚 京师紫禁城,御书房内,朱元璋背着手站在窗前,此时已是十二月的初冬,窗外寒风萧瑟,万木凋零,天空飘着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厚厚的积雪上,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雪,路上、树枝、屋顶都积了厚厚一层雪。 但朱元璋却似乎没有看见这些,他呆呆地盯着远方发怔,一个他希望不是真的、但又是渴望知道真相的消息终于来了,就在他身后的御案上放着一只木匣,里面是秦王朱樉写给南海卫指挥使的亲笔信以及秦王金牌,还有就是李维正的正式奏折,这是他派八百里加急快报送来。 三十万两白银已经查获,秦王的亲笔信和金牌也已得到,还有就是他的两个幕僚和二百名秦王府侍卫,人赃俱获,秦王从日本走私白银铁证如山。 一片雪花飘飘悠悠向朱元璋身边飞来,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接住,雪花在他手上立刻化成了水,冰凉之意沁入心中,使他打了个寒颤,朱元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其实还知道秦王在陕西私募军队,走私的白银就是为了募军所用。 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一步,他就不得不下狠心了,朱元璋随即转身对身旁的侍卫道:“去把太子给朕叫来。” 过了没多久,朱标被带进了御书房,与半年前相比,朱标的身体似乎好了很多,脸色也红润了,虽然咯血之症没有能够治愈,但次数却明显少了,三个月前开封黄河泛滥,朱标还特地去灾区看望灾民,虽然只去了一个月,但他回来后,身体也并没有出现恶化之势,也能批改奏折了,这令朱元璋十分欣慰。 朱标进屋便跪下道:“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打量了一下,见儿子气色颇好,便笑道:“看来冯太医的滋补膏对你确实有效。” 朱标点点头道:“冯太医不愧是国手,儿臣服用他的滋补膏,精神好了很多。” “坐吧!” 朱元璋命儿子坐下,他先把李维正关于广东赈灾粮案的正式报告给了朱标,“你先看看这个,你有什么建议?” 朱标接过奏折翻看了一下,其实他已经知道了,关于广东赈灾粮和秦王走私案的结果李维正都已秘密报告了他,他是除了父皇之外唯一知道这两桩案子真相的人,尤其是秦王走私案,涉及白银数目之大,令他膛目结舌,但他也由此对李维正很满意,不仅能干,而且没有忘记自己是谁的人。 尽管朱标已经知晓,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一遍,报告中明确指出粮食中的稻麸是来自军粮,都指挥使、同知、佥事都涉案其中,不过对外公布却是南海卫指挥使虞光清勾结主簿和粮仓千户贪污军粮,事后还毁掉粮仓以掩盖罪行,目前虞光清已经畏罪自杀,从其在东莞的宅子里查抄出的钱粮价值白银近五万两,已经全部充公。 朱标当然知道,这是为了掩盖秦王走私案而让虞光清顶罪,不过虞光清此人确实该死,仅协助秦王走私白银就罪不容恕。 朱标放下奏折,欠了欠身道:“儿臣以为赈灾粮案虽然让人痛心,但广东灾民的赈济却更重要,应让广东各级官府尽快完成赈灾,恢复灾区生产,至于赈灾粮案可以后慢慢再细查。” 朱标的意思就是想希望父皇不要把这件事扩大到地方官府,到此为止,朱元璋笑了笑便道:“皇儿心系百姓令朕感到欣慰,不过鹤亭侯张翼已承认广东军粮是历年的短少积累所致,和前任朱亮祖有关,只是他疏于管理,去年才发现不符,他不敢向朕禀报,便偷偷掺了稻麸,不料最后却成了他的罪责,他已表示认罪,愿捐出全部土地来赔偿军粮,朕已经准了,并以失职罪免去他都指挥使一职,贬为庶民,而李千户的正式公告中由虞光清顶罪,这其实是朕的意思。” 说到这里,朱元璋便将第二本奏折递给了朱标,淡淡道:“至于为什么要用虞光清顶罪,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朱标慢慢地读这份报告,和李维正给他的密报相比,这份报告写得十分详细,足有五千多字,将秦王走私白银案的前因后果,以及他破此案的详细经过都写了,关于罗氏家族李维正也没有隐瞒,他的描述罗氏家族是被秦王所逼,不得已而为之,但其在破此案中立下大功,并在抵御倭寇的战役中罗氏家族死伤惨重,最后罗氏家族的老家主罗恒来锦衣卫自首,愿意承担罗家的一切罪责,并将其所有的家产和土地都献给官府用于赈灾,而李维正则承认自作主张将罗氏家族的其他人放走,表示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而在报告的旁边,朱标见父皇已经用朱笔批示了对罗家的处置:‘罗恒斩首,家产没收,其余不再追究’。 而报告最后是李维正识破秦王幕僚的金蝉脱壳计,在封川县截获了三十万两白银,父皇的批示却是‘智勇有加’四个字。 看完报告,太子朱标的心情沉重之极,尽管他已经知道了此事,但这份报告的详细述说还是使他为兄弟的糊涂而感到痛心疾首。 朱元璋收回奏折,也叹了一口气道:“这次李维正赴广东查秦王走私案就是朕的安排,尽管秦王是朕的儿子,是你的弟弟,但仅‘勾结日本’这个罪名就不可饶恕了,况且还走私三十万两白银,而且不止一次,朕已经对他失望之极,朕已决定将削去他的藩国,命他进京领罪,皇儿的意见如何?” 朱标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父皇,二弟从小就缺少父皇的疼爱,儿臣作为兄长,也没有能及时教导他恪守道德,以致今日之祸,儿臣也有过失,恳求父皇看在手足情份上,从宽处罚二弟,给他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 朱元璋看了他半响,徐徐问道:“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朱标仰头望着父皇,诚恳地说道:“回禀父皇,这是儿臣的心里话,衣服破尚可补,手足断,安可续?儿臣愿为二弟承担部分罪责。” 朱元璋背着手走到窗前,默默地望着窗外的雪花。良久才声音低沉地说道:“你看重手足之情,朕很高兴,不过事情还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朕已经下诏命秦王进京,等他进京后,你就以考察新都的名义去巡抚陕西,好好看一看你兄弟做的好事,然后,等你回来后朕再听听你的意见,最后再决定怎么处置你二弟。” “儿臣遵旨!”朱标低低答应了,随即他又道:“另外儿臣想请父皇答应让李维正随儿臣一同前往西安。” 这个要求应该不大,朱标认为父皇肯定会答应,不料朱元璋却摇摇头道:“朕不同意让他再随你前往西安,查完广东之案,他的使命就完成了。” 朱标一惊,难道父皇要杀他不成,他连忙道:“父皇,李维正对父皇忠心耿耿,这次查案更是智勇有加,是个难得的人才,父皇怎么能……” 他没说完,朱元璋便笑着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朕是要杀他吗?你想错了,朕当然不会杀他,只是想让他脱离锦衣卫,说实话,朕本来打算广东案后就提升他为锦衣卫佥事,不过朕看他坦然承认放罗家一条生路,他完全可以隐瞒,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诚实交代了,并愿承担责任,朕因此就改变了主意,锦衣卫太黑暗,朕不想让他长期呆在这种地方,所以他回来后,就不会再是锦衣卫千户。” 朱标大喜,便趁机求道:“儿臣恳求父皇将他调到东宫。” 朱元璋并没有立即回答他,他沉思良久才缓缓问道:“皇儿,你东宫之臣,象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人会容忍李维正在你身边吗?” 朱标沉默了,父皇一句话便点中了要害,几个月前,李维正进广州的当天便当街剥了南海县知县的皮,这件事在东宫引起了方孝孺、黄子澄等人的极大愤慨,纷纷痛斥其心黑手狠,劝谏他与此人断绝关系,若李维正再回东宫,恐怕真的不被他们容忍,虽然他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但朱标却不想因此失去李维正这个人才。 想到这,朱标郑重地说道:“父皇常常告诉我,治理江山当文武相济,重文太阴,过武则阳,虽然方孝孺、黄子澄等人都是天下奇才,或气节崇高、或有安邦定国之才,但他们都书生气太重,儿臣还是希望手下能有一名务实能干之人,李维正是我在定远县发现的人才,一手栽培起来,儿臣不想放弃他。” 朱元璋呵呵地笑了,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不错,你果然比从前有进步,也知道光靠仁慈是做不了事情,不错!皇儿真的让朕感到十分高兴。” 朱元璋点点头又道:“朕是打算让李维正将来辅佐你,成为你所依靠的重臣,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在广东查处赈灾粮案手段太狠,已震动朝廷,罗子齐、詹徽等大臣已联袂弹劾于他,可朕又不想把秦王之案公诸于众,所以朕要暂时把李维正雪藏几年,顺便再好好地磨练磨练他,他这次案子办得很漂亮,阴谋、阳谋运用得高明之极,朕从别的渠道得到了更详细的报告,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就替朕好好地笼络他,让他忠心耿耿替我朱家办事。” 朱标回到东宫,一路上他都在思索父皇会怎么安排李维正,李维正不会久呆锦衣卫,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倒不是因为他不适合锦衣卫,而是锦衣卫本身已经延续不了多久了,父皇不止一次暗示过他锦衣卫并非常态,将很快解散,所以李维正从锦衣卫出来,他也并不奇怪,他关心的是父皇准备把李维正安排到哪里去?去哪里磨练? 刚回到东宫,侍卫首领杨宁便迎来了上来,忧心忡忡地说道:“殿下,大王子好像被师傅重罚,在那里哭呢,殿下快去看看吧!” 朱标吓了一跳,在他记忆中,长子哭还是很小时之事,现在他都十四岁了,居然还哭了,他匆匆忙忙向儿子书房赶去,杨宁却暗暗叹口气,慢慢跟在后面。 房间里,朱允炆一边抹着眼泪低泣,一边抄写什么,门口的一名小太监显得焦急不安,可又不敢多说什么,这时,太子朱标走了过来,他远远望着儿子的背影,便低声问小太监道:“被罚了什么?” “回殿下的话,方先生今天勃然大怒,罚小王爷抄写论语三百遍,也真是太狠了。” 朱标慢慢走上前,按着儿子的肩膀笑道:“为什么被罚?” 朱允炆一言不发,只管低头抄写,朱标微微一笑道:“罚抄三百遍也太多了,要不我去给方先生说说情,把三百遍改成三十遍,你看如何?” “不要!”朱允炆抹去眼泪道:“孩儿犯了错误,自当受先生重罚。” “那你告诉爹爹,你究竟犯了什么错误?”朱标柔声问道。 朱允炆脸忽然一红,便又低下头抄写,表情显得十分紧张,朱标从未见过儿子这样,他心中诧异之极,一抬头,却见王妃在向自己招手。 朱标便点点头道:“好吧!你自己注意身体,也用不着一天抄完,这一点爹爹可以做主,你用一个月将它抄完,一天抄十遍足矣。” 他见儿子不吭声,便叹了口气朝屋外走去,走到外间,常妃苦笑一声道:“允炆被罚是因为他昨天上课时偷偷溜出去,去找一个开店铺的年轻女子,方先生为此大发雷霆,说他私自逃课,又忘记身份尊卑,竟去结交低贱之人,两事并发,便罚他抄写三百遍,依我看,主要还是因为后者的缘故。” “哦!原来如此。”朱标笑了,他忽然发现儿子长大了,居然也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子,他笑道:“这事很容易,如果条件符合,就把那女子召进宫来,先做宫女侍候允炆,将来再做他的嫔妃就是了。” 常妃却摇了摇头道:“殿下,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你知道那女子是谁吗?” “是谁?”朱标见常妃表情带一些苦意,他的笑意的渐渐消失了。 “就是开铅笔店的郭倩倩,她可是李维正的妹子,其实她还是……” “不要再说了!”朱标阴沉着脸打断了常妃的话,怎么可能,不说郭倩倩其实就是李维正的女人,仅她曾是前户部侍郎郭恒的女儿,他就绝不容许儿子和她有任何关系,若事情传出去,父皇的脸将往哪里搁? “他们的关系到什么程度了?” 常妃笑了笑道:“殿下放心,我也盘问过跟随他一起去的小太监,好像允炆只是一厢情愿,倩倩对他根本就没有那种意思,其实我知道,倩倩心中只有她大哥,所以殿下不用太担心了。” 听妻子这样说,朱标一颗心才略微放下,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便要去命令杨宁严禁儿子再私自溜出去,刚走到宫门口,才忽然想起一件正事未办,他连忙又回来对妻子道:“常妃,有件事情我想让你替我去做。” 常妃行了一礼,“请殿下吩咐!” 朱标沉吟一下便道:“我听杨宁说李维正的妻子已有八个多月的身孕,估计再有一个月就要临盆了,你就代表我去探望她,多带些名贵的补药,还有郭倩倩,也要好好抚慰她,她们若有任何困难,我都可以替她们做到,总之,李维正是我将来要重用之人,你明白吗?” “臣妾明白,现在还是中午,臣妾这就去探望她们,请殿下放心!” 常妃去收拾东西去了,朱标又走到儿子的门前,斜望着儿子瘦弱的背影,他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儿子还是不懂事啊! 中午过后,雪开始越下越大了,扯絮般地在天空飘飘扬扬,大街小巷的雪越积越厚,这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无论大人还是孩子们都跑出了屋,欢喜地迎接瑞雪的到来。 李维正的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这却是叶府的马车,十几名家丁进府去烤火去了,只有车夫蜷缩在马车一角,等待主人出来,李府的大门紧闭着,里面隐隐传来女子的欢笑声。 府内中庭的天井里,郭倩倩正、叶苏童、顾英三女正打着雪仗,三人各成一派,一个躲在老杏树后,一个躲在石桌下面,另一个则躲在台阶旁的一簇灌木丛后,身边各有一个小丫鬟正忙碌地给她们制作雪球,最高兴的还是李维正四岁的小妹李多多,她一会儿帮这个,一会帮那个,最后仰天滑倒在雪上,她索性咯咯笑着在雪地上打起了滚,伴随着诸女们被雪球击中的尖叫,开心的欢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而在客堂的门口,挺着大肚子的叶紫童无可奈何地望着她们嬉戏玩耍,随着做母亲的心一天天地加重,她的性格也渐渐变成成熟了,整日里所思所想都是自己的孩子,说话走路也不再象从前那样急急风风,而是变得慢条斯理、变得稳重,这不,若是以前,她也会加入到雪仗中去,可现在担她心的是李维正会不会被大雪阻路。 五个月前,也就是李维正刚离开京城没有多久,李维正的父亲李员外和继母杨缨便从临淮县赶来照顾即将成为李家功臣的叶紫童,一家相处融洽,一个月前,李员外因乡里有事又回临淮县去了,将妻子杨缨留在京城照顾儿媳。 此时杨缨却在陪同叶老太太在屋内叙话,叶老太太今天兴致很好,专程赶来看望大孙女,顺便将小孙女也一起带来,事实上,在李维正不在家的近六个月时间,叶苏童在祖母的支持下,隔三差五便来探望姐姐,甚至还住在李家,叶夫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毕竟李维正不在京城,恰好叶天明也去湖广考察秋闱去了,她便默许了小女儿的行为,一直到上月叶天明从湖广回来,叶苏童才略略有些收敛,她已经有近半个月没过来了,今天就是跟随祖母一同前来。 杨缨是个极会说话的女人,她出身临淮县大户人家,虽然不识几个大字,但很会察言观色,专拣老太太喜欢听的话说,将她哄得极为开心。 “我听说大公子中了乡试第三名,这可不得了,我记得临淮县前两年最高也才第十名,乡里人都说叶家人才荟萃,是锦绣人家,不仅男儿有出息,女孩儿也一个比一个俊俏,我记得小童童前几年到我家来的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这女大十八变,竟出落得比公主还漂亮,原以为大童童已是少见的美女了,没想到她妹子更加水灵,我觉得子孙有福,还是沾了老祖母的福气啊!” 老太太被哄得眉开眼笑,她一摆手呵呵笑道:“看你说的,我几个儿子中也就大儿子有出息,二儿子和小儿子你也知道,都是普通乡人,倒是李家几代单传,到了大郎这一辈便时来运转了,大郎才是真有出息,仅仅一年时间便做上了锦衣卫千户,童童她父亲熬了十年,也不过才四品少卿。” 说到这里,叶老太太压低声音道:“杨夫人,我给你说件事,你可千万别传出去。” 杨缨点了点头笑道:“老祖母放心吧!我可不是长舌之人。” 叶老太太微微一笑便道:“我过世的老爷曾在大郎十岁时给他看过面相,他说大郎是鱼龙之相,二十三岁之前会默默无闻,且屡遭挫折,但二十三岁后将得遇贵人相助,会一鸣惊人,从此飞黄腾达,所以大郎与小童童订婚得到她祖父的大力支持,便是源于此,本来我是不大相信,但事实证明,我家老爷说得一点不错,这个贵人竟是太子殿下,只可恨我那蠢儿子目光短浅,只盯着大郎现在是锦衣卫,以为会坏了他的官途,他竟想不到太子将来是要做皇上的,大郎现在年纪轻轻就做到千户,锦衣卫最大官不过是指挥使,只差一级,难道大郎会永远呆在锦衣卫吗?唉!他又是个死倔脾气,好好的女婿不要,却偏要去傍什么詹尚书,想把小童童许给那个詹尚书的儿子,真是糊涂之极,尚书的儿子难道将来也会当尚书吗?” 叶老太太或许是心有感触,她今天的话特别多,着实当着杨缨的面将叶天明狠狠数落了一通,杨缨是个聪明人,她听出了叶老太太的意思,竟是要想把两个孙女都许给大郎。 其实这件事杨缨和丈夫也商量过,大郎与苏童的婚约未解,却娶了紫童,也就是说,李、叶两家不解除这婚约,叶苏童迟早还是要进李家的门,李员外为此也很不安,私下里说过如果叶家愿意解除婚约,他也会同意,但杨缨却有不同的想法,她主张这件事由大郎自己决定,叶苏童长得这么漂亮,她就不相信李维正不动心,她已经做出决定,如果大郎也喜欢苏童,那她就坚决反对退婚。 当然,杨缨对李维正态度的大转弯是有她的私心,关键是李维正由乌鸦变成了凤凰,做了大官,杨缨大哥的两个儿子也都十七八岁了,都是没有什么出息之人,李维正当上锦衣卫千户的消息传到家乡后,杨缨大哥几次来求她,想让李维正提携他的两个儿子一把,还有杨缨的弟弟是个商人,也跑来找姐姐,当然也是想让李维正能够给他赚钱的机会。 因此,杨缨为了娘家的利益,就必须要和大郎彻底和解,她才会主动留下来照顾怀孕的紫童。 想到这里,杨缨便对老太太笑道:“其实我早就看出来苏童对大郎情谊深厚,两人青梅竹马,而且八字十分相配,我和老爷就曾有个荒唐的念头,能不能叶家的两个女儿都给我家大郎,当然,这有点贪心了,能得紫童为媳已是我们李家的运气,再娶苏童进门恐怕大郎就没那个福分了。” 老太太刚才说那一席话,其实就是在试探李家的态度,如果李家也愿意小童童进门,那她就会慢慢想办法,关键是小童童坚决不能嫁给詹家,老太太是过来人,她已听说了詹微在定远县对李善长的所作所为,她知道朱元璋或许会暂时重用这种小人,可一旦太子继位,詹微绝不会有好结果。 现在李家也有这个想法,她便心领神会地笑了,“不急!不急!此事来日方才,咱们将来慢慢商议着办。” 这时,大门外忽然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正在院中玩耍的倩倩连忙丢下手中的雪球,跑去开门去了,倩倩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十几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她迟疑着问道:“你们找谁?” 这时,杨宁从后面走上来笑道:“郭小姐,你还认识我吗?” 倩倩还记得大哥断臂时,这个杨侍卫来专程看过他,好像是太子派来之人,也是大哥的好友,她点了点头笑道:“你是杨大哥吧!” 杨宁见她认出自己,便指着远方一辆由近百名侍卫护卫的马车道:“太子妃来了,特来看望你们,不知能否接待?” 倩倩吓了一大跳,她紧张地点点头道:“你们稍等一下。” 她飞快地跑了进来,低声喊道:“大家都别玩了,快收拾一下,大姐,太子妃来看你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叶紫童虽然是女主人,但她却从未接待过这样的大人物,她也不由有些慌了,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叶苏童上前道:“大姐别慌,太子妃虽是专程来看你,但并非正式下访,我们以礼接待就是了,现在你赶紧和祖母、杨姨进内宅,祖母有诰命在身,但她没有穿冠服,不能在公开场合跪迎太子妃,所以你们只能在内宅接待。” 叶苏童回头又连忙吩咐顾英道:“英姐,你去给下人们打声招呼,让大家都呆在房间里,可千万别出来,更不能好奇偷看,还有,你再去让人多准备几杯好茶和糕饼招待太子妃的侍卫们。” 叶苏童安排得井井有条,紫童连忙带着祖母和杨缨先进了内宅,顾英也答应一声,跑去安排下人了,叶苏童又对倩倩笑道:“大姐有身孕,不便出去迎接,咱们俩去把太子妃迎进来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返回京师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返回京师 倩倩和叶苏童一起来到门口,太子妃已经从马车里下来,换乘了一顶小轿,正停在大门处,左右各有五六名宫女、太监侍候,大门处近百名侍卫将四周严密保护,两女上前在轿子前跪下,齐声道:“小女子参见太子妃。” 常妃透过车帘,对倩倩笑道:“哑妹,咱们快有一年没见了吧!” 她又看了看叶苏童,笑着问道:“这位小姐是?” 叶苏童行一礼道:“回禀太子妃,小女子的父亲便是大理寺少卿叶天明,小女子叫苏童,今天和祖母一起来看望姐姐。” “原来你就是叶家二小姐。”常妃语气中带着笑意,她也听太子说过李维正的荒唐事,和叶家二小姐自小订婚,最后肚子变大的却是叶家大小姐,叶紫童虽已是李维正之妻,但因不是明媒正娶,礼部并不承认,相应的诰命也得不到,相反,这个二小姐与李维正的婚约还在,如果双方父母同意,以婚仪之礼正式娶入李家,那么她就将是李维正的正妻了。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姐妹二人共嫁一夫,这种事情很少听说,常妃又笑着问她道:“你姐姐呢?我今天就是专程来探望她。” “回禀王妃,大姐身子沉重,在内宅等候太子妃,请太子妃随我们来。” 常妃点了点头,便对杨宁道:“这里是李千户家,你和手下就不要进内宅了,在外面等候。” 杨宁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答应了,“太子妃放心,我们在内宅的小楼之下护卫,不上楼去。” 轿子随即穿过天井,在内宅的小楼前停下,常妃在十几名宫女和太监的簇拥下跟随着倩倩和叶苏童上了二楼,杨缨身份低微,她不敢来见太子妃,便抱着女儿躲到别处去了,二楼只有叶紫童和叶老太太在等候太子妃到来。 常妃进了房间,叶紫童吃力地跪下,后面叶老太太也颤巍巍跟着跪下,叶紫童恭声道:“不知太子妃到来,民女有失远迎,请太子妃殿下恕罪!” 叶老太太也在后面道:“老妇失礼,请太子妃恕罪。” “你们快快请起!” 常妃连忙命宫女将叶老夫人搀起来,她则亲自将叶紫童扶起来,打量了一下便笑道:“小腹已经下坠了,最多还有一个月,不知产婆是否已经在家中住下了?” 叶紫童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产婆已经找好了,每隔一个月会来看我一次,说胎位都很正常,准备后天正式进家。” 常妃点了点头,又笑问道:“那有没有找小童来指辨一下是男还是女?” 按照民间风俗,产妇在生前一个月,一般人家都要让家里一名小童指辨一下是弟弟或是妹妹,当然,大人一般都会事先教好要说是弟弟,以图讨个口彩,常妃身份高贵,当然不会像普通百姓一样讲究这些,她这样说,只是为了拉近与叶紫童的关系。 叶紫童点点头笑道:“太子妃说起此事,还真是有趣,我有一个小姑子,年方四岁,昨天她娘让她来指辨,事先教好了让她说是小侄子,可是她忽然哭起来,说不要小侄子,一定要妹妹。” 叶紫童说完,房间里的人都一起笑了起来,众人连忙请常妃坐下,常妃在上首坐了下来,便微微叹口气对叶紫童道:“你眼看就要生了,可李千户尚在回来的路上,也不知能不能赶得及,太子说李千户为了朝中大事,连妻子也顾不上了,他也十分歉疚,便让我来看望你和倩倩,让你们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和太子,你们有任何困难都尽管提出来,以我和太子的身份,应该能替你们解决。” 这时,坐在下首的叶老太太听出了太子妃的意思,她竟没有任何限制,也就是说,不管紫童提出什么条件,太子都会答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连忙向坐在对面的紫童使了眼色,拉了拉自己的衣服,要她趁机提出诰命要求。 紫童没有注意到祖母的表情,但站在她身后的苏童却明白了祖母的意思,她立刻在姐姐耳边低声道:“诰命!” 叶紫童一怔,她随即摇了摇头,对常妃笑道:“多谢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关怀,民女一切都很好,没有任何困难,现在我就平平静静地等待孩儿出世。” 常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再一次问道:“李夫人,你真的没有任何要求吗?” 叶紫童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道:“多谢太子妃的好意,紫童确实没有什么要求,大郎一直得到太子殿下的关照,我们全家都充满了感激,请太子妃转告太子殿下,我们一定会时时告诫大郎要忠于太子殿下。” 常妃忽然有一丝感动,她知道叶紫童其实并不是没有困难,而是她不愿意给李维正增添麻烦,这是一个为了自己的男人而甘愿放弃一切的痴心女子,常妃默默地点了点头,又回头笑着问倩倩道:“你呢?你有什么难处,你可知道允炆偷偷跑出来找你,结果被他师傅重罚抄写论语三百遍,他还在宫里哭鼻子呢!” 倩倩却沉默了,她是一个极为敏感的女子,本来朱允炆常常跑来找她买铅笔,她知道这其实是他的借口,他只是想找她说说心里话,同样,她也很喜欢朱允炆心地纯朴,把他视作一个好朋友,但从太子妃的口中说出此事,味道却有些变了,就像在一杯甘甜的山泉中加了盐,倩倩意识到这件事正朝她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怎么会这样? 倩倩沉思了良久,便勉强笑道:“有什么难处我还暂时想不到,多谢太子妃的关怀。” “好了,我不是正式出宫,在外面不能久呆,这就回去了。”常妃站起身,一摆手,几名太监将三只一尺见方的锦盒放在桌上,她指着锦盒笑道:“这些都是滋补品和一些首饰衣物,是我和太子殿下的一点心意,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有任何困难可尽管提出来。” 叶紫童施一礼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美意,我们心领了。” 常妃又和老太太寒暄几句,便告辞而去,倩倩和叶苏童一直将她送出大门,见她走远了,这才回来,这时叶老太太被丫鬟搀出来笑道:“小童童,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去了,等有时间再来吧!” 叶苏童有些念念不舍地和大家告别,她和祖母坐上马车,在十几名家人的簇拥下,马车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渐渐驶远了。 这时顾英已经到自己的店里去了,叶紫童着实有些累了,也回屋去休息,倩倩却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房间,她呆呆地望着窗外,心潮难平,她又想起了去年在临淮县大哥救她的情景,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可她却觉得事情就仿佛发生在昨天一般。 倩倩默默地走到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唐诗小集,这是朱允炆特地用铅笔抄写了她最喜欢的李太白诗全集送给她,每个字都写得工整而认真,这是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写成,白天上课不敢用铅笔,只是在每天晚上偷偷写一点。 她随手翻开了一页,跳入眼帘的诗句便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昨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今日多烦忧。 倩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终于将诗集放进了火盆中,雪白的宣纸慢慢变卷变黄,最后燃烧起来,很快,诗集便烧成了一堆灰烬。 时间又慢慢过去了半个月,京城陆陆续续下了两场雪,离洪武二十四年的新年越来越近了,长安过年的气氛渐渐变得浓厚起来,打扫屋子,张贴春联,捣年糕、熏腊肉,家家户户变得十分忙碌,开始思念远方的亲人,团圆的日子即将到来,家人们也该在回家的路上了。 这天下午,一行由三百名锦衣卫组成了队伍即将抵达京城,他们在离京城十里外的官道上骑马缓行,李维正骑在凌志马上,远远地眺望着京城的黑影,到了,跋涉三千余里,他终于返回了家中,算算时间,紫童也就应该在春节前后分娩了。 “李大哥,想家人了吧!”旁边的朱权微微笑道,他是和李维正结伴回京,一起在路上跋涉了近两个月。 李维正点点头叹道:“是啊!我临走时妻子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算起来现在也已九个多月了,我真的很不放心她的情况。” “那我就要恭喜李大哥将为人父了。” 李维正笑了笑,他抬头望着天空的白云和蓝天,眼睛里充满了对孩子的期盼。 朱权却显得有些心事忡忡,又走了一段路,他终于忍不住道:“李大哥,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 李维正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说,什么事?” 朱权见左右无人,便压低声音道:“我在离开广州时,听洪知凡说,朝廷以詹徽为首,一百余名官员联合弹劾于你,听说你在广州公开杀人之事在朝廷引发了极大的震动。” 李维正冷冷一笑,却没有说话,朱权亦叹了口气道:“哪有锦衣卫不杀人的,况且那张知县贪污受贿千两白银,证据确凿,这些人却视而不见,偏拿此事做文章,明摆着就是借题发挥,看来是因为李大哥触犯到某些人的切身利益了,我很担心这件事会对你不利,李大哥要有心理准备。” 李维正不屑地一笑,除了秦王党还会有谁,秦王眼看大难临头,这些人还象小丑一样上下窜梁,弹劾自己,他才不在乎呢,朱元璋就算是做做样子,也绝对不会真把自己怎么样,自己可是他的棋子,现在还远远不到舍车保帅的地步。 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话题一转,对朱权道:“我倒是要恭喜小王爷,皇上就要正式封你实地王了,将来还要请小王爷多多关照才是。” 这个消息是李维正路过长沙时听湘王朱柏说起,皇上已经着令礼部准备封王的仪式,朱元璋今年准备再封十王,名单中就有十七皇子权,虽然朱柏也不知道具体封地在哪里,但李维正却知道朱权是封宁王,当然,这一点他不会说破。 朱权注视着李维正,郑重地对他道:“如果李大哥将来愿意来我的封地,我必将重用,李大哥将会是我辖地中的第二人。” 这是朱权筹划了很久的事情,要将李维正拉到自己的身边来,借今天这个机会,朱权正式开出了他最高的价码,成为他藩国的第二人,这个条件已经足以表示他的诚意了。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也肃然答道:“小王爷的话,我记下了,我会将它放在心上。” 众人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大约离京城还有三里路程时,前方忽然尘土飞扬,一支队伍正向这边疾驶而来,待他们靠近了,众人认出为首之人竟是皇宫一等侍卫刘镛,他可是皇上的贴身护卫,后面队伍中还跟着几名太监。 刘镛奔至锦衣卫的面前,勒住马高声问道:“李千户可在?” 李维正连忙出列拱手行礼道:“我在,请问有何事找我?” “传皇上口谕,着锦衣卫三所千户李维正即刻进宫面圣,一刻也不得拖延。” 李维正不敢耽误,他连忙将相关文书交给副千户罗广才道:“我要进宫面圣,锦衣卫那边就辛苦你去消案吧!” 说罢,他回头又向朱权打了一个招呼,便一催凌志马,战马加速,和侍卫们一起,仿佛箭一般向京城聚宝门奔去,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朱元璋的御书房内,李维正将金牌奉还,并恭恭敬敬地向当今皇上行了跪拜之礼,“臣锦衣卫三所千户李维正叩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平身!”朱元璋面带微笑地请李维正起身,他望着这个年轻的锦衣卫千户,眼中的赞赏之色不吝流露。 “这次李千户去广东办案令朕深为满意,无论是赈灾粮案还是走私案都达到了朕的预定目的,相关人犯财物朕皆已处理,不过有些细节方面的小问题朕还想向你再确认一下。” 李维正暗暗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有心理准备,朱元璋可不是好糊弄的,若能那么轻易过关,他就不是朱元璋了,李维正立刻躬身道:“请陛下提问。” 朱元璋沉吟了片刻,便问道:“你为何会选择在新安县上岸?” “回禀陛下,之所以选择新安县一是臣不想过早走漏消息,其次臣想先见一见南海卫指挥使虞光清,先见其人,再谋方略。” 朱元璋淡淡一笑,忽然又问道:“那你为何要放掉在新安县遇到的走私者,好像在广州你又放了他一次,这是为何?” 朱元璋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他轻轻靠在龙椅上,冷冷地望着李维正,就在这瞬间,李维正明白了一件事,朱元璋在他的手下安有暗桩,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在奏折中提起过。 这不可能是朱权的密报,朱权不知道新安县之事,况且朱权也在秘密拉拢于他,只能解释为朱元璋在他手下又设了一个耳目,李维正的心中转了无数念头,皆想不出此人会是谁?但此刻已不容他多想,朱元璋还在等着他的回复呢! 李维正立刻跪下道:“回禀陛下,第一次放走私者陈万里是臣不想过早惊动南海卫,当时,他的大部分船员都不在船上,而臣第二次放他,是臣有了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朱元璋紧追不放地问道,他的脸色阴沉之极,他在意的不是李维正放了走私者,而是李维正对此事瞒而不报。 “属下曾听说南洋一带有许多产量很高的农作物,我大明人口增长迅速,而粮食不足问题始终是困扰朝廷的忧患,属下就想让此人从南洋带来这些高产农作物的种子,因此事还没有定论,并且和两案无关,故属下没有在报告中提及此事,这是臣考虑不周,请陛下责罚!” 李维正说罢便低下头,再不敢多言,朱元璋的脸色渐渐变得缓和起来,他并不知道李维正是为了高产农作物而放了走私者,但粮食不足问题却一直是他心头大患,如果真是为了此事,李维正非但无罪,而且还有大功于社稷,朱元璋的眼中充满了兴趣,他的身子略略前倾一点问道:“你说的是什么高产农作物,究竟怎么个高产法?” “回禀陛下,臣在临淮县时偶然听说吕宋有一种长在地下的粮食,当地人叫做薯,亩产可达几千斤,当时臣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事后才想起来这或许就是解决我大明粮食问题的一种途径,这件事臣放在了心上,在广州第二次遇到走私者时,他说家在吕宋,让臣想起了此事,臣便下了一个赌注。” “好!”朱元璋一拍桌子道:“那朕也和你下一个赌注,这件事朕暂不追究你,三年之内,你若真拿出什么薯的高产农作物,朕就记你大功,给你升官,并封你爵位,可若三年之内你拿不出来,哼!朕就以欺君之罪处置你,那时你就别怪朕不给你机会了。” 汗水湿透了李维正的背心,他意识到朱元璋其实是在利用此事给他再上了一个套,亩产几千斤,朱元璋根本就不相信,况且人他已经放了,那个陈万里真会依约前来送种子吗?不说朱元璋不信,连他自己也觉得此事有些虚无缥缈,朱元璋的真正用意是利用此事给他再套了一道缰绳,若他听话苦干,说不定三年后就会再向后放一放,若他不听话,那朱元璋就会立刻翻脸,借此事以欺君之罪杀他。 李维正无奈,只得满头大汗应道:“臣遵旨!” 问完此事,朱元璋的目的便达到了,他也不再追问李维正的广东之行,其他事情此人还算老实,都一一在奏折中交代,虽然某些地方有些含糊其词,但可以放过,朱元璋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微微一笑道:“你放松一点吧!毕竟你是为朕立下了功劳,别人不知道,但朕却很清楚,立功就要赏,这是天经地义之事。” 说到这里,朱元璋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李维正听封!” “臣在!”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缓缓道:“锦衣卫千户李维正调查广东赈灾粮案有功,特升为山东威海卫指挥使,赏银三千两,绢五百匹。” 李维正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但他也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终于从朱元璋的棋盘里脱身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身轻松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身轻松 “臣谢陛下封赏之恩!”李维正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从锦衣卫千户到威海卫指挥使,从职务上说是升了一级,但两者的权力却不可同日而语,锦衣卫千户连亲王见了都害怕,而指挥使上面却有层层上司,不仅如此,做了指挥使后就意味着李维正正式成为了军户,不再是普通人户籍,或许意识到了这一点,朱元璋便温和地安抚他道:“朕也曾经对你说过,锦衣卫只可用一时,不可用一世,最多一两年朕就要解散锦衣卫,让你提前出来其实也是为了你好,朕当然知道,你做锦衣卫千户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朕会给山东都指挥使叶升打个招呼,让他善待于你,另外,朕私下再赏你一样东西。” 朱元璋显然早有准备,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幅卷轴笑道:“朕也是个穷皇帝,不能赏你什么金玉田产之类,这是朕特地给你写的几个字,希望你能记住清廉为官的诺言,将来好好地向朕和太子效忠吧!” 从皇宫里出来,李维正仿佛还在梦中一般,仅仅一个多时辰,他的命运就被改变了,不再是人人惧怕的锦衣卫千户,而摇身变成了威海卫指挥使,这可是正三品衔,当然,军队的三品官和文官的三品官远远不能相比,全国有三百二十九个卫,三品军衔并不稀奇,许多五六岁的军户子弟都已世袭了四、五品官衔了。 另外,指挥使上面有都指挥使、都指挥使同知,再上面还有五大都督府,有左、右都督、同知都督、副都督、佥都督等几十名都督,他们有统兵之权,却无出兵之权,出兵之权掌握在兵部手中,只有皇上才能使两权统一,所以这些高爵至公侯的都督们大多是虚职,如蓝玉、傅有才、冯胜等老将,只有战事发生时,他们才能领兵出征。 虽然卫指挥使的官职其实并不高,但它却是军队体系中拥有实权的最高军职之一,手握一卫五千军队,如果是位于远离京城之地,比如南海卫之流,那就算得上是一方诸侯了。 威海卫,山东半岛北面,与高丽隔海相望。 李维正仿佛梦游一般骑马在大街上缓缓而行,耳畔不停响起爆竹的‘呯嘭!’声,一群群孩子在大街上追逐玩耍,每一个行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兴奋和期待,他们扛着一袋袋米面或猪肉匆匆往家里赶,主妇们则在大门前清扫一年的旧尘,笑声、喧闹声不绝于耳。 新年的气息终于使李维正慢慢地从人生之大变中缓过神来,他忽然想起了紫童,她分娩的时间已经迫在眼前,李维正顿时将山东之事抛到一边,他狠狠一抽战马,加快速度向家中奔去。 远远地,他已经看见了大门,离家半年,眼看要到家门,近乡情更怯,他心中紧张得砰砰直跳,不知紫童有没有早产了,大门忽然开了,杨二郎和焦三郎各拿着一对大灯笼走出门来,他们五个亲兵都没有跟随李维正南下,而是留下来护卫他的家人。 “倩小姐,这四盏灯笼是分两列还是排成一行?” 杨二郎探头向院子里大声问道。 “我看人家都分成两列,咱们也一样,你们忘记拿竹钩了,怎么挂啊?” 倩倩拿着一根长长的竹钩走出来,却一眼便看见了李维正,他牵马站在数十步外,嘴唇紧闭,克制着内心的激动,而眼睛里却充满了温馨的笑意,倩倩手一松,竹钩落在地上,她呆呆地望着李维正,这一刻,朱允炆的身影在她心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蓦地充盈她的内心,她的眼睛慢慢模糊了,两个亲兵见此情景都悄悄地进门,撒开脚丫子便跑,“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他俩的大嗓门在宅子上空回荡。 李维正将马交给身后的十三郎,他慢慢走上台阶,轻轻抚摸倩倩的头发笑道:“怎么哭了,不认识大哥了吗?” 倩倩忽然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胸前,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充满了自责与对大哥的内疚,李维正用袖子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笑问道:“这半年,家里还好吗?” 倩倩拭去脸上的泪水,展颜笑道:“大姐的情况很好,产婆说最多再过十天她就要生了,你快去看看她吧!” 李维正点了点头,指着身后的十三郎道:“这是我的贴身护卫十三郎,你替我给他安排一个住处,晚上吃饭时我有重要事情给大家宣布。“ 倩倩去给十三郎安排住处不提,李维正进了屋快步向后宅走去,家里人都迎了出来,他看见了继母杨缨,连忙点头问候,又问她道:“我父亲也在吗?” “老爷暂时回老家了,争取过年前赶回来。” 他的幼妹李多多躲在母亲的身后,有些怯生生的偷眼望着大哥,李维正蹲下来,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拍拍她的小脸笑道:“这么快就把哥哥忘了吗?” 他笑着从怀里取出一颗用红线系着的大珍珠,这是他临行前在广州买的小礼物,他将珍珠挂在她脖子上,笑问道:“多多喜欢吗?” 多多细嫩的指头捏着葡萄大小、熠熠闪光的珍珠,她脸上笑开了花,重重地点了点头道:“谢谢哥哥!” 她忽然趴在哥哥的耳边低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大姐姐要生一个小妹妹。” “你怎么知道?”李维正好奇地问道。 “我当然知道,因为她在大姐姐的肚子里很乖,要是小弟弟的话,一定调皮得要命,大姐姐的肚子早就痛死了。” 李维正哈哈大笑,“对!你说得对极了,我也希望你大姐姐生个小妹妹出来。” “多多,快别乱说,哥哥想要的可是儿子。”杨缨连忙将女儿来到身边,对李维正道:“大郎,紫童行动不便,只能卧床,你快去看看她吧!” 李维正拍了一下幼妹的小脸,大步向楼上走去,走到门口,丫鬟春花向他行了一个礼,快步下楼去了,房间里很温暖,散发着一种檀香混合着炭火的味道,不等李维正酝酿好情绪,床边便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叶紫童有些娇嗔地向他招手道:“大郎,你还不过来。” 李维正这才如梦方醒,赶紧走过去,只见紫童盖着被子,半倚在床头,头发梳成发髻盘在脑后,她两腮桃红、眼含秋水,肌肤仿佛剥了壳的鸡蛋般充满了光泽和弹性。 李维正坐在她的床边,抚摸着她的脸笑道:“我认识你这么久,还从未见你的皮肤这么好过。” “好什么好!”叶紫童撅着嘴道:“天天吃了就睡,睡醒了再吃,都胖得跟肥猪一样了。” 李维正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笑道:“放心吧!等生了孩子,你就会慢慢恢复和从前一样了。” 叶紫童忽然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丈夫的脖子,低声在他耳边央求道:“求你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天天盼着你回来,大郎,你抱着我,我真的很害怕。” 李维正轻轻抱着她,柔声问道:“你怕什么?” 紫童摇了摇头,她有些悲伤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觉得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似乎并没有成为你的妻子,却要成为母亲了,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就像没有经过秋天,一下子就从夏天到了冬天一样,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有一天你会把我和孩子抛弃了。” 李维正心中叹息了一声,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们没有开花便直接结果了,花轿、洞房,女人一生最盼望的两个时刻,他都没有给她,甚至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他却又离开了她,雌鸟在孵卵之时,雄鸟尚知道守候在身边,何况是人呢? 李维正心中充满了歉疚之情,他起身关了门,脱去外裳和鞋袜,上床和她并排躺在一起,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抚摸她高隆的肚子。 “这几天我就和你睡在一起,陪着你,好吗?” “嗯!”叶紫童有些害羞地点了点头,她快乐地叹了口气,身子慢慢向他靠了靠,过了一会儿,她听李维正没有说话,这才发现他竟睡着了,低微地发出鼾声,看得出他已是疲惫之极。 叶紫童爱怜地抚摸他长满了胡刺的下巴和被风吹得黝黑削瘦的脸庞,这就是自己的丈夫,是她将依赖一生的男人,她忽然有一种幸福得想哭的感觉。 李维正这一觉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才醒来,醒来时,叶紫童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为了能够顺利分娩,每天这个时候她都会在后园来回散步,李维正翻身起床,他披上外套走到窗前,只见紫童在产婆的搀扶下在后园小径上慢慢地踱步,她步履蹒跚,走得很艰难。 这时,他身后传来了倩倩地声音,“大哥,你知道吗?听产婆说大姐肚子里好像是两个孩子。” 李维正一怔,他随即大喜过望,蓦地转身问道:“你肯定吗?” “当然肯定了,我都摸出来了,两个小家伙,就不知道是男还是女?” 狂喜之情几乎要炸开了李维正的胸膛,他一直就渴望着有一对双胞胎孩子,但他也知道这种概率太小,却没想到他在明朝的第一对孩子就是双胞胎,他飞奔冲出房门去找紫童,倩倩跟在后面喊道:“大哥,吃饭了,大家都在等你了。” “知道了,我和紫童马上就到。” 丰盛的饭菜摆满了一桌子,腾腾冒着热气,一家人济济一堂,李维正坐在主位,左面是继母杨缨,右边便是妻子叶紫童,紫童的身边坐着倩倩,在杨缨的旁边是顾家姐弟,他们便是孪生兄妹,或许李维正的身体里就有这种遗传基因。 众人都到齐了,李维正端着酒杯站起来感慨地说道:“我去广东整整半年,偏巧紫童有了身孕,多亏了大家的照顾,使她能够平平安安渡过这段时间,我心中感激不尽,这一杯酒我敬大家。” 他将酒一饮而尽,旁边杨缨却笑道:“大郎,说起感谢,你还忘了两个人,一个是你父亲,专程从老家带了一百只鸡给儿媳补身子,另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李维正想了想,却没能猜出来,紫童在旁边低声道:“是苏童,这半年她一直陪着我。” 提到苏童,李维正生出了一种去看看她的想法,他点点头便笑道:“饭菜可要凉了,大家先吃饭。” 全家人有说有笑地吃了起来,李维正看了一眼顾英,便问道:“表妹,你店里的生意如何了?” 顾英笑道:“生意很好,我们已经有近一千户固定客人,几乎囊括了京中权贵,我专门聘了二十名伙计,每天给这一千户人家送糕点上门,之所以生意火爆,是因为我们顾家的糕点在七月时被皇上钦点为皇宫贡品,每天都供不应求,我为此又扩大的工坊,现在连同店里的伙计,一共雇了近三百人,过些日子我就打算让父亲也进京,就把总店设在京城,另外除苏州老店外,我还准备明年之内陆陆续续在杭州、无锡、常州和扬州四个府城各开一家分店。” 李维正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糕饼居然也能做出这么大的规模,不由赞叹道:“表妹不愧是做生意的天才,这才短短一年时间,规模便做得这么大。” 这时,旁边的顾俊却笑道:“表哥,我姐姐的糕饼店其实不算什么,北平阿福叔开的正仁堂药店才叫成功,前不久阿福叔让孙大哥运一批人参来京城贩卖,一转手便净赚了三千两银子,听他说正仁堂在北平和辽东各开了一家药店,很快便打出了名声,每天来看病之人都排成了长队。” 又连得了两个好消息,李维正今天的心情畅快至极,他一连喝了三杯酒,一直沉默不语的倩倩忽然问道:“大哥,你不是说有消息要在饭桌上对大家宣布吗?” 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他点了点头便道:“是的,我有一件大事要告诉大家。” 饭桌上的所有人都停住了筷子,等待他的宣布,李维正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叶紫童的脸上,他徐徐说道:“我今天回来时被皇上召见,现在我已不再是锦衣卫千户,升了一级,改封为威海卫指挥使,最迟两个月后就要去上任了。” 这个消息将所有人都惊呆了,半晌,叶紫童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拉着李维正的手紧张地问道:“大郎,你不会又要把我们丢在京城吧!” 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不!你和倩倩都跟我一起去,我不会把你们丢在京城。” 倩倩没有说什么,对她而言不会有什么其他选择,大哥去哪里,她就一定会跟去,杨缨却暗暗欢喜,大郎成为了一地的主官,那他就更容易帮助自己的兄弟和侄儿了,而对于顾英,她却在考虑是否可以把生意做到山东去,众人各有心思,脸上都渐渐开朗起来。 李维正见大家都没有什么沮丧之情,他也轻松地笑道:“其实做这个锦衣卫千户看似光鲜,但每天面对的是皇上,压力不是一般的大,总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从锦衣卫千户改任一卫指挥使,或许所有人都认为我是被贬,可我却冷暖自知,去地方做官,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终于稳定下来了。” 说到这,他又端起酒杯笑道:“来!为了我即将开始新的生活,我们干了此杯。” “干杯!”笑声中,众人将酒一饮而尽…… 吃过晚饭,李维正也没有出去,他扶着叶紫童慢慢上楼回了房间,紫童肚子里是双胞胎,这可比得升官职重要得多,原本今晚去找费廷安的计划也暂时取消了。 “慢一点,楼梯黑,慢慢的走。”李维正小心翼翼地扶紫童上楼,一只手拿着油灯,另一只手从后面揽住她的腰。 紫童上这个楼梯已经有几百次了,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受到一种强有力的依托,使她沉重的身体轻松了很多,她默默地依偎在丈夫的怀中,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二楼走去。 走进屋里,李维正将她扶躺在床上,又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紫童见他体贴细微,不由抚摸着他的脸心疼地道:“大郎,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我不要紧。” “夜里寒冷,路上都已结冰,不高兴出去了,忙了这么半年,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 说着,李维正从袋子里取出一幅卷轴,紫童见他小心,便好奇地问道:“大郎,这是什么?” “这是今天皇上赏我的一幅字,我还没看呢!” 李维正将大床旁边的桌上收拾干净,慢慢地将卷轴摊开,只见上面写着两句诗:‘猛虎入深林,一啸动千山。’笔力遒劲,直透纸背。 紫童默默地读了两遍,只觉诗句气势磅礴,有磨砺意志的深意,她想了一想忽然问道:“大郎,这是皇帝在鼓励你吗?” 李维正点了点头,“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忍得一时寂寞,锻炼实际的领军能力,将来再重用于我,这就是他让我去威海卫的深意,那里海盗众多,又向来是倭寇袭扰大明的主要入侵通道,看来我的未来将和大海结缘了。” 他将朱元璋的字收好,躺在床上,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笑道:“终于可以不做锦衣卫千户了,我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轻松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意外兼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意外兼任 第二天,李维正来到锦衣卫衙门办理去职手续,朱元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正式调李维正为威海卫指挥使,他锦衣卫千户之职由副千户费廷安接任,罗广才依然为副千户,但另一个副千户却是由百户陈瑛升任,这却是朱元璋钦点,不用说,李维正也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李维正调走的消息一早便传遍了锦衣卫各所,锦衣卫上下对李维正的离去有的人高兴,有的人遗憾,高兴者是嫉妒他被皇上重用,如今走了,将来就少了一个有力的竞争对手,而遗憾者是李维正这一走,锦衣卫就少了一根顶梁柱,可谓锦衣卫的一大损失。 但对朝中群臣而言却是欢欣鼓舞,皇上圣明,终于把这个李剥皮贬去戍边了,只恨皇上没有赐一杯毒酒送他上西天,虽然李维正才进入锦衣卫仅仅一年,而他担任千户也才半年时间,可他早已凶名昭著,朝中大臣无人不怕他,现在他终于走了,有些大臣甚至恨不得买两挂鞭炮在午门前大肆庆贺一番。 而蒋瓛对李维正的调职却是既高兴又有些遗憾,李维正是所有千户中唯一不受他控制之人,在他当千户的半年里,从来都是皇上绕过自己亲自给他下令,这一点让蒋瓛心中很不痛快,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正因为李维正的存在,才使他懂了皇上的许多真实用意,这却是别的千户无法相比的,李维正一走,他就仿佛关上了一扇窗一样。 蒋瓛一遍又一遍地读着李维正的调令,这是由兵部发来,正规的官文格式,只要他在去职书上最后签字,李维正的锦衣卫生涯便正式完结了。 蒋瓛叹了一口气,提笔在两份文书上正式签了字,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大人,李维正求见。” “让他进来。” 片刻,李维正走了进来,他依旧单膝跪下,给蒋瓛行一礼道:“李维正参见指挥使大人。” 蒋瓛见他并没有因去职而轻待自己,他不由有些感慨地上前扶起他道:“兵部的正式文书已下,我该叫你李指挥使大人了,从职位上说,你已和我平级,不必再向我行跪拜之礼,李大人,请起吧!” 他请李维正坐下,又让人倒了一杯热茶来,这才对他道:“虽然你从锦衣卫改任威海卫指挥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你是被贬,认为锦衣卫千户权势滔天,而指挥使只管一域,而且威海卫远离京城,但我却认为这是皇上对你器重。” 他随手将兵部的调令递给李维正笑道:“你看看这个调令就知道了。” 李维正接过兵部的调令,他也有些愣住了,上面写的内容似乎和昨天皇上给他说的内容略有不同,‘李维正升任威海卫指挥使’,这一点是一样的,关键是后面一句话,‘并兼任蓬莱守御所千户。’ 李维正一时想不明白这后一句话的含义。 “你明白了吧!皇上若是贬你,封你为威海卫指挥使便可以了,却又偏偏把蓬莱守御所也交给你,这就说明皇上任命你为威海卫指挥使是有深远用意。” 李维正入朝廷为官毕竟只有一年多,对很多情况并不了解,他沉吟一下便问道:“蒋大人能否告诉我,究竟兼任蓬莱守御所千户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值得玩味的地方了,我们所有人听到的消息都只有你升任威海卫指挥使,可正式调令中却加了一条兼任蓬莱守御所千户,真的出人意料啊!” 说到这里,蒋瓛起身将门关上,他压低声音对李维正道:“蓬莱水城是洪武九年所筑,其实就是登州府外城,这里驻扎有三千水师,独立为蓬莱千户守御所,可别小看这三千水师,它们掌管有两百艘大明最坚锐的战船,只是兵少船多,发挥不了威力,可如果再加上你的威海卫就不同了,你手下就有八千水师,加上蓬莱所的二百艘战船,皇上实际上是把大明最精锐的水师军队变相交给了你,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恐怕皇上是想让你打倭寇了。” 李维正有些走神了,他却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朱元璋似乎答应了支援日本南朝,莫非是和这件事有关吗? 李维正随即又去了三所军营和罗广才等老部下们一一告别,便正式辞去了锦衣卫千户之职,午后,李维正吃罢了午饭,又前往东宫向太子谢恩。 “五哥请随我来。”杨宁领着李维正走进内宫,他也得到李维正即将被调离京城的消息,他心中充满了同情,却也无可奈何。 走到太子的书房门前,他回头对李维正道:“五哥,太子命你直接进去。”随即又叹了口气,“唉!五哥,你的事我也很难过。” 李维正笑眯眯拍了怕他的肩膀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想得太多了。” 说着他走进了书房,书房里,太子朱标正在批阅奏折,李维正上前一步跪下行礼道:“李维正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正奋笔疾书,连忙摆摆手笑道:“先坐一下,等我批阅完这本折子。” 李维正起身坐下,他见朱标的气色颇好,比去年初见他时似乎长胖了一点,而且脸色红润,李维正心中不由有了一些疑惑,历史上朱标就应该就是这两年去世,可他眼前的样子却并没有任何先兆。 这时,朱标批完了奏折,把笔放下笑道:“怎么样,任命有些出乎意料吧!” 李维正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便点点头道:“臣确实没有想到皇上居然又任命我兼任蓬莱千户,对此,我着实有些不解。” “这件事莫说你,就是当朝尚书也未必知道皇上的深意,就在上个月,皇上秘令蓬莱水师运送五十船库存军需物资到高丽,再由高丽国王李瑶转卖日本南朝,想从日本南朝那里刮一批银子补充财政,不料中途却遭日本大内世家以及倭寇袭击,损失了近十船物资,船队无功而返,现停泊在高丽,皇上由此在宫中大发雷霆,遂杀了指挥不力的蓬莱千户。” 朱标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到一幅幕布前,刷地拉开了帘幕,墙上竟是一幅大明地图,地图上简单地画有大明的属国高丽,朱标拾起一根长棍,指着高丽东南角一个港口道:“目前船只就停泊在釜山港,皇上既然任命你为蓬莱千户以及威海卫指挥使,我可以认为他就是要让你护送这四十艘大船到日本南朝,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倭寇屡屡袭扰我大明沿海,我们却被动防御,倭患难平,这次你在零丁洋全歼一支倭寇,使皇上大为振奋,我猜想皇上的另一个用意就是让你去打倭寇。” 李维正的心渐渐热了起来,指挥大明舰队纵横大海,这是何等令人向往,他不觉有些出神了,仿佛看见自己率领大明船队在高丽和日本靠岸时的情形。 “你在想什么?” 李维正见朱标向自己看来,连忙谦虚道:“臣并不是很懂海战,心中很是紧张。” 朱标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没有谁天生就会打仗的,多练练就是了,在定远县我就知道你有这方面的天赋。” 说到这里,朱标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他盯着李维正的眼睛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手下最缺乏的就是领兵的大将,等我即位时,蓝玉、冯胜、傅友德等一批老将也早已退役了,年轻的一辈就会脱颖而出,徐辉祖、常升、李景隆等功臣二代固然可以倚重,但你是我一手提拔的心腹之人,我希望你有一天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助我削平藩国。” 李维正听朱标竟然在自己面前坦言削藩,这其实就是一种莫大的信任了,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记住了太子之言。 朱标又让他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笑道:“还记得这封信吧!这就是你在黄州府阳逻镇得到的齐王之信,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这封信你就替我还给齐王吧!” 说着,他将信递给了李维正,李维正明白太子的意思,在山东为官将不可避免地会和齐王朱榑打交道,朱标让自己交还齐王信件,就是想替自己缓和与齐王在夺信案结下的梁子,朱标处处替自己着想,可谓用心良苦。 李维正心中感动,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异常诚恳地道:“殿下的知遇之恩,臣铭刻在心,须臾不敢忘记。” 从东宫出来后,李维正便去兵部办理就职手续,按照兵部给他的批文,他最迟将在明年三月前赴威海卫上任,这期间他没有了事情,放长假两个多月,李维正的心思转到了家庭之上,准备迎接孩子的出生。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是家家户户最忙碌的日子,近半个月的准备,就将在今晚摆出一年中最丰盛的宴席,李维正的父亲李员外三天前赶到了京城,和家人团聚,另外顾英的父母,也就是李维正的舅父、舅母,也从苏州来到京城,准备过完年后正式将顾家总店迁到京城。 家里人口众多,济济一堂,宅院里显得格外热闹,一大早李维正便被叶紫童和倩倩赶出了家门,让他去外面喝茶,等中午时再回家吃饭,李维正落得轻松,便带着十三郎来到附近一家有名的茶馆。 这几天天气晴好,气温开始回升,街上、屋顶的积雪几乎消融殆尽,只有在背阴处还偶然能看见一堆肮脏发黑的积雪,街头各家小杂货铺前都挤满了前来买东西的孩子,他们穿着新衣、新鞋,兜里揣着父母给的压岁钱,寻找着已经眼热了一年的各种玩具和吃食,最后剩下的一把铜钱买了几串爆竹便一哄而散。 茶馆里人声鼎沸,坐满了前来喝茶的客人,今天是女人们忙碌的日子,男人们则出门逛街,大多聚在茶馆里聊天吹牛,李维正这十几天闲来无事,几乎每天早上都要来这家茶馆泡一阵子,也算是茶馆的老客了,他出手大方,因此伙计每天都会给他留下一个二楼靠栏杆的好位子。 李维正上了二楼,一名十几岁的小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李爷来了,快快请上座。” 小伙计拉开椅子,把桌子又擦拭了一遍笑道:“今天照例是杂剧《刘巧儿过年》和《穆桂英挂帅》,明天大年初一,小店歇业一天,后天敝店特地请来镇江府有名的梅家杂剧苑,上演《西厢记》,一共六折,要连续演出六天,李爷可千万别错过这个好机会。” “知道了,先给我上一壶好茶,再来一盘上好细点,最好是顾家的细点。”李维正摸出一张两贯钱的宝钞,随手扔给了他笑道:“这是给你的赏钱,看在今天是大年三十的份上,算是我给你的压岁钱。” 小伙计接过钱连连称谢,他连忙跑去冲茶准备点心了,李维正喝茶的这座茶楼一共有两层,在一楼最前面有一块小舞台,明初时杂剧依旧兴盛,而且朱元璋虽然对普通百姓的人身自由限制严格,但在思想上却比较宽容,并不象明朝中后期那样钳制百姓的思想,许多反映民间疾苦和历史故事的剧本他都允许上演,因此杂剧的内容大多真实而贴近生活,深受百姓的喜爱,茶馆便是最好的演出场所,几乎每家茶馆都有专门的演出场地,茶馆也由此每天吸引了大量的客人。 李维正的二楼位置正对舞台,是整个茶馆最好的位置,茶馆是普通老百姓消遣的地方,一般达官贵人不会来此,因此坐在二楼靠边的位置大多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光包位费每月就要十两银子。 他这十几天每天上午都要来茶馆,其实也就是为了看戏,看杂剧竟成了他的爱好之一。 此时,演员们正在后台紧张准备,小舞台上一名说书人正在开讲《大明开国记》,讲述朱元璋的丰功伟绩,茶客们显然对这些讲腻了的故事没有什么兴趣,都聚在一起各自聊天,声音吵嚷,李维正所在的二楼根本听不清楚,他忽然感觉到十三郎在身后碰了他一样,指了指对面。 李维正这时才发现对面的茶友不是每天和他一起看戏的五味斋韩东主了,而是一名皮肤黝黑的中年人,身后还有两个随从,虽然中年人穿着大明的服饰,但他的两个随从却服饰怪异,头上各戴一顶插着五颜六色野鸡毛的帽子,显然不是大明人氏。 中年男人对李维正欠了欠身笑道:“在下有个问题想问先生。” 口音生涩,确实不是大明人,李维正微微点头道:“有什么事你尽管问。” “我想问一下,这西厢记讲的是什么,居然放到新年后第一天来上演。” 这时,伙计将茶和细点都端了上来,李维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润喉咙,这才笑道:“西厢记讲的是男欢女爱的故事,一个落魄书生喜欢上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故事虽然一般,但曲却很好听,对演戏者要求很高,所以大年初二将由镇江府梅家杂剧苑来上演,你若有时间不妨来听一听。” “大年初二啊!”中年男子自言自语,眉头皱了起来,“大年初二大明皇帝要接见我们,这可怎么办?” 想了想,他又对李维正笑道:“是这样,在下是琉球国使者,这回是第一次来中原,我家国王也极喜欢中原的杂剧,便让我带一些杂剧艺人回去,可我问了不少你们明朝的官员,可他们都笑而不答,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听出此人问出这样的话,李维正也有点想笑而不答了,此人不分场合地点,也不管坐在对面的是杀猪的张三还是卖药的李四,便将国王的私密喜好泄露,琉球国再是小国寡民,也不该派这样的使臣。 李维正笑了笑还是答道:“私自带大明人出海可是违反了我大明的律法,不管是谁都当然不敢答应于你,你若想办成这件事,必须要得到我们大明皇帝的特别许可才行。” “原来如此!”中年人站起身向李维正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先生的提醒,在下感激不尽。” 李维正摆了摆手笑道:“小事一桩,不用客气。” 他端起茶杯沉吟一下又问道:“你刚才说是琉球国使者,我倒有一事想打听一下。” “先生请问。” “我听说在琉球国南面有一座方圆数百里的大岛,不知上面现在可有人烟?” 琉球国使臣笑了,“你说的是小琉球岛吧!那里原本属于澎湖巡检司管辖,大明禁海后,澎湖巡检司也被裁掉了,所有澎湖居民都被内迁到福建,我听说不少澎湖渔民不肯内迁,也逃到岛上去了,现在岛上除了一些土人,就是一些逃亡的汉人渔民了,再有就是几支倭寇和海盗在那里生根了。” 李维正眉头紧锁,他问的当然就是台湾岛了,他在广东看大明地图时,竟发现台湾岛并不在其中,只有澎湖岛屿,也就是说朱元璋并没有意识将台湾岛划入大明版图,尤其在实行海禁后,台湾岛更是断绝了与朝廷的来往,偏偏倭寇猖獗,他们不可能对台湾岛视而不见,从这位琉球使臣的口中得知,台湾岛已经成为倭寇侵华的基地,所以倭寇才可能侵袭广东,现在日本尚处于南北朝时期,一旦日本南北朝结束,难保野心勃勃的足利义满不会对台湾动心。 海权的重要性朱元璋或许不知道,明朝的大臣们或许也意识不到,但他李维正知道,闭门自大,以致居安不思危,明朝中后期内部肌理逐渐腐败,如果能找到一个宣泄口,让肌理中的脓水流出,大明王朝也不至于亡在野蛮、落后的建州满人的手中,而这个宣泄口就是海外扩张…… 想到这,李维正又不露声色问道:“难道我大明的水师从来不去台湾岛附近拦截逃亡的渔民吗?” “大明水师从来都是防御倭寇,没听说过有主动出击的。” 琉球国使臣忽然发现自己失言了,他连忙用一阵咳嗽掩饰,不再理会李维正。 就在这时,茶馆门口慌慌张张跑进了一名家人,他冲上二楼,找到了李维正急声道:“老爷,快回家吧!夫人马上就要生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初为人父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初为人父 李维正仿佛一阵风似冲回了家,他一进门,倩倩便紧张地迎上来道:“大哥,大姐刚才腹痛得厉害,产婆说情况不妙,可能马上就要生了。” “怎么没有一点先兆?”李维正心如火焚,拔足向内宅跑去。 他冲到后院的小楼前,杨缨正和几个丫鬟抬热水上楼,隐隐可听见楼上传来紫童撕心裂肺般的低喊。 “继娘,紫童情况怎么样了?” 杨缨正忧心忡忡地道:“羊水破得太早了,产婆说有一个孩子的胎位可能不正,已经服了催生子了,情况还是有些不妙,偏偏紫童又是第一次生孩子,唉!” 李维正脸色刷地变得煞白,他知道胎位不正后果的严重,在后世可以用破腹产取孩子,可现在是明朝,孩子若生不出,母子都会一同丧命。 他急得满头大汗,急忙问道:“现在房间里有几个产婆?” “现在只有一个。” “生双胞胎,一个怎么够!”李维正急得一跺脚,转身向外飞跑而去,他翻身上马,带着十三郎向刘军师桥头的一家药铺疾驰而去。 今天是大年三十,王记药铺正准备关门打烊,李维正一纵马直接冲进了药铺,掌柜和几个伙计突见庞然大物闯入,均吓得一哆嗦,待看清是人骑马而入,两名伙计立刻跑上前吼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已经关门了,你快出去!” 李维正不睬他,用鞭子一指掌柜问道:“你们这里有接生婆吗?” 掌柜见他气势威严,不像是普通百姓,他连忙制止住伙计,对李维正拱拱手道:“这位客官,我们小店只负责看病,不管接生,若你需要接生婆,我们可以帮你找,只是要收一点费用。” 李维正摸出一锭银子扔到柜台上急道:“钱不是问题,你立刻帮我找两名有经验的接生婆,要快!” 看在银子的份上,掌柜立刻派伙计去找接生婆,十三郎也找来一辆马车,停在药铺门口,片刻时间,几名伙计又跑了回来,苦着脸道:“掌柜,她们说今天是大年三十,都不肯来。” 李维正急了,忍不住大声喝道:“你们带我去她们家,我上门去请。” 这时,坐在角落的堂医走过来道:“要不,就让我妻子去一趟。” 一句话提醒了掌柜,王医师的妻子从前也是医师,同时也能给妇人接生,已经成功接生了上百个孩子,他连忙对李维正,“我们堂医的妻子无论医术还是接生都很高明,如果客人愿意,就让她随你去。” 李维正大喜,他翻身下马拱手谢道:“救兵如救火,不知她人现在在哪里?” “就在后院的药房内。”堂医走到后门处喊了两声,很快,一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快步走了过来,堂医对她低声说了几句,她看了一眼李维正便道:“那好吧!我们现在就走。” 女医师很是精干,她说走就走,拎着药箱坐上了马车,马车加速,便跟随李维正风驰电掣般赶回到了府中,此时,第一个孩子已经艰难地出生了,而另一个孩子因胎位不正,还横在肚子里无法生出,紫童因流血过多,已经有些虚脱了,产婆从未遇到这种情况,她束手无策,也眼巴巴地站在门口等待主人找新产婆来帮助,院门外的李员外急得满头大汗,他跪在地上合掌向菩萨求救,倩倩也趴在门上忍不住哭了起来,再不想办法,腹中的孩子就会窒息而亡,紫童也会有生命危险,情况已经万分危急。 “来了!来了!”家人们几乎等救星一般地将女医师簇拥过来,她简单地问了几句情况,随即对院子里的所有人令道:“所有人都统统给我退出去,不准有任何人靠近小楼,另外要随时保证有热水供给。” 她一指李维正又道:“你就留下来,在门口陪产妇说话,千万别让她睡着。” 女医师浑身熏了醋,穿上一件大袍子进了产房,李维正则站在门口焦急地大声喊道:“紫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屋里传来第一个新生孩子低微的哭声,只听紫童虚弱地说道:“大郎,我恐怕不行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要死了。” “胡说!你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屋里传来女医师厉声呵斥声:“快给我振作起精神来,有我在,你死不了。” 李维正在门口也大声喊道:“紫童,你听医师的话,千万要坚持住!” 房间里又传来了叶紫童一阵阵痛苦的叫喊,伴随着女医师的鼓劲,“坚持住,好的!就这样……再用一点力,好!……头已经正了。” 李维正背着手在房门外来回踱步,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尽管是寒冷的冬季,但大颗大颗的汗珠还是顺着他的额头流下,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听见了紫童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叫,随即便是孩子‘哇!哇!’的大哭声。 女医师长长地出了口气,笑道:“好了,快送热水来!” 接生婆慌慌张张跑出来喊道:“快送热水来!” 早已等候在院门前的杨缨和倩倩以及几个丫鬟慌忙拎着热水桶跑了过来,李维正闪到一旁,探头向屋子里望去,只听两个孩子的哭声此起彼伏,另一个刚刚睡着的孩子也被惊醒了,听见这洋溢着生命力的哭声,李维正的眼睛充满了激动的泪水,这是他的孩子,他当爹爹了。 女医师和接生婆忙碌了好了一阵子,才终于将房间打扫干净,这时,女医师疲惫地走过来笑道:“也就是你妻子这样的身子才能保住孩子,要换了别人,母女三人肯定都活不成了,现在母女皆平安。” “生的是女孩吗?”李维正颤抖着声音问道。 “两个小娘,长得很像你。”女医师警惕地瞥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不!不!我欢喜得心都要爆炸了。”李维正向她深深鞠了一躬,万分感激地谢道:“要不是有你,她们母女可就保不住了。” 他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狂喜,指了指屋子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她们吗?” “去吧!走路轻了一点,你妻子太累了,别吵醒她。” “我知道。”李维正轻手轻脚走进了屋,屋子里已经收拾干净了,丫鬟和产婆都退了下去,紫童身子洗净,已经沉沉睡去,房间里倩倩和杨缨一人抱着一个襁褓,正轻轻地哄着她们。 见李维正进来,倩倩‘嘘!’了一声,抱着孩子走到李维正面前笑道:“这是姐姐,长得好像你。” 李维正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过来,只见她皮肤粉红,胎毛还湿漉漉地贴在头上,那鼻子、那略略上翘的嘴唇简直和他一模一样,他笑得合不拢嘴,伸嘴在小家伙脸上亲一亲,小心将她递给倩倩,又走到杨缨面前道:“让我再看看妹妹。” 杨缨连忙将另一个孩子递给他,李维正轻轻抱过,心疼地望着这个几乎夭折的孩子,她和姐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脸色略有点发紫,她本来也乖乖地睡着了,可一到李维正手中,便立刻张嘴大哭起来,哭声响亮有力。 “大郎,”紫童不知何时忽然醒了,她低微着声音道:“快把孩子给我看看!” 杨缨上前拉开帐子,露出了叶紫童异常苍白的脸,李维正和倩倩连忙将孩子放在她的身边,一边放一个,叶紫童疼爱地望着两个小家伙,低声笑道:“你们两个小娘,快要把娘折磨死了。” 杨缨向倩倩使了一个眼色,示意退下去,走到门口,李维正忽然叫住了倩倩,再三嘱咐她道:“要好好重谢女医师,知道吗?” “大哥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这些事情你就别管了。”倩倩将他向屋里一推,笑道:“快去陪陪大姐吧!她现在最需要你了。” 倩倩走了,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听见大门外传来一阵阵爆竹的响声,这时表弟顾俊和李员外在外面放鞭炮庆贺李家添丁。 李维正慢慢走到紫童的面前坐下,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紫童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有了自己的孩子,这种幸福的感觉是难以形容,只是我很抱歉,没能为你生儿子。” “快别这样说,我是最喜欢女儿了,而且还是两个,想着将来上街买东西,一手牵一个,哈!那种感觉,我真有点等不及了,恨不得她们明天就长大。” 说到这,李维正忽然笑道:“对了,我要好好看看她们,好像长得一模一样,该怎么分辨呢?” 他将两个小宝贝并排放在一起,仔细观察一下,忽然发现了她们的区别,妹妹的左耳垂上有一颗痣,姐姐则没有,他笑道:“这下我可知道该怎么区分她们俩了。” “大郎,给她们取个名字吧!” 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他当初只起了一个名字,可现在却有两个女儿,他想了想便笑道:“我当时是说一叶知秋,那么还是用这个名字,他用指头轻轻一点姐姐的鼻头道:“你叫知秋,李知秋,记住了。” 他又刮了刮妹妹的小鼻头笑道:“你这个小宝贝就叫叶子,李叶子。” 小家伙用大哭来回应他的起名,叶紫童挣扎着坐起来笑道:“估计是饿了,我要喂她。” 她抱过孩子,掀起衣服,将丰满的胸部塞进孩子嘴里,孩子砸着乳头,立刻便安静下来,紫童轻轻拍孩子的襁褓,一抬头,却见李维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胸部,不由娇嗔道:“看什么?快背过身去。” “我在看女儿吃奶呢!”李维正笑得很暧昧,他坐过来手伸过去抚摸另一只胸部,忽然叹了一口气道:“两个小家伙一人一只,我就没有了。” 叶紫童颤声央求道:“大郎,快别这样,以后日子长呢!” 李维正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倩倩的声音,“大姐,鸡汤好了,我给你端进来。” 门开了,倩倩拎着一只食盒走进屋,她从食盒里取出鸡汤和午饭道:“大姐,女医师说你失血太多,需要好好补一补身子,先喝点鸡汤炖粥,等会儿还有补药。” 李维正站起身吩咐倩倩道:“这些天你就多辛苦一点,铅笔店就不要去了,继娘自己也有女儿要照顾,咱们不能总麻烦她,我也能靠你了。” 倩倩将两个睡着的小家伙并排躺好,又给她们盖上一床薄毯,便对李维正笑道:“大哥放心吧!铅笔店我已经交给英姐了,以后也不会再过问,大姐就交给我了,你就把心思放在事业上,你才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若实在不行,我会去找杨姨帮忙。” 紫童忽然想起一事,连忙叫住李维正道:“大郎,你能不能去一趟我娘家,告诉家里人我的情况。” “好!我等一会儿就去。” 李维正又亲了亲两个熟睡中的女儿,这才离开房间来到中堂,客堂上李员外正和李维正的舅舅顾礼闲聊,两人见李维正出来,连忙站起道:“她们母女还好吧!” “她们一切都好。”李维正见已经是下午时分,这才想起今天是大年三十,不由歉疚地对父亲道:“今天是除夕,却让大家跟我一起受累,真是抱歉了。” 顾礼脸一沉道:“大郎,你这话就不通人情了,除夕之日李家添丁,还是孪生女,你父亲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正在和我商量起名呢!你却说出抱歉的话,岂不是让人寒心,或是嫌舅舅在这里碍眼,在变相赶我和你舅娘走吗?” 李维正也知道自己话说得有些过头了,连忙对两位长辈躬身施礼道:“我是忙昏头了,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父亲和舅舅千万别生气。” 李员外并不在意,他连忙拉着儿子坐下问道:“两个小娘的名字,我琢磨着她们都是除夕所生,缺一点火红之意,所以我想了两个名字,一个叫李红秀,一个叫李红玉,你看怎么样?” 李维正听这两个名字实在是俗,不由咧了一下嘴道:“父亲,她们俩的名字我半年前便想好了,这次就依我的意思吧!” “你起了什么名字?”李员外有些不高兴,他知道儿子是嫌自己起的名字土,可是名字土一点贱一点才能保平安,儿子怎么一点都不懂呢! “父亲,姐姐我取名叫知秋,妹妹叫叶子,合起来就是一叶知秋的意思。” “这两个名字取得好!”杨缨抱着女儿从外面走了进来,对李维正笑道:“一叶知秋,既文雅又好听,哪像你父亲,憋了一个月,就想出什么秀啊!玉啊!之类,这都是乡下小娘才这样叫,咱们大郎可是堂堂的三品武官,将来两个小姐可是大家闺秀,名字当然得讲究一点。” “继娘,父亲也有他的深意,我心中很感激的。”李维正见父亲在一旁沉默不语,知道自己有些伤他的心了,连忙安抚他道:“父亲,我答应你以后生儿子一定让你来取名。” 李员外眼中亮了一下,赶紧追问道:“不管我取什么名字你都不反对?” 李维正郑重地点了点头道:“无论取什么名字,我都绝不反对!” 李员外沮丧的心里又开朗起来,只要孙子让他取名就行了,孙女的取名权他可以放弃。 顾礼见一家人其乐融融,便起身笑道:“好了,现在时辰还早,我去店里看一看,让他们早点关门,晚上大家一起吃团圆饭。” 李维正也站起身道:“正好呢!我也要去一趟叶家,我们一同出发。” 李维正翻身上马,带着十三郎一起向叶家而去,路上,十三郎忽然问他道:“大人,你说秦王这次会遭受什么样的惩罚?” 李维正摇了摇头苦笑道:“直到今天我才懂什么叫虎毒不食子,秦王的罪孽再深,只要他失去了对皇位威胁,皇上就不可能再杀他,最多是将他召进京囚禁起来,等太子登基后再封他做个清闲王爷,这一次我只看皇上派太子去陕西巡抚,我就知道皇上是准备轻罚秦王了,以太子仁义之名,他无论如何不会置自己的兄弟于死地,这也是皇上不让我跟去陕西的真正原因,而是让方孝孺、黄子澄之流跟去,便由此可见皇上心机之深。” 说到这,李维正瞥了一眼十三郎,见他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便笑道:“怎么,是不是觉得跟随我报不了仇?” 李维正停下了马,注视着十三郎的眼睛道:“我给你一个选择机会,如果你还愿意跟着我,那就跟我到威海卫去,如果你不愿再跟我,那你现在可以离开,人各有志,我不会勉强于你,但有一句话我还是想再说一遍,天下只有一人能杀秦王,你就不要怀有侥幸之心了。” 十三郎眼中流露出了痛苦之意,如果秦王被贬,那时他就不会再有大群侍卫保护,报仇的机会就出来了,可是,要他此时离开李维正,他却又备受良心的谴责,十三郎紧咬了一下嘴唇便道:“我愿意跟随大人去威海卫,我也是那句老话,君子报仇,四十年不晚。”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叶府门前,除夕日,叶府门前也是张灯结彩,大门台阶扫得干干净净,不过旁边却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宽大华丽,车门前挂着一只灯笼,尚没有点燃,只见灯笼外的白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詹’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叶家暗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叶家暗流 叶天明正在书房里接待一个特殊的客人,他正是吏部尚书兼左都御史詹徽之子詹远志,詹远志今年二十二岁,三年前中了举人,在第二年春闱的会试中失利,他再苦读三年经书,准备在即将到来的洪武二十四年二月的会试中再次搏击,以图金榜题名。 目前离会试还有一个半月,正是考生们最后的冲刺时刻,几乎所有的考生都在作最后的努力,包括叶天明的长子叶如棠也关门攻读。 不过今天是大年三十,是考生们唯一可以休息的时刻,詹徽特命詹远志来给叶天明拜个早年,这个很寻常的礼仪中却含有另一种更深的意思,詹徽有意为次子娶叶天明的小女儿叶苏童为媳,这种事情无须讲破,他只要命儿子来一趟,叶天明就会心领神会。 叶天明确实明白了詹尚书的深意,对于眼前这个詹远志他也很满意,知书饱学、谦和明理,虽然是尚书之子,但他身上却看不见一般贵公子身上那种骄纵之气,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文尔雅之态,这才是他最理想的女婿,只可惜……只可惜他是詹徽的儿子。 叶天明不由又想到了曾让他咬牙切齿的李维正,正是这个不记名的女婿使他失去理智,犯下了一桩大错,在以詹徽为首的弹劾李维正的联名奏折中,他也签了名,而且排名第五,虽然他也知道詹徽弹劾李维正更多是受了秦王的指使,可是他必须要做一个姿态,以撇清自己和李维正的关系,也就是所谓的大义灭亲。 原以为李维正就会因此丢官贬黜,不料锦衣卫千户是当不成了,却摇身一变成了威海卫指挥使,没有世袭,二十四岁便一跃成为正三品的指挥使,着实让叶天明大感意外,他也不由想到了母亲的劝告,李家大郎有鱼龙之相。 很快,秦王走私案的蛛丝马迹便开始在朝廷大臣中渗传开了,尽管皇上特地隐瞒,但这种事情就像用纸桶装水,不管捂得再严,各种消息还是在朝臣中间悄悄传递:‘秦王被夺藩’,‘李维正去广东的真实任务是查秦王走私案’。 确切的消息在随后的几天便出来了,秦王确实被削藩,已经在解押回京的路上,到这时叶天明才忽然意识到,他的‘大义灭亲’非但没有起到清正的效果,反而使他上了秦王的贼船,他变相成为了秦王党中一员,那封弹劾李维正的联名奏折就是最现成的秦王党名单。 这十天来,丢官的恐惧和焦虑一直笼罩在他的心中,而昨天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户部侍郎罗子齐因广东赈灾不力而被罢免,同时他的随从揭发他在广东有收礼嫌疑,皇上震怒,当即命将罗子齐抓入锦衣卫诏狱严查同党。 这件使叶天明如五雷轰顶一般,他知道罗子齐犯案的真实原因其实是他在弹劾李维正一事中表现得太惹眼,成为了秦王党的出头鸟,皇上先收拾了他,所谓严查同党无非是追查秦王党的余孽,罗子齐在弹劾奏折中排名第二,他叶天明排名第五,这个同党的罪名他肯定是逃不过了,其实,他和秦王党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受了詹徽的撺掇,糊里糊涂地签了名。 现在,詹徽又有意和他结为亲家,这使得叶天明心乱如麻,在朝廷乱象纷呈的时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条线上了,这门亲到底是该结还是不该结。 “世叔,家父命我前来还有一事。” 詹远志笑得谦虚诚恳,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推给了叶天明,“父亲本来想亲自来访,可是家里客人太多,一时抽不开身,所以命小侄带来给世叔先看一看。” 叶天明打开册子,不由一下子愣住了,这竟是一份保罗子齐的奏折,罗子齐为官十五年,清正廉洁,在郭恒案后接管户部更是兢兢业业,从不出半点差错,恳请皇上看在其一贯廉洁奉公的份上从宽处理,下面没有署名,署名处空出很大一块地方,极可能又会是联名保奏。 叶天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不露声色地问道:“不知你父亲想让我做什么?” 詹远志欠欠身便笑道:“父亲说准备与大家一起联名保奏,这只是份草案,请先世叔看一看,世叔可以修改,若世叔没有什么异议,便可直接在第二位签名,第一位签名处是我父亲,他已经联系到了五十余名大臣,他今明两天会发给各家签名,然后大家一起保奏皇上。” 叶天明半天没有说话,一股寒气直冲他的脑门,他顿时明白了詹徽的豺狼之心,以儿子相亲为借口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哄自己在奏折上签名,他詹徽肯定不会签自己的名字,这样一来自己便成为了引头之人,取代他成了秦王党之首,将被抄家灭门的就是叶天明,而不是他詹徽了。 这一刻,叶天明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仕途上的最大危机在向他悄悄靠近了,他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便成了某些人最好的替罪羊,他非但进不了詹徽的势力集团,反而成为了这个集团的垫脚石。 叶天明的心中变得异常惶恐起来,他知道詹徽有恃无恐,这名字他若不肯签,以詹徽的手段,自己明天就会成为罗子齐供出来的第一人,可如果签了这本折子,他同样也逃不掉一死,只不过詹徽会保他的家人,所以詹徽才让儿子过来相亲,这其实就是他的条件。 汗珠从叶天明的额头上慢慢渗出,他呆呆望着奏折,脑海中一片混乱,詹远志满脸含笑地坐在一旁,临行前父亲交代过,这份奏折叶天明要么签要么不签,没有时间给他考虑。 詹远志刚要开口,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叶夫人的声音,“老爷,我有件要紧事,你能出来一下吗?” “有什么事情,我现在有客人呢!”话虽这样说,叶天明还是立刻站起来,歉意地对詹远志笑道:“贤侄稍等,我去去就来。” 詹远志温文尔雅地躬身施礼笑道:“小侄不急,世叔尽管请便。” 走出书房,叶天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问妻子道:“什么事情?” 叶夫人为难地说道:“大郎来了,说紫童刚刚生了一对孪生姐妹,问我们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紫童。” 叶夫人满眼期望地望着丈夫,一对可爱孪生外孙女,她是多么渴望去看一看啊!可是丈夫会答应吗?她虽然知道丈夫一定会严词拒绝,可她还是想试一试。 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叶天明先是脸一沉,可眼睛又忽然亮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是的!叶天明在这一瞬间忽然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连忙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丈夫的紧张和急促让叶夫人着实感到一丝意外,她慌忙答道:“大郎就在门外等候,老爷你……” “你请他到小客房去,就说我马上就到。” 叶夫人疑惑地转身要走,叶天明又叫住了她,压低声音吩咐道:“你亲自去接待,就当他是咱们的女婿,你要暗示他,说紫童之事我事后其实也很后悔,记住!这是你发现的,我嘴上从不肯承认。” 叶夫人不知丈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前两天还发狠说苏童再敢去看紫童就打断她的腿,怎么现在就变卦了,尽管心中疑惑,叶夫人还是快步向大门外走去。 叶天明心中有了定计,他慢慢走回书房对詹远志笑了笑道:“本来我是想留贤侄在我这里吃年夜饭,可我知道今天是全家团圆的日子,把贤侄留在这里就显得太不礼貌了,不如贤侄先回去,我改日再设家宴请贤侄来小坐。” 詹远志有些愣住了,刚才叶世叔还说不留下来吃年夜饭就是看不起他,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他又小心翼翼问道:“那后天之事呢?” 刚才他请示了叶天明,想约叶苏童后天和自己母亲一起去鸡鸣寺烧香,当然母亲只是借口,是他想约叶苏童出去游玩,叶天明也一口答应了,现在詹远志可就没底了。 果然,叶天明脸上露出难色,他尴尬地笑了笑道:“刚才我忘了一件事,我忘了苏童可是许过人家的,在没有取消婚约之前便跟随令堂去烧香,恐怕会被人非议,这件事以后有的是机会,贤侄就放心吧!” 詹远志心中失落之极,他只得干笑一声,无奈地说道:“马上就要科考了,其实我也没有时间,这样最好,就让小侄全身心地投入到科考中去。” 说到这里,他将奏折向前略略一推,“世叔,你看这签名?” 叶天明瞥了奏折一眼,笑道:“詹尚书发起的签名,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我官小职微,签第二个有些不妥,等别的官员都签完,那时我再补签,贤侄,就这样对你父亲说吧!” 詹远志见他不肯签,便将奏折收了,对叶天明躬身施礼道:“那小侄就告辞了。” 他的脸上已没有半点笑意,也不用叶天明送,快步向府门外走去,走到中堂时,恰好看见叶夫人和管家将一个年轻男子领进小客房,他没有见过李维正,心中不免有些诧异,这时叶天明的长子奉父亲之命,匆匆赶来送他。 “贤弟走这么快,我险些赶不上。”叶如棠对詹远志很有好感,一方面固然是他们为同科贡生,有共同语言,另一方面詹远志的父亲可是吏部尚书,和他儿子的关系搞好,将来对自己的仕途将大有益处,因此叶如棠对詹远志颇为巴结。 “叶兄,刚才那人是谁,我见令堂领他进了小客房。” “他?”叶如棠冷笑一声道:“他就是那个被称为李剥皮的屠夫,估计是过年了,来讨好我父母,你不用担心什么,虽然我母亲喜欢他,但我父亲却对他深恶痛绝,这家里做主的人可是我父亲。” 叶如棠对自己的大妹夫实在瞧不起,一个连秀才都要落榜五次的人,最后走了武夫路线,只懂打打杀杀之人,他懂得官场的技巧吗?他会治理一方百姓吗?莽夫一个,这种人也只有自己的大妹实在嫁不出去,才会看上他。 “咱们不用睬他,我送你出去。” 詹远志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小客房,尽管他也一样瞧不起李维正,可是叶天明态度的变化正好是李维正到来之时,这未免有些太巧了吧! 李维正被领进小客房,他将几色从广东买的礼物放在桌上对叶夫人笑道:“我今天来一是报喜信,紫童生了孪生姐妹,母女平安,其次也是想给伯母和老祖母拜个早年,这是我从广东专程给伯母和老祖母买的几样小东西,不成敬意,请伯母笑纳。” 给叶夫人的礼物是日本珊瑚手镯,给老夫人的礼物是满刺加的紫檀木佛像,这些都是从海外走私的货物,朱元璋在年初时特地下了圣旨,严禁贩卖海外藩货,一经查获将立即销毁,卖货之人将问罪严办,虽然买货之人没有明确罪名,但销毁后肯定不会给予赔偿。 所以市面上极少能见到这些东西,他又拿出一串晶莹饱满的珍珠项链笑道:“这是给苏童的珍珠项链,是安南人在深海中捞到,十分少见,希望她能喜欢。” 叶夫人是深居内宅之人,她可不知道这些都是市场上的禁销货,这些东西虽然很漂亮,但叶夫人更喜欢李维正有这份心,虽然她是夫唱妇随,但她毕竟是母亲,当然希望丈夫能和女儿和解,而和紫童和解的关键就是他们翁婿之间的关系,听说李维正已经不做锦衣卫了,那丈夫是不是也不用那么忌讳了? “大郎,你坐下!” 叶夫人让李维正坐下,她叹了口气道:“说起来当年你母亲去世时,还曾托我好好照顾你,我毕竟是她最好的朋友,而且你与苏童又有婚约,哎!事实难料,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个结果。” 她苦笑一声又接着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子女们能够平平安安地成家生子,延续香火,如棠我从不担心,他学业有成,去年又高中举人,小儿子虽然不是我亲生,但他也聪明伶俐,极好读书,也让我很省心,两个女儿苏童还好一点,温柔貌美,人见人爱,又有了婚约,她也能让我放心,四个孩子中我最操心的就是紫童,从小就不喜欢受约束,疯疯癫癫的,这也罢了,可她又长得那么高,根本就找不到门当户对的人家,令我操碎了心,可我却万万没想到她最后竟跟了你,怎么说呢?这或许就是她的缘分,今天她又生了一对孪生姐妹,大郎,我希望这对小姐妹能给我们两家带来和解的希望。” 李维正沉默了一下便道:“李叶两家是世交,作为晚辈,我当然不会记仇,我也希望紫童能象别的妻子那样可以回回娘家,也希望伯母能去看看她和孩子,但今天这个局面,伯母应该知道,问题不在我的身上。” “你是说你叶伯父吧!他……” 叶夫人的话没有说完,门口便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咳嗽,这是叶天明到了,只见他背着手慢慢走了进来,叶夫人连忙站起身笑道:“老爷,你看大郎还给我们带来了礼物。” “唔!”叶天明显然对礼物没有心思,他对妻子一摆手道:“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话对他说。” 叶夫人担忧地看了看他们,她连忙走到叶天明身边低声道:“老爷,看在母亲和妾身的份上,你给大郎一个机会吧!” 叶天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我心里有数,你就别啰嗦了,快点出去!” 叶夫人满心担忧地出去了,叶天明又将门关上,他看了一眼李维正,一摆手淡淡道:“坐吧!” 李维正笑了笑,便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叶天明先开口道:“她们母女平安吧!” “回世伯的话,紫童分娩时险些出现不幸,不过最后母女都平安。” “平安就好。”叶天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两人都没有话说,房间的气氛十分尴尬,过了一会儿,叶天明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威海卫上任?” “我心中很急,打算过了十五就走。” “两个孩子还小,紫童又在月子中,她们可不能跟你去。” “这个我已经安排好了,父亲和继娘都在,他们会照顾好紫童。”李维正笑了笑答道。 “你父亲是里长,也不能在京城久住,不如就让紫童住回家来让她母亲来照顾吧!” 叶天明的回答让李维正十分惊讶,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他愣了半天,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叶天明不久前还参与弹劾自己呢,态度怎么转眼就变了,难道真是亲情难却的缘故吗? 叶天明苦笑了一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当初我赶紫童走的时候说得那么坚决,现在又变卦了,是不是觉得很可笑?” “不!不!”李维正连忙否认,这个面子他必须得给叶天明,就算当初他说得再绝情,可他毕竟是紫童的父亲,自己可不能再图一时之快,让紫童遗憾终生。 “世伯快别这么说,你们毕竟是父女,血脉相连,当初我也不懂事,用过激的手段在你们之间造成了隔阂,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女儿,我才知道,不管女儿做了什么错事,做父母的最后都会原谅她们。” 叶天明本来是有事求李维正才让步,可听他这么一说,叶天明心中也不由叹了一口气,隐隐感觉到自己当初对长女做得是有点过份了,他点了点头便道:“这件事我也有错,算了,不提了,你回去给紫童说一声,她随时可以回娘家,家里的大门会永远为她敞开。” 李维正连忙站起身躬身施礼道:“多谢世伯体谅紫童。”这个‘岳父’二字,他还是开不了口。 叶天明心情沉重地摆了摆手,“你不要太谢我了,其实我也是有事求你,我遇到大麻烦了。” 李维正一怔,从叶天明苦涩的笑意中他立刻察觉到叶天明遇到了不是一般的事情,事情恐怕很严重,否则,以叶天明的骄傲,他是绝不会求自己,李维正立刻沉声道:“世伯请说,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帮忙!” 叶天站起身仰天长叹一声,痛心疾首道:“哎!我一时糊涂看错了人,被詹徽拖下水,现在又要当他替罪羊,我竟莫名其妙变成秦王党的骨干了,眼看叶家将大祸临头,这可如何是好啊!” 李维正立刻明白了叶天明的处境,问题就出在弹劾自己的那封信上,朱元璋很顺理成章地认为这些联名弹劾之人自然就是秦王的拥护者,昨天罗子齐下狱之事他也听说了,他知道这是朱元璋开始清洗秦王在朝中的势力了,叶天明在名单中排名第五,当然难逃秦王党之嫌。 不过李维正已经不是官场上的新手了,这一年多的尔虞我诈已经将他的官场神经锤炼得格外敏感,他立刻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这或许是秦王党为挽颓势而设计的阴谋,是詹徽利用叶天明与自己的关系设下的苦肉计,但这仅仅只是一种可能,在未明真相前他不能下定论,阴谋论在李维正的头脑中一闪而过,他脸上没有任何表露,也没有急着答应叶天明什么,而是又问道:“适才世伯说要成为詹徽的替罪羊,这又是何意?” “关键是在诏狱中的罗子齐,他会按詹徽的意思的来招供。”叶天明便将刚才詹远志送来奏折一事简单讲了一遍,最后无奈地说道:“很显然詹徽就是要我来牵这个头,以替代他的秦王党领袖之位,我若不答应,他就会指使罗子齐诬陷我,那时我有口难辨啊!” “那世伯有没有签下这个名呢?”李维正不露声色地又问道。 “我当然不会签,只是我也无计可施,只求贤侄能看在紫童和李叶两家世交的份上帮我一次。”说完,叶天明颓然坐下,眼巴巴地望着李维正,李维正曾是锦衣卫千户,他在锦衣卫中有人情,同时他又是太子的心腹,叶天明只有期望太子能替自己说情。 李维正沉思良久,心中渐渐有一个方案,他淡淡一笑便道:“这件事我会尽力帮忙,不过,我也有一个建议给世伯。” 叶天明大喜,他连忙道:“贤侄请说。” 李维正沉吟一下便徐徐道:“大树下面好乘凉,世伯最所以被詹徽讹诈,关键是世伯身后没有后台,若世伯有强硬后台,谅他詹徽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世伯一丝一毫。” 叶天明默然无语,李维正说到点子上了,正因为自己没有靠山,詹徽才敢这样揉捏自己,忽然,他似乎明白了李维正的意思,这正是他所期望的,他的疲惫地目光蓦地亮了起来。 李维正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世伯的意愿,我去给太子说。” 第一百二十六章 顺水人情 第一百二十六章 顺水人情 詹徽是徽州府婺源县人,今年尚不到五十岁,其父詹同也曾出任吏部尚书一职,可谓官宦世家,他生有两个儿子,长子詹远贤中举后在浙江为县丞,年轻有为,而次子詹远志再过两个月就要参加科举,被詹徽寄以厚望,今天他奉命去叶天明家探口风,带回了一个不利的消息。 叶天明是詹徽看中的后备党羽之一,家世清白,没有后台靠山,尤其被皇上重视,事实上叶天明早在汉阳为知府时,詹徽便相中了他,那时他便试探着提出了联姻的要求,一方面固然是得知叶天明次女温柔美貌,是不可多得的佳媳,另一方面是发出个明确的信号,希望叶天明能成为他的人。 李善长案后,朱元璋在地方官府选拔了一批德才兼备的官员充实中央朝廷,叶天明便是其中之一,初到京城为官的叶天明尽管为官谨慎,不愿涉及党派,但在詹徽刻意拉拢下,他也有意无意地向秦王党靠近了,偏偏就在这时,秦王走私案爆发,詹徽为摆脱与秦王的干系,决定用没有背景后台的叶天明为盾牌,替他挡住朱元璋可能的清算。 书房内,詹徽阴沉着脸,听儿子讲述叶天明的前恭后倨,这一切都是因为李维正的到来而发生,提到李维正,詹远志心中一阵嫉妒,他看中的叶苏童就是和此人有婚约,一个连秀才考都五次落榜的白痴,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的恨继而又转到了叶天明身上,堂堂大理寺少卿居然脚踏两只船,既然不肯解除婚约,又给自己承诺做什么,这不是耍自己玩吗? 他报告完情况,忍不住恨声道:“父亲,叶天明自甘堕落,硬要和锦衣卫鹰犬套交情,父亲也用不着跟他客气了。” “放肆!”詹徽一声怒斥,“叶天明的名讳是你可以直呼的吗?你有什么资格评论前辈,还不给我滚去看书。” 詹远志吓得一哆嗦,战战兢兢地退下去,走到门口时,却又听父亲冷冷说道:“他已经不是锦衣卫千户了,你若能有此人一半的本事,我詹家就后继有人了。” 詹远志浑身一震,他的眼睛里随即闪过一道嫉恨,紧咬着嘴唇退下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詹徽一人,他仰头呆呆地望着刷得雪白的屋顶,目光闪烁,半个月前他受秦王之令做了一件蠢事:发起弹劾李维正,可就在他联名奏折送上去的晚上,他忽然又接到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消息,秦王被人从藩国王宫中带走了。 除了皇上,还有谁能下这个命令,当时这个消息如果能再早两个时辰,他就不会送上那份该死的弹劾奏折了,紧接着的消息更是令他瞠目结舌,李维正南下竟是接受密令调查秦王走私一案。 秦王走私三十万两白银,不管这些银子用来做什么,秦王都完了,那他詹徽呢?会不会成为殉葬的牺牲品,不!决不能,可这并不是他表一个决心就能解决问题,他需要寻找一个替罪羊,叶天明无疑就是最好的替罪羊,没有背景后台,弹劾书上有他的签名。 此刻,詹徽也知道李维正是叶天明改变态度的根本原因,所以,他必须要抢在李维正前面,詹徽立刻提笔写了一张便条,命心腹火速送给锦衣卫毒秀士吕思远。 自从赵岳被杀后,吕思远便沉默了,一直便处于反省之中,但让他反省的不是在锦衣卫三所争夺上的受挫,而是他发现自己的投靠对象选择错了,赵岳被杀,秦王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他的头上,命人将他狠狠臭骂一顿,从此再没有任何音讯,也就是说秦王已经不再信任他了。 秦王态度的变化让吕思远既失望又懊悔,失望是自己看错了人,原以为秦王具有雄才大略,一旦朱标遭遇不幸,他就能担起太子的大梁,但吕思远最终发现秦王是一个野心勃勃,却又心胸狭窄之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可托付的明主。 同时他也很懊悔,有些事情做过以后,是没有办法再消除痕迹,无论如何他都已经向秦王表过了忠心,所以这几个月他一直很低调,甚至李维正的广东之行他也不甚关心,这几个月,吕思远过得很平静,没有任何人来打搅他,直到十天前蒋瓛告诉他,秦王因走私白银大案被皇上削藩了,这个消息如一块大石落井,吕思远的心乱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很可能要被卷进此案之中。 吕思远的担心没有错,尽管他沉默了近半年,但有一个人却一直没有忘记他,就在洪武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也就是一刻钟以前,他接到了詹徽的一张纸条。 纸条中只有一句带有威胁性的话:‘今晚务必让罗子齐供出大理寺少卿叶天明为秦王心腹,否则……’ 否则什么,吕思远很清楚,否则他詹徽将告诉蒋瓛,吕思远曾效忠于秦王,这就是吕思远的罩门,一旦蒋瓛知道自己背叛了他,不说地位前途都完了,甚至蒋瓛还会要自己的命。 这张纸条就仿佛一剂毒药,吕思远知道自己若服下它,他将会滑下更深的黑暗,从此就会被詹徽捏在手中,他将彻底沦为詹徽铲除异己的工具,吕思远心中痛苦不堪,何以解脱呢? 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的管家在外禀报道:“老爷,有个叫李维正的年轻人找你,他说能帮你指点迷津。” 吕思远心念一转,立刻便明白过来,李维正一定也是为了叶天明之事而来,他略一沉吟,立刻吩咐管家道:“快请他到我书房来!” 片刻,李维正在管家的引领下走进了吕思远的书房,他拱手笑道:“吕兄,我来给你拜个早年。” 吕思远苦笑一声,连忙请李维正坐下,并命人上了茶,他也略略欠身笑道:“听说李老弟荣升威海卫指挥使,可喜可贺,锦衣卫虽风光,但毕竟没有什么前途,说白了,永远都是办差的命,所以当我听说李老弟出了锦衣卫,第一个反应就是羡慕,什么时候我也有机会到地方上当一任知县呢?” 吕思远说的是实话,李维正和他已经没有了什么利益冲突,他也没必要将李维正视为敌人了,况且这种敌视很大程度上是秦王的关系引发,现在秦王已倒,多一个朋友也就多一条路。 李维正笑而不语,他端起茶杯细细吮了一口茶,过了一会儿,才淡淡一笑道:“吕兄应该接到了詹徽的指令了吧!” 吕思远脸色一变,他盯着李维正的眼睛,缓缓摇头道:“我不明白李大人的意思?” 李维正随和地笑了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吕兄,其实我也知道,我任三所千户的当天晚上,你和王翰去了赵岳的家,你没有出面,就呆在马车里,另外,冷千秋也告诉过我,你是秦王的人,吕兄,我说得对吧!” 吕思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他低声问道:“冷千秋怎么知道?” 李维正望着这位被秦王之事折磨得神情憔悴的男子,有些怜悯地摇摇头道:“吕兄,亏你还被称为毒秀士,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透吗?冷千秋是谁的人,他又怎么知道你投靠了秦王,其实你早已经被秦王的人出卖了,一直就坐在刀口上,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今天是詹徽来逼你,明天又是某某亲王来要挟你,你答应一件事就等于往自己的脖子上套一根绳索,本来你还有路可走,可今晚你若真为了詹徽参与到秦王的案中去,你就将置自己于死地,就是蒋瓛也保不住你了,我不妨告诉你实话,秦王一案,有很多相关利益方都在盯着,吕兄何必为詹徽的一己之私而毁掉自己呢?” 李维正的话字字敲在吕思远的心中,良久,吕思远长叹一声道:“我又何尝想替詹徽办事,只是他抓住了我的把柄,一旦告之蒋瓛,我也无路可走,但凡有第三条路,我也不会冒此风险,参与到秦王案中去。” 李维正忽然笑了起来,俗话说当局者迷,这句话一点不错,他摇了摇头笑道:“吕兄怎么会没路走呢?当真是钻牛角尖了,如果吕兄愿意听,我就给你指出三条路。” 吕思远蓦地站起身,向李维正长施一礼,激动地说道:“我愿洗耳恭听,请李大人教我!” “第一条路,你若没有写什么效忠书,就索性坚决不承认曾经投靠过秦王,大不了是秦王来拉拢过你,只不过你态度暧昧,不过这样一来,蒋大人必然会怪你隐瞒他,会对你有成见,你将得不偿失,所以这只能算下策;第二条路是你反过来对付詹徽,利用你手中的权力以秦王党罪将詹徽扳倒,那时他对你的任何不利言论都可以视为栽赃,不过这里面有皇上的变素,皇上抓罗子齐下狱,而不抓詹徽下狱,由此可见他对詹徽也在犹豫之中,从这一点来,风险与胜率各半,可谓中策。” “那李大人的上策是什么?” 吕思远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下策他肯定不会选择,就算他将来不承认詹徽的告发,那冷千秋呢?还有秦王的幕僚,他们若也来指证,自己就无可退之路了,而中策虽比下策稍好那么一点点,但风险太大,詹徽不仅掌握吏部,也掌握监察院,要想扳倒他,蒋瓛第一个就不会支持,所以这个中策也实际难行,他现在关心的是上策。 “上策其实很简单。”李维正盯着吕思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 ‘走?’吕思远缓缓坐下,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开锦衣卫,压根就没有向这方面考虑过,怎么走?去哪里?呆了半晌,吕思远犹豫地问道:“李大人认为这上策可行吗?” 李维正冷笑了一声道:“如果不可行,那吕先生为何要投奔秦王?” 一句话提醒了吕思远,是的,他为何要去投靠秦王,不就是因为他要给自己谋条后路吗?狡兔死,走狗烹,蒋瓛迟早要被皇上宰掉,自己怎么可能靠他一辈子,走!吕思远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早晚都是一个‘走’字,为什么现在不能走呢?他的钱已经捞足了,也不是什么朝廷职官,不过一个幕僚而已,完全可以一走了之,隐藏起来好好享受几年,待机会出现时再出山谋政,这才是真正的上策。 李维正从他的眼中便知道吕思远动心了,他微微一笑,给他吃下了最后的定心之丸,“如果吕兄不嫌山东贫瘠,不妨就躲在我的地盘去,我会照顾你。” 吕思远呆呆地望着墙角发怔,尽管他也有了离开锦衣卫的意向,但事情来得太突然,他需要时间考虑,过了一会儿,吕思远才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让我好好想一想。” 顿一下,他又道:“不过李大人可以放心,罗子齐的事情我绝对不会插手。” 当天晚上,吕思远给蒋瓛留了一封信,信中他对自己离开原因含糊其词,但他也暗示了蒋瓛,要提防监察院插手秦王案,随即一家人悄悄离开京城,不知所踪。 除夕的夜幕渐渐笼罩了京城,大街小巷的爆竹声此起彼伏,饭菜香气飘荡,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笑声不绝,已开始了一年中最令人期待的时刻,除夕团圆之宴。 但皇宫内却冷冷清清,丝毫感受不到除夕的热闹和喜庆,朱元璋仿佛没有过年的意识,他还和平常一样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晚饭已经简单吃过,御案上已经堆起了高高的奏折,虽比平常少一点点,但数量依旧很多,这又将是个不眠之夜了,这也难怪,在朱元璋眼中大明江山就是一个大家,子民们要过年过节他不反对,但作为家长,他需要将家里的事情处理完结才有歇息的时候,只是家里的事情一直就是这么多,这也注定了他永远没有歇息的时候,尤其是年底,他要接见属国的觐见,要举行各种重大仪式,还要考虑明年的诸项大事安排,因此更加朝务繁重。 此刻,朱元璋在考虑一项对北元的重大战略方案,重建东胜卫和大同诸卫,洪武六年,朱元璋意识到北元非一日可灭,遂改变对元策略,以防御为主,弘州、蔚州、定、安、武、朔、天城、白登、东胜、丰、云内等屡受北元侵袭的州郡,边民一概内迁,东胜五卫也随之撤离。 但经过洪武二十一年的捕鱼儿海之战和今年的歼灭战,北元的残余势力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从得到的情报来看,北元内部明显出现了分裂迹象,两个大部落瓦剌和鞑靼因内部权力之争发生了对立,北元极可能一份为二,在这种情况下,大明就不能急于对北元大举用兵,以免北元在大军压境下重新团结,而是应静观其变,等待北元分裂,同时应利用这个机会清剿大明边境附近的残余势力,并巩固大明防御,现在无疑就是重建东胜卫和大同卫的最好契机。 在朱元璋的计划中东胜建五卫,大同以东建五卫、以西建六卫,这样一共新建十六卫,按平均五千人一卫来算,也就是九万军户,连同他们的家属,这就是五六十万人的规模,但让朱元璋为难的是各边军并无多余的兵力,东胜和大同诸卫不可能平空而出,只能从内地迁移军户,朱元璋为此事已经考虑了整整两天,他最终决定从山西各州府民籍中以四户选一户改为军籍,调赴东胜州和大同州重建防御体系,包括粮食、牲畜和大量筑城物资的调集等等也一并进行。 这样一来,东胜卫和大同卫将起到屏障河套腹地的作用,东连宣府、开平,西与宁夏遥相呼应,‘自辽以西,数千里声势联络’,这是一个极其关键的战略决策。 但这也是一个涉及一省数十万人的大事情,使朱元璋背着手站在山西地图前久久不语,粮食、后勤、筑城等等因素他都得考虑周全。 朱元璋不由叹了口气,让他担忧的不是民力问题,而是大明的财政,尽管新十六卫可以以屯田方式自给,但早期的迁移和筑城费用都得由财政负担,还有山西税收相应会减少,这一增一减就使得刚刚收支平衡的财政又将出现入不敷出的局面,钱粮不足,这是让朱元璋操心了二十几年的老问题,尽管年年开垦荒地,但仍赶不上人口的增长,还有就是宝钞的贬值,据说江浙一带的宝钞已经贬到十贯才抵一两银,民间买卖根本就不认宝钞而只认白银,不管他怎样下旨严禁都无济于事,民不畏死,奈之如何?其实朱元璋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在于他无节制的发行宝钞,他心里当然明白,可他又能怎么样?他要和北元作战、他要修建长城,就算士兵不需朝廷养活,但他们的盔甲、马匹、器械呢?还有民夫调集,哪一样不需要钱粮,他以身作则,对自己已经节俭得不能再节俭了,但朝廷每年收入的钱粮仍远远不够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他总不能再兴大狱收刮民间富户吧! 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在年中时放宽了对商贾的限制,期盼以此能增加税收,朱元璋不由又想起了次子秦王的三十万两白银,以三万两黄金就从日本换来三十万白银,这中间利润之厚让他也不禁为之瞠目,他也为之动心了,所以他才决定将库存的旧装备借高丽之名卖给日本南朝,以延长日本南北朝的对峙,并获得日本的银子,只可恨倭寇和日本地方军阀的袭扰,使他的计划至今没有能够完成。 “陛下,太子在外求见。”一名太监的禀报声打断了朱元璋的思路。 朱元璋愣了一下,除夕之夜,太子不和家人团聚,跑到自己这里来做什么?他随即又笑了,也好!太子到来正好和他商量一下分封诸王的问题。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发前夕 第一百二十七章 出发前夕 “儿臣参见父皇!”朱标跪下,恭恭敬敬地给父亲叩头行礼。 “皇儿免礼平身。” “是!”朱标站了起来,今天是除夕之夜,本来是全家团圆的日子,但就在两个时辰前,李维正紧急来拜访他,将叶天明的情况给他讲述了一遍,恳求他在皇上面前给叶天明求情,撇清他与秦王的关系,尽管李维正是以私人事情来求太子帮忙,但朱标想到的却是父皇可能会掀起的清算风暴,以秦王党为契机,大兴诏狱,再一次大规模地株连朝中大臣,这是朱标绝不愿意看到的,空印案、郭恒案,株连了数万人,朱标屡屡劝阻无效,为此还和父皇发生严重的对立。 但这一次,党案尚未开始,他必须赶在父皇决心未下之前说服他取消对秦王党的清洗。 朱元璋却不知道太子是为救人而来,他从御案拿起一本奏折递给朱标道:“皇儿来得正好,这是礼部按朕的意思草拟的十王封,你看一看有什么想法?” 朱标心中暗叹一口气,父皇封王更加变本加厉了,非但不限制早封的亲王,反而再增变数,这一封就是十王,天下要害之地皆归藩国所有了,朱元璋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温和地笑了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些都是你的弟弟,有他们坐镇天下,我朱家江山可固若金汤,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也无可乘之机,至于人人议论的藩王坐大,朕以制度束之,使他们成为朝廷拱卫,取其利而禁其弊,以朱氏血亲世代镇守边陲,不复当年安史之乱也!” 朱标没有说话,他打开奏折默默看了一遍:朱旃为庆王、朱橞谷王,朱松韩王、朱楹安王、朱楩岷王、朱栋郢王、朱权宁王…… 看到朱权那里时,朱标不由一愣,‘宁王’,他一时没有明白这个宁王的封地在哪里?他指了指朱权问父皇道:“父皇,不知十七弟所封的宁王在哪里?” “大宁你知道吗?”朱元璋笑了笑道:“北元即将分崩离析,许多蒙人小部落相继投靠大明,朵颜部已于去年在大宁投靠我朝,朕看其部善骑彪悍且人数众多,故成立了朵颜三卫,再加上大宁、泰宁和广宁三卫,一共六卫,朕就准备设立宁国,由权儿就藩统一辖管。” 朱标点了点头,将折子还给了父皇道:“父皇的安排十分妥当,儿臣并无异议。” “你就同意就好,朕准备尽快册封,让他们早日能独当一面。”朱元璋收了折子又问道:“皇儿准备几时巡抚陕西?” “儿臣准备二月就出发。” 朱元璋点了点头肃然道:“皇儿可放心前往,朕已命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凉国公蓝玉赴陕西备边,假如西安有事,你可直接调用三将,但朕是希望能平平静静地解决秦王的藩国,你要谨记这一点。” 听到父皇希望平静解决秦王之事,朱标立刻抓住机会道:“儿臣也正有此念,二弟虽一时糊涂,铸下大错,但他毕竟是儿臣的亲弟,父皇的次子,儿臣想恳请父皇不要将此事闹大,以其它借口削藩,让朝廷能保持稳定。” 朱元璋深深地看了朱标一眼,他似乎明白了儿子的意思,不由冷笑一声道:“你是在为罗子齐求情吗?” 朱标跪下,他连连叩首道:“儿臣正是此意,恳请父皇不要因秦王过失株连大臣,现在朝廷稳定,正是大家齐心协力振兴大明的关键时刻,父皇若以秦王党案株连朝臣,不仅朝堂动荡,诸位皇弟也会人心惶惶,二弟更是不能自保,势必动摇我大明社稷,事关重大,请父皇三思!” 朱元璋眼睛半眯,注视着太子半天没有说话,很好!太子居然敢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是羽翼丰满了吗?怒气渐渐在他心中升腾,但一想到今天是除夕之夜,朱元璋便强压住怒气,换了个话题淡淡道:“你对朕封李维正为威海卫指挥使怎么看?” 朱标准备拼着被父皇责骂也要劝服他放弃株连计划,却不料父皇忽然转变了话题,他一时不明白父皇的用意,便小心翼翼答道:“儿臣以为父皇是在磨练他。” 朱元璋哼了一声便道:“没错,朕是想好好磨练此人,因为朕答应过将他交还给你,但朕不想把一个锦衣卫千户交还给你,而是要还你一个能独挡一面的大将,朕时时刻刻都在为你考虑,可是你又为朕考虑过吗?你真以为朕是个嗜杀无度的人吗?” 朱标心中惶恐起来,他慌忙道:“父皇息怒,儿臣知道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朱家的千秋万代考虑,可是父皇这样也太累了,除夕之夜也在为国事殚精竭虑,儿孙自有儿孙福,儿臣恳请父皇能保重龙体,能像寻常父亲一样,享受天伦之乐。” 虽然朱标的回答有点不对题,但朱元璋的怒气却消了,长子从小就宅心仁厚,刚才那些冒犯之语也应是出于好意,他点了点头,便接着刚才李维正的话题道:“朕想磨练他固然是一方面,但朕其实还有更深的打算。” 他走到墙边,木杆指着墙上的地图道:“这次从海路运粮到广东赈灾给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么多年来朕一直在焦虑北方边境驻军的军粮不足,这次从浙江海路运粮到广东,朕发现不仅快捷,而且沿途粮食消耗不足半成,可如果从陆路用民夫和大车运粮到广东,不仅损害民力,更关键是至少要消耗掉五成的粮食,朕突然发现了这个问题也同样适用于向北方边境运送军粮,十几年来从江浙、湖广、四川远送了大量的军粮到北方,走的大都是陆路,这里面至少有四成是被路上消耗掉了,假如我们改走海路,那就能省下大量的粮食,也就使北方军粮陡增了近三成,这不就解决大问题了吗?” 朱标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这一直就是元朝从江南运粮到大都的途径,而且这个问题几年前便有大臣提出来了,只不过当时是谈及放海禁,结果被父皇一怒之下杀了,再没人敢提及此事,父皇显然是忘记了此事,朱标连忙赞道:“父皇高瞻远瞩,儿臣钦佩之至!” 朱元璋呵呵笑了,他对自己的发现颇为自得,其实他也知道这是元朝的运粮方式,只不过他绝不肯承认大明是在步元朝的后尘。 他又指着天津卫道:“粮食从京师走海路到天津卫,再走卫河进入大运河,最后到北平,一路畅通无阻,这样就不用朕再花大力气疏通黄淮运河,不仅节省人力物力,还节省了时间,但这里面也有一个妨碍,那就是日益猖獗的倭寇,他们必然会袭扰运粮船,朕思量再三,为了早日打通海上运粮通道,大明就得改变平倭的策略,从单纯防御改为主动出击,几个月前,我广海卫二千水师便歼灭了五百倭寇,由此可见这些倭寇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这就是朕任命李维正为威海卫指挥使兼蓬莱千户的根本用意,他既然能在广东干掉五百倭寇,那也一定能替朕扫清多年袭扰我大明沿海的众多倭寇。” 此刻朱标的恍然大悟却是发自内心,他这才明白皇上父皇封李维正为威海卫指挥使的深意,竟是要建立海上运粮通道,他当即深施一礼道:“儿臣替李维正谢皇上的栽培。” 朱元璋微微一笑,他取出一对玉戒递给朱标道:“朕听说他今天得了一对孪生女儿,可喜可贺,这对戒指就是朕给他的贺礼,你替朕赏赐于给他,让他三天后便可出发前往威海,并告诉他,在海上打击倭寇,他有临机处变之权,如果他能替朕荡平倭寇,朕不仅会封他爵位,而且给他妻妾皆封诰命。” “儿臣遵旨!” 父皇刚才已经表态他不是嗜杀之人,朱标就无法再提秦王党一事,他只得告退走了,朱标一走,朱元璋立刻下令道:“传令锦衣卫,罗子齐以受贿罪立刻处斩,其家人流放云南,此案就此了结。” 他最终接受了朱标的劝告,放弃了秦王党案,不过这并非是他心慈手软,而是他在酝酿另一件大案,一旦燕、代诸王羽翼丰满,新封十王能独挡一面,那时,就是他卸磨杀驴的时机到了,此时倒不宜妄动杀机,以免打草惊蛇。 大年初一,叶天明一大早便得到了消息,户部侍郎罗子齐昨夜以受贿罪被斩,其家人流放云南,一把高高举在他头顶上的铡刀悄然放下了,叶天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东宫派太监前来传话,太子将在正月初五正式召见他,同时来传令的太监悄悄告诉叶天明,听说太子准备推荐他接替罗子齐为新一任户部右侍郎。 叶天明不禁万分欣喜,同时他也明白这是李维正发挥了作用,皇上放弃秦王党案必然是太子劝说的缘故,他也为李维正的手段暗暗感到震惊,更由此知道了李维正在太子心目的地位极高。 就在他得到消息的同时,叶老夫人得知大童童生了两个小宝贝,便急不可耐地要前往李府去抱重外孙女,叶天明也一反常态,非但不反对,同时让妻子和小女儿苏童也一起去探望,就这样,祖孙三代三个女人乘坐了马车,带着仆役丫鬟,浩浩荡荡地向刘军师桥而去。 李府,李维正刚刚从东宫回来,不仅接受皇上命他清剿倭寇的旨意,同时也领到了一对皇上赐给他孪生女儿的戒指,但同时也得到了一个不利的消息,朱元璋命他大年初四便出发前往威海卫赴任,也就是说他陪伴妻女的时间只有三天了。 李维正心事重重地回到家,大门口停了三辆马车,叶家的几十个仆役都等候在外,李维正知道,这是叶天明得到消息了,刚走到台阶前,李员外便迎上来笑道:“大郎,叶家老太太、你丈母娘以及苏童都来了,本来应是你去叶家拜年,但人家体谅你们,亲自上门了,你快去拜见长辈吧!” 李维正勉强笑着点了点头,他见父亲手中拿着五六张帖子,便诧异地问道:“爹爹,你手上这些是什么?” 李员外连忙把帖子给他笑道:“这是早上你不在时,你的一些同僚送了礼来,恭贺你喜得千金,你得回礼给人家。” 李维正接过帖子,只见都是锦衣卫的同僚送来,蒋瓛、费廷安、冷千秋、罗广才以及新任副千户陈瑛,大多是送些成双的金玉之物,不过最后一张贺贴却是御史解缙送的,恭贺他喜得千金,并送亲笔书画两幅,这着实让李维正感到意外,他和解缙并无交情,也只是在受封锦衣卫千户那天有一面之交,他却将自己记住了,这让他有些感动。 “好!我这就去写贴回礼。”李维正刚要进门,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在叫他:“李大人留步!” 李维正回头,只见一人骑马疾驰而来,他认得此人好像是朱权的贴身侍卫,来人翻身下面,快步走到李维正面前,将一只书本大的锦盒和一张贺贴递给他道:“李大人,这是我家小王爷的贺礼,恭贺李大人喜得孪生千金,请大人收下,我家小王爷本想亲来祝贺,但他要参见太庙祭祀,不能前来,请大人见谅。” 李维正连忙手下锦盒谢道:“请你转告小王爷,他的心意李维正感激不尽。” 侍卫拱手告辞,李维正打开了锦衣,只见里面竟放着两对很小的玛瑙手镯,适合五六岁的小娘佩戴,一对通红、一对碧绿,皆是用极品玛瑙雕成,没有一丝杂纹,足见价值不菲,李维正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朱权的心意他完全能理解。 这时,李员外忽然指着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笑道:“大郎,我估计这也是来给你祝贺的。” 李维正抬头,只见一辆马车缓缓地在他面前停下,车门开了,下来一人向他拱手笑道:“李将军,好久不见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人竟是一名僧人,不是别人,正是燕王朱棣的首席心腹谋士姚广孝,姚广孝因要布置燕王的细作网而暂时留在京城,他非常明白主公心思,当冷千秋昨晚派人告诉他,李维正生了一对孪生女儿,姚广孝便替燕王准备了贺礼,今天大年初一,他便亲自坐马车来向李维正道贺。 “听说李将军喜得孪生千金,我替燕王向将军表示最诚挚的祝贺!”说着,姚广孝一摆手,两名手下将一只楠木箱挑了上来,打开来,里面皆是上好的绸缎,还有一些做工精巧的小摆设,大多用金玉作成。 “这些都是不值钱的零碎物件,都是燕王从北平特地带来,礼轻人意重,请李将军务必收下。” 李维正连忙笑着回礼道:“燕王殿下的心意我收下了,请姚先生转告殿下,燕王的人情,李维正将来必有回报。” “李将军太客气了,殿下前两天还来信说李将军封为威海卫指挥使,将来大家见面的机会就多了,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哪里!燕王一直就在关照我,在广东时就蒙燕王相助,我还没有感谢燕王殿下呢!” 姚广孝和李维正对望一眼,皆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姚广孝拱手道:“大年初一,就不打扰了,给李将军拜个年,就此告辞。” “姚先生一路走好。” 李维正笑着将姚广孝送走,这才回到府中,走到中堂便见倩倩和叶苏童说说笑笑而来。 “你们去哪里?” “客房那边的几株腊梅开了,我带苏童去赏玩。” 叶苏童见到李维正,脸上蓦地红了起来,想躲却没处躲,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施礼道:“李大哥,多谢你送给我的礼物,我很喜欢。”她的声音很小,须竖起耳朵才能听清。 旁边倩倩瞥了一眼她脖颈上的珍珠项链,忍不住打趣她笑道:“你的李大哥可有点偏心啊!那串安南的珍珠项链明明是我先看中了,可他却说要送给长辈,我想不能和长辈争,只得让了,选另一串日本的珍珠项链,不料他却是送给你,我倒要问问,你真是他的长辈吗?他怎么就厚你薄我呢?” 叶苏童窘得满脸通红,李维正干咳一声便解释道:“本来是想送老夫人,但又拿了檀木佛像,总不能把佛像给苏童吧!再者日本珍珠项链你不也很喜欢吗?倩倩几时变得这么斤斤计较。” “我只是开开玩笑,另外我想看一看苏童脸红的样子,嘻嘻!”倩倩掩口一笑便丢下苏童跑掉了,远远传来她的声音,“我去看看大姐的午饭。” 院子里丢下了李维正和苏童二人,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李维正笑了笑便问道:“看过你的外甥女了吗?” “嗯!尤其那个小的,一抱就哭,凶巴巴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我到觉得姐姐文静温柔,让人更心疼一点。” 两人一边说,一边向内宅走去,叶苏童又问道:“听大姐说,你过了元宵就要去上任,是吗?” “原计划是过元宵后走,可是刚刚接到消息,皇上命我正月初四就出发。” “正月初四,那岂不是后天?”叶苏童停下脚步,惊讶地望着他。 李维正点了点头,无可奈何地说道:“我也想多呆几天,多看看我那对小宝贝,但圣旨已下,我也没有办法。” 两人走进了房间,房间里笑声不断,老太太和叶夫人各抱着一个小家伙在有说有笑,杨缨也陪在一旁,叶紫童躺在床上正向母亲抱怨坐月子的苦楚,不得出门,不得见光,不得吹风,还要穿这么多衣服,好在是冬天,若是夏天岂不会捂死人。 叶夫人则耐心地劝说女儿,这坐月子很讲究,稍有不慎就会落下病根,现在看不出,等年纪大一点就知道厉害了,所以要苦就苦一个月,忍忍就过去了。 李维正走进房间,连忙向老太太和叶夫人致歉道:“早上有事出去了,刚刚才回来。” 有老太太在,叶夫人不敢随便开口,老太太显得心情很好,她指了指怀中的姐姐开玩笑道:“大郎,这小家伙我今天抱走了,先给你说一声,你可别拦我。” 叶夫人也接口道:“大郎,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想把紫童接回娘家去坐月子,我们那里条件更好一点,你继娘也同意了,但大家都想听听你的意见。” 李维正沉吟一下,问杨缨道:“父亲的意思呢?” 杨缨笑了笑道:“你父亲明天就要回去了,要安排今年的官府劳役,他要我留下来照顾紫童,若紫童想回娘家,我是没有意见。” 杨缨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大家眼下要说的话题因她在而有些不便说,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了,见杨缨走了,半躺在床上的紫童立刻央求道:“大郎,你过完元宵就要走了,我也想回娘家住一阵子,有母亲照顾,我想对孩子会好一点,你就答应吧!” 李维正理解紫童的想法,坐月子当然是自己母亲照顾好,倩倩没有经验,杨缨又是继娘,很多事情呼来唤去总是有点不舒服,再者自己大后天便要走了,让紫童呆在娘家他也能放心。 李维正苦笑一下便对她道:“紫童,我刚刚得到最新消息,皇上命我大后天就出发。” 叶紫童有些呆住了,大后天就走,他离家半年这才回来多久,不到半个月又要走了,这一走就没有归来的日期了,紫童的眼中黯然,最终她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叶老太太的思想不同于普通女人,她大声喝彩道:“这才是男儿大丈夫的本色,以事业为重,家中虽好,但会消磨人意志,大郎这一走,大明江山又将出一俊杰了。” 叶苏童心思细密,她见大姐神情黯然,连忙拉了一下母亲,又指了指大姐,叶夫人会意,连忙安抚大女儿道:“你也不用担心,等你坐好了月子,你就可以去山东随军,这是朝廷惯例,最多分手一个多月,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紫童半天没有说话,最后她瞥了李维正一眼,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好吧!你一个人去山东我也不放心,就让倩倩先随你去,她可以照顾你的起居。” 随后的两天里李府上下都忙碌着为李维正做出发准备,杨缨在大年初二便回了家,在李维正与倩倩走后,叶紫童将带孩子返回娘家,李府就将暂时借给顾家暂住。 这天一早,倩倩来到了铅笔店,准备做最后的交代,铅笔店的生意远不如顾氏糕饼那般红火,毕竟大明人接受这个新事物需要一定时间,但比起刚开业时也好了很多,每天都能有二三十贯的进帐,主要集中在中低档铅笔上,已经有了一批固定的顾客。 自从太子妃来拜访后,倩倩已经快二十多天没有来小店了,小店一直交给秋月打理,她和春花一样都恢复了自由身,过了年后,春花将回自己的老家嫁人,李维正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嫁妆,而秋月则负责经营铅笔铅,李维正送给她两成的份子,除她之外,铅笔店还雇佣了两名年轻的女子做店员。 倩倩走进小店,依依不舍地和每一件物品告别,她坐过的椅子,用过的刻刀,天热时用的扇子,还有一排排熟悉的铅笔和木架,秋月和两个店员正忙碌地做开业前的准备,这时秋月忽然想起一件事,从一个铁盒子里取出几封信递给倩倩笑道:“这就是那个王孙写给你的,他来过三次,你都不在,每天他都失望地走了。” 倩倩接过信,只见信封上是朱允炆那熟悉的字迹,却是用毛笔写的小楷。 ‘倩倩亲启’ 信封口粘得很牢,每一封信都显得很厚,少说也有三页以上,倩倩叹了一口气,将信放回了箱子,对秋月道:“如果他再来,你就把信替我还给他,就说我随大哥去威海卫了。” 秋月有些为难地说道:“你还是亲自给他说一说吧!我每次告诉他你不来,他总要等你近半个时辰才肯走,他失望的样子让人感到害怕。” 这时,小店外忽然传来了朱允炆的惊喜的声音,“是倩倩来了吗?” 倩倩无奈,只得走出门勉强笑道:“小王爷,你今天怎么有空来?” 朱允炆掩饰不住心中的激动,他上前一步道:“我父王要去陕西,师傅也要跟去,大家都准备出发,也无暇管我了,所以今天就偷跑出来。” 倩倩见他眼中洋溢着喜悦的光芒,知道他见到自己兴奋之极,倩倩心中忽然充满了歉疚之情,其实她很早就发现了朱允炆对她有了那种感情,可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冷淡他,每次总是笑吟吟地陪他说话,以至于他越陷越深,或许当时她也有一点喜欢他吧!喜欢他单纯而灿烂的笑容,喜欢听他讲述读书时的乐趣,但她知道不可能和他有任何结果,且不说她迟早是大哥的人,就是自己死去的父母也不容许。 倩倩这几个月也一直痛苦和矛盾中渡过,直到大哥从广东归来,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此刻倩倩知道,她必须要做一个决定了,沉默了良久,倩倩低声道:“小王爷,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 “为什么?”朱允炆眼中的激动变成了惊愕。 “明天我要随大哥去威海卫了,要很久以后才回来。” 朱允炆笑了,一颗心放了下来,他深情地注视着倩倩道:“我会耐心等你,一年两年不来,我就等你三年四年,你总有回来的那一天。” 倩倩却摇了摇头,将几封信递给了他,诚恳地说道:“小王爷,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我是罪官之女,曾经被卖为奴,是大哥将我从悲惨的境遇中解救出来,而你是堂堂的皇长孙,你我的身份注定我们不可能有这个缘分,小王爷……忘了我吧!” “我不!不!”朱允炆退了几步,他痴痴地望着倩倩,泪水忽然从他眼睛里流出了出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倩倩心中也难过之极,她叹了一口气,上前把信塞到朱允炆的手中,“对不起,小王爷!” 她转身便向远方跑去,她上了马车,马车随即启动,倩倩透过车帘向小店望去,只见朱允炆呆呆地望着她的马车,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仿佛失魂落魄一般,倩倩的眼一红,泪水也忍不住涌了出来。 百步外,李维正骑在马上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他是来铅笔店找倩倩,正好将这一幕看在了眼中,一直目送朱允炆黯然离去,他才轻轻摇了摇头,掉转马头返回府中,尽管倩倩几次提起朱允炆来小店找她,但他都没有放在心上,在他心中,朱允炆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倩倩也年岁尚小,他们之间不过是少年心性,就仿佛后世的初一初二同学,但眼前的情况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倩倩竟成了朱允炆的初恋对象,而且倩倩似乎也有点喜欢他。 尽管有些荒唐,但朱允炆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使李维正也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那个同桌的女孩,李维正一路感慨而行,他并没有生气,他是过来人,他知道初恋情感的纯洁,他知道无论朱元璋还是朱标,都不会允许朱允炆娶罪臣的女儿进门,这件事他就当作不知道,给倩倩一份自由。 经过刘军师桥时,一群鸽子盘旋在头顶上嗡嗡作响,李维正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和白云,他忽然心潮澎湃,这一刻他的心已经飞到了同样蔚蓝色的大海之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船厂风波 第一百二十八章 船厂风波 威海卫位于山东半岛北面登州府境内,下辖奇山所、金山左所和百尺崖后所三座千户所,拥有五千余兵力,整个山东半岛的北面都属于它的驻防范围,主要任务是防范倭寇,在威海卫的管辖区内有一个特殊的海港,也就是蓬莱港,这里是大明重要的港口之一,每年来朝拜大明的高丽使臣一般都是从这里上岸,大明与高丽的一些官方贸易也在这里交割货物。 蓬莱港又叫备倭城,是洪武九年修筑的水城,在水城内停泊有大明最坚锐的二百艘水师战船,由蓬莱千户所的三千水师掌管。 这天中午,前来威海卫赴任的李维正抵达了紧靠蓬莱港的登州府城,远方山势连绵,登州府城便靠山而建,从京城过来,他们足足走了半个月的时间,从蓬莱水师到威海卫还有三百里路程,坐马车过去至少要走四天,所以李维正决定先到蓬莱千户所就职,再走水路前往威海卫,同行的除了他的妹子倩倩外,再有就是他带来的三十名锦衣卫亲兵,这是朱元璋特别准许他从锦衣卫中挑选三十名武艺高强的校尉作为亲兵去威海卫,将来以对付倭寇中的日本刀客。 “大哥,那就是登州城了吧!”倩倩从车窗探出头,指着两里外的城池笑问道。 从京城出来,她一直沉默不语,李维正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过问她发生的事情,直到过了徐州府后,倩倩的心情才逐渐好转起来,开始有说有笑。 李维正打手帘看了一会儿,点点头笑道:“应该就是了。” 马车加快了速度,沿着笔直的官道向城门而去,在离城门还有三百步时,众人看见了城门上镌刻的‘蓬莱县’三个字,这里果然就是登州府的府治所在地蓬莱县了。 只见城门前站着十几个人,先去报信的亲兵焦三郎对他们说了几句,这群人立刻迎来了上来,为首是一名中年文官,他身材中等,留有长须,长年的海风吹晒使他的肤色略显黝黑,他身著大红织金麒麟官袍,头戴乌纱帽,离李维正还有十几步远,此人便长笑着拱手道:“指挥使大人一路辛苦了,在下登州知府赵良成,特来迎接指挥使大人的到来。” 李维正连忙翻身下马,上前和他见礼笑道:“赵知府亲来迎接,李维正实不敢当。” 虽然知府的品阶只是正四品,低指挥使一级,但因为武官实行世袭制,得官容易,官衔远没有文官的品阶硬气,因此指挥使的实际地位和知府也差不多,只不过李维正做过锦衣卫千户,让所有的官员对他都有一种天生的畏惧感。 李维正又向后看了看,原以为蓬莱千户所的代表也会来迎接来,但赵知府身后的十几人都是文官,没有一个军官,他不由诧异地问道:“不知蓬莱千户所现在是谁做主?” “两个副千户,一个赖副千户,一个鲍副千户,鲍副千户地位稍高,赖副千户听说出海巡逻去了,至于鲍副千户我没有告诉他,指挥使大人到了。”赵知府语气中对这个鲍副千户很是不屑,似乎军民的关系不是太融洽。 赵知府笑了笑,又给李维正介绍一同来迎接之人,“这位是韩同知、这位是李通判、这位是马推官。”最后介绍的是蓬莱县杨知县,杨知县身材瘦小,他慌忙躬身施礼道:“下官估计指挥使大人有家眷同来,便特地找了几处官宅,大人可选其中一座作为自己的府宅,当然,大人也可以去威海卫安家,这由大人自己选择。” 旁边的赵知府也劝道:“大人,威海卫那边条件较差,远不如蓬莱县好,以前的周指挥使就是将家安在蓬莱县城,再者,大人又兼任蓬莱所千户,在这里安家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李维正见他们极力劝说自己安家在蓬莱县,心中不由有些奇怪,他也不多问,便笑道:“那好吧!我初来赴任,情况也不熟悉,就暂时在这里住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一众文官大喜,便簇拥着李维正向城内而去。 这里是蓬莱县县城,同时也是登州府的府治所在,登州府的人口不是很多,在大明只能算是个中等府,蓬莱县城也显得不大,由几条主要的街道组成,布局方方正正,一条山脉从东面横插入城中,此时已是中午,但大街上行人不多,街道房屋也显得有些老旧了,不过很干净整洁,树木浓密,几乎感受不到海风,远不像在城外被海风吹拂那般干涩寒冷。 知府赵良成一边走,一边给李维正介绍道:“原来蓬莱县都是靠海吃饭,百姓都比较富裕,但大明禁海后再不准百姓下海捕鱼,住在外岛的渔民也全部被迁回内地,蓬莱县便开始走下坡路了,再加上这里山地较多,土地比较贫瘠,收成不高,百姓们越过越穷,很多都跑到栖霞县和莱阳县去了,不过三年前朝廷在城西建了一座很大的造船厂,引来了许多配套的手工作坊,使陷于绝境中的蓬莱百姓们又得了一条生路,造船主体当然是匠户担当,但零星活计则由普通民众揽去,目前城中有七成的人家都从事造船业,前不久朝廷一下子要在我们这里造三十条遮洋粮船,造船工场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所以街上行人稀少也就是这个原因。” 李维正点了点头,他听太子说过,朱元璋准备采用海运向北方运送军粮,需要大量的运粮船,所以便影响到了蓬莱造船厂。 一群人转了一圈,便来到了登州知府衙门,知府衙门位于城北,是一座有上百年历史的老房子,着实有些破旧了,不过他们并非是让李维正进府衙,而是去选看给李维正准备的宅子,几处官宅都在府衙附近,有前任指挥使大人留下的旧宅,有被官府没收的犯事人的家宅,登州官府为让李维正留住蓬莱县显然是下了血本,这几座宅子占地都是五亩以上,绿树成荫,周围环境非常安静宜人。 当然,李维正作为指挥使,一般是要住在威海卫的军城内,但对他的家眷却并没有明确要求,另一则卫指挥使也并非影响大明安全的高级军事首脑,不像蓝玉、傅友德之类,仅仅是中级将领,所以家眷也无须留在京中为质,可以随军居住。 按照一般的大明传统,知县以上官员不得在本乡任职,因此大多数官员的妻儿都留在家乡侍奉公婆,但官员身边也需要人照顾,解决某种生理需要,这样‘妾’的身份就横空而出,在异乡为做官的各级官员们都有自己的别宅,给小妾居住,这处别宅实际上也就成了官员的家宅,这已经形成了一种官场风气,登州府的官员们就是希望李维正的这处别宅能安在蓬莱县内。 对于登州府提供的几处住房李维正其实都很满意,但他却没有立即答应什么,他是威海卫指挥使,按理他的住处应由军队来安排,可现在登州地方官府越俎代庖的热情着实令他有些疑虑,他连看了三处宅子都笑而不答,知府赵良成意识到了什么,不得已,他只好说出了难处。 “大人有所不知,蓬莱千户有三千水师驻扎,连同他们的家人便有一万五六千人,按朝廷规定,每军户有田五十亩,事实上蓬莱周围山地众多,土地贫瘠,每户五十亩根本就难以办到,再加上朝廷海禁,本来靠海而生的渔民被迫转农,他们好不容易开垦的一点点土地往往就会被军方没收,转为军田,使得军户和民籍百姓之间的矛盾丛生,尤其蓬莱造船工场建立后,虽然主体是匠户操作,但细木、油漆、铁件、艌作、蓬作、索作、缆作等等作坊都需要大量的劳力,而船厂和作坊招收的大部分都是军户子弟,一些重活粗活才给民户,而且所付工钱也相差甚大,引发军民双方的严重对立,这两年山东旱灾频频,大家生活不易,矛盾就更加尖锐,流血冲突时有发生,五天前才发生了一次械斗,死了三个人,至今还停尸未决。” 说到这里,赵知府连声叹气,这就是他希望李维正能住在蓬莱县的原因,他希望能与协商的方式解决军民矛盾问题,而不是鲍副千户一味要求民籍让步的强硬态度。 李维正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友善的笑意,但这个笑意中却多少带一点苦涩,原以为他来威海卫接手新职便可以乘风破浪出海打击倭寇,却不料军民争利的矛盾迎面袭来,说到底还是海禁问题,扼断了沿海渔民的生计,以前大家都穷,还显示不出矛盾,而三年前的造船场却似一个导火索,直接打破了军户与民籍之间平静。 就在这时,几名衙役飞奔跑来,脸上带着焦急与惊恐,“知府大人,出事了。” 他们气喘吁吁跑到赵良成面前,结结巴巴道:“造船工场那边……两派人聚众,眼看又要打起来了。” 赵良成惊得跳了起来,他慌忙对杨知县道:“杨大人,你安排一下指挥使大人,我要立刻赶去造船工场。” 他向李维正告了个罪,便钻进轿子急急惶惶向城外赶去,李维正见事情已经闹起来,他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便立刻让亲兵带着倩倩和几个下人随知县去暂避,他自己则带着十三郎和另外二十余名亲兵,在几个衙役的引领下向造船工场疾奔而去。 此刻,造船工场内犹如火油沸腾,暴烈之势一触即发,一边是一千多军户子弟,另一边则是四五千民籍男女,他们拿着木棍铁器,相隔百步互相叫骂,数十名衙役隔在中间极力劝阻两派民众冲突的爆发,只是他们人数太少,被铺天盖地的喊骂声淹没了,赵知府已经赶到,正在极力劝说十几名双方带头人各自忍让一步。 造成这次军民冲突的导火线发生在七天前,由于朱元璋决定以海运送军粮,便下令各大造船厂大量建造遮洋运粮海船,蓬莱船厂接到的任务是一年内造出三十艘大船,其中在四月前必须拿出十艘大船,任务相当紧迫,于是,负责船厂的官员便命令所有人员加班加点赶活,其中只有匠户发有补贴钱粮,其他干零活的军户和民户们都没有,这引起了军队的不满,鲍副千户率二百士兵前来问罪,造船厂副使不敢得罪,便给了军户子弟们一样的钱粮补贴,问题就出在这里,十几名年轻的军户子弟跑去羞辱没有得到钱粮补贴的民籍百姓,结果点燃了民户们积蓄已久的怒火,十几名军户子弟当场就被打死三人,由此引发了军民两籍民众的大规模冲突。 两派民众好容易被赵知府安抚住,但赵知府也知道,冲突随时会爆发,只需要一点点火星便会失控,在事态没有失控前,赵知府急忙找到造船厂的官员磋商对策,负责造船厂的官员一共两人,皆是工部派来,一个是正九品的大使,一个是从九品的副使,官职虽然卑微,但毕竟是代表朝廷前来管理船厂,赵知府和他们说话也十分客气。 此时两名官员也是害怕之极,他们没料到一个加班钱粮补贴竟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闹事还是其次,如果不能按时交船,他们的人头可就保不住了,正使姓汪,在民籍和军户的闹事面前,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推卸责任。 “知府大人,下官都是按规矩办事,该给的补贴我给了,不该给的补贴我也给了,从我这里说是没有任何问题,我所管理的匠户们都没有参与闹事,由此可见并不是船厂的问题,而是你们地方官府的责任,你们管理民众不力,若上面追查起来,这个责任我可不担。” 赵知府本来是想商量着办,不料对方却先把责任推给他,他一时怒火填膺,若不是船厂厚此薄彼,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吗?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首先是要把即将爆发的冲突先平息下来。 他强忍怒气道:“汪大人,现在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应先把可能发生的冲突平息,否则再出人命,不管是我还是你,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汪大使手一摊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管匠户不闹事,其余事情应该是赵大人自己去解决,而且,赵大人必须保证船厂不能出事,否则我就向工部告你。” “你!”赵知府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排山倒海般的怒吼声,房间里的一群官员都怔住了,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一名衙役飞奔进来禀报道:“大人,军队来了,正在殴打普通百姓,事态眼看要失控了。” 赵知府大惊失色,他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外跑去,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焦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军队到来不会平息事态,只会将矛盾推向更加白热化,事实上军户和民户之间的矛盾深化,很大程度上就是军队的偏袒造成。 在船厂的空地上,一边的上千名军户子弟大声叫好,拎着木棒铁器蠢蠢欲动,而三百余名士兵在鲍副千户的率领下全副武装赶来镇压,已经有近百人被打翻在地,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呻吟,数千普通百姓一边后退,一边嘶声狂喊,表情皆愤怒之极,不时有石块投向军队士兵。 鲍副千户神情狰狞,正要恶狠狠地下令士兵放开手镇压,赵知府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吼道:“鲍将军,你要把百姓逼反吗?” 鲍副千户慢慢地回过头,目光冷酷地注视着赵知府,阴阴一笑道:“赵大人,你错了,本官现在就是在镇压民众造反。” 赵知府的眼睛都几乎喷出火来,他厉声痛斥道:“可是你这样做非但不解决问题,反而将军民两派的仇恨深化,本来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被你一次一次地挑拨教唆,以至于形成今天的军民仇恨局面,鲍信,你将是登州的罪人,我要向皇上参你!” 鲍副千户仰头狂笑起来,“我还以为赵大人既然是进士出身,肚子里的道道应比我们多得多才对,不料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幼稚的三岁小儿,你以为皇上会听谁的话? “皇上会听我的话。”旁边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鲍副千户狂笑顿收,惊讶地向来人望去,他首先看到了一匹神骏之极的马,强健武威,长长的尾巴迎风飘扬,马上坐着一人,他高大魁梧、手脚颀长,脸上神情严峻,目光淡漠,正拉着缰绳冷冷地望着他,他身后同样也有二十几名身材魁梧的骑士。 “你是何人?” 鲍副千户怒喝一声,伸手便要拔刀,但他的手刚碰着刀柄,一把剑已经顶住了他的喉咙,一名被头发遮住半边脸的独臂男子眼含杀机地盯着他,冷冷道:“你若敢拔刀,你就死定了。” “十三郎,退下!”随着马上男子的一声轻令,独臂男子瞬时便退到一丈外,身形快得如鬼魅一般,旁边的赵知府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马上男子催马缓缓来到鲍副千户面前,淡淡一笑道:“在下李维正,新任威海卫指挥使。” 鲍副千户惊呆了,他‘扑通!’跪下,磕了一个头,紧张地说道:“卑职不知指挥使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 “鲍将军请起!”李维正翻身下马,将鲍副千户扶了起来,就算对这个副千户再有意见,也是回去再说,可不能在外人面前削了属下的面子。 鲍副千户见李维正没有偏袒赵知府,一颗心微微放下,他连忙禀报道:“大人,我军户子弟被地方刁民欺凌,弟兄们忍不下这口气,所以卑职前来维护军户的利益。” 鲍副千户并不笨,他唯恐李维正偏向赵知府,便先用大帽子给事情定论,言外之意就是说:你若不帮自己人,将来在蓬莱所就难以服众。 不料李维正却不睬他这一套,他给身后亲兵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名亲兵搬来一把椅子,他往椅子一坐,便冷冷地对所有人道:“我出身锦衣卫,现在我就按锦衣卫的方式来解决此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 软硬兼施 第一百二十九章 软硬兼施 此刻,士兵已经停止殴打百姓,组成两道人墙,将两派民众挡住,船厂中鸦雀无声,数千双目光一齐投向中间的一片空地,在一艘半成品的大船下,新任威海卫指挥使兼蓬莱所千户李维正准备处理此案。 空地里除了李维正的二十几名亲兵外,还有就是地方官赵知府、韩同知、军队鲍副千户和两名百户,以及船厂的汪大使和副使等十几名官员,众人心怀忐忑,他们都多少耳闻一点李维正在广州剥皮的血腥手段,听他要锦衣卫的方式审案,心中都打起了小鼓。 李维正哼了一声,先对鲍副千户道:“士兵可听我的命令,是否还要验兵符?” 鲍副千户连忙躬身答道:“大人尽管下令,弟兄们唯大人的命令是从。” “那好!”李维正取出身上的令符当即下令道:“再调五百士兵前来。” 一名百户领令奔去,一刻钟,大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杀气腾腾地冲进了船厂,将所有的通道和要害处都控制起来,船厂内的军队已经到八百人,完全掌握了船厂局势,闹事双方民众心中害怕起来,都悄悄地扔了手中的家伙。 李维正见局势已经完全控制,便又下令道:“把民户和军户的带头人都给我传上来。” 片刻,有士兵将双方十几名带头人都唤了上来,这些人大多四、五十岁,平时也是工头,在各自的群体中都颇有威信,众人上前躬身施礼道:“参见大人!” “给我跪下说话。”李维正一声厉喝,士兵们动手将他们按跪下,十几人挨挤着跪成一片,但彼此仍横眉竖眼,满脸怒气,互不买帐,都准备先告对方的状。 李维正冷笑一声,根本不给他们分辨的机会,马鞭一指道:“拖下去,各打二十军棍!” 众人大惊失色,士兵们有些迟疑,但李维正身后的亲兵们却一涌而上,将十几人一起拿翻,对士兵喝道:“还不动手!” 士兵们这才如梦方醒,冲上来数十人,抡起军棍便打,一顿棍子打得十几名带头人哭爹喊娘,赵知府心中紧张之极,唯恐激发暴乱,他悄悄偷眼向两边的百姓望去,只见众人表情皆严肃之极,但没有一个人流露出不满,他顿时恍然大悟,关键是两边的人皆打,大家心里都很平衡,激愤之心也渐渐去了,赵知府心中不由暗暗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锦衣卫千户出身,这一顿打,无形中就把民众的不满情绪都打消掉了,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公平的希望,这样,当然就没有人想闹事了,果然是高明之极,连他心中也忍不住升起了一丝希望,或许这位年轻的三品大员真能解决多年来军民两户百姓互相仇恨的痼疾。 士兵们打完了二十棍杀威棒,也不管带头人们一个个皮开肉绽、骨软筋麻,依然命令他们跪下,这一下十几人战战兢兢地挤在一起,再也顾不上敌视对方了。 李维正见他们都老实了,这才冷冷对众人道:“持械聚众闹事,在大明律中就是造反,你们十几人就是带头造反之人,当凌迟处死,来人!” 两旁的亲兵轰然答应,他们中气充足,这一声回应声威十足,将周围一众官员惊得脸色皆变,这十几个带头人更是骇得屁滚尿流,有两个老头听说要凌迟处死,竟一下子吓晕过去。 这时,十三郎俨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赵知府身后,向他附耳低声说了一句,赵知府立刻醒悟,慌忙上前拦阻道:“大人且慢!”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道:“赵知府,莫非你要为他们求情吗?” “大人,他们并非聚众闹事,实在是事出有因,无论军户还是民籍都是为了生活,请大人听完他们述说,再定罪不迟。” 李维正点了点头,便对下跪的众人道:“你们说出个聚众闹事的理由,让我听听你们不是想造反,否则,我定杀不饶!” 两名带头人同时抢道:“大人……” “一个一个说!”李维正马鞭一指民户带头人道:“你先说。” 民户带头人叹了口气便道:“大人,蓬莱的百姓自古就靠海为生,有的打鱼,有的跨海去高丽做买卖,自古就很繁荣,但禁海令后,百姓们都断了生计,只能上岸种田,奈何这一带土地贫瘠,能开垦的耕地很少,而且一亩地也就二三百斤的产量,大家吃饭都很困难,这几年山东年年旱灾,百姓们的生计更加艰难,可就是这样,我们的一点点土地还是逐渐被军队蚕食,以各种理由收为军田,土地本来就是朝廷所给,朝廷要拿回去,这也就罢了,好容易建起了船厂,大家也得到了做零活的机会,可是大家都做一样活,为什么军户子弟的收入就比普通百姓高,尤其这些天大家每天都要干活八个时辰,人人累得要死去,可匠户、军户都得到了额外的钱粮补贴,偏偏普通民籍没有,这实在不公平。” “好了!”李维正打断了他的话,又一指军户带头人道:“你说!” 军户带头人磕了一个头,便道:“大人,事情并不是他说的那样,按我大明军制,每一军户可得五十亩田,可实际上蓬莱千户的军户最多也只得到了十几亩,离定制相差甚远,同时我们要上交军粮,这里土地贫瘠,粮食产量很低,可我们也要和别处一样每亩交一斗,比普通民户的每亩三升三合要高三倍,一家老小就靠这十几亩地过日子,我们生活更是不易,至于船厂给补贴钱粮和我们无关,可他们却先动手,打死我们三名子弟,谁是谁非,请大人明断!” “原来你们是为补贴粮钱之事不公而闹事。”李维正点了点头,他的目光投向了造船厂的两名负责官员,冷冷道:“两位大人,你们刻意挑拨军民关系,制造事端,以图动摇我大明军心,居心何在?” 两名官员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官微职小,都明白李维正是要用他们做替罪羊来平息军民冲突了,他们跪下来连连叩头道:“大人,我们绝无此意,请大人饶恕我们,我们愿将功折罪。” 李维正探下身子,冷森森地问他们道:“你们想怎么个将功折罪法?” “我们愿同样给予民户钱粮补贴,一视同仁,并且死去的军户子弟也由视为工伤,由船厂负责伤丧费,并赔偿每户三百贯钱。” 两名官员见李维正冷笑不已,知道让步还不够,又连忙道:“我们还可以提高工钱,让大家超时的钱粮补贴翻倍。” 李维正这才点了点头,对二人道:“念在你们并非本心,我就饶你们一死,但你们的失职造成了严重后果,活罪难免,来人,给拖下去,各打一百军棍!” 李维正给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会意,立刻如狼似虎地将二人按倒在数千人面前,举起大棍子狠狠打下去,这些亲兵都出身锦衣卫,打人的技巧如火纯青,别看他们棍子举得高、打得狠,可实际上落在皮肉上却并不痛,比起刚才打那十几个带头人可是轻得多,这就是李维正的处罚技巧,打这两名官员是给闹事双方看,只要给他们看了解气就行,并不能真打,否则误了工期他李维正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同时又巧妙地推脱了地方官府和军方的责任,给了他们面子,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两名挨打官员也事先暗得了嘱咐,配合行刑者在棍棒的打击下嘶声惨呼,就仿佛要被打死了一样。 打完船厂官员,李维正又命亲兵前去宣布加薪之事,船厂内顿时欢声雷动,欢呼声响彻天空,所有的仇恨在生活得到改善面前都统统变得不重要了,其实李维正也知道军户与民户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但以前都能相安无事,为何现在却爆发冲突,关键是不公平造成,这就是圣人名言,‘不患寡,患不均也’的真实写照,所以他李维正只要做一件事,恢复公平秩序,再给百姓一点甜头,就能很容易解决这次闹事,他相信,中国的百姓们只要能生活下去,是没有人会冒造反的风险去聚众闹事的,至于军户和民户之间争利的矛盾,也只能慢慢地一点一点解决。 还有一点,就是眼前这十几个带头人,得好好地收拾他们,只要把他们控制住,民众也就闹不起事来,想到这,李维正借着欢呼声的掩盖,压低声音对十几人威胁道:“我先警告你们,我可是锦衣卫千户出身,绰号人称‘李剥皮’,在我就任期间,你们若胆敢牵头闹事,我就以私通倭寇和造反两罪论处,用石灰和稻草剥你们全家的皮,如果不相信,你们就不妨试一试!” 他冷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十几人吓得浑身战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船厂闹事平息了,最高兴的是赵知府,新的指挥使并没有偏袒军户,而是一碗水端平,这样就给他解决官民争端的深沉矛盾提供了一个机会,而鲍副千户却从此案中看到了新任指挥使的手段,软硬兼施、恩威并用,将所有人收拾得服服帖帖,最高明还是他转移矛盾的技巧,根本就没有过问自己和赵知府之间冲突,直接将祸水引向船厂,可谓柿子捡软的捏,尽管鲍副千户个人有些不满,但他也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若敢有半点不服,第一个就会被李维正收拾,他见李维正起身,连忙上前诚恳地说道:“大人一来蓬莱就劳心费神,下官深感惭愧,请大人去水城就任。” 事态已经平息,李维正也要正式赴任了,他便对赵知府笑道:“我的家眷就暂请赵知府安排一个住处,等我稳定下来再考虑安家之所。” “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处理完船厂之事,李维正翻身上马前往蓬莱水城,三千水师的军营紧靠蓬莱水城,为十几排普通平房,并有一座训练用的校场,在军营内验交兵符后,李维正便正式成为蓬莱千户所新任千户,虽然他的主职在威海卫,但李维正对蓬莱千户所却相当重视,不仅这里有三千精锐的水师、有二百艘各式战舰,更重要是这里将成为他打击倭寇的基地,在李维正的计划中,威海卫的指挥所也将临时迁到蓬莱,接受众将官的拜见后,李维正便在一众军官的簇拥中上水城视察。 蓬莱水城南宽北窄,呈不规则长方形,它负山控海,形势险峻,共分内外两城,皆修建在海中,水门、防浪堤、平浪台、码头、灯塔、城墙、敌台、炮台、护城河等海港建筑和海防建筑一应俱全,是北方的最大海港。 其中内城停泊有二百余艘各式战舰,通过一条狭窄的水道可驶出外海,而外城则是一圈半封闭状的长墙,高五丈、宽三丈,并有垛口,上面部署有两百门大将军火炮,是防御倭寇入侵的一座坚城,但李维正感兴趣的显然不是防御大炮,而是进攻的战舰,在他的执意要求下,众人将他领上了一艘最高大的战船视察。 这是一艘九桅战船,长约四十余丈,宽十八丈,外型属于明军典型的主力船—福船,底尖上阔,昂首尾高,但它又与一般的两桅福船不同,它竟有九只大桅杆,在周围的一圈福船、广船中如鹤立鸡群,这其实就是大明王朝威名赫赫的宝船。 此船可载士兵八百余人,由京城的龙江船厂于洪武十八年开工建造,历时两年造成,至今只服役了不到四年,是一艘新船,四周有挡板和女墙,船分为四层,最底层为实土石,二层为士兵休息以及物资装载之处,三层为操练处,甲板上又建有舵楼,为临战指挥之所,李维正顺着楼梯走上顶层,顶层的前头是一座高约三层的露台,平台宽阔,四周有翼板护卫,安装有十余门重火炮,并有两架小型抛石机用以投掷火油弹,船弦两边就是作战的主要场所,针对倭寇船只普遍较小,明军就可从露台上向下俯射,占尽高处优势,另外船上还有其他重炮共计一百余门,坚甲锐炮之威,天下无出其右。 “这艘船叫什么名字?”李维正回头问鲍副千户道。 “回禀大人,此船叫‘威正’,是我们大明五大主力战船之一,京城有一艘、辽东有一艘、浙江宁波府和福建福州府各有一艘,另外一艘就是我们蓬莱水师的这艘当家宝船。” 李维正不由笑了:“我叫维正,它叫威正,这不就是我的兄弟么?”他又问鲍副千户道:“这艘海船如何调用?” “回禀大人,按理此大船须兵部调兵令方可使用,但在大人的任命书中赋有海上临机决策之权,也就是说,大人在陆地用兵受限制,但在海面上则没有任何限制,这艘宝船大人尽管调用。” “好!过两天只要条件许可,我就乘坐此船前往威海卫。” 就在这时,远方一名士兵在城墙上高喊:“鲍大人,赖副千户回来了。” 李维正随众人上了城墙,只见远方一支船队正向这边驶来,约七八只海船,大明海禁,大海中的船只有官船和军船,这显然就是出海巡防的另一名副千户赖永国回来了。 船队顺风,如离弦之箭,很快便驶近了海港,船帆开始下落,借着惯性,船只驶入了水寨,并由引导小船引入停泊水域,为首一艘福船缓缓靠上码头。 “大人,蓬莱水师每年出海三次,每次一个多月,主要是训练水师和检验船只,基本上遇不到倭寇,若想打倭寇,至少也要到高丽那边去,这次赖永国出海其实就是冬季水师训练,已经走了一个半月,本来前几天就要回来,听他派人传信说,好像遇到了什么事情。” 鲍副千户一边说一边走,从他的语气中李维正隐隐感到这两个副千户之间似乎有那么一丝芥蒂,很快,李维正和鲍副千户便来到了码头上,码头上,参加训练的水师官兵正陆续下船,不过其中夹杂着二十几副担架,似乎有人受伤了,紧接着船上又下来了一群庶民,约三四十人,有男有女,衣饰皆与大明不同,所着服饰李维正一看便知道他们是高丽人。 这时,一名身材壮实的军官越过人群大步走来,他便是蓬莱千户所的另一名副千户赖永国,只见他年纪约三十余岁,国字脸、粗眉毛,十分粗犷豪爽,他已经得到新任千户大人已经到任的消息。 赖永国上前半跪施礼道:“末将赖永国参见指挥使大人!” “赖将军快快请起!”李维正上前将他扶起,他对此人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虽然稍粗鲁一点,但看得出是一个正直之人。 “赖大人,你的船上怎么有女人?”旁边的鲍信指着几个身着绿衣的年轻女子阴阳怪气问道。 赖永国哼了一声,不理睬他,继而对李维正道:“指挥使大人,属下在返航时遭遇到了倭寇,十几艘倭寇船在追逐一艘高丽船,属下赶跑了倭寇,救了这艘快沉的高丽船,共救了船上男女三十三人。” 他一招手,将一名中年男子唤上前,给他介绍李维正道:“这便是我们新任千户大人,同时也是威海卫指挥使,你快来参见。” 中年男子慌忙上前跪下,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道:“小人王忠诚,开京人氏,原是高丽国子监教授,国内李成桂纂权,百姓多思逃亡,小人和朋友共八户人家变卖财产,买船准备逃往大明,不料路遇倭寇,多亏赖大人相救,救命之恩,小人当铭刻肺腑。” 李维正点了头,却发现他的身后站着一名年轻的女子,容颜秀丽,年约十五六岁,她也正偷偷地打量李维正,见李维正看她,她立刻转过脸去。 王忠诚见状,连忙介绍道:“这位是我族兄的女儿,叫王顺姬,她父母在两年前均已病逝,无依无靠,若大人喜欢,我便将她送给大人。” 第一百三十章 两个千户 第一百三十章 两个千户 这个叫王忠诚的高丽男子居然想把侄女献给自己,李维正的脸当时便沉了下来,他冷冷道:“你若再敢胡言,我便将你扔进大海,现在你给我滚!” 王忠诚见李维正翻脸,他吓得不敢再多言,连忙领着几十名高丽人跟随士兵慌慌张张向城中而去,他们算是偷渡之人,须由地方官府处理,旁边鲍信却眼热地望着几名高丽女子远去,无比羡慕道:“高丽女人的味道完全不同于我们明朝的女人,大人不要,实在有些可惜了。”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若鲍将军想要,尽管去夺来就是,没有人会阻拦你。” 鲍信听出李维正语气中的冷意,不由干笑一声道:“我只是开个玩笑,军纪如山,我怎么会做违反军纪之事?” 赖永国听他口称军纪,眼中不由充满了不屑之意,但他却一言不发,向李维正拱手道:“大人,我们另外还抓住了两名倭寇,只是我们语言不通,问不到什么结果,但我知蓬莱县城中有一名精通日本语的秀才,大人若要审讯这两名倭寇,不妨找此人来做通译。” 李维正看见了他眼神中闪过的一丝不屑,知道这两个副千户之间存在矛盾,他也不露声色,立刻对赖永国道:“烦劳赖将军派人去将此秀才给我请来,我确实要问倭寇的情况。” 赖永国答应一声,便让自己的亲随去请懂日语的翻译,李维正则返回了军营,他在军营内的房间是一座独院,四间屋子,其中两间屋子给他的亲兵歇息,另外两间屋子就是他的办公之所,但这只是蓬莱千户的办公之所,地方狭小,房屋老旧,对于堂堂威海卫指挥使来说,这里就显得太小太局促了,而且将来他若将威海卫的指挥中心搬到蓬莱,这里也不能作为他的办公之地,否则就有一点以所领卫的不平了。 李维正极不舒服地看了一眼这处狭小的院子,发霉的梁柱,斑驳的墙壁,房间里刺鼻的陈腐之味,他的心顿时飞到了大海之上,当即便命左右亲兵道:“大家动手,将屋子里的东西全部搬到威正宝船上去。” 亲兵都吓了一跳,难道大人要到船上去处理公务不成,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众人皆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李维正却笑了笑道:“我是威海卫指挥使兼蓬莱所千户,须两地往来频繁,在船上办公正是适应这种需要,你们不用迟疑。” 众人无奈,只得去找了一百多名士兵帮忙,一起将李维正房中的桌椅和书籍全部搬上了宝船,亲兵又找了十几个军中木匠前去装修船舱,士兵们来来往往,搬东西、找材料、清扫船舱,忙碌异常。 这时赖永国带着一名书生匆匆赶来,他见士兵们都在搬运桌椅,不由疑惑地问道:“大人,你这是?” 李维正指着远方山一般的宝船笑道:“威海卫与蓬莱所相距三百里,我身兼二职不免顾此失彼,所以我决定在船上公务,两面皆可兼顾。” 赖永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猜想李维正是图一时新鲜,等船上呆一段时间自然就会上岸,他也不劝,便指着身后的书生道:“大人,就是这位周秀才,他精通日本语,可做大人的翻译。” 书生没想到堂堂的威海卫指挥使竟然这般年轻,他心中惊讶,赶紧上前躬身施礼道:“在下周明,参见指挥使大人。” 李维正见他约三十岁出头,皮肤黝黑,便微微点头问道:“听说你精通日本国语,你是怎么学会的?” “回禀大人,小人年幼时曾和父亲一起被倭寇绑架,在日本国九州呆了近十年,在那里学会了日本国的语言,后来有一艘大明走私船来到日本,我们父子二人侥幸从倭寇手中逃出,辗转回到了家乡蓬莱县,小人五年前考中了秀才。” “原来是这样,那你还记得日本国语吗?” “小人还记得,应该没有问题。” “好!你随我来。”李维正带着这个叫周明的秀才来到旁边一间戒备森严的小屋里,屋子里是两名被抓获的倭寇,他们都是典型的日本浪人装束,穿着白衫灯笼黑裤,头发后梳,在脑后扎了个鬏,露出光秃秃的前额,二人是落海求救后被明军捞起,已经没有了自杀或抵抗意识,在屋子里也没有被绑缚,只是呆呆地坐在凳子上。 他们见明军的最高统领进来,连忙跪倒在地,李维正坐下,指着他俩对周明道:“你问他们,他们是倭寇还是普通的海盗,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东海域?” 周明用熟练的日语问二人,两名日本人不敢隐瞒,皆一五一十地说了,周明又对李维正道:“大人,他们说他们既不是倭寇也不是海盗,他们是日本北九州大内家族的家丁,因大内家族内部发生纷争,他们便随大内家的次子大内英义率三千人离开北九州,乘船过海占据了高丽的耽罗岛,并在半个月前击败岛上的高丽军队,这次是他们一支小队奉命劫掠海上的高丽船只,在追击其中一条船时,正好遇到了大明水师。” 李维正急命士兵去取高丽周围地图,待士兵出去,他又对周明道:“你再问他们,大内家出了什么纷乱?” 周明问了两名日本人,便对李维正道:“大人,他们说大内家的幼子胜也突然从海外归来,要求继承老家主大内弘世留给他的长门国,但长门国已经归属次子英义,胜也在一个女人的帮助下,得到了家主、也就是他们大哥义弘的支持,打败了英义,英义统管的纪伊国和长门国被大哥义弘和弟弟胜也瓜分,他一怒之下离开了日本,远渡重洋占领了耽罗岛。” 李维正心中一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那个帮助大内胜也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周明问了,对李维正道:“他们说姓菊池,具体什么名字有些忘了。” 李维正冷笑了一声道:“问他们是不是叫菊池风雅?” 周明翻译了过了,两名日本连连点头,皆惊讶地望着李维正,不知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李维正忍不住仰天大笑,人生何处不相逢,他居然又得知了菊池风雅的下落,屋子里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视,不知道指挥使大人为何发笑。 这时士兵将高丽周边的地图取来,李维正将它摊在桌上,一眼便看见了远离高丽半岛的耽罗岛,他知道,这座大岛后世就是韩国的济州岛,他不由陷入了沉思,身后的赖永国忽然插口道:“大人,这个耽罗岛原来其实是元朝的领土,元朝曾在上面设立耽罗军民总管府进行统治,后来被高丽用欺骗的手段夺走。” 李维正回头瞥了他一眼,他和赖永国目光一触,两人皆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如此天赐良机,他们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忙碌了一天,李维正最终没有能进入他设在宝船上的办公室,布置要到明天才能结束,暮色已经渐渐降临了,李维正有些担心尚在蓬莱县的倩倩,便翻身上马,在数十名亲兵的簇拥下离开军营向县城而去,他刚离开军营,便听见后面有人叫他,李维正勒住战马,片刻,黑暗中一人骑马赶上来,却是副千户鲍信。 “鲍将军,你有何事?” 鲍信向两边看了看便压低声音道:“大人,军营里耳目众多,有些话我一直不好说。” 李维正见黑暗中他的脸上充满了诡异之色,便不露声色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你尽管说。” “大人有所不知,这个赖永国是个典型的小人,最喜欢向兵部秘密报告,前任千户护送大明货船去日本失败,就是他向兵部秘密报告,导致前任千户被杀,他一直对千户之位野心勃勃,他以为告密后这个位子就会轮到他,却没想到李大人来了,我知道他心中其实恨李大人入骨,所以我劝李大人千万要小心,不要落把柄在他手上,否则他必然会再次密报兵部。” 李维正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拱拱手笑道:“这些事我竟不知道,多谢鲍将军的提醒,我一定会提防于他。” 鲍信呵呵笑了起来,亦拱手道:“大人一路好走,日久天长大人就会了解我,我就回军营去了。” 两人告辞,李维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之中,不由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打马,加速向县城内驶去。 李维正找到了知府衙门,按前衙后宅的方式,赵知府的家就应该在衙门后面,不过出人意料的是,衙门前的小广场上却灯火通明,来往民众川流不息,几乎每个人都拎着箩筐、扛着麻袋,满脸是热腾腾的汗气,广场上几十名衙役正忙碌着,隐约可听见知府赵良成的声音,似乎已经有些沙哑了,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酸臭之气。 李维正一把抓住从身边经过的一名老者问道:“这里在做什么?” “你轻一点,捏死我了!”老者痛苦地喊了一声,黑暗中他见抓自己之人是一名顶盔贯甲的将军,身后还跟着二三十名军士,吓得他腿一软,连忙答道:“回大人的话,这是知府大人在分发今年春小麦的种子。” “春小麦?”李维正有些诧异,山东半岛应该种冬小麦才对,他回头对一名亲兵道:“去把赵知府请来!” 士兵应一声,挤进了人群,片刻,满脸汗水的赵知府被请了过来,他见到李维正,连忙上前拱手笑道:“李大人可是要找妹子?” 李维正笑了笑,翻身下马问道:“赵知府,这里怎么种春小麦?另外,官府还要提供种子吗?” “李大人有所不知,朝廷规定,农民开垦新土地,官府第一年须提供种子和耕牛,这些都是去年冬天新开垦土地的农民,因来不及种冬小麦,便在开春前准备种一季春小麦,我正在给他们分发种子呢,唉!” 赵知府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从去年十月以来,我们登州府已经三个月滴雨未下了,整整一个冬天,连一场雪也没有下,天气偏暖,我很担心冬小麦能不能熬过去。” “如果真有春旱,朝廷也不会袖手旁观,赵大人就不要担心得太多了。” 李维正说到这,又换了一个话题问道:“我还想问一下,今天下午有一批渡海来的高丽人送来官府,他们现在情况如何了?” “那三十一名高丽人我这里无法收容,按照朝廷规定外夷散民须交鸿胪寺处置,我已开了路引,派人送他们进京了。” 李维正一怔,三十一人,不是三十三人吗?他连忙问道:“赵知府,你确定没弄错,是三十一人?” 赵良成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不会弄错,你们军中押解来的高丽人就是三十一人,一个也不少。” 李维正有些疑惑了,这件事是赖永国一手经办,他并不太了解情况,难道三十三人是包括了那两个日本人?想到这里他的疑惑解开了,或许就是这样,赖永国把两个日本人也算进去了。 李维正的心放了下来,又笑问道:“对了,我的妹子在哪里?” “她就暂时安置在我的府上,由我妻子照顾,大人请随我来。”赵良成带着李维正向后宅走去,走到暗处时,李维正见身旁无人,便低声问道:“赵知府,我想问一件事。” “大人尽管说。” “是这样”,李维正沉吟一下便道:“我发现鲍副千户和赖副千户之间似乎有些不合,不知这是什么缘故,赵知府是否知道?” 赵良成冷笑了一声便道:“这件事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原因也很简单,以前蓬莱所名义上是张千户主事,可实际上很多大事却是这个鲍副千户做主,上次朝廷货船被日本倭寇袭扰,其实责任应该在鲍副千户的身上,实际是他出海去护航,但最后被杀的却是张千户,朝廷雷厉风行,可惜打错了板子,听说赖副千户不服,向朝廷申述,但却没有任何消息,可这件事被鲍副千户知道了,两人的关系当然就处不下去了。” 李维正听出了其中的文章,便立刻追问道:“这个鲍副千户是什么来头,居然能以副压正?” “这个……”赵良成有些犹豫,最后他还是一咬牙道:“其实这是公开的秘密,我说出来也没什么,听说这个鲍副千户原来只是济南府一名看守城门的小兵,他的堂妹在齐王府做丫鬟,后来被齐王收为侍妾,前年生了一个儿子,从此他们鲍家鸡犬升天,鲍信从总旗升百户,去年年初来蓬莱千户任副千户,他曾经放出话来,今年这个千户铁定是他的,偏偏指挥使大人来了。” 李维正暗暗点头,看来自己又遇到了一个程延年,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后宅门前,知府家狭小,大部分亲兵只能暂时安置在附近的一处空宅,只有两人跟着李维正进了赵府。 从进门开始,李维正的心中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倒不是什么危险的感觉,而是这个知府家着实有点与众不同,到处是黑漆漆的一片,偶然房间里有灯光,也十分昏暗,房屋皆十分破旧,一根陈腐的断木吊在屋檐下,十分醒目地随风摇晃,让人有一点毛骨悚然。 宅院里没有名贵花木,只有两株梨树和几株桃树,所有的空地都种满了麦子和蔬菜;没有假山池鱼,只见一群群鸡鸭在走廊下、院子里觅食,也不惧怕生人,李维正小心地从一群小鸡中寻路插脚,而走在前面的赵知府不停地哄撵鸡群,弄得鸡飞狗跳,空气中飘满细碎的鸡毛。 李维正忽然发现院子里有一个老人,正拿着簸箕小心翼翼地收集鸡粪,那专注的表情就仿佛在捡宝一样,赵知府连忙上前给老人说了几句,又指了指李维正这边,老人却不睬他,继续在院子捡宝,赵知府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苦笑了一声,便带着李维正穿过走廊来到东院里。 “李大人,你妹子就住在东院里,我还要去发放种子,就先告辞了。” “赵知府请便!” 李维正拱拱手,走进了东院,东院似乎是专给客人居住,稍微像点样子,有一弯半月形的池塘,还有一座假山,可就是这样,李维正还是发现池塘里养的不是观赏鱼,而是草鱼,假山上搭着一根葫芦架,两只葫芦还随风摇曳,李维正和两个亲兵都诧异之极,这哪里是知府大人的宅子,分明就是农家小院。 “大哥,是你吗?”门口传来了倩倩的声音。 绕过假山,只见倩倩正站在门口张望,李维正笑着答应道:“是我!” “你怎么才来,我等了你一天了。” “新官上任,事情总是多一点,对了,这里住得如何?” “哎!大哥就别提了。” 亲兵进了旁边的屋子,李维正则跟随倩倩进了屋,屋子里一样的灯光昏暗,摆设十分简陋,除了桌椅和一张床外,另外墙边还有一只橱柜,其余什么家具都没有了,而且桌椅和床显然都很有些年头了,不过看上去似乎还算结实。 李维正眉头紧锁,东西简单点没关系,但他有些受不了这幽暗的灯光,让人的心中堵得慌,倩倩似乎明白他的不适,便笑了笑,取过一只油壶,稍微向油灯里加了一点点油,灯光立刻明亮一点。 “大哥,其实知府夫人给了我满满一壶灯油,可我见她身上的衣服都缀着补丁,也就不好意思多倒灯油了。” 李维正想到一路所见,便明白了一切,他摇了摇头道:“这么穷的知府,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大哥先吃饭吧!” 倩倩从锅里取两个馒头和两碟小菜,放在李维正面前,她叹了口气道:“下午,赵知府的父亲来院里喂鱼时我问过他,才知道这个赵知府家中负担很重,他要养妻子父母以及自己父母四个老人,家里还有三个孩子,尤其赵知府的母亲长年病倒在床上,每年的药费就要用去他一半的俸禄,我们今晚住在这里给他家添了很大的麻烦,本来是要住在杨知县家,可赵知府说杨知县家住不下,就让我们住在他的府上,早知道他家是这样困难,我宁可去住客栈。” 李维正默默地吃完晚饭,便道:“我已经决定安家在蓬莱县,就是那栋前任指挥使的官宅,明天一早,我让亲兵帮你收拾一下,最好中午前就搬过去。” “倩小姐,茶泡好了。”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昏暗的灯光中,只见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子,李维正只当她是一起来山东的小丫鬟,也没放在心上,可当她走近,李维正却惊得站了起来,这个女子竟然就是下午见到的高丽女子王顺姬,‘她怎么会在这里?’ 电光石火的瞬间,李维正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不对!不是三十一个高丽人,应该还是三十三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宝船起航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宝船起航 这个叫王顺姬的高丽女子穿着一件普通的蓝布短袄,下穿绛色裙子,头发梳成了丫鬟鬏,和明朝普通的仆役女子没有什么区别,而且她的汉语说得很好,如果不是因为李维正下午见过她,根本就想不到她会是高丽人。 王顺姬低眉顺眼地将一杯茶放在李维正面前,又给倩倩行了一礼,慢慢退下去了,可就在她走到门口的瞬间,李维正瞥见她偷偷向自己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了乞求的神情。 待她走出房门,李维正不露声色地问倩倩道:“她是谁?” “我忘记告诉大哥了,下午我去买菜,回来时发现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我们门口,她说她是高丽人,叫王顺姬,父母在高丽内乱中死了,族叔带她逃到大明,结果她叔叔嫌她是累赘,便将她扔掉了,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见有两个男人在旁边打她的主意,便把她带回来了。” 倩倩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她的眼睛有些红了,低声问李维正道:“大哥,我真的很可怜她,能不能把她留下来。” 李维正却暗暗冷笑一声,这个高丽女人很聪明,基本都说了实话,她也知道瞒不过自己,但关键地方却说了假话,他们三十三人是被官兵解押,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留在自己身边,所以她才会盯上倩倩,并利用了倩倩的同情心。 想到这,李维正便柔声对倩倩道:“这个女子下午我见过,她叔父说要将她送给我,被我断然拒绝,可见她是来有心找你,你不要上她的当。” “可是这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或许她就是想来投奔我们,大哥,你觉得高丽人可能会对付你吗?” 李维正沉思不语,高丽人当然不想对付自己,可这件事会给有心人留下把柄,不过他也有些疑问,漏掉的两名高丽人中,除了这个王顺姬还有谁?他们是怎么样被漏掉的?还有为什么这个王顺姬总想着投靠自己,其用意何在? “倩倩,你去把这个王顺姬叫来,我有话问她。” 很快,王顺姬被叫进房中,倩倩也知趣地离开了,这个高丽女子垂着头,两只手放在前面,态度异常恭顺,李维正却冷冷地望着她,半晌才问道:“据我所知,有两个高丽人漏网了,一个是你,另一个应该就是你的叔叔王忠诚吧!” “是!”王顺姬低声应道。 “很好,你们是怎么被漏网的?”李维正又接着问道。 “我叔叔用五十两黄金买通了解送我们进城的百户,半路上他便将我们放了,叔叔没有带我离去,而是让我自己来找你。” 到目前为止,这个女子回答的都应该是实话,她很聪明,知道这些事情瞒不住,所以十分配合地回答李维正的问题。 “你回答得很好,不过这些事情都不重要,关键我要知道你为什么想投靠我,如果我又重新把你送到京城去呢?你叔叔让你逃出来岂不是白费了力气,还有,既然花大价钱让你逃出来,他却又甩掉了你,这不是有点多此一举吗?所以,我知道你们必有用意,我看你还是说老实话的好。” 李维正的问题问得很尖锐,句句都敲在关键点上,王顺姬却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慢慢露出一种媚笑,只是这种略带勾引的笑容和她秀丽的脸庞很不协调,使人感觉她是在装出一种媚态,紧接着她竟脱去了上衣,短袄挂在腰间,上身已无寸缕,袒露出了浑身雪白晶莹的肌肤,曲线美妙之极,她的手忽然从胸前放下,颤巍巍的肉山丘上下跳动了一下,这一刻她的媚笑已经不见了,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 ‘砰!’地一声巨响,李维正狠狠一拍桌子,厉声喝道:“来人!” 外面立刻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已经冲到门口,王顺姬吓得浑身一哆嗦,慌不迭地拉起衣服,挡住了前胸,门‘呼!’地被推开了,几名亲兵冲了进来,躬身道:“请大人吩咐!” 李维正一指王顺姬,恶狠狠道:“这个女人是高丽间谍,给我拉下去,用锦衣卫最狠辣的手段拷问她口供,不准有半点容情。” “是!”两名亲兵上前便要抓王顺姬,王顺姬‘扑通!’跪在李维正面前,趴在地上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这时,倩倩也听到李维正的怒喝声冲了进来,她见王顺姬伏在地上,衣服凌乱不堪,后面的脊背还光着一半,她忽然抬头,愤怒地盯着李维正,眼中充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心和失望,她缓缓摇了摇头,默默地从橱子里取出一件自己的外裳给王顺姬披上。 “你不要害怕,和我到另外一间屋里去,他如果再敢欺负你,我就带你回京城。” “不!”王顺姬不肯站起来,带着哭声道:“谢谢倩小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没有说实话。” 李维正忽然一摆手,对几个亲兵道:“你们都暂且下去。” 他又对倩倩道:“你也暂且下去。” 倩倩深深地看了李维正一眼,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又顺手将门轻轻带上了。 李维正显然没有注意到倩倩的情绪变化,他的全部心思都在这个王顺姬的身上,他背着手走到王顺姬面前,冷笑了一声道:“你太小看我了,你以为用身子就可以让我改变主意吗?我若连这点诱惑都抵御不住,还能爬到威海卫指挥使的位子上吗?你说吧!给我说老实话,你到底是什么人?还有你那个叔叔真名叫什么,他去了哪里?” 过了一会儿,王顺姬站了起来,她擦去眼泪,又将衣服穿好了,这才低声道:“我的真名确实是叫王顺姬,只不过大家平时都叫我长平公主,没有人知道我正名,我父亲就是去年十月被李成桂那恶贼害死的高丽国王,李成桂又立了王瑶为傀儡,并在开京大肆屠杀王氏宗室,我当时因不在开京而逃得一命,被父王的旧臣崔叔叔藏匿起来,因风声太紧,崔叔叔便决定带我逃离高丽,在海上却遇到了倭寇,结果被你们赖将军所救。” 李维正缓缓点了点头,原来她是高丽公主,难怪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其实李维正就是因为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才怀疑她的真实身份,普通的高丽人或许能说几句汉语,可又有几个像她那样流利,况且还是女人,只能说明她的身份不一般。 “原来那个王忠诚姓崔,他去哪里了?” 王顺姬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只是说去找能帮助我们复国的人。” 李维正盯着她的眼睛,判断她没有说谎,便又接着问道:“既然他一路保护你,那为何要把你送我?” 王顺姬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她想瞒也瞒不住了,既然身份已经泄露,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她再也没有半点隐瞒,坦率地说道:“因为我决不能进京城,我曾在大明京城住了五年,很多人,包括你们大明皇帝都见过我,我若去京城,一旦被认出,必会被送回高丽,至于把我送给你,其实是我本人的意思,因为……因为。” 说到这里王顺姬的脸红了,她有些说不下去。 李维正笑了笑,便替她说道:“因为我年轻,看起来还算顺眼,但更重要我是威海卫指挥使,离高丽最近,说不定将来还能帮助你们复国,是这样吗?” 王顺姬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为了能杀死李成桂那恶贼,为了能复国,就算牺牲身子她也在所不惜。 李维正没有说话,他背着手望着昏暗的灯光沉思不语,现在王顺姬对于他,就仿佛秦国王孙子楚对于吕不韦,都是奇货可居的宝物,当然,若将她藏匿起来也会有风险,关键是要权衡其中利弊。 沉思了半晌,李维正忽然又问道:“除了你逃走的崔叔叔,其他高丽人中还有谁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王顺姬轻轻摇头道:“他们连崔叔叔的身份都不知道,更不要说我的身份,现在除你之外,再无人知道了。” “那好!”李维正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你就跟着我,做我的贴身丫鬟,从现在开始,忘掉你的公主身份。” 第二天天刚亮,李维正便告诉赵知府,他正式决定将家安在蓬莱县,就用前任威海卫指挥使留下的那处官宅,赵知府大喜过望,连忙派衙役去打扫宅院,李维正留了几名亲兵帮倩倩安排住所,他自己则去蓬莱水城看新的办公室。 ‘威正’号宝船已经按李维正的命令改停泊在外城水道边,由一架旋梯从城墙上可直接下船,虽然昨天已经多次看过宝船,但一望见这艘庞大无比的船只,李维正还是忍不住心情激动,他知道这种宝船是当时全世界最庞大的船只,就仿佛后世的航空母舰,他顺着舷梯登上了宝船,赖副千户已经在船上等待他多时了。 昨晚,赖永国也几乎一夜未眠,李维正在审讯两个日本人时表露出的进攻耽罗岛的意图令他激动万分,赖永国从十三年前便在山东水师从军,和普通的军人不同,他有着强烈的对外扩张意愿,十几年来所经过的每一个岛屿他都渴望能插上大明的龙旗,他甚至梦想着有一天大明军队能占领高丽、登陆日本国,但这些都永远只能是他的梦想,无情的禁海现实只有令他一次次沮丧和失望。 他知道日本倭寇实际上就是日本地方军阀势力对大明沿海的掠夺,但朝廷的态度却是被动防御,从不肯出动出击,剿灭倭寇的老巢,使得一群群乌合之众的日本小丑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们日益猖獗,横行于海上,几千人竟能牵制整个大明沿海防御的数十万军队。 还有高丽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利用中原王朝的虚荣心理,一次次掠夺元朝乃至大明的领土,一百年前,高丽王朝就利用元成宗新即位的虚荣心理,卑躬屈膝贺元帝登基,并恳求耽罗岛归己,元成宗竟大方地表示这是小事一桩,于是将耽罗岛送给了高丽。 二十几年前,高丽王朝更是利用明元交战之机,大举向北入侵,扩展疆土,杀戮边境军民,乃至明朝建立,他们既奉明朝为新主,又不忘北元故主,两头讨好,极尽卑颜之事,企图使他们侵占的大明土地成为现实。 这些事情明朝以大国之尊不以计较,又因防御北元为第一要务,无暇东顾,便使得日本、高丽两个小丑的气焰日益嚣张。 作为大明王朝的一名海防军官,赖永国为之痛心疾首,却又无可奈何,但李维正的到来却给了他一个希望,这位主管山东半岛北部的最高军事指挥官竟表现出了趁机夺回耽罗岛的意图,还有,在他的任命书中竟有海上临机决断之权,这说明皇上的思想也开始由防御向主动进攻转变,怎么能不令他激动万分。 此刻,他见李维正已经登上宝船,便连忙上前见礼道:“大人要在宝船上办公,这恐怕是我大明第一人。” 李维正笑了笑道:“这也没有办法,我身兼两地指挥官,又要巡视奇山、金山等千户所,走陆路十分不便,在船上办公正合适宜。” “大人说得也是,既为海岸防御指挥官,就应时时和船打交道,可前任千户却对船深恶痛绝,两年时间仅上船一次,大人在船上办公,正是水师的荣耀。” 就在这时,水道上传来了长长的号角声,紧接着水城眺望塔上也有号角声呼应,李维正登上艏楼露台,只见两队各约十余艘战船从内城驶出,向外海驶去,“这是做什么?”他指着战船问道。 赖永国连忙躬身施礼道:“回禀大人,这是沿海巡逻船,一支向东去奇山所海域,约十天后返回,另一支是去长山岛和黑岛送补给,今晚便返回。” 李维正心中一动,他急忙向船头的七星伴月风标望去,只见风标旗帜飘向正东,风向竟由昨天的西北风转为西风,也就是说宝船可以出海了。 他立刻令道:“去长山岛和黑岛的巡逻船暂停,等我一同前往。” 城头上立刻有信号发出,刚驶出水道的一支巡逻船队便缓缓停下,停泊在外城等待命令,蓬莱水师立刻动员起来,五百名水军迅速登上宝船,各就各位,由赖永国亲自指挥。 船帆挂起,斜向东北,伴随着‘吱吱嘎嘎’桅杆和缆绳的声响,船帆略略被风鼓起,千斤重的铁锚缓缓绞起出海,宝船开始调头了,仿佛一支海上巨无霸,在数十条战船的护卫下,向北劈波斩浪而去。 从蓬莱水城到长山岛约二十余里水路,而黑岛位于长山岛西北十里外,中间还隔一个沙门小岛,到长山岛若夏天顺风,只需一个时辰便可抵达,但今天刮的是西风,船只速度不快,约需一个半时辰才能抵达。 宝船在海面上行驶得异常平稳,李维正已经回到他的船舱了,也就是新办公房,办公房一共由四间舱房组成,最外一间是文书房,整理文书所用,中间则是会议时,是召集官员们开会的地方,再里面一间就是他的办公房,房内有窗户可眺望大海,与办公房并列的是一间休息室,如果他晚上不愿回家,便可在此过夜,这是昨天刚刚布置好的船舱,清扫得十分干净,舱壁上还挂了地图和几幅字画。 文书房内堆满了几个月积下的各种文书,一些重要的文件需要他批阅后才能去威海卫,目前正由一名文员帮他整理文书,这名文员正是昨天做翻译的秀才周明,他因精通日语而被李维正看中,便聘他为自己的幕僚,每月五石米,十两银子。 周明当然高兴异常,有钱粮奉养老父还是其次,关键是他得到了一个有前途的差事,他两次考举人落榜,正愁前途黯淡,却忽然被指挥使大人看中,引为幕僚,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不过周明也心知肚明,一般只有举人才有为高官幕僚的机会,象他这种秀才也只能在县中做做小吏,能成为指挥使的幕僚完全是因为他精通日语的缘故。 “大人,这些都是比较急的文书,需要大人立即签署发往都指挥使司。” 周明将一叠整理好的文书放在李维正桌上,慢慢退下去,却被李维正叫住,“你等一下,我还有一事问你。” “大人请说!” 李维正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便问道:“我昨天听你说,你曾在日本九州岛呆了近十年,那你知道大内家族吗?” 周明想了想道:“回禀大人,小人正是被大内家的家奴掳去日本,随父亲在北九州的一家寺院翻译一些经文,接触到了一点大内家族的内幕,据说大内家主曾是日本重臣,后独立为九州大军阀,靠与高丽贸易大发其财,又拥有大量军队,是日本除南北朝以外的第三大势力,不过从我的接触中,很多倭寇都和大内家族有着密切的关系。” 李维正站在窗前望着辽阔的大海久久不语,从昨天得知菊池风雅出现在大内家族后,他就知道,这个家族早晚会成为大明的祸患,可他们毕竟在日本本土,他贸然前去攻打,且不说能不能打赢,就算打赢了,也必将造成严重的政治后果,这件事他必须得三思而后行,但大内家族的次子占领了耽罗岛,倒给了他一次极为难得的机会,如果自己不抓紧时间,被高丽李成桂反攻耽罗岛成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就白白丧失了。 就在李维正沉思之时,宝船的甲板上忽然传来了‘砰!砰!’的火铳声。 第一百三十二章 蓄势待发 第一百三十二章 蓄势待发 李维正来到甲板上,却见赖永国正率领十几个士兵在船舷边用火铳射击海鸥,以驱散它们对瞭望哨的干扰,见李维正过来,赖永国笑道:“马上就要长山岛了,海鸥也多了起来,自从岛上渔民全部内撤后,这些海岛都成了海鸟的领地,每次到这里,都有大量的海鸟来袭击战船,不过它们却怕火铳,几轮射击后,它们就不敢再靠近船只。” 李维正却对这火铳很感兴趣,他顺手接过一支,这是一种原始的轻型手铳,也叫火门枪,长一尺多,重约七八斤,其实就是一根铜管后面加一柄直形木把,上方有一只火门,用于点火绳,使用时,先从管口填入火药,捣实以后再装入数十颗小铁珠,再捣紧,然后点燃后面的火绳,靠火药在膛内燃烧后产生的压力射出,虽然它属于热兵器了,但装药慢,使用笨拙,在高速的两军对战中还是比不上弩箭,不过在守城和海战中,火炮和手铳的作用却要远远胜过弓弩,因此在大明水师中,火炮和手铳和配备比例比陆军要高得多。 虽然这种火铳还很古老落后,但李维正知道,热兵器取代冷兵器已是大势所趋,大约一百多年后,欧洲的火绳枪和弗朗机火炮相继传入明朝,使明朝的枪炮有了质的飞跃。 李维正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虽在网上见过一些老式燧发枪和火绳枪,但要他造一杆,却也万万不能,这时,一名百户将一支装了火药和子弹的手铳递给他笑道:“大人也打一铳试试。” “好!”李维正兴致盎然地接过手铳,也学着士兵们的模样,先将手铳搁放在胳膊上,随即一名士兵上前,‘嚓!嚓!’两声,点燃了火折子,李维正又连忙蹲下去,防止海风将火吹灭,待点燃了火绳,他右手握紧直把,左手扶住铳身,从一个斜角对准了几只盘旋的海鸥,火绳燃尽消失在火门中,孔眼里冒出丝丝白烟,李维正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忽然,‘轰!’地一声巨响,一股强大的后座力几乎使手铳脱手而出,原本瞄准了海鸥,也因这个后座力而射偏了,几只海鸥吓得扑腾乱飞,子弹却不知射到哪里去了,李维正愣愣看了半天,一脸沮丧之色。 “大人是第一次用火铳吧!”旁边的赖永国看出李维正是新手,连忙安抚他笑道:“大人,射火铳要经过专门训练才行,至少要有几百次的射击才能熟练,还是那句老话,‘熟能生巧’,属下让几名火铳手演练给大人看一看。” 说完,他一招手,十名火铳手立刻开始表演,他们两人一组,一人装药瞄准,一人点火,动作和配合都异常熟练,装药、填弹、点火、射击,一气呵成,几乎和弩箭手一般快捷了,随着‘砰!砰!’五声巨响,十几只海鸥在头顶上盘旋的被射落在船上。 “不错!不错!“李维正连声赞叹,士兵的熟练使用使他收回了对这种火铳的轻视,他连连点头,不过两人一组有些浪费了,毕竟这十人是火铳手中的佼佼者,普通士兵哪能达到这种程度,而且火铳的射程也不远,假如能发明火绳枪甚至燧发枪,组建出一支军队,明军的战斗力岂不是无敌于天下,虽然他本人是造不出火绳枪和遂发枪,但原理他懂一点,他的理论加上优秀的工匠,未必造不出来。 他沉吟一下便问道:“我们这里有没有造火铳的工场?” 赖永国摇了摇头,“这种火铳厂主要集中在京城,不过济南府有一个宝源局,辽东都司也有一家,我们这里却没有。” ‘辽东都司?’李维正搭手帘向北方望去,从蓬莱到辽东半岛也不过两百里,三天便可抵达,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去辽东枪炮厂看一看的念头。 “大人,我们已经到了!”眺望兵的喊声打断了李维正的思路,他顺着众人的目光向左前方望去,隐隐约约看见了一条黑线,那里便是长山岛了。 长山岛顾名思义便是一座有山的小岛,天气晴好时从蓬莱阁向北眺望,便隐隐能看见岛中之山,秦始皇便将此山视为海中仙山,此时已经海禁二十余年,岛上没有渔民,只有山顶上的一座烽火台和一总旗守岛官兵,李维正乘坐的宝船无法靠近长山岛,只能绕岛一周,而由两艘小船运送补给物资上岛。 赖永国指着山顶上被浓郁树木包围着的烽火台笑道:“大人请看,在蓬莱外的海域中共有二十余座大小岛屿,其中皇城岛、砣矶岛、大竹岛、黑岛和长山岛都设有烽火台,一旦有倭寇来袭,烽火台立刻就会点燃,我们一刻钟内便可出海迎战,我们蓬莱所和辽东的金州中左所各有分工,基本上以皇城岛为界,我们负责皇城岛以南诸岛的巡逻,金州中左所则负责皇城岛以北老铁山水道的巡逻,我们昨天已有船只前往皇城岛巡逻,估计今天便要回来了。” 李维正点了点头,他见送补给的小船回来了,便问道:“岛上能否自己种些蔬菜粮食,一旦出现恶劣天气不能出海,也不至于断了补给。” 赖永国笑了笑,指着长山岛山上铺天盖地的海鸟道:“大人所有不知,蓬莱沿海海鸟极多,根本不能种粮,不说种粮,种子刚撒下去立刻就会被啄食干净。” 说到这里,赖永国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他指着东北方向笑道:“不过有一个地方能种,从这里二十里外有一座小岛叫鬼嚎岛,岛上有一座葫芦型的巨石,巨石有一个圆孔,风吹过会发出刺耳的啸声,因此岛周围没有一只海鸟,岛上的土地倒也肥沃,不过也只有十几亩左右,没什么意义。” “开船了!”随著军士一声高喊,宝船风帆拉起,缓缓调头向归途而去,本来是要去黑岛,但因为逆风,宝船无法前行,只能返回水城,由两艘车船前去送补给。 其实这就是朱元璋着急造船的原因,三四月后,海面上风向转为东南风,正好可以从南方运粮北上,否则秋冬季节西北刮起,运粮船就难行了。 宝船返回了水城,因风向转变,李维正第二天便启程前往威海卫,倩倩则留在了蓬莱县,房子已经安排妥当,又有赵知府照料,李维正也能完全放心,他现在着急的是高丽耽罗岛出现的机会,必须要尽快抓紧了。 由于刮的是西风,李维正的船队顺风而行,行驶得异常迅疾,只两天时间,船队便抵达了威海卫外的刘公岛,威海卫也就是今天的威海,海港位于一个海湾中,和蓬莱水城相比,威海卫的海港明显规模要小很多,但威海卫的周围地带驻扎着重兵,而且附近也没有什么县份,人烟相对较少,所以倭寇一般不会来袭扰这里,大多是侵袭人口稍微密集的蓬莱县附近。 威海卫的前任周指挥使在去年十二月时被调到大同组建新的大同卫,现在威海卫日常事务由指挥使同知主管,指挥使同知就是指挥使副职,负责军队粮饷、盐政以及海防修筑等等后勤事务,从三品衔,仅比指挥使低半级,一般有两人,其中一人随前任指挥使一起到大同就任去了,新同知将从福建调来,尚未抵达,目前威海卫的指挥同知暂时只有一人,名字叫做郑垣,他在前一天便得到了蓬莱所发来的快信,新任指挥使大人将于近日乘船抵达威海卫,一大早他便派人出海去打探情况。 郑垣是一名四十余岁的文职军官,他极酷爱下棋,稍有空闲他便找人下一盘棋,此刻他正和一名幕僚摆棋厮杀,但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到一会儿便屡出昏招,以至败局已定,他的幕僚姓毛,举人出身,他见同知大人心神不定,便笑道:“大人可是为新来的李指挥使而烦忧?” 郑垣也无心下棋了,他扔掉手中棋子,叹了口气道:“此人是锦衣卫千户,听说手段凶狠毒辣,他来威海卫任职,我很担心威海卫的各级官员恐怕会大难临头了。” 毛幕僚却笑了笑道:“我倒觉得大人有些多虑了。” 郑垣眉头一皱道:“你此话是何意?” “在锦衣卫中做事,有几个手段不狠辣的?这是他们的职责,他们是查官之人,就算装也要装出凶狠的模样来,可指挥使就不一样了,大人可别忘了,他是太子的人,在外可是代表太子的形象,以太子的仁慈宽厚,他怎么可能反其道行之,若他在威海卫也和在锦衣卫时一样凶狠,太子第一个就不能容他,所以我请大人宽心,李指挥使和李千户绝不会是一个人。” 听完幕僚的分析,郑垣也承认他说得有点道理,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亲兵的禀报声:“大人,海上传来消息,指挥使大人的坐船已经到了。” “他终于来了。”郑垣站了起来,对亲兵道:“去通知指挥使司所有的官员和所有的千户、百户,一起去码头迎接我们的新指挥使大人。” 李维正的宝船正缓缓靠拢威海卫码头,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十几艘小船,近一千名官兵,李维正背着手站在船头,打量这处海港,和蓬莱港不同,威海卫的海港里没有那么多战舰,虽然也有十几艘大船,但大部分都是货船,战船只有两艘,其余都是些巡逻小船,威海卫也是一座城池,不过它却是陆城,修建在一座山崖之上,从码头走上城池还须步行二三百步,这座城池并非县城,而威海卫的军城,里面驻扎有近四千军队,还住有他们的随军家属。 威海卫一共有驻军五千五百人,其中在奇山所、金山左所和百尺崖所各有驻军五百人,大部分军队还是居住在威海卫军城内,随着长长的号角声响起,李维正看见一大群官员正沿着台阶向码头赶来,每个人都不时抬头望向宝船,表情皆显得十分震惊,他知道这些都是来迎接自己的下属了。 宝船靠岸了,粗大的铁锚带着链子落入海中,从船上放下来一架木制悬梯,大船上的水军士兵们依次走下了大船,李维正下了船,迎接他的官员们立刻迎了上来。 为首是一名中年男子,虽然也穿着军服,但显得颇为斯文,他躬身向李维正施礼道:“属下威海卫指挥使同知郑垣参见李大人。” 后面的官员也跟着一起施礼,虽然郑垣只比李维正低半级,但在李维正的任命书中有海上临机决断权,这可是连山东都指挥使叶升也没有的权力,甚至可以认为他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皇上的特使,所以郑垣对李维正的态度十分恭谦。 李维正连忙还礼道:“我初到威海卫,以后还请各位同僚多多关照。” 众人见他客气,不是想象中的傲慢凶狠模样,大家皆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李维正肯体恤下属,那就是他们的福气,事实上从二十几天前,威海卫的官员们便得到了李维正将任威海卫指使使的消息,他们立刻利用各种渠道打听这个李维正的背景,结果却令他们有些心寒,这个新指挥使竟然是锦衣卫三所的千户,绰号‘李剥皮’,郭恒案中,锦衣卫三所的几名百户来山东办案,他们的血腥手段给山东官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这位被京中官员称为‘李剥皮’的锦衣卫千户竟然来威海卫了,几个不太干净的官员甚至有了辞官的念头。 不过另外两个消息却让他们微微放下心来,一个是他为太子心腹,但愿他能多少受一点太子仁慈的影响,另一个消息就是皇上居然赋予他海上临机决断权,也就是说他是有任务来威海,或许他没有时间找大家的麻烦。 实际情况似乎证实了大家的最后一个猜想,李维正进城上任后,立即召开了重要官员的会议,参加会议的都是威海卫的重要官员,指挥同知郑垣,四名指挥佥事,两名镇抚,两外还有三名千户和六名副千户,加上李维正,一共十七人出席首次会议。 “各位也应知道,在兵部的调令中明确我有海上临机决断之权,我实不相瞒,这个权力是皇上特别钦赐。” 李维正站在会议室的窗口对众人一一说明,会议室位于城池的最北面,紧邻大海,是用巨大的石块砌成,从窗户可直接看见波涛汹涌的大海和那艘巨无霸宝船,耳边只听见海浪怕打礁石轰鸣声,所有人都脸色严肃,腰板挺得笔直。 “皇上之所以给我这个海上临机决断权,其用意就是要我出兵打击倭寇,我可以告诉大家一件事,皇上已经决定走海路运送军粮,今年五月将有第一批粮食北上,经渤海和天津卫运到北平,所以皇上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我们在五月前打击倭寇的嚣张气焰,任务急迫,现在已经是一月下旬了,实际上只剩下三个月了,时间很紧迫啊!” 李维正的话让众人不由面面相视,他们中间有几个人来威海卫还不到两年,不说打倭寇,就连倭寇的样子都没见过,现在倭寇的重点是侵袭福建和浙江沿海,虽然去年曾有倭寇三次袭击山东半岛,但进攻点却是在半岛南面的莱州府和青州府,威海卫这边已经两年没有出现倭寇了。 “李大人的意思是我们主动出击,去寻找战机吗?”一名千户站起身问道。 李维正点了点头,“正是这样,三个月的时间是等不到机会,只有我们主动去寻找了。” 郑垣的表情显得很为难,虽然李维正说的是外行话,但他却不敢反驳,这可是皇上的意思,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他们没有选择余地,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便道:“李大人,属下也知道事情很急迫,但立刻就出兵去打倭寇谈何容易,首先要准备物资军粮,还要调集战船,这些都需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当然,军粮和物资仓库里都有,蓬莱那边也有战船,大人兼任蓬莱所千户,调船应该不成问题,关键是我们去哪里打倭寇,总不能去日本国打吧!所以属下以为情报是第一要务,我们要探得情报才能有的放矢,否则在海上飘来飘去,半年也不一定能找到倭寇。” “郑大人这话说得让人泄气,怎么会没有办法。”这时从屋角站起身一名千户,他身材高挑,相貌英武,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岁,他先向李维正拱手自我介绍道:“在下司马彤,威海卫第二所千户,请指挥使大人准我说话。” 李维正见他年轻英武、器宇不凡,不由点点头道:“司马千户请讲。” 司马彤便向郑垣道:“郑大人,刚才指挥使大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皇上要用海运送军粮北上,可又怕被倭寇袭击,那我们的任务就很简单了,给军粮护航,甚至也可以扮作运粮船,等倭寇自己上门,这不是好办法吗?” “这个……”郑垣有点被说得哑口无言,护航粮船,确实是正解。 不料李维正却一摆手笑道:“司马将军说得很对,如果一时找不到倭寇,我们就要参与护航,不过这一次我的主要目标暂时还不是护航,朝廷与日本南朝的交易尚未完成,皇上对第一次失误极为震怒,命我立即护送货船前往日本,这才本次行动的主要目标。” 说到这里,李维正扫了众人一眼,见所有军官皆精神抖擞,眼中露出向往之色,他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我得到消息,日本大内家族次子趁高丽国内政变的机会占领了耽罗岛,他们就是数月前劫持大明货船之人,我大明被劫持的十艘货船还在他们手中,所以我们的任务是先进攻耽罗岛,歼灭大内家的妖孽,夺回被抢的货船,再护送釜山的船只前往日本,这一切要在两个月内完成,最后赶在五月前,回大明参与粮船护航。” 郑垣被李维正的计划惊得目瞪口呆,耽罗岛是高丽人的领土,自然应由高丽人去解决被日本人占领的问题,李维正却借口夺回货船跑去插手,这不就是明摆着想去占领耽罗岛吗?他刚要反对,忽然想起李维正有海上临机决断权,只得硬生生地将反对之话咽回肚子,他见在座的几个千户、副千户脸上皆露出兴奋之色,心中不由一叹:就算有海上决断权,这个新任指挥使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一点,看他怎么向皇上交代。 他不再劝说,只冷冷问道:“不知李大人准备什么时候去攻打耽罗岛上的日本人?”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徐徐道:“威海卫三千人明天就乘船出发先赶赴蓬莱集结,这一去一来约需五天,我就给你五天时间准备粮食物资,你若晚一天,我就用军法处置!” 第一百三十三章 消除误会 第一百三十三章 消除误会 三天后,运载着三千水师的威海卫运输船抵达了蓬莱港,按照李维正事先的部署,蓬莱港已经准备完成,两千精锐的水师和六十艘最先进的战船枕戈以待,威海卫的军队运输船是早晨抵达蓬莱水城,军队将在水城内休整三个时辰后,改上蓬莱战船,届时五千水师分乘六十艘战船重返威海卫,汇合已经装满粮食物资的补给船向耽罗岛进发。 士兵们纷纷上岸前往临时搭建的军营里休息,李维正见天色尚早,便返回家中探望,一行人骑马来到前任指挥使在蓬莱县的别宅,这里已经成为了李维正的新家,宅子占地约五亩,整个建筑物处于半新状态,但树木茂密,楼台亭阁几乎都被树木掩盖了,此时已是初春,虽然春寒料峭,但大多数树木都已吐出新芽,腊梅、迎春花更是到了怒放的季节,宅子上下沉浸在淡淡的芬芳之中。 李维正快步走上台阶,迎面却见他新收的‘丫鬟’王顺姬挎着篮子出来,虽然只相隔了五天,但李维正却有些认不出她了,她换了一身水绿色的绸袄裙,发型梳成了双环望月鬏,额头上还梳了刘海,外形已和汉族女子没有了区别,更重要是她的眼中洋溢着笑意,和初见她时的胆怯、自卑完全不同了。 王顺姬似乎要去买菜,忽然看见了李维正进来,她吓得向后退了两步,竟不自觉的跪了下来,低声道:“小婢见过老爷!” “你起来吧!我府中不习惯下跪。”李维正见这个高丽公主居然自称小婢,心中不由有一种怪异的感觉,他看了看院子里便问她道:“倩小姐呢?” “大哥,我在这。”倩倩出现在门口,她快步走过来笑道:“我刚才已经听说有船队来了,正想着是你回来了,果然被我猜对了。” 虽然倩倩脸上带着笑容,但李维正还是感到了一点失望,如果是从前,倩倩会像一只小燕子似的扑进自己怀里,激动得浑身颤抖,可她现在却变得理智而成熟了,小别胜新婚,她一个人住在陌生的地方,在和自己分手五天后再见,无论如何不该是这样平淡,而且在这平静笑容下面李维正似乎还感受了她的一丝忧虑和不安,这一瞬间,李维正心中忽然对倩倩产生了一丝不满,这种感觉他对倩倩从来没有过,他从来都是把倩倩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不管是哑妹还是倩倩,在他心中总是一种亲情,可现在,他竟感到了一种嫉妒,他知道倩倩的变化肯定有朱允炆的因素存在。 “住在这里还习惯吧!”李维正尽量克制住内心的不满,若无其事地笑道。 “一切都还好,就是太冷清了,这么大的宅子就我们五六个人住,晚上风又大,吹着树木发出呜呜的声响,让人感到害怕,大哥,你们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给你们做饭。” 倩倩的笑容很温柔,从她平静的眸子里看不到她内心的情感,她连忙吩咐王顺姬先去倒茶,李维正却一摆手止住了她,淡淡说道:“不用了,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马上要回军营,你就不要忙碌了。” “要不大哥回来吃晚饭吧!我今晚上做几个你喜欢吃的菜。”倩倩也似乎感到了李维正的不快,她轻轻咬了一下嘴唇,勉强笑了笑道。 “不了!我马上就要出海,恐怕要三四个月才回来,我不在家,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说罢,李维正转身就走,在转身的一霎那,他看到倩倩低下了头,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异常难过神色,但他并没有停留,直接大步走出了家门。 倩倩呆呆地望着他走远,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喊不出来,直到他背影消失,两颗晶莹的泪珠忽然从她俏丽的脸庞上滚落下来。 李维正阴沉着脸走出了家门,他翻身上马,努力平息了一下内心的焦躁,他又回头向大门看去,门口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他忽然看见了一条长长的身影从门内慢慢出现,孤独地映落在门前的石阶上,看着这个熟悉的影子,李维正心中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 倩倩躲在门后,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她悲从中来,终于忍不住伏在门上‘呜呜!’地哭了起来,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我的倩倩怎么像个被欺负的孩子一样?” 倩倩一转身扑进他的怀中,真象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拳头拼命地捶打大哥的胸口,“大哥,你变了,你变得冷酷无情,不再象以前那样疼爱倩倩了。” 李维正温柔地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也叹了一口气道:“大哥没有变,大哥是感觉到我的倩倩被人抢走了,心中不痛快。” 倩倩浑身一震,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庞,痴痴地看着大哥道:“大哥,自从临淮县我跟了你,我这一生就是你的女人了,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李维正苦笑了一下,他当然相信这一点,可是他却绝不愿意用恩情来绑架倩倩,她应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话虽这样讲,他一想到倩倩和朱允炆的关系,心中总是那么不舒服。 倩倩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立刻拉着李维正向自己房间走去,“大哥,你随我来!” 待两人走入内宅,王顺姬从一间屋子里悄悄闪出了出来,她羡慕地望着倩倩的背影,眼中不由流露出了一种落寞的神色,她叹了口气,重新拎起篮子出门去了。 李维正随倩倩进了房间,倩倩的房间位于内宅一座小院子里,院子里十几棵杏树高大挺拔,一排房屋就仿佛修建在树林中一般,内宅中只有这个院子使用,住着倩倩、王顺姬和另一个小丫鬟,春寒中显得十分冷清,房间里却很暖和,点着木炭,混和着倩倩所使用的胭脂香粉,淡淡地弥漫着一种栀子花的幽香。 倩倩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描金紫檀木小匣子,李维正一怔,他记得倩倩并没有这种匣子,这是从哪里来的?打开匣子,里面竟装满了厚厚一叠信件,一封也没有拆开。 她叹了一声,忧心地说道:“大哥,这是朱允炆写给我的信,就在一个时辰前他派的太监专门从京中给我送来,我一封也没有看,全在这里了,我因为担心太伤害他会给大哥将来带来不利,所以我一直婉言劝他,也不敢太得罪他,可是我没有想到我的委婉却让他执迷不悟,来送信的太监更是威胁我,说我不识抬举,要我替大哥的前途想一想,我心乱如麻,就害怕给大哥带灾祸,又是后悔又是忧心,所以刚才对大哥有些冷淡了,对不起!” 李维正拾起信看了看,竟有近二十封之多,几乎是每天一封,看来这小子很是固执,不甘心放弃倩倩,朱允炆会把自己怎么样他并不在意,关键是倩倩没有对自己变心,这才是最重要的,李维正忽然松了一口气,心中顿时变得轻快起来,便开玩笑地对她笑道:“这位小王子用情专一,不像大哥是个花心大萝卜,你若也喜欢他的话,大哥给你改换身份,将来他为太子,立你为太子妃,岂不是比跟大哥强,你看如何?” 倩倩顿时脸色大变,脸胀得通红,她结结巴巴怒道:“你胡说……什么!” 李维正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得过了,连忙拉住她胳膊道歉道:“是大哥不对,不该和你开这种玩笑。” 倩倩的眼睛又慢慢红了起来,她挣开了李维正的手,背过身去,略略有些伤感地说道:“我这几天总梦见亲娘,她说一直找不到父亲,让我帮帮她,我忽然一下子惊醒,却再也睡不着,我知道这是娘向我托梦了,可是、可是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爹娘之灵尚不能安息,我却一时糊涂,和仇人的孙子陷入了一种不明不白的关系,上次太子妃暗示后,我就知道自己做错了,大哥,你知道我内心的自责和痛苦吗?”说到这里,她捂着脸低声地饮泣起来。 李维正心中充满了歉疚和理解,朱允炆学识渊博,又善解人意,或许倩倩是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但这种好感还远远谈不上什么爱情,仅仅是同龄人之间的一种相谈投机,这其实是那个年龄很正常的事情,可就是这种好感,却使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被自己唯一的亲人猜疑,为父母的仇恨而自责。 而自己却根本不理解她心中的痛苦,对她冷淡伤害,心胸也显得太狭窄了,李维正扳过了她削瘦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安慰道:“等我回来后,我会给你的父母兄姊修一座灵堂,让你能时时祭拜他们,让他们的在天之灵能得到你的护佑。” 倩倩的心中充满了感动,她将脸贴在李维正的胸口,紧紧搂住他的腰,渐渐地,她的脸变得滚烫起来,幽幽地说道:“我知道大哥单身在外是需要女人,所以那天晚上你才脱去顺姬的衣服,如果大哥不嫌弃,倩倩愿意把身子给你。”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近不可闻,以至于羞涩得满脸通红,浑身颤抖起来,李维正的心也怦怦直跳,春暖花开,如果说他没有那种生理上的需要,确实也不可能,他感受着怀中象兔子一样温暖柔软的身体,过了年倩倩就十五岁了,俏丽的脸庞稚气渐消,和初见她时相比,她足足长高了半个头,身体也丰腴起来,他甚至明显感觉地感觉到她胸前的两团凸起变得饱满而富有弹性,已经有了一点女人的娇媚,虽然生理已发生了悄然的变化,但李维正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倩倩就像一只刚刚长成的青苹果,虽有了圆润的果型,可是还不到采摘的时候。 他低头望向倩倩,只见她满脸通红,紧紧闭着双眼,贝齿轻咬着红润的嘴唇,李维正忍不住低头在她丰润的小嘴上亲了一下,倩倩仿佛被电了一下,身子陡然间弓成小虾子一般,浑身紧张得如木头一般僵硬,李维正却放开了她,拍了拍她的脸笑道:“大哥现在肚子很饿,需要的是热饭热菜,其他的都不重要。” 倩倩也渐渐恢复了理智,她顿时羞得无地自容,答应了一声便跑出去了,“大哥稍等一下,锅里还有几个热包子。” 片刻,倩倩端着一只托盘进来,里面是一盘热包子和一碗热汤,她将托盘放在李维正面前,抿嘴笑道:“吃吧!” 李维正的肚子也真饿了,他抓起包子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倩倩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喜悦和幸福。 “倩倩,是不是那天晚上王顺姬的事情,你对大哥很不满?”李维正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 “有一点吧!我觉得大哥有些变了,没有了从前的同情心,对那么可怜的女孩子也狠得下心用锦衣卫的酷刑对付她,不过我现在想通了,很多事情大哥是身不由己,当年我爹爹其实也是一样,做了很多违心之事,可对自己的子女却非常非常疼爱,所以只要大哥对我疼爱依旧,我就心满意足了。” 李维正吃饱喝足了,他拍了拍肚子又笑道:“大哥可是花心大萝卜,你也不在意吗?” 倩倩小嘴轻轻一撅,道:“我当然在意,可是你肯改吗?” 李维正嘿嘿地笑了两声,站起身道:“好了,我真得走了,下午大船就要起航了。” 倩倩默默地点了点头,回屋给他简单地收拾了几件洗换的内衣,打结成一个包袱,低声道:“我送你到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向大门走去,走到门口时李维正又想起一件事,便对倩倩道:“我估计紫童坐完月子就会来这里,我有点担心孩子太小,还不能走远途,你写封信让她晚两个月再来,要不然索性你也暂时回京城去,这样我也放心一点。” 倩倩点了点头道:“我确实是打算回京城一趟,去把大姐接来,这件事我会安排好,大哥就安心去吧!” “那就好,我先走了!”李维正翻身上马,又对负责保护倩倩的杨二郎、焦三郎等几个亲兵道:“你们几个要尽心一点,不要让我有后顾之忧,这次出征若有战功,我也会替你们记一功。” “大人就放心吧!我们会照顾好倩小姐。” 李维正又向站在台阶上的王顺姬点了点头,这才猛抽战马一鞭,向蓬莱水城疾速奔去,倩倩一直望着李维正的身影消失,这才回头对杨二郎道:“杨二哥,我们也收拾一下吧!明天就回京城。” 王顺姬吓了一跳,她慌忙问道:“倩小姐,我也去吗?” “你当然也要一起去。” 倩倩惊异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露出害怕之色,便安慰她笑道:“你不用担心什么,你现在是我大哥的侍女,只要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你是高丽人。” 王顺姬无奈,只得随倩倩回房去收拾东西,这时,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疾驶而过,向李维正消失的方向紧追而去。 李维正的亲兵们都先回营了,他加快速度向军营驰去,李维正刚刚飞奔出城门,忽然隐隐听见后面有人在大声喊他:“李大人请留步!” 李维正勒住战马,回头向城门内望去,只见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在他面前停下,车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人,身着灰色长袍,头上却戴着斗笠,李维正顿时愣了一下,此人面无表情,就仿佛人偶一样,他立刻便明白过来,此人带着面具。 “你是何人?” “李大人真把老朋友也忘了吗?”来人是个中年男子,声音有些嘶哑。 李维正听他口音有些耳熟,不由凝神想了一下,突然,他猛地想了起来,惊讶地问道:“你莫非是……” “大人听出我声音了。”来人将面具轻轻摘下,露出了一张似笑非笑的脸,却是曾经的锦衣卫毒秀士吕思远, 他下颌和上唇皆粘了假胡子,不细看,还真认不出来了,他躬身施一礼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李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李维正微微一笑,向他拱手道:“恐怕不是偶然相逢,是吕先生有意在蓬莱等我吧!” 吕思远点了点头,他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苦笑一声道:“大人劝我离开京城时曾说过,让我来威海卫接受你的庇护,我当然恭敬前来,却在蓬莱和威海卫之间来回奔波,找到李大人实在是不容易。” 李维正见他似乎只有一人,便问道:“吕先生的父母妻儿呢,怎么不见?” “我在莱阳县买了一栋宅子,父母妻儿都住在那里,在家闲来无事,便来看看李大人,顺便想在李大人这里找一点事情做。” 吕思远笑得很暧昧,这其实是他离京时就计划好的策略,他可不是甘于平淡之人,李维正是太子的心腹,将来太子登基,那李维正岂能不得重用,跟着他混可比跟着蒋瓛有前途得多,再说李维正把他劝离了京城,还欠他一个人情呢! 李维正也明白了吕思远之意,便欣然点头道:“锦衣卫毒秀士要助我一臂之力,我又岂能拒人千里,如果吕先生不嫌弃,那就先委屈做我的幕僚吧!” 吕思远大喜,连忙躬身施礼道:“我愿为李大人效力!” 李维正却摆了摆手笑道:“只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要立刻上船远行日本,估计要三四个月后才能返回,吕先生是现在就跟我,还是等我回来?” 吕思远愣了一下,他远远地向水城望去,他的眼睛里也渐渐露出热切的目光,他这一辈子还未出过海,他点了点头道:“我愿立即跟随大人出海,只是烦请大人派人给我家里稍个口信。” 两个时辰后,五千大明水师分别登上六十艘战船,以为威正号宝船为旗舰,缓缓出海了,这是明军山东水师在半年内的第二次大行动,第一次是护卫大明物资船前往日本南朝,但在日本海遭遇重挫,六十艘货船中的十艘被劫,其余船只暂返高丽釜山港,而这一次行动将是前一次行动的继续,李维正不仅要护送停泊在釜山港的货船去日本,同时还要为大明帝国在高丽和日本之间,建立一个战略性的军事基地。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袭耽罗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袭耽罗 耽罗岛,也就今天韩国济州岛,自古就有一个独立的小国耽罗国,约在北宋末年时被高丽灭亡,改设耽罗郡,但高丽被元朝征服后,耽罗国又重新得以复国,设蒙古总管府,成为元朝的属国,但很快,高丽人利用元成宗即位的虚荣心理,卑躬屈膝贺元帝登基,并恳求耽罗岛归己,元成宗竟大方地表示这是小事一桩,于是将耽罗岛送给了高丽,从此耽罗岛再次成为了高丽的属地。 在去年十月的高丽内乱中,耽罗岛的大部分驻军被高丽国王调往京城抵御李成桂叛乱,耽罗岛驻军空虚,这个机会却被在家族争夺中失败的日本大内世家次子大内英义抓住,率三千武装家奴乘船渡海,趁机占领了耽罗岛,此时的耽罗岛已成为了大内英义东山再起的基地。 大内英义今年三十余岁,是大内家族铁腕人物大内弘世的次子,但他的生母却是一名高丽人,这导致他在大内家的地位不高,或许是混血儿的缘故,大内英义身材高挺,脸庞轮廓刚硬而英武,他不仅继承了母亲的卑微地位,同时也继承了父亲的坚韧不拔和大胆果断的性格,尽管在家族中地位低微,但野心勃勃的大内英义还是得到了父亲临死前最后的支持,把本来属于四弟胜也的长门国也给了他,这样,他就成为仅次于大哥大内义弘的第二势力,拥有长门和纪伊两国,可惜好景不长,随着四弟胜也突然归来,本来就对他有歧视的大内家族开始联合对付他,尤其是大哥义弘,不遗余力地支持四弟,他的手下纷纷背叛,他的臣民四处逃亡,大内英义见大势已去,便率三千忠于他的家奴乘船来到了母亲的出身地—耽罗岛,并一举击败守岛的数百官兵,占领了这座高丽国的大岛。 尽管占领了耽罗岛,但大内英义还是忧心忡忡,他知道高丽国的内乱只是一时,随着政局平静,李成桂肯定会调大军来进攻耽罗岛,那是他的千余名手下能否抵挡得住高丽军队的进攻?大内英义叹了口气,望着北方的高丽方向怔怔出神,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只要能给他半年时间,他就能积蓄粮食,转到南面更广阔的小琉球岛(即台湾岛)去发展,那座大岛物产丰富、地域辽阔,大明却放弃了它,几年前大内家族就有心前去占领这座岛屿,但因日本国内局势紧张而暂时搁置这个计划,现在他可要抓住这个机会,占领小琉球岛,在那里重振旗鼓,早日杀回北九州。 他的计划很完美,可惜他所带粮食不足,无法支撑三千人长途跋涉,可是又不能将妇孺丢下,只要再给他三个月的机会,让他攒够粮食,他就立刻出行,可是李成桂会给他这个机会吗? 他已经派出二十几名探子赴高丽刺探消息,如果高丽的水师有调动迹象,立刻就会有消息传来,到现在为止,已经两个月过去了,高丽方面还是十分平静,并没有任何进攻耽罗岛的迹象,大内英义在忧心之余,心中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他抢劫了许多高丽商船,已经积蓄了部分粮食和物质,只要再过半个月,他便可以正式成行了。 “英义君在想什么呢?”一名美艳的少妇赤脚走进了房间,她是大内英义的妻子,名叫瑶姬,她是日本名门赤松家族的次女,原本是大内家族长子大内义弘的妻子,结婚不到一年,便因大内义弘要娶足利义满的长女而被迫离婚,并改嫁给了大内英义,他们成婚已经五年,但至今没有孩子,瑶姬端着一只漆盘风情万种地跪在小桌前,将托盘里的一壶酒和几个小菜放在桌上,温柔地笑道:“先吃饭吧!吃饱了饭才有精力考虑大事。” 大内英义叹了口气道:“我不饿!” 瑶姬见丈夫心情沉重,便走到他身后劝道:“要不,我回国去给父亲说一说,请他暂时暂时收留我们,我想父亲应该愿意。” 大内英义却摇了摇头苦笑道:“你父亲不会答应的,他不但不会答应,还会把你送给义弘,就算答应了也是个陷阱,在利益面前,你父亲是不会考虑什么亲情的。” 瑶姬使劲地咬了一下嘴唇,低声道:“要不然我去求义弘,请他看在我的情面上放过你。” “你说什么!”大内英义忽然暴怒起来,他一把揪住瑶姬的头发,狠狠将她摔倒在地,又冲上来骑在她身上,左右搧了她几记耳光,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吗?你明知义弘那狗贼对你旧情难断,你还要去找他,你是看我不行了,就想投靠老情人,告诉你休想!我宁可杀了你,也绝不会便宜那狗贼。” 憋闷已久的怒气此刻在大内英义心中爆发了,他粗暴地撕开了妻子的衣领,准备狠狠教训这个想羞辱自己的女人。 “英义君,我不是,你误会了!”瑶姬被打得云鬓散乱,她拼命地抵挡丈夫的动粗,却被他抓住手腕,反剪在身后,瑶姬心中恐惧到了极点,知道丈夫在失去理智的时候就会是一头可怕的野兽,她见丈夫喘着粗气,两眼通红,脸上是一种兴奋的狞笑,她知道最可怕的时刻又要来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她拼命扭动身子,企图挣脱英义的控制,但无济于事,她的身子已经完全被大内英义控制住了,他撕光了她的衣服,解下衣带准备捆绑她,就在她已经绝望的时刻,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大声禀报道:“首领,我们发现一支船队正向耽罗岛驶来,离耽罗岛已不到十里了!” “什么!”大内英义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忽然,他跳起来疯了一般向外面奔去,瑶姬趁机穿上凌乱的衣服,从后门逃走了。 黑沉沉的海面上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雾仿佛把海面和天空连为一体,形成一个混沌的世界,俨如开天辟地之始,天地间都是一个无穷无尽地世界,只有一道道狰狞的闪电在天空划过,将大海和天空瞬间照得一片雪亮,在在耽罗岛西南约十里外的海面上,一支庞大的舰队正静静停泊在海面上。 从威海卫出发的六十艘战舰和五艘物资补给船经过近十天的顺风航行,于二月十四日抵达了高丽国以南二百里的耽罗岛,但他们刚到耽罗岛却得到了一个消息,一支由十艘战船组成的高丽水师正在进攻被日本人占领的岛屿,高丽派来的军队并不多,最多只有千人,要么这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要么就是高丽人情报出现了问题,他们低估了耽罗岛上的日本人。 雨云向西疾飞而去,阵雨很快停止了,海面的乌云渐渐变薄变稀,碎成了小块的云片,渐渐露出了蓝色天鹅绒布般的天空,一轮略带着妖气的红色圆月出现在海面上,黑雾消去,庞大的舰队突然出现在妖红的圆月之下,就仿佛它们是受圆月的召唤,跨越时空而来。 在无数的战船中间,体躯庞大的‘威正’号宝船仿佛山一般地矗立在海面上,船头,李维正默默地望着远方,清冷的月光下,已经可以隐隐看见耽罗岛的海岸线,高丽人从傍晚时分开始进攻耽罗岛,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从得到的情报来看,高丽人的进攻很不顺利,岛上日本人的顽强抵抗和拼死作战,使进攻方的高丽军队竟处于下风,算起来战役应该快到尾声了。 岛上只有三千大内家的家奴,其中一大半是女人和孩子,真正能战斗的武士也只有一千余人,尽管人数不多,但李维正却没有半点轻视,他知道这些日本人既然愿意跟随大内英义流亡海外,他们必然都有死战的决心,高丽水师的失利就似乎应证了这一点。 “大人真的要进攻耽罗岛吗?”吕思远从后面慢慢地走上来,和李维正并肩站在一起,凝望着远方的高丽方向,目光中充满了忧虑。 从蓬莱出海,他便开始晕船了,整整在船舱里躺了十天才渐渐适应了海上的生活,他是在一个时辰前才知道李维正竟是要攻占高丽的耽罗岛,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李维正只是想夺回十艘被掳的货船,然后去釜山港继续护送货船去日本,耽罗岛只是它途中一站,但他昨天才知道,其实被掳的十艘货船并不在耽罗岛,他疑虑了一夜,直到刚才他突然意识到,护送货船去日本只是李维正的一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却是占领高丽的耽罗岛,也就是说,岛上的日本人被歼灭后,耽罗岛就不会再还给高丽,这颇有一点假虞灭虢的味道,不同的是大明水师不请自来。 而让吕思远忧心的不是战争的胜负,而是这次行动的本身,它并没有得到皇上的批准。 “大人,我知道你有海上临机决断权,你可以用它消灭耽罗岛上的日本人,因为你有借口,要夺回十艘货船,但你不能占领耽罗岛,你明白吗?你虽然没有违反这个权力的界限,但你却逾越了皇上的心理底线,皇上从来不会把不受限制的权力给任何人,对你的海上临机决断权也是一样,若你真的未经皇上批准而擅自占领耽罗岛,这就将是你的取祸之道,你也是锦衣卫出身,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李维正没有说话,他目光凝重地注视着耽罗岛,耽罗岛位于日本和高丽之间,距高丽二百里,而距日本福江岛三百余里,或许现在还没有人意识到它的战略地位,但他李维正知道,占领了这座岛屿,并将它建成大明的水师基地,大明王朝就可以遏制住两个国家的南下和西进,这座岛屿既是日本的咽喉,它更是高丽的睾丸,这次机会他一定要抓住,就算是触犯了朱元璋的底线,他也决不能放弃耽罗岛。 李维正开口了,他的声音略带一点沙哑,但说得异常清晰、坚定,“吕先生,我十分清楚你的意思,我也知道皇上赋予我的权力仅仅限于粮道的畅通,或许这会是我的取祸之道,可是这次占领耽罗岛的机会如果我不抓住,那我就是大明的罪人,我李维正是大明的官员,大明王朝的利益永远在我心中第一重要,就算因此丢官免职,我也绝不后悔。” 吕思远被李维正坚定的态度惊呆了,这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事情,大明王朝与大明皇帝竟然也会有矛盾的地方,他在锦衣卫近十年来都是揣摩皇上的心意,替蒋瓛出谋划策,可今天,他却第一次听到了大明的利益竟高于皇帝,尽管匪夷所思,但吕思远还是感受到了李维正一往无前的决心,他也感受到了一个大明官员为了大明的尊严和利益不惜放弃自己的前途的无悔无憾,这一刻,他忽然有一点感动,他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件事他要尽全力帮助李维正。 “大人,哨船来了。”一名士兵忽然指着海面上大喊。 李维正精神一振,他探身向海面上望去,只见一艘快船正迅速向这边驶来,正是派去耽罗岛探察情况的哨船之一,快船停在宝船下面,两名军士顺着软梯爬上了大船,他们快速跑到李维正面前,半跪施礼道:“禀报指挥使大人,高丽的进攻的已经失败,残军乘四艘战船逃回了高丽,两边军队皆损失过半。 李维正点了点头,进攻的时机已经成熟了,他立刻回身令道:“发出进攻的信号,按照原计划,命司马彤率三千军登陆耽罗岛,命赖永国摧毁日本人的船只,不准一个人漏网。” 几名传令兵立刻跑到船尾,用火把发出了进攻的信号,六十艘战船立刻挂起了风帆,庞大的战船编队在强劲的西风鼓吹下,向耽罗岛发起了全面进攻。 耽罗岛上此刻是一片欢腾,经过两个时辰的鏖战,大内英义率领一千两百名武装家奴,击败了企图夺回耽罗岛的高丽军队,一千余名高丽士兵死伤大半,仅剩三百多人逃走,虽然大内英义的部下也付出了六百人死伤的代价,但他却得到了高丽军队丢下的大量物资粮食,这样,他便有足够的粮食和物资前往小琉球岛了。 大内英义站在一座低矮的山崖上俯视家丁们点着火把,从破旧的高丽船上搬下了一袋袋粮食和军械,他的嘴角不由浮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这时他忽然看见一百多名高丽战俘被押解过来,这些战俘几乎人人都受了伤,大部分人都伤势严重,他们因受伤而无法逃走。 大内英义哼了一声,这些伤兵只会成为他的累赘、徒耗粮食,留着毫无意义,他立刻下令道:“把所有受伤的高丽士兵全部杀死,一个也不留!” 山崖下顿时成了屠宰场,惨叫声不绝,家丁用长枪将所有战俘全部戳死,丢弃在一条渠沟里,大内英义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刚要回房,忽然,他看见几名家丁跌跌撞撞跑来,万分惊恐地喊道:“首领,南面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大内英义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有战船从南面突然杀来,我们不知道有多少?” 大内英义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这必然是高丽人的后援到了,想杀他措手不及,他跳上大石狂喊道:“大家不用担心,高丽人用偷袭的办法,说明他们人数也并不多,跟我到南面去,杀死这帮高丽崽子!” 大内英义立刻率领几百名家丁向南面奔去,离南海岸不到一里时,大内英义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出现在岛上,敌人已经登陆了,数十名留守南面的家丁几乎被杀死大半,只剩几名带伤的人拼死逃了回来。 一名受伤的家丁连滚带爬伏在大内英义面前哭喊道:“首领,不是高丽人,是明军,有几千人,杀上岸来了。” 大内英义俨如五雷轰顶,他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动,倭刀从他手上滑落,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明军,他怎么也不明白,大明的军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经过两个时辰的血战,岛上的日本武士们皆已筋疲力尽,听说是明军,他们的斗志立刻消亡了大半,不等交手,明军的一排排火铳喷出火舌,使冲在最前面的数十人被射倒在地,后面的人吓得掉头便逃,但明军从四面八方杀来,堵住了他们所有的退路,在明军强大的压力下,已经开始有人扔下刀跪地投降了,随着一部分死硬反抗者被杀,大部分武士见大势已去,纷纷跪下投降。 大内英义在五六名属下的护卫下,向北边海滩狂奔,海岛四周传来了明军大炮的震耳欲聋声,似乎整个海岛都被明军包围了,他没有选择,唯一的出路就是夺船而逃,此刻离他最近的就是那几艘高丽船只,就在北面的浅海中。 大内英义竭尽最后的力气终于狂奔到了北面海滩,可眼前的情景却使他完全绝望了,四艘高丽战船全部翻到在海中,明军的大炮将它们轰得千疮百孔,在半里外的海面上,大内英义看见了一艘他这一辈子从未见过的巨无霸战船,震惊、迷惘,他们就仿佛在梦幻中一样,这是天神派来的大船,大内英义和几个手下都俯首跪倒在这艘庞大的战船面前,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抵抗的意志。 第一百三十五章 炮轰釜山 第一百三十五章 炮轰釜山 天亮时,李维正乘小船登上了耽罗岛,战事只进行了一个时辰便结束了,五百多名投降的日本武士和一千余名妇孺全部成为了俘虏,而大明军队没有死亡一人,以伤十几人的代价便轻易夺下了这座方圆百里的大岛。 李维正在数百名士兵的簇拥下来到了一处城堡内,城堡修建在半山腰的一处平地上,占地数十亩,背后紧靠悬崖峭壁,这里原本是耽罗国的王宪,后来一直就是耽罗岛的统治中心,此刻,一千八百多名日本妇孺老人就被关押在这座城堡之中。 城堡虽然很宽敞,但挤进近二千妇孺老人后就显得十分拥挤了,在城堡中间的小广场上坐着数百名女人和她们的孩子,没有人说话,每个女人都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抱在怀中,目光恐惧地望着李维正进来,在她们周围是百名明军士兵,手里拿着长枪,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这些女人和小孩。 “大人,这些俘虏中大部分都是妇女和小孩,我们该如何处置?”千户司马彤挠了挠头问道,这些人让他感到很为难。 李维正冷哼一声道:“处理他们的办法很简单,一是将他们全部杀掉,抛入海中……” “大人万万不可!”不等李维正说完,吕思远在身后急忙制止,“大人若杀他们,必会引起皇上震怒。”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急什么?”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又继续道:“其次的方案就是用妇孺和大内家族交换那十艘被夺走的货物,这些人对我们没有用,可对大内家族有用,然后青壮男子全部押回威海卫,将来作为打击倭寇的战利品献给皇上。” “谨遵大人指令!” 司马彤行一礼,便向城堡内跑去。 李维正似笑非笑地看了吕思远一眼,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了一间看守严密的房内,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椅子,椅子上则绑着一人,正是日本人的首领大内英义,他是自杀未成功而被明军活捉,他见李维正进来,眼睛充满了愤恨之色。 李维正面无表情,一摆手道:“把他的绳子松了!” 过来两名士兵替大内英义松了绑,大内英义轻轻活动手腕,警惕地望着李维正,李维正回头对周明道:“你告诉他,我打算把他交给日本南朝。” 周明将李维正的话翻译给他,大内英义的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李维正淡淡一笑又道:“我听说大内家原本是南朝的臣子,四年前却投降了北朝,而我们大明却是支持南朝,我会劝说南朝的良成亲王扶持你为大内家的新家主。” 大内英义听完了周明的翻译,半晌他才恶狠狠道:“你是在利用我!” 李维正冷笑了一声,不屑地看着他,“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是我的俘虏,我可以随时杀了你,或把你交给高丽人,我是在给你机会,你若不想要那就算了。” 说罢,李维正转身便走,丢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话,“杀了他!” 他走出门,忽然听见房间里大内英义在大声喊叫,随即周明在房内将他的意思翻译了过来,“大人,他说他愿意去南朝。” 李维正停住脚步,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阴险的笑意,他当即下令道:“命司马千户率一千军驻扎耽罗岛整理后事,其余军队立刻启程,随我去高丽釜山。” 两个时辰后,留下十艘战船看护岛屿,其余五十艘战船调头向东北方向而去,李维正忙碌一夜,他着实也有些疲惫了,便向自己的寝舱走去,走到门口,却忽然发现两名亲兵笑容有些古怪。 “什么事情?”李维正问道。 “没有什么事情,大人请早些休息吧!” 李维正点了点头道:“你们也辛苦了,也早些睡吧!” 两名亲兵答应一声,便悄悄退下去了,李维正推开船舱,却似乎听见自己的船舱里似乎有水声,他心中愣了一下,走进船舱却一下子怔住了,他的船舱里竟有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在他船舱里洗澡,她年纪约二十四五岁,相貌妖艳,皮肤异常白腻,她正坐在一个大木盆里悠闲地梳理着黑瀑般的长发,在朦胧的水气中,她白腻的身体十分成熟而丰满。 “你是谁?”李维正的喉咙有些发干,在最原始的诱惑面前,他的身体某处发生了条件反射般的变化,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欲念,冷静地问道。 澡盆里的女人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时候回来,吓得她尖叫一声,跳起来躲到帘幔后面,冷风相激,冻得她直打哆嗦,李维正转身便向外面走去,“我等你一会儿,你穿上衣服吧!” 经过一夜的辛劳,宝船上所有的官兵都疲惫不堪,各自回舱睡觉去了,舱门外冷冷清清,已经没有一个人,李维正推开了窗户,一股清冷的海风扑面而来,他心中的燥热略略有些平息了,可他的脑海里那女人白皙而丰满的身体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他知道这是手下的安排,他想找亲兵将这女人送走,可是…… 李维正的内心很矛盾,对女人的渴望让他难以下这个决定,最终他咬了咬牙,将窗户关上了,悄悄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已经收拾干净了,弥漫着水汽和一种女人特有的幽香,那女人正弯着腰在帘幔后悉悉索索地穿衣服,帘幔上凸现出她丰满而浑圆的臀部,李维正坐了下来,毫不掩饰地盯着帘幔上那个美妙的圆弧,她是把房间收拾好了才穿衣服,由此可见,她并非被自己的手下强迫,她其实是自愿来到自己的房间里,李维正在努力说服自己。 “我好了!”她挑开帘走了出来,却一眼看见了李维正,她吓得低下了头,一动也不敢动,她只套了一件薄薄的棉布长裙,里面似乎什么也没有穿,勾勒出她身体山峦起伏的曲线,瀑布一般的头发湿漉漉披散在肩头,她低着头,楚楚可怜地靠舱壁而站。 李维正向她招了招手,命她过来,女人慢慢走了过来,站在他的面前,李维正伸出足尖挑开了她的裙摆,看了里面一眼便问道:“你会说汉语?” “会一点点。”女人的汉语不太标准,“我父亲对大明文化十分向往,我们从小就有人教习汉语。” 李维正将她拉到自己面前,手已经伸进了她的裙内,略月点粗暴地揉搓着她身子,又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大内瑶姬。”女人的身子被刺激得浑身发抖,她不禁瘫软在李维正的身上。 “大内”,李维正的手忽然停了下来,一把推开了她,冷冷道:“你是大内家的什么人?” 瑶姬的眼睛射出了愤怒的目光,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就是大内英义那个恶魔的妻子。” 她跪了下来,双手放在李维正腿上,恳求地对他道:“我是自愿上你的船,只要能离开他,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李维正盯着她的眼睛,半晌,他徐徐问道:“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瑶姬垂下头,她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如果肯送我回北九州,我将感激不尽。” 李维正用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剥视着这个充满了成熟味道的日本女人,他忽然暧昧地笑了笑道:“好!我们成交,你把衣服脱了去床上等我。” 从耽罗岛到釜山港约三天的路程,这天早上,大明的船队抵达了高丽釜山港,釜山港自古就是高丽最重要的港口之一,它尤其担负着对日本贸易的重任,也是高丽南方战略地位最重要的城市,目前,坐镇釜山的最高军政指挥官是李成桂的第五子李芳远,他被李成桂封为镇南大将军, 李芳远约二十七八岁,他身材不高,相貌斯文,但他却是李成桂八个儿子中最阴险毒辣的一个,在去年清洗高丽王族中,他下手狠毒,一百多名高丽王族都被他杀死,随后他又派人暗杀了高丽国最德高望重的大儒郑梦周,并贼喊捉贼,借机血腥屠杀了三百多户不肯承认李成桂执政的前高丽大臣,使开京陷入一片腥风血雨中,王顺姬逃离高丽就是在这个背景之下。 从年初开始,李成桂便稳住了京中的局势,并派他的几个儿子分赴全国各地掌握军政大权,从而将整个高丽控制在手中,李芳远便被父亲派到了釜山。 临行前,李成桂再三叮嘱李芳远,大明寄泊在釜山港的船只无论如何不准碰,在夺取了高丽的大权后,李成桂最担心之事就是大明不予承认,毕竟大明是高丽的宗主国,李成桂极为害怕朱元璋将他定性为逆臣,因此,他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得罪明朝。 和父亲对大明的毕恭毕敬恰恰相反,李芳远却认为高丽应和明朝拥有一样的平等地位,是兄弟之国而不应是父子之国,他这种观点代表了一部分高丽人的思想,尤其是年轻人,他们甚至希望高丽也能象日本那样对大明说不,绝不承认大明的宗主国地位。 李芳远这种思想带到行动上,就是他来釜山后做的第一件事,将大明货船上的明朝船员统统关押起来,而派高丽人控制了这五十艘大船,一旦条件成熟,他就会将这五十艘大船及其物资收为高丽所有,但他多少还是有点忌惮父亲,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便将五十艘货船悄悄驶离海港,藏在附近的一处海湾之中。 这天一早,李芳远忽然得到了消息,一支大明船队正向釜山港驶来,李芳远大吃一惊,他飞奔跑到港口的眺望台,向远方海面上望去,果然,一支由数十艘战船组成了大明船队正向海港这边驶来,他当即下令道:“命三艘战船前去拦截大明船只,未经许可,战船不得进入港口。” 三艘战船立刻出航,迎着大明浩浩荡荡的船队疾驶而去。 山东水师的战船离釜山已不到三里,李维正站在船头,正四处寻找着大明货船,釜山海港已经一览无余,但他看到了只有一些零星的战船和挂着高丽旗帜的货船,大小参差不一,根本就找不到五十艘满载货物那样庞大的商船队,也就是说大明的货船已经不再釜山港了。 李维正的眉头皱了起来,无论高丽方面怎么安排这些货船,但他们首先要得到大明朝廷的同意,但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收到这种消息,也就是说高丽方面擅自移动了大明的货船。 尽管心中微微有些恼火,但李维正并没有表现出来,他见三艘高丽船迎面驶来,便立刻命船队减速。 宝船缓缓地停止了前行,最后,庞大的舰队停驻在海面上,三艘高丽战船也逐渐减速,停在小山一般的宝船面前,宝船上的软梯抛下,三名高丽的官员顺软梯爬上了福船,三名官员都是文官,其中一名年长的官员能说汉话,他上前对李维正施礼道:“不知明朝大队战船到釜山来是为了何事?” 他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的明军将领皆脸色大变,这是明知故问,大明五十艘货船就在釜山,不是为它们是为什么来,李维正取出兵部签发的调船令,在他们面前一晃,“我们奉命取回大明的五十艘货船,还有船上的货物,如果你们不愿意军船进港,那我们可以在港外等候,我希望两个时辰之内,我大明的货船能够来和我们汇合。” “这……”高丽官员面有难色,他们只是奉命来阻止明军进港,却无权答应任何事,李维正瞥了他们一眼,又继续道:“如果贵国是需要一定的存船费用,这个我也可以答应,但船上不仅有我大明的货船,还有我大明的船员,请先带我的人去查看船只和船员情况,我们再商谈存船费用。” 明军指挥官咄咄逼人的气势使高丽官员脸上见了汗水,他们三人商量了一下,便对李维正道:“请大人谅解,我家大将军不知明军所来意图,所以命我们前来探问,大明商船问题不是下官所能解决,待我回去禀报了大将军,再给大人答复。” “你们大将军是谁?”李维正见他们想溜,一使眼色,左右人立刻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高丽官员见情况有些不妙,连忙心慌意乱道:“大将军是高丽摄政王的第五子李芳远,官拜镇南大将军。” “那好,你们告诉我实话,我大明的货船究竟怎么样了?如果你们不方便一起回答,那就分开来告诉我们。”李维正一挥手,上来十几名亲兵分别将三名高丽官员带了下去,片刻,一名亲兵上前禀报釜山港发生的事情,李芳远将所有的大明船员都抓了起来,大明的货船也被李芳远藏匿起来,不知所踪。 李维正冷笑了一声,他就知道高丽人会这样干,五十大船军需物资他们不眼馋才怪,很显然,他们是想吞掉这批货物了,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将赖永国找来,吩咐他道:“你带几十个兄弟上岸去和李芳远交涉,按朝廷的指令让他们放船放人,不要让步,也不要威逼,他们若不肯,你只管回来就是了,我只是先礼后兵,摆个姿态罢了。” 赖永国抱拳沉声道:“末将遵令!” 一刻钟后,一艘明军的小船随高丽船只向港口内驶去,李维正站在船头上,望着小船渐远,他的手渐渐捏紧了刀柄,他知道,或许这次真的要和高丽人撕破脸皮了。 赖永国跟随高丽官员上了岸,一行人走到一座大房子前被高丽士兵拦住了,这里是镇南大将军衙门,只准一人进去,赖永国让士兵在门外等候,他整理一下军服,挺直腰大步走进了房门。 房内,李芳远已经等候多时了,房间里杀气腾腾,数百名亲兵分立两旁,李芳远斜倚在一张宽背高椅上,手托着下巴,冷冷地望着大步走进了明朝军官,赖永国走上前拱手施了一礼道:“天朝五品武官赖永国奉我家指挥使大人的命令前来交涉货船一事。” 说罢,他将兵部的调船令交给了一名高丽士兵,李芳远的汉语很好,无须翻译,他看了一遍调船令,不由冷笑了一声,便坐直身子道:“你们大明调船令的抬头是写给前高丽国王,他昏庸无德,已经被我们高丽人推翻,现在是摄政王掌管高丽政权,我们只效忠于他,所以这封调船令我们不能接受,贵国兵部须重新开具调船令后方可领回货船。” 赖永国见高丽人以调船令为借口想耍无赖,便提高了声音警告他道:“此事事关大明和高丽的关系,李将军是否有权决定?请李将军三思!” 李芳远重重地哼了一声,他盯着赖永国森然道:“一个小小的五品军官有什么资格与我商量讨价,来人!给我打出去。” 两旁立刻冲上来一群士兵,抡起棍子劈头盖脸将赖永国打了出去,李芳远也知道明军不会善罢甘休,他立刻下令道:“传令驻釜山各军齐聚港口,严防明军登陆!” 李芳远慢慢走到窗前,他默默地注视着京城方向,半晌,他才低声自言自语道:“父亲,抱歉了,若不和明朝翻脸,我们高丽就永远只能做大明的走狗。” 赖永国憋一肚子怒火返回了宝船,李维正见他满脸青肿,后脑还被打破出血,知道他出师不利,便急令随船军医替他包扎医治,片刻,包扎了伤口的赖永国上前禀报道:“大人,我向李芳远出示了调船令,他却说高丽换了主人,不承认前国王与我明朝达成的协议,要我们回去换一份给李成桂的调船令,这分明是借口赖帐,我们若拿来新的调船令,他们又会找到别的借口推脱,甚至会统一口径说船只被风暴击沉,大人,末将已看透了高丽人的企图,就是不想把船和物资还我大明了。” 赖永国的回答在李维正的意料之中,只是这是李芳远个人的意思,还是李成桂的意思,倒值得商榷,若是李成桂的意思,那就是说即将成立的朝鲜王朝将和大明彻底分裂了,可若只是李芳远个人的意思,那他就不用考虑后果,放手大干一场。 李维正一时沉思不语,他初步判断这应是李芳远个人的意思,毕竟李成桂一直就是高丽王朝中的亲明派,作为一个政治家,他不会仅仅为五十船货物与大明翻脸,只是此时的李维正并不知道,七年后,就是这个李芳远再次发动政变,夺取了父亲李成桂的王位,成为朝鲜国王,最后将他父亲囚禁而死。 李维正沉思良久,终于下令道:“命令所有战船后退五里,进行作战准备!” 明军的船队开始缓缓向后调头,向釜山外海驶去,吕思远听说李维正准备攻打釜山港,他连忙跑来劝道:“大人,我建议也不要什么物资船了,直接返回京城,这样就可以向皇上交代占领耽罗岛的用意,是高丽赖帐在先,我们不得以才为之,皇上也必然同意,这样我们就以五十船货物换取了耽罗岛,大人身上的责任也就推脱掉了。” “不行!”李维正断然拒绝了吕思远的建议,他凝视着釜山港徐徐道:“耽罗岛和货物决不能联系起来,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如果李成桂缚子进京请罪,又返回我大明的货船和人员,并予赔偿,在这种情况下,皇上只能收回货船,再将耽罗岛归还高丽,否则我大明就会陷入不义,这是皇上绝不会做的事情,那时一切又恢复原点,我们岂不是白忙碌一场,而且皇上支援日本南朝的计划也被打乱了,在这件事情上我决不能被动。” 五十艘明军战船已经在釜山外海摆开了阵势,随着宝船的令旗指挥,五十艘战船一起向釜山港再次挺进,釜山港内已是一片混乱,近一万五千人的高丽军队奔入港口,扼守住了各个险要位置,严防明军登陆,十几艘战船也排成一线,准备抵抗明军船队的进攻。 明军的战舰越来越近,在距釜山港约三里处,两军水师遭遇了,“轰隆!”三艘高丽的主力战船抢先开炮,炮弹纷纷落在明军战船的前面,其中最前面一艘战船的船首被炮弹击中,打穿了一个大洞,它们拦住了明军的进攻势头,这时,冲在最前面的十五艘明军福船却转舵向右横行,一字在海面上排开,紧接着十几艘战船同时发炮,白烟腾空、震耳欲聋,数百颗炮弹呼啸着扑向高丽船只,它们不愧是大明最精锐的战船,船壁坚固,尤其火炮威力极大,炮管长、口径大,炮弹是重达五斤的铅弹,其射程和犀利远远超过了高丽战船的火炮,仅一轮火炮后,高丽战船便损失了近一半,七艘战船被打得支离破碎,桅杆折断,船身均被砸破几个大洞,海水疯狂地灌入船舱,正迅速下沉,海面上到处是浮水求救的高丽水兵。 高丽水师显然没有想到明军战船竟是如此犀利,剩下的七八艘战船纷纷拉帆后撤,但明军船队的两翼已经将它们包围,在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炮击声中,高丽战船毫无还手之力,眼睁睁地被打烂打沉,一个时辰后,最后一艘高丽战船在海面上消失了。 两千水师全军覆没,淹死近半,剩下的一千余人或游回岸上、或被明军俘虏,岸上的高丽军队目睹本国水师的惨败,他们不由惊得目瞪口呆,忽然,岸上的士兵骚动起来,远方海面上出现了一艘庞大无比的战船,就仿佛海面突然升起的城堡,拥有摧毁世间万物的力量,它的出现令海港中所有人,无论是高丽军人还是普通商人百姓,都顿时感到一种莫大的恐惧,人们自动垂下双手,弓弦松了,火炮停止了装药,一时间整个海港一片寂静。 大明宝船继续缓缓向前行驶,它已经接近了矗立在海港边缘的灯塔,这是一座高二十丈,用大靑石砌成了高塔,也是釜山港的标志建筑,宝船在灯塔三百步外停住了,忽然一片猛烈的火炮轰炸声,宝船上白烟飞腾,一百余颗炮弹几乎同时击中了灯塔,灯塔剧烈地摇晃起来,一阵深沉的轰隆声响彻全港,如同彤云密布时打响的惊雷,几乎所有的高丽人都是一个动作,捂住了耳朵,张大嘴,惊恐万分地望着灯塔,灯塔仅在明军巨无霸战舰的一轮炮击下便轰然倒塌了。 在海港山顶上的一栋石楼里,李远芳站在窗前,同样惊恐地望着大明宝船将灯塔轰塌,他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窗外炮声猛烈,不时传来房屋的倒塌声和士兵的惨叫声。 “禀报大将军,海港内百余艘商船全部被明军击沉,商人们激愤异常,准备进京告大将军之过。” “大将军,炮台被明军轰塌,死伤百人。” “大将军不好了,仓库和码头被明军火炮摧毁,仓库中的物资损失惨重。” 一个接一个的报告让李远芳几乎崩溃了,明军在釜山港大开杀戒,五十艘战船轮流炮轰港口,高丽军队死伤已达千人,其余军队全部撤离了狭窄的港口,整个港口的各种建筑和设施几乎都被夷为平地,港口再没有任何防护,李芳远在十几名亲兵的架护下准备逃离釜山,这时一名士兵惊惶地跑来,拿着一封信喊道:“大将军,这是明军射上岸的一封信。” 李芳远接过信,他颤抖着手将信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几句话:‘从隋高句丽、从唐新罗、从宋高丽,自古皆为天朝属国,偶有桀骜不驯者,如高句丽、百济之流,皆被天朝所灭,眼看高丽将亡、李氏兴起,却不思效忠天朝,反以粒米之光比耀皓月,莫非历史已遗忘,欲重走高句丽、百济旧路?天朝以仁义为本,不念小过,限尔两个时辰内交出大明货船及船员,若误一刻,大明水师将北上开京、汉城,以火炮问尔国王索要!’ 李芳远呆呆地看着这封信,良久,他终于长叹一声,无奈地对左右下令道:“命人立刻放了明朝船员,并领明朝水师去乌鸦湾收回五十艘货船!” 洪武二十四年二月十八日,因高丽镇南大将军李远芳窃据大明货船引发了釜山危机,威海卫指挥使李维正率大明水师兵发釜山,以重炮将釜山港夷为平地,李远芳无奈,交还了被扣押的船员和货船,大明水师返回了耽罗岛,在耽罗岛休整三天后,二月二十六日,李维正率大明水师护卫着货船,离开了耽罗岛,向日本北九州进发。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使日本(一)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使日本(一) 京城,朱元璋依然和平常一样的忙碌,但这几天他的心情却颇有些沉重,时值一年的开端,朱元璋的政务也就格外忙碌,每天都有大量的奏折从各部送来,但几十年来他都这样习惯了,政务繁重不是他真正的压力,使他心情沉重的原因还是儿子的身上,两天前,太子已正式赴陕西巡抚,但给太子治病的太医们却反对太子离京,太子的身体虽有所好转,但病根未去,稍有疏忽就将前功尽弃,尽管太医苦劝,但计划早在去年便已排定,朱元璋就是想临时改变也不可能了,只能派最好的御医跟随,为此,朱元璋心中投入了一丝阴影,为之忧心忡忡。 另外一件让朱元璋烦躁的事情却是次子朱樉自杀未成,朱樉在半个月前被押解进京,被削藩后一直软禁在京城的旧秦王府中,近两百名御林军对他进行严密看守,但昨晚朱樉却突然悬梁自尽,多亏被侍卫发现而及时救下,虽然朱樉未死,但朱元璋却着实紧张了一回。 此刻在朱元璋的桌上放着一封朱樉的忏悔书,本来是他的‘遗书’,在书中朱樉对自己的过去的糊涂表示忏悔,愿意以死来赎回他的罪孽,并恳求父皇宽恕自己的儿子,无疑,这封信打动了朱元璋,虎毒不食子,朱樉尚愿意用一死来赎救儿子,他朱元璋为什么就不能宽恕自己的儿子? 窗前,朱元璋注视着窗外的几株桃树,桃树的花苞已经挂满枝头,洪武二十四年的春天即将来临了,这一年的春天对他也尤为重要,他即将再次分封十个亲王到各地就藩,一旦他们能独挡一面,也就完成了他家国天下的战略部署,这个分封实权诸王的战略决策早在他建立大明之前便已考虑成熟,虽已不止一个大臣劝他,并以汉初七国之乱和晋初八王之乱为史鉴。 但朱元璋却始终坚持自己的分封制,他何尝不知道汉初七国之乱和晋初八王之乱所造成的严重后果,但他朱元璋却有着更深的考虑,唐之安史之乱、藩镇割据以至于唐朝的灭亡,正是掌握军权的地方诸侯野心膨胀所致,推而广之,甚至汉之灭亡、晋之灭亡、隋之灭亡无不是地方分裂导致,究其原因,正是异姓重臣掌握了军权,曹操、司马昭、杨坚、安禄山、朱温、赵匡胤,朝代更迭的周而复始,这岂不比七国之乱、八王之乱更加惨烈和教训深刻吗?宋为防止藩镇割据的局面再演,便施行了重文轻武的国策,却导致了一朝文弱,最终被异族所灭。 这些血淋淋的教训和事实让朱元璋深思了很多年,他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文靠外臣、武靠家族,只要朱家子弟始终掌握军权,那就不怕外臣反了天去,就算朱家内部出现偶然的争权事件,但最后的皇位还是不会旁落,终归是朱家的天下。 为了能让这个理想在他有生之年实现,这二十几年来他开始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分封诸王,从初期的秦、晋、燕、齐等诸王到后来的吴、楚、湘、赵、卫等王,再到今年的庆、韩、安、宁诸王,只要他的儿子能担起大梁,那蓝玉、冯胜、傅有德等老军头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但他也知道分封制会产生皇位之争,为此他制定了严密的规则,给亲王加上种种束缚,又使全国的大部分军队都置于朝廷的控制下,不至于形成外强中干的局面,他认为只要考虑周全,制度严密,就不会出现诸王夺位的事情。 这次秦王犯错就是最好的例子,早在他私自招募军队之初,朱元璋便从锦衣卫手中得到了情报,他便安排了内应观察秦王的一举一动,以至于秦王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抓捕回京了,从这件事上朱元璋确认了自己所定制度的严密,不管是任何人,只要有念头之初便立刻会被朝廷洞察,如此,何患藩王造反?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也很想宽恕次子,虽然野心勃勃,但他并没有造成什么危害,将来也不可能再有机会,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又何必置他于死地。 但朱元璋也很为难,此刻正是他分封新王之时,宽恕次子无疑会不利于新王们自律,为这个问题朱元璋想了很久,他最终决定还是让太子来赦免秦王,让所有的儿子都能看到他们大哥的仁慈。 “传朕的旨意,命众侍卫好好看护二王子殿下,若他再出现自戮举动,看护人皆斩!” 朱元璋暂时将朱樉之事放在一旁,眼下还有几件较急的大事要他处理,五天前,燕王再次率冯胜、傅有德等大将出征漠北,这次却不是出征蒙古人的主力,而是扫清河套地区的北元零星部落,为东胜卫和大同卫的顺利建立奠定条件,同时山西的征兵迁移之事也到了高潮,因此钱粮调拨便成为重中之重,但户部右侍郎罗子齐被杀后,仅靠左侍郎暴昭一人支撑是有些忙不过来了,任命新的户部右侍郎已是燃眉之急。 在朱元璋面前有吏部尚书詹徽推荐的一份备选名单,大多是各地的知府,但这些人朱元璋都看不上,他虽然没有因为秦王之事处罚詹徽,但他对詹徽暗地里组建势力集团一事也相当不满,他打击李善长、胡惟庸,不就是要整治日益骄横势大的淮西集团吗?这才过去十几年,朝中的新势力集团便又冒头了,一个就是以詹徽为首的所谓‘秦王党’,据说今年春节时,亲自上门给他拜年的官员多达三百余人,马车都曾堵塞了大街,詹徽可谓风头正劲;而另一个是军方的蓝玉党羽,他在军方几十年,势力深厚,凤翔侯张龙平、普定侯陈桓、靖宁侯叶升、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等等军方显耀基本上都曾是他的部下或旧属,这两个人朱元璋还暂且忍着,尚不到和他们翻脸的时候,但詹维所推荐的官员他是不会再重用了。 朱元璋提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叶天明’三个字,这是太子给他推荐的户部侍郎人选,这个人他是知道的,为官清廉、谨慎,家世清白,据说李维正就是他的女婿,可以大用。 朱元璋在叶天明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便下旨道:“速传大理寺少卿叶天明来见朕!” 一名传旨官领命而去,朱元璋便将詹徽推荐的名单扔到一旁。 没多久,一名太监进来禀报道:“大理寺少卿叶天明已到,等候陛下召见!” “召他进来。” 朱元璋放下了笔,只见叶天明匆匆进来,跪下叩拜道:“臣叶天明叩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爱卿免礼平身。”朱元璋温和地笑了笑道:“听说叶爱卿得了一对孪生外孙女,朕恭喜你了。” 叶天明心中紧张之极,他不知道皇上忽然召见他有何事,他也听说皇上这两天心情不好,众人都胆颤心惊,唯恐被皇上的怒气波及,不料,他却被召见了,在皇上心情不好时被召见,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但皇上的语气很温和,还问到了紫童的两个孩子,叶天明紧张的心情略略缓解了,他知道皇上其实是在问李维正的两个女儿,而不是问他的外孙女,他连忙躬身答道:“回禀陛下,两个孩子已双满月,非常活泼可爱,只等她们父亲稳定下来后便去山东全家团聚。” 朱元璋点了点头笑道:“朕知道李维正已经出海去日本了,朕也希望他早日完成任务归来,你的这个女婿很是敬业,上任仅三天便出海远航了,这一点朕很满意。” “这是他记住了陛下的恩德,臣也会时时劝他为陛下效命。” “爱卿的忠心,朕也记下了。” 说了两句家常话,朱元璋见气氛融洽,便话题一转道:“大明建国已经二十余年,虽国力不断增强,但财力不足的问题始终困扰着朕,也使朕不能放手荡平北元残余,这个问题如果不尽快解决,朕的许多战略计划都无法部署,朕想问一问叶爱卿,对大明的财政可有什么见解?” 叶天明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他是大理寺少卿,皇上不问他案子,却问他财政,这不就是和空缺的户部侍郎搭上关系了吗?难道太子荐自己为户部侍郎的承诺就要实现了吗? 他知道这是自己仕途的转折点到来了,皇上的问题他也曾深思过,叶天明略一沉吟便道:“臣以为改善大明的财政无非是四个字‘开源节流’。” 朱元璋精神一振,他连忙问道:“节流朕知道,朕也一直以身作则,厉行节约,朕想知道如何开源法,去年朕放宽了商籍,税收是略有所增加,但这并不是能立竿见影之事,需放水养鱼,慢慢才有收获,朕还曾考虑过加盐税,但加盐税对百姓的影响太大,朕不愿意采用,就不知叶爱卿也有什么见解?” 叶天明不敢让皇上怀疑他早有谋户部侍郎之心,他便低调地说道:“臣其实也没有细想此事,只是臣在汉阳为知府时曾改善百姓的种植方式,颇有成效。” “怎么个改善法,快快说!”朱元璋也颇有兴致,他急切地问道。 “回禀皇上,臣以为粮食的关键是在亩产量,而亩产量却又被水源所限制,臣前年考察汉阳的农田时发现许多水源充足之地却种了桑麻,十分可惜,臣便选了百户人家做了一个试验,靠水源丰富的农田则全部种粮食,而旱田或水源缺少之地则改种需要水较少的棉花及桑麻,这样一来,棉花桑麻的产量没有减少,但粮食的产量却增长了两成,臣以为这是一个好办法,可推而广之,比如江淮、江南等水量丰沛之地集中种粮,而河南、河北等水量偏少之地则大量种棉花,山区之地则种桑麻,待收成后朝廷再用粮食换取非产粮区农民手中的布匹、丝绸等物,这样不仅棉花、桑麻等作物不会减产,粮食产粮也会大量增加,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不等叶天明讲完,朱元璋便背着手在房内来回踱步了,他是农民出身,岂能不知道叶天明说得有道理,这确实是一个增产粮食的好办法,但他也知道,这件事在一乡一县是很容易办到,可要推广到全国,又谈何简单?仅一个以粮换棉的过程就十分繁琐,稍有不慎就会被贪官所趁,使百姓倾家荡产,这件事决不能轻举妄动,不过叶天明务实的作风却很不错。 想到这,朱元璋便点点头道:“这件事朕要好好考虑,即使要做也会先找几个地方试行,叶爱卿务实的作风让朕很满意,叶天明听旨!” “臣在!”叶天明慌忙跪了下来。 “大理寺少卿叶天明廉洁奉公,精干有为,特升为户部右侍郎,钦此!” 叶天明激动得‘砰砰!’磕头,朱元璋一摆手止住了他,淡淡一笑道:“叶侍郎免礼,朕另外还有一句话要送给你,朕之所以提升你,就是因为你为官诚实,不参与结党营私,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叶天明明白了朱元璋‘不结党营私’这句话的含意,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臣将谨记陛下的教诲!” 叶天明退下去了,朱元璋则站在窗前久久沉思不语,刚才叶天明提到了粮食问题,使他想到了军粮北运,现在已经是二月底了,最迟五月初就要开始大规模海运粮食,而李维正去日本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也不知道他能否顺利换回日本的银子,同时延续日本南北朝对峙的局面,朱元璋眉头皱了起来,他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否明智,不知道高丽那边能否配合大明的行动,朱元璋的眼中充满了忧虑,最迟四月时,李维正就该有消息传来了。 日本。 洪武二十四年的日本已到了南北朝的末期,随着大将军足利义满完成对南朝的全面包围,南朝的长老院已经正式投降了足利义满,并献出了象征天皇的三大神器中的两件,八咫镜和坂琼曲玉,只有草薙剑还在南朝手中。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大势已去,但以良成亲王为首的南朝强硬派却始终不肯放弃,就在去年菊池武为使臣向明朝求助之时,良成亲王利用因南朝长老院投降使足利义满有些麻痹之机,在奈良以东的吉野山伏击北朝军队成功,足利义满大败退回京都,使即将灭亡的南朝得到了喘息之机。 良成亲王随即使用反间计成功挑拨了北朝幕府和朝廷关系,北朝摄政关白一条经嗣唯恐足利义满灭南朝后大权独揽,便联合京极、一色、山名、赤松等四大家族一起向刚刚即位小松天皇弹劾足利义满有不臣之心,这时,足利家族内部也因足利义满的大败而产生了分裂,足利义满的兄长关东将军足利满兼也加入了一条经嗣发起的声讨足利义满的浪潮中来。 正是北朝内部的纷争,使得南朝的良成亲王开始重振旗鼓,他最紧迫的之事就是给南朝寻找到根基,一改南朝有虚名而无地盘的颓势,南朝所在的奈良离京都太近,良成亲王便决定向四国和九州地区发展,但他在向九州发展时却遇到拦路虎,那就是北九州的大内家族,大内家族原本是南朝重臣,但在足利义满的多次劝说下,终于投靠了北朝,甚至大内弘幸的长子大内弘世还娶了足利义满的女儿。 良成亲王为打通前往九州的通道,多次派使臣劝说大内弘世重返南朝,但因大内弘世是足利义满女婿的缘故,劝说遭到了失败。 但良成亲王始终不肯甘心,他得到了一个消息,在几个月前大内家的内乱中似乎有菊池家族的女人参与,而这个女人就是被他曾经封为琉球守护的女倭寇头子菊池风雅,虽然只有一线希望,但良成亲王还是派菊池武为使者,秘密前往大内家的长门国。 长门国也就是今天日本山口县西北部,海峡对岸便是北九州,目前长门国的守护是大内家的幼子胜也,在大内老家主的四个儿子中,长子大内义弘和幼子大内胜也是同胞兄弟,而次子大内英义和三子大内兼平却非正妻所生,其中大内兼平为人低调,在受封肥前国守护后,事事唯大哥马首是瞻,再加上肥前国土地贫瘠,人口稀少,顾而大哥义弘也能容忍他。 在几个月前发生了的大内家内乱中,老二英义被迫逃亡海外,长门国也就成为大内胜也的地盘,但有一件事情让大内家族怎么也想不到,真正控制长门国的人竟然是老四胜也从外面带来的一个女人,菊池风雅。 菊池风雅不愧叫做千面月神,从广东铩羽而归后,立刻改头换面成为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她自称是菊池家族长女,长期生活在海外,愿扶助夫君创立事业,正是她的温柔秀丽形象赢得了大内家族的认可。 菊池风雅很快便显示出她的才能,她联络长子义弘,达成了两兄弟平分长门、纪伊两国的协议,又单身赴长门国,策反了大内英义手下的头号大将幸村志良,她转而色诱大内家德高望重的长辈大内长弘,使大内家族同意了长门国拥有英义留下的军队。 可最后等大内家族发现了大内胜也病重的异常时,为时已晚,菊池风雅已将她的最后二十几名心腹安插进了军队,大内英义的一万军队被她牢牢攥在手中。 事实上,菊池风雅已经完全控制了长门国,大内胜也一病不起,成为她手中的一个傀儡。 就在这个时候,她得到了一个消息,她的老对手,大明威海卫指挥使李维正率五十艘战船抵达了日本。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使日本(二) 第一百三十七章 出使日本(二) 夜色深沉,一队由百余艘大船组成的船队在海面上疾驶,大明船队从耽罗岛出发已行驶了四天,中午时他们经过了对马岛,略做淡水补充后,现在正往南向另一个大岛伊歧岛进发,离日本已经越来越近了。 李维正站在船舷边,凝望着黑沉沉的海面,一言不发,不知在想着什么事情,现在已是三月初,海面上的风略略带了一点暖意,在他身边站着年轻的日本女人瑶姬,离开耽罗岛后,她便放弃了大内这个姓氏,重新恢复了娘家的姓氏赤松,她已经成为了李维正公开的情妇,按照他们达成的协议,赤松瑶姬将在船队抵达北九州后重返大内家,明天就是她要离开的日子了。 海面上的风很大,将她的发丝吹起,飘散在风中,赤松瑶姬望着故乡的大海,眼睛里却流露出了一种忧伤的神色,女人是有依赖性的,这些日子在宝船里,李维正就是她唯一能依赖的男人,每天早上她侍候好他,跪着将他送走,然后就呆在船舱里盼望他的归来。 日日一天天地过去,她开始渐渐了解了李维正,这个明朝男人身上有着日本男人所没有的温柔和体贴,在床上,他会用肘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让她感到沉重的压迫,在白天他离开后,他会在中午时回来看她,问一问她有没有吃午饭,这些细致入微的关怀让赤松瑶姬深深感动了,她对李维正的依赖也越来越重,这种依赖渐渐地变成了一种依恋之情,一个时辰前,就在李维正告诉她明天她就将获得自由时,赤松瑶姬非但没有欢喜之感,反而有了一种深深的失落,她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了这个异国的男人。 黑夜中的大海神秘而隐藏着种种杀机,远方的无边无际的黑色就仿佛传说中沉睡的海魔,船只从它身边悄悄溜过,生怕将它惊醒,赤松瑶姬忽然感到害怕起来,她本能地向李维正怀中靠了靠,男人浓烈的气息给了她一种安全感,她抬起头亲了亲他满是毛刺的下巴,无比依恋地望着他。 “你冷吗?要不咱们回船舱吧!”李维正柔声道。 赤松瑶姬点了点头,她依偎在他怀中返回了船舱,船舱灯光柔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幽香,李维正关上舱门,手便从她的衣襟里伸了进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船舱,李维正便悄悄起床了,身边的瑶姬依然酣睡未醒,李维正坐在她身边,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抚摸她雪白而丰满的身子,着实有些恋恋不舍,虽然他的第一次是在保定府与叶紫童,但真正让他尝到女人之味的,还是眼前这个年轻的日本女人,在床上她的千依百顺,她的伺候入微,他想要的一切花样,她都能用整个身心去满足他,在她身上他体会到了男人的尊严和满足。 赤松瑶姬‘嘤咛!’一声被李维正弄醒了,她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紫红色的霞光照在她脸上,她迷迷糊糊问道:“到哪里了?” “船马上就要到伊歧岛了。” 李维正暗暗叹一口气,虽然舍不得,但他岂能在一个女人面前表现出迷恋,他平静地说道:“我要派人去北九州与大内家族谈判,你将随他们一起离开,快点起来吧!” 赤松瑶姬一下子坐了起来,被子从她身上滑落,露出了她雪白浑圆的肩膀,她怔怔地望着李维正,半晌,她有些悲伤地说道:“你真的要我走吗?” 李维正温柔地抚摸她的脸庞,笑道:“你的根在日本,无论如何你都应回去一趟,将来有一天,你若愿意跟着我,你可以随时来大明找我。” 赤松瑶姬默默点了点头,她穿上衣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李维正没有再安慰她,转身去了指挥舱,他要安排和大内家族谈判的人员。 一个时辰后,大明船队终于看见了陆地,这里是日本的伊歧岛,距北九州所在的筑前国约三十里,大内家族所占的六国中,筑前、丰前、周防、安芸四国则属于长子大内弘世的地盘,包括对马岛和眼前的伊歧岛,拥有军队三万人,是目前日本国五大地方势力之首。 伊歧岛上人口不多,只有十几个渔村几千人,有五百名大内家的军队在岛上驻防,当大明的百艘大船出现在伊歧岛以北的海面上时,整个岛屿都沸腾了,男女老少数千人一齐跑到海面,指着远方的大船议论纷纷。 岛上的驻军不敢怠慢,立刻派出一艘小船前去探问情况,小船驶近船队,大明宝船慢慢出现在他们眼前。几名日本武士万分震惊地望着这艘海上巨无霸。 “山田队长,这……是船吗?”一名武士结结巴巴道…… 那名叫山田的队长呆呆地望着宝船,半晌,他干咽了口唾沫道:“我也不知道,但总是要问问他们的用意。” 小船靠近宝船,几名武士顺着抛下的软梯爬上了大船,李维正通过周明告诉他们,大明船只想在伊歧岛暂停几日,将有使者去拜访大内家主,没有恶意,希望能够在岛上停靠,伊歧岛守军不敢不从,便将大明船队引导到岛中的一个天然海港之中停泊,李维正派周明和一名千户为使者前往北九州与大内家谈判。 一个时辰后,谈判的使者上了一艘战船,赤松瑶姬也收拾好了物品,她拎着一个小包裹,低着头随着士兵们上了战船,随着一声长号,战船缓缓启动了,赤松瑶姬忽然抬起头呆呆地向宝船望去,船头,她看见李维正正默默地望着她,赤松瑶姬向前奔跑了几步,痴痴地望着他,她心中一阵悲苦,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此时是多么渴望留在他的身边,才相处了十几天,她竟有了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宝船渐渐远了,船头上的李维正也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大海的尽头。 从伊歧岛到北九州相隔约三十里,快船一个时辰便可抵达,下午时分,大明船队抵达的消息传到了大内家族,大内义弘深为重视,亲自到码头去迎接明朝使者。 大内义弘官拜九州探题,由于大内家族实力雄厚,九州各国皆要看他脸色行事,可以说九州地区都是他的势力范围,不仅南朝深恨大内家的背叛,连北朝的足利义满也对大内家的势力侧目。 战船缓缓靠停在码头上,船梯放下,大内义弘面带笑容地看着一队大明官兵依次走了下来,最后走出一个女人,在海风中她裙裾飘飘,显得风情万种,忽然,大内义弘的脸色大变,他认出这个女人竟然是瑶姬,六年前曾经是他的妻子,因为他要迎娶足利义满的长女,便毅然与她解除了尚不到一年的婚姻,后来听说她因赌气改嫁给了大内英义,这件事一直是大内义弘心中之痛,尽管他们之间已经不再是夫妻,但一直偷偷有书信来往,可她现在怎么会在明朝的船中?难道是英义…… “大人,明朝的使者来了。”旁边的侍卫见家主有些失神,便低声提醒他。 大内义弘醒悟,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瑶姬,迎着明朝的使者大步走上去,他躬身施礼笑道:“日本国九州探题大内义弘欢迎大明贵客。” 李维正派来的千户叫做杨帆,三十余岁,是威海卫第一千户所千户,为人冷静严肃,不苟言笑,他听完周明的翻译,立刻抱拳回礼道:“在下大明威海卫千户杨帆,奉指挥使大人之命,前来和大内家族商谈十艘货船之事。” 大内义弘听完翻译,眼睛眯了起来,他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恕我愚钝,我不明白贵使的意思。” 周明却没有把他这话翻译了过去,他笑了笑用日语道:“大内家主不妨听一听条件再做决定。” 大内义弘一怔,他随即仰天一笑道:“好!好!请到我城堡内去详谈。” 他翻身上马,亲自引着大明使者前往位于海边的雄西城堡,雄西城堡是大内义弘的十座城堡之一,离码头不到十里,地势险要,城堡坚固,周围驻扎有两千军队,半路上,大内义弘放慢了马速,在瑶姬的轿边低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在明朝的船上,英义在哪里?” 轿子里没有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瑶姬道:“英义已经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他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大内义弘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也知道,当年我也是没有办法,事关我大内家的前途,我只能取娶良子为妻,我已经向你道了歉,只要你告诉我一声,英义已经死了,那我还会向从前一样待你。” 瑶姬冷笑了一声道:“从前一样,你的意思是休掉足利良子,再重新娶我为妻吗?” “你的意思是英义真的死了?” 大内义弘一阵惊喜。 瑶姬听他只关心英义的死活,随口应付自己,便毫不犹豫道:“是的,英义已经死了,他在耽罗岛被明军杀死了,现在我已是自由之身,你准备怎么安置我,你不是曾经写信告诉过我,只要英义死了,你就会把那个叫足利的女人赶出家门,重新迎娶赤松瑶姬吗?” 大内义弘讪讪一笑,那只是哄她的话,怎么可能当真呢?休掉足利义满的长女,也只有这个蠢女人才会相信,如果英义不死,和她偷偷情,重温旧日的快乐时光是可以的,可英义真的死了,这个女人可就不能招惹了,一旦被良子知道,告到足利义满那里去,自己将付出的代价将得不偿失,大内义弘心中忽然生出一丝警惕,这个女人难道是来破坏大内家与足利家的结盟吗?不行!要立刻送回赤松家,不能再和她有半点关系,大内义弘暗暗警告自己。 他立刻干笑一声道:“瑶姬,我记得你已经好几年没有回娘家了,我会派人先送你回美浓,等有机会我再把你接回周防,让你永远住在那里。” 瑶姬沉默了,她突然对眼前这个虚伪无比的大内义弘简直厌恶到了极点,一眼都不想再见他。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悔意,其实李维正已经暗示她可以不用走,只要她愿意,她可以留在船上,可自己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竟糊里糊涂下了船,难道她还真指望大内义弘重新娶她吗? “你走!我不想再见到你。”瑶姬心中一阵悲苦,她痛恨自己一时糊涂。 大内义弘脸一沉,冷冷道:“那好,既然英义已死,你也没必要留在大内家了,下午我就派人送你回赤松家。” 说完,他一催马,迅速离开了轿子,瑶姬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还能回娘家吗?当年赤松家就是不肯再接收她,她才被迫嫁给了大内英义,现在回去,赤松家族怎么可能再让她踏进家门,这一刻,瑶姬心中一阵茫然,她发现自己竟已经无家可归了,她猛地回头向北方望去,透过纱幕轿帘,她看到的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海,哪里还看得见半点宝船的踪影。 和大内家的谈判已经没有半点意义,大内义弘一口否认大内家曾夺走大明的十艘货船,那是倭寇所为,和大内家无关,固然是因为他不想承认与倭寇有关系,但更重要的是那十艘大明货船的武器盔甲他已经装备了自己的军队,怎么可能再退还给大明? “我不知道你们的消息是从哪里得来,怎么会想到大内家夺了明朝的货船?我可以明着告诉你们,绝没有这回事,我大内家是日本国的名望之族,怎么能拦截大明的官船,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周明见他态度坚决,不肯承认拦截货船之事,甚至连讲条件的后路也堵死了,无奈,他只好将大内义弘的话翻译给千户杨帆。 杨帆沉吟一下便道:“或许是大内家的手下擅自所为,大内将军并不知晓,我希望大内将军能够去了解一下,如果确有此事,若大内将军能将货船还给大明,作为条件,我们可以把俘获的两千名大内英义手下的妇孺交还大内家。” 大内义弘听完周明的翻译,他还是摇了摇头否认道:“我已经说过了,大内家是绝不会做这种海盗之事,无论是我还是我的手下都绝不会拦截大明的船只,这或许是九州的其他守护所为,我可以帮助你们查找,一旦有其事,我一定责令他们向大明赔罪,并退还船只,至于英义手下的妇孺,我也希望能将他们还给我,我愿意以每人十两银子的价格赎回。” 大内义弘并不蠢,他知道赎买人质其实就是明军开出的一个折中方案,船他们可以不要,但大内家必须给予相应的赔偿,当然,直接说出来也是谈不拢的,答应赔偿就等于承认了船是他们大内家劫的,所以人质就是最好的媒介,用赎买妇孺的方式给予赔偿,这样就保住了双方的面子,这其实就是一种谈判技巧,中间的关键就是双方都要心知肚明。 杨帆听完翻译,他与周明对望了一眼,确实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杨帆立即拱手道:“既然将军矢口否认,那我也就不勉强将军承认,我会回去向指挥使大人汇报此事,至于赎买妇孺我无权决定,也会一并向指挥使大人禀报,我就先告辞了。” “好!我就不留二位了,我会等你们大人的消息。” 大内义弘一挥手,对手下道:“替我送大明使者回船,不可怠慢了。” 杨帆和周明没有受到半点为难,顺利地离开了城堡,他们刚出城门,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他们,只见一人骑马追了上来,奔到近前,马上之人竟然是赤松瑶姬。 赤松瑶姬咬了咬嘴唇道:“我想和你们一起回去!” 李维正站在船头等待着杨帆和周明的消息,其实他也在等待赤松瑶姬的最后决定,无需否认,他其实并不想让瑶姬离去,在第一天晚上,李维正确实只是为了解决生理上的需要而和瑶姬达成了一个交易,如果第二天瑶姬离去,交易就此结束,或许他也并不会在意,可是事实上,他和她呆了整整十三天,这十三天的日日夜夜,他们彼此之间,甚至她的每一寸肌肤都十分熟悉了,他已经把她当做是自己的私有财产,换一种说法,其实他对她也多多少少有了一点感情,同时他也知道瑶姬对自己动情了,只是当初的交易使他拉不下这个面子,他希望她能主动留下来成为自己的女人,可是最后她还是走了。 这让李维正心中有了一丝失落,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失落越来越强烈,一想到瑶姬今晚很可能就会在别的男人床上了,李维正就感觉到心中堵得难受,他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这个女人只是和他达成了一个交易,现在交易结束了,他就没有必要再把她放在心上,可事实上,他已经无数次走到船头眺望远方,虽然他告诉手下是不放心杨帆和周明,实际上他是希望瑶姬能回来。 “大人,他们回来了。”一名亲兵一眼便看见了远方的船只,大声喊了起来。 李维正快步走到船头,紧张地望着越来越近的战船,他看见了黑瘦的周明,看见了比他还高半个头的杨帆,可是,他没有看见瑶姬,李维正的心陡然沉了下去,她终于还是没有回来。 忽然,李维正揉了揉眼睛,他看见了什么?一个女人从船舱里走了出来,红色的长裙在海风中飘扬,是她!她又回来了,这一瞬间,李维正几乎欢喜得炸开了胸膛,他的心中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激动和喜悦之情。 瑶姬也看见了船头上的李维正,她的眼睛忽然亮了,紧握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放在胸前,满含一种乞求目光地望着他,仿佛在说:‘我现在回来,你还要我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使日本(三)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使日本(三) 在办公室外间的会议舱内,李维正正和赖永国、杨帆等五名千户以及两个幕僚吕思远、周明开会商谈对付大内家的方案,方案其实只有两个,一个是像对付釜山港一样炮轰北九州海港,以武力迫使大内家交出十艘货船,而另一个方案是接受大内家的变相赔偿,把两千名妇孺还给他,收一笔银子走人。 “大人,两个方案中我个人比较偏向后者。”站起来说话的是千户杨帆,他身高足有七尺,又十分壮实魁梧,远远看去就像一头黑熊一般,他扫了一眼众人又继续道:“上岸时我特地观察了他们的港口,和釜山港完全不同,釜山港的所有建筑都是挤在一个狭长的地带上,利于炮轰摧毁,而这个日本的港口却很零散,除了港口中的几艘零星货船,其余我们能毁掉的只有码头和灯塔了,他们的城堡离海港足有十里远,异常高大坚固,要毁掉它只能上岸,可问题是我们只有四千人,而他们军队的人数我们却一无所知。” 李维正忽然接口道:“大内义弘的手下兵力有三万人,加上九州岛其他诸国,他一共能动员到五万人的兵力。” 这是从大内英义口中得到的情报,李维正心中其实已经有了决定,只不过他要听听大家的想法,他见吕思远欲言又止,便笑了笑道:“吕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吕思远站起身向众人点点头道:“那好吧!我也说几句,我认为我们的釜山策略之所以成功,根本原因并不仅仅是我的武力把李芳远吓怕了,关键是高丽与大明的关系,高丽是大明的属国,与大明山水相连,他不过是想利用大明的宽容赖掉五十艘货船,而并非是想与大明为敌,所以当我们用武力表示我们对此事的决心后,李芳远便害怕了,连忙将船只交出,但日本却不同,他们从来不承认是大明的属国,仅仅威胁一下是没有效果,除非我们也有足够的军队,上岸去和他们狠狠打一场,将他们打怕了,他们自然就会臣服,可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这个条件,所以我的意见和杨将军一样,把人质给他们,换取他们的银子,当然,我们也要讨价还价,他出每人十两银子,那我们就要十五两银子,总之要得到尽可能多的赔偿。” “我也赞成吕先生和杨将军的意思。”周明又补充道:“大内家的军队这十年间打了很多仗,着实比较凶悍,我们四千人上岸与他们打陆地战,扬短避长,会吃大亏,请大人深思。” 李维正点了点头,又问赖永国道:“赖千户的意见如何?” 赖永国站起来施礼道:“大人,我的意思很简单,不和他们打仗,也不和他们交换什么人质,直接把这些日本女人小孩运回明朝卖掉,收他们的银子,我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李维正又问了其他几名千户的意思,几人也不赞成上岸和日本人打陆地战,这时,李维正便站起身道:“既然大家都以为我们兵力不足,那第一个原则我们便可确立下来,我们不上岸,但我的想法和大家又略有不同,这两千妇孺对我们没有意义,徒耗粮食、淡水,可以把他们还给大内家,换取他们的赎银,银子我当然不会放弃,但这口窝囊气我也不会咽下,大内家既然能够夺取我大明的十艘货船,说明他们也有一支颇具规模的船队,我问过大内英义,这支船队就藏在日本九州以西的岛屿和海湾中,约有数百余艘大小战船,这些人实际上就是袭扰我大明和高丽的倭寇,不管是水师也好、倭寇也好;不管大内还我们货船也好,不还也好,这些日本的船队我们统统要灭掉,这就是皇上交给我们的任务。” 众千户轰然大喜,李维正却又一摆手,对杨帆和周明淡淡一笑道:“烦劳二位再去一趟,告诉大内义弘,我接受他的赎金,不过每人十两银子以外,再加五两银子的粮食淡水耗费,一共三万两银子,我希望在两天之内交割完毕。” 开完会议,杨帆和周明带着名册上船再次出发了,李维正则有些急不可耐地返回了船舱,一进船舱,赤松瑶姬就像一团火似的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献上了自己红润的嘴唇,李维正低头和她吻在一起,虽然他们只分别半天,但彼此心中却有了万语千言,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飞快地脱去对方的衣服,拥倒在床上,用身体语言来表达他们内心的激情,船舱里顿时春意盎然,充满了沉重的呼吸声和娇喘的呻吟声。 瑶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全身心地付出,她没有了依靠,没有了家,李维正便成为她唯一能依靠的男人,为了取悦这个男人,为了能留在他身边,瑶姬把一个女人所拥有的一切都献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维正终于疲惫地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回味着那种征服女人的极度快感,瑶姬则像一只猫一样地趴在他身上,脸上的嫣红还没有褪去,如黑瀑般的长发与她白腻的肌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她俏丽的脸庞贴在他的胸口,却又忍不住偷偷地向他望去,终于到决定她命运的时刻了,他会留下自己吗?瑶姬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她有点琢磨不透眼前这个男人的想法,虽然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了解这个男人,可是这一刻,他又是那么陌生,真要跟他去大明吗?那个陌生的国度,她心里忽然又有点害怕起来,期盼和担忧的矛盾就这样交织在瑶姬的心中,以至于她对自己的未来竟一片迷茫。 “你为什么会想着回来?”李维正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静。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瑶姬咬了咬嘴唇,低声答道。 “你父母呢,你为什么不想回娘家?” 瑶姬悲伤地摇了摇头,“五年前他们就不要我了,我是一个给他们带来耻辱的女儿,赤松家族是不会让一个满身是失败和耻辱的女人踏进家门,还有那个恶魔,我宁可死也不会再回到他身边去,那我还能去哪里?要么饿死街头,要么堕入娼门,我一个弱女子,何以为生?” 和李维正呆了十几天,她的汉语也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发声还是有一点点怪异,但一些长句子她也能说了,想到六年前她十八岁时初嫁到豪门的风光,可到现在,她竟无路可走,瑶姬的眼睛也忍不住有些红了。 李维正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庞,温柔地说道:“其实你还有很多路走,比如嫁给一个老实的小户人家,生下儿女,平平静静的过一生,再比如学一个技能,开一家小店,自食其力地养活自己。” 他的手停住了,目光凝视着她道:“只可惜你遇到了李维正,我这个人很自私,和我好过的女人我都想占为己有,我不能容许她再和别的男人有肉体关系,所以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说到这里,李维正盯她的眼睛厉声喝道:“我不管你以前的事情,可是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女人,我不准你再和别的男人有任何关系,还有,我不喜欢你这个赤松的姓氏,从现在起你就改姓李,叫做李瑶姬,你记住了吗?” “我……记住了!” 在这个霸道的男人面前,她屈服了、顺从了,但这种屈服和顺从却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她死死抱住李维正的腰,竭尽全力地迎奉他,用带着一种哭腔的声音忘情地喊道:“我愿意做你的女人,我只求你永远永远不要抛弃我。” 和大内义弘的谈判很顺利,当天晚上,双方敲定以三万两银子的价格赎买一千八百四十名妇孺,另外,大内义弘又提出用一万两银子买大内英义的人头,杨帆派人向李维正请示,李维正改变了主意,他不再想把大内英义送到南朝,作为南朝对付大内家的筹码,他没有兴趣了,天不亮他便命人砍掉了大内英义的人头,送给了大内义弘。 房间里,大内义弘默默地看着木匣里兄弟的人头,十几年的恩怨终于了结,大内英义死了,也就去除了他心中的一个大隐患,剩下还有肥前国的三弟大内兼平和窃取了长门国的菊池风雅那个贱女人。 大内义弘其实一直对父亲不满,大内家的六国中至少有三国是他大内义弘率兵打下,可在最后的遗产分配中父亲只给了他三国,也就是说父亲其实什么都没给他,胜也不在,父亲宁可把胜也那一份给英义也不愿给他,显然父亲是想平衡几个兄弟间的势力,可这样一来,大内家本来作为一个整体,却被硬生生的分成几块,无形中力量被削弱了。 大内义弘从来都不乏野心,他一心要占据整个九州岛,但是他的力量不够,而且还有后顾之忧,由于家族的失误,引狼入室,结果长门被一个女人占据了,这就使得大内义弘迟迟不敢南征,唯恐被这个女人趁虚而入。 “大少爷,我看英义不像是死了很久的样子。”旁边大内家的一名老家奴忽然发现了一点端倪。 “我当然知道,他是刚刚被杀的。”大内义弘站起身冷冷道:“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 “可是大少爷,他毕竟是……”老家奴有些说不下去了,眼前的大少爷实在太冷酷了,眼怎么能任由自己的弟弟被人杀死,还有他的弟媳,甚至是自己的前妻,他也眼睁睁地看她上了明朝的船而不闻不问,他还想再劝一劝,可大内义弘凌厉的目光射来,吓得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大内义弘背着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银子他会如数支付,这些场面上的事情他会做得比谁都漂亮,但是大明船队难得来一趟,就这么轻易放他们走了岂不是可惜。 大内义弘凝望着墙上的九州地图,他的脑海里浮出了一个古老的汉人谚语:借刀杀人。 三天后,大内义弘按约送来了四万两白银,李维正将从耽罗岛俘获的一千八百四十名妇孺老人丢在伊歧岛上,船队起航,向九州西南方向驶去。 九州的西面海岸支离破碎,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地分布在海面上,有名的大岛如五岛列岛、福江岛等等,其次海湾密布,各种天然良港皆是,这里也就成为了日本倭寇的大本营,尤其在长崎港一带,分布甲贺家族、岛津家族等几支著名倭寇家族,以及四国岛的近藤家族在长崎港也有一支船队,除此之外,许多零星的海盗也结伴入海打劫,这些倭寇和海盗和大内家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几个月前拦截大明的船队,便是他们在大内家的统一指挥下进行。 这天上午,一个消息在长崎港内疯狂传播,曾在数月前逃脱的五十艘大明货船又回来了,过完冬正准备出海了的几支倭寇就仿佛闻到了血腥味的狼群,无不跃跃欲试,准备再像上次那样,在这支船队中咬下一块肉来,当然,他们也知道有明军水师护航,可上次不也一样有水师护航吗?明军水师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肯定会被劫下几艘货船,关键是谁能吃到这块肉。 长崎是肥前国最大的海港,也是九州岛除北九州门司城外的最重要城池,可如果从经济意义上来说,长崎的繁荣甚至超过了北九州,它是日本国的三大海港之一,大内家族的发家就是通过长崎与高丽进行贸易开始,大内家的海外事业基本上都是集中在长崎,可这么一个重要的城市,大内老家主在临死前分家产时,却把它给了老三兼平,理由很简单,老大义弘领地有三国,老二英义得了胜也的一份,拥有两国,而老三只有一国,所以便得到了繁荣的长崎,得到了大内家族几乎所有海外贸易的资本。 但大内兼平是一个很低调的人,他整天沉溺于美食和女色之中,大哥发给他的一切指令,他都一一照办,但是有一个原则他从来不会答应,那就是肥前国守护的位子他绝对不会让出,他虽然实力不济,可大内家的几个长辈都支持他,使得大内义弘始终找不到借口夺取肥前国。 今天一早,大内兼平忽然接到了大哥的紧急指令,几个月前逃掉的五十艘大明货船又回来了,他已经探查过,大明的护卫船并不强悍,甚至比上次还有不如,因此他要求大内兼平亲自带船出海,一定要夺取全部的货船。 大内义弘的指令下得异常强硬,如果大内兼平不肯出海,就那把船队交给他,他出海去拦截大明货船,大内兼平不敢怠慢,他立刻召集甲贺家族、岛津家族以及近藤家族在长崎的代表来自己府中开会商议。 鉴于上次的教训,几个家族都一致要求提高分配标准,大内兼平无奈,只好答应将分配标准由上次的二八分成提高到三七分成。 众人制定了周密的拦截计划,并将拦截地点由上次的五岛列岛,改到了南下船只必经的福江岛,一共将有二百艘大小战船参与拦截,长崎港内的气氛骤然变得火热起来。 在长崎港的一座木屋里,近藤家的代表田中优俊却表情忧虑,几个月前,大明货船在五岛列岛附近被拦劫,使得船队被迫返航,这件事他被近藤家主狠狠地大骂一通,事后他才渐渐想明白,近藤家既然已经投靠了南朝,当然对南朝渴盼的物资被劫而感到恼火了,可现在,大明的货船又重新来了,他该怎么办?去汇报请示似乎已经来不及,他必须得自己做主了。 田中优俊是个四十岁的男人,三年前,四国的贸易大商人近藤家得到了大内家族的同意,在长崎组建了一支船队,对高丽贸易,田中优俊是近藤家主近藤贤二的大女婿,他便被任命为驻长崎的代表,但田中优俊却知道近藤家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什么高丽贸易,而是为南朝进入九州铺平道路。 眼下,大明货船再次到来,他必须得有所行动了,他不想再受家主的责骂,想到这,他召来一个心腹手下,对他嘱咐了几句,手下点头答应,迅速地离开了。 是夜,一条小船离开了长崎港,向五岛列岛方向驶去。 早晨,天气晴朗,天边淡淡地飘着几朵白云,海水就像天色一样蔚蓝、明净,锦缎般闪着银色的光辉,数以千计的海鸥在海面上盘旋,远远地,就在这样平静的沉睡般的海面上,三队挂着白帆的船队乘风破浪而来。 宝船船首,李维正站在罗盘前,手里拿着航海所需的针位簿眺望着远方的海面,他正在向一名负责定位的水手学习如何判断路线。 从伊歧岛出发,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天,他们探查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岛屿和十几个海湾,但始终没有发现倭寇的踪影,按照明军的经验,倭寇一般是从四月开始袭扰大明沿岸,一直会延续到十月,也就是说现在倭寇应该还在日本的基地中,昨天他们在五岛列岛中的上岛附近突然接到一艘小船的报信,从他们口中得知,倭寇的二百余艘船只已经出海,目前主要集中在福江岛一带,准备拦截明朝货船,而此时从路程上来看,福江岛应该已经不远了。 “大人在看什么?”赖永国笑着出现在李维正身后,他的心情很好,听说指挥使大人准备痛击倭寇的老巢,他有点急不可耐了。 “前方忽然出现了大群海鸥,这说明离陆地已经不远了。”李维正搭手帘仔细看了看远方,远方还是一片茫茫大海,什么也看不见,他有些感慨地说道:“我听说西洋人有一种千里眼,是一个长筒形,通过它能看到十里外的船只,如果我们也有这样的东西,我们就能在敌人之前发现对方,从而抢占先机。” “真能看到十里外吗?”赖永国的眼中流露出了极为向往的神色,他异常羡慕道:“大人说的这种东西我闻所未闻,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去一趟西洋,买它几十个回来。” 李维正说的当然就是望眼镜了,望眼镜是伽利略发明,只是伽利略此时恐怕还没有出生呢,不过只要有原料,他也能做出来,李维正笑了笑,便岔开话题道:“赖将军,你觉得倭寇中是不是有人在帮助我们?” 赖永国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沉思了一下便点了点头道:“极有这个可能。” 李维正的眼中出现一丝忧色,他缓缓说道:“我从昨天开始就在考虑此事,我总觉那几名报信的日本人有点问题,据他们说是近藤家族的人,不愿南朝的货物被劫,可如果我是倭寇头子,而且打算拦截大明货船,那我也会派人乔装来送信,以提供错误的情报。” 赖永国一惊,“大人的意思是,他们提供的是假情报。” 李维正却摇了摇头道:“情报的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肯定有人要打我们的主意,只要我们做好准备就不怕,所以我们不能再按预定路线行走,如果我没料错,福江岛情况复杂,确实很可能就是他们拦截我们的地方,我们不必与他们正面交锋。” 赖永国有些愣住了,指挥使大人不就是想打倭寇吗?怎么又想要避开他们,他迟疑一下便道:“大人莫非又不想打倭寇了?” “不!”李维正凝视着远方的海面,一字一句道:“我是要打乱他们的部署,让他们跟着我们的节奏走。” 就在这时,桅杆上的眺望手忽然大声叫喊起来,“陆地!大人,我看见陆地了。” 李维正立刻扶在船舷上,努力向远方看去,果然,他也隐隐看见了一条长长的黑线,那里就是福江岛了。 “船只调头向东!”李维正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指令,“传我的命令,船队全速驶向长崎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出使日本(四)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出使日本(四) 福江岛是九州海域最大的一个岛屿,岛上泉水众多,汇成了几条河流,它丰沛的水源和便于停泊的海岸使它成为了过往船只补充淡水的最佳之地,和别的岛屿一样,福江岛上生活着几千渔民,靠捕鱼为生。 这一天,渔船依然和平常一样地出海了,但每一艘渔船上的渔民都显得十分紧张,他们不时回头向福江湾方向望去,此刻在福江湾的海面上停泊着二百余艘大大小小的船只,这就是准备参与捕猎的狼群,它们在等待几艘在外海游弋的侦查船送来的情报。 在一艘高大的楼船上,大内兼平正紧张地望着远方的海面,他年纪约三十岁,身体十分肥胖,平时也难得下一次海,但这一次他亲自上船参与拦截了,这固然是大哥的命令,但大内兼平也知道,大哥不过是在找借口抢夺他的船队,如果这次拦截失败,而且他又不在船上,大哥便会以贻误战机的借口夺走大内家的三百多艘船只,从而使他唯一的海上优势也没有了。 这次拦截他共出动了一百二十艘船只和两千余人,而其余的百艘船则由甲贺、岛津及近藤三个家族组成,虽然和几个月前相比,三个家族的船只略微少了一点,但这已经是他们的最后家底了,十天前,三大家族的主力船只已经离开长崎,前往大明沿海寻找机会去了。 从昨天下午起他们便等候在福江湾了,可一直到现在,已是中午时分,大明船只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大内兼平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福江岛是南下的必经之路,难道是大明船只发现什么了吗? 这时,岛津家的长子岛津健一郎慢慢走到大内兼平的身边道:“大内君,我怀疑我们中间有内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内兼平愕然。 岛津健一郎嘴一撇不远处近藤家的几艘船道:“很简单,大明的货船是运给南朝的物资,近藤家所在的四国岛已是南朝的地盘,我听说近藤家和南朝走得很近,上次连明朝王子的银船他们也放过了,现在却怎么跑来参与拦截货船呢?大内君,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一句话提醒了大内兼平,这次近藤家只派来了十艘小船,仅一百多人,而且田中优俊自称生病不来,这里面似乎有点问题。 “那依你的意思怎么办?” “很简单,杀掉他们的人,夺走他们的船,不能让他们坏了我们的行动。” “这个……”大内兼平有些迟疑,这毕竟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而且甲贺家和岛津家对近藤家进入九州一直持敌视态度,现在岛津家的指责也不能说没有偏见,而由此得罪势力强大的近藤家,恐怕家族中的几个叔叔会对自己不满,毕竟近藤家是得到他们批准后才入驻九州。 “要不我让他们断后,不让他们参与这次行动。” 大内兼平的话刚说完,忽然船上有人大喊:“守护大人,来了!” 众人一齐向海湾望去,只见两艘巡逻的小船飞驶而来,船头上挂着红旗,这就是得到了明朝货船的消息,已经苦等了近一天一夜的大内兼平再也顾不得近藤家的问题,他立刻下令道:“所有人上船,准备出发!” 岛上休息的倭寇纷纷上了各自的船只,拉起了石锚和风帆,蓄势以待,巡逻小船越来越近,大内兼平忽然发现了异常,巡逻船上的几人个个面色惊惶,就仿佛发生了大事,大内兼平按捺不住内心的惊疑,冲上船头大喊道:“出了什么事?” “守护大人,明朝的船只改变航行,向长崎港去了,他们有大批军船护卫。” 不仅大内兼平,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岛津健一郎更是急吼道:“守护大人,长崎港不能有失,我们要赶快回去。” 岛津家在码头仓库里屯有重货,现在全无防范,让他怎么不急。 “不要急!不要着急!”大内兼平觉得头发晕、腿发软,他干咽了口唾沫,有些软弱地下令道:“大家立刻起航,把明朝船只堵在长崎港内。” 二百多艘各式各样的船只一齐出发,争先恐后地驶出海湾,向长崎港方向追去。 从福江岛到长崎约一百余里路程,海船行驶最快也要一天一夜,大内兼平不时得到沿途巡逻船的报告,发现一百艘左右的大明船只在前方疾驶,其中有一艘庞大无比的巨无霸战船,明军的战力不容轻视,大内兼平也已从最初的慌乱中平静下来,他又重新评估了一下这次行动,从明军船队的组成来看,货船和护卫军船竟是各占一半,但大哥给自己的情报中却并没有说明这一点,而且大哥还命令自己亲自去拦截,这又是什么意思?大内兼平的脊背不由一阵阵发寒,他已经意识到了大哥的险恶用心,二哥英义被赶出长门国后,大哥下一个要对付的应该就是自己了,亏自己还天天琢磨他会怎么下手,却竟然没有意识到,大哥其实已经下手了,他就是要让自己死在明军的手中,借刀杀人。 大内兼平拦截明朝货船的想法渐渐消退了,他现在考虑的是如何从这次危机中脱身,但大明军船已经直袭长崎,如果自己不去救援,也一样会被大哥抓住把柄,从而夺走自己的权力,思来想去,他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关键是要在可能发生的激战中保住性命。 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参与拦截的二百余艘倭寇船赶回了长崎港,长崎港位于一条长约二十几里的狭窄港湾之中,周围有高岛、冲之岛、长崎半岛等群岛环护,依山傍海,是九州岛最优良的天然海港,五十年前的肥前国守护在此修建了长崎城,也是九州地区除门司城以外的第二大城。 肥前国是一个贫瘠的地方,这里的百姓几乎都靠海为生,自古就是海盗聚集之地,随着日本地方势力和强势家族的崛起,这些零星海盗便被组织起来,逐渐形成了历史上的倭寇,也正因为如此,九州沿海地区从元朝开始就成为了倭寇的大本营。 “冲回港口,全歼大明之船!” 大内兼平在港湾口下达了作战命令,二百余艘战船气势汹汹地冲入长崎港湾,但大内兼平却换乘另一艘小船,悄悄地落伍了,他已经意识到了明军的策略,明军一定就藏在港湾之中,以逸待劳,等待他们的回来,但他不能说,他需要有人前去和明军作战,大队船只越行越远,渐渐地在大内兼平的视野里消失了。 “快后退,离开这里!” 大内兼平低声地下达命令,小船调了头,如箭一般向长崎半岛的中部驶去,那边离海不远有一个马场,养着二十几匹战马。 但小船刚绕过一个岛角,大内兼平和划船的水手都忽然惊呆了,他们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仰头望着上方,只见一艘庞大无比的海上巨无霸战船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的小船在它脚下就仿佛一只蚂蚁一般。 大内兼平忽然张大了嘴,他看见一支箭从顶上射来,迅疾如闪电,想躲已经来不及了,‘扑’的一声,劲箭射穿了他的头颅,大内兼平惨叫一声,翻身落海,大船劈波斩浪,瞬间撞翻了小船,无情地将它碾碎在自己庞大的身躯之下。 宝船穿过海峡,率领三十艘战船截断了倭寇船只的后路,迅速向长崎港包抄而去。 长崎峡湾中的海战已呈白热化,二十艘大明战船与二百余艘倭寇战船的战斗正激烈进行,枪炮声隆隆,白烟在海面上腾起,这是大明最精锐的舰队,坚船利炮,所向披靡,船队成倒‘八字’字阵型,又像一只张大口子的渔网,用火炮的轮番射击将入网的一只只倭寇战船绞得粉碎。 但倭寇的优势却在于灵活且经验丰富,尤其数量众多的小船,它们在明军大船之间穿梭疾行,用一支支火箭射向明军的大船,更有无数精通水性的水鬼潜入了船底,用利刃穿凿船底,或用火药包炸船,一只只长绳钩爪飞上大船,身着黑衣的倭寇像猿猴一样向上攀爬,却变成对面大船的活靶,箭如雨发,枪炮声密集,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 对明军战船威胁最大的还是潜入海底的水鬼,不怕凿船,就怕他们用火药包炸船,在倭寇的长期作战中,驻守福建的明军发明了一种利器,专门对付倭寇水鬼,这是一种装在船底的大网,上面装有密集的倒钩利刃,一旦潜入船底的水鬼被网缠住,或者被钩住,必死无疑,很不幸,今天的倭寇水鬼们便遇到了这种网钩,船下不时冒出一股股殷红的鲜血。 波涛起伏,海浪掀起白沫,海面上到处漂浮着碎木和尸体,战争极为惨烈,尽管明军战船犀利,但倭寇的战船太多,它们像狼群一样缠住了狮子,不时趁虚猛咬一口,两艘明军的福船的船帆被火箭点燃了,燃起熊熊大火,其中一艘战船的火药舱被点燃,猛烈地爆炸了,大船瞬间解体,数十名明军士兵被炸得支离破碎,坠入海中。 指挥明军二十艘战船作战的是千户杨帆,他多次在山东沿海和倭寇作战,对倭寇的战法十分熟悉,他不理会倭寇小船,而是把火力集中在数十艘大船上,他沉着指挥,船队始终保持阵型,两军战成了胶着状态。 “将军,指挥使大人的船只出现了。”一名眺望员发现了远方海面上的船队。 杨帆当即下令道:“命船队改变阵型,拦住他们逃跑之路。” 跟随着旗语的命令,明军战船开始改变阵型了,倒八字形向两翼舒张,渐渐地在狭窄的峡湾里一字排开,拦住了倭寇船只入港的道路,三里外,海上巨无霸宝船出现了,在它身后还跟着黑压压的三十条战船,它们加快了速度,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惊慌失措的倭寇战船倾压而来。 洪武二十四年三月十日,远赴日本的大明威海卫水师在日本九州长崎港海域上,遭遇了前来拦截大明货船的二百余艘倭寇战船,明军利用长崎海道的狭窄地势,前后夹击倭寇船只,凭借坚船利炮而大获全胜,倭寇则全军覆没,包括肥前国守护大内兼平在内的三千余名倭寇葬身海底,但明军也损失了三艘战船,死伤一百余人,明军随即撤出了长崎海道,护卫着大明货船继续向南进发…… 这次偶然发生在长崎的海战却影响深远,一方面它是大明水师第一次在日本本土作战,虽然规模不大,但它标志着明军对倭寇以防御为主的策略渐渐改成攻防并举,明军火炮和战船的犀利令日本倭寇胆寒,沉重地打击倭寇的嚣张气焰,大大缓解了倭寇对大明沿海的侵袭; 而另一方面,由于肥前国守护大内兼平的身死,大内义弘便顺其自然地接收肥前国和长崎港,近藤家也一跃成为了长崎港内最大的家族势力,就这样,日本九州的局势被微妙地改变了…… 就在大明水师威震异域的同时,山东半岛却发生了严重的旱灾,从去年秋天至今,山东半岛的登州、青州以及兖州府、济南府皆滴雨未下,秋旱、冬旱连着春旱,使河流干涸、土地龟裂,冬小麦大半枯死,屋漏偏遭连夜雨,二月初,青州府突然爆发了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吞噬一切,树林、草地、即将枯死的禾苗,统统被一扫而光,蝗灾开始向登州府的莱阳县和招远县蔓延,洪武二十四年春,山东大灾,米价暴涨,一石米最后竟卖到了十两银子。 山东布政使韩卫平紧急向朝廷求援,朱元璋急命户部左侍郎暴昭为山东宣抚使,赴灾情最严重的青州府视察,并下令山东各地官府开仓放粮,各县各府搭建粥棚赈济灾民。 蓬莱县的灾情也极为严重,不仅本县百姓粮食奇缺,从招远、莱阳逃来的大量饥民也涌入了这座登州府治所在的县城,登州知府赵良成一方面命其他官员到登州各地去组织赈灾,另一方面他停止了官仓放粮,将有限的粮食集中起来,并在蓬莱县设十处赈粥点,每日熬粥发放饥民。 这天傍晚,天已经快黑了,蓬莱县杨知县心事忡忡地来到知府衙门前的小广场上寻找知府大人,这里也是一个赈粥点,尽管今天熬的稀粥已经快没有了,但队伍依然还排得很长,每个人都捏着一块黑色的小木牌,知府赵良成正率领三个衙役便在这里给饥民赈粥。 还没有小广场,杨知县老远便听见了赵良成的斥骂声,“不行!绝对不行,你今天早上和中午已经领过粥了,不能再领第三次。” 杨知县似乎又隐隐听见了孩子的哀求声和衙役的劝说声,但赵成良的态度依然十分坚决,待走近一看,杨知县顿时愣住了,只见赵成良八岁的次子端着一个空碗,正向父亲苦苦哀求,“爹爹,求求你再给我一碗,就一点点也行。” “大人,就给孩子一小勺吧!就一点点,可以吗?”旁边的衙役也跟着求道。 “不行!”赵良成铁青着脸望着天空,冷冰冰地说道:“我的家人和普通百姓一样,不能有任何特殊,他的一份已经领过了。” “赵大人这就有点不近人情了。”杨知县走过来揽住孩子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咱们大人饿一饿无妨,可是孩子身体瘦弱,他怎么能抵得住饥饿呢?人心都是肉长的,你问问后面的百姓,能不能再给孩子一点粥?” 他忽然回头大声对百姓们喊道:“各位乡亲,咱们知府大人把自己的俸禄粮全都捐了出来,家里已经颗米没有了,他的孩子饥饿难当,想再喝一点点粥,大家说能不能给孩子。” “大人,你就给一点吧!” “大人,我们能理解你的难处,可他是你的孩子啊!” 百姓们纷纷劝说,赵良成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又摸了摸儿子削瘦的小脸,眼睛忽然有些红了,终于点点头道:“好吧!就把爹爹的一份给你,你回去要分给哥哥和妹妹一点,不能一个人喝了,知道吗?” 衙役立刻给孩子盛了一碗粥,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父亲,小心翼翼地端着粥碗回去了。 杨知县心中异常沉重,便低声对赵良成道:“不知大人有没有时间,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好!”赵良成将长勺递给衙役,一直衙门道:“咱们去衙门里谈。” 两人进了后堂,此时天已经黑了,赵良成点了一盏灯,灯光昏黄微弱,他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我今天得到消息,青州那边已经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朝廷虽然有粮食运来,可还是太少,连济南府都不够,就算运到地方,也先要保证军队用粮,其次才轮到百姓,唉!” “大人,我就不明白,朝廷为何不能多运点粮食过来,这几年山东连连遭灾,真能指望地方官仓吗?”杨知县有些愤愤不平。 “朝廷也有难处,去年广东大灾,浙江和福建的存粮几乎都调空了,河南那边又黄河决堤,是用凤阳的官粮去救济,今年年初,山西那边大规模迁移民众,也要大量用粮,听说边关的军粮吃紧,皇上准备从海运送京师粮食,所以朝廷也实在拿不出粮食,只能让我们就地放官仓粮,可是蓬莱县的存米只能维持十天赈粥了,我已写报告给布政使韩大人求救,我估计韩大人也没有办法。” 赵良成将脸埋进手中,心中实在是痛苦之极,蓬莱县有十几万饥民嗷嗷待哺,一旦断粮,后果将不堪设想。 “实在不行,我去和军队商量,看他们能不能借一点。” “大人算了吧!李指挥使和赖副千户都不在,蓬莱所现在是那个姓鲍的做主,他怎么可能借粮食给我们,至于威海卫那边,他们还想向我们借粮呢!” 说到这里,杨知县迟疑一下道:“大人,其实我倒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就是来和大人商量一下。” 赵良成‘腾!’地站起来,焦急地催问道:“你快说,什么办法?” 杨知县吱呜半天也说不出来,最后他终于一咬牙说道:“大人,船厂里不是存有很多旧的渔船吗?咱们下海捕鱼。” 第一百四十章 出使日本(五) 第一百四十章 出使日本(五) 四国岛已经过去了,大明的船队驶入了日本国的濑户海中,洪武二十四年三月二十二日,船队终于抵达了日本第一港,也就是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大坂港, 大坂也就是后来的大阪,目前是在日本南朝的控制之下,前几日,大明船队在四国岛休整了三天,已经先派千户杨帆和幕僚周明来和南朝协商货船一事,南朝正处于战胜北朝后的急剧扩张期,对大明的武器盔甲极为渴求,良成亲王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大明的开价,以三十万两白银的总价买下了五十船的军用物资,另外也答应了李维正提出的附加条件:在回程的空船装满稻米,作为大明战船护军的补给。 当一百余艘大明船只缓缓驶入大坂港时,大坂港内沸腾了,数万赶来看热闹的民众的欢呼声响彻海港,但随即欢呼声陡然消失了,换成了一片齐声的哗然惊叹,在港口的日本人面前出现了一艘庞大无比的战船,俨如小山一般缓缓靠拢码头,前来迎接船队的南朝官员更是眼中露出恐惧之色,他们面面相视,简直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庞大的战船。 宝船停稳,一架船梯缓缓从船上放下,大明指挥官李维正和一百余名官兵走下了宝船,十几名前来迎接的南朝官员和先期到达的杨帆、周明一齐走了上来,前来迎接的主官是南朝的内大臣细川和男,他是良成亲王手下仅次于菊池武的重臣,这次与大明的武器交易,就是由他全权负责。 细川和男约六十岁,头发已经花白,他出生奈良名门,有着极高的儒学修养,也有着自己最执着的信仰,当北朝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的战刀横扫日本列岛、南朝长老院俯首称臣之时,细川和男却始终坚持南朝才是天皇正宗,他跟随良成亲王拥护龟山天皇躲进了吉野山,并在随后的募兵中献出了自己所有的家产,最后在奈良战役中以奇兵战胜了足利义满,南朝才得到了一线生存之机。 他快步走上前躬身施礼,用日语对李维正说着最诚挚的谢意,旁边的周明对李维正介绍道:“他便是良成亲王特地派来迎接大明船队的主官,内大臣细川和男,是南朝排名第三的重臣,他代表龟山天皇陛下真诚感谢大明对南朝的支持。” 李维正也微微一笑回礼道:“我大明皇帝向来恪守承诺,虽遇几次波折,但还是把南朝所需的物资送来,希望南朝也能信守自己的诺言。” 听周明翻译完,细川和男立刻肃然道:“指挥使大人请放心,南朝承诺如山,当竭尽所能支付大明的货银,三十万两白银我们还负担得起,白银将在十天内运至海港,与大明交换军货,不过还请大人允许我们的人先上船去验货。” 李维正笑了笑道:“这是当然,总归要先看货再付钱。” 这时,一名年迈的僧人上前合掌施礼道:“贫僧是石山本愿寺法主明如,给指挥使大人见礼。” 李维正听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也颇为惊讶,他也连忙合掌回礼道:“我也久闻本愿寺大名,今日得见法主,是李维正的荣幸。” 本愿寺是日本禅宗之首,在日本国内拥有强大的势力,信徒分布广泛,南朝之所以能和北朝抗衡,也和本愿寺的支持分不开,直到后来织田信长火烧本愿寺,才最终沉重地打击了日本僧侣的势力…… 排在第三位的似乎也是一位民间人士,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面相粗糙,鹰钩鼻、三角眼,脸颊和嘴唇棱角刚硬,就仿佛一个拙劣的石匠雕出的作品。 他微微行了一礼,眼睛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李维正道:“在下是四国岛的商人近藤贤二,李将军在九州五岛列岛遇到的小船就是我派过去的。” 周明在李维正耳边低语几句,李维正缓缓点了点头,他深深看了一眼近藤贤二笑道:“那近藤家在长崎也应该有不错的收获吧!” 周明翻译得很到位,近藤贤二的三角眼笑得眯了起来,他随即笑容一收,脸上换了一种商人的诚意道:“其实我的本意是不想让大明货船再受损失,我希望你们能够避开那些土狼,可没想到你们居然干掉了他们,虽然我也有点小损失,不过比起在长崎的收获,这算不了什么,指挥使大人,今晚请光临舍下,我很想请大人喝一杯,以示感谢。” 李维正看了一眼细川和男,便欣然点头道:“可以,我今晚就来拜访近藤家。” 近藤贤二大喜,他克制住脸上的喜悦表情,慢慢退了下去,紧接着细川和男又向李维正介绍了其他官员,负责户籍和租税的民部卿,负责外交事宜的治部卿等等重要官员,李维正皆一一见礼,最后细川和男恭敬地邀请道:“良成亲王殿下在奈良等候大人,希望大人能与我一同前往奈良。” 李维正拱手一笑,“客随主便,我去奈良没有问题,只是今天刚到大坂,诸事繁多,明天一早我和大人同行。” “好!明天一早,我来迎接指挥使大人。” 在码头上举行了简单了欢迎仪式后,细川和男便离开了码头,数万赶来看热闹的民众也渐渐散去,但码头上却并没有冷清下来,一百多户商家用特制的马车带着店里的上好货物赶到码头来兜售,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虽然语言不通,但是货币却是一样的,用银子交易,李维正也没有阻拦,他允许士兵和船员轮流上岸散步购物,但不得离开海港。 天渐渐地黑了,李维正正在船舱里教瑶姬写汉字,舱外忽然传来亲兵的禀报声,“大人,码头上来了一辆马车,说是近藤家有请大人去赴宴。” 瑶姬吓了一跳,她连忙对李维正道:“这个近藤家可是日本有名的大海商,据说和四国海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黑白两道通吃,维正君去他府上,可要当心。” 李维正托起她下巴,在她红唇上亲了一下道:“你放心吧!现在南朝有求于我,他不敢把我怎样。” 他又指了指桌上的一叠字,暧昧地笑道:“这是家庭作业,在我回来前做完,否则今晚上我可要重重罚你。” 瑶姬羞得满脸通红,低下头慢慢写字,一双美目却风情万种地给她送了一个秋波,李维正心中一荡,心中涌起将她按在地板上就地正法地念头,可他还有正事要做,只得站起来笑道:“好了,我先去了,晚饭你就一个人吃,乖乖地等我回来。” “是!” 瑶姬起身伺候他换了衣服,李维正这才随亲兵下船去了,和李维正同去的周明已经等候在码头上了,虽然天色已经快黑,但码头上的各个商铺却点满了灯笼,明亮如昼,充斥着商贩的吆喝声和喧闹声,热闹异常,李维正下了船,却见几个妖艳的中年妇人围着千户赖永国说着什么,声音轻佻,笑容均颇为暧昧,周明正在满脸通红地给他们翻译。 “什么事?”李维正上前问道。 赖永国连忙禀报道:“大人,这是大坂城内几家妓院的老鸨,她们带来不少妓女,想上船去做生意。” “她们带了多少女人?” “几家妓院加起来,好像一共带来两百多人。” 几个老鸨见李维正似乎是首领,一起涌了过来,几张涂得雪白的脸上带着谄笑,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李维正向远处望去,只见黑暗中停着数十辆马车,马车上隐隐坐满了人。 李维正点了点头,便对赖永国道:“可以把她们带上船去犒劳弟兄们,所需银两从船费中出,另外把她们集中在一条船上,不能出人命,而且天亮前一定要全部离开,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遵命!”赖永国躬身行了一礼,便几名老鸨带了下去。 这时,近藤家派来的管家上前施礼道:“哪位是指挥使大人,我家主人已摆好了宴席,请大人前去赴宴。” 李维正道:“我就是!” 管家一招手,一辆马车疾驰过来,停在李维正面前,管家上前拉开车门,恭敬地请到:“大人请上马车。” “不用了,你们前面带路就是了。”李维正翻身上了马,在三百余名士兵的簇拥下,跟随着管家向大坂城方向而去。 近藤家虽然祖居四国,但这几年近藤家的重心已逐渐移到了大坂城,在大坂城外的豆饭河边修建了一座气势宏伟的城堡,城堡高十丈,基脚是用巨石砌成,一座黑色的重楼便在高达三丈的巨石基脚上拔地而起,名字叫做‘伊雄楼’,这是用近藤家第一代家主近藤伊雄的名字,周围是茂密的树林,并引河水形成了护城河,一条围墙将伊雄楼包围起来,在高楼周围还有些辅助性房屋设施,主要是护卫武士的军营,近藤家一共有近三千武士,其中大部分都在四国岛的阿波国内,大坂只有有五百名武士,一部分在港口,另一部分就在围墙中的军营中。 近藤贤二为招待李维正显然是花了血本,入夜,伊雄楼内灯火通明,各式各样点着鲸鱼油蜡烛的灯笼将城楼映衬得璀璨夺目。 宴会在三楼的大厅里举行,近藤家族有二十余人作陪,近藤贤二与李维正坐在主位,旁边则坐着周明为翻译,大厅的两边坐满了近藤家族的陪客,房间是典型的日本式住宅,其实是一个通透的大厅,四周都由可移动的屏风隔成了几个房间,宴会就在最大的一间房内举行,地上铺着榻榻米草席,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张矮桌,桌上均摆满了山珍海味,但须跪坐才能进食,这对李维正却有些不习惯了,不过近藤贤二想得周到,特地用了软垫,并让两名名年轻美貌的少女陪酒伺候,这样虽然坐得累一点,但喝酒也比较畅快。 大厅中间的空地上,十名身着和服的美貌女子手执团扇,在丝竹声中翩翩起舞,表演着传统的日本舞蹈,气氛显得友好而热烈。 通过周明的翻译,李维正和近藤贤二两人正相谈甚欢,近藤贤二亲自给李维正倒了一杯酒,便端起酒杯笑道:“近藤家是海商,靠海吃饭,将来还请指挥使大人多多关照。” 其实这就是近藤贤二请客的原因,近藤家一百多年前主要就是靠与当时南宋的海上贸易而发家,其后元朝与日本关系交恶,到明朝的海禁,正常的贸易被打断了,近藤家只能靠走私继续发财,这几年秦王与日本的走私贸易就是和近藤家进行交易。 而李维正是威海卫指挥使,手握山东半岛北部的海禁大权,如果李维正稍微宽松一点点,那么对近藤家的走私将有极大的益处,难得李维正来日本,近藤贤二一下子便抓住了这个机会。 李维正却笑而不答,只和近藤贤二碰了一下酒杯,将酒一饮而尽,惹得近藤贤二的心直痒痒,不知李维正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这时李维正将头侧向周明低语了几句,周明便对近藤贤二道:“我家指挥使大人想问近藤先生,对九州的局势怎么看?” 话题扯到了九州,近藤贤二便不好再提关照之事,毕竟这种事是不能说破,他呵呵一笑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大内家的老三大内兼平在长崎海战中战死了,现在大内义弘已经占据了肥前国,大内义弘在九州的势力大张,我听说连北朝也开始对他有所警惕了。” 李维正微微一笑,他感兴趣的刻不是北朝,他接着又问道:“那南朝呢,南朝对九州是否有策略?” 就在这时,李维正左面的屏风后忽然传来一个女人娇柔的声音:“想不到李千户倒很关心日本的局势。” 女人的汉语极为流利,近藤贤二笑了笑道:“这是我的干女儿,从小就会汉语,她刚刚赶到,听说是指挥使大人的旧人。” 周明翻译了,李维正一怔,转头向屏风望去,屏风上映出一个身着和服女人的身影,随即屏风慢慢拉开,出现了一个年轻美貌的日本女人,她手中拎着一壶酒,笑吟吟地注视着李维正,“有缘千里来相会,李千户,咱们又见面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使日本(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使日本(六) 菊池风雅的出现出乎李维正的意料,他也没有想到这位广东的老对手竟然会是近藤贤二的义女,而且她应该在长门国才对,怎么也跑来了大坂?偏偏就在大明军用物资送到南朝之时,这其中的微妙之处,颇让人值得寻味。 李维正的惊讶只在瞬间便结束了,他立刻起身拱手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能在日本再见菊池小姐,我心中的喜悦之情难以表述。” “是风雅小姐!”菊池风雅用一种娇嗔的语气打断了他的话。 她倒了一杯酒,慢慢走到李维正面前,深情款款地望着他道:“在广州时你不肯喝我的酒,说我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在南海小岛,多亏李千户的果断,让我终于选择了另一条路,应该说李千户是我生命中的一盏指路明灯,这杯酒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能在日本饮了它。” 选择又再一次来到李维正面前,在菊池风雅淑女般的装扮、温柔的眼神和深情款款的话语中,所有人都希望李维正饮下这杯感恩的酒,以不负美人的一番心意,但李维正的心里却比谁都明白,他是怎么给菊池风雅做的指路明灯,或许她真是因为自己而改变了命运,但这种命运不是因为施恩而改变,而是因为仇恨而改变,李维正很清楚这杯酒里蕴含多少仇恨,他微一沉吟,便对近藤贤二笑道:“近藤先生以为我该喝这杯酒吗?” 虽然近藤贤二听不懂菊池风雅对李维正说了什么,但他却知道,自己这个义女从不会和男人共饮一壶酒,除非她深爱这个男人或是她想杀死这个男人,李维正显然不是属于前者,尽管不能确定菊池风雅的杯中是否有毒,但近藤贤二却忽然警惕起来,他立刻站起身严厉地对菊池风雅道:“风雅,这里不是你闹情绪的地方,你若不尊重我的客人,你就出去。” 菊池风雅从小就被近藤贤二收养,虽然她桀骜不驯,但在严厉如父的近藤贤二面前,她却不得不收回酒杯,瞥了李维正一眼冷冷笑道:“原以为李千户是个男人,敢单身来近藤家赴宴,没想到关键时候也是个胆小鬼,让我一再失望。” 她高高举起酒杯,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不屑地斜睨着李维正。 李维正却不在意地笑了笑,一摆手道:“风雅小姐请坐!” 菊池风雅忽然妩媚地一笑,紧靠着李维正盈盈坐了下来,吓得李维正旁边的周明连忙让位,她向周明微微欠身以示感谢,又继续对李维正道:“李千户刚才的问题我来回答,后醍醐天皇持象征天皇的四大神器退居奈良以来,日本形成了南北朝对峙的局面,但日本大部国土都置于北朝的控制之下,南朝唯有奈良及其以南的小块土地,但去年秋天良成亲王击败了足利义满,使北朝陷于内乱之中,南朝得到了发展之机,今年一月,南朝军队在淡路岛登陆,夺下了四国地区,但和北朝相比还是势力微弱,现在日本国内本州大部被北朝控制,四国为南朝领地,尚可发展之地只剩下了北海道和九州,不可否认,南朝若想与北朝抗衡,唯有拿下这两地,北海道为苦寒之地,人口稀少,价值不大,所以南朝的重心也就放到了九州,但前往九州须从海路运兵,这就是近藤家族被南朝所重视的根本原因,只可惜……” 说到这里,菊池风雅轻轻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了,李维正却笑了笑接口道:“只可惜我杀死了大内英义和大内兼平,扫除了大内义弘前进九州的障碍,他开始向九州进军,从而打乱了九州的局势,是这样吗?” 菊池风雅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她赞赏地点了点头,又笑道:“你知道吗?其实良成亲王要亲自接见你的真正原因,是希望你能替他们杀死大内义弘,据说龟山天皇也会为此而接见你。” 李维正却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难道风雅不希望吗?” 菊池风雅脸色一变,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以掩盖自己的心虚,她伸出纤纤玉指悄悄摸到了周明的腿根上,轻轻一捏,意思是让他不要把李维正的话翻译过去,周明被她捏得浑身一颤,心怦怦地跳动起来,他咽下了刚要翻译出口的话,干笑一声,对一脸疑惑的近藤家族们用日语道:“我家大人盛赞菊池小姐不仅美貌温柔,而且见识卓著,连我家大人也动了心。” 众人一齐鼓掌大笑起来,在笑声中菊池风雅脸上露出羞涩之意,目光却偷偷地瞥向了周明,眼中若有所思。 李维正却面如古井,波澜不惊,他认为自己的最后一句话不应该引来如此哄堂大笑…… 近藤家的晚宴持续了一个时辰,尽管近藤再三挽留李维正,并拿出三名最年轻漂亮的侍女陪寝,但李维正还是婉言谢绝了,菊池风雅却一直把李维正送出了大门,她温柔地一低头,仿佛水莲花般不胜凉风的娇羞。 “千户大人,风雅明天也要去奈良,我希望能再见到你。” 李维正也微微一笑道:“我也希望能在奈良遇到你,但我却不希望在大明再看到你,风雅明白我的意思吗?” 菊池风雅凝视着他,也一字一句道:“千户大人,风雅既已品尝了鲨鱼的美味,怎么还会把河中草鱼放在眼中。” 李维正仰头一笑,“那好,我们奈良见!” 他一抽战马,大队骑兵簇拥着他向码头方向疾驶而去,周明走在最后,他一直在偷望着风姿出众的菊池风雅,菊池风雅眼波转动,给他送去了千娇百媚地一笑,周明心神俱醉,恋恋不舍地催马离去了。 次日天刚亮,良成亲王的特使细川和男准时赶到了码头,等候李维正一起去奈良,李维正安排好了军船和货船,并命赖永国全权负责,他带着吕思远和周明两个幕僚,以及千户杨帆等人一齐前往,考虑到翻译的重要性,他又带上了已经改名的李瑶姬。 从大坂到奈良并不远,只有五十里路程,细川和男等人在前面行走,李维正和他的下属则在五百士兵的严密护卫下,沿着崎岖的小路前行,时值仲春,一路之上翠绿盎然,林木茂密,到处是大片片的稻田,皆已插上了秧苗,水田如镜,远处随处可见数十丈高的大树,如巨伞一般支撑在天空,就在这些如神树一般的大树下,掩映一座座村庄,就仿佛一幅宁静而优美的画卷。 李维正骑在马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六百年前的日本,在他的前世,曾有一个偶然的机会去了一趟日本的秋田县,那里是日本最落后贫穷的县之一,却几乎保留了日本最古老的自然状态,和六百年前的大坂并没有区别,虽然他对日本也没有一丝好感,但他不得不承认,日本人在保护自己环境方面要远远胜过后世的中国,这种保护意识来自一种时时存在的危机感,来自于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来自于一种对传统的珍视,可惜后世的子孙把祖先的东西几乎都丢光了。 李维正的思绪飞到了遥远的未来,骑马走在前面的周明却有意无意放慢了马速,与李维正并驾而行,他恭谦地笑道:“大人,日本的山水比大明如何?” 李维正淡淡一笑道:“我大明疆域万里,有泰山之雄、有华山之险、有黄山之奇,有长江之胸襟博大,有黄河之历史悠久,岂是巴掌大的日本能比吗?” 周明有些尴尬,他迟疑一下又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昨晚见到那个菊池小姐,汉语说得真好,开始我还以为她是汉人呢!” 李维正笑了笑,没有回答他,周明偷偷看了一眼李维正的脸色,又不甘心地问道:“大人似乎和她很熟?”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从前是在锦衣卫做事,专门和各种妖魔鬼怪打交道,这个菊池风雅就是其中之一,我两次杀她未成,当然很熟了。” “不会吧!菊池小姐那么温柔妩媚,怎么会是妖魔鬼怪?”周明笑着摇了摇头,显然不太相信李维正的话。 李维正冷冷一笑,含蓄地警告他道:“周明,我这个人很随和,也很好相处,像昨晚上我放妓女上船,就是我知道弟兄们的苦处,但是我也有底线,不越过我的底线什么都好说,可若越过了这条线,就会发现我的另一面,外号人称‘李剥皮’。” 周明脸一红,连忙低声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对菊池小姐精通汉语而感到好奇,并无他意。” “没有别的意思就好。”李维正的语气又和缓起来,他温和地笑道:“这次我们来日本固然是执行皇上的命令,但我们应该知道,皇上为什么要卖武器给南朝?其实就是希望大明的身边不要出现一个统一的强邻,而是要他们南北两朝永远内耗下去,所以我要了解日本的局势,要知道卖武器后会给日本局势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这就是我昨晚为何去近藤家赴宴的原因,为今天去奈良会见良成亲王先探探路,要让皇上满意,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周明慨然叹服,“大人深谋远虑,让属下受益良多,属下先告退。” 周明加快马速又到前面去了,李维正望着他背影,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回头对一名亲兵说了几句,亲兵立刻下去了,片刻,吕思远匆匆赶来。 “大人找我有何事?” “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李维正瞥了一眼周明的背影,吩咐吕思远道:“到奈良后你要时时跟着周明,不要给他落单的机会。” “为何?”吕思远愕然。 “没什么,色字头上一把刀,我不得不防。” 下午,一行人终于来到了奈良,奈良是日本古都,是仿造唐长安城而建,在这里随处可见大唐的遗风,道路笔直宽阔,坊间方正,两旁绿树成荫,尤其在建筑上几乎完整地将唐朝的风格保留了下来,无论寺院还是官署,都是一座座以复杂的大型斗拱和柱梁一道支撑着屋顶的建筑,基调古朴而凝重,而明朝的建筑虽还是汉白玉基座,红墙绿瓦,雕梁画栋,但斗拱已经很小了,失去了建筑的功能,而仅仅只是一种装饰,尤其到清朝中期以后,汉文明逐渐走向没落,表现在建筑上更是衰败和破旧,已经完全没有了汉唐的壮阔磅礴之气。 李维正一行被安置在治部省的迎宾驿中,这是一片由二十几座屋舍组成的建筑群,在它旁边便是著名的唐昭提寺,由开元年间东渡日本的鉴真设计并建造,从迎宾驿中望去,可清晰地看见唐昭提寺中最著名的建筑—金堂宏伟的屋脊。 李维正刚到馆驿,治部大辅官便前来请他,龟山天皇和良成亲王已经等待他多时,请他前去相见。 虽然他并不是朱元璋正式任命的使者,但他却是船队的最高指挥官,在某种程度上他就代表了大明王朝,李维正没有随意打扮,而是换了一身正规的武官军服,收拾整齐后随大辅官前往皇宫,他也没有带周明,日本官员告诉他,已经准备了翻译,只请指挥使大人一人前往。 从迎宾驿到皇宫并不远,乘坐马车一刻钟便到,由于去年秋天奈良曾被足利义满占领,龟山天皇仓皇出逃,包括宫廷侍卫在内的长老院和许多官员都投降了北朝,南朝的皇宫便显得十分冷清,人手不足,皇宫的绝大部分都关闭着,只用了东南角的一处花园。 李维正是从侧门进了花园,两名头戴高帽、身着白色直袍的老年侍从恭恭敬敬在前方引路,走过一座石桥,他来到了一栋被数十株绿柳环抱的木制建筑前,建筑修得非常精巧雅致,屋后的一条走廊连接着十几间屋子。 李维正在屋外等了片刻,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在他面前出现了两人,李维正一眼先看见了昨天去码头迎接自己的本愿寺法主明如大师,原来所说的翻译是他,而走在他前面的则是一名约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身材中等,穿着一袭灰色的和服,头戴黑色高冠,手里拿着一块长条珪玉,他鼻槽很长,嘴唇薄而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眉毛极为粗浓,就仿佛两把刷子一般,而一双细长的眼睛总是眯缝着,但眼睛里却透出一种慑人的光芒,让人不敢和他直视,他就是掌握南朝实权的太政大臣良成亲王,也是龟山天皇的亲侄。 但良成亲王此时却笑容真诚亲切,上前对李维正鞠躬行礼道:“我就是良成亲王,欢迎李指挥使来到日本。” 明如大师笑眯眯地翻译了一遍,李维正也连忙躬身还礼道:“李维正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运送物资前来日本,路上虽经波折,但幸不辱命。” 良成亲王呵呵大笑,上前拉着李维正的手道:“大明的军械如春霖甘露,我已渴盼很久了,在最关键的时候终于送来了,这是让我们满朝欢庆的大事,甚至连抱病在身的天皇陛下也要接见你,由此可见我们对大明的诚意,请李指挥使回朝后向大明皇帝陛下转达。” 李维正微微点头笑道:“在下一定转达南朝的诚意。” “天皇陛下已等待李将军多时,请随我来!” 良成亲王就仿佛分别多年的老友重逢,对李维正亲热之极,他拉着李维正的手谈笑风生地走进了屋内,出人意料的是屋子里布置得异常简朴,地上铺着榻榻米草席,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家具,只有窗旁挂着一幅飞鸟雪山图,算是唯一的装饰品,屋子里有三个人,两名侍从跪坐在一旁,正中间坐着一名十分瘦弱的老人,年约七十岁,身躯小得像孩童一般,虽面带病容,但笑容却十分慈祥,他便是南朝的龟山天皇。 良成亲王上前跪下道:“天皇陛下,明朝的李指挥使来了。” 龟山天皇的声音很细很轻,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见,“你是天朝上臣,代表着大明皇帝,向我下跪一定很为难,那就不勉强了,李将军请坐吧!” 李维正见他善解人意,不由对他有了几分好感,他躬身施礼道:“在下是威海卫指挥使,护送货船前来日本,其实并不是大明皇帝的正使。” 这是李维正需要撇清的地方,使臣代表两国间的外交,意义重大,朱元璋并没有授节给他,所以他不能让日本南朝产生误会,明如大师在天皇耳边翻译过去,龟山天皇点点头,又轻柔的说道:“我接见你既是对李将军辛苦护航的感谢,同时也是对大明王朝的尊重,只是我年事已高,军国大事没有精力再过问,具体的事情你就和良成亲王商谈吧!” 话说得有点多,龟山天皇一阵咳嗽,气都几乎喘不过气来,半天才摆摆手喘息道:“很抱歉,李将军,我要休息了。” 两名侍从上前,架扶起天皇,慢慢退下去,良成亲王连忙跪下道:“臣恭送天皇陛下。” 李维正也躬身施礼,送日本天皇下去,龟山天皇下去,屋子里的三人又重新坐下,气氛变得轻快起来,良成亲王从怀中摸出一本清册,微微笑道:“虽然已和将军派来的使者谈过,但我还是有必要亲自和李将军确认军货的数量和价款,这次明朝一共卖给我们盔甲……” 就在李维正和良成亲王在皇宫详谈之时,一个美貌的年轻少妇来到了迎宾驿,她送来了一封信,由于众人都不懂她说的日语,便由周明和吕思远出面接待了她。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使日本(七)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使日本(七) 少妇将信放在桌上,对周明和吕思远道:“这是我父亲菊池武给你们指挥使大人的一封请柬,今晚将在菊池家举行盛大宴会,答谢指挥使大人,这是我们南朝的正式答谢宴,是良成亲王委托菊池家来举办,届时良成亲王殿下也要出席,请指挥使大人务必参加。” 周明却有些心神不宁,他不明白菊池家怎么派个年轻美貌的女人来送信,而且这‘菊池’两个字让他十分敏感,但吕思远就在旁边,他不敢失态,连忙道:“多谢送信,我们一定转告指挥使大人。” 原以为女人要起身告辞,但没有想到女人后面的话却使周明大吃一惊,女人的态度十分严肃,不停躬身行礼,但说出的话却是另一种意思。 “我还要替风雅小姐送给口信给周先生,她十分敬慕周先生,想请先生在樱美居饮酒,她已等候在那里,不知先生可有时间?” 她说的是日语,吕思远虽在场,却听不懂,周明蓦然明白了,让这个女人来的真实用意是来找他,他心中怦怦地剧烈跳动起来,他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若无其事道:“我不方便,以后吧!” “那好,我就告辞了,风雅小姐会等候一个时辰,先生不来,她就离去。”少妇起身,给吕思远行了一礼笑道:“先生也要前来赴宴。” “她说什么?”吕思远一头雾水地问道。 周明连忙翻译道:“她说了一大堆客气话,意思是请吕先生也要参加宴会。” 吕思远呵呵一笑,拱手道:“一定!一定!” 周明送少妇走出大门,他心乱如麻,脑海里不时浮现菊池风雅那绝美的身姿,尤其她在自己腿上一捏的那种刺激的挑逗滋味使他情难自禁,他咽了口唾沫,见吕思远没有跟来,便低声对少妇道:“请转告菊池小姐,不是我不想去,实在大人有严令,谁也不准出门。” 少妇眼波流转,勾魂似地瞥了他一眼,娇声道:“那周君可就辜负了风雅小姐的一番美意啊!她本来是想以身相许,不过今晚还有机会,就看周君喜不喜欢风雅小姐了,她可还是处子之身哦!” 周明被那少妇勾魂般的眼神一荡,他顿时魂飞魄散,欲念占满了他的整个身心,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便一咬牙道:“不知风雅小姐想要什么?” 少妇眼中娇媚的神情更加浓重了,她悄声道:“风雅小姐不会让你做为难之事,她只要想一份你们的军货清单,这个你没问题吧!” 军货清单属于机密文件,由李维正保管,但周明作为幕僚却能进李维正的书房,可以弄到这份文件,只是他有点不明白,军货已经给了南朝,菊池风雅还要这个做什么?而且李维正的警告还在他耳边回响,他一时有些犹豫。 少妇上了马车,隔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娇声对周明道:“周君看这里!” 周明一抬头,大脑顿时轰地一下,血脉贲张,这个少妇竟脱光了衣服,透过轻纱将丰满而雪白的身子若隐若现地暴露在他眼前,声音又娇又嗲,如魔鬼般的诱惑,“如果周君答应,今晚不仅是菊池小姐,我也一起给你,让你享尽齐人之福。” 在天底下第一诱惑面前,周明最后的抵抗终于崩溃了…… 李维正在奈良的时间并太多,只打算呆一夜,拜会完龟山天皇和良成亲王后,次日一早就要返回大坂港,甚至连参观唐昭提寺的时间都没有,时间排得相当紧张,他从日本皇宫返回后就要参加在菊池家举行的晚宴了。 这是因为李维正的身份并非是大明的正式使者,南朝不能以国宴形式招待,所以便采用变通的办法,以南朝第二重臣菊池武的家宴来替代,尽管名义上是家宴,但南朝上下却相当重视,不仅良成亲王要出席,南朝仅剩的一百余名官员中,至少有八十几人也要来参加。 菊池家是奈良名门,宅院广大,可容纳千人就餐,天刚擦黑,菊池家的府宅大门前便挂起了两盏硕大的灯笼,在略显萧条的奈良城内显得格外耀眼夺目,天尚未黑尽,三三两两的宾客或步行、或骑马、或坐马车,在仆从的陪同下来到了菊池家,菊池武和他的两个儿子站在门口忙碌地迎接宾客。 天刚黑,今晚宴会的主角之一,大明船队的最高指挥官李维正和几名手下便来到了菊池家,由于良成亲王的慎重,双方一一确认军需物资,每一项都要签字,使得一个礼节性的拜访足足用掉了一个多时辰,当他回到驻地,离宴会开始的时间已经不到半个时辰了,他连衣服也没有换,只匆匆洗了一把脸便出门了。 不过这种宴会并不是正式拜访,他带上了新收的侍妾李瑶姬,带李瑶姬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周明昨晚和今天的失常使李维正心中生出了一丝警惕,当然,这也是做领导的基本常识,任何事情都不能受制于某一个下属,他们这边不能只有一个人懂日语。 李维正来到菊池家的府门前,已得到消息的菊池武立刻迎了上去,他笑容诚挚,就仿佛在迎接来自异乡的亲人,去年他出使大明,就遇到了时任锦衣卫三所千户的李维正,虽然没有直接见过面,但他们却打了交道,所以李维正的到来也算是故人重逢吧! 两人笑着拥抱在一起,拍打着彼此的肩膀,神情亲热异常,菊池武感慨地说道:“去年我访问大明,得到了大明朝廷的隆重招待,我就在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回请一次,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了。” 李维正身后方的瑶姬低声给李维正翻译了,却引起了菊池武的惊讶,他连忙问道:“这位是……” 有些事情不用过多解释,李维正暧昧地一笑,对菊池武挤了一下眼,菊池武也会意地笑了,他知道,这想必是李维正来日本路上收的侍妾,这种事情寻常之极,他便一笑了之,当然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女人竟然会是北朝名门赤松家的女儿,大内英义的妻子。 “李将军请随我来!”菊池武挽着李维正的胳膊走进了大门,看见菊池武的两个儿子在招待客人,李维正不露声色地笑道:“菊池大人儿女满堂,让人羡慕啊!” 李维正回来时,吕思远向他禀报,菊池武居然派女儿来送请柬,李维正也觉得有些诧异,虽然国度不同,但日本的礼仪其实也是一样,除了女天皇当政时期是派女官传信外,一般都是男人对外,时至后世,女内男外的主流却一直没变,菊池武怎么会派女儿来送信?只是这种事情不能直接问,以免伤了菊池武的面子,他只能旁敲侧击试探。 瑶姬跟在后面低声翻译了,菊池武望着两个儿子笑了笑道:“我有八个妻妾,给我生了一堆儿女,可有出息的就只有这两个。” 李维正试探不出来,也只得罢了,他跟随着菊池武走进了大堂,菊池武府中的主堂十分开阔,足以容纳千人,已经布置完毕,数百盏灯笼将大堂照耀得如同白日一般,日本是实行分餐制,每个人的面前都放了一张小桌子,下面铺着软垫,这种风格是从唐朝学来,不过也有它特别的地方,那就是男女不分开,妻妾就坐在自己丈夫的身旁,女人们都几乎一个打扮,穿着质地高贵的和服,梳着高髻,脸上涂得雪白,看不出年纪,每个人手上都拿一把团扇,半遮着脸,眼光暧昧地打量着身边的其他男人。 其实无论日本女人发型、服饰,还有脸上的粉妆都全部学自唐朝,到今天,这种化妆风格还能在日本一些艺伎身上看得到。 李维正依然被安排在主位,李瑶姬坐在他身后,坐在左边的是良成亲王和王妃,右边则是菊池武和他的妻子,担任翻译的依然是本愿寺法主明如大师,而周明则坐下下面给其他随从做翻译,随着一声清脆的钟声,宴会正式开始了,主人菊池武站起身致辞。 “尊敬的良成亲王殿下、尊敬的大明王朝李将军,时值风和日丽、春暖花开之际,我们有幸相聚在历史悠久的古都奈良,大明船队的到来,给我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最紧缺的物资,还带来了一个友邦的善意,使我们看到了南朝复兴的希望……” 菊池武的致辞准备了汉文本,李维正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专心地听着,并不时和良成亲王相视而笑,他忽然若有所感,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向他打招呼,他的目光落在左边的第三位上,看见了菊池风雅迷人的笑容,她穿着一身淡黄色的绣花和服,不过和其他女人不同是她脸上没有涂任何粉饰,手上拿的也不是扇子,而是一壶酒,她是一个人独坐,身边没有别的男人。 李维正笑着向她欠了欠身,目光收回,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一转,扫向自己的几个下属席位,吕思远和几个千户都在,但惟独周明不知去向,李维正眉头一皱,虽然没有什么证据说周明有不忠的行为,但他总觉得这个蓬莱县的秀才到了日本后,言谈举止和从前似乎不太一样了,在细川和男、明如法师以及近藤贤二等日本名流面前,他的腰明显弯得很低,脸上的神情也显得十分卑躬,用后世的话说,就是有一点‘媚日’,这或许和他被掳到日本生活了十年有关系。 这时,周明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块帕子,在擦手上的水渍,似乎表明他是去上厕所了。 “维正君,敬酒了。”身后的瑶姬轻声提醒他,李维正这才发现菊池武端着酒杯,正望向自己,他笑了笑,立刻端起了桌上的酒杯站了起来。 “感谢菊池先生的美酒和盛情款待,我们干杯!” 明如法师大声翻译,众人一齐举杯高喊,“干杯!” 丝竹声响起,一队舞姬翩翩进了场,宴会正式开始了,没有过多礼仪限制,大家都十分随意,一边吃喝一边愉快地聊天,大堂里变得十分热闹。 “来!李将军,我敬你一杯。”良成亲王一扫下午会面时的严肃认真,笑容十分轻松,他端起酒杯向李维正身边靠了靠,明如法师暂时离开了一下,就由瑶姬替他们翻译。 两人喝了一杯酒,良成亲王拎起酒壶给李维正斟满,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我听说一个消息,大明水师在长崎海面重创了海盗,海盗两百余艘船全部被击沉,而大明却只损失几艘船,由此可见明军战力犀利,我知道这些海盗时常骚扰大明沿海,我也深恶痛绝,却无能无力,关键是支持这些海盗的是九州的大内家族,大内家族无耻地背叛了南朝,我早有心讨伐,可是南朝兵力太弱,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良成亲王一边说,一边注意李维正的脸色变化,见他始终带着一种谦和的笑容,根本看不出他有任何反应,良成亲王心中暗叹一声,只得继续将话挑明。 “我有一个想法,假如明军肯仗义出手,消灭大内家的势力,不仅能彻底拔掉海盗们的根基,而且更能巩固南朝与大明的友谊,当然,我们愿意承担部分军费,坦率地说,我们再拿出三十万两白银作为对大明出兵的补偿。” 良成亲王很现实地提出了交换条件,这件事他反复考虑过,占领九州岛是南朝的必走之路,而以南朝现在的实力勉强只能和大内家打个平手,可他若出兵九州,就成了鹤蚌相争之势,足利义满等他们杀得两败俱伤,正好一网打尽,所以他必须借助外力,而战力犀利的明军,就成了他最好的选择,当然,再付三十万两银子,他们多年的积蓄也就没有了,可和拿下九州相比,银子实在算不了什么,其实良成亲王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李维正最好被银子所诱,私下出兵灭掉大内家,那样他付一半的银子就够了。 良成亲王的提议在李维正的意料之中,他也早有腹案,但他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装模作样地凝神思索了一会儿,便徐徐道:“实不瞒亲王殿下,我有海上用兵的临机决策权,可却没有在陆地上作战的权力,这件事我回去后可以禀报大明皇帝陛下,如果皇帝陛下愿意相助南朝,那时我一定亲自带兵替殿下消灭大内家族。” 这就是打了一个圆滑的太极拳,他无权决定,要回国请示,至于来与不来,这就不是他李维正能决定之事了,至少眼前可以交差,不用伤了彼此的和气。 良成亲王听完瑶姬的翻译,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他当然知道李维正有推脱之意,但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强迫明军去卖命吧!他只好尴尬一笑,端起酒杯道:“那好,我等将军的好消息。” 李维正和他又喝了一杯,他回过头,却忽然发现菊池风雅的位子空着,他再一看自己手下那边,周明竟然又不见了,不过吕思远也不在位子上,李维正心中不由充满了疑惑。 在离大堂约两百步的一间屋子里,灯光昏暗,菊池风雅正专注地看着一本册子,这就是周明下午悄悄抄誉的一份军货清单副本,刚才他借口上厕所,出来交给了下午来送信的美貌少妇,这个少妇此刻就站在菊池风雅的身旁,不过她可不是什么菊池武的女儿,她的艺名叫做‘千叶娘’,原本是长门国的名妓,被菊池风雅看中,赎身做了她的肉盾,遇到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但非要上床不可时,她就会让这个千叶娘顶替。 菊池风雅从清单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千叶娘得意地笑道:“做得不错,他居然这么轻易就上钩了,我还以为他会先要人再给东西呢。” 千叶娘看了看屋外,从窗纸上可以看见一个淡淡的人影,低声问道:“那他怎么办?小姐总不能真给他吧!” “他”,菊池风雅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梦呢!” “小姐,要不我打发他吧!” 菊池风雅摇了摇头,“本来我是考虑用你,但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还有什么必要给他甜头。” 千叶娘吓了一跳,“小姐,你不会是想杀了他吧!” “不!现在货物还在船上,杀了他会影响交易。” 菊池风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毒的笑意,她使了个眼色道:“他不是想要女人吗?我会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记忆。” 虽然周明一直找不到离开的机会,但心中的欲火最终使他铤而走险,借口肚子吃坏了,离席出去,随即又利用语言优势,摆脱了也要上厕所的吕思远,偷偷来到约定的房间外,他等了好一会儿,房间里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不由有些急了,他刚要敲门,门却忽然开了,菊池风雅仙女一般的姿容出现在他的面前,目光迷离地凝视着他,周明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施礼道:“菊池小姐,你好!” 菊池风雅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进来,人家一直在等你。” “我、我……”周明心迷意乱,不知该说什么好。 菊池风雅却‘噗嗤’一笑,纤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戳,“你这个呆子!”说着,就拉着他的手走进了里屋。 周明握着她柔软细腻的手,已经心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走进一间昏暗狭窄的小屋,菊池风雅倒了一杯茶,依偎在他胸前,左手将茶送到他嘴边,右手上玉片一样的指甲轻轻划着他的下巴,撒娇地说道:“人家不喜欢你身上的酒气,先喝杯茶,解一解酒。” 周明顺从地将茶喝了,菊池风雅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笑道:“这才是听话的乖孩子,呆会儿人家一定会好好伺候你。” 说着,又将他按坐在椅子偷笑道:“我先给你捏捏肩膀,等下才有力气使出男人的雄风。” 周明糊里糊涂地任由她摆布,他看见房间里有一张床,上面铺着柔软的被子,脑海懵懵懂懂,任菊池风雅在他肩背上敲打,忽然,他下腹一热,一股欲火在他心中迅猛燃烧起来,他一下站了起来,色迷迷地盯着菊池风雅问道:“不是说还有一个吗?” 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条件是两个女人一齐伺候他,菊池风雅羞涩地晃着身子不依,“人家是第一次,不喜欢和别的女人一起。” “好!我那就一个一个来。” 周明眼睛被欲火烧得通红,喘着粗气,他一把脱去外裳,向菊池风雅扑去,菊池风雅却灵巧地一闪身,躲过了他,她娇嗔道:“你别急,先去床上躺着,人家脱完衣服,自己上来。” 周明迅速脱光了自己的衣服,躺在床上,焦急地低喊道:“你快点来!” 菊池风雅眼中闪过一丝冷笑,她‘呼!’地将灯吹灭了,房间里顿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周郎,我来了。”黑暗中传来了菊池风雅的娇笑声。 紧接着,一副温暖的身躯压在周明的身上,虽然觉得菊池风雅有点干瘦,但被欲火烧昏头脑的周明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灯光忽然亮了,不是刚才的昏暗,而是异常明亮,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清清楚楚,周明用手遮住了刺眼的光,不悦地道:“开这么亮的灯做什么!” 他却听见菊池风雅的冷笑声,“很舒服是吧!” 这声音分明是从一丈外传来,周明惊得‘腾!’地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衣衫完整的菊池风雅,“你、你……” 突然,他低头向身下的另一个‘菊池风雅’望去,他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胃中剧烈翻腾起来,在他身下竟是一个六七十岁、脸上长满了鸡皮的老太婆,她张开干瘪的嘴,露出没有了牙齿的光牙床满足地笑了起来。 “喋!喋!小伙子不错,我喜欢。” 第一百四十三章 离开日本 第一百四十三章 离开日本 “你敢耍我!”周明勃然大怒。 菊池风雅如一阵旋风般冲来,‘啪!’地一掌抽在他脸上,周明被打出几个趔趄,翻滚在地上,他捂着火辣辣的脸,惊恐地望着菊池风雅。 温柔的眼神在菊池风雅的眼中消失了,狠毒的目光,冷酷的笑意,‘千面月神’露出她的另一面,声音就像地狱里来的女魔,“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打老娘的主意?” 菊池风雅蹲下,象拎小鸡一样揪住他领口,恶狠狠道:“老娘杀你就像杀只鸡一样,但你这样贱的男人,老娘还怕你污了我手,给我滚!” 周明像堆垃圾般被丢出了房间,重重地摔在地上,他痛得浑身仿佛散架一样,又悔又恨,目光死死地盯着这个魔鬼般的女人,恨不得一刀杀了她。 “你想杀我?”菊池风雅慢慢走到他身边,手中出现了一把剜刀,眼中露出了残酷的神色。 “不!不!”周明惊恐地向后缩退,“我不敢。” “你真是个窝囊废。”菊池风雅用剜刀挑起他下巴,凝视他半天,遗憾地摇了摇头道:“长得倒不错,可惜没有半点男人的气概,也愚蠢如猪,你若有李维正的一丝半点,或许我真会把身子给你。” 菊池风雅的眼中凶恶渐渐消失了,目光变得失落而萧索,她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把衣服穿上,走吧!” 周明回房间穿上了衣服,他不时偷眼望向站在窗前沉默不语的菊池风雅,她的背影是那么寂寞、孤独,他渐渐明白了,原来这才是菊池风雅真实的一面,只有在提到李维正时,她才会表露出来。 周明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深深的嫉妒,路过她身边,他终于忍不住道:“他有什么好的,竟让你这样……” 话没有说完,却被菊池风雅反手一巴掌打出门去,一阵天昏地转中,周明只听见菊池风雅冷冰冰的声音,“你给他提鞋都不配!”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悠扬的钟声,周明大吃一惊,他这才想起离开宴席已经很久了,他顾不得脸上的疼痛,爬起来就向大堂飞跑而去,一边跑,一边急想着解释的对策。 刚跑到大堂前,他忽然停住了脚步,只见前面李维正和其他大明随从正冷冷地望着他,吕思远冷笑一声道:“你上茅房的时间太长了,宴会已经结束,我们等你多时了。” 吕思远走到他面前,忽然惊讶地指着他的脸道:“你的脸怎么了,怎么又青又肿?” 这时,李维正平静地望着他道:“说吧!给我一个理由。” “我、我……”周明用他刚刚想好的理由低声解释道:“我上完茅房,却迷路了,在花园看见一个喝醉的年轻女人躺在椅子上,我一时酒意上来,便将她……结果被她丈夫撞见了,一路追打我,我躲到现在才敢出来。” “你真他娘给大明丢脸!”几个千户忍不住骂了起来。 周明忽然跪了下来,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不是人,我是畜生,请大人狠狠责罚我吧!” 李维正却背着手转过身去,半晌,他淡淡说道:“周明,你作为翻译,在这次日本之行中确实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你的功劳我不会抹杀,但你不适合做我的幕僚,回去以后,我会给你一笔钱,好好奉养父亲,争取早日考上举人,那时我再推荐你为官。” 周明仿佛一脚踏空,希望和前途断绝了,他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真的痛哭流涕起来。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便对几个千户道:“带上他,我们连夜返回大坂码头。” 李维正一行人离去了,但菊池府的故事并没有结束,一间密室里,良成亲王、菊池武和菊池风雅三人肃然而坐,正式商议长门国归属南朝的事宜,这就是菊池武前往长门国密会菊池风雅的结果,也是菊池风雅赶回奈良的原因。 南朝进军九州需要跳板,长门国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菊池风雅孤军独立,她也需要后台,由于家族的缘故,她没有选择北朝足利义满,而是考虑南朝,这样,双方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渐渐走到了一起。 但走到一起并不等于拍板成案,他们还须走出最后一步,那就是条件,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就像有收入必须有成本匹配一样,其中最重要的是以最小的成本获取最大的利益,他们双方都是这样打算。 菊池风雅和良成亲王一样,也是讲究实际的人,封官爵位对她没有半点意义,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银子、粮食等物资良成亲王已经答应,但在日本有些东西不是有钱粮就能办到,比如这次大明送来的军需物资,尽管是明军淘汰下来的旧货,但很多东西仍然是日本所没有的,这就是菊池风雅千方百计要搞到物资清册的原因,她要从中选取自己最需要的东西,而良成亲王是不会给她所想要的物品。 她不露声色地笑了笑道:“亲王殿下这次从大明得到了不少好东西吧!” 良成亲王也知道她从长门国赶来,或许是还有什么要求,就在刚才菊池武告诉他,菊池风雅还有最后一个条件,所以他一直沉默,等待菊池风雅的提议,现在条件出来了,竟然是大明的那一批货,良成亲王的眼皮猛地跳动了两下,这个女人眼光果然毒辣,竟也打上了那批货的主意。 良成亲王苦笑了一下,既然菊池风雅已经提出,那不出点血是不可能的了,他想了想,便无奈地笑道:“就是一些刀剑、盔甲、帐篷之类,其实都是很普通的东西,不过能给我们节约很多制造时间,如果菊池小姐不嫌弃,我就把里面最有价值的五千套盔甲给你,如何?我的诚意够了吧!” 如果菊池风雅没有得到清册,或许就真认为盔甲是最好的东西,但是她却知道还有更好的,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接受盔甲。 “怎么?菊池风雅连最好的东西都不要吗?”良成亲王笑着问道。 “我想要里面的一样东西,或许亲王殿下认为它不是最好的,可我需要。” “是什么?”良成亲王的心中已经不安起来。 菊池风雅笑得很优雅,白皙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长筒形,“我要它,那三千把铜火铳,还有五百箱火药和火铳使用方法,这就是我最后的条件。” 良成亲王心中一阵哀鸣,她怎么知道有三千把火铳?那些火铳是这批货物中的最大亮点,是他爽快付出三十万两白银的根本原因,事实上,他很早就想制作火铳,他也通过倭寇从明朝弄来了几支最新式的火铳,但日本的铸造水平却做不出那样的铜管,也配不出合适的火药,他只得望而兴叹,这次大明一下子卖给他三千把火铳,尽管已是旧货,但足以武装出一支犀利的火器军,而现在,菊池风雅也看上了这批火铳。 不承认是不可能了,对方既然连火药的箱数都知道,说明她已得到了确切的情报,良成亲王沉思了一下,便道:“那批火铳我也很看重,要不就五五分,我们各拿一半,另外我再给你两千五百套盔甲。” “不,我要两千支火铳,两千套盔甲。” 菊池风雅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再商量的语气。 良成亲王盯着她,半晌,他终于点了点头,“那好,我们成交,我希望你早日击败大内弘义。” 十天后,南朝的三十万两白银和一万石稻米运抵了大坂港,李维正也下令货船靠岸卸货,在随后的三天里,双方进行了紧张的钱货交割,周明已经被软禁起来,不准他再和日本方面有任何接触,而由李瑶姬担任临时翻译,最后完成了交易。 宝船船首,李维正注视着最后一箱白银运上了大船,终于到离开的时候了,这时,吕思远慢慢走到李维正身旁,他感慨地说道:“虽然路上有些波折,但最后的交易却颇为顺利。” 李维正微微一笑道:“我倒觉得日本的收获不大,夺下耽罗岛才是我此行的最大收获。” 提到耽罗岛,吕思远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很为李维正的这次擅作主张担忧,以皇上的性格,他能容忍李维正不奏而战吗? “大人,这次高丽、日本之行的述职报告就由我来帮你写吧!我好好想一想,怎么把耽罗岛、釜山、长崎三者联系起来,让皇上觉得我们是在顺势而行。” 李维正点了点头,“好吧!这件事就拜托吕先生了。” “大人,已经全部结束了,淡水也已补充,风向正东,可以随时出发。”一名百户在船中大声喊道。 “好!传令船队起航回国。”李维正下达了起航的命令。 船帆升起,铁锚被缓缓拉上大船,停泊在大坂海面上的大明船只开始陆续起航,向一望无垠的蔚蓝色大海驶去,李维正挥手向岸上特来送别的细川和男和近藤贤二告别。 “大人难道真没有想过,去打九州的大内义弘?”吕思远忽然好奇地问道。 李维正凝视着大海,良久,他用一种只能自己听见的低声喃喃自语道:“或许吧!或许会有那么一天。” 宝船动了,在‘吱吱嘎嘎!’的船帆转动声中,它缓缓调头,仿佛一头巨兽昂首,向大明朝的方向劈波斩浪而去,而在码头的一间木屋里,菊池风雅注视着大明船队离开,越来越远,最后成为了几个小小的黑点,她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种难以言述的复杂表情。 洪武二十四年四月初五,大明船队圆满完成了日本之行的任务,终于踏上了归国的道路。 京城,叶府的门前份外热闹,十几辆马车装满了各种物品,五十几名家人骑马跟在马车旁等待出发,今天是黄道吉日,万事皆宜,也是叶府的大日子,叶紫童要带两个宝贝女儿去山东和丈夫团聚了,但叶老太太也嫌京城闷得慌,她提出趁自己腿脚还能动,也要去蓬莱看看仙岛,了结她年轻时的心愿,叶天明夫妇苦劝无效,只得让她随行了,叶老太太又说自己路上无人照顾,便将她最疼爱的孙女苏童也硬拽着同去,就这样,本来是紫童投夫,最后却变成了叶家祖孙四代一次浩浩荡荡的出行,使得紫童出发的时间一拖再拖,足足延迟了半个月,才最终得以成行。 今天是四月初八,恰逢休朝之日, 叶天明夫妇从四更起便起床忙碌,进行最后出发前的确认,叶夫人去内宅帮忙整理孩子的随身物品,而叶天明则来到马车前叮嘱随车同行的老管家一些路上注意事项。 和年初时相比,叶天明明显变得瘦了许多,这和他担任户部右侍郎后每日的辛劳分不开,每天他总是第一个抵达户部衙门,而最后一个离开,大量琐碎繁杂的事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根本就没有时间考虑如何增加财政收入,尤其山东爆发旱灾后,左侍郎暴昭奉旨去山东巡视灾情,几乎户部所有的事务都压在他的身上,在官衙里彻夜不眠是常有的事,尽管朝务压力极大,但叶天明还是兢兢业业做事,从年初至今都没有出现一桩失误,甚至他的奏折中也找不出一个错字,令朱元璋对他十分满意。 在叶天明旁边还有他的长子叶如棠,叶如棠在二月最后的殿试中,中二甲第八名,得赐进士出身,实现了父子同为进士的美谈,朱元璋亲自任命他为天宝县县丞,他只有二十五岁,是大明建国以来京畿两县中最年轻的县丞,巧的是詹徽之子詹远志也在殿试中成功,中三甲五十六名,获同进士出身,因为他父亲的缘故,他被任命为江宁县县尉,与叶如棠两相呼应,一时间,两人成为了京中最耀眼的官场新星,被誉为南北二英杰。 今天祖母要去山东,叶如棠也在一旁帮忙,但他对二妹苏童跟去却有些不满,二妹尚没有解除与李维正的婚约,祖母却硬要带她去,其用意不就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尽管他也知道了詹徽暗中对父亲的陷害,知道妹妹和詹远志是没有什么希望了,但他并没有因此改变对李维正的成见。 这种成见也是由来已久,他只比李维正大半岁,从小他们也是一起长大,但两人从来都合不来,他喜欢读书,李维正喜欢舞枪弄棒;他少年老成,李维正顽劣难驯;他知书达理,李维正却胆大妄为,他们二人一个是水,一个是火,水火难容,偏偏李维正在他家庭中挥影不去,成了他的大妹夫不说,连小妹和他的关系也是暧昧难言。 现在眼看祖母要带苏童去山东了,叶如棠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满,在父亲身后低声埋怨道:“有哪家祖母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向外跑的,偏偏就我们家的处处与众不同。” “住嘴!” 叶天明听见了他的抱怨,不由回头怒斥道:“这是一个孙辈说的话吗?” 叶如棠忿忿地低了下头,不敢吭声,叶天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对管家再一次叮嘱道:“你们一路上要尽量慢行,不仅要替老太太考虑,更要替两个小娘考虑,上午晚点出发,下午早点投宿,客栈要选好的,尤其不要抄什么近路,要沿着官道走,宁可慢一点,知道吗?” “老爷放心吧!我一定注意。” 叶天明点点头,他又来到李维正的几个亲兵面前,对十三郎拱手道:“你是里面武艺最高的,她们祖孙几个的安全我就交给你了。” 十三郎连忙点头,“大人请放心,我们会尽心保护。” 交代完路上的事情,叶天明便准备回府催她们几个上路了,这时,叶如棠忽然发现大街对面停着一辆马车,十几个宫廷侍卫模样的人左右护卫着,他立刻对父亲低声喊道:“父亲,皇长孙殿下又来了。” 叶天明一惊,他见马车里确实坐着一个少年公子,他慌忙整理一下衣冠,向马路对面跑去,这几个月他听说皇长孙朱允炆好几次等在他的府门外,但由于他朝务繁忙,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他特地叮嘱家里人要将小王爷请进屋去,但家里人却告诉他,小王爷死活不肯进府,他们也没办法。 叶天明暗暗叹气,他也听妻子说了,这个皇长孙是来找李维正的妹子倩倩姑娘,似乎他很喜欢倩倩姑娘,但倩倩姑娘却从不肯见他,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叶天明从未听说过,可偏偏就在他府门前发生了,似乎皇上还不知道此事,若知道了可怎么办?这会牵连到他的。 叶天明跑到马车前躬身行礼,“臣叶天明参见皇长孙殿下。” 朱允炆在一个月前才听说倩倩已经回京了,他立刻派人打听,最后得知倩倩是住在叶府,这是一个月来他第五次来找倩倩了,平均五六天一次,可倩倩从来就不肯出来见他,朱允炆是个极为倔强的人,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坚持到底,倩倩一定会被他的诚心感动,为此,他总是默默地来,默默地走,并不上门去找人,甚至他的贴身侍卫也为他不平,建议直接禀报皇上将倩倩召进宫算了,朱允炆却勃然大怒,狠狠将侍卫责打一顿,他要的是倩倩的心,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何用? 今天他很伤感,从叶家门前的情况来看,他知道倩倩要走了,他沉浸在悲伤之中,以至于叶天明跑来向他见礼,他也没有听见。 叶天明行了礼,却半天等不到小王爷的回音,一名太监低声唤了两声,朱允炆还是没有回答,太监也无可奈何地向叶天明一摊手,表示他们也没有办法,让叶天明十分尴尬,站在马车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就在这时,马车里的朱允炆突然低呼一声,‘她出来了!’ 叶天明一回头,只见家眷们都出来了,紫童和苏童各抱一个小宝贝,倩倩和自己的妻子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后面跟着十几个丫鬟婆子。 叶天明见她们要上马车,连忙跑到老太太面前扶住她,“母亲,请小心!” 老太太点点头,她见儿子黑瘦的脸,也有些心疼地嘱咐道:“天明,自己要注意身体,不要让娘为你担心。” 老太太又回头叮嘱媳妇道:“我不在身边,儿女也都不用你操心了,你就好好伺候丈夫,你看他这几个月累成这样,这件事娘就拜托你了。” “娘,你就放心去吧!” 众人将老太太送上马车,两个侍候的丫鬟也跟了进去,叶天明便低声对倩倩道:“倩倩姑娘,能否给我一个面子,去和小王爷告别一下。” 叶夫人明白丈夫的心思,她也帮忙劝道:“倩倩,你就告别一下吧!就算是出于礼貌也应该去打个招呼,毕竟人家已经来了五次了。” 倩倩十分为难,她知道自己只要去打招呼,这个痴情的小王爷立刻就会想入非非,更加难以自拔,可叶伯父和叶夫人都劝她,这个面子她又不得不给,正为难时,苏童却走过来笑道:“倩倩,要不我陪你去吧!” 倩倩感激地点了点头,暗暗佩服苏童冰雪聪明,她不可能听见叶伯父和叶伯母的话,却猜出了自己的窘境,苏童把怀中的妹妹递给母亲,对倩倩道:“走吧!我陪你去,总是要打声招呼。” 望着两人走过马路,叶天明也不由摇了摇头,这个皇长孙是个情种,太子殿下不在就偷偷溜出宫,一点自制力都没有,将来怎么继位?不过叶天明也希望倩倩能够答应,如果是那样,他会立刻收倩倩为义女,为自己铺一条官途。 马车里,朱允炆的眼睛亮了起来,倩倩终于来了,他的心紧张得要跳出来,但他也有一点失望,倩倩不是一个人来,她还是不给自己机会。 “小王爷,我今天要回山东了,我来和你道别。”倩倩平静地说道。 朱允炆苦笑了一声,他关切地说道:“我听说山东大灾,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你去会吃苦的。” 倩倩淡淡一笑道:“多谢小王爷关心,我不怕吃苦,倒是小王爷是皇长孙,肩系天下黎民,希望小王爷能放下儿女情长,把心思放在治国之上,将来成为一个名垂千古的明君。” 说到这,倩倩给他施了一礼,“时辰已不早,我要出发了,告辞了。” 她拉着苏童转身走了,朱允炆望着她的背影,不由长长叹了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良久,当他睁开眼睛时,倩倩的马车已经不见了,一名老太监上前低声笑道:“老奴看旁边另一个女子更加秀丽,不如老奴替小王爷打听一下?” 朱允炆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闻歌者苦,但伤知音稀。” 他一挥手,长叹一声道:“走吧!回宫。”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耽罗后裔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耽罗后裔 这天下午,返航的船队抵达了耽罗岛,耽罗岛除了明军之外,还有不少原住民,他们都是耽罗国的臣民,后被迫成为高丽人,他们约有近万人,靠捕鱼为生,也种植一点点粮食,大内英义占领耽罗岛后,抢光了他们的粮食,又将他们妻女扣为人质,逼他们下海捕鱼,直到明军歼灭大内英义,占领了耽罗岛,原住民才得以恢复自由,并在明军的帮助下,搭建房屋,开垦土地,渐渐地恢复了生机。 李维正的宝船缓缓靠岸了,码头上,驻守耽罗岛的千户司马彤和两个原住民的代表已等候多时了,李维正下了船,司马彤立刻上前半跪行一军礼道:“司马彤参见指挥使大人!” “司马将军辛苦了。” 李维正连忙将他扶起,又笑问道:“李成桂有没有派人来找你的麻烦?” “他们当然会来。”司马彤不屑地说道:“他们一共来过三次,第一次和第二次都是文官上岛,第一次说感谢我们赶走了日本倭寇,愿意送我们五千两银子作为答谢,要我们撤军,把岛还给他们。” “那你怎么说?”李维正问道。 “我当然说无权做主,要他们等大人来了再说,可没几天他们又来了,态度恶劣,限我们三天内离开,否则兵戎相见,我当时就命人把来使赶走了,十天前是第三次来,大约有五艘战船,不过不等他们靠岸,我就放一通火炮把他们吓跑了。” 说到这里,司马彤得意地笑了起来,“大人,我有一个新的发现,保证让高丽再也要不回耽罗岛了。” “快说,什么新发现。”李维正的目光落在了旁边两个人的身上,他已隐隐猜到,新发现必然和他们二人有关。 果然,司马彤一指其中一名白胡子老头道:“大人,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就是耽罗国的十七世星主,也就是耽罗国的国王,高丽人虽占领耽罗岛,却并没有废除他们的国王,还让他挂着虚名。” 李维正轰然狂喜,耽罗国的国王还在,这真是天赐大明也,他连忙拱手对老者笑道:“原来是国王陛下,李维正失礼了。” 老者连忙躬身行礼,“不敢当,小人叫高平津,感谢大人赶走日本倭寇,保住了耽罗国的土地和人民,在下万分感激。” 高平津已经猜到了大明的企图,这个千载难逢的复国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所以在他口中已经没有‘高丽’二字,而是口口声声提到已经灭亡了近一百年的耽罗国。 李维正见他十分知趣,也不由微微笑道:“国王的汉语说的不错。” “回禀大人,我年轻时常去山东,还在济南府住了好几年,自从大明禁海后就没去了,这一晃就二十年了。” 高平津连忙拉过身边的年轻人,给李维正介绍道:“这是我儿子高岩。” 年轻人上前深施一礼,他不会说汉语,便用高丽语说了几句,旁边他父亲翻译道:“犬子也渴望能去大明学习汉语,希望大人能给他一个机会。” “好!我一定会禀报朝廷安排耽罗国的年轻人去大明学习。” 李维正欣然答应,他最大的担忧在无意中竟迎刃而解了,心中畅快之极,他看了看耽罗国辽阔的土地,回头命道:“让弟兄们下船,今天大家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我要上岛好好看一看耽罗古国。” 耽罗岛上开始热闹起来,明军从大船上卸载下来五千石米和大量的物资,士兵们纷纷下船,在岛上扎起了帐篷,在海上航行了半个月,大家都渴望能上岸休整,一直忙到黄昏时分,一缕缕白色的炊烟开始在耽罗岛上袅袅升起。 瑶姬是最后才下船,她望着山腰的城堡,久久不肯前行,李维正似乎理解她的心情,他命人给自己也扎了一顶大帐篷,让瑶姬在帐篷里休息,帐篷里瑶姬闷闷不乐地坐在小桌写字,不时停下笔走到帐门前眺望夜空,她显得心事重重,事实上从离开日本开始,她便是这样了,她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惘然和忧虑,真的要去一个陌生的国度吗?这是她一直在反反复复考虑的问题,她想着自己已经改为夫姓,从此她就是大明朝的媳妇了,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她命中注定的归宿,她就这样劝服自己,可真到了离开日本这一天,她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失落,开始沉默了,此刻,望着故乡的星空,瑶姬有些伤感起来。 “大人回来了!”夜幕中亲兵的喝喊声打断了瑶姬的伤感,只见李维正高大的身躯从夜幕中出现,走到她的面前。 “夫君辛苦了!”瑶姬连忙跪下来欢迎李维正回来,这一直是日本女人的传统,其实并不是跪,而是跪坐欢迎丈夫回家,虽然帐篷里没有榻榻米,只有厚厚的地毯,但瑶姬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我不是说了不要下跪吗?”李维正连忙将她扶起来,他细心地发现了她眼角上的泪痕,不由暗暗叹口气,他明白她心中的思乡之情。 瑶姬强作笑颜替他脱去了外裳,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是习惯了,从小父亲回家,我们全家都要到门口跪迎父亲,出嫁后也是这样,以后我会慢慢改过来,可以吗?” 李维正见她的模样儿楚楚可怜,便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眼皮安慰道:“我只是觉得你跪来跪去地太累了,如果你愿意,你可以保持自己的习惯,我没有意见。” 瑶姬轻轻依偎在她怀中,将脸贴在他胸前,感受着他怀中的安全感,渐渐地,一种淡淡的伤感在她心中弥漫,泪水再一次从她眼角滑落下来。 “夫君,抱紧我!”她的声音哽咽了。 李维正一言不发,抄起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快步走进了内帐,将她轻轻放在柔软的被褥上,温柔地替她除去了衣服,她丰满而如羊脂白玉般的身体呈现在李维正面前,瑶姬搂住他的脖子,深深地献上了自己的香唇,发出着一种渴盼的梦呓,她渴望能和自己的男人融为一体,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感受到自己的归宿。 李维正单手脱去衣服,抱着她躺进了被褥里,他没有细语安慰她,而是用激烈的身体语言一次再一次地冲入她体内,俨如掀起了暴风骤雨,任她在极度的快感中噬咬自己的肩膀,指甲掐自己的后背,瑶姬忽然死命抱住李维正的腰,带着一种哭声低泣道:“求你不要抛弃我,我好好伺候你一辈子。” 李维正没有说话,只是用嘴唇在她的脸上、脖子上、胸脯上温柔地亲吻着、安慰着。 近半个时辰后,帐篷里宁静下来,他们开始静静地聆听帐外昆虫们快乐的鸣叫,瑶姬躺在李维正的身上,脸上绯红,眼睛依然紧紧地闭着,她还在体会那极乐世界般的美感,两人都没有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李维正在她耳边柔声问道:“还思念故乡吗?” 瑶姬轻轻摇了摇头,“和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沉思了片刻,李维正又问道:“你是担心我家里人不接受你吗?” 瑶姬浑身一震,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这就是她最害怕的事情,她终于说出了心中的忧虑,“我曾听父亲说过,说大明朝的男人娶妾回家,如果家里妻子不喜欢,可以将她赶出门去。” 瑶姬忽然搂住李维正的脖子,惊恐地说道:“夫君,我真的很害怕,你知道吗?我怀疑我生不了孩子。” “你好好给我听着!” 李维正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徐徐对她说道:“我告诉你两件事,第一,在我家里是我说了算,谁也不敢把你赶出去;第二,只要是我李维正的女人,我就会一辈子拥有她,或许别的大明男人忌讳生不了孩子的女人,但我不是,我是一个很特殊的人,我的很多想法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瑶姬紧紧盯着李维正的眼睛,直到从他眼睛读到了一种真诚、一种坚定,她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她快乐地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那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妾了。” “不!应该是从你放弃大内家,回船的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妾了。” 第二天一早,李维正带上瑶姬,在耽罗国国王高平津父子,以及近百名士兵的簇拥下,骑马视察耽罗岛的地形,原以为耽罗岛就是一座火山,但越过一座山梁,李维正才发现耽罗岛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火山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向东则是一望无际的草地,一条河流从山顶上蜿蜒流淌而来,消失在远方,草地的尽头则被大片森林覆盖,草地上可以看见一群群马在悠闲地啃食青草。 高平津指着远方的草场,感慨地说道:“当年蒙古人占领我们耽罗国,就是用来养马,所以我们耽罗人世代靠养马和捕鱼为生,我听祖父说,最多时曾养了二十万匹马,都是蒙古马和高丽马交配后的改良品种,现在只剩下不到两千匹了,本来被日本倭寇夺走,明军又还给了我们。” 李维正点了点头,又问道:“现在岛上的原住民还有多少?” “回禀大人,还有大约九千余人,分别住在七个村庄中。” 李维正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那两千日本妇孺就不遣返回国了,就留在岛上滋生人口,岂不是更好,他苦笑一下便对高平津道:“带我去你们的村子里看看吧!” “大人请随我来。” 众人骑上马便跟着高平津父子沿着小河向远方的森林而去。 村子大约在十几里外,穿过一片森林,众人来到了一片不大的湖泊前,耽罗人的村庄就位于湖边,是数百座用泥土和木头搭建而成房屋。 “这里就是我们最大的一个村子,约有三千人口,原来叫北斗村,高丽人改名叫它耽罗县,本来有县令和税官,去年都被日本人杀了,现在由我们几个长老主事。” 高平津带着李维正一行进了村子,不少人跑出来看热闹,大群孩童更是跟着士兵的马前马后蹦跳,准确地说也不能完全叫做村子,高丽人修了几条宽阔的道路,还有一些砖头砌成的房子,就是高丽人税所了。 高平津领着李维正进了一栋用巨木搭建的大房子,就仿佛土著部落中的祭祀所一样,不过房子里倒是很宽敞,光线通亮,一共分为两层,一楼的角落里堆放着草料和谷子,一些妇女在屋子忙碌着。 李维正低头对瑶姬笑道:“你以前来过吗?” 瑶姬脸一红,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以前住在城堡里,他从来不准我出门一步,所以这些耽罗人我都不认识。” 这时,五名老者上前给李维正施礼,高平津介绍道:“这几位就是我们耽罗国的长老了,都是岛上的大族,以前高丽人也是要通过我们几个才能统治耽罗岛。” 李维正连忙给他们拱手回礼道:“以后明军不会干涉岛上的事务,也不会派官员,耽罗国还是由几位治理,届时你们国王要接受我大明皇帝的册封。” 高平津给他们翻译了,几个老者大喜,纷纷请李维正上二楼就坐,李维正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二楼似乎是一个开会的场所,铺着草席,摆着七八张小桌子,众人将李维正请到主席坐下,瑶姬则坐在他身旁,一起享受贵客的荣耀。 几名年轻的少女端着茶杯上来献了香茶,又摆上几盘水果,几个老者还在为刚才李维正的话议论不止,高平津摆手止住了他们,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十分紧张地问道:“刚才大人说大明皇帝会册封我,真有这个可能吗?” 李维正想了想便道:“既然元朝皇帝曾经册封过你们,那我大明皇帝也应该会册封,届时我会带王子前往大明,只是不知能证明国王身份的证据还在不在?” “在!在!大人稍等。” 高平津立刻起身出去了,不多时,他拿进来一只皮囊,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他拍去上面的灰尘,便从皮囊中取出了几样物品:一本略有点发黄的册子,这是耽罗国的历代星主表,也就是国王世谱;又拿出一方镀金官印,这就是元朝皇帝所赐,然后还有元朝的官服、圣旨,最后他拿出了一柄水晶宝剑,这是象征耽罗王权的星剑。 李维正见这柄水晶剑晶莹透明,没有一丝杂质,似乎比玻璃还要透明几分,他心中一动,拾起宝剑仔细打量,他在后世时是严重的近视眼,曾经买过一副号称是天然水晶片做成了眼镜,可并不相信是真的水晶,他总觉得世上不可能有这么透明的水晶,而眼前这把水晶剑似乎比他后世的水晶镜片还要纯净透明,那能否用这种水晶做望眼镜呢? 高平津见李维正出神,便以为他对这水晶感兴趣,他瞥了一眼李瑶姬,便对自己儿子低声说了几句,高岩出去了,片刻,他端进一只盘子,放在瑶姬面前,里面竟是用同一种水晶做成的一串项链、一支发钗和一副手镯,高平津笑着对李维正道:“这是高丽名匠制作的水晶首饰,就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大人务必收下。” 李维正见水晶材质一般无二,他连忙问道:“这样的水晶还有吗?” 高平津笑道:“耽罗岛上的水晶多得是,各种颜色都有,一直是高丽王室的贡品,只是我们不会加工,所以做成首饰后就显得珍贵了。” 李维正心中大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从自己腰间取下随身匕首,递给高平津的儿子高岩道:“水晶饰品我收下了,这柄匕首也是京城名家所制,我送给你。” 高岩接过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喜欢得简直爱不释手,他连声称谢,李维正也笑着将水晶饰品递给了瑶姬,“这是他们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待瑶姬收下饰品,李维正便对高平津道:“我对这种水晶非常感兴趣,你能否带我去看一看?” “没问题,大人请随我来。” 一行人离开了村子,浩浩荡荡向盛产水晶的矿藏而去,水晶矿脉就在分布耽罗岛的东南面,其实是火山的余脉,埋藏得十分浅显,拨开上面的荆棘,水晶矿便露了出来,有的呈红色,有的呈紫色,但大部分都是纯净无色,不过大多有杂质,李维正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完全纯净透明的那种。 这时,高岩从后面骑马赶来,他翻身下马,从袋中取出一块水晶,递给李维正,用生涩的汉语道:“送给你!” 这是一块长柱体的极品水晶,长约半尺,厚约三寸,极为纯净透明,放在地上若不注意,竟会找不到它,放在水中,就会和水溶为一体,就仿佛后世的液晶体一般。 高平津走过来笑道:“大人可别小看这块水晶,它是两百年前偶然被发现,一部分制作成了那柄水晶剑,这是最后剩下的一点,至今再找不到第二块,独一无二。” 李维正知道它的珍贵,他连连摆手,不敢接受,高岩见他不要,不由有些生气地向李维正手中一塞,转身便走了,李维正只得收下了它,他走到高平津面前郑重地说道:“我军中也有一些能工巧匠,我会留下几人,让他们教会耽罗人如何制作水晶工艺品,将来把这些工艺品卖到大明去换取粮食和生活物资,让耽罗人除了养马捕鱼外,还能再有一种生存的方法。” 高平津感动之极,他回头给大家说了几句,便率领大家一起给李维正跪了下来,高平津含泪道:“李大人对我们耽罗人的再造之恩,我们耽罗人世世代代不会忘记。” 第一百四十五章 蓬莱纷乱 第一百四十五章 蓬莱纷乱 休整两天后,船队起航,继续向渤海方向驶去,这时船队分兵两路,一路由千户杨帆率二十艘战船和三十艘已经空舱的货船南下长江口,准备参与运送军粮的任务,而剩下的船只则由李维正率领,先返回蓬莱港,然后按照朱元璋的命令,将卖军货所得的三十万两银子运到天津卫,作为北御蒙古的军费,至于大内义弘赔偿的三万两银子,则禀报了朱元璋后再说。 这天上午,船队终于驶进渤海了,李维正兴致勃勃地来到船首,用他刚刚制成的望远镜观察海面上的情况,这个望远镜是由他军中的能工巧匠用他得的那块极品水晶做成,李维正还记得高中上物理课时做的实验,一块凸透镜做物镜,一块凹透镜做目镜,然后他用最小巧的手铳改造成镜筒,几经调试,便做成了后来的伽利略望眼镜,效果十分好,能清晰地看见海面上十余里外的物体。 单筒望远镜的制成轰动一时,几乎所有的军官都争先恐后一睹它的魔力,人人都为之咋舌,所有人都毫无异议地称它为千里眼,那块极品水晶最后一共只做成了五副单筒望远镜,一副最大的留给耽罗岛防御高丽,一副交给宝船眺望员专用,另一副准备进献给朱元璋,而李维正作为指挥官自己使用一副,但他却留了个心眼,将第五副最小巧,效果也是最好的单筒望远镜悄悄私藏了起来,对众人说夜晚观察时不小心掉进了大海,惹来大家一片遗憾之声,李维正向大家保证,等采出好的水晶后,一定多做几支,这才平息了众怒,但他也知道,高岩送他的那种极品水晶是很难再出世了,即使再找到上好水晶,做出来的望眼镜也不会有眼前这五副的效果。 “大人,让我也看看吧!” 李维正回头,只见赖永国站在他的身后,眼中充满了渴盼,李维正将千里眼递给他笑道:“想看千里眼就去当眺望员,保准你看个够。” 赖永国嘿嘿一笑,他接过千里眼闭起一只眼向海面上望去,海面上似乎看不到什么,他又慢慢望向天空的太阳,被李维正一把摁住,“我说过了,不准看太阳,会灼伤你的眼睛。” 赖永国吓得连忙放下来,又继续观察海面,李维正见他看得上瘾,便笑道:“你慢慢看吧!我先回舱。” 他刚走两步,赖永国忽然大喊起来:“大人,有船!” 这时桅杆上也传来了眺望员的大喊:“大人,发现前方有民船。” 李维正一怔,渤海怎么会有民船?他冲到船边,他一把夺过千里眼,向北方海面上望去,他也看见了,果然是一艘民船,他清晰地看见民船上装载有货物,几个人正紧张地向这边探望,船队浩大,被他们发现了。看他们的装束,分明就是大明人,李维正不由惊讶之极,他这是第一次在渤海看见大明的走私船,在严酷的海禁下,竟然还有人敢出海走私,尽管李维正不想过问,但作为指挥使,不管就是他的失职。 李维正立刻沉下脸道:“速派人去将他们给我抓来。” 几艘战船向北而去,半个时辰后,战船拖着一艘小货船回来了,几个当事者被押上了宝船,“跪下!”士兵们将他们推到李维正面前跪下。 一名士兵禀报道:“大人,货船里装满了粮食,他们是从高丽走私粮食。” 李维正打量他们一眼,一共有五个人,最小的一人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按朱元璋颁布的海禁令,私自出海者,一律斩首,他们都十分惊惶,纷纷跪倒在李维正面前哀求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违禁走私,真是不想活了吗?” “大人,我们不敢违禁,可是不这样十几万人都要被饿死了。”一名年纪稍长的渔民哭泣道。 “这是怎么回事?”李维正诧异,他连忙问道:“给我老老实实交代,一个字不准隐瞒。” “大人,从去秋开始山东半岛就滴雨未下,今年春天旱情加重,饥荒开始蔓延,蝗灾又起,刚开始斗米一银,到后来有银子也买不到粮食了,听说青州府那边还出现了人吃人的惨状,我们蓬莱县这边挤进了十几万难民,全靠官府每日赈粥度日,但后来蓬莱县的粮食也快没了,眼看十几万人要被饿死,赵知府无计可施,便命我们出海捕鱼,再去高丽买粮。” “等等!”李维正忽然听出了端倪,他望着四人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是赵知府命你们这样做吗?” 几人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他们皆低下头,不敢再吭声,李维正已经完全明白过来,这必然是赵良成的决定,只是蓬莱水师怎么不管,鲍信和赵良成可是一直关系不和,他们居然能达成一致?这让他着实想不通。 “带他们下去,命船队加速,尽快返回蓬莱港。” 两天后,船队终于回到了阔别近三个月的蓬莱水城,船队靠港,士兵们纷纷下船回军营休息,一百名耽罗国选派来的少年也下船去休息了,军中也有几个懂高丽语的士兵,便做他们的翻译。 李维正下了船,一名等候在岸边的百户上前参见,“属下参见指挥使大人。” 李维正见副千户鲍信没有前来迎接,便冷冷地问道:“鲍副千户呢?他人在哪里?” “回禀大人,鲍副千户昨天正好去济南府了,好像齐王有要事召见他。” 李维正见左右无外人,立刻压低声音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放渔民外出打鱼,还放纵走私!” “大人,这是鲍副千户的命令,属下只能听令。”百户迟疑一下,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们已经两个月没有出海巡逻了,鲍副千户说现在倭寇不会来袭。” 李维正勃然大怒,两个月没有出海了,军务岂不是全部荒废,他按耐住内心的怒火,命令道:“现在立刻派人出海正常巡逻,不准渔民再出海打鱼。” “是!”百户跑去安排,李维正又叫住了他,“告诉弟兄们不要伤人,把渔民赶回来就是了。” 蓬莱水城的巡逻船又开始出海了,李维正命人将瑶姬送到自己府上, 他则带着数十名亲兵前往知府衙门问罪。 李维正在时隔数月后再回到蓬莱县城,此时的蓬莱县城已经不是他离去时的干净清静,街道上到处都脏乱不堪,充满了一种刺鼻的鱼腥味,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难民正扶老携幼前去赈粥点,一个月前,朝廷又紧急调拨了一批粮食到登州府,还是远远不够赈济灾民,只能靠官府秘密派人出海捕鱼,走私粮食,才勉强让十几万灾民存活下来。 李维正从知府衙门前的广场粥棚路过,他探头看了看里面的情形,只见三个公人异常忙碌,一人收牌、验牌,一人舀粥,另一人则将一小段煮好的鱼放进粥碗里,后面的每一个人都瞪着大锅里剩下的一点点鱼肉,唯恐轮到自己就没了。 一名公人忽然看见了李维正,他吓得脸色大变,急忙要跑去禀报,李维正却一甩马鞭指住了他令道:“继续赈粥,不准离开。” 他一催马,率领手下直向衙门冲去。 自从两个多月前决定下海捕鱼,赵良成几乎每天都在殚精竭虑中渡过,刚开始他十分害怕事情暴露,但随着海中捕捞的鱼和走私米拯救了大量的饥民,他的心也随之平静了,就算他因此获罪,他也无怨无悔。 赵良成此时正在衙门内批阅公文,忽然一名衙役慌慌张张跑来禀报,“知府大人,大事不好,指挥使回来了,正在大堂内等候。” “我知道了,慌什么!”赵良成放下笔,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该面对的事情,终于来了。 他整理一下衣冠,慢慢走到大堂上,只见李维正站在明镜高悬的牌匾下,背着手,面沉如水,他连忙上前施礼道:“下官赵良成,参见指挥使大人。” “赵知府,你可知罪?”李维正没有看他,只冷冷地问道。 赵良成叹了口气道:“大人,这里不是说话之地,请随我来。” 李维正冷笑一声,随他进了二堂,赵良成关上门,他忽然‘扑通’跪倒在李维正的面前,哀声求道:“请指挥使大人放我一次。” 李维正明白他的意思,他后退了一步,平静地说道:“知府大人,我是在海上拦截了你派出的走私船,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违抗海禁下海捕鱼,还派人走私,你以为我替你瞒住,你就能逃脱罪责吗?” 赵良成轻轻摇了摇头道:“大人,我不是为自己,违抗海禁的罪责我会一人承担,只是大人不知道要养活十几万人的艰难,我竭尽全力,可还是死了一万多人,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只恳请大人能睁只眼闭只眼,让我们继续出海,熬过这次灾荒。” “你为什么不向朝廷求救,非要铤而走险?” “我们怎么不向朝廷求救,朝廷也送粮食过来,但根本就不够,布政使大人说朝廷也有难处,让我们自己想法克服困难,我们想到的法子只有下海捕鱼,只有向高丽买粮!难道还要人吃人不成?” 赵良成的声音慢慢提高,变得悲愤起来。 李维正盯着他,半晌才问道:“你哪来银子去高丽买粮,你私开官库吗?” “不,这是灾民们凑了近万两银子,去高丽买粮。” “你就不怕有人弹劾你私贪吗?” “私贪?”赵良成忍不住仰天狂笑不止。 “你笑什么!就算你不贪,你又如何证明自己清白。” “我当然能证明!”赵良成笑声一敛,他异常悲凉地说道:“我父母都是因为病饿而死,有这样私贪的知府吗?” “什么!”李维正一把将他揪了起来,厉声喝道:“带我去你家里看看。” 眼前的情景让李维正惊呆了,所有的房间都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张大床和几床破褥子,地上摆着几个大碗,穿着满身补丁衣服的知府夫人正抱着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坐在床边呆呆发怔,看见李维正进来,她忍不住扭过头低声哭泣起来。 赵良成在后面叹口气道:“大人,我一两银子也没有私贪,不仅如此,我把家里所有的物品都运到高丽卖掉了,求大人看在百姓的份上,放过我这一次。” 赵良成的妻子也带着孩子跪了下来,“大人,请饶过我家老爷吧!他为了百姓,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饶了我爹爹吧!” 李维正的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了,他长叹一声,快步走出了房间,走到一个角落,他将脸上的泪水拭去,背着身子对赵良成道:“我可以不告发你,但你不能再出海捕鱼了,更不能走私,我不能让你这样的好官死在这件事上,码头的船上还有五六千石稻米,我可以先给你赈灾,过几天我再写信给太子,请他帮忙。” “多谢指挥使大人!”赵良成深深行了一礼,他有些急不可耐地要去码头看粮。 李维正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叫住他道:“鲍副千户为何会让你下海?” 赵良成的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他低下头无奈地说道:“为了民船能下海,我用百姓集资的粮款向他贿赂的三千两银子,换得他的沉默,这是我人生的污点,我这一辈子也无法洗刷掉了。”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取出令牌交给一名亲兵,毅然下令道:“传我的命令,船上的粮食都移交给地方赈灾,从今天开始,不准一艘民船下海,违令者,杀无赦!” 说完,李维正不再理会赵良成,转身大步走了,赵良成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一颗浑浊的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滚落下来。 李维正走出知府衙门,他长长地吐出了胸中的闷气,立刻吩咐手下道:“去军营找一些家具和生活物品给赵知府家送去,每天再给他家里送一点米。” 李维正心中万分感慨,说实话,赵良成这样的知府虽让人敬佩,却不值得效仿,他李维正就办不到,若发生什么事,他第一个要保的肯定就是自己的家人,若连自己家人都保不了,这样的男人……唉!不提也罢。 李维正叹了口气,翻身上马,他脑海里开始迅速思索怎么替赵良成隐瞒此事,这件事决不能让朱元璋知道,否则赵良成就难逃一死了,应该说这是一个窝案,在蓬莱县的各级官员都应参与其中,从内部爆出的可能性不大,李维正担心的还是副千户鲍信,此人背景太复杂,现在或许是因为三千两银子的好处而不吭声,可一旦他与地方上的矛盾再次尖锐,他极可能就会落井下石了,只是鲍信正好去了济南府,一时还探不到他的口风。 李维正一边走一边想,路过一个巷口时,他忽然听见有人在狂叫吼骂,李维正勒住战马,只见巷子里仓皇跑出出几名军士,其中一人是负责后勤的张百户,他一下子想了起来,下船时自己让他们把周明送回家去,莫非周明出事了?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上前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张百户忽然见到李维正,他吓了一跳,连忙道:“大人,周明的父亲在一个月前死了,周明发疯了。”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大喊,一个男子光着上身,手中抡一把菜刀冲了出来,他披头散发,两眼通红,正是被李维正撵回家的周明,他突然看见李维正,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直扑上来,“李维正,我要杀死你!” “大人当心!”几个亲兵一拥而上,夺下周明手上的菜刀,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周明一边挣扎,一边含糊不清地喊道:“李维正,你把我骗走,害死了我父亲,我不会饶过你。” “大人,他好像有点失心疯了。”张百户心有余悸地说道:“他听说父亲的死讯,足足呆痴了一刻,就大喊大叫起来,要杀人,幸亏我们跑得快。” 这时,两名士兵将一个妇人带上来,这是周明的妻子,她上前跪下来,哀求道:“求大人饶过我丈夫。” 李维正给亲兵使了个眼色,命他们将周明放了,随即柔声对周明妻子道:“你放心吧!我不会为难他,我来问你,周明的父亲是怎么死的?” 妇人面露难色,半天回答不出来,最后她只得低声道:“回禀大人,我公公买了几块假粥牌去领粥,结果被人识破了,衙役将他游街示众,他回来后当天晚上就上吊自杀了。” 李维正见她脸色羞惭,心中明白,恐怕不是买的,而周明的父亲自己做了假粥牌,但不管是买还是做,这件事确实不能说衙役做得不对,毕竟事关十几万人的活命,他沉思一下,便对张百户道:“给周明的父亲找一块好地重新安葬了,再给他家里留三百两银子,十五石米,算是周明去日本的补偿。” 周明的妻子激动得连连磕头,她又去拉周明下跪,但周明却哼了一声,斜眼望着天,毫不理睬李维正,李维正冷笑一声,对他道:“我李维正做事从来都是恩怨分明,当初讲好是每月五石米,十两银子,你为我做了三个月幕僚,我以十倍银子给你,我也算仁至义尽了,从今天起,你我没有半点关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便带着手下离去了,走到巷子口却听见周明在背后狠狠地‘呸!’了一声,亲兵大怒,转头要冲回去,李维正却一摆手,止住了他们,他眼中闪过一抹杀机,随即低声吩咐两名亲兵道:“给盯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是!”两名亲兵分头向巷子两边走去。 一行人走到城门口,李维正猛地愣住了,见几个送瑶姬回家的亲兵带着倩倩走进城来,几个亲兵正给她说着什么,倩倩忽然看见了李维正,她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哥,我还去码头找你呢!原来你在这里。” 李维正翻身下马,走上前惊讶地问道,“倩倩,难道你没有没有回去吗?” “没有,我们昨天刚到,大姐,苏童、老祖母,还有你的两个小宝贝都来了。” 李维正大吃一惊,他愣了半晌,忽然拉着倩倩的手便向自己的府第狂奔而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齐人之福 第一百四十六章 齐人之福 李维正回到家,家里立刻沸腾了,此时家里住满了人,李维正的几个亲兵,叶家带来的丫鬟仆人,叶家老太太,紫童、苏童、倩倩,两个小小娘,还有刚进门的李瑶姬,使得原本冷清的府中变得热闹非常,叶紫童听说丈夫归来,她竟哭着跑了出来,也不顾外人在场,一头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他们的路走得坎坷而曲折,紫童进李家的门整整一年了,可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却还不到十天。 李维正抚摸着她削瘦的肩膀,心中充满了愧疚和不安,既为和她长时间的分离而愧疚,同时也因为自己找了别的女人而不安,他搂着她低声安慰道:“让你受苦了,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紫童慢慢平静下来,她这才想起倩倩和众亲兵都在旁边呢!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擦去眼泪,望着丈夫被海风吹得黑瘦的脸庞,她十分心疼地道:“我没有受苦,苦的是你,从广东到日本,你就一直奔波在外,从来没有享受到家的温暖,我会好好伺候你。” 李维正心中一阵温暖,却忽然想起了瑶姬,不知道她有没有进府,他扫了一圈,却没有看见她,他向倩倩施了个眼色,倩倩却摇了摇头,飞快地跑进屋了,紫童以她女人的敏感,立刻感觉到了丈夫的一丝变化,她见旁边人多,便微微一笑道:“你是在找瑶姬小姐吧!我已将她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 李维正尴尬地挠了挠头,又连忙道:“对了!我的两个小宝贝呢,我要看看她们。” “我带你去!”紫童牵着他手,快步向内院走去,走过一段茂密的葡萄藤下,李维正见前后无人,立刻低声道:“你听我解释。” 紫童手一翻,长长的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低声恨恨道:“我才不听你什么解释呢!背着我去找个日本女人回来,看晚上我怎么收拾你。” 李维正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这些女人表面上都似乎大度宽容,实际上全不是那么回事,甚至连紫童也是这样,紫童停住了脚步,看着他阴沉着脸,不由陪笑道:“大郎,别这样,我只是给你开个玩笑,她也蛮可怜的,见了我居然下跪。” 她见李维正依然沉默不语,她嘴一撅,甩掉李维正的手,不高兴地背过身子道:“我已经替你收下她了,你还要我怎么办?” 李维正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是我没有克制住自己,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会了。” 紫童听他认错了,她的眼中也忍不住涌出了笑意,却假装幽幽一叹道:“哎!我又有什么资格决定你的选择呢?我又不是你的正妻,你现在可是堂堂的三品大员,惹你不高兴了,回头就把我赶出府去。” 李维正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有些粗暴地将她扳过身来,凝视着她的眼睛道:“谁说你不是我的正妻,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妻子,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紫童心中十分感动,她依偎在他怀中,深情地注视他道:“大郎,做不做你的正妻我真的不在意,可是我很想能坐一次花轿,和你拜堂成亲。” 李维正郑重地点点头道:“好!等我稍微空下来,我带你回老家,再风风光光地娶你一次。” “大郎……”紫童脸色晕红,她将脸贴在李维正的胸前,李维正双手搂着她柔软的腰肢,感觉到她已经完全恢复了从前的苗条,他心中一荡,低头向她唇上吻去,紫童也扬起脸婉转相迎。 就在这时,“咳!咳!”两声,葡萄藤外面忽然传了咳嗽声,吓得紫童一把将李维正推开,连忙拉了拉衣服,她狠狠瞪了李维正一眼,埋怨他不分场合,她快步走出葡萄架,只见倩倩背着手,神情扭捏地道:“大姐,小妞妞要娘,哭得要命,祖母让我来找你。” 紫童一惊,她也顾不得李维正,匆匆忙忙向内堂跑去,李维正却走上来,在倩倩脑袋上轻轻一敲,笑道:“你来多久了?” 倩倩‘哎呦’一声,抱着头委屈地说道:“人家才没来多久呢!你要解释的话,我根本就没听到。” 说完,她狡黠地一笑,向李维正眨眨眼,“要不要我给你缝两个垫子,晚上下跪时舒服一点。” “你这个家伙!”李维正又好气又好笑,拉住她的手腕,装着要打她的样子,倩倩吓的连忙求饶道:“大哥,我不敢了,我今晚陪紫童,安排你和日本新娘子体会新婚之情,如何?” 李维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唉!早知道你的嘴巴这么厉害,当初就让你做哑妹算了。” 想了想,他又问道:“倩倩说真的,你告诉我,瑶姬进门到底有没有和紫童发生矛盾?” 倩倩的脸色也严肃起来,她郑重地对李维正道:“大哥,这话你只能问我这一次,以后不能再提,否则你会伤害到大姐,你真的一点也不了解她,大姐对瑶姬很好,不仅给她安排好房间,又怕她不适应,还陪她说了好久的话,我只听到一句,大姐说很感激她在船上照顾你,瑶姬都感动得哭了,你还给大姐摆脸色,你啊!” 李维正默然,他忽然拍了拍自己的头笑道:“好吧!你去给大哥缝垫子,晚上给老婆下跪赔礼。” 倩倩‘噗嗤!’一笑,拉着他便向里屋跑去,“快去看看你的两个小宝贝吧!估计你都不认识她们了。” 房间里,叶紫童正抱着小女儿给她喂奶,她轻轻地拍打着孩子,嘴里哼着歌谣,见李维正进来,她嘘了一声,示意轻一点,不要惊着孩子,李维正点点头,轻手轻脚地来到小女儿面前,疼爱地看着正闭眼吃奶的女儿,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和离开时已完全不同,长得珠圆玉润,粉粉可爱,小脸蛋紧贴着母亲的胸部,小手捏成拳头。 紫童见丈夫喜爱孩子,她心中十分宽慰,忽然,她意识到什么,脸一红,手将衣襟拉下,遮住了胸部,向有点不怀好意的李维正瞪了一眼,又指了指里屋,低声道:“还有一个在里屋呢!” 李维正拉长鼻槽点点头,却趁她不注意,在她胸部上迅速摸了一把,孩子顿时被惊醒,大哭起来,吓得李维正举起双手,逃命似向里屋跑去,不料,两个小家伙有心灵感应,外面一个哭了,里面一个也跟着哭了起来,让李维正进退不得。 他只得蹑手蹑脚进了里屋,叶苏童正坐在床边抱着另一个大哭的姐姐轻哄,忽然见李维正进来,吓得她站了起来,低头道:“大郎,你回来了。” 本来,小姨子见到姐夫是开几句玩笑,然后再拉着衣服讨要红包,可是这个小姨子却不是一般人,她才是李维正真正的未婚妻,叶苏童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见父亲承认了大姐这门亲,却没有提给自己解除婚约一事,而且也不向李家提出将大姐明媒正娶,她便知道父亲也不想取消自己这门亲了,而且这次祖母提出要一起来蓬莱,谁都知道祖母的真实用意是在自己身上,可父亲并没有反对,这就更说明父亲是想姐妹双嫁,也就是说,李维正早晚还是她的丈夫,除非他要悔婚,不娶自己了。 因此,苏童此时见到李维正,却比从前更加羞涩,就像做贼一样,心中怦怦直跳,李维正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笑道:“我把外面的小妞妞弄醒了,怎么里面的大妞妞也哭了。” 苏童抿嘴一笑道:“她们是孪生姐妹,当然是一个哭,另一个也跟着哭,很有趣的,有时候隔了几个房间也会这样。” 李维正见孩子哭声不停,他连忙伸手道:“让我来抱她哄哄吧!” “好的,大郎小心点。”苏童将正在轻哭的大妞妞小心递给他,但李维正却笨手笨脚,抱孩子时一把握住了苏童的手背,苏童一惊,又不敢丢手,只得扭过脸去不敢看李维正,满脸羞得通红。 李维正并不是故意的,他握着苏童的手背,想放也不敢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将孩子抱稳了,他连忙对苏童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苏童低下头,轻声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大妞妞很乖,你好好陪陪她,我去给你倒茶。” 说完,苏童飞快地向外屋跑去,跑到门口时她却停下来,用手背冰了冰脸颊,这才出去了,李维正低头望着自己的孩子,出人意料的是,孩子到了他怀中,居然不哭了,睁着乌黑滚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李维正用手指在她鼻子上点了一下,笑道:“秋秋还记得爹爹吗?” 小家伙挥动胳膊,竟‘咯咯!’地笑了起来,李维正心花怒放,他将小家伙一把高高举起,也和女儿一起纵声大笑起来。 叶老太太因为长途跋涉,到蓬莱后竟病倒了,医士诊治后说问题不大,只需吃点药,再静养几天便好了,李维正见过了妻女,便来老太太的房中探病。 让李维正没有想的是瑶姬竟坐在老太太身旁陪她说话,见李维正进来,瑶姬连忙站了起来,笑着向他眨了一下眼,李维正见她表情轻松,这才放心下来,他连忙跪下行礼,“孙儿维正向祖母请安!” “好!好孩子,做了大官也和从前一样,祖母很喜欢,你快起来。” 叶老太太挣扎着要坐起来,瑶姬连忙上前扶住她,老太太坐起身笑道:“大郎,这个日本女孩很善解人意,心肠又好,你是有福气的人啊!” 瑶姬不好意思地连忙说道:“老祖母,快别这样说,我看见老祖母就想到了自己的祖母,你和她一样慈祥、善良。” 老太太高兴地呵呵大笑,却一下子剧烈咳嗽起来,瑶姬连忙轻轻替她捶背,老太太摆了摆手,“谢谢了,我不碍事,你先去吧!我想和大郎单独说几句话。” “是!”瑶姬行一礼,又深深看了一眼李维正,下去了。 待她走了,老太太才叹口气道:“这孩子其实很可怜,我知道她是在刻意讨好我,生怕我们不喜欢她,女人啊!这一辈子只能依靠男人,大郎,你要好好待她。”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老太太又苦笑了一声道:“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跋涉千里跑来看蓬莱仙岛,说起来都让人笑话,可明眼人都知道,我这趟蓬莱之行,完全就是为了小孙女。” 说到这里,老太太看了一眼李维正,见他表情平静,便又继续道:“按理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这个老太太有必要掺和什么,可我心里太清楚了,我那儿子功利太强,总想把女儿当作自己仕途的铺路石,上次是詹徽的儿子,这一次因为太子举荐得到户部侍郎,他便对与李家的婚约不作声了,可哪天你的仕途出现坎坷,说不定他又要变卦,这样变来变去,不仅丢叶家的脸,也误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我要在入土前把小童童的事情安排好,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还愿意依照婚约娶小童童吗?” 李维正半天没有回答,说实话,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叶苏童可不是像瑶姬那样,说纳就纳,说得直白一点,苏童与他自幼定亲,有婚书约定,其实就是他的正妻,可如果娶妹妹为正妻,姐姐为次,于情于理似乎又说不过去,如果在一年前,他或许会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但时隔一年,他也渐渐成熟了,他知道家庭对于他将来发展的重要性,如果不慎重考虑,就将会留下永不安宁的种子。 李维正沉吟良久,便徐徐说道:“这件事请老祖母容我考虑。” 叶老太太欣慰地笑了,她从李维正身上看到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孙女婿。 看望了老太太,李维正又来到了书房,他要紧急给朱元璋写一份报告,请求将从大内家得到的三万两银子和六千石米留给登州府赈灾,虽然稻米他已自作主张给了赵良成,但请示报告还是得写,并要在报告中说明他自作主张的原因,朱元璋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他进了书房,并没有着急提笔,而是敲了敲窗子,‘咔’地一声轻响,十三郎从窗外跳了进来,他一躬身道:“请大人吩咐!” “我要你去杀一个人。”李维正冷冷吩咐道。 “大人明示。” 李维正把周明家的地址给他,对十三郎道:“此人叫周明,左眉上有一颗大黑痣,我已派人盯住了他,现在不要动手,等夜深人静后,你把他给我杀了。” “是!”十三郎接过地址,一跃跳出窗子,瞬间便消失在远方。 李维正今天终于对周明动了杀机,此人随自己去日本,知道了很多事情,如果他能老老实实,或许自己还能饶他一命,偏偏他今天对自己起了恨意,为了防止万一,还是要把此人杀掉才能放心。 他见十三郎走远,这才坐下来铺开信纸,他提起笔,沉思了片刻,开始给朱元璋写报告。 夜幕悄悄降临,纷乱的一天终于结束了,众人在老祖母的病榻前陪她聊了一会儿,便各自回了房,李维正心中却有些为难,今晚他当然应该和紫童在一起,可瑶姬那边他又有点放心不下,毕竟今天是她的第一天进门,她的心情一定格外复杂。 李维正想了想,便决定先去看一看瑶姬,瑶姬的房间安排在西面靠紫童住处的一座小院里,但还没有完全收拾好,今晚她暂时住在东面的院子里,李维正走过一座小桥,来到瑶姬的房门,却隐隐听见里面有倩倩的笑声,李维正一怔,不由放慢了脚步。 “倩倩,谢谢你今晚来陪我。” “瑶姬姐,你别这么客气,都是一家人,我那大哥粗心得很,他是不懂女人的心情,你可别怪他。” “我怎么会怪他呢!他应该好好陪陪妻女,我今晚正想学习汉语,你来教我,好吗?” “好的,等我回去拿几本书,马上就来。” 门外的李维正连忙跑过小桥,闪身躲进了竹林里,门开了,倩倩从房间里出来,快步向小桥这边走来。 “倩倩!”李维正低声喊住了她。 倩倩见他在竹林里,笑道:“你是来找瑶姬姐,她就在房里,你快去看看她吧!” 李维正摇了摇头,“有你陪她就行了,我就不去了,我要赶去紫童那里。” 倩倩见他两头为难,不由摇摇头笑道:“可怜的大哥,那你就快去吧!” “那我去了,今晚谢谢你替大哥想得周到。”李维正说完,便飞快地跑了。 倩倩见他跑得狼狈,心中叹了口气,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也是妻妾成群,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替自己的女人考虑过,相比之下,大哥要好得多了。 今晚的紫童格外紧张,虽然她已为人妻、为人母,但她却几乎没有房事的经验,唯一一次对禁果的品尝后,她就再也没有了机会,没有花轿和洞房的渲染,没有母亲事先的细细教导,一切就悄然而至。 她既期盼,又害怕,更多的却是羞涩,就仿佛一个新娘子终于要遇到的这一天,吃过晚饭,她借口要照顾孩子,早早躲进了房内,她的心中充满了紧张和羞涩,唯恐被姐妹们看出来嘲笑她。 随着天色越来越黑,她的心也越来越紧张,孩子早已经交给乳娘照看,紫童呆呆坐在铜镜前发怔,梳妆台放着各种脂粉、眉笔,若在从前这些化妆用物她是嗤之以鼻的,可是当她真正成为一个妻子,有了所依赖的男人后,她也不自觉地开始考虑容貌,考虑男人的喜好,尤其当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一种抚养孩子的责任压在她肩头,她也开始慢慢转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任性和随心所欲。 紫童拿起一支眉笔轻轻地勾勒眉尾的线条,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眉毛有点粗,不像妹妹那般纤细秀美,她的嘴也略嫌大,也没有妹妹那样丰满小巧,紫童叹了口气,将眉笔放下了,郁郁不乐地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枝繁叶茂的大树,各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在想什么呢?” 身后竟传来了李维正的声音,随即她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男人气息,紫童一惊,连忙回过身惊讶地望着他,“我怎么没听见你的脚步声?” 李维正将她搂进怀中,亲了亲她的脸笑道:“我来了好久了,见你在化妆便不敢打扰你,我感觉你好像心事重重,这是为什么?” 紫童低下头,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惆怅,或许是因为白天太兴奋了,晚上平静下来的缘故。” “是不是因为苏童的事情?”李维正凝视着她的眼睛道。 “不是!”紫童摇了摇头,她有些烦躁地挣脱了他的手,走到窗前,呆呆地望着大树,过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一直愧疚于小妹,若不是我,你和她就应该成亲了,可是就因为我的插入,使得你们之间的婚事多了很多波折。” 说到这里,紫童转身凝望着李维正,诚恳地说道:“大郎,我希望你能早日娶了苏童,以减轻我的罪孽。” “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就顺其自然吧!” 李维正笑着伸了一个懒腰,走进里屋,在床上躺了下来,他闭上眼睛,舒服地叹道:“还是陆地好啊!让人心里踏实。” 紫童走到他边坐下,一边轻轻地给他揉捏腿和肩膀,一边笑道:“你今晚怎么不去陪陪瑶姬,她初次在大明,一定很希望你在她身边。” “倩倩在陪她呢!再说,我们夫妻多久没见了,总归要和你在一起。” “呸!你还知道我是你妻子吗?” 紫童见他想着自己,心中一阵甜蜜, 她望着丈夫黝黑削瘦的脸庞,不由对他充满了怜惜和疼爱,她知道他一个人在外面的苦处,想着他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以及这个家的辛劳和压力,渐渐地,紫童对他背着自己在外面找女人之事也放下了,忽然,李维正坐了起来,搂住了她的肩膀,紫童脸上飞过一抹晕红,羞涩地低下了头,却没有躲开。 “还记咱们一起去龙门所吗?”李维正温柔地说道。 紫童将头枕在他肩上,她轻声道:“每一个点点滴滴我都记得,它们就像发生在昨天,可有时候想起来,却又觉得已经过了多少年。” “我也有这种感觉,等到我们老了以后,我们再回忆它,或许又会觉得它们才刚刚发生。” 紫童握着丈夫的手,她没有说话,又想起了大郎对她说过话。 ‘我在想什么时候我们住到一座云雾缭绕的山中,带着我们的孩子,抛弃人间的一切争念,全身心地融入大自然中去,与鸟儿为伴、与山兽为友,去过一过那神仙般的日子。’ 不知不觉,她的目光有些痴了…… 李维正轻轻扳过她肩膀,低头寻找她的香唇,两唇相接,紫童搂住了他的脖子,忘情地亲吻着她苦苦等候的男人,不知过了多久,两唇分开了,李维正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今晚给我,好吗?” 紫童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一刻,她渴望着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爱人,李维正将她拉了起来,一边脱去了她的衣裙,一边跪下来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紫童闭上了眼睛,轻轻抚摸着爱郎的头,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障碍,过了良久,却感觉他没有了动静,她不由睁开了眼睛,见他正满眼惊叹地望着自己的身子,紫童不由羞涩地问道:“我美吗?” “美得简直无以伦比,这是属于我的吗?” 李维正心荡神摇,他迅速将房门反锁,吹灭了灯,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有些急不可耐地将她抱进床内,紫童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娇嗔道:“今晚不准你像上次那样猴急,我要你慢慢地来,要温柔地对我。” “我会的!” 帐帘放下了,大床里渐渐传来紫童娇喘呻吟之声,春意盎然,时隔一年多,他们再一次地水乳交融了。 在离他们不远地另一个房间内,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宝贝正头靠着头,香甜地沉睡着,她们似乎也明白父母的久别重逢,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安静过。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远方来客 第一百四十七章 远方来客 半夜,李维正忽然被一阵吵声惊醒,他披衣起床,来到窗前推开了窗,只见城北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大街上人声嘈杂,不知有多少人赶去救火,李维正眉头皱了起来,失火的方向似乎就是周明的家。 “大郎,怎么了?”里屋传来紫童的声音。 “没什么,好像有地方失火了。”李维正关上窗户,走回了里屋。 “又是饥荒,又是火灾,真是可怜。”紫童叹了口气,又对李维正道: “你明天还要起早,快进来睡吧!” 李维正又凝神听了一会儿,便吹灭了灯,进帐休息了。 次日一早,李维正出门前往军营,他骑马路过北门时,不由停住了脚步,果然是周明家所在的小巷,几乎已经被烧成了白地,残垣断壁,袅袅地冒着青烟,十几个衙役围成一圈,不准看热闹的人进去,废墟深处隐隐有哭声传来。 这时,两名昨晚负责在小巷盯梢的亲兵匆匆上前行礼:“参见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李维正马鞭一指小巷问道。 “回禀大人,昨晚这里忽然起了大火,火势实在迅猛,烧了二十几户人家,听官府人说,死了三十四人。” 说到这里,亲兵压低声道:“大人,周明好像没有逃出来。” “那你们可确定他是被烧死了?” 亲兵迟疑一下道:“他的妻子逃出来了,我们一早见她正跪在一具尸体前大哭,只是那具尸体,我们实在辨不出模样了,不过尸体确实是在他家里被发现。” “那他妻子现在在哪里?”李维正又问道。 “和其他人一起到城外埋尸去了。” 李维正见灾情惨重,眼睛里不由闪过一丝怒色,他立刻回头对一名亲兵道:“命十三郎速来见我。” 他催马便向军营驰去,还没到军营,老远便看见十三郎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见李维正过来,他连忙上前行礼。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让你放火了吗?” 十三郎叹了一口气道:“属下无能,还没到地方,大火就烧起来了。” 李维正一怔,急忙问道:“难道火不是你放的?” 十三郎摇了摇头,“属下绝不敢擅自放火,火确实不是我放的。” 李维正吃了一惊,他急忙吩咐亲兵道:“速去将周明的妻子抓住,拷问她实情。” 没多久,亲兵便回来禀报,“周明的妻子确实不知情,她说大火起来时,周明本来是和她一起逃出门,后来又跑回去拿银子,便再也没有出来了。” 周明被烧死的可能性很大了,但这场大火的不明起因,让李维正心中总有一抹难以挥去的阴影,随着时间推移,这场大火也慢慢被人遗忘了。 就在这天下午,山东半岛上空乌云如墨,电闪雷鸣,骤然间下起了滂沱大雨,白茫茫一片,无论是百姓、官员还是士兵,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冲进大雨里欢呼跳跃,笑声、哭声,整个山东半岛都沉浸在久旱逢雨的极度喜悦之中。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又连下了几场大雨,山东半岛的旱情终于得到了缓解,难民们开始陆续返乡,李维正也开始了忙碌的工作,他又去了几趟威海卫,处理那边的军务,准备安排军船将三十万两白银送往天津卫,就在李维正忙碌着军务时,他的述职报告也送到了兵部,再由兵部递上朱元璋的御案。 御书房内,朱元璋正饶有兴趣地站在窗前用李维正献上的千里眼眺望远方的景物,原本依稀难辨的物品一下子纤毫毕现地呈现在他眼前,原本根本看不见的风景也落入了千里眼中,从前天得到这具千里眼起,朱元璋便对它爱不释手了,随时带在身边,连睡觉也将它放在枕下,为此,他专门命人做了一个软套,将千里眼小心保存。 天空阳光灿烂,朱元璋最终克制住了用千里眼望太阳的冲动,在李维正所写的注意事项中第一点就不能看太阳,否则会灼伤眼睛,朱元璋向远方眺望半晌,便放下千里眼,回到御桌前,千里眼只是他的休闲放松,处理朝务才是他的正事,每天事务繁多,各部送来的奏折堆满了御案,朱元璋已经习以为常,他沉吟了片刻,又一次从御案上取过了李维正的述职报告,这本由兵部呈上的述职报告他已经看了三次,最初他的批示是以军功论赏,但被兵部的给事中驳了回来,兵部认为李维正无论耽罗岛之战还是日本长崎港海战均未得到兵部的批准,炮轰釜山虽事出有因,但有以上凌下之嫌,更不能表彰。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对李维正的海上临机决策权的解读,兵部与李维正自己的解读并不相同,兵部认为海上临机决策并非无限制的行使权力,一些小的作战,比如在海上遭遇海盗或者倭寇,或许他可以自决,但涉及到国与国争端这种重大军事行动,他李维正则没有这个权力,焦点就集中在炮轰釜山这个事件上。 朱元璋虽然取消了宰相制度,而由他直接领导六部,但他也考虑到自己可能出现的决策失误,便在六部中保留了给事中一职,赋予他们封还自己批红的权力,但朱元璋给事中只定七品衔,这就是小官用大权,以防止他们坐大,所以他批复李维正的这份述职报告就是被兵部的给事中封还回来,并附上兵部的意见,希望皇上再酌情考虑。 处理这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交予廷议,在朝会上讨论后再形成决策,但朱元璋并没有这样做,关键是卖旧军货给日本是他自己做出的决策,并没有通过廷议,所以将李维正的述职报告交予朝会讨论无疑会将卖军货之事暴露出来,朱元璋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其实朱元璋并不在意李维正在日本的作战,报告中说得很清楚,因群狼窥视大明货船而战,这点朱元璋相信,第一次失败就是遭遇了日本地方豪强的偷袭,李维正的作战完全是出于自卫,日本朝廷也认可了,争论的焦点在于高丽,该不该占领耽罗岛?该不该炮轰釜山? 朱元璋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高丽虽然承认是大明属国,但它在背后的小动作不断,一方面奉大明为主,但另一方面对北元仍暗通款曲,不仅如此,高丽国王在趁明元大战之时,大肆向北进军,不断蚕食大明的土地,迫使朱元璋不得不在洪武二十一年下令建立铁岭卫(非今天铁岭,而在朝鲜境内),以阻止高丽王朝的北侵,由于北元战事的压力,朱元璋不得不暂时隐忍高丽,只是派人去警告高丽王,但高丽人非但不听,反而趁明朝无力东顾的机会,再次向北进军,并越过了伊板岭(今朝鲜摩天岭)于海洋设吉州万户府,准备向豆满江以北进军,可就在这时,担任前军大将的李成桂发动军事政变,摄取了高丽政权,并立傀儡王,他以摄政自居,但大明的土地并没有因李成桂的执政而退还,这个口是心非的高丽新主人一方面口气卑谦,自称臣下,另一方仍窃据大明土地不还,这一点令朱元璋极为不满。 很明显,李成桂的下一步就是一脚踢去傀儡王,自立新朝,时值高丽百年大变之际,大明该如何对待这个新的臣下,这是朱元璋一直在考虑的问题,坦率地说,他是很赞成李维正的做法,在李成桂这个新继任者举棋不定之时,敲打一下以示警告,无论是占领耽罗岛还是炮轰釜山,都符合大明的眼前的战略利益,尤其北元势衰,大明可以适度对高丽出重手。 但朱元璋也有不爽的地方,那就是李维正是擅自行动,尽管他给了李维正海上临机决策权,但这只是一种台面上的东西,并不是真的任他李维正为所欲为,朱元璋也知道李维正确实是临时决定,不可能禀报他再动手,所以他最后也算默许了,但不爽就是不爽,这没有什么可解释的。 朱元璋坐下来,再一次仔细阅读兵部给事中封还的意见,他知道这其实是兵部尚书孙家泰的意思,这个孙家泰不愧是官场老手,摸透了他的心思,名义上是封还,实际上就是点中了李维正的要害:‘擅自’,树大招风,看来这个李维正已经开始被人敌视了,朱元璋沉思了片刻,便重新在李维正的述职报告上作出了新的批示。 这天清晨,威海卫的码头上,李维正站在宝船船头望着近千名士兵将一口口装满白银的大箱子搬上了一艘福船,几十名士兵在船只上进行最后出海前的检查,另外五艘护卫船也准备出发了。 忽然,一名士兵指着山岗上的眺望台喊道:“大人,眺望塔那边有情况。” 只见眺望塔上升起了一股烟柱,随即传来一声炮响,一烟一炮代表海面上有情况,李维正立刻取来‘千里眼’,向海面上望去,隐隐的,他似乎看见一个小黑点,小黑点渐渐变大了,是一艘船。 “立刻派船出海,去查看情报。” 一队军船迅速离开了码头,向远方来船迎去,很快,军船截住了船只,并将它带了回来,李维正也下了宝船,来到码头上,等待这艘船的到来。 船渐渐靠岸了,是一艘半旧的四桅远洋海船,海船上只有五六个水手,看他们的外貌应是南洋一带的人,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头戴一顶吕宋大檐帽,紧紧地盯着李维正,虽然帽子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但李维正却感觉到他似乎有点熟悉。 前去拦截的百户上来禀报道:“大人,他们说是自己是吕宋海船,去高丽贸易时遇到了风暴,被吹到渤海来了,我们验文牒,确实有吕宋国的官印,他们请求给予淡水支援。” “他们会说汉话吗?”李维正有些奇怪。 “大人,我会说。”那名戴大檐帽的男子快步走上前,‘扑通!’跪倒在李维正面前,他的声音变得异常激动,“大人,你还认识我吗?” “你是……”李维正见他把帽子摘下,露出一张黝黑的宽脸膛,他鼻子硕大无比,仿佛一面招牌,李维正顿时认出他来,他惊喜地说道:“你是陈万里!” 陈万里就是李维正在广州所救的那个走私者,他见李维正认出自己,连忙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小人正是陈万里,大人居然还记得我。” 旁边的百户见李维正和来人熟悉,便放松了监视,跑去安排人给他们送淡水上船,陈万里见百户走开,他立刻低声道:“大人,我不是什么遇见风暴,我是特地来找你,我听说大人在威海卫做官。” “你找我做什么?”李维正笑着问道。 “大人忘了吗?大人让我带一些吕宋的特产,我这次就是专程为此事而来。” 李维正大喜,这件事他几乎都要忘了,他急忙问道:“你带来了什么?” “大人请随我来。” 陈万里将李维正领上了船,他大喊几句,几个吕宋人立刻从船舱里搬出十几个大藤筐,李维正一眼便认了出来,藤筐里满满装着的,正是他曾经对朱元璋说过的甘薯,甘薯上面都已生出了小芽。 陈万里得意地笑道:“我没猜错的话,大人要的一定是这个吧!” 李维正按耐住心中的激动,他缓缓点了点头道:“不错,就是此物。” “大人,这种甘薯是十几年前才由一些波尼尼西亚人飘洋过海带来吕宋,连吕宋都尚没有大规模种植,种植时先将它埋入土中,长出小苗后,再将这些小苗分栽便可种植成功,山东这边土壤尤其适合,秋天收获。” 说到这里,他取出一卷纸,交给李维正道:“这是种植方法,大人可依照种植。” 李维正等的就是此物,他轻轻抚摸着这些能够拯救灾民的甘薯,心中无限感慨,良久,他才站起身又问道“还有什么?” “其他就没有了,本来还带了一些蔬菜,可路上都坏了,只得扔掉,早知道带种子来就行了。” 说到这里,陈万里忽然神秘地笑道:“还有一样东西,大人请随我来。” 两人进了船舱,陈万里从舱壁里取出一只箱子,将它打开了, 李维正见箱子里都是一块一块用纸包着的东西,取出一块,剥去外面的纸,露出一块黑黝黝的膏体,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清香。 “大人猜这是什么?”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暗流潜伏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暗流潜伏 李维正看了半天,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此物,陈万里笑道:“这玩意我小时候在四川见过,叫做奇香膏,是一种奇药,但南洋那边可不是药,很多人都服食它,而且容易上瘾。” “鸦片!”李维正脱口而出,眼前这个黑漆漆的膏体极可能就是荼毒了中国近两百年的鸦片,李维正霍地地抬头,盯着陈万里的眼睛徐徐问道:“是不是它的花异常鲜艳,成熟后用刀切开果实,流出的汁凝固后就是这种膏,它又叫做罂粟,是吗?” 陈万里似乎感到李维正的语气开始不对,心中有些紧张起来,点了点头道:“当地人不叫罂粟,但花和果实正如大人所说。” 李维正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冷冷道:“你没有向大明走私这东西吧!” “没有!没有!”陈万里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敢,这玩意吃了会上瘾,害人太深,我给大人带一点来,只是因为它是一种奇药,关键时候能用它止痛救命。” “好!这一箱奇香膏我收下了,但我警告你,你若胆敢将它走私到大明来,或者将它的种子传来,我会剥了你的皮。” 陈万里连连躬身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李维正命人将甘薯抬上了宝船,他想起一件事,又问陈万里道:“大明福建海外的小琉球岛你去过吗?” 陈万里连忙笑道:“怎么没去过,我有一个属下就是出身在小琉球岛上。” 他向船头一名正在整理缆绳的高壮年轻男子招招手,男子快步上前,他给李维正跪下磕头道:“小民林潮,参见大人。” 李维正最初见他皮肤黝黑,原以为他也是吕宋人,可仔细看才发现他和别的吕宋人不一样,倒像是福建那边的客家人,李维正不由惊喜地问道:“原来你是小琉球人?” “回禀大人,小人家世代是福建沿海渔民,元末迁到澎湖列岛,后来大明海禁,我祖父不愿种地,便带领全家逃到小琉球岛居住,这几年小琉球岛被倭寇盘踞,我们生活日益艰难,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便跟陈大哥出海闯荡。” “那小琉球岛上你还有亲人吗?” “我父亲和弟弟都还在。” 李维正背着手沉思了片刻,便对陈万里道:“有些事情我可能还需要你们帮忙,但我不能留你们在山东,你们先去耽罗岛暂住,我会写封信给你们。” 陈万里连忙躬身道:“我愿为大人效力!” 当下,李维正便写了一封信,并按正常的迷航船只规定送他们出海,待陈万里的海船消失在远方,他则上了宝船,随送银船一起返回了蓬莱,现在已经是春末了,再不种植甘薯,可就误了季节。 宝船缓缓靠岸,码头上,赖永国已等候多时,他见李维正下船,立刻招手大喊:“大人,有急事找你。” 李维正下了船,上前问道:“什么事?” 皇上圣旨到了,已经等了一天,请大人速到军营接旨,李维正吃了一惊,连忙随他向军营走去,军营里,两名宣旨官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由于朱元璋对太监极为忌讳,所以任何有涉政务之事都绝不准太监参与,因此到各地宣旨有专门的宣旨官。 听说李维正回来了,两名宣旨官立刻起身准备,摆上香案,铺上红毯,片刻,一身军服的李维正快步走了过来,抱拳施礼道:“在下便是威海卫指挥使兼蓬莱所千户李维正。” 一名为首的宣旨官看了他一眼,立刻高声道:“李维正听旨!” 李维正在香案前跪下,后面的数十名将官也跟着跪了下来。 “臣李维正奉呈皇上旨意。” 宣旨官取出黄绫圣旨,展开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威海卫指挥使李维正护送官船前往日本,顺利完成朕交代事宜,卓有功绩,特赏赐临淮县上田十顷,以示表彰……” 朱元璋的旨意中对李维正这趟日本之行深为满意,特在他家乡临淮县赏赐给他十顷土地,以示嘉奖,另外,朱元璋同意他把从大内家所得粮食用于赈灾,但是,三万两白银只批准了一万两为灾民恢复生产所用,其余两万两白银作为军费,即刻运往北平,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唯独让李维正有些奇怪的是,朱元璋对高丽之事竟只字不提。 宣旨官念完奏折,李维正立刻叩头应道:“臣李维正谢皇上圣恩!” 宣旨官将圣旨交给了李维正,便笑道:“李大人日本之行,有功于大明,皇上十分赞赏,恭喜大人了。” “哪里!哪里!下官小功不足挂齿。”李维正施礼客气道:“倒是让两位等了一天,我十分抱歉。” “没什么,这是我们的职责,宣旨既已完毕,我们就告辞了。”宣旨官没有半点索要钱财的意思,他简单收拾行囊,便和随从匆匆离去了。 李维正送走宣旨官,满腹疑惑地来到了自己在军营中的房内,正在房内整理文书的吕思远见他进来,便微微一笑道:“大人觉得奇怪吧!皇上怎么丝毫不提高丽之事?” “确实很奇怪。”李维正坐下来便道:“吕先生,说说你的看法。” “大人可能还不知道,这两人中,其中一人是我的故交,昨天晚上我特地去找了他,得知了朝廷中的一些事情,由此可以推断出皇上不提高丽的原因。” “朝廷中有什么事情?” 吕思远轻轻摇了摇头道:“大人还记得进攻耽罗岛那天,我在船上给你说的话吗?” 李维正想了想道:“你当时是说让我谨慎用权,最好打完大内英义后便将耽罗岛还给高丽,是这样吧?” “正是这样,当时我分析大人有临机决策之权,但绝不能真用,否则就会超过皇上的底线,但大人最后还是用了,果不出我料,我听说已经有御史弹劾大人炮轰釜山是越权行为,要求皇上追究大人之责。” 说到此,吕思远叹了一口气又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人率大明舰队打高丽、击日本,立下了大功,以大人资历之浅怎么会没有人嫉妒,再加上大人的锦衣卫出身,所以以吏部尚书詹徽和兵部尚书孙家之流的重臣便开始对大人下手了,如果我没有推测错的话,皇上就是因为反对意见太多,所以采取了一种含糊的方法,跳过高丽,只说日本,而且也没有给大人升官加爵,仅仅只赏了十顷土地,这说明皇上心中对大人也有一点不满,这才是大人要注意的地方啊!” 李维正半天没有说话,他微微叹了一口气,这个结果其实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何尝不知道擅自对高丽用兵的忌讳,但当时的紧迫也不容许他再慢慢向朝廷请示,事实上,就算有时间请示,他也不会去做,他知道朝廷绝不会容许他占领耽罗岛,更不会允许他炮轰釜山,这其实是一种历史的局限性,现在大明是高丽的宗主国,就像父亲偶然可以教训儿子,但不会去占领儿子的家一样,他总不能告诉朱元璋、告诉朝廷大臣,六百年后世界局势如何如何?天朝与棒子关系如何如何? 这都是不现实的,所以,当他毅然决定夺取耽罗岛时,他已经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了,李维正沉思了良久,最后徐徐道:“我不在乎得到什么功劳,只要朝廷不要使我的心血付之东流,不要将耽罗岛送还高丽,这就足够了,可现在皇上却回避高丽不谈,让我着实忧心啊!” “大人,依我看,皇上不提耽罗岛之事,说明他尚在犹豫观望之中,或许他想看看李成桂的反应,如果李成桂态度悲切诚恳,朝中又有人推波助澜的话,恐怕形势就对大人不利了。” “那依先生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吕思远凝神想了想便道:“耽罗岛被占,李成桂一时不清楚大明的用意,他或许也会观望一阵,如果我没有猜错,一旦他确定大明没有归还的意思,必然会立刻派使者前来大明,一方面是赔罪,另一方面是要回耽罗岛,所以大人如果不想丢掉耽罗岛,那最好找个借口回朝廷,亲自劝说皇上,或许还有机会。” 李维正久久望着窗外不语,他是要回去一趟了,但他看到的不是机会,而是一场战斗,他能改变历史的轨迹吗? 当天晚上,李维正找到了知府赵良成,将几筐甘薯交给他,又把种植的办法交给他,让他立即下种,并要派人严格看守,再三叮嘱他,这几筐甘薯事关大明粮食的解决,如果种植成功,对他将有极大的好处,赵良成从未见过此物,对亩产几千斤的说法他将信将疑,但他最终答应派人在官田中种植,并派几名衙役日夜看守。 不过李维正还是留了一手,甘薯事关重大,他不能全部交给赵良成,次日一早,他上船出海了,他并没有乘宝船,而是乘坐一艘普通福船,带领一百余名士兵,跟随巡逻船只一起前往蓬莱外海的岛屿,他记得赖永国给他说过,在长山岛以东二十里外有一座与众不同的小岛,叫做鬼嚎岛,风吹过岛上一块葫芦型的巨石,会发出尖利的啸声,海鸟均不敢靠近此岛,岛上有十几亩肥沃土地,虽然不适合大量种植,但种植甘薯倒是个理想的地方,陈万里给他十几筐甘薯需要他种植成几千斤后再分发给百姓大规模种植,这就需要用两年时间来育种。 李维正的坐船与巡逻船从长山岛分手,巡逻船向北而去,李维正的坐船则向东北方向去了鬼嚎岛,一个多时辰后,船只慢慢靠近了岛屿,老远众人便听见一种奇异的声音,时高时低,仿佛海妖在海面上的低吟浅唱,令人毛骨悚然,尽管众人都知道这是风吹过石缝的声音,但还是让人感到一种诡异。 “为何要到岛上来种植?”几名亲兵着实不解。 李维正看了他们一眼便笑道:“你们有所不知,蓬莱这几年受灾严重,当地百姓对粮食都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敏感,我担心这些甘薯种下去,过不了几天就会被人偷走,所以我只拿一部分给赵知府,另一部分我要亲自种植,留一条后路,这座小岛人迹罕至,正是种植甘薯理想之地。” 船慢慢靠上了一座礁石,搁停下来,众人纷纷跳下船上岸,李维正站在礁石上打量一下,岛确实不大,约莫两个足球场大小,周围礁石密布,其中最高的一块礁石果然像一尊巨大的石葫芦,中间裂开一条长长的石缝,强劲的海风从石缝中穿过,发出了刺耳的啸声,但海岛中心却土地肥沃,长满了各种植物,果然是一个天然的试验场。 “大家动手吧!把杂草清理干净,当心别毒蛇。” 众人答应,从船上取来各种工具,一起动手清理杂草,让众人感到欣喜的是岛上虽然有不少昆虫,但没有毒蛇,甚至连老鼠也没有,只在礁石缝里发现了几条水蛇。 下午时分,杂草都清理干净了,众人又一起动手将土翻松,接下来的种植很简单,寻找土层最肥的地方将甘薯种下去便可,然后约半个月后,一个甘薯将长出近百株苗,再将这些苗剪下来分别插入土中,一亩地可以插六七千株苗,按一个甘薯七八两计算,那一亩的产量便可达到二三千斤左右,这可比亩产几百斤的麦子可观得多,而且生命力顽强,基本上旱涝保收。 当然,李维正现在只是第一步,将甘薯种下去,半个月后还得再来栽苗,这件事,李维正特地交给了一名百户负责,从栽苗到护理,再到最后的收获,全部由这一百名官兵负责到底。 当李维正回到蓬莱水城时,天色已经黑尽了,他将身上的泥洗了洗,这才在十几名亲兵的护卫下骑马回家,可刚到门口,李维正却发现大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两旁还有十几名随从,个个身材彪悍,仿佛一尊尊泥塑似的一言不发,他心中诧异,翻身下马便快步向家里走去,一进门,倩倩便迎上来道:“大哥,家里有客人找你。” “他有报姓名吗?” 倩倩摇了摇头道:“他不肯说,只说是你认识的旧人,他现在正在外书房等侯。” 李维正顾不得更衣,便匆匆向外书房走去,一进门,只见一人起身拱手笑道:“李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李维正一怔,“怎么是你?”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危机悄现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危机悄现 在书房里等候他的,竟是一名僧人,正是身在菩提树下、心在权利场中的姚广孝,李维正微微一笑,躬身回礼道:“大师可是为那三十万两白银而来?如果是的话,那批白银昨天已经起船运往北平。” “不是!我是专门你而来。” “为我?”李维正一怔,他深深看了一眼姚广孝,一摆手道:“请大师随我到里屋谈话。” 两人进了书房的里间,倩倩给他们二人上了茶,随即退了下去,并替他们将门关好,姚广孝一直注视着倩倩出去,他忽然笑道:“刚才端茶进来的就是大人的义妹吧!” 李维正端起热茶呷了一口,不露声色问道:“大师怎么会问起她?” 姚广孝笑了笑道:“我只是听到一点关于皇长孙的风闻,他似乎对大人的义妹情有独衷。” “风闻就是风闻,姚大师没有亲见,怎么能当真呢!”话虽这样说,但李维正的心中却警惕起来,如果是风闻,朱元璋有锦衣卫的耳目,必然也会知道此事,那他早派人来找自己核实了,但至今没有,说明此事并没有什么风闻,而是燕王朱棣的人在监视朱允炆,他想干什么? 姚广孝呵呵一笑,话题一转,却说出了一件石破天惊的事情,“有一件事情李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吧!秦王在十天前复国了,皇上已经下旨,明年春天他便可返回西安王府。” “什么!”李维正大吃一惊,他‘腾!’地站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姚广孝,秦王复国,难道朱元璋真不在乎藩王造反吗? “是太子替他说情,再有齐、晋、楚、蜀四王联保,皇上便宽恕他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姚广孝也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容易将秦王扳倒了,他却又东山再起。 李维正眉头紧皱,他知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以朱元璋的精明,他怎么可能让窥视太子之位的藩王逍遥在外,这其中必有缘故,他慢慢坐下,又问道:“大师能否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姚广孝瞥了他一眼,卖了个关子笑道:“大人不妨猜一猜,确实是有事发生了,所以燕王殿下才命我来秘密找你。” 李维正低头沉思了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抬起头问道:“莫非是太子出事了?” 姚广孝暗暗赞赏,他缓缓点了点头,“太子巡视陕西太过操劳,他在考察骊山时,忽然吐血不止,当场昏倒,他现在在洛阳调养,他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再长途跋涉了。” 李维正心中长叹,历史没有改变,太子朱标还是不行了,他心情颇为沉重,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问道:“太子的身体已经严重到什么程度了?” “我们从太医那里得到消息,很不妙,最多也只能拖一两年了。”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朱元璋也定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所以他释放了秦王,他也在考虑将来改立太子的可能了,但无论如何,秦王复国对自己都是一个极为不利的消息,可以说,刺杀案、夺信案、走私案这一连串案子都是针对秦王,他其实就是倒在自己手上,他对自己岂能不深恨,如今自己的后台要倒了,他是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想到这,李维正瞥了一眼姚广孝,见他笑容真诚,便道:“大师,请你继续说下去。” 姚广孝合掌一笑道:“李大人果然是聪明人,明白我的来意,那我就直说了。” 他脸色一肃便道:“你想必也知道,几个月前你擅自与高丽开战一事已经被人抓住,本来皇上是准备重赏于你,他的第一次批复却被兵部给事中封驳回来,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兵部尚书孙家泰的意思,但一般人只能看到这一层,而我最新得到了情报却是詹徽已经将儿子詹远志的八字贴悄悄送给了孙家,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大师的意思是说,真正在后面对付我的,是詹徽,对吧!”李维正平静地说道。 “没错!詹徽一方面指使孙家泰以兵部之权对付你,不仅如此,他是左都御史,他又命御史来弹劾你居心叵测,挑起高丽与大明不和,你也知道,他和秦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秦王对你恨之入骨,他岂能轻饶于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必然也要对你出手了,或许他会假手于人,李大人,你目前的情形势若危卵啊!” 姚广孝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李维正的表情变化,见他平静如水,丝毫不为自己的话所动,姚广孝原以为李维正会惊慌失措,向自己求教,然后自己再趁势替燕王拉拢他,但眼下的情形让他不由有些失望,但箭在弦上,不容不发,他索性心一横便直接说道:“燕王一直在关注大人的情况,他曾对我说过,大人拿下耽罗岛其实是一步极为精妙的棋,相当于在高丽腹上顶上一把尖刀,在高丽时局激变之时显得尤为有意义,他对大人的果断赞不绝口,一直以来,燕王殿下都十分欣赏大人,只可惜大人为太子所用,现在太子情况不妙,燕王第一件事想到的就是大人的处境,如果大人愿意投靠燕王殿下,他一定会保大人这次过关,无论是詹徽也好,秦王也好,让他们投鼠忌器,不敢轻动大人。” 姚广孝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如果李维正是聪明人的话,应该会明白自己的处境,他端起茶慢慢地品味,等待李维正的答复。 李维正确实在认真考虑,事实上他一直就在思考自己的未来,如果太子不保,自己何去何从?投靠燕王无疑是明智之举,或者辅助朱允炆,改变靖难历史,总归是这两者之一,但不管是燕王朱棣还是皇长孙朱允炆,他现在都不能表态,关键朱标只是身体恶化,并没有死去,也没有被取消太子之位,如果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改弦易辙,朱元璋就会第一个不能容忍自己的不忠,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以燕王心机之深,自己现在投靠于他,无非是第二个韩淡定,沦为他的鹰犬之一,他可能让自己坐大吗?在这件事上,他李维正必须慎之又慎。 他站起身,深深地对姚广孝躬身施一礼道:“以大师在燕王身边的地位,却不远千里亲自来劝维正,我能体会到燕王殿下的诚意,但太子尚在我便投靠燕王,这种不忠之人燕王殿下也会不齿,请大师转告燕王殿下,我李维正不会轻易做出决定,可一旦决定就不会再改,请燕王殿下容我考虑一段时间。” 姚广孝明白李维正要考虑的意思,也就是说太子不死,他李维正就绝不会投靠燕王,大义之下姚广孝倒不好说什么了,他点了点头便道:“李大人的决定我能理解,燕王殿下也没有强迫李大人答应什么,总之让李大人放心,高丽之事,燕王殿下不会袖手旁观。” 姚广孝走了,他连夜离开了蓬莱,李维正则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一直以为自己离开锦衣卫、脱身秦王一案,来地方为官后自己便自由了,可今天晚上姚广孝来找他,他才猛然惊醒,他所谓的自由,不过是摆脱了朱元璋的手,不再成为他的一颗棋子,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有离开皇位争夺这盘棋,这也难怪,谁都知道他是太子的人,怎么可能把他漏掉呢!所谓用‘擅自攻打高丽’来对付他,不过是新瓶装旧酒,通过攻击他来打击太子罢了。 想通这一点,李维正立刻意识到了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他面临的不是什么对他功劳的嫉妒者,而是欲推翻太子朱标的一个利益集团,詹徽是肯定的,以他在李善长案中的表现,朱标上台第一个就不能容他,其次就是在朱元璋的屡次运动中侥幸过关的那些官员,比如兵部尚书孙家泰之流,他在郭恒案中是站在无数同僚的尸体上活下来,这些人能被朱元璋重用,但朱标不会用,所以,切身利益会驱使他们自然而然走到太子的对立面去,至于秦王,他本性如此,暂时的挫折不会改变他对太子之位的渴求,偏巧太子病重之时他复国了,这不就等于暗示他,他还有机会登顶吗?如此,他就更不会退出这场权力游戏了。 时局扑朔迷离,杀机四伏,在太子朱标病重之际,李维正看到了夺嫡之棋已经到了白热化的边缘,他身在局中,若被动接招,最终的命运必然是被对方吃掉,他不能再沉默了。 想到这,李维正立刻走出门对一名亲兵道:“速去将吕先生给我找来。” 吕思远就住在李维正府上,片刻,他匆匆赶来,“大人找我有事吗?” 李维正关上门,便直接说道:“刚才燕王的首席谋士姚广孝来找我了,说太子病重,希望我能投靠燕王。” 吕思远大吃一惊,半天才反应过来道:“大人,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 李维正便将姚广孝告诉他的话说了一遍,最后叹道:“我原以为能平静地过几年,没想到我还是摆不脱这局棋啊!” 吕思远心中也有些乱了,他之所以投靠李维正,就是看中他是太子的心腹,将来自己能跟着平步青云,但太子突然病重,也就是说自己从前的押宝是对的,这一次自己恐怕又走错路了,吕思远不由暗暗叹息,事到如今,他和李维正的命运已经连在一起,不可能再走回头路了,更不能一错再错,路是自己选的,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了,毕竟李维正这个人魄力不凡,或许他还有翻身的机会。 很多事情就是在一念之间决定,就如同吕思远年初逃离京城时,就是一个念头导致,而现在他决定跟随李维正到底,也是他一念间的最后决定,但这种决定又并不是偶然的,而是他跟随李维正远航后的一次抉择。 想到这,吕思远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个和尚一定不知道我在你身边,否则他绝不提什么孙家泰和詹徽联姻。” “为什么?”李维正听出他有言外之意。 “大人忘记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吕思远从前号称锦衣卫毒秀士,掌握了许多锦衣卫最高的机密,李维正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他坐下来平静地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吕思远苦笑了一声,继续道:“孙家泰和詹徽是同乡,关系一直交厚,这一点几乎人人皆知,但我看过锦衣卫的一份秘档,孙家泰有一个小儿子,因为体弱从小便出家了,锦衣卫查到他这个儿子是出家了不错,但他的师父却正是这个燕王的心腹,道衍法师,也就是大人所说的姚广孝。” 李维正真的怔住了,他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尽管他知道燕王朱棣是一个极有心机之人,但还是没有想到他的城府竟深到这一步,孙家泰根本不是什么詹徽的同党,他实际上是燕王的人。 也就是说,真正在后面对付自己的,不是什么詹徽或者秦王,而是燕王朱棣,他借太子病重的机会,抓住自己擅自攻打高丽的把柄让孙家泰来打压自己,这样就使人产生一个错觉,孙家泰是受到詹徽的指使,甚至孙家泰在这个时候和詹徽联姻其实也是一个烟雾弹,为了再次强调孙家泰是詹徽的人,而众人皆知詹徽和秦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无形中就把孙家泰弹劾自己与秦王挂钩了,而这个时机就选在在太子病重之时。 所有的一切都是燕王在背后布置,甚至他派姚广孝来拉拢自己,也不是看中自己这么简单,而是想借自己之口告诉太子党人,太子的敌人是秦王,最后斗得两败皆伤,他再渔翁得利,当然,拉拢自己也是一种附带效果,这一打一拉,手段实在漂亮之极。 李维正有些发怔,他这是第一次认识了燕王朱棣,难怪历史上他能最后胜出,看来这绝不是偶然,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机缘巧合,有吕思远这个知道锦衣卫秘密档案之人,自己做梦也想不到,这一切都是朱棣的阴谋。 李维正的心乱成了一团,半晌,他叹了口气道:“这些皇上都知道吗?” 吕思远摇了摇头,“锦衣卫的情报有很多,并不是事事都向皇上汇报,比如道衍的俗名叫姚广孝,他的亲朋好友都被皇上处死,蒋大人惧于燕王的权势,便没有将此事上报,事实上,很多密档都是锦衣卫成立前留下来的,堆积如山,我估计前任锦衣卫指挥使毛骧也不一定知道,蒋瓛更不用说了,我是前年整理文书时才发现了孙家泰儿子出家之谜,因为当时孙家泰只是刑部郎中,官职很低,所以情报没有什么价值,直接就没有拆封,也就是说,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李维正背着手走到窗前,久久沉思不语,他不怕詹徽,也不怕秦王,但如果是燕王也参与了此事,那事情就变得复杂,他的把握也不大了,现在,他该如何破解这个困局呢? 姚广孝的马车很快便离开了蓬莱县城,沿着官道走了十几里后,他的马车忽然向左一拐,驶上了一条小路,小路上十分冷清,看不见一个人,不多时,马车在一座孤零零的宅子前停下,一名随从前去敲了敲门,大门开敞开了,姚广孝的马车和一行随从进了大门,大门又重新关了起来,小路上再也没有任何踪迹。 这栋宅子的主人原是一名商人,一直济南府经商,这座宅子便空了下来,年初时被姚广孝租用了,成为燕王在蓬莱县部署的一点密探点。 姚广孝刚下马车,黑暗中,一名男子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大师,一路辛苦了。” 姚广孝点点头道:“他们两人呢!” “他们都在屋里,大师请随属下来。” 男子将姚广孝领进屋里,屋子坐着两人,其中一人赫然就是蓬莱千户所的副千户鲍信,他原本是齐王的妹夫,一直渴望成为蓬莱千户所的千户,齐王虽早答应了他,但他和山东都指挥使叶升的关系并不好,所以他也无计可施,结果千户之职最终被李维正夺去,令鲍信对齐王极为失望,就在李维正刚出海不久,姚广孝便派人秘密找到了他,许他以千户之职,条件是替燕王监视李维正,这正中鲍信的下怀,他一口答应下来,但他却越陷越深,最后竟成为了燕王的人,不仅仅是监视李维正,而且还是燕王打入齐王心脏的一颗钉子,他四天前才刚刚从济南府回来。 他见姚广孝进来,连忙谄笑着施礼道:“久闻大师之名,下官便是鲍信。” 姚广孝微笑着拱了拱手,“鲍副千户,你很守信,果然来了。” 鲍信从怀里取出几份情报,双手呈给姚广孝道:“大师,这就是你要的齐王几个幕僚的详细资料,都在这里了。” 姚广孝接过翻了翻,眼中露出一丝赞赏的表情,对鲍信笑道:“干得很好,我一定替你向燕王殿下请功!” 鲍信大喜,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 姚广孝笑了笑,目光又投向了第二个人,此人脸上带了一只面具,没有头发,一只手也没有了,姚广孝看了他半天,忽然冷冷道:“怎么,李维正要杀你灭口,而我的人却把你从大火里救出来,难道你一点都不感激吗?” 此人慢慢跪倒磕了一个头,沙哑着声音道:“大人的恩德,周明铭记于心。” 第一百五十章 阴谋阳用 第一百五十章 阴谋阳用 两辆马车停在李维正府的后门前,四更时分,门悄悄地开了, 吕思远和李维正一前一后走出来,吕思远忧心忡忡地说道:“大人,还是让我留在你身边吧!让你一人独对众敌,我不放心。” 李维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的价值不在现在而在将来,让你隐藏起来,我想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吕思远默默地点了点头,让他暂时离开是李维正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他在李维正军中化名吕松,除了李维正外没有人知道他曾是锦衣卫大名鼎鼎的毒秀士,李维正固然是想保存力量,但吕思远知道,李维正其实也是不愿过多的牵连他,也说明这一轮斗争李维正没有半点把握。 马车慢慢地驶过来了,吕思远上了马车,他站在车门前向李维正一拱手,“大人,保重!” “你也保重!” 李维正拱手送吕思远的马车慢慢远去了,他返回府中,这时,倩倩带着王顺姬走了出来,倩倩叹了口气,将一只小包给了王顺姬,因为她身份的特殊,李维正也决定让她也隐藏起来,他既然面对一场生死存亡的大战,就不能有半点大意,王顺姬虽从三十三名高丽人中脱逃,李维正发现这中间还是有一些蹊跷的地方,比如,押送他们那名百户在他出征日本回来后,发现此人竟被调走了,是山东都指挥使叶升亲自签发的命令,当然,调走的不只他一人,但李维正还是感到留王顺姬在自己身边有些不妥,况且和王顺姬一起逃脱的另一名高丽人下落不明,若他被抓,很可能就会供出王顺姬,毕竟她是高丽前国王的公主,一旦身份暴露,自己可就背上了私通高丽的嫌疑。 在这种情况下,李维正决定让王顺姬去北平正仁堂,让阿福叔照顾她,或许她将来会是一颗有用的棋子,王顺姬脸色苍白,她显得有些无奈,尽管她不想走,但李维正决心已下,她也无可选择了,她上前在李维正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低声道:“老爷,我走了。” “去吧!好好保重自己。” 王顺姬走出府门上了马车,将由李维正的两名亲兵送她去北平,李维正又将陈万里送他的二十斤鸦片也交给他们一起带走,马车缓缓启动,车窗前王顺姬呆呆地望着李维正,李维正向她摆了摆手笑道:“很快的,等我稳定下来,我就会接你回来。” 王顺姬轻轻向他招了招手,马车渐渐远去,两辆马车先后走了,李维正一颗心松了下来,他一回头,却见倩倩有些幽怨地望着在自己,他不由笑道:“怎么,半夜把你叫起来,对大哥不满吗?” “才不是呢!”倩倩没好气地道:“下一步是不是要把我们也送走?” “没有的事。”李维正拉起倩倩的手安慰她道:“天快亮了,回去吧!” 李维正进了大门,他迟疑一下又向远方望去,黑沉沉的夜雾中,马车早已没有了踪影。 回到房里,紫童刚刚扎好头发,她见李维正进来,不由有些埋怨他道:“大郎,你怎么不叫我一声。” “我见你睡得香,便不忍叫你。”李维正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又笑道:“他们已经走了,要不然再睡一会儿吧!” “你睡吧!我要去看看孩子。” 紫童上前要替他脱去外套,李维正却摆了摆手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我马上就要去军营了,你这两天可以收拾东西了。” 紫童没有说话,昨晚上李维正告诉她,过两天他要出海南下,可能有一段时间不在蓬莱,希望她还是回京城,起初紫童不大愿意,但李维正心意已定,她只得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紫童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大郎,我真的要回去吗?” 李维正将她拥入怀中,亲了亲她的唇道:“我要南下围剿倭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蓬莱这边大灾不断,让你们留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正好老祖母和苏童要回去,你就带孩子跟她们一起回去,好吗?” 紫童低下了头,轻声道:“只是孩子还小,我怕她们路上受不了,要不我跟你乘船回去,你不是要在太仓停驻吗?” 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傻大姐,做船颠簸还是坐马车颠簸,这可是海船,不是过江那种渡船。” 他拍了拍紫童的脸又笑道:“听话,回京城去,倒时候我也回京城述职,咱们一家不就团聚了吗?” 紫童一愣,急忙问道:“你的意思是倩倩和瑶姬也和我一起回去吗?” “当然!你以为她们还要留在这里吗?”李维正有些奇怪。 “都怪你自己不说清楚,一直就说‘你回去,你和孩子回去’,也不加个‘们’字,我还以为就我带孩子回去呢!”紫童埋怨了李维正几句,她想了想便道:“那这样的话,咱们家人口多,我们就住回自己家里去,再说二舅他们已买了新宅,咱们房子也空着,我就不住在娘家了。” 李维正见天色已经不早,便点点头道:“这个你自己决定,我不能迟到,必须要走了。” “那我送送你。”紫童叹了口气,她披了一件外衣, 送李维正出去了。 从家里出来,天色已经麻麻亮了,路上也有了起早的行人,李维正翻身上马,在几名亲兵的陪同下向军营方向疾速驰去,经过周明家那条被焚毁的小巷时,李维正放慢了马速,被焚毁的房屋都已经拆掉了,失去家园的百姓们在官府的帮助下开始修建新的房舍,一大早这里便十分热闹,几车从城外运来的砖头刚刚送到,十几名百姓正忙碌着从大车上卸下砖块。 李维正摇了摇头,他刚要催马起步,忽然后面有人叫他,“李大人,停一下。” 李维正回头望去,只见耽罗岛的高岩和一名替他们做翻译的士兵正向这边跑来,李维正本来是打算安排高岩等一百名耽罗岛少年进京学习,但朱元璋对此事却始终没有正式答复,无奈,他只得请知府赵良成帮忙,暂时在蓬莱县里为他们开一间学校,又请来几名先生教授他们汉语。 “大人!”高岩气喘吁吁跑上来道:“我想问一下。” 他虽然学了近二十天的汉语,但还是只会说一些简单的句子,复杂的句子他表达不了,只得用高丽语向给他做翻译的士兵说了几句。 士兵躬身施礼,替他翻译道:“大人,他是想问什么时候能进京?大明朝廷那边对耽罗国有什么说法。” 李维正立刻笑着解释道:“你告诉他,让他安心在蓬莱这边学习汉语,因此耽罗国还关系到高丽,事情很复杂,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决定,我很快就要回京述职,我会劝说大明皇上尽量在年底前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听完士兵的翻译,高岩脸色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原以为最多一个月大明就会承认耽罗国,可现在最快也要到年底,还要和高丽商讨,看来事情并不象想的那样容易,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得向李维正躬身行礼道:“那就拜托李大人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替你们争取,你们安心在这里学习汉语,我会给你们留下足够的钱粮,地方官员也会照顾你们,我就先走了。”李维正拱手向他告辞,催马便向城外的军营疾速驰去。 忙完每天清晨的固定军务后,军营里变得热闹起来,士兵们有的训练,有的上船准备出海巡逻,李维正则将两名副千户,赖永国和鲍信叫到宝船上商议重要事情。 “属下参见指挥使大人!”两人一起半跪向李维正行了军礼。 李维正连忙笑着对他们摆手道:“两位将军快快请起。” 两人站了起来,赖永国有些好奇地问道:“大人,吕先生怎么不见?” 李维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他父亲生病,他已经辞去幕僚一职,回老家照顾父亲去了。” “吕先生一去,大人身边岂不是没人整理文书了吗?”鲍信也有些遗憾地说道:“要不然,我给大人介绍一人吧!” 李维正摇了摇头道:“现在我暂时还不需要。” 他从桌上取过一份兵部的公文道:“这是前天兵部送来的公文,说第二次海路运粮中,船队遭遇到了倭寇的袭击,近十艘粮船被劫或沉没,皇上十分震怒,已经下旨革去了负责护航的镇海卫指挥使之职,兵部要求沿海各卫加强各自辖区内的巡防,不准再有粮船被袭事件发生。” 他将公文扔在两人面前道:“说说看,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赖永国对李维正比较了解,他看了看公文便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去揽这件事吗?” 鲍信吓了一跳,他连忙反对道:“大人,兵部的意思是各卫巡防自己的辖地,并没有要我们出兵的意思,大人这样超越权限,恐怕会引起其他卫的不满,大人请务必慎重。” “鲍将军,你这话就不对了。”赖永国斜睨他一眼,有些不屑地说道:“大明沿海各卫基本上都是以防御为主,船最多不过三四艘,他们能上海对付倭寇?皇上两次都派我们蓬莱所护卫货船去日本,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我们蓬莱所拥有大明第二大军船队吗?所以大人主张主动出击去歼灭倭寇,我认为完全正确。” “可是朝廷的命令是……”鲍信还想再说下去,李维正却打断了他的话。 “鲍将军,你可能忘了,皇上可是赋予我海上临机决断权,昨天下圣旨时也没有提到要将它收回去,这就是皇上在暗示我们应有所行动,兵部虽然这样下令,但皇上可不糊涂,你明白吗?” 鲍信没有吭声了,李维正温和地笑了笑,在他肩头重重地拍了一下,用鼓励的眼光望着他道:“我不仅是蓬莱千户所的千户,同时也是威海卫指挥使,但威海卫那边我没有什么亲信,指挥有些不便,威海卫第二所千户司马彤因为驻扎耽罗岛,二所千户的职位一直空着,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考虑此事,我必须要安插一个心腹到威海卫去,我已决定借调你去威海卫二所暂代几个月的千户,怎么样,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鲍信心中不由暗暗叫苦,齐王严令他不得离开蓬莱所,他怎么能去,他不敢明着抗令,只得转弯抹角道:“可卑职只是副千户,怎么能任千户之职,再说,大人和赖将军出去作战,蓬莱所没有卑职怎么行?” 李维正呵呵笑道:“鲍将军心系大局,令人敬佩,不过这件事你就不要担心了,出去打倭寇我只派赖将军担任,我会留在蓬莱坐镇,至于职务上的差异,鲍将军只是暂时借调,并不是正式任命,鲍将军就安心去吧!等年底时,我会替鲍将军表功,正式升你为千户。” 鲍信还想再驳,李维正却脸一沉,拉长的声音道:“鲍将军,我实话告诉你,我之所以要把你暂时调到威海卫,可是为了你好,我已经得到朝廷内部通气,有人弹劾蓬莱千户所纵容渔民下海捕鱼,监察院眼看要派人来查,而那段时间可是鲍将军坐镇蓬莱,就算你不知情,但也难逃罪责,我调你去威海卫,就是想把责任推给下面,你明白吗?” 在李维正软硬兼施的威逼下,鲍信额头上见汗了,他收了赵知府几千两银子的贿赂,才默许渔船下海,却没想到这件事竟成了他的把柄,就算他不承认受贿,但失职之责却逃脱不掉,忽然,鲍信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眼珠一转,立刻爽快地答应道:“好吧!我就暂时去威海卫,我请大人能给我一份正式任命书,否则威海卫那边可能不认。” 就在刚才一瞬间,鲍信忽然反应过来,蓬莱所在编制上不属于威海卫,李维正根本就没有权力调他去威海卫,就是借调也不行,李维正为了赶他走,竟是在越权任职,这可是严重违反军规,自己若拿到这份任命书,李维正的把柄不就抓住了,既然如此,那自己为什么不去呢? 李维正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当即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他道:“你放心,你的正式任命书我已经派人送给了威海卫同知郑垣大人,你到那边去把这封信给他,他自然就会把任命书给你,然后你凭任命书到二所上任,事不宜迟,等会儿正好有批军械要运去威海卫,你就随船前往,现在你去收拾一下东西吧!” 鲍信唯恐李维正反悔,他当即答应,转身便向舱外走去,走出舱他立刻打开了手中的信,只见上面简单地写着:‘着令蓬莱千户所副千户鲍信正式赴威海卫,请郑同知予以合作。’ 鲍信不由得意地笑了,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李维正,你一心想赶我走,却没想到自己要走上了死路,嘿嘿!别怪我无情了。”他阴险地笑了一声,迅速下船去了。 船舱里,鲍信刚走,赖永国便立刻对李维正道:“大人,你想赶走鲍信,这我能理解,可是大人用调任的办法却十分不妥。” “你是说我越权吧!”李维正笑了笑道。 赖永国一呆,既然知道还犯错,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李维正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我如果不给他一点盼头,他怎么可能乖乖地去威海卫,他必定会一转身就去济南府,等我们走了,他再回来。” “可是……他去了威海卫也能回来。”赖永国有些糊涂了。 李维正没有说话,他背着手慢慢走上甲板,站在船舷前望着鲍信渐渐走远的背影,鲍信是齐王的舅子,齐王安排他在蓬莱所的用意不言而喻,自己若长期不在蓬莱港,这蓬莱千户之职迟早会被鲍信得到,这里可是有大明最精锐的二百多艘战船,无论如何不能落入齐王之手,其实对付这个鲍信,最有效的就是一个办法。 李维正见鲍信的背影消失了,他忍不住低声自言自语道:“你永远也到不了威海卫。” “大人,你说什么?”赖永国一时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李维正抬头望着天空飘来的一片阴云,他对赖永国似笑非笑道:“赖将军,你说今天海上会不会起暴风雨?”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兵发琉球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兵发琉球 夜晚,一匹快马风驰电掣般越过田野,向数里外的齐王宫疾奔而去,齐王宫位于济南府北郊,是一座占地近千亩的宫殿群,齐王是朱元璋的第七子朱榑,此人在朱元璋的几十个儿子中以独断专横,性格残暴而出名,齐王在去年的夺信案中也参与了其中,只可惜他的人在阳逻镇便全军覆没了,但这也使他逃过一劫,在随后的朱元璋清算中他能置身事外。 从去年的下半年到现在,齐王朱榑一直保持着一种观望的态度,他冷看燕王风光无限,冷看秦王被削藩,但一个月前,他忽然接到晋王的邀帖,希望能一起共保秦王,朱榑先是疑惑不解,但很快他便得到了大哥在陕西巡察时吐血的消息,朱榑开始意识到,大明江山的后继者要发生变数了,他的心也随之怦然而动,尽管他只是第七子,但这并不能阻挡他对皇位的渴求,朱榑迅速给自己定了位,他既不能做争夺皇位热门者,但也不能淡出父皇的视野,于是,他便选择了一种跟进的策略,躲在秦王的身后,当秦王力竭倒下时,他便出现了。 正是有了这个策略,所以在党派划分时,他成为了秦王党,秦王也答应了他,若能为帝,当封他为山东之主,也就是将山东军政大权都交与他,朱榑欣然应允,并和秦王建立了一条有效的联络渠道。 这些天从京城来的消息络绎不绝,大多是秦王派人给他送来,大多是太子的身体和皇上的情绪变化,并没有什么切实意义,不过昨天秦王却送了一份目的明确的急件,命他时刻监视威海卫指挥使李维正的动向,理由是李维正是太子的心腹,从他的动静中能发现太子党的下一步意图。 虽然秦王说得光面堂皇,但朱榑却很清楚,这不过是秦王准备报复李维正的一箭之仇,李维正虽号称太子心腹,但他资历尚浅,在太子党中并没有什么地位,如常升、李景隆等太子党的核心人物,是不会把一个小小指挥使看在眼里,太子党的计划也不会告诉他。 虽有明悟,但朱榑还是很看重秦王的这份急件,他一直就关心蓬莱千户所的控制问题,那里可是有大明水师的主力船队,为此他费尽心机,把自己的小舅子鲍信安插进去做了副千户,原以为原千户获罪免职后,他的小舅子就能得到这个机会了,他特地缓和了与山东都指挥使叶升的关系,但最后的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竟是李维正兼任了这个千户的位子,这件事一直令他心中不满,现在,秦王的目光也转到了李维正的身上,那他能不能浑水摸鱼,重新拿到蓬莱水城呢? 此刻,齐王朱榑正坐在书房里给小舅子鲍信写一封信,准备将一些重要的事项一一交代给他,朱榑今年三十出头,和长相威严的燕王颇有些相似,但不同的是他的眼睛里总萦绕着一种阴冷之意,再加上他对下属薄情寡意,所以使人体会不到他的威严,而只是看到凶恶。 就在朱榑飞笔疾书之时,门外忽然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的一名侍卫在门外禀报:“殿下,蓬莱那边有急件,好像是鲍将军出事了。” 朱榑一惊,丢下笔便站起身道:“快命报信人进来。” 片刻,几名侍卫引着一名鲍信的心腹走进书房,来人跪倒泣道:“王爷,鲍将军乘坐的船只在海上翻沉,鲍将军下落不明。” “什么!”朱榑大吃一惊,半晌,他无力地坐了下来,不用说,鲍信肯定已丧身鱼腹了,他呆愣了良久才问道:“他为何要出海?” “鲍将军走得很急,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属下们事后打听,听说是押运一艘装军械的船只去威海卫,那艘军械船似乎装得太多了。” “胡说!”朱榑重重一拍桌子,他根本就不相信鲍信会跑去押运什么军械,前不久自己还反复叮嘱他要坐镇蓬莱,任何出海之事都不要参与,他怎么可能跑去押运军械,这其中必有缘故。 朱榑的怒火将跪在地上的报信人吓得一哆嗦,连忙道:“属下不敢说谎,鲍将军这次带了十名手下出海,结果一个都没有活下来,我们都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走的上午曾和李维正开过会议。” “居然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朱榑沉思了片刻,他忽然问道:“翻船那天,海上可有暴风雨?” “那天天色很阴沉,风也大,但并没有暴风雨。” 朱榑自言自语,“这倒奇怪了,怎么一个也没活下来。” 按理,船只倾翻,总有人会抱着断木逃生,可一个人也没有活下来,这就有点死无对证的感觉了,想到‘死无对证’四个字,朱榑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又急忙问道:“那李维正现在在做什么?” “他已率领两千人分乘三十艘战船出海了,现在镇守蓬莱水城的是副千户赖永国。” 朱榑不由一阵咬牙切齿,在鲍信刚刚死去的节骨眼上李维正就出海了,这未免也做得太明显了吧! 在广袤无垠的大海上,一支船队正劈波斩浪列队疾行,三十艘战船组成的船队排列近二十里,波浪随风起伏,拍打着船体,宝船上的巨帆被风吹得‘嘎嘎!’直响,水手们紧张而忙碌地调整帆向,大船上下颠簸,在蔚蓝色的东海上航行。 这天是七月十八日,船队离开渤海近一个半月了,半个月前,李维正率二千蓬莱水师和一千威海卫水师抵达了位于长江口浏河港,和早期在这里参加护航、由千户杨帆率领的二十艘战船汇合,同时蓬莱水师正式向兵部递交了剿灭小琉球倭寇的申请,十天后朱元璋的正式批复便下来了,再次批准了李维正的海上临机之权,和第一次授予他的权力没有半点改变,准许他出海打击倭寇。 七月十日,杨帆依旧率战船队为第三批的近两百艘粮船护航,而李维正的船队则调头向东,率三千人向数千里外的琉球国进发。 船队已经在东海上行驶八天了,按照海图,琉球国应该不远了。 “大人,看见那座礁盘没有,那座礁盘我们叫他百步岛,它最宽处一共只有百步。”说话的是船队领航人陈万里,他是从耽罗岛上船随军,为了不引人注目,他特地换了一身百户的军服,加上他高大的身材,倒显得颇为威风,陈万里今年三十八岁,他从十二岁开始随父出海,在海上搏击已经二十六个年头,风风雨雨经历了无数的艰难险阻,他最远曾去过伊儿汗帝国的巴士拉,对日本和高丽的航线更是了如指掌。 李维正就站在他旁边,他举起千里眼,向陈万里所指的礁盘望去,礁盘属于珊瑚礁,露出海面约两米,呈不规则形,但礁石岛表面颇为平坦,就有点像后世的直升飞机停机场,这种小岛倒十分怪异,确实可以作为一个标志,他点点又问道:“那到了这座百步岛,离琉球国还有多远?” 李维正之所以要去琉球国,是因为陈万里告诉他,琉球国是倭寇船只返回日本的中转补给站,对倭寇尤为重要,在那里有许多倭寇的物资仓库,倭寇从大明打劫来物品和人口,都要在这里暂放,而琉球国虽是大明属国,但在倭寇问题上却两面三刀,以提供中转补给的方式与倭寇分赃,琉球国明显是在欺大明消息闭塞,不可能有船来探知真相,如果干掉琉球国的倭寇基地,就等于断了倭寇的后路,倭寇船只中途没有补给不可能返回日本。 陈万里羡慕地看了一眼李维正手中的千里眼,这可是航海中的宝贝,尤其在海战最为实用,可以起到先发制人的作用,真不知他怎么弄来的?他指着东南方向道:“这座百步岛就是一座标志,到了这里,水手们都开始放松了,再向东南行五十里就到了。” 李维正又举起千里眼看了半晌,他当即令道:“命令船队减速,所有的船只进入战备状态!” 船队开始减速了,由一字型队列排列成纵向三队,宝船也由最前面退入到队伍中间,它就宛如一艘古代的航空母舰,四周密布着各种护卫船只,浩浩荡荡向琉球大岛进发。 此刻的琉球国并没有统一,还是处于三山时代晚期,由山南、中山、山北三国组成,三国均位于琉球大岛上(今冲绳岛),尚没有向南北诸岛发展,在三国中,以中山国的实力最强,而山北实力最弱,洪武初年,朱元璋派杨载向琉球三国发布诏谕,三国陆续向大明进贡,从此正式成为大明的藩属国。 在狭长型的岛国中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小城,其中以中山国的都城首里城为最大,聚居了上万人口,首里城位于仲泊地峡的南岸,长长的地峡直通大海,地峡北面便是山北国的都城今归仁城,两座都城相向而望,和平时期,各自有船只在地峡中往来。 这天上午,首里城和今归仁城的民众突然发现了一件无比诡异的事情,在地峡中间竟停泊着数十艘大明战船,其中一艘船俨如小山一般,黑洞洞的大炮对准了地峡两岸的城墙和建筑。 这个恐怖的消息迅速传开了,很快,震惊异常的中山国国王察度亲自赶到码头上来探查情况,察度国王约五十余岁,在位已有二十几年了,当年,就是他接受了大明的册封,此刻,察度国王的心情异常紧张,就在他旁边不远处,耸立着二十几座日本人的仓库,而大明船队昨晚半夜便到了,但至今没有人下船来交涉,由此可见,大明战船来者不善啊! “大哥,大明是怎么回事,它可从来没有派军船来过,难道他们发现什么了吗?”旁边说话的是察度国王的二弟泰期,他可以称得上是半个大明通,他每年都要作为使者前往大明进贡,只有今年没有去。 察度国王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怀疑是和日本人有关。” 他忽然回头问三弟泰平道:“三弟,你今年去大明进贡,大明皇帝对我们可有什么不满,有没有提到倭寇之事?” 老三泰平就是年初时和李维正在茶馆看戏的那位,听大哥问他,他眼中也是一片茫然,半晌才道:“没有,大明皇帝没有任何不满,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码头上的民众忽然骚动起来,只见山北国那边出来一条小船,缓缓驶向大明的宝船,察度国王立刻道:“山北已经派使者前去了,我们不能落后,三弟,你是今年的对明使臣,你就去一趟吧!弄清大明军船来琉球的用意。” 泰平虽不情愿,但他不敢不从,只得上一条小船向大明宝船驶去。 李维正的船队是半夜时抵达琉球本岛,他们直接驶进了仲泊地峡,和釜山不同,这一次明军是要驻扎在琉球本岛,而且兵力较少,是需要得到琉球国军队的协助,所以这一次主要以施压为主,逼迫琉球国的三国国王与倭寇断绝关系。 李维正站在船头,见南北两岸皆各来一条小船,他知道这是两国派人来询问了,他立刻转身进了船舱,片刻,山北国的小船先靠近宝船,士兵带来了山北国的使臣。 山北国派来了一名副丞相,名字叫做昆达,和中山国不同,山北国与山南国因国力较弱,两国和倭寇都没有什么联系,因此在大明军船抵达琉球本岛时,山北国的使臣就显得从容很多。 昆达曾十次代表山北国朝觐大明,在大明住过几年,能说一些汉话,他上前躬身施礼道:“山北国副丞相参见大明将军。” 李维正已从陈万里口中知道,琉球三国中与倭寇私通的,仅中山一国,其余两国并没有什么关系,他立刻拱手回礼笑道:“副丞相不用担心,我们前来是为了调查倭寇在琉球国的渗透,并无其他目的。” 其实山北国也猜到了大明军船此来是为了倭寇一事,中山国早在大明建立前便和倭寇有联系了,虽然大明建立后中山国有所收敛,但他们仍然以经商和中转贸易为掩护,与倭寇暗通款曲,目地是为了从倭寇截获的物资中获利,中山国的大部分奴隶均是倭寇掳来的大明百姓。 尽管知道这个内情,山北和山南两国仍不敢向大明揭发中山国,他们唯恐大明朝只是口头谴责中山国,令其改正就罢了,而无实际行动,可那样一来,山南、山北两国必将受到中山国的报复,甚至受到倭寇的报复,这是得不偿失的,因为两国一直保持着沉默。 今天大明军船的到来让山北国看到了一丝希望,如果大明能就此灭掉中山国是最好不过,但山北国国王怕尼芝仍不敢大意,决定先保持观望后再做打算。 昆达不敢多言,他听李维正是为倭寇而来,连忙笑道:“我们山北国和倭寇素无关联,但倭寇也常来勒索我们,我们愿为明军提供淡水和粮食,希望大明能早日歼灭倭寇。” 李维正见一并名亲兵站在门口,他知道是中山国的人到了,便点头称谢,命人将昆达带下去,随即让中山国使者进舱。 中山国使者正是泰平,他忐忑不安地走进船舱,他与李维正一见面,两人都愣住了,他们见过,在京城一家茶楼里听戏曾说过几句话。 两人惊讶一阵,都同时笑了起来,李维正拱拱手笑道:“真是巧了,没想到咱们又在这里见面了。” 泰平惊讶之余,一颗心也随之落下,至少他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他连忙躬身施礼道:“在下是中山国国王之弟,名叫泰平,参见大明上使。” “原来是王族,请坐!” 李维正请泰平坐下,又命亲兵上了茶,他这才笑着问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明威海卫指挥使,我姓李,上次听你说想请杂剧艺人来琉球,最后可曾如愿?” 泰平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倒是提出了这个愿望,可大明皇帝为了加强与琉球三国的联系,准备派遣的福建三十六姓善于造船航海的技术者赴琉球定居,大明皇帝就问我,杂剧艺人和造船工匠只能选其一,问我要哪个,我当然只选择造船工匠了。” 李维正一怔,这件事他倒是第一次听说,派三十六姓造船工匠赴琉球,这可不是小数目,他连忙问道:“那一共有多少工匠?” “我听说一共有三百多人,本来是早该到了,但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没有来。” 李维正点了点头,估计是朱元璋征用船运粮食,便暂时向后拖延了,不过这件事和今天无关,他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对泰平道:“我想和你谈谈我这次来琉球的目地。” 泰平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他低声道:“请李将军吩咐!” “吩咐不敢当,你随我来。” 李维正带着泰平到船舷边,便道:“我是奉大明皇帝之令打击沿海倭寇,以保大明的海运安全,我们已经得到确切情报,倭寇以经商为名,与中山国多有往来。” 说到这里,李维正瞥了他一眼,见他眼中露出了惊慌之色,李维正不由冷笑一声,指着岸上排列整齐的十几座巨大的白色建筑物道:“那些房子应该就是倭寇的仓库吧!听说还有倭寇在管理这些仓库。” 泰平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他听出李维正给他留了台阶,便连忙道:“是有日本人与我们进行经商,但我们确实不知道他们竟会是倭寇,如果知道,我们绝对不会与他们往来。” “好!既然你们这样表态了,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我给你们提三个要求,第一,大明要没收这些仓库,你们将中山国内的全部倭寇交给大明处置;第二,立刻将倭寇历年掳来的大明百姓交还我们;第三,中山国必须做出书面承诺,从此再不和倭寇有任何往来;这三个要求我给你们两天时间,后天天亮前办到,否则我大明水师将重立中山国王。”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中山肃倭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中山肃倭 泰平心事重重地乘船回来了,他刚下船,国王察度便上前问道:“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来?” 泰平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几名日本人,他叹了口气道:“大哥,回宫再说吧!总之,事情很严重。” 察度若有若悟,他立刻命令回宫,他带着二十几名官员匆匆回去了,几名日本人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脸上顿时都露出了惊惶之色。 宫殿里,国王察度听完了泰平的报告,他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忧虑,中山国是小岛国,人口不过数万,当然无法和大国抗衡,无论是大明还是日本,他都只能采取妥协的态度,以求得夹缝中的生存,事实上,当大明建国时,他曾经考虑过完全投靠大明,大明宽容怀柔,援助有加,不像日本那般苛刻算计,但大明随即实行海禁之策,使他深深失望了,这就意味着大明放弃了海洋,随后的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正确的,大明连自己的小琉球岛都不闻不问,还会管他们的死活吗? 不得已,察度只能延续了骑墙国策,一方面臣服于大明,一方面献媚于日本,在两个大国之间寻求生存,但现在大明的军船来了,要清算他的骑墙国策,如果大明的海禁能够松动甚至取消,如果大明的军船能时时游弋而至,他全面倒向大明也不是不行,就害怕大明只是一阵风,扫荡这一次后又故态依旧,等日本人卷土重来时,他又如何面对? 察度的心中为难到了极点,这时,他的二弟泰期上前来劝道:“大哥,我很担心山南和山北那两个小国,这几十年我们三国虽然相处无事,但这是山南、山北结盟与我们对抗的结果,如果真如大明主将所言重立中山国王,我怀疑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助这两国灭掉我们,或以山南、或以山北来统一琉球国。” 察度一怔,他顿时如梦方醒,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泰期见大哥有些动摇,他又继续劝道:“而且我听说倭寇的大本营长崎在几个月前遭到大明船队重挫,损失惨重,我怀疑大明是有计划有步骤的铲除倭寇,先挖其根,再进发我们琉球以削其干,最后打击小琉球及南海枝叶,如果真是这样,倭寇就将会受到沉重的打击,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元气,大哥如果当断不断,我们中山国极可能会成为倭寇的陪葬,大哥,不要再犹豫了!” 兄弟的劝说最终促使察度国王下定了决心,他点了点头便道:“我们先把来自的大明的奴隶释放,以安抚大明,二弟,你率领军队挨家挨户去要人,若不肯给,就强行抢人。” 这时,一名侍卫跑进来道:“国王,一群日本人在宫殿外聚集,要求国王给他们一个说法。” “他们来了多少人?” “回禀国王,他们来了十几人。” 察度国王想了想,便对泰期道:“你先去解决大明奴隶之事,日本人由我亲自来处理。” 宫殿外的台阶上,一群日本人群情激奋,叫嚷着要求国王出来应答,在中山国的日本人约有一百余人,这中间有日本甲贺家族和岛津家族在海外的利益代表,有零星的日本冒险商人,但更多的是准备运送物资回国的倭寇,本来他们是中山国的上等人,可以横行无忌,但大明军船的到来,直接意味着他们将陷入万覆不劫的境地。 日本人中为首者有两人,一人叫岛津研明,是岛津家主的弟弟,另一人叫甲贺泉,也是甲贺家族的主要成员,两人刚才进行了紧急磋商,皆认为中山国王在大明的强压下很可能会出卖他们,他们当务之急是要平安撤离,两人商量了对策,一人去拖住中山国王,另一人则秘密组织日本人离开首里城,收拾贵重物品向南撤退,从另一个临海大城浦添城乘船返回日本。 此刻在宫殿外领头叫嚷的正是岛津研明,他们喊了一阵,察度国王这才慢慢地走了出来,岛津研明立刻上前道:“察度国王,难道你们要把我们交给大明不成?” 察度国王连忙安抚他道:“岛津先生多虑了,我们中山国与岛津家关系一向交好,怎么可能把岛津先生交给大明,再说,大明水师只是路过此地,请求补给罢了,和日本无关。” “补给!”岛津研明冷笑一声道:“大明要去哪里?竟要来琉球寻求补给,察度国王,你不要当我们是三岁小儿,我明人不说暗话,我此来就是要请国王给我们一个明确的保证。” “我们要保证!保证!”十几个日本大声叫喊,吵嚷声乱成一团。 察度国王心中十分为难,他等日本人安静下来,这才对岛津研明道:“这样吧!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我答应在明天天亮前不动你们,过了时间,我也没有办法了。” 岛津研明心中大喜,他紧盯着察度道:“国王此话可当真?” 察度国王点了点头,“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 他长长叹了口气,日本人他确实不能过于得罪,只能悄悄将他们放走,为了能在大明水师面前交代,中山国就必须在另一个方面,也就是解救大明奴隶方面做出姿态了。 中山国拥有奴隶近万人,绝大多数来自大明的沿海百姓,也有一些高丽人,他们都是被倭寇掳掠后在中山国出售,由于他们价格低廉,几乎家家户户都拥有一人或数人,他们或随主人出海捕鱼,或种植水稻、棉花,或纺纱织布,没有自己的财产,没有人身自由,连他们的生命也是被主人所掌握,在主人死后,按照琉球风俗,奴隶将为主人殉葬。 此时中山国内已经乱成一团,刚开始官方是以奴隶重新登记的名义命所有奴隶出来,但很快,中山国的民众便看出了官府的企图,奴隶是他们的私人财产,他们岂能拱手相让,他们纷纷关门闭户,将各家的奴隶藏匿起来,但一些奴隶也听说有大明水师到来,为了返回故乡,不少人拼死冲了出来,飞跑至海边悲声呼唤。 首里和其他城的局势都已经失控了,中山国的数千士兵全部出动,他们冲入民户家,将藏匿的奴隶拉出来,家家户户鸡飞狗跳,骂声、叫声此起彼伏,男男女女的大明奴隶被带上街头,编入队列,到处是急红眼冲到大街上和士兵拼打的琉球人,企图将自己的奴隶抓回来,每一次冲击都引来士兵用棍棒围攻,随处可见被打得头破血流,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当地人,由于奴隶的存在,大多琉球人都养尊处优,靠剥削奴隶生活,如果大明奴隶被带走,他们将来怎么办? 与解救大明奴隶的浩大声势相反,在得到国王的保证后,一百多名日本人开始紧急收拾贵重物品,迅速向浦添城方向转移,准备夜色降临后上船逃离。 下午时分,从中山国各城聚集来的大明奴隶绝大部分都来到了海滩上,望着海风中大明水师猎猎招展的龙旗,奴隶们情绪终于失控了,他们开始大声悲恸,数年甚至数十年所受的苦楚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哭声响彻海滩,不少人跪在海滩上以头捶地,嚎啕大哭,这是大明的军队,终于来解救他们了,一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年轻人的扶持下,满脸泪水地向大明船只悲喊:“苍天啊!二十年了,这一天我等了二十年了!” 军船上,所有的士兵都泪流满面,包括李维正,他只是想来歼灭琉球国的倭寇,却没想到看见了如此悲惨的一幕,他抹去脸上的泪水,毫不犹豫地下令道:“船只靠岸,立刻将百姓们运到山北国。” 按照计划,大明水师将在仲泊地峡的北岸,也就是山北国境内建立一处军事基地,刚才,李维正已经和山北国国王怕尼芝达成了协议,山北国将划出一块地势险要之地为大明建立水师基地防倭,留一千士兵镇守,一万多大明奴隶一时无法回国,就交给留守军士照顾。 大明十艘军船开始靠岸了,一队队士兵上了岸,帮助老弱妇孺先上船,第一艘满载奴隶的福船缓缓离开了码头,向对岸的山北国驶去。 “大人,我有个建议。” 一名百户慢慢走到李维正身边,小心翼翼提议道:“这些大明百姓回国也没有家园,没有土地了,不如就让他们在这里生根繁衍,凭他们的勤劳和能干,再由朝廷给予支持,我想用不了几年,他们就将取琉球三国而代之。” 李维正也怦然心动了,他知道后世的华人在海外总是处境悲惨,关键是得不到中央政府的支持,中央政府甚至视他们为弃民,说到底是视民如草芥的思想在作祟,没有强势后台,他们最后只能沦落为被屠宰的羔羊,这个建议很好,与其让他们回国,不如就让他们留在琉球,建立自己的家园,建立自己民团,自己再提供他们武器物资,确实用不了几年,他们迟早就会让琉球国变成汉人的天下。 当然,这件事必须向朱元璋请示,只有他同意了,朝廷才可能支持他们,他李维正无权决定这一万多人的归属,想到这,李维正便吩咐手下道:“你们去找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说我有事和他们商量。” 没多久,手下领着几个老人上了宝船,他们一进船舱便给李维正跪倒磕头,含泪谢道:“大人的再生之德,我们将铭记于心,我们会给大人建长生牌,时时供奉。” 李维正连忙将他们一一扶了起来,“几位老人家,你们不必多礼了,快快请坐!” 亲兵飞快地搬来几把椅子给他们坐下,又给他们倒了热茶,李维正见他们须发皆白,便问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人道:“老人家,请问你贵姓,是什么时候被抓来琉球?” 老人叹了一口气道:“我姓刘,原是浙江台州府的渔民,洪武二年我和两个儿子出海捕鱼,被倭寇抓来琉球,被中山国买为官奴,至今已有二十二年了,我也从四十余岁的壮年过了花甲之年,两个儿子也三十多岁了。” “那你家乡还有什么人?” “我带两个儿子出海,家里只有妻子和一个女儿,这一别二十几年,也不知她们是生是死?”说到这里,老人忍不住用衣袖擦拭眼角的泪水。 李维正心中暗暗叹息,他又问另一名老者道:“那老人家你呢?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者眼睛露出悲愤之色,他咬牙道:“大人,我姓韩,原是温州府的秀才,洪武十三年倭寇袭击温州,我们全村人都被倭寇掳走,我妻子被倭寇奸污后,抱着三岁的儿子跳海自杀了,我当时三十三岁,被卖给一个琉球人家为奴,替他家做牛做马,受尽折磨,我现在才四十三岁,可已像六十岁的人了,现在只等买我的那家主人死了,就得替他殉葬。” 李维正不想再问下去了,所有被掳的汉人身上都有累累的血泪史,他沉吟一下便对众人道:“我看海滩上的汉人奴隶足有上万人,再加上山北和山南的汉人奴隶,少说也有一万四五千人,说实话,我的军船无法将这么多人送回去。” 他见几个人眼中都露出焦急之色,便摆摆手笑道:“你们放心,我既然来了,就会解救所有的汉人奴隶,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自由之身了,没有人再敢奴役你们,只是我此行的任务是打击倭寇,过两天我的船队就要调头向南,去打击盘踞在小琉球岛上的倭寇,所以,我初步打算留下一千士兵保护你们,然后再考虑你们的归途问题。” “大人,我们如果回去,朝廷会怎么安置我们?” 这其实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在过了获得自由的激动后,许多人都开始考虑一些现实问题,他们能否回到家乡?能否恢复从前的籍贯?是否会遭到官府的歧视?而且许多人是偷偷下海捕鱼而被倭寇掳走,在大明海禁严令下,他们会不会因下海获罪? 李维正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他才徐徐问道:“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假如朝廷让你们将来就生活在琉球三国,你们可愿意?” 众人一下子都楞住了,过了半天,一人结结巴巴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成为中山国的子民吗?” “不!你们还是大明的子民,只不过是生活在琉球诸岛上,有自己的土地、房屋,不交税赋,而且你们不受海禁的影响,你们甚至可以随时回乡探亲,或者将你们的亲人都接来。” 李维正说的是他的理想,朝廷能不能同意是另一回事,但他想试探一下百姓们的愿望。 船舱沉默了,每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虽然他们渴望回家,但如果可以下海捕鱼、可以有自己的土地,而且没有税赋,这样的生活又是多么美好,可真有这样的世外桃源吗? 李维正知道他们一时还接受不了, 便站起身笑道:“好了,这件事我会禀报朝廷,我把你们请来,是想让你们告诉大家,安心在这里等候朝廷的安排,除了有军队保护外,我还会留给你们武器组织自卫民团,粮食将由琉球三国供给,你们也可以出海打鱼,或者就地耕种,总归请你们放心,朝廷一定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几个老人纷纷下跪叩谢,李维正命人将他们送回去,这时,一名上岸的百户前来禀报,岸上十几座倭寇的仓库均查验过,里面装满了各种物资,另外,一个多月前大明被劫的十艘粮船上的粮食也全部在仓库里,足有六千多石,但日本人一个也没有看见,中山国的官员都推说不知情。 李维正当即下令军队接管仓库,仓库里的物资和粮食都将用于安置被解救的大明奴隶,李维正走到船头,望着一轮即将落海的夕阳,夕阳映红了他的脸庞,他的目光向太平洋的深处投去,不知朱元璋能否接受他移民海外的观点,将这些汉人奴隶留在琉球三国只是他的一次试探,如果朱元璋有兴趣,他将正式上书,请求朝廷在台湾建立官府,他甚至希望朱元璋能将目光投向蔚蓝色的太平洋,他告诉朱元璋,在大洋彼岸有着无比广袤的土地,希望这位雄才伟略的君主能够派遣他为先锋,抢在欧洲人之前将大明龙旗插在美洲和大洋洲的土地上。 中山国一共有首里、浦添、那霸、北谷、读谷等十城,其实也就相当于大明的一个个渔村,没有城墙,没有地方官府,每城各由一名按司和几个长老负责,其中最大的两个城就是首里和浦添,它们修建有码头,可以停泊较大的船只,浦添城在首里城以南十里外,是中山国的第二大城,也有近万人口,浦添城白天也经过了释放汉人奴隶的风波,入夜后,绝大部分汉人奴隶都被送走,剩下的几百人也在军队的控制下,浦添人吵闹累了,终于也渐渐安静下来。 在码头边一座大屋里,一百多名从首里逃来的日本人济济一堂,中间还夹杂着几个女人,他们各拎着大包小包,提心吊胆地等待天黑,在三百步外的码头上停泊着一艘大船,这艘船是十艘大明粮船之一,其余船只去小琉球岛去了,只留下这一艘作为临时调剂所用,现在却成为他们逃命的唯一依凭。 夜渐渐深了,地上开始飘起一层灰色的雾霭,码头那边传来一声地位的哨响,岛津研明见约定的信号来了,便轻轻一摆手,“走!”他带领着一百多人迅速向码头上跑去,码头上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动静,三名负责看守船只的日本人见众人跑来,立刻将船板放下,并低声喊道:“快!快上船!” 一阵急促的踏板声响后,一百多人都先后上了船,岛津研明确定了人数都已到齐,便吩咐立刻起锚开船,日本按事先分配的任务,有的拉锚,有的拉起风帆,大船在摇摇晃晃中离开了码头,向外海驶去。 海面上雾气很重,码头很快便看不见了,岛津研明见四周一片迷茫,他一颗心也略微放下了,虽然码头上的粮食和物资全部损失了,让人心疼,但好歹人没有事,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刚要回舱,忽然,有人在大喊:“周围都是什么船?” 岛津研明大吃一惊,他急忙向四周望去,这才发现周围有黑影在移动,他立刻反应过来,大喊道:“不好!我们被包围了。” 但已经晚了,海面上忽然火炮的轰鸣声大作,一股股赤焰喷出,日本人船只顿时被打得支离破碎,海水汹涌灌入船舱,伴随着一阵阵惨叫和救命声,船只迅速了下沉了,片刻后便在海面上消失,只留下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海面上挣扎的几十人全部吸进了海底。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琉球岛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琉球岛 三天后,大明水师调头向南,驶向小琉球岛,虽然北方的奄美诸岛可能也有部分倭寇,但两个月前打劫大明粮船的倭寇南下一直未归,李维正决定放小打大,解决倭寇长期盘踞小琉球岛的局面。 小琉球岛也就是后世的台湾岛,大明建立前属于澎湖巡察司管辖,洪武二年,刚刚建立了一年的大明便开始实行严酷的海禁国策,澎湖巡察司被撤销,澎湖列岛上的军民全部内迁,大明正式放弃了小琉球岛,此刻,欧洲的大探险尚未兴起,日本南北朝之争方兴未艾,倭寇尚没有大规模出现,高丽的野心在于夺取辽东土地,吕宋等南洋诸国大多是荒蛮之地,小琉球岛也因此幸运地在海外孤立了数十年而不被别国摄取,一直被零星倭寇和海盗盘踞,成为他们袭扰大陆的基地。 此时的小琉球岛上除了倭寇和海盗外,还生活着许多土著居民和近二万名从大陆逃来的渔民,或许是需要给养的缘故,倭寇并没有屠戮这些渔民,而是向他们勒索高额的鱼粮,或命他们提供劳役,修建码头或房屋,而土著则生活在山区,沿海地区看不见他们的踪影。 这天晚上,一条小船悄悄地在一个叫南社的小渔村外靠岸了,三个黑影从小船上跳下,将小船拉进一条礁石缝里隐藏起来。 “林潮,你的家就在这里吗?” “就在这里,我家在村东头,你们跟我来。” 三个人一猫腰,迅速向远处的小渔村跑去,三人中的林潮就是陈万里的手下,他祖上原是福建渔民,后移居澎湖列岛,洪武二年,大明颁布禁海令后,其祖父带领全家逃到小琉球岛,至今已有二十二年。 小渔村里弥漫着淡淡的雾霭,一排排低矮破旧的小屋昭示着渔民生活的艰难,小渔村共住着三十几户渔民,大多和林家一样,从福建沿海或者澎湖列岛逃来,几十年来他们几乎已经与大陆隔绝了,虽然食物不缺,但物资的匮乏使他们不得不从走私者手中获取价格昂贵的生活日用品,或者男耕女织、捏土烧盆,过着原始而简单的生活,前几年没有官府的束缚,虽然生活艰难,日子却也过得快乐而无忧无虑,但从洪武十年后,倭寇看中了这座被大明放弃的明珠宝岛,各路倭寇蜂拥而至,倭寇初登海岛时渔民奋起反抗,杀戮之事不断发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双方也渐渐达成了妥协,倭寇不再屠戮渔民,但渔民必须将四成收获交给倭寇作为补给。 时间就这么一年年地过去了,渔民们在走私商和倭寇的双重压榨下艰难地生活着,不少人家开始另外寻找出路,林潮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于两年前来到吕宋谋生,成为了吕宋走私商陈万里的小弟。 三人沿着一座低坡跑到一处山崖下躲了起来,这里离林潮家已不到五十步了,依稀可以看见林潮家小窗里有微弱的灯光。 “以前常有倭寇到村里来找事,我们必须小心。”林潮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便对两人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先回家去看看。” 林潮说完,便如一只夜鼠般穿进了齐胸高的野草,迅疾向家里奔去,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狗叫,随即又安静下来,过了片刻,两名明军斥候见林潮在向他们招手,两人也飞快地奔了过去。 “白天有倭寇来过,旁晚时已经走了,现在没有问题。”林潮将两人领进家里,房子就是用泥坯砌成,屋子光线昏暗,显得破旧不堪,只有靠灶台的地方有火光映照,灶台边坐着两人,他们是林潮父母,生活的艰难将他们折磨得苍老不堪,父亲黝黑干瘦,背有些驼了,他目光警惕地注视着两名明军斥候,母亲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她眼中还有重逢的泪水,手里拿着林潮给她带来的一块布匹。 林潮急忙向父亲介绍他们二人,“爹爹,这位是曾百户,这位是刘大哥,都是大明军人。” 两名斥候对望一眼,一齐向老两口施礼道:“两位老人家,我们是明军斥候,是来琉球岛肃清倭寇,对百姓没有恶意。” 小琉球岛的渔民对明军警惕是很正常的,他们本来就是从大明逃出来,按照大明刑律,他们均应当斩,所以渔民们这几年被倭寇压迫而寻找出路时,或考虑逃入深山,或考虑移居吕宋,但没有一户想过返回大明,所有人都知道,回去必死无疑,这次李维正率明军来小琉球岛肃倭,除了要了解岛上的情况外,解除渔民的担忧也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以免渔民被倭寇鼓动,参与到抵抗明军的队伍中去。 或许是看在儿子的面上,林父的脸色略微有些和缓了,他指了指两堆柴垛道:“坐吧!” 福建沿海的渔民和农民略有不同,他们时常出海,也见了些世面,多少能说几句官话,虽然他的口音很重,但两名明军勉强能听得懂,他们坐了下来,又问道:“林老爹,这附近也有倭寇吗?” “这里没有他们的定居点,他们乘船来乘船去,是为了向我们收鱼,以前是十天来一次,这才六天,已经来过两次了,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老人的话说得很慢,也说得很拗口,两名斥候几乎是连听带猜才弄明白,最后还要林潮在关键处补充一句,姓曾的百户点了点头,又问道:“我们听说倭寇主要集中在靠近澎湖列岛附近的沿海地区,现在还是这样吗?” 事情比较重要,林潮特地向父亲翻译了,林老爹却摇了摇头道:“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上个月我听出海捕鱼的二子说,他们搬家了,搬到哪里我也不知道。” 曾百户吃了一惊,按照他们的情报,倭寇最大的据点应该在澎湖列岛正对面,一个叫猴树港的地方,一般渔民都知道,如果搬家了,明军扑空还是其次,如果打草惊蛇让倭寇闻讯逃走,那才是任务的失败,事情到了最关键的地方了,曾百户急忙问道:“林老爹,哪谁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请老爹务必告诉我们。” 林父犹豫了,半天不肯说话,曾百户看出了苗头,林父必然有明确消息,他立刻站起身对林潮道:“林潮,如果你能说服你爹爹告诉我们实话,等倭寇被肃清后,你将正式成为威海卫水师一员,这是指挥使大人的承诺,我们去屋外等你消息。” 说完,曾百户带着手下到屋外去了,院子里,他们静静地等候着消息,只听见房间里传来林家父子激烈的争吵声,不时有林潮的母亲的哀求劝说声,最后林潮几乎是怒吼了几句,争吵声嘎然停止了,半晌,林潮开门出来道:“我父亲其实知道,他愿意带你们前去。” 从琉球国南下的途中,明军在先岛群岛歼灭了一支小规模的倭寇船队,杀死一百余名倭寇,并从缴获的倭寇地图中发现倭寇的大本营在一个叫猴树港的地方,猴树港是一条河流的入海口,很容易找到,但从林潮父亲那里得到的消息却是倭寇的大本营已经搬走了。 大明船队沿着小琉球岛疾速而行,这天下午从柑桔屿旁擦身而过,向小琉球岛驶去,根据引路的林潮父亲介绍,倭寇的大本营两个月前搬到一个叫平安镇的几个大渔村旁,那一带是汉人渔民聚集最多的地方,约有四千余户人家,家家户户都是靠打鱼为生,晒成鱼干后由走私船偷偷来收购,再卖给福建沿海的百姓,银钱在这里没有作用,一律都是用实物交易。 入夜,船队在一处浅滩停下,这里距离平安镇约三十里,一千余名全副士兵乘小船上岸了,为防止倭寇逃进深山,明军分兵两路,一路由善于陆地作战的威海卫水师从陆路包抄,另一路蓬莱水师则走海路从正面出击,对倭寇大本营进行夹攻。 约两个时辰后,明军水师继续向南,直扑倭寇聚集的平安镇。 海面上黑沉沉地,天空和大海都呈墨绿色,在远方融为一体,疾风劲吹,波涛汹涌,数米高的巨浪拍打着船体,军船在海面上剧烈地颠簸,但这种风浪对于长期出海的人算不了什么,宝船的船头上,身体略显佝偻的林潮父亲目光忧虑地望着前方,从上船起他就没有笑过,虽然他尽心地给明军指引道路,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并不情愿,越将到平安镇,他的心情似乎愈加沉重,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维正在船舱里望着他孤零零的身影,一种不详的预感从他心中油然而生。 京城,朱元璋的书房,太监和侍卫们都战战兢兢地躲在门口,朱元璋的每一次摔砸东西,都会让他们的心提到嗓子眼上,皇上发怒了,小道消息迅速传遍的皇宫的每一个角落。 书房内,朱元璋坐在龙椅上直勾勾地盯着一名在地上收拾奏折的太监,他脸色铁青,眼中充满了慑人的杀机,在御案的左边地上,是一本撕坏的战报,从撕坏的程度来看,朱元璋的怒气极可能就是来源于它,战报封面上写着一行字;《琉球中山国平倭及汉人奴隶安置疏议》。 “朕的海禁之令难道是说着玩的吗?”朱元璋低沉的咆哮声再一次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毫无疑问,朱元璋终于对李维正动怒了,李维正在报告中正式提出安置汉人奴隶在琉球国和人烟稀少的奄美诸岛,触犯了这位至高无上君王的逆鳞之一,海禁。 海禁并非是朱元璋一时兴起决定,从即位的第二年他便颁发了禁海之令,二十几年从未放松,只会愈加严厉,以防倭之名实施海禁,不准民间寸板下海,对大海的痛恨来自他的出身,他对土地有着深深的眷念,他以农立国、以农兴国、以农治国,希望自己臣民能在土地上辛勤耕耘,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男耕女织,黄毛皓首皆有所养,过着淳朴而简单的农耕生活,为此他下令臣民以二十里为限,离乡二十里者必须经官府批准,他认为民之所需者,无非粮食和布匹二者,两者皆可自产,何须离乡?只要自己能生产粮食和布匹这种民生之本,甚至商业也是多余的。 而与土地对立的就是海洋,大海的一望无际意味着自由和无拘无束,他唯一管不到的人就是渔民,他的政令去不了的地方就是大海,他对海洋无法控制,因此他痛恨、他惧怕海洋,他认为海洋文明就是农耕文明的天敌,是对他至高无上君权的挑战。 李维正提出安置琉球汉人奴隶在海外的建议恰恰刺痛了朱元璋最敏感的地方,这是海禁和海权的两种观点第一次碰撞了,尽管只溅起一颗小小的火花,但还是令朱元璋勃然大怒,他为了平息倭寇,可以容忍李维正一再使用海上临机之权,但他决不能容忍他触犯到海禁国策…… 当然,除了朱元璋本人以外,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他发怒的真正原因,朱元璋发怒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朝野,有人窃喜,有人叹息。 午饭时间刚过,吏部尚书詹徽慢悠悠地来到了兵部衙门,现在还是休息时间,春困秋乏,大家都抓紧时间小睡片刻,衙门里显得很冷清,詹徽走到兵部大门前,两个靠门打盹的小吏见吏部尚书到来,吓得腾地站了起来,詹徽连忙摆手笑道:“不妨事,我只是来窜窜门,不用这么紧张。” 他探头看了看又笑问道:“你们孙尚书出去了吗?” “回禀大人,孙尚书没有出去,就在衙门内。” “好,你们忙吧!我去看看。” 詹徽背着手悠悠哉哉地走进了兵部大门,兵部和吏部一样格局,占地广阔,院子幽深而复杂,一条中轴线贯穿其中,兵部各司科则沿中轴线两边分布,詹徽顺着走廊一直走到底,便来到了兵部尚书孙家泰的朝房前,房门虽然没有关,但吏部大员进入兵部的要地,多少是有些忌讳,他对一名从事说了一声,从事进去禀报了,片刻出来道:“詹尚书,我家大人请你进去。” 詹徽背着手走进了朝房,迎面便见孙家泰迎了出来,他笑呵呵道:“詹大人,怎么中午过来?” “闲来无事,特来看看孙大人。” “嘿嘿!我就猜到你会来。”孙家泰神秘一笑,一摆手道:“大人请中堂坐。” 中堂是尚书休息待客的地方,孙家泰请詹徽坐下,又命人上了两杯香茶,他摆摆手,命左右人都下去,待门关上,孙家泰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轻轻往詹徽面前一推,眯着眼笑道:“这是他奏折的副本,詹大人看一看便知道皇上为何要发火了。” 两人目光一触,两人皆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真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不用自己开口,孙家泰便知道他所来的目的了,詹徽将茶杯放下,随手拾起奏折,看似不经意,却一字不漏地将李维正的奏折看了一遍,他将奏折一合,轻轻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问题还是出在‘临机决策权’上,他居然又擅自用它威胁藩属国,看来,此人还是太嫩了一点,不懂皇上的深意啊!” “詹大人,我也想问一下,皇上究竟是何深意?” “孙大人连这也看不出吗?”詹徽淡淡一笑道:“高丽他用了一次临机决策权,日本又用第二次,虽然是皇上许之,但他却逾越了皇帝底线,若是我,我宁可误了军机也要回来向皇上请示后方行,这才是为官之道,不在你做什么,而在你怎么做?这是他犯的错误之一。” “那他的错误之二呢?”孙家泰笑着问道。 詹徽冷笑一声便道:“高丽事件未平,他又要去打琉球三国,说是为歼灭倭寇,他的策略我能理解,无非是想用在这件事上的表现来改变皇上对他高丽擅权的不满,他确实学聪明了,在浏河港先请示再行动,皇上批准了,他也出发了,那时我就已经知道他又将栽在这个‘临机决策权’上了,所以我一点也不反对。” 孙家泰不由有些糊涂了,他没有想明白詹徽的意思,迟疑一下,他还是仍不住问道:“詹大人,我不大明白,既然是遵旨再行,那应该没有问题才对,怎么大人那时就知道他又会栽在这件事上?” 詹徽呵呵大笑起来,笑得孙家泰面红耳赤,他连忙站起来向詹徽深施一礼道:“我知道大人高明,但是我却愚钝,真的看不出问题出在哪里?请大人教我。“ 詹徽捋了捋长须笑道:“其实并不是我高明,也不是孙兄愚钝,实在是因为我比孙兄多了解皇上那么一点点。” “愿听大人赐教!” 詹徽沉吟一下便道:“其实李维正策略并没有错,他想用打击倭寇来平息皇上对他高丽之事的不满,方向是对的,只要他做得漂亮,皇上确实就会放过他在高丽之事上的失误,只可惜他最后一步走错了,皇上再次给他海上临机之权没错,若我是他,我就会顶着这个临机之权进京来向皇上请罪,而不是调头出发,他也不想一想,皇上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临机之权吗?这是皇上在试探他呢!他却浑然不知,当真了,真的拿这个临机之权跑去教训琉球三国,琉球三国可是大明的藩属国,轮得到他一个小小指挥使去教训吗?” 孙家泰恍然大悟,他翘起大拇指赞道:“高!还是詹大人高,如此看来,李维正确实还是太嫩了一点。” 詹徽哼了一声,他阴冷地狞笑道:“等他回来,我会再给他加一把火,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第一百五十四章 路遇同僚 第一百五十四章 路遇同僚 明军船队在天亮前抵达了平安镇,但随后发生的情形让李维正和所有明军都有些难以置信,只见几千艘小渔船密密麻麻地出现在海面上,每艘渔船上都有渔民拿着土制刀枪和长矛向大船叫嚣,情绪异常激动,而在岸上,一千多名倭寇也同样全副武装,警惕地注视着大明水师的船队,他们的船只就停靠在岸边,已做好一切迎战的准备。 岸上的日本倭寇不足为虑,现在的倭寇和一二百年后战国时代的倭寇相比,无论武力、实力都大大逊了一筹,战国时代形成的倭寇主要来自日本各地方大名的军队和武士,属于职业军人,再加上日本人不畏死的武士道精神的大明日益衰落的军力,一百多年后的倭寇一直就是明军的劲敌。 但现在是明初,现在的倭寇只是日本九州一些由豪门家丁和海盗组成的乌合之众,他们中间还有不少大明亡命海洋的渔民,无论装备还是军事训练都大大弱于后来的倭寇,更何况现在是大明军队战斗力最强的时代,以二千明军之众歼灭小琉球岛上的一千多倭寇不费吹灰之力。 但让明军头疼的是这几千艘渔船,这些渔民绝大部分都是汉人,群情激昂,堵住了海面,大船撞上去,不知要翻掉多少渔船。 “大人,这些渔民必然是受到倭寇的蛊惑,属下去劝导他们。”一名百户上前请令道。 李维正点了点头,随即下令,“船队暂停!” 船队缓缓减速了,最后停在千艘小渔船面前,百户跳上一条小战船,向渔船驶去,海面上随即传来百户严厉的喝喊声:“我们是大明水师,特来剿灭倭寇,尔等是大明子民,不思报国,反倒助纣为虐吗?” 他话音刚落,渔船的长矛标枪纷纷向他射来,百户吓得急忙逃回了船舱。 “没有用的。”林潮的父亲慢慢出现在李维身旁,他长叹一口气道:“他们都是自愿的,倭寇盘剥虽狠,但至少还准他们下海捕鱼,而大明朝下海就是死罪,许多渔船被福建军船在海上遇见,立刻就枭首示众,你们这般气势汹汹来,对他们而言已经没有活路了,对我也一样,我背叛了他们,也不知该怎么活下去了。” 林父的眼睛里充满了失落和萧瑟,他摇了摇头,佝偻的身子缓缓向船舱走去,就在这时,岸上突然爆发出一片惊恐的喊声,火枪声大作,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从陆路赶来的水师截断了倭寇的退路,聚集在海面的一千多倭寇没有提防,顿时乱成一团,大部分人都拼命向几十艘船上跑去。 海面上拦截军船的小渔船也乱成一团,渔民的家小都在镇上,明军掩杀而来,岂能不殃及池鱼,不少渔船已有调头的迹象,李维正见形势转向有利,他立刻命百户再喊上几句。 “前面渔船听着,我们大人见尔等可怜,不忍汉人相煎,最后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速调头离去,不追究你们罪责,否则,决不再轻饶。” 他连喊了几遍,海面上的渔船终于开始调头让路了,渔民们心急如焚地向岸边驶去,无论如何也要保住自己的妻子儿女,海面上变得空旷了,大明水师呈扇形包围了倭寇的海船,火炮轰鸣,硝烟弥漫,这一次明军配备的是开花弹,这是京师宝源局特别制造,用于海战尤为犀利,与尚是冷兵器时代倭寇相比,明军的火炮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一时海面上爆炸声接连不断,碎木横飞,倭寇被炸得肢断躯残,鲜血染红了海岸,顷刻间,三十只艘倭寇船只便沉没了大半, 巨大的宝船更是横冲直撞,一连撞翻了四五艘逃出包围圈的倭寇小船,海面到处是挣扎呼救的倭寇,却被冷冰冰的箭一个个射死在海上。 剿灭倭寇的战役进行得十分顺利,盘踞在平安镇的一千五百名倭寇只用了半天时间便已清剿完毕,除了数十人逃入深山外,其余大部分都死在海上,陆地上也死伤四五百人,被俘虏一百余人,但枪炮不长眼,也有两百多艘渔船逃避不及在战争中翻沉,李维正当即下令,将一百余名战俘全部处决,人头带回京城邀功。 但李维正随即便遇到了麻烦,怎么处置平安镇的渔民?这一带聚集了三千多户从澎湖列岛和福建沿海逃来的渔民,老老小小足有一万五六千人,按朱元璋颁布的禁海令,违令下海者死,既无法将他们运回去,那这一万多人应当就地枭首,可若杀掉他们,也就意味着台湾岛上的第一批汉人开拓者就将消失了。 李维正站在宝船上默默望着被驱逐到海边的成千上万的男男女女,许多女人还抱着孩子,年轻人搀扶着年迈的父母,他们站在海边,海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襟,他们十分安静,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的目光,他们都是无辜的普通百姓,曾经是大明子民,为了生存而背井离乡逃到这片没有禁海令的土地上,他们的动机远远没有达到背叛自己国家的程度,他们的动机很简单,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延续祖祖辈辈的生存方式,况且连倭寇都能容忍他们,他李维正又怎么下手屠杀自己同胞。 “大人,狠下心吧!若不杀了他们,大人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一名属下低声劝他道:“大人,你若不杀他们,将前功尽弃。” 李维正心中矛盾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放过这些渔民,他将无法向朱元璋交代,事实就摆在面前,这些渔民并非是被倭寇掳来,而是他们躲过大明的海岸水师,携家带口逃到这里来,换而言之,他们就是罪民,按照朱元璋严酷的海禁律令,他们都犯了不赦的死罪。 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跑来禀报道:“大人,林潮的父亲跳海自杀了。” 李维正浑身一震,他的眼睛里迸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这一刻,他终于理解了林潮父亲上船后的沉默和忧伤,他知道自己给明军带路的结果就是让明军屠杀千千万万和他同样命运的渔民,良心的谴责只能让他以死来解脱了。 “传我的军令,士兵全部上船,立刻返航!”李维正终于下达了命令。 “大人!你不能这样走。” 几个手下都慌了,他们连声苦劝道:“大人,你放过这些渔民,将陷自己于危险的境地。” “你们不要说了。”李维正一摆手打断了他们话,他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绝不能屠杀自己的同胞,一切责任都由我一人来承担吧!” 半个时辰后,大明船队终于起航了,忽然,船上一阵轻微的骚动,许多官兵都向船尾跑去,他们都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岸上的一万多名渔民没有离去,他们全部竟都跪下了来,一万多人跪在海滩上的情景令人强烈震撼,李维正慢慢走到船尾,他默默地凝视着海岸边黑压压跪满了一地的渔民们,他看见了许多被父母强行摁在地上给他下跪的孩子,孩子!他们会将汉人的开拓之火延续在这座美丽的宝岛上,这一刻,李维正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他的心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或许他会成为朱元璋的罪人,但是他却不会成为历史的罪人,他无怨无悔! 九月初,蓬莱水师终于返回了浏河港,李维正命亲卫先去兵部交送倭寇首级和战报,又命船队护卫今年的最后一批军粮北上,他自己则骑马和十几名亲兵返回了京城,他要亲自向朱元璋述职,两天后,李维正再次回到了阔别近十个月的京城。 他是中午时分从聚宝门进城,和年初相比,京城里似乎变得更热闹了,花市大街两边各种商店林立次比,货物丰富,朱元璋开放商籍的措施开始进一步见效了,而且商店中的物品似乎也变得鲜活了,可以看见四川的蜀锦、苏州的吴绫,也有来自广东肇庆的端砚和来自西北的皮革,不少都是大户人家用的上等货,虽然和朱元璋所倡导的俭约朴素有些不符,但却实实在在地让人看到大明经济的发展。 走过花市大街,在徐府街路口时,李维正忽然听见似乎有人在叫他,他向左右张望一下,只见路边停着一辆马车,车帘拉起,一人在向他招手。 “李大人,是我!” 李维正认了出来,竟是御史解缙,他连忙催马上前拱手笑道:“解御史,真是巧了,在这里遇见你。” 解缙脸上却一点笑容也没有,他向左右看了看,便压低声音道:“李大人,你要大祸临头了,怎么还象没事人一样?” “出了什么事?”李维正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地方吧!” 李维正沉吟一下道:“前面府东街的顾记糕饼店是我亲戚所开,我在那里等解御史。” 大街上人来人往,李维正调转马头便继续向行驶,片刻便来到了顾记糕饼店,旁边的铅笔小店今天没有开门,而顾记糕饼店和年初时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客人依旧排成长队,糕饼也仍然限量制作,十分紧俏,或许这就是一个品牌的必由之路,守得住品质,耐得住寂寞,眼光长远,积累了十年二十年,它自然就成了品牌。 李维正还没有下马,正在店里忙碌的表妹顾英一眼便看见了他,她立刻丢下手中活计,惊喜交集地跑了出来,“表哥,你几时到的?” 和年初相比,顾英也略略长胖了一点,但眼中也多添了几分商人的狡黠和精明,她今年十八岁了,依然云英未嫁,她父母也为她的终身大事焦急起来,相亲了几次都未成功,从一般人家的女儿不同,顾英是家里的顶梁柱,她的出嫁就是顾家的最大损失,所以最好是能找个老实肯干的上门女婿,把女儿留在顾家,想得虽好,但首先是要女儿喜欢,所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这样的人。 李维正回头见解缙的马车正远远跟来,便对表妹道:“我刚到,要在你这里见一个重要的客人,看见那辆马车了吗?等会儿把马车中人领来见我。” 顾英见表哥有正事,她不敢怠慢,立刻将李维正领进了店内一间会客室里,给他倒了一杯茶,“表哥先坐着,我去领他进来。” 顾英匆匆去了,李维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心里在想着解缙所说的大祸,他知道解缙说的应该不是放过小琉球岛上渔民一事,这件事情要暴露至少也要一个月之后了,解缙说的要么是炮轰釜山,要么是琉球三国一事,后者的可能性居大,他离开琉球本岛南下时曾给朱元璋上过一本奏折,提出了移民于海外的观点,或许就是这一点触怒了朱元璋,但这不过是他想在大明竖立海权意识的一次试探罢了,朱元璋的发怒在他的意料之中。 对于如何劝朱元璋放松海禁,李维正也反复掂量过其中的风险,他是个很现实的人,不会走死谏这条路,把自己的命也赔进去,关键是要讲究技巧。 他知道朱元璋是一个有作为的君主,在怒过之后必然也会有所考虑他的劝谏,所以李维正采用了‘卸力’的应对策略,在离开琉球三国时便派人给朱元璋送去报告,让他怒而找不到人,再让他在发怒中对自己平倭寇又有所期待,经历一段时间后,他的怒气就会慢慢消去,自己再及时送上消灭倭寇的战果,这样一来,朱元璋对自己的怒气一卸一抵就消掉了一半,就算无功,至少也不会被推出去砍了,然后他还有杀手锏拿出,便可以平安地度过这一劫了。 过了一会儿,顾英将解缙领了进来,解缙一进门便道:“长话短说,我只能向你提个醒,事情更深的内幕我也不知道。” 李维正给顾英施了个眼色,让她出去,顾英出去了,又将门给他们带上,李维正这才躬身谢道:“解大人的正告,李维正万分感激。” 解缙坐下摇了摇头道:“事情就发生在你送来琉球三国报告那天,本来你擅自进攻高丽,皇上一直保持着沉默,但你那本奏折送来后,皇上大发雷霆,听说几个太监都因为一点小事而几乎被杖毙,你那本奏折的内容各种传闻都有,不知你到底写了什么?” “只是一份战报罢了,我发现中山国私通倭寇,便逼国王立下保证书,不再和倭寇勾结,顺便还救出了一万多名被掳为奴的大明百姓。”李维正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他当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他关心的是现在,朱元璋的怒气有没有随时间过去一个多月而消去一部分? “那解兄知道现在皇上还在发怒吗?” 解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只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现在这件事已经没有人再提,我只是在街上见到你才想起此事,我再提醒你一句,这件事有人还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李维正沉默了半晌,忽然又问道:“太子殿下回来了吗?” 说到太子,解缙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里充满了担忧和遗憾,他默默点了点头便起身拱手道:“李大人,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解缙表情沉重地从后门匆匆走了,李维正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由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举棋不定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举棋不定 中午时分,李维正回到了自己位于刘军师桥的府宅,他的妻女都早已回家,一家人分别数月后再次团聚,所有的人都充满了喜悦和激动,这个中午,一家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的午饭。 吃罢午饭,李维正来到了瑶姬的房间,瑶姬喝了一点酒,脸上红红的,秋水般的眼波里含着脉脉深情,一进门,她便投身进了李维正的怀中,李维正紧紧抱住她丰满的娇躯,两人忘情地吻在一起。 良久,两唇慢慢分开,李维正轻轻替她拢了拢额前的头发笑道:“住在这里还习惯吗?” “嗯!”瑶姬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春情荡漾,手却悄悄地向自己男人的下身摸去,‘哇!’她低声惊叫一声,身子便紧紧贴着他撒娇般地扭了起来。 “现在可是白天,你耐不住了吗?”李维正双手不老实地在她身上游动,低声在她耳边笑道。 “人家不管,你现在就要给人家。” 瑶姬娇媚地声音将李维正的欲火挑动起来,他一把横抱起瑶姬,大步向里屋走去,一边走一边用牙齿扯去了她的衣服, 走到床边时瑶姬已是身无寸缕了。 激情风暴慢慢地褪了,李维正有些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幸福和满足笑意的瑶姬悄悄穿上衣服,坐在床边,温柔地替他周身按摩。 “老爷……” 瑶姬说出的第一个词便让李维正睁开了眼睛,“你叫我什么?” 瑶姬脸一红,她低声说道:“入乡随俗,我既然嫁了你,那我就是大明女人了,自然要按照大明的规矩称呼自己的男人,我是你的小妾,不叫你老爷叫什么呢?” “我还一直担心你可能不适应大明,看样子,你比我想的还要快。” 李维正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她穿着一件宝蓝色的窄袖褙子,下面穿着水色马面裙,腰上系一条蓝绢布带,只有在她的眉眼之间还保留着一丝日本女人特有的温柔和顺从,其他的完全和明朝妇人没有区别了。 瑶姬见男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她不由有些羞涩,“你看什么?” “你想家吗?” 瑶姬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有时候会思念家乡。” 李维正一把搂过她的腰,略有点粗暴地将她按在自己身上问道:“那我回来了,你还想家吗?” 瑶姬浅浅一笑,索性就伏在他身上,喃喃低语道:“看见你,我心里就踏实了,你是我的男人,是我全部的依靠,有你在身边,我不会再思念家乡。” “好吧!我有些累了,我就在这里先睡一会儿。”李维正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他疲惫地进入了梦乡。 瑶姬坐在他身边,柔情无限地望着这个征服了自己的男人,她低下头在他唇上一吻,又替他拉上被子,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便悄悄关门出去了。 迷迷糊糊中,李维正忽然被推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睁开眼,只见瑶姬正满脸焦急地给他着鞋袜。 “出什么事了?”他嘟囔一句,一阵困意袭来,他忍不住闭眼又要睡去。 “老爷快起来吧!皇帝派人给你传圣旨来了。” 李维正腾地坐了起来,困意顿消,他一边迅速地穿衣服一边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是傍晚,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落山了。” 李维正一颗心放了下来,至少朱元璋现在不会见他,他简单地收拾一下,又让瑶姬替他梳了头,这才快步向大堂走去。 大堂上,朱元璋派来的贴身侍卫刘镛正背着手来回踱步,李维正见是他,便知道是朱元璋的非正式接见,若是正式召见,来传旨的应该是宣旨官才对。 “让刘侍卫久等了。”李维正匆匆走进,躬身行了一礼。 刘镛微微欠身给他回了一礼,随即拉长声音道:“李维正接皇上口谕。” 李维正立刻跪下道:“臣李维正在!” “传皇上口谕,着令威海卫指挥使李维正明日早朝后赴御书房觐见。” “臣遵旨!” 李维正接了口谕便站起身陪笑着问道:“请问刘侍卫,李维正这次是福还是祸?” 刘镛瞥了他一眼,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来传旨,是福是祸李大人自己应该清楚。” 他向李维正一拱手便告辞而去,李维正将他送出府门,望着几骑侍卫消失,他不由有些诧异,他今天刚刚回到京城,朱元璋的圣旨便随即而来,看来他的行踪是被人掌握了,极有可能府门前有人监控,这说明什么?说明朱元璋一直就在等他回来。 李维正向周围找了一圈,并没有看见有异常的人,“大哥!”倩倩从背后匆匆走来,她见传旨的侍卫走了,便对李维正道:“你快去书房吧!有一个客人等了你好久了。” 李维正一怔,自己的书房里还有客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是什么人?” “是大哥的老熟人,你去就知道了。” 李维正快步走到书房,他推开门,书房里一人连忙站了起来,笑着向他躬身施礼道:“维正兄,我等你多时了。” 房间里的人竟是李维正的老部下,现任锦衣卫三所副千户的罗广才,李维正立刻明白过来,难怪朱元璋知道他回来,原来是锦衣卫把自己盯住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回来的?”李维正慢慢走上前笑问道。 罗广才歉然道:“很抱歉!我们盯住了你的府宅,这是皇上交给我的三所的任务,我们不敢不从。” “那现在呢?” “皇上的命令是只要知道你回来便可,所以现在我已经把人撤走了。” 罗广才叹了一口气又道:“我先告诉你一个消息,高丽特使在半个月前已经抵达蓬莱,皇上命我们三所沿途保护,费千户亲自带人去了。” 高丽特使的到来在李维正的意料之中,李成桂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耽罗岛被大明占领而无动于衷,他时隔近半年后才来,说明自己的推测正确,李成桂在观望后才决定遣使。 李维正摆摆手让罗广才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茶,便问道:“你能否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情况,比如太子现在近况如何?现在朝廷局势如何?我知道锦衣卫消息灵通,你一定要告诉我,让我有所准备。” “我就是要告诉你一些情况才来的。”罗广才坐了下来,他沉吟一下便道:“太子殿下一个月前从洛阳回来了,一直就卧病在床,宫中御医一大半都集中在东宫,听说病情已经被稳定住了,太子殿下在陕西刚生病之初,朝中乱成一团,秦王也意外地复国,有消息说皇上已在考虑他为太子的可能,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可太子一回来,朝中所有的传言都嘎然而止,这一个多月来,朝中非常平静,虽然表面波澜不兴,但我们却知道下面暗流汹涌,杀机四伏,秦王和齐王勾结,詹徽等人暗中推波助澜,不断给秦王在民间制造瑞兆,太子殿下这一倒下,朝局便开始有动荡的迹象了。” “那皇上呢?你们调查得这么清楚,他应该也知道吧!”李维正又问道。 罗广才摇了摇头道:“这就是怪异的地方,皇上知道,但他却不闻不问,本来冷千秋他们五所是负责监视秦王,但皇上却把他们撤了,让我们感觉皇上似乎在纵容秦王,这件事我和费廷安私下议论过,我们都认为皇上恐怕也有再立太子的想法了,而且秦王就是皇上的重点考虑者之一,否则皇上不会这样任秦王为所欲为。” 罗广才说完,他疲惫地将头埋进手中,秦王前次被扳倒的走私一案中,他也有份,如果将来真的是秦王登位,他肯定是活不成了,为此,这几个月罗广才一直就在焦虑不安中度过,李维正的回来使他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或许能从李维正这里听到一点让他感到安慰的分析。 李维正半天没有说话,他背着手来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根本就不相信秦王还会有机会,这不仅仅是他知道历史上是朱允炆最后胜出,更关键是朱元璋绝对不会立一个德行有失的儿子为太子,秦王不仅野心勃勃,而且他在西安荒淫无耻,滥杀无辜,这样的人若为帝,会毁了大明尚不牢固的根基,至于朱元璋为什么对秦王的彰显的野心视而不见,甚至有纵容的迹象,答案其实也很简单,朱元璋是在冷眼旁观,到底有多少儿子在窥视这个太子之位? 至于自己卷进这个漩涡的后果,他也已经看明白了,无论是秦王想置他于死地,还是詹徽有杀他之心,甚至燕王在后面做手脚,其实这些统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元璋对自己的态度,在朱元璋能不能容忍自己,能杀自己的人也只有朱元璋。 关键就在明天,明天的述职若能通过,那他眼前的危机暂时就解了,他就可以从容布局,力保他的高丽战略能够实现。 想到这,李维正轻轻拍了拍罗广才的肩膀道:“你不用担心,皇上的心机你是看不懂的,笑到最后的人未必会是秦王。” 天已经渐渐黑了,御书房的灯光依然灯火通明,朱元璋和往常一样忙碌地批阅着奏折,在他的生活中几乎就没有什么闲余时间,每天他需要三次上朝,和群臣共商国事,每天要批阅奏折到半夜,日复一日,繁重的公务也渐渐侵蚀他的身体,使他日渐苍老,精力和体力也大不如从前,而这段时间他的老态表现得格外明显,自从传来太子在陕西病势恶化的消息后,担忧和焦虑几乎压弯了这位开国皇帝的脊梁,他不仅仅是担忧儿子的病势,更重要是大明帝国的将来,谁能继承他的事业? 虽然太子尚在,但朱元璋不得不开始考虑一个残酷的现实,取消长子朱标的皇位继承权,尽管感情上难以接受,但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他只能牺牲长子的利益了,最近他一直在考虑两个备选方案,一个是立四子燕王朱棣为太子,其次是立皇长孙朱允炆为皇太孙,这是两个完全迥异的方案,立燕王意味着治国将延续强硬的风格,这是朱元璋不愿看到的,立皇长孙朱允炆既能维护嫡长继承的原则,又可安慰失位的长子,也是一个良策,但皇长孙朱允炆却太过于文弱,这一点略微不符合朱元璋的期望。 秦之失鹿在于马上治天下,宋之失国又因为文治过柔,过阳或过阴都不是长久之道,朱元璋深知这一点,因此为了扭转元末的奢靡颓废之风,他以硬朗的作风治国,以严刑酷法肃清元末官场遗毒,以武功来构架大明的骨骼,但在他之后就必须要采取稍微宽容的治国方略了,以文治来填充大明的血肉,这是朱元璋的既定国策,所以大明的第二代君主必须文武兼备,既不能太武硬,也不能太文弱,长子朱标是他最理想的继承者,仁厚宽容又不失原则,只可惜他的身体注定他将无缘于皇位。 朱元璋停笔叹了口气,虽然他已感到筋疲力尽,但堆积如小山般的奏折仍然让他不敢有半点懈怠,这是很现实的问题,没有一副强健的身体,如果来应付繁重的政务,其实让长子退出东宫,也是为了他好。 朱元璋随手又从案头拿过一本奏折,这是今天兵部刚刚呈上的折子,是李维正在小琉球岛的战报,全歼倭寇一千五百余人,大半葬身海底,另斩首四百余人,首级已送至兵部,而兵部尚书孙家泰在奏折上的批注只有八个字:‘证据不足,尚待核查’。 轻描淡写的八个字便将李维正的功劳抹杀了,兵部的潜台词无非是说李维正报的人数不知是否有假,送来的首级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倭寇,也不能说兵部的说法不对,歼灭一千五百余倭寇确实有造假的可能,可要核查也无从着手,也就是说最后的结果十之八九是不了了之,李维正的功劳将不被兵部承认。 朱元璋不由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李维正因有在锦衣卫任职的经历以及他资历太浅便得升高位两件事,使得他始终被大部分朝臣敌视、轻视,他的功劳被人漠视,他的过失被人盯住,从这次小琉球群岛歼灭大量倭寇上便可看出这一点,送来了四百多首级还说证据不足,兵部是有点鸡蛋里面挑骨头了。 朱元璋心里很清楚,李维正不敢作假,这次确实是他立下了大功,可若表彰了他,那几十名官员联名弹劾他滥用‘临机决策权’一案又怎么服众?还有琉球三国之事,他对海禁国策的挑衅,虽然自己的怒气是消了,但并不代表他朱元璋就可以网开一面,饶过李维正在海禁上的挑衅。 朱元璋半天沉思不语,明天就要接见李维正了,可该怎么处理他,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朱元璋沉思了片刻,便随手拉了一下身旁的细绳,细绳是连接隔壁的内阁学士房间,今天当值的是文渊阁大学士宋纳,很快,宋纳从隔壁匆匆赶来,躬身行了一礼道:“请陛下吩咐!”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初次述职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初次述职 内阁学士是朱元璋的私人秘书,他们自古就是中国官场的一群特殊人物,今天则叫做智囊或专家一类,南北朝时称为翰林学士,一直便是皇帝的幕僚,到中唐玄宗时代时翰林学士的权力曾达到了顶峰,他们被李隆基利用,成为了他对付强大相权的一种手段,分去了中书省的部分草诏之权,使皇帝终于有了直接下旨的权力,但这是不合法理的,所以翰林学士的权力很快又衰落了,在宋时最为势微,仅有虚名。 到了明朝,翰林学士演变为内阁学士,这才真正迎来了它的春天,朱元璋一脚踢开了中国自隋唐后逐渐形成的权力制衡原则,废除了相国,所以明清无相国,只有君权独裁,中明的皇帝吃不了先祖那份苦,只得将朝务托付于私人,内阁学士便以皇帝私人秘书的身份渐渐掌握了大权,尽管看似相国,但本质上还是皇帝的私人秘书,皇帝不放心秘书独掌大权,又让阉奴来加以制衡,这就是终明一朝宦官猖獗的根本原因,所以满清皇帝便能轻而易举地取消内阁学士的权力,将大权独揽,就像私自搭建的房子被拆迁一样,尽管心中不服,可又能去哪里申冤? 这也是中国近代逐渐走向腐朽黑暗的根源,失去几千年形成的君相制衡,就俨如血液中失去了白细胞,以一人之独裁,最后焉能不走向灭亡。 朱元璋是个事事亲为的君主,所以这个时代的内阁学士还仅仅只是一个秘书,偶然替朱元璋做决策时提供一些参考意见,大多时候也只是装点一下门面,而像今天朱元璋让宋纳替他做参考,就属于很少见的现象了。 朱元璋便将李维正的事情给他讲述了一遍,最后道:“他打击倭寇和护卫货船有功,朕承认,他教训高丽人,朕窃以为也可行,但他‘滥用临机决策权’,这已是群臣的共识,尤其是他主张移民于海外,剑指海禁,这是朕决不能容忍,所以朕对怎么处置他,心中还一时拿不定主意,想问问先生,你认为朕最后该怎么处置此人?” 内阁学士的学问虽好,但对帝王之术都不擅长,一般都要从书本典籍里找答案,可宋纳却是内阁学士中的异类,不仅学问好,也善于变通,能出主意,因此朱元璋总喜欢让他跟在身旁,宋纳思索了半天便道:“陛下,臣以为所谓‘滥用临机决策权’不过是种不满的说辞,权就是权,既然给了,又何谈‘滥用’二字,李维正可是忠实地执行了陛下赋予他的权力,如果以它为发落借口,于情理不符;其次是移民有违海禁,臣听陛下的说法仅仅是他向陛下建议或者请示能不能做?臣以为关键是究竟有没有做违禁之事,如果做了,陛下可正大光明处罚他,如果他并没有做,仅仅只是个想法,陛下就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了,直接否决了就是,再好好警告他,别让他再触犯了陛下的底线。” 说到这里,宋纳深深向朱元璋躬身行一礼,婉转地劝他道:“陛下,臣一直听陛下说此人是个难得人材,所以几次破格提拔他,他既屡受圣恩,那当然会遭人妒忌,如果陛下觉得他风头太健,那就适当打压打压他,不给他封赏便是了,以上是臣的愚见,请陛下自酌。” 朱元璋点了点头,宋纳说得很有道理,即使想处罚李维正,也不能用‘滥用权力’的罪名,他心里有数了,便对宋纳笑道:“时辰已经不早,先生就回府休息吧!朕再批完几本奏折也要休息了。” “请陛下保重龙体,微臣告退了。” 宋纳行一礼,便慢慢地退了下去。 朱元璋将李维正的几本奏折放在一起,他又提笔开始了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奏折批阅。 次日一早,李维正并没有去参加朝会,他是地方武官,不经特别诏宣可以不用上早朝,但今天早朝后皇上要召见他,所以李维正还是一早便出门了,进了紫禁城,在午门前等候。 朱元璋的早朝并不冗长,不到两个时辰后便结束了,随即又侍卫来宣李维正觐见,李维正整理了一下朝服,便匆匆跟随侍卫向位于中和殿的朱元璋御书房走去。 走到中和殿台阶前时,李维正却迎面遇见吏部尚书詹徽,詹徽本来是要面见朱元璋,汇报几名官员的左迁之事,却被告之皇上要接见其他大臣,让他下午再来,詹徽只得怏怏退出,不料却一眼看见了正随侍卫而来的李维正。 他先是一怔,随即向李维正笑着拱手道:“李大人是几时进京的,我竟然不知?” 李维正也回礼道:“我是昨天刚刚京,尚不及去拜访尚书大人。” “李大人客气了!”詹维干笑一声,他忽然向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李大人可要当心了,皇上对大人在高丽炮轰釜山一事极为不满,若今天再激怒皇上,恐怕我等只能替大人收尸了。” 说罢他哈哈大笑,转身而去,李维正冷笑一声道:“那就看最后谁替谁收尸吧!” 他不再理睬詹徽,快步向朱元璋的御书房而去,李维正在门口略等了片刻,一名太监出来道:“皇上命威海指挥使李维正觐见。” 李维正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关能否过得去,就看现在了,他快步走进御书房,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一个头道:“臣李维正参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维正,你起来吧!”朱元璋的声音异常冷淡,他放下笔,打量了一眼李维正,见他和年初相比变得又黑又瘦,忽然想起他出使日本的辛苦,便微微和缓了一下口气道:“你去看过太子了吗?” “臣昨天中午回来后太疲惫,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尚没有去看望太子殿下,准备今天下午去探望。” 朱元璋点了点头,承认自己睡过头,此人还算诚实,他先取出李维正的第一本述职报告,翻了翻问道:“你此行日本,有没有私贪钱物?” 李维正早有准备,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上呈道:“陛下,臣无论在日本还是在高丽,绝没有私贪一两银子,但也得到了一些礼品,臣特地制成清单,准备上缴国库,请陛下过目。” 过来一名侍卫将李维正的清单转呈给了朱元璋,清单上详细列清了他在日本和耽罗岛得到的各种礼物,包括日本龟山天皇、良成亲王、菊池武以及耽罗王送他的物品,朱元璋接过看了看便笑道:“这最后一行的水晶可以去掉,你用来制作了千里眼,不算你的礼物所得。” 他将清单放下,又从抽屉里取出了那副千里眼,笑了笑道:“你做的这副千里眼朕很喜欢,也很实用,为了表彰你做出千里眼,这些礼物朕就算赏你了,你可以收下。” 李维正躬身道:“臣谢皇上恩赐!” “你先不要忙着谢朕。”朱元璋的脸说变就变,他将千里眼放好,脸一沉便道:“你虽有寸功,但你罪责更大,你竟然不禀报朕便擅自占领高丽土地,炮轰釜山,连朕也不敢轻易做出这种决定,李维正,你实在太大胆了!” “陛下,请听臣解释,臣之所以这样做是事出有因。” “你说!”朱元璋狠狠地盯着他的眼睛道。 李维正平静一下紧张地心情,这才缓缓道:“陛下,臣攻打耽罗岛是因为耽罗岛被日本大内家族所占,而大内家族正是第一次拦截我大明货船的幕后策划者,臣从日本人手中夺取耽罗岛,算不得是占领高丽的土地,再者耽罗岛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位于高丽和日本之间,地域广大,蒙古人曾在岛上建立总管府,用来牧马,如果我大明得到此岛,就可以同时控制住高丽和日本,臣为此专门写了一本《三国论》,是臣对大明、高丽和日本三国关系的一些见解,请陛下御览。” 李维正说完,旁边一名太监将事先收取的一本厚厚的册子用盘子呈给了朱元璋,这是李维正返航时写了一本两万言书,他将后来发生的一些历史事实作为一种推演描述了出来,并指出日本侵朝到后来发展到与大明对抗的根源,是来自于日本的幕府制度,实际上是军人掌握日本大权的必然结果,对于高丽,李维正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了这个民族的两面三刀和不记恩情,尽管这些都是后来的历史事实,但作为掌控天朝帝国的朱元璋看来,这些推演还是令他匪夷所思,他只瞥了两眼,便随手将册子扔进了抽屉里,高丽和日本这种小国,也配和大明并列三国吗?朱元璋对这个根本就不感兴趣。 “这就是你擅自占领耽罗岛的理由吗?”朱元璋冷哼了一声道:“就因为你想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李维正见朱元璋不理解耽罗岛的战略重要性,他不由大感沮丧,只得暗暗叹口气,退而求其次道:“凡是有因必有果,高丽趁陛下和北元交战无暇东顾,大肆侵占我大明辽东疆土,事后也不返回,陛下不妨以耽罗岛为质,命高丽李成桂退还我大明疆土。” 这算是李维正最后下的一个赌注,他赌李成桂必然不肯退还所占的北方领土,从而使朱元璋愤怒之下,也占领耽罗岛不还。 李维正这个观点倒是押对了,这是朱元璋愿意听的,他对高丽侵占大明领土就一直十分恼怒,三番五次命高丽王退出占领之地,只是和北元战事紧,使他无暇东顾,今年北元战事稍缓,他便立刻下令组建铁岭卫,防止高丽再继续北扩,李维正以耽罗岛换取高丽从大明领土上退兵这个方案,倒符合他的意图,朱元璋点了点头,便又问道:“那釜山港呢?你炮轰釜山港的理由是什么?” “回禀陛下,若不是他们欺人太甚,臣绝不敢擅自与高丽开战。”李维正便将李远芳企图吞掉大明货船之事说了一遍。 其实这件事李维正早在述职报告中已经说过了,朱元璋也知道,他关心的不是炮轰釜山这件事本身,而是李维正为什么不回来向他请示?占领耽罗岛或许可以解释为要抓住战机,可炮轰釜山则完全可以回来请示后再行动,可李维正并没有这样做,还是擅自下令了,这令朱元璋心中极为不满,正如詹徽对他的分析,对于一个权力欲望极大的君主,怎么可能真的给谁‘临机决策权’。 朱元璋没有听到李维正对使用‘临机决策权’的认罪,更没有听到他对琉球移民的道歉,他心中的怒意渐渐盛了,也忘记了宋纳对他的劝告,朱元璋冷笑一声,盯着李维正的眼睛阴森森说道:“你擅自占领耽罗岛、擅自炮轰釜山、擅自和日本大内家达成协议、擅自对中山国施压,这一切都来自于所谓的‘海上临机决策权’,不错,这是朕给你的权力,朕也无话可说,但朕要杀你还是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无须任何理由,但你肯定会说你有功,那好,你就说出你的五个功劳,这是朕不杀人的底线,你若说的出来,朕就饶你今天,你若说不出来,朕就立刻宰了你。” 李维正的汗已经从额头上渗出,他当然知道朱元璋想要什么,但无论认罪也好、忏悔也好,这些都不难,可如果他真这样做了,他又如何再请命东征日本九州,如何再谈海权,如何再说服朱元璋收回小琉球岛,在出发点便已定论为错误的前提下,后面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但李维正也知道,坐在上面的可是朱元璋,尽管他现在还没有下按腰带,可自己只要再说错一句话,自己就人头落地了,涉及到自身的性命,李维正只得暗暗叹一口气,跪下道:“臣不敢居功,臣只能将一些毫末之功向陛下禀报。” “讲!” “臣护卫货船到日本,从日本换银而归,不负陛下的重托。” “这算你一功,再讲!” “臣制出千里眼,陛下曾南征北战,当知千里眼的重要。” “千里眼对临战抢夺先机有利,朕心里有数,也可算你一功。” “臣得陛下许可,在中山国拔掉倭寇补给基地,令中山王不敢再私通倭寇。” “这个功劳有些勉强,但也算你一功。” “臣在小琉球岛全歼倭寇一千五百余人,沉重打击倭寇的嚣张,臣已向兵部请功。” “你这个功劳兵部可不承认,不过朕知道你不会弄假,姑且再算你一功。” 君臣二人就仿佛市场上讨价还价的商贩与买者,在一进一退、一起一合间,御书房的气氛渐渐缓和下来,朱元璋心中的杀机也渐渐淡了,旁边的侍卫和太监见皇上已经轻轻躺靠在龙椅上,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今天杀人是不会发生了,这个李维正运气好一点,能被皇上夸奖两句,最差也是被皇上赶出御书房,不过对于李维正却不是那么简单,他始终不想放弃心中想法,如果自己今天还想有什么收获的话,他就必须得出奇兵,他有一个杀手锏,准备在关键时候使出,现在就是时机了。 “陛下,请容臣叙述第五个功劳。” 朱元璋的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了,李维正很聪明,没有把耽罗岛和釜山算作功劳,也没有把准备移民海外作为夸耀,说明他心中清楚自己的底线,朱元璋喜欢和这样的臣下打交道,一切都靠意会,不用把话说白,以免自己无法下台,他心中涌起了一丝好奇,他不知道李维正还能有什么功劳可以拿出,便点点头道:“你说吧!” “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臣以前说过的一件事,臣能弄到亩产量几千斤的粮食:甘薯。” 朱元璋‘腾!’地坐直了身子,粮食问题一直就是他关心的大事,真有这样的东西吗?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李维正,一字一句问道:“你真的弄到了?” 李维正点了点头,“臣给陛下说过,臣在广东办案时曾放了一名走私商贩,就是因为他能拿到此物,半年多前,他便将此物送来了威海卫,臣已经在种植,估计再过两月就应该有收获了。” 朱元璋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是贫农出身,当然知道粮食的重要性,这么多年来,粮食问题一直是困扰着他的心头大患,粮食产量不足,使他不能大量推广桑棉种植,也使得大明的国力恢复缓慢,若真有亩产几千斤的粮食,多少百姓就不用再挨饿了,虽然李维正的说法只是一种预期,但也足以让朱元璋激动良久,过了一会儿,他才对李维正缓缓说道:“这个甘薯并没有最后成功,所以朕只能算你半个功劳,不过就这半个功劳,已经比你前面的四个功劳加起来还要重要得多,你为朕分忧解难,朕若不赏你点什么,心里也过意不去,可若真赏了你,你前面的过失又该怎么惩罚,朕很为难啊,这样吧!朕可以答应你一个小小的要求,然后就算你功过相抵。” 朱元璋的言外之意就是对李维正说,不能提过分的要求,今天就算放过你了,李维正听懂了朱元璋的意思,他心中迅速平衡了一下,这种情况下,不能再提海权,也不能再提东征日本九州,可怎么样才能从这个小小的要求得到最大的利益呢?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道:“臣确实有一个小小的要求,请陛下恩准。” “你先说说看!” “臣在上次的述职书中曾经提到,耽罗国王尚在,耽罗民仰慕汉文化,臣便带回了耽罗王子和一百民少年,想让他们学习儒家文化,可他们至今仍在登州,进退两难,臣恳请陛下准他们进京学习。” 朱元璋久久注视着李维正,此人为了耽罗岛可谓殚精竭虑,虽然有点自不量力,但其志可嘉,耽罗人进京也好,可以借他们敲打一下高丽使者,想到这,他便缓缓点了点头道:“好吧!可以让他们进京学习,这件事朕会安排,你去探望一下太子吧!” “臣告退!”李维正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慢慢退下去了,走出中和殿,一阵风吹来,李维正顿时觉得背上大片冰凉,汗水不知不觉已经湿透了他的背心。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沆瀣一气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沆瀣一气 从太和殿出来,李维正并没有回府,而是转道去了东宫,此时的东宫已是矛盾和焦点的会聚之地,太子是否重立已经成为大明时局最令人关注的问题,朱元璋并不禁止太子接见百官,往日的东宫一直就是车水马龙,来拜见太子者络绎不绝,但现在这种场景都看不见了,朱元璋下了严令,任何人未经他的批准,不准前去惊扰太子。 李维正前来探望太子朱标是得到了朱元璋的旨意,尽管他不想此时来探望,但圣意难违,他刚到东宫,已经事先得到消息的东宫侍卫长杨宁带着两名侍卫立刻迎了上来,见到李维正,杨宁欲言又止,他最后叹了口气道:“五哥,殿下已经醒了,请随我来吧!” 走进东宫,李维正见旁边已经没有外人,便低声问杨宁道:“太子殿下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杨宁神色黯然,他摇了摇头道:“五哥就别问了,皇上严禁御医向任何人透露太子病情,其实我们也不知晓,只知道很不好。” 李维正默然无语,他知道历史上朱标最后的结果,但他却不知道具体详情,现在他的命运已经和朱标连在一起,今天朱元璋看似放过了他,但一些实质性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耽罗岛最后的归属,琉球本岛上的一万多名汉人奴隶怎么办?还有台湾那边的渔民,他们的命运如何?这些问题迟早还得清算,所以如果太子能替他说话,对解决这些问题将大大有益。 一边想着,李维正来到了太子的寝宫,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一名太监将他领了进去,寝宫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几十御医坐在几张大桌前,或冥思苦想,或专注地翻看着典籍,太子的床榻被一帘轻纱相隔,两名宫女分别站在两旁,隐约可以看见倚躺着的太子,太监进去禀报,随即出来反复叮嘱李维正道:“殿下请你进去,不要多说话,探望了便要告退,不能让殿下费神。” 李维正走了进去,只见朱允炆陪同在一旁,他见李维正进来,表情十分复杂,却将头别了过去,而太子朱标正半倚在床头看书,他削瘦的厉害,原本丰满的脸颊深凹进去,颧骨高高突起,脸色惨白,精神也十分憔悴,看得出他的大限快到了,李维正想到他对自己的恩情,心里不由一阵难过,他跪了下来,哽咽着声音道:“臣李维正参见太子殿下。” 朱标放下手中的书,微微一笑道:“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点,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到哪里都不会平静。” “臣让殿下担心了。” 朱标的声音很小,也很低微,说了两句话他便有些吃力了,朱标喘了一口气又道“我当然担心,我的一些心腹如李景隆被调离湖广,赴陕西练兵,常升、蓝玉都去了山西征兵,现在又是你被人弹劾,我真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他心情有些激动,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朱允炆连忙轻轻给他捶背,又低声劝道:“父亲,不要再说了。” 李维正也站起来想先告辞,朱标却摆了摆手道:“我无大碍,你、你稍等一下。” 他挣扎着坐起身,从枕头下取出一封信道:“这封信是我写给你的,我只写给了几个心腹,你现在不要看,等有一天,你觉得可以看了,再打开,另外,今明两年你们都要保持低调,我现在这个状况,有人就要开始对你们下手了,你们要学会自保,明白吗?” 李维正接过信,默默地点了点头,沉吟一下,他还是忍不住道:“既然殿下知道他是狼子野心,为何还要建议放了他?” 朱标苦笑一下,摇了摇头道:“我也是身不由己,你不要怪我。” 李维正躬身道:“属下不敢,属下将铭记殿下之言,请殿下安心养病,属下先告辞了。” 朱标点了点头,又对朱允炆道:“你替我送客。” 朱允炆不敢不从,只得对李维正道:“李大人,请!” 李维正再向太子行了一礼,转身便退下了,朱允炆一直面无表情地跟在后面,他一言不发,也不看李维正一眼,冷冷地跟在他的身后,气氛显得十分尴尬。 走到东宫门口,李维正站住了,他瞥了一眼朱允炆,语重心长对他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若真为父亲作想,从现在起,你就要力争皇太孙之位。” 说完,他一拱手便扬长而去,朱允炆异常震惊地望着李维正的背影,半天说不出话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允炆才终于缓过神来,他回到了父亲的寝宫,一进门,朱标便问他道:“李维正对你说了什么,你现在才回来。” 朱允炆不敢隐瞒,便低声道:“他让孩儿眼光放远,力争皇太孙之位。” 朱标浑身一震,他慢慢闭上了眼睛,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问道:“你以为呢?” 朱允炆‘扑通!’跪下,悲声道:“孩儿怎么能有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大逆不道?'朱标盯着儿子的眼睛,他的脸渐渐胀得通红,手颤抖着指向朱允炆道:“愚蠢之极,我这个样子了,难道还能继承皇位吗?你不思继承父志,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为父搬出东宫吗?” “可是有这么多皇叔……” 朱允炆连连摇头道:“怎么可能轮到孩儿。” 朱标只觉得身体疲惫之极,他慢慢放松身子,想要躺下来,朱允炆连忙将父亲扶躺好,朱标调理了一下呼吸,这才平静地说道:“李维正说得对,皇太孙,关键是你为嫡长孙,只要我健在,秦王就不能为长,你已长大成人,你的皇祖父极有可能会让你继承我的位子,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要再像从前一样的顽劣了,知道吗?我会让方孝孺他们好好教你,李景隆、常升、李维正这些都是我的心腹,我已拜托了他们,他们会辅助你。” 朱允炆不敢让父亲再发怒,他轻轻点了点头道:“孩儿会听从父亲之命。” 此时已是洪武二十四年的晚秋了,京城今年秋天的雨水特别多,中秋节后秋雨便接连不断地下,几乎很难遇到秋高气爽的日子,连晚稻也是在阴沉沉的天气中收割,今年的收成明显逊于往年。 从早上起,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大约在傍晚时分,天空终于飘起了小雨,在昏黑的灰蒙蒙的雨雾中,街上已经看不见一个行人,秦王府的大门忽然开了,一辆马车在近百名侍卫的严密保护下,从大门内驶出,向东面疾驶而去,大约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家叫做‘西淮人家’的大酒楼后门前,几名身材魁梧的贴身护卫保护着秦王朱樉快步进了酒楼,一直上了三楼。 二楼以上便戒备森严,二十几名大汉站在楼梯口,不准任何人上去,显然上面有大人物在等候,秦王到来后,参加警戒的侍卫更加密集了,甚至连酒楼伙计都不准再上去。 三楼一排有四个房间,最左面的一个房间门口站着几名大汉,见秦王过来,几名大汉皆跪地行礼,朱樉面无表情地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灯光柔和,靠窗站着一名中年男子,他正背着注视着窗外的秋雨,听见门响,男子转过身来,却正是吏部尚书詹徽,他见是秦王进来,连忙上前跪下道:“微臣詹徽,参见秦王殿下。” “詹大人,请起!请起!” 朱樉慌忙将他扶了起来,从个人感情上说,朱樉并不喜欢詹徽,甚至有的恨之入骨,这个詹徽曾经表示要效忠于他,可就在自己年初倒楣后,他便立刻翻脸不认人,自己儿子跑去求他,他甚至拒而不见,如果他朱樉现在就能登基,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这个詹徽,背叛有时比敌人更可恨。 但现在不能,这个詹徽现在可是朝中第一权臣,最近在给自己造舆论方面又不遗余力,看得出他是想修补过去两人间的裂痕,而且他在以后将对自己大有用处,所以,朱樉在接到詹徽的邀约后,便准时赶到了这家酒楼。 朱樉将詹徽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笑道:“我们之间就不用这样讲礼了,随意点好。” 詹徽呵呵笑道:“殿下说得极是,请坐!” 朱樉坐下,端起面前的官窑茶杯细细吮了一口,一边打量这间布置奢华的房间,他笑着问道:“我曾听到一个传闻,这间西淮酒楼是詹大人的舅子所开,可是这样?” 詹徽坐了下来,却摇了摇头肃然道:“传闻不足为信,皇上严禁官员涉商,我是不会冒这个风险,不过这家酒楼确实是我的一个同乡所开,与我从小一起长大。” 朱樉笑了一笑,他话题一转便问道:“詹大人今天请我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虽然秦王是亲王,但如果论实际权力和在朝中的影响力,秦王却远远比不上詹徽,在詹徽看来,他们之间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一种利益交换,秦王想要获得他的帮助,最终入主东宫,而他则想得到权力的延续,不仅是他本人,而且还应表现在他的儿孙上,如果秦王最终能入主东宫,甚至最后能登基大位,那他詹徽是不是就该有拥立之功,尽管詹徽甚至渴望能和秦王签一份书面契约,但他知道现在什么要求都不能提,要提也是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后再说。 詹徽之所以决定将前途压在秦王的身上,是来源于他的一个偶然发现,他发现虽然秦王被免罪似乎是太子求情的结果,但仔细分析太子在西安府巡视的言行,却看得出他对秦王种种不良德行的深恶痛绝,更何况秦王私募军队证据确凿,无论从私从公,作为太子都是不可能袒护犯下重罪的秦王,而且更蹊跷的是几乎就在太子为秦王公开求情的同一天,齐王、楚王等几个亲王也联名上书恳求宽恕秦王,这种巧合着实令人回味,詹徽几乎可以断言,放过秦王其实就是朱元璋的意思,他为什么要放过秦王,是父亲对儿子的仁慈吗?或许有那么一点,但这绝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詹徽在得知太子病重后便恍然大悟了,皇上终于面对现实了,太子羸弱的身子是绝不可能继承大统,皇上决定换太子了,那按照皇上根深蒂固的立长原则,秦王就应该是第一继承人,这就可以说明皇上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赦免秦王,而且对他所犯的罪行皆一律抹杀,仅仅只是含糊其词,略有小失,这样看来,形势就很明朗了,就算皇上的备选人不止一人,但秦王肯定在其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因此,詹徽在考虑再三后,便毅然决定将詹家的前途和命运都押在这个他最了解的王爷身上。 “殿下想知道太子的最新病情吗?”詹徽不慌不忙地笑问道。 朱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詹徽,他怎么不想知道,太子的病情将直接决定着皇上立新储的决心和进度,从太子的病情程度再结合父皇的一些细微表现,便可以推测出父皇对新储的偏向,可以说至关重要,朱樉曾试图探听过,但也一无所知,他心中紧张地怦怦直跳,尽管他尽量克制,但声音还是有点颤抖了,“请詹大人告诉我。” “殿下不要问我消息从哪里来,我只告诉殿下,太子最多还有半年时间,这个消息很可靠。” “半年!”朱樉喃喃自语,也就是说半年内新太子就要确定下来了,他仿佛进入了一种冥想状态,呆呆地望着屋顶,浑然忘记了身边的詹徽,詹徽见他发呆,便重重咳嗽了一声,朱樉一下子惊醒过来,连忙问道:“詹大人,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 詹徽暗暗得意,他太了解这个秦王了,为人寡恩刻薄,空长着一具高贵的外壳,骨子里却是十分愚蠢,自己略施小惠便将他勾住了,既然秦王的思路已经跟上了自己,詹徽便立刻道:“殿下,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殿下首先是要清楚自己的竞争对手是何人?同时又要恩威施加,让皇上看到殿下既有仁德的一面,又有威严的手腕,文武相济,方才是制胜之道。” “这个问题我想过,太子若去,我则为长,其次是晋王纲、燕王棣和周王橚,这个三个家伙都是野心勃勃之辈,楚王桢稍好一点,比较守本份,但齐王榑也是个狼子野心之人,别看他现在依附我,但只要有机会,他绝对不会放过。” 说到这里,朱樉便很肯定地道:“如果我没猜错了话,新太子一定就是从我们五人中产生。” “殿下没有想过皇太孙的可能?”詹徽淡淡一笑问道。 “不可能!”朱樉毫不迟疑道:“有子在,为何要立孙?父皇有二十几个儿子,总不能个个不肖吧!再者,朱允炆生性懦弱,自幼在深宫长大,连其父还不如,父皇打下的铁血江山,是他能够继承得了吗?” 朱樉对自己这个侄子充满了不屑,更重要的是,他一直认为朱允炆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孙,真正的嫡长孙朱雄英在八岁时便死了,如果他也叫嫡长孙,那朱标死后,自己不同样是嫡长子了,父皇为何不先考虑自己? 詹徽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再多说,他话题一转又道:“那咱们再说说如何广布仁德,我听说殿下最近向山东旱灾区捐了三千石禄米,这很好,但仅仅只做一事显得殿下似乎是刻意而为,我记得不久前重阳节时皇上曾感叹许多孤寡老人只在重阳节才被记起,我建议殿下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樉沉思一下便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再拿禄米周济孤寡老人吗?” 詹徽不由暗暗叹息一声,这个秦王确实有些木讷,竟没有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他又耐心地解释道:“什么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就是说殿下善待别的老人,皇上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殿下是心存孝道,这可比其他亲王直接去讨好皇上要含蓄、高明得多,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樉这才听懂了他的意思,他连连点头赞道:“高!果然高明,詹大人心机,本王佩服之至。” 詹徽笑了笑又问道:“布德有了,那殿下有没有想过如何施威,这也很重要,我认为恩威并施方才是帝王手段,殿下以为呢?” 朱樉重重‘哼!’了一声,眼睛里闪过一道杀机,他咬牙切齿道:“我当然想过,我最近就要干掉一个人,此人不仅是太子的心腹,更是差点将我置于死地,他不死,我心不甘。” 詹徽眯着眼睛笑了,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他詹徽不是也想干掉这个人吗?他阴阴一笑道:“殿下若想除掉此人,我倒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各施手段 第一百五十八章 各施手段 夜雨昏黑,一辆马车在雨中疾驰,若隐若现的光不断从车帘缝里射入,照在詹徽冷冰冰的脸上,詹徽还在回味着刚才与秦王的一番交谈,应该说达到了预期目标,秦王开始对他有了依赖,詹徽知道秦王曾有三个得力幕僚,其中赵无忌和谭雁翎因涉入广东走私案而被皇上斩首,最后只剩下一个邵闻达,而这个邵闻达现在在西安府,这样一来,秦王身边就缺少一个给他出谋划策之人,所以只要他詹徽策略得当,秦王应该能被他控制住。 想到这里,詹徽脸上不由现出一丝冷笑,这个秦王果然蠢,一心想杀李维正,甚至还想去暗杀他的家人,亏得自己劝住了他,若真伤了李维正的家人,反而会使皇上起疑心,这样,不管他们再怎么弹劾李维正,都不会有效果了。 詹徽对李维正其实也同样怀恨在心,这份恨意来自于叶天明之事的失败,叶天明最后投靠了太子,还被太子推荐为户部右侍郎,詹徽知道,叶天明之所以能投靠太子,肯定就是李维正从中牵的线,还有吕思远的突然失踪,詹徽猜到一定也是李维正做的手脚,最后竟让皇上对自己生出了一丝不信任,这件事可以算得上他詹徽仕途上跌的大跟斗,栽在一个出道才一年多的毛头小子身上。 这让自诩‘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的詹徽牢牢记住了这段过节,他一直就在等待机会,现在机会来了,他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詹徽已反复考虑过此事,对付李维正其实很简单,只要紧紧抓住他的在高丽和琉球三国上的事情做文章,一旦时机成熟,皇上肯定会拿他开刀,尽管今天他在述职上似乎逃过一劫,但詹徽凭着对朱元璋的了解,他知道这件事其实远远没有完结,高丽之使未到,琉球中山国尚没有说法,还有小琉球岛的战报,詹徽发现李维正似乎并没有提到那些逃到小琉球岛的福建渔民,这里面有点蹊跷,值得深究。 当然,他是绝对不会亲自出面,毕竟李维正是太子之人,他在这个时候对付李维正,会让朱元璋起疑心,疑心他与秦王再次走到一起,这会得不偿失。 马车缓缓停在詹府门前,两名家丁撑着伞将老爷从马车里搀扶出来,秋雨裹挟着冷风扑面而来,詹徽不由打了个寒战,缩着身子迅速向府里走去,他直接进了书房,一进房他便令道:“速让二公子来见我。” 詹徽的二儿子就是詹远志,时任江宁县主簿,做了官,他也比从前略微沉稳了,也知道有些话不能随便出口,更多的时候他学会了保持沉默。 他匆匆走进书房,此时的詹徽已经喝了热茶,身子暖和过来了,见儿子进来,他一摆手道:“坐吧!” 詹远志却不敢坐,他站在父亲面前垂手而立,詹徽见他颇为恭顺,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上次我给你说的孙家小姐之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詹远志至今没有成婚,虽然他看中的是叶苏童,但父亲和叶天明的关系恶化使他这门婚姻成为了泡影,这一直是詹远志最大的遗憾,最近父亲和兵部尚书孙家泰走得很近,甚至有了联姻的意图,说实话,詹远志并不喜欢孙家小姐,两年前他曾经见过一次,或许是年纪尚小的缘故,詹远志看到的是一个瘦得如高粱一般的黄毛丫头,现在也许有点变化了,但第一印象的重要使詹远志对这门婚姻充满了厌恶。 詹远志也知道,关键是这门婚姻的背景,就算他不满意也没办法,但是让他说满意也是万万不可能的,詹远志沉默了片刻便道:“父亲,孩儿没有什么话说,但孩儿总觉得这种联姻会让皇上警惕,而且这些年大案不断,高官被涉及其中也不在少数,父亲与兵部尚书联姻岂不是增大了自己的风险,请父亲三思。” 詹徽瞥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儿子百般推脱的缘故,娶叶家之女他就不会说这话了,此事可由不得他,詹徽并没有勃然大怒,儿子已经当官,有些事情还得让他明白,他便温和地笑了笑道:“我儿能看到这一步也是不错了,不过官场联姻自古就是常态,古人云:‘刑不上大夫’,这可不是顺便说说的,皇上登基后大量杀戮高官这绝对是一个异数,异数就不会长久,他已是快七十岁的人了,以他这样辛劳国事,还能在位几年?大明既无宰相,将来的朝政必然会掌握在一个个的官宦集团手上,我现在早一点布局,以后才能游刃有余,你明白我的苦心吗?” 说到这里,詹徽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安抚他道:“我知道孙家小姐不是旺子之相,你不喜欢她也是情有可原,以后父亲准你多纳几房小妾就是了,但妻是门面,这可不能随自己的喜好来定,你明白吗?” 詹远志知道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他只得叹了一口气道:“一切由父亲做主。” 詹徽点了点头,便坐下来回到今天的正题上,“今天我叫你来并不是谈你婚姻之事,我是有件事情交给你去办。” “请父亲吩咐。” 詹徽沉吟一下便道:“高丽特使眼看就要进京了,我是吏部尚书,此事我不能过问,但此事我又非管不可,而朝中精通高丽语的官员只有行人司的右司副韩义,但他不过是从七品的小官,我直接和他接触不妥,就由你出面替为父和他联络,此事事关机密,所以为父才让你出面,你记住了吗?” “孩儿明白,现在时辰还早,孩儿这就去和他搭上关系。” “你也不用太紧张了,他本来就是为父提拔的人,他会好好配合你的,去吧!” 詹远志向父亲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了,书房里又安静下来,詹徽背着手望着窗外细细密密的夜雨,他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 秦王朱樉和詹徽不同,他是在詹徽走了约一刻钟后才离开西淮酒楼,他也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在京城里绕了一大圈才回到秦王府,一进府门,立刻有下人来禀报,邵先生来了,邵先生就是邵闻达,他曾一度被秦王冷落,但随着赵无忌和谭雁翎因涉走私案被朱元璋处死后,秦王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谋士,便重新起用邵闻达,只是邵闻达一直在西安府替他打理王府中的事宜,使他无从问计,今天邵闻达的突然到来使他在惊讶之余也感到十分欣喜,邵闻达来得正是时候,他立刻吩咐道:“快请邵先生到我书房答话。” 片刻,邵闻达便匆匆赶到书房,他立刻跪下道:“属下参见殿下!” “邵先生请起!”朱樉请邵闻达坐下,便笑着问他道:“先生怎么会想到来京城?” “上次殿下送信来,说是想对付李维正,我就是为此事而来。” “哦!”朱樉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兴奋地问道:“先生给我带来一个什么消息?” “我带来一个人,他知道一些对李维正不利的事情,只是他相貌丑陋,殿下可要见他?” 对于朱樉来说,干掉李维正已经和他入主东宫几乎是同等重要了,若不是因为这个李维正,他现在可能就已坐在东宫内烤火看书了,他当即毫不犹豫道:“就算他貌如恶鬼,只要能帮我干掉李维正,我也不在意,立刻让他来见我。” 邵闻达便让侍卫去将人带来,很快,两名侍卫领着一个男子进来,他戴着一顶软帽,脸上覆一张面具,来人跪下道:“小人周明,蓬莱县人氏,参见秦王殿下。” 旁边邵闻达介绍道:“这个周明精通日本语,曾是李维正去日本的翻译,因为他知道李维正在日本的一些密事,事后被李维正杀人灭口,他从火中侥幸逃出,被齐王在蓬莱所任副千户的小舅子所救,齐王觉得他很重要,又派人将他送到西安府,属下便将他带来京城。” 朱樉大喜,这可是一颗极为有用的棋子,连忙吩咐左右人道:“立刻带周先生去沐浴更衣,挑两个丫鬟好好伺候,不得有半点怠慢。” 周明见秦王对他重视,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哽咽着声音道:“小人愿为殿下效命。” 侍卫将周明带下去了,朱樉今晚心情极好,他亲手给邵闻达倒了一杯茶,笑眯眯道:“我今天去见了吏部尚书詹徽,先生替我参详参详!” 这个秋雨靡靡的晚上注定是一个多事之夜,就在朱樉与詹徽在西淮酒楼秘密碰头的同一时刻,李维正也来到了锦衣卫三所千户费廷安的家,来费家是李维正的既定计划,他和詹徽、朱樉不同,他资历很浅,在朝中没有什么人脉,太子已经无法帮他,而太子的其他心腹也大多不在京城,其实李维正知道,就算在他们在京城也不会帮助他,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势力就是锦衣卫三所,罗广才不用说,他肯定会帮助自己,关键是费廷安,他才是三所的千户,如果他不点头,罗广才就算有心也帮不了自己。 所以,李维正在回京城后的第二天便来到了费家,费廷安去接护高丽特使去了,但李维正知道费家真正做主的人是费廷安的父亲费天,无论如何,他今天要说服费天。 李维正给门房递了一张帖子,门房不敢怠慢,急忙前去禀报老爷,片刻,管家出来道:“请李大人随我来,我家老爷有请。” 管家将李维正领到小客堂坐下,又给他上了香茶和一盘点心,“李大人请稍等片刻,我家老爷更衣后就来。” “多谢,你去忙吧!我会在这里等候。” 李维正耐心地等候着,大约一刻钟后,门外终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费天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呵呵笑道:“让李大人久等了,刚才在品一块新买到的玉,正品到一半不好放手,故来晚了,请大人见谅。” 李维正是在当锦衣卫三所千户时见过费天一次,当时大家关系颇为融洽,他连忙站起来躬身施礼道:“是小侄来打扰伯父休息,应该道歉的是我。” 费天走了进来,对李维正一摆手笑道:“贤侄请坐!” 两人分宾主落座,一名丫鬟也给费天上了一杯茶,费天端起茶杯便问道:“这大半年贤侄的动静可不小啊!连我这个平时不出户的老人也听说了。” “小侄是个闲不住的人,就喜欢乘船出海。”李维正说到这里,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推给费天道:“我知道伯父喜欢玉石一类,这枚极品水晶是我从耽罗岛所得,特地孝敬给伯父。” 听说是极品水晶,嗜玉如命的费天立刻接过小木盒,连客气话也没有便直接打开了木盒,眼前是一块方方正正约两寸宽厚的透明水晶,这枚水晶正是李维正所得的那块极品水晶,制作望眼镜后最后剩下了这一点点,被他当做礼物送给了费天。 费天的眼睛一亮,他小心翼翼地托起这方晶莹剔透的水晶,仔仔细细地打量它,最后他对着蜡烛细看,水晶没有丝毫杂质,还隐隐透出一种冰蓝色,费天的眼中露出了异常震惊的神色,这块水晶的珍贵不仅是它没有杂质,更重要是它的透明,透过两寸的厚度,对面的物品丝毫毕现,若放在水里则会找不到它,这种成色的水晶他竟是闻所未闻,这也难怪,盛产水晶的耽罗岛上,这样的水晶百年才出这一块。 “这、这……”费天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最后他才有些结结巴巴道:“贤侄,这个是给我吗?” 李维正笑着点了点头道:“本来是一大块,因为制作千里前用去了大半,最后只剩下这一小块了,请伯父务必收下。” 费天忽然沉默了,如果他是叶天明,他会毫不客气收下,可是他和李维正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的儿子曾跟了李维正几天,一点同僚之谊罢了,值得他李维正将这么珍贵的礼物送给自己吗?费天忽然警惕起来,李维正无事不会登门,他的事情肯定和自己儿子有关,事关儿子的命运,再珍贵的水晶费天也不会轻易接受,他将水晶又放回木盒,轻轻推向李维正,淡淡一笑道:“李大人找我是有事吧!有事就请直说。” 李维正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变了,他不在意地笑了笑道:“这是两回事,水晶是小侄给伯父的心意,因为伯父才真正懂得它的价值,另外小侄确实也有事情来找廷安,听说他还没有回来?” 费天听他否认了送水晶和办事有关,但仍不敢大意,便点了点头道:“他明后天便会来回,究竟是什么事情,李大人请直说,如果事情不重要,我便可以替廷安做主。” 李维正其实今天来找的就是费天,他沉吟一下便道:“我也不瞒伯父,最近有人要陷害我,我很担心他们会对我家人不利,便想请罗广才派些弟兄保护我的宅子,我只想请费千户到时不要阻止。” 费天半天没有说话,他当然明白李维正所说的陷害他之人是谁,不就是秦王吗?秦王要报复李维正,朝中谁人不知,他也知道李维正所谓保护家人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其实是想利用锦衣卫替他探听消息,从感情上说,费天比较偏向太子,也很厌恶秦王这种寡恩刻薄之人,当年他在锦衣卫做千户时秦王就曾经拉拢过他,他不愿意,结果秦王便从后面捅了他一刀子,让赵岳密告皇上他抄家时大量贪污,虽然事后没有证据证明他贪污,但锦衣卫指挥使之位便和他失之交臂了。 这是多年前的老帐,费天已经淡忘了,现在李维正要和秦王较量,费天并不看好,实在是李维正的实力太弱小了,现在不仅有秦王,还有一些朝廷重臣,诸如詹徽、孙家泰等人也在对付李维正,没有了太子这个后台,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使怎么可能斗得过这些高官权贵,所以他费天是绝对不会让儿子和李维正站在一条阵线上,如果李维正是想让儿子帮他,费天绝对会一口回绝,不过李维正似乎也知道他不会答应,所以选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请儿子保持沉默,虽然这也是一种暗助,可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费天沉思良久,终于点了点头道:“李大人请放心,犬子虽然不能帮大人做点什么,但也不会让人伤害到李大人的妻儿。” 他忽然笑了笑,又将小木盒取了过去,“这块水晶既然是贤侄的心意,那我就笑纳了。” 从费天家里出来,天已经黑尽了,雨越下越大,大街上看不见一个行人,李维正的马车在雨中疾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他位于刘军师桥的府第,马车缓缓减速,最后停在大门前,李维正刚下马车,焦三郎便从府中跑出来,将一柄插着信的飞刀递给李维正,惊恐地说道:“大人,这是一个时辰前有人将它射进大人的书房。” “你慌什么,这只是一种送信方式。”李维正不满瞥了他一眼,斗争还没有开始他们便慌成这样,他从飞刀上取下信,将它打开来,里面只写了一句话:‘一个时辰前,周明进了秦王府。’ ‘周明!’李维正大吃了一惊,他真的没有死吗?尽管事情来得突然,但李维正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秦王的意图很明显,想利用周明来对付自己,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就不会让秦王得逞,但让李维正吃惊的是谁送来的信,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周明? 李维正百思不得其解,他只得暂时将这个念头摁下,他当即进门写了一张纸条,交给身旁的十三郎道:“你速去将此信交给罗广才,让他照信上的安排去做。” “遵令!”十三郎接过纸条,纵身向雨夜奔去,片刻便消失在沉沉的黑幕之中。 李维正一直目送他走了,这才向书房走去,刚走了两步,李维正猛地停住了脚步,他想起了那场怪异的大火,火并不是十三郎放的,是另有其人,而周明在那场大火中逃脱,难道就是这个放火人做的吗? 李维正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他不由轻声地冷笑起来,他已经知道这封飞刀信是谁给他的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高丽来使 第一百五十九章 高丽来使 次日下午,午睡中的李维正便被一阵憋气弄醒了,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出现了两张胖嘟嘟的小脸,憨态可掬,是他的两个小宝贝,一左一右坐在他的头两侧,一个在掐他的鼻子,一个在揪他的耳朵,两张小脸蛋上仿佛笑开了花一样。 李维正心花怒放,一下子将她们抱起来,并排坐在自己胸前,两个小家伙平空飞起,开心得‘咯!咯!’直笑,他仔细打量了她们一下,便点其中一个小宝贝的鼻子道:“这么调皮,你一定就是妹妹了。” 他话音刚落,帐帘背后便传来了叶紫童的叹息声,“亏你还是她们的父亲,连谁是姐姐、谁是妹妹都还分不清楚。” “我又弄错了么?”李维正轻轻拍了拍两个小家伙的脸蛋,苦笑道:“你们俩到底谁是妹妹,谁是姐姐?” 本来妹妹的左耳垂上有一颗小痣可以区别,或许是长大的缘故,那颗小痣越来越淡,不仔细看是很难看出,一般紫童和倩倩都是凭感觉和细微处来分辨她们,可李维正长期在外,没有这种感觉,这几天已经连弄错三次了。 “我教你一个分辨的法子吧!” 紫童笑吟吟地从帐帘后走出来,她蹲下搂着两个女儿对李维正道:“你好好地看一看她们的嘴唇,就会发现不同了。” 李维正连忙仔细地观察她们的嘴唇,他突然发现了,她们的唇形是不同,一个轮廓分明,唇线刚毅,另一个饱满柔和,唇线的界线模糊。 紫童见他有所发现,便又笑道:“轮廓分明的是姐姐,乖巧饱满的是妹妹,其实她们的细微区别还有很多地方,她们的耳朵形状不同,后脑勺的头型也不同,眉眼也略有不同,还有妹妹爱哭爱笑,姐姐文静稳重,只要你和她们呆久了,很容易就能区别出来。” “那好,以后我每天和她们呆一个时辰,和她们一起玩。” 李维正小心地将两个孩子搂住,翻身坐了起来,对紫童笑道:“这么早用两个小家伙把我叫醒,是何用意?” 紫童白了他一眼,“昨晚答应人家的事,这么快就忘了吗?” “答应你之事,让我想想。”李维正向她眨了眨眼,暧昧地笑道:“我想起来了,我答应过你,以后耕耘要卖力一点,时间要长一点。” “就知道你会胡说八道。”紫童又羞又急,跳起来揪李维正的耳朵,李维正抱着两个女儿,无力抵抗,只得忍痛被她狠狠揪了一把。 “再想想,答应过我什么?”紫童叉腰气鼓鼓道。 李维正腾出一只手,摸了摸生疼的耳朵,苦笑道:“不就是陪你回娘家,探望丈人丈母吗?耳朵都要被你揪掉了。” “揪你耳朵是教训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什么久一点的话。” “你虽然没明说,但就是那个意思。” 李维正见她又要动手,连忙将两个女儿抱起道:“乖乖们,到娘那里去。” 紫童见两个宝贝都向自己张开了手臂,只得一手一个把她们抱过来,却瞪着李维正道:“你到底去不去?” “去!当然要去,只是时辰还早,咱们收拾一下,去吃丈人家晚饭。” 紫童见丈夫答应,不由笑逐颜开,连忙道:“你先起来,我去把孩子安顿了就来帮你梳洗。”说完,紫童抱着两个孩子匆匆到隔壁乳娘那里去了。 其实来叶府也是李维正既定计划之一,身为户部右侍郎的叶天明也是太子党成员,在太子朱标病重之时,他也一定充满了迷茫和困惑,为了不让叶天明做出错误选择而将来连累到自己,他有必要去提醒一下叶天明。 早在昨天下午,紫童便派了一名家人去通知叶府,他们今天要过来,所以一大早叶夫人便忙碌开了,为女儿和女婿的到来进行准备,临近傍晚的时候,载着李维正一家四口的马车缓缓停在叶府门前,在门口等候的管家早飞快禀报进去,叶夫人带着儿媳妇和几个丫鬟婆子迎了出来。 “两个小宝贝,给外婆抱一抱!”叶夫人从女儿手上接过小外孙女,极为心疼地搂在怀中,两个小娘长得珠圆玉润,而且聪明可爱,到哪里都被人疼爱,叶如棠的妻子也笑着抱过了姐姐,一家人在门口笑声不断。 “苏童呢?怎么不见她。”紫童不见妹妹出来,不由奇怪地问道。 叶夫人迅速瞥了一眼李维正,一丝慌张从眼中一闪而过,她连忙笑道:“她身体有些不好,不能吹风,在内室和老太太一起,等你们进去呢!” 叶夫人眼中的慌张被李维正看在了眼里,他心知肚明,这必然是叶天明不准她出来了,从叶天明在处理叶苏童一事上的态度,便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细微变化,刚刚加入太子党时对自己可谓充满感激,甚至还准叶苏童跋涉千里去山东,这就隐隐有承认婚约,要把她许给自己的意思了,可一旦太子势微,尤其在自己遭遇到官场险恶时,他的态度就开始有些转变了,不再准许女儿和自己相见。 对于叶天明的这种候鸟型态度,李维正已经见怪不怪了,说实话,他现在也不想见叶苏童,他来叶府可不是为了谈情说爱,他对自己能否渡过这次官场劫难着实没有半点把握,他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连累叶苏童,所以他只笑了笑,并没有多言。 一家人簇拥着紫童和两个小家伙向后宅走去,叶夫人瞅了一个空,悄悄对李维正道:“紫童父亲在书房等你呢,你先去吧!” 李维正点了点头,便给紫童的小丫鬟说了一声,快步向位于中堂的书房走去,叶天明的书房和汉阳时没有什么区别,满屋子的书,几口大箱子里堆满了他平时的一些画作和书法,此时叶天明刚刚下朝回来,他正伏案飞笔疾书,写一本明天要上呈给朱元璋的奏折,正写着,管家进来低声禀报道:“老爷,李姑爷来了。” 叶天明随即放下了笔,将写到一半的奏折收了起来,随即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正如李维正对他的了解,叶天明对李维正的态度也微微有了一点变化,这种变化的原因不在太子病重,而是李维正此时遭遇的官场凶险,正如有人落水后,有的人会奋不顾身跳河去抢救,而有的人则惜身退缩一样,叶天明显然是属于后者,他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十几年,对官场上的权力斗争已经十分敏感和洞察入微了,他一点也不看好李维正。 他承认李维正手段很厉害,少年老成,有官场上的天赋和才干,善于抓住机会,但自古就有句俗话,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作为以一名经营者,无论他有多么强的才干,但如果没有资源供他支配、运用,那么,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对于商人,这个资源是钱,而对于官场中人,这个资源就是人脉。 李维正恰恰就差在人脉上,以前,他有太子这个大后台,人人和他打交道都要给太子几分面子,所以,他无往不利,而现在太子病重,已经自顾不暇,他这个后台也就失去了,他现在除了锦衣卫那边还有一点人脉外,满朝文武还有谁肯帮他?不仅如此,他的对手可是新储君的大热门秦王殿下,还有詹徽、孙家泰这些重量级人物,这样一来,朝中起码一半的大臣都将视他为敌,如此力量悬殊的斗争,不说叶天明也知道,这次李维正必败无疑。 如此,他怎么还可能把自己卷进去,替李维正作垫背之人呢? 书房门开了,李维正走了进来,他躬身行一礼道:“小婿参见叶伯父。” 按理,李维正应该称叶天明为岳父,但过去的不愉快使李维正始终开不了这个口,叶天明也一样不肯称他为婿。 “自己人就不用这么多礼了,你坐吧!”叶天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待李维正坐下,叶天明便开门见山道:“我找你来就是为你被弹劾一事,你不要插口,好好听我说。” “小婿洗耳恭听。” 叶天明瞥了他一眼,便开始缓缓说道:“你眼前的形势确实很不妙,你在长期在外,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但我却很清楚,你擅自占领高丽的耽罗岛,炮轰釜山,这件事在朝中激起多大的风波,你知道吗?一百二十名大臣在兵部尚书孙家泰的弹劾书上签名,就算皇上想保你,面对这么大的压力,他也不得不考虑了,这就是詹徽的人脉,你能和他比吗?” 李维正一言不发,默默听着叶天明的教诲,叶天明见他还算恭顺,便叹了口气道:“也罢,看在我们翁婿一场的份上,我给你指一条明路吧!” 叶天明走到李维正面前,递给他一张叠好的纸条,“你自己看一看。” 李维正接过纸条,打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辞官回乡。” 叶天明在旁边补充道:“你在广东当众剥人皮,已经让朝中很多大臣对你不满,现在你又得罪重臣,墙倒众人推,这是你唯一的退路了,如果你肯谢罪辞官,皇上为了平息朝中群臣对你的不满,很可能会答应,这样,秦王的精力会转移到新储君的争夺上去,詹徽也会因为你的辞官而放过你,你就能从这次危机中全身而退了,其实做个富家翁也不错,平平安安地守着妻女过日子,不用再为官场之事殚精竭虑了。” 这就是叶天明打的如意算盘,他唯恐李维正失败后会牵连到自己,所以便劝他辞官回乡,说完,他注视着李维正,等待他的答复。 李维正暗暗冷笑了一声,辞官回乡,叶天明想得太简单了,他现在还有退路吗?秦王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那样的话,他只会死得更快、更惨,叶天明这样劝他要么是还有一点书生意气,要么就是根本不管自己的死活,李维正没有答复,却淡淡一笑反问道:“叶伯父以为秦王真能入主东宫吗?” 叶天明见他避而不答,知道他是不肯,心中不由大为失望,如果李维正真的被皇上处置,那自己该怎么办?他一时竟怔怔地发起呆来,半晌,他才慢慢缓过神来,望着李维正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叶伯父真的以为秦王能入主东宫吗?” 叶天明愣了一下,虽然李维正转了话题,但这个问题也是他极为关心的,太子眼看不行了,皇上又年事已高,新储君的人选将直接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见李维正提到了这个问题,他心中一动,李维正可是太子的心腹,说不定他有什么内幕消息,叶天明连忙问道:“你可是有什么消息?” 李维正微微一笑道:“昨天我去探望的太子殿下,我听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希望能子承父业,由皇长孙接替他入住东宫。” 叶天明大吃一惊,这是他压根就没有想到的,迟疑一下,他又小心翼翼确认道:“你是说可能会立皇太孙。” 李维正缓缓点了点头道:“秦王失德已久,以皇上的英明不可能立他为储,走秦二世而亡的旧路,既然嫡长子不能为储君,那只能是嫡长孙为储,再者,皇长孙酷似其父,宽厚仁德,正符合皇上立储的本意,我今天来就是想劝叶伯父,将自己的官途押在皇长孙身上,趁他现在拥戴不多,尽快成为他所倚赖的大臣。” 叶天明的心开始乱了,这几个月他一直在为此事忧心忡忡,他和其他大臣一样,认为皇上子嗣众多,最后的继承者必然是从中选一,谁也没有想过皇太孙的可能,偏偏李维正说得言辞凿凿,这种可能性大大增加了,可要他立刻决定去辅佐皇长孙,又嫌仓促了,他得好好考虑一下才行,想到这,叶天明叹了口气道:“这件事不可草率,让我好好再想一想。” 叶天明拿不定主意,但李维正却果断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太子病重,尽管朱元璋并没有直接表态要重立储君,但他在一个月前的朝会中已经暗示了大臣,作为他的后继者若有没有旺盛的精力和强健的体魄是治理不了大明,这就是等于告诉了群臣,太子朱标无法再继承皇位了。 这只是一个暗示,并不是正式决定,但消息以误传误,传到四川那边却变成了皇上正式要群臣举荐新太子,于是四川布政使司的官员们便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四川布政使司的十几名官员联名推荐第十一子蜀王朱椿,赞他孝友慈祥、笃诚宽厚,有太子之风,且年轻英俊,符合皇上的要求。 本来在朱元璋没有明确表示重立太子之前上这种奏折,是有点大逆不道之嫌,所有人都为四川官员的性命而捏一把汗,但出乎意料的是朱元璋并没有处罚四川官员,而是保持了沉默,这样一来,便立刻开始官员效仿了,紧接着是湖广布政使陈秉德上书,推荐楚王朱桢,赞他德才兼备,踏实稳重;颍国公傅友德和宋国公冯胜以及西平侯沐春等一些军方人士,也通过各种渠道正式或非正式地推荐燕王朱棣,理由是北事未决,诸王雄才大略者非燕王莫属。 但不管是推荐谁,朱元璋都一律保持了沉默,而且在朝会中也绝口不谈此事,他这种反常举动使满朝文武都看出来了,皇上确实是在考虑此事。 就在李维正从叶府回来后的当天晚上,他也终于提笔写了一本奏折,正式向朱元璋提出,由皇长孙朱允炆继承父业,入主东宫,或许也有别的大臣想到了皇太孙的可能,但正式向朱元璋提议立皇太孙的,李维正却是第一人。 五天后,高丽摄政王李成桂派来的特使终于抵达了长安,特使叫做裴克廉,官拜高丽左侍中,此人是李成桂的心腹,曾经代表高丽三次来大明进贡,在大明有着良好的人脉。 李成桂对这次朝觐大明极为重视,本来是准备四月前来向大明皇帝解释高丽政变一事,但突然发生的耽罗岛事件和釜山事件打乱了李成桂的部署,他不知道大明此举的真实用意,也不敢派兵前去夺回耽罗岛,一直在观察事件的发展,一直到八月时李成桂才终于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这竟是大明威海卫指挥使的擅自所为,这件事在大明内部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涛,这个擅自占领耽罗岛的大明军官被朝臣攻讦,这使得李成桂又看到了拿回耽罗岛的希望。 但李成桂也发现,虽然占领耽罗岛是地方军队的擅自所为,但朱元璋并没有因此下令撤军,这说明,朱元璋在这件事上也颇为暧昧,极可能是在要挟他退还高丽所占的北方领土,为了能拿出耽罗岛,李成桂在和大臣们反复商量后,终于做出决定,北方占领的土地可归还部分给大明,但耽罗岛绝不能让大明驻军,耽罗岛的战略位置实在是太重要。 只要能拿回耽罗岛,他可以不计一切代价,这就是李成桂的底线。 随着高丽使臣的抵达,李维正和秦王及詹徽等人的斗争,也渐渐进入了最后刺刀见红的时刻。 第一百六十章 燕王军师 第一百六十章 燕王军师 高丽特使裴克廉下榻的地方是紧靠行人司的会同馆,由于此次特使到来正逢高丽新旧王交替的时刻,而且裴克廉本身是高丽国的左侍中,因此大明的安保工作做得异常周密,有一千士兵专门守卫在会同馆的周围,朱元璋特别下了严令,除了礼部、鸿胪寺和行人司的极个别官员外,其他官员一律不准与高丽特使接触。 正如詹徽的预料,这次给高丽特使担任翻译的官员正是行人司的右司副韩义,韩义年约三十余岁,精明能干、左右逢源,为官仅八年便升为行人司的副职,他曾三次代表大明出使过高丽,而高丽使臣每年来大明朝觐也一般是他做翻译,他和裴克廉已经是老朋友了,这次裴克廉来京的生活饮食以及朝务安排都是他全权负责,高丽使臣是中午时抵达京城,从接待到安排馆驿食宿,一系列繁琐的事情结束后,天色已经到了黄昏,韩义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慢慢悠悠来到了一家地方偏僻的小酒馆,尽管地方偏僻,但生意却不错,小酒馆的大堂里坐满了客人,吵杂喧阗声不绝于耳,他一进门,店小二便满脸歉意地上前道:“抱歉,客官,我们店里都已经客满了。” “我有一个朋友在这里预订了,他姓詹。” “我知道了,客官请随我来。”店小二将韩义领到里屋,指着最边上一间屋子道:“詹主簿就在那间屋内,客官请进。” 韩义眉头一皱,这个詹远志怎么用真名定位,他们之间的见面可是见不得光的,韩义挑开门帘,只见詹远志已经坐在房内了,房内摆了一桌酒菜,他连忙笑呵呵道:“贤弟,我来晚了。” 詹远志迎上来施礼笑道:“我就担心韩大哥不来,让我白等一场。” 韩义微微笑道:“我怎么会不来呢?詹尚书的面子我怎么能不给,贤弟想得太多了,当罚酒三杯。” “该罚!该罚!”詹远志轻轻在自己头上敲了一下,忙端起酒杯一连喝了三杯,两人仰头大笑,房间里的气氛立刻亲热起来。 两人坐下了,詹远志拎起酒壶给韩义倒了一杯酒,不露声色地问道:“高丽特使很烦吧!要不然韩大哥怎么从中午忙到现在。” 韩义点了点头道:“这个裴克廉有洁癖,光选房间就用了快一个时辰,他的随从也很多,各种各样的要求,总之把我忙得够呛。” 韩义将杯中酒一饮而近,又夹了一筷子菜,边吃边问道:“贤弟把我约出来,可有什么事?” “其实不是我找你,是我父亲找你。”詹远志盯着韩义的眼睛徐徐说道。 韩义立刻放下筷子,肃然地望着詹远志道:“既然是尚书大人有吩咐,请贤弟尽管直说。” “韩大哥也知道,我父亲深恨李维正,一定要除掉他才甘心,而高丽事件正是李维正的软肋,我父亲有几件事要拜托韩大哥。” 詹远志便附在韩义耳边说了几句,韩义眼中露出一丝惧色,“这、这个恐怕有些不妥吧!” “你怕什么!凡是有我父亲担待。”詹远志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微微笑道:“我父亲说了,如果韩大人这件事能做得漂亮,明年就会将韩大人提升为行人司司正,这个可是我父亲的原话。” 行人司司正也不过才七品官,完全可以由吏部尚书詹徽决定,韩义心一热,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好!我就照詹大人的话去做。” 两人又喝了几杯酒,韩义便告辞走了,他走出酒馆,找了一辆马车向自己家里而去,就在马车远去后,酒馆里却慢慢走出一名男子,他望着韩义消失在大路尽头,又算了算他们二人会面的时间,便骑马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夜色已经降临,一名锦衣卫校尉骑马来到李维正的府门前,李维正的府宅周围已经布控了二十几名锦衣卫,这些都是李维正的老下属,由罗广才派来保护李府的安全,不仅是外面,李维正的三十三名亲兵则布防在府内的各个角落,这些亲兵均是从锦衣卫的高手中选调,武艺高强且经验丰富,里外近六十人将府宅保护得如同铁桶一般。 报信的锦衣卫跑上台阶,将一块铜牌晃了一下,便直接进了府中,此时李维正正在书房之内,他也是刚刚得到两封飞鸽传信,信是从留守蓬莱的副千户赖永国送来,内容却是登州官府出具的一封证明,证明周明已经在大火中丧身,上面有官府鲜红的大印以及周明妻子和周围邻居的画押,这是用来对付周明可能会对李维正的诬告,也就是直指这个周明是假的,是有欺君之罪,李维正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周明已死,而他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是真的呢?说出一些日本见闻吗?可是威海卫和蓬莱所的几千官兵都知道日本见闻,又怎么能证明他不是事先从官兵的口中得到的消息呢? 李维正将这些证据小心地收好了,这时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大人,罗副千户派人送消息来了。” “快请他进来。” 送信的锦衣卫走进,他单膝向李维正跪下行一礼道:“参见大人。” “请起!”李维正认识此人,是罗广才的心腹,他便笑道:“你们罗大人要送什么情报给我?” 校尉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维正道:“大人,这是一个时辰前刚刚才发生的事情,请大人过目。” 李维正接过信打开,是锦衣卫探到詹徽之子詹远志在一个小酒馆秘密会见了行人司的右司副韩义,李维正冷笑了一声,果然不出他的所料,他就知道詹徽或者秦王会在高丽使者身上做文章,而和高丽使者接触最密切之人就是这个担任翻译的行人司右司副韩义,不用说,詹徽肯定是想通过韩义来和高丽使者进行勾结,让高丽使者做出对自己的不利的证词。 旁边送信的校尉又继续道:“我家大人想问什么时候下手最好?” 李维正背手沉思了片刻便道:“你去告诉你家大人,就说现在切忌不要打草惊蛇,要到最后的时刻再动手抓人。” “我明白了,我立刻去回禀罗大人。”校尉行了一礼,便匆匆去了。 五天来,李维正并没有闲着,有了费天的答应,罗广才便可以放开手帮助李维正了,运气很好的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并不在京城,八月时,天下郡县赋役黄册作成,这是一件大事,朱元璋为了验证黄册的真实性,特地派蒋瓛率锦衣卫亲赴长沙,去核实长沙黄册的真实性,因此京城京城锦衣卫几乎是各千户自己做主,今天三所千户费廷安回来了,他并没有干涉罗广才的行动,说明费天的承诺起作用了。 罗广才这次动用了一百五十人帮助李维正,不仅保护他的府宅,更重要是替他监视各个对手的情况,使李维正虽然实力较弱,但在情报方面却占尽了优势,时时给李维正提供最详尽的情报。 李维正又坐了下来,闭着眼睛将各个线索重新梳理了一遍,现在从秦王和詹徽的动静上来看,秦王是想用周明之事扳倒自己,很可能是想让周明诬告自己私通日本,这个他们没有任何证据,而且自己已经有了反制的办法,不足为虑,而詹徽则死死抓住自己在高丽之事上用的‘临机决策权’不放松,这是一件麻烦事,李维正也知道,朱元璋在这件事并没有放过自己,现在他只要抓住詹徽和韩义有勾结,便也勉强能对付詹徽了。 其实李维正真正担心的是那个躲在幕后的燕王,用飞刀来送信必然就是燕王的人所为,而且如果他李维正没有猜错的话,周明家的那把火极可能就是燕王所烧,然后把周明救下,最后送到秦王手上,否则,他怎么可能知道得这么清楚,就在周明刚到京城的当天就通知自己呢? 燕王的用意很明显,利用秦王来对付自己,然后在暗助自己对付秦王,挑起自己和秦王的恶斗,最后两败俱伤,他来从中牟利,说到底他还是想让秦王再一次栽在自己的手中,以失去竞争太子的资格,李维正认为这才是燕王的真实用意。 从这个角度上来考虑,燕王在最后关头是会帮助自己,也可以说是利用自己彻底击败秦王,但这个利用也是他李维正想要的,他的实力实在是太弱了,他心知肚明,现在如果让朱元璋再一次在自己和秦王之间选择,他肯定是会偏向自己的儿子了,所以燕王这步棋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只可惜,他无法和燕王搭上关系,掌握不了主动权,李维正叹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风筝,线的另一头被燕王牢牢地攥在手中。 此时的燕王朱棣当然不在京城,而是远在北平,在京城之人是他的军师姚广孝,朱棣对此事只定下了大原则,而细节的操纵则是由姚广孝全权负责,但就是这样,姚广孝还是对朱棣所定的大原则略略改变了。 姚广孝此刻并不住在秦王府,他住在燕王手下大将张玉的一座别宅内,别宅紧靠秦淮河,占地约五亩,地方宽敞,屋舍众多,和他住在一起的还有四十几名手下,都是他为燕王网络的各种奇人异士。 姚广孝的房间位于宅子的中间,是一间静室,屋里只有一只蒲团、一张桌案,然后就是一些纸笔,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物品,更不用说奢侈品,姚广孝是出家人,他的生活十分简朴,且身无余财,和一般的出家僧人相比,姚广孝还要更加刻苦,本来他就是一名深通佛教经义的高僧,一般的荣华富贵也打动不了他的心,但姚广孝和一般僧人不同的是,他对权力的渴望,权力就象妖魔一样牢牢地摄住了他的心,他对燕王殚精竭虑的辅佐也是来源于他对权力的追求。 他对朱棣确实是忠心耿耿,朱棣也因此信任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心地交给他去做,这是他们多年达成了默契,但这种忠心、这种信任和默契却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不能触犯到他姚广孝的底线,他的底线就是不容任何人来分享属于他的权力。 或许在处理李维正这件事上,朱棣就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他对姚广孝下达的命令是:李维正此人可大用,将他逼到走投无路时,再将他收入囊中。 关键就是这个‘大用’二字,触动了姚广孝那根敏感的底线,姚广孝是很清楚李维正的能力,朱棣的心腹爱将韩淡定就是败在此人手上,李维正拿到那封信后居然还能从朱棣的眼皮底下从容离去,最后再踏着朱棣的肩膀登上了锦衣卫千户的职位,然后一次漂亮的广东之行,把秦王打得灰头灰脸,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如果他被燕王所用,那么他会不会分去自己的一部分权力呢? 答案是肯定的,李维正若被燕王所用,他必然会在燕王夺嫡之事上独当一面,使原本燕王只依赖他一人的局面变成两人并重,这个结果绝不是姚广孝想看到的,所以,姚广孝便在燕王的大原则上稍微作了一点点改动,出于一份私心,他将‘逼得李维正走投无路再收他’的这条线略略向前移了一点点,这一点点就变成了李维正或许会走投无路,或许就是死路一条。 姚广孝坐在油灯前展开了一份燕王最新的命令,也是用鸽信传来,信中只有一句话,命他在最后时刻杀死周明,这让姚广孝略略有些吃惊,吃惊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燕王插手具体事务了,这还是第一次,姚广孝明白燕王这个命令的含义,一方面固然是想让秦王最后功亏一篑,败在李维正手上,但另一方面,燕王是怕李维正真的死了,姚广孝心中不由一阵嫉妒,燕王实在是太看重此人了。 燕王的命令他当然不敢不从,但姚广孝却也因此私自走出了最关键的一步棋。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剑拔弩张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剑拔弩张 天还没有亮,几乎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灰蒙蒙的雾气笼罩在京城的上空,秦王府内忽然发生了一阵异常的响动,无数侍卫向最东面的一处院子奔去,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在靠门的地上躺在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人头已经不知去向,但从有烧伤的肢体来看,此人应该就是周明,两个伺候他的丫鬟跪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不仅是丫鬟,所有侍卫的心都一阵阵胆寒,周明竟然死在秦王府保护最严密的腹地,这极有可能是府中内部人所为,一向薄情寡恩的秦王能放过他们吗? “殿下来了!” 侍卫们一齐向两边闪开,闪出一条路,秦王朱樉在十几名贴身侍卫的簇拥下匆匆赶来了,朱樉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在离尸体还有五六步时站住了,他望着这具光着身子的丑陋的躯体,怒火开始在他眼中燃烧,身子不由慢慢地颤抖起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樉突然咆哮起来,他一把揪住负责保护周明的侍卫官,恶狠狠地大吼道:“你给我说,到底是谁干的?” 周明一直是他寄以对付李维正的利器,现在却突然被杀了,他的如意算盘落空,失落、愤怒、耻辱,各种滋味一齐涌入他心中,他开始有些失态了,在秦王的怒吼声中侍卫官战战兢兢答道:“我们也不知道,一直很平静,我们听见丫鬟的惊叫声跑来,他已经死了,刺客是从后窗逃走。” “丫鬟?”朱樉转身又盯住了两个丫鬟,阴森森地问道:“你们说,到底是谁杀的?” “我不……知道。”两个丫鬟几乎要被吓晕过去了。 “来人!”朱樉厉声喝道:“将这两个丫鬟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所有当值侍卫一律重打八十棍。” 说完,他一甩手便怒气冲冲地走了,院子里只有两个丫鬟微弱的求饶声和侍卫们被重打的惨叫声。 书房里,朱樉心情郁闷地坐在桌前发呆,周明的突然被杀使他有些乱了方寸,他虽贵为藩王,但手中可用的资源却并不多,尤其在太子病重,东宫所属出现新的机遇时,他也不敢在李维正之事上做得太过份,否则他早就派人去杀了李维正全家,周明是他这些天敲定下来的最后突破口,这个陪同李维正出海高丽和日本的翻译可以轻而易举地编出李维正私通日本的种种故事,朱樉知道,私通日本是父皇最恨的罪责之一,当年的胡惟庸不就是被安上了私通日本的大罪吗?现在周明被杀,使他精心策划的计谋落空了,而且高丽使臣昨天已经抵达京城,按照惯例,父皇这两天就要接见他了,也就是说,他没有时间再寻找新的突破口了…… “李维正!”朱樉狠狠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你的手段高,竟然连刺杀也用上了,你就不怕我也效仿你吗?” “殿下,属下以为周明并非李维正所杀。”不知何时,邵闻达出现在门口,朱樉吓了一跳,沉着脸道:“你是几时进来的,为何不禀报?” 邵闻达连忙上前跪下道:“属下因为事急,不及禀报,请殿下恕罪。” “你起来吧!”朱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你怎么说,周明不是李维正所杀?” “很简单,李维正并不知道周明还活着,我们秘密进京,他又怎么可能知道周明在王府中?” 邵闻达的话让朱樉冷静下来,确实是这样,李维正没有理由知道周明的秘密,也没有能力来刺杀他,那么这又是何人所为?朱樉瞥了一眼邵闻达,见他欲言又止,便不高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吞吞吐吐。” “属下一直在想除了我们以外,其实还有一人知道周明之事。” 朱樉沉思一下,他忽然醒悟,“你是说齐王,可是、可是周明就是他送来,他当初不杀,现在再杀又有何意义?” “殿下想一想,现在周明被杀,会造成殿下什么样的影响,除非殿下放弃除掉李维正,否则殿下举证不利,反而会影响自身,会给皇上留下不好的印象,殿下如果因此入主东宫之路被阻,殿下想一想,谁最高兴?” ‘砰!’地一声,不等邵闻达的话说完,朱樉已经狠狠一掌拍在桌上了,“混蛋!”他咬牙切齿地骂道,齐王的阴毒之心他终于看清了,本来他就知道齐王助他是藏有私心,现在更加证明了自己判断的正确。 沉吟一下,朱樉又问道:“周明死了,你说我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才是朱樉所关心的问题,时间紧迫,他又该如何抓李维正的把柄?邵闻达心中不由暗暗叹息,这个秦王果然是一个做不成大事之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他还念念不忘私仇,轻重不分、公私不明,难怪燕王等人能抓住他的短柄,一次次将他玩弄于手掌,这次周明被杀,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眼看皇上就要定新太子,他居然还在想着对付一个区区的地方指挥使,这样的人若能登大位也真是奇怪了,邵闻达心中鄙夷,但他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道:“殿下,周明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口供仍在,殿下不妨继续用它,另外,对付李维正也不是殿下一人,殿下不妨和詹大人商量一下,或许他那边有突破。” 一句话提醒了朱樉,确实,他竟忘记了詹徽那边,或许他有什么好的策略,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在外禀报道:“殿下,福州那边有紧急消息送来。” 朱樉和邵闻达同时一怔,福州怎么这个时候有消息来了,朱樉连忙令道:“快送进来。” 福建新任都指挥使陆风是从陕西调任,也算是朱樉的人,只是他很少和朱樉有什么情报上呈,尽管有些疑虑,但‘紧急’二字还是让朱樉动心了, 片刻,侍卫领了一名送信人进来,送信人跪下磕了一个头,将一封八百里加急快信递上道:“这是我家将军送来的快信,奏折已经同步送进了兵部。” 朱樉展开信,细细地读了一遍,他竟惊喜得站了起来,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真是天助我也!” 此时,朱樉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因周明身死的沮丧,他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对邵闻达道:“你可知道这李维正在小琉球岛做了什么?军士将一万多逃离我大明的渔民赶到海滩上,最后李维正居然把他们全部饶了,可谓自作孽,不可活,看他这回怎么向皇上交代。” 邵闻达也接过信看了一遍,信中充满了陆风对李维正恶毒的攻击和怨恨,就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邵闻达立刻明白过来,李维正率山东兵将把远在数千里外的倭寇全歼,虽然李维正立功了,但他却得罪了福建的军方派系,他的出色反衬出了福建军方的无能,福建军方怎么可能不恨他入骨,信中说福建水师俘获了几名小琉球岛渔民,他们供认出李维正在小琉球岛曾网开一面,放了违抗大明海禁严令的渔民,这让福建军方如获至宝,立刻上奏折弹劾李维正有抗旨之罪。 “殿下准备怎么办?” “没什么怎么办,我立刻去找詹徽商议,这两天必将李维正下地狱。”朱樉心情大好,他当即去安排心腹约见詹徽了,邵闻达却有些心事忡忡,他一整天几乎都在坐立不安中渡过,一直到下午,待朱樉出门去找詹徽,他也悄悄地出门了。 朱樉和詹徽这是第三次见面了,都是在同一个地方:西淮酒楼,第二次见面是在三天前,确立了詹徽正式辅佐朱樉问鼎东宫,有了两次见面的基础,今天两人见面明显亲善了许多,房间的气氛也变得十分随和,朱樉坐下便开门见山便道:“詹大人,先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本来我准备用来弹劾李维正的周明今天早上被人杀了。” “是谁干的?”詹徽也吃了一惊,居然在秦王府杀人,谁有这个本事。 “暂时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件事我已经在派人查了,不过周明虽死,但他写了一份完整的口供,我准备就用这份口供对付他。” 说到这里,朱樉便问道:“詹大人,你那里也在收集李维正的罪状,进展怎么样了?” 詹徽微微一笑道:“我还是用老办法,告他擅自进攻高丽,以前证据不足,略微苍白了点,这次高丽使者亲自到来,带来了李维正在高丽施暴的详尽报告,我估计这次皇上就不会放过他了。” “比起我来,你还差了一点。”朱樉取出福建都指挥使的弹劾信递给了詹徽,他得意地笑道:“这是我刚刚得到了情报,你没有想到吧!如果不是福建水师机缘凑巧,真没想到那贼还这个把柄呢?” 詹徽接过信看了一遍,心中暗吃一惊,其实他是想到的,他就想到李维正在小琉球岛不可能不和那些渔民打交道,但他在述职报告中却丝毫不提,本来詹徽准备在李维正的船队回蓬莱后再详细调查,他在五天前已经派监察御史前往蓬莱县了,却没想到被福建水师得到了准确消息。 这确实是李维正的一大把柄了,詹徽把信还给朱樉笑道:“殿下,这件事就让兵部来弹劾,本来他们就对李维正在小琉球岛的平倭功劳颇为怀疑,这下证据确凿了。” 朱樉点了点头道:“好吧!这件事就交给兵部去办,我还是用周明的口供对付他,詹大人用高丽使者,兵部则用小琉球岛之人,咱们三管齐下,看他还能逃到哪里去?” “殿下说得不错,明天午后陛下要开廷议初审高丽王的书信,我和兵部尚书孙大人都要出席,我们就从那时开始对李维正下手。” 就在秦王出门去见詹徽后没多久,邵闻达也出门了,他所乘的马车直接驶向位于秦淮河畔的姚广孝驻地,马车刚刚停稳,邵闻达便有些急不可耐地跳下马车,跑上了台阶,门房认识他,没有任何询问便让他进去了,邵闻达直奔姚广孝的禅房,在门口他等了片刻,姚广孝的一名随从便出来道:“邵先生,大师请你进去。” 邵闻达有些忐忑不安地进了禅房,房间里青烟缭绕,木鱼声声,只见姚广孝穿着一件镶着金丝线的大红袈裟,正做在禅床上闭目诵经,旁边一个小和尚正轻轻地敲着木鱼,邵闻达不敢打扰,只站在下首垂手等待,过了一会儿,姚广孝的经念完了,他慢慢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让先生久等了。” “不敢!不敢!”邵闻达表现得十分恭敬,他谄笑道:“昨晚大师交给我的任务,我今天一早让心腹便完成了,我确认了人头,就是周明。” “先生干得很漂亮,雷厉风行,让人不得不佩服。”姚广孝由衷地赞道。 邵闻达有些受宠若惊,他连忙道:“属下还有一件事要禀报大师。” 邵闻达便将福建军方弹劾李维正一事说了一遍,最后道:“福建军方的弹劾信写得很详尽,还有渔民的口供画押,这件事属下以为很严重了,请大师定夺。” 姚广孝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知道了,先生在外不能久呆,现在就回去吧!以后我会派人和你联系。” “是!属下告退。” 邵闻达慢慢退下去了,姚广孝的眉头却皱了起来,秦王等人攻势如潮,李维正以一人之力确实有点难以支撑了,他知道,如果按照燕王的意思,必然是要自己把福建军方弹劾一事提前告诉李维正,但姚广孝却不想告诉他,不仅是这样,他姚广孝还要落井下石,置李维正于死地。 姚广孝冷笑了一声,他站起来吩咐道:“命令备马车,我现在要出去一趟。” 很快,姚广孝上了马车,马车迅速向黑夜中驰去,很快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姚广孝的马车绕了近半个京城,最后在一座高大府门前停来下来,他上了台阶,看了看门上的府牌,上面只有两个字:‘费府。’ “请问这位大师,有何贵干?”门房问道。 姚广孝取出一张帖子,递给门卫笑道:“请你转给费老爷,我指的不是现在的锦衣卫三所费千户,而是他的父亲费天,也就是你们的老太爷,请你告诉他,北平姚广孝求见。”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心难测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心难测 入夜,阴沉的天空再度飘起了小雨,依然在上次的小酒馆里,行人司右司副韩义再次和詹远志密会了,他端起酒杯对詹远志笑道:“请尚书放心,裴克廉已经完全答应按照詹尚书的吩咐去做,能扳倒李维正也是他们乐于所见,不过他请詹尚书在耽罗岛之上多多替高丽美言。” “这个是自然,我父亲一直认为耽罗岛对大明并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是用来敲打高丽顺从一点罢了,只要高丽人洗心革面,好好做大明的藩国,把耽罗岛还给他们也是可以的。” 韩义点了点头,“这也是高丽人的意思,裴克廉对我说,李成桂因为儿子李芳远得罪了大明,而亲自打断了他的腿,向大明赔罪,这次高丽人的态度是极为卑谦,我也认为,我们作为天朝上国倒不能和藩属国太斤斤计较了。” 詹远志笑了笑道:“韩大人这一点倒和我父亲想到一起去了,作为天朝上国是应该大度一点,高丽本来就是我们的属国,辽东那些荒蛮之地他们拿着不也一样属于我们大明吗?犯不着在藩属国面前失去了大国的礼仪气度。” “在下怎么敢和尚书大人想到一起去。”韩义端起酒杯谄笑道:“詹公子,尚书大人上次答应之事,还望公子多多替我美言,我敬你一杯。” “放心吧!这点事情对我父亲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他不会对你食言的。”詹远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便站起身道:“好了,我也该走了,明天要开廷议讨论高丽之事,后天大朝上就要正式接见高丽使臣,你回去让裴克廉把答词好好再润色润色,不要前后矛盾,被人抓住把柄。” “下官一定转告,我先送公子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詹远志出门上马走了,韩义在屋里又坐了半晌,喝了几杯酒,这才酒足饭饱,准备结帐走人,他喊了两声,门帘掀开了,进来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伙计,身材高大魁梧,虽然穿着伙计的衣服,但那种凶煞的模样使韩义心中生出几分惧意。 “我怎么没见过你?” “你当然没有见过我。”伙计冷笑一声,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便顶住了韩义的咽喉,“喊一声,我就要你的命。” “你要、要干什么?”韩义惊得一动不敢动,颤抖着声音问道。 伙计手一挥,从门外立刻冲进三个人,一阵旋风般冲到韩义面前,为首之人一拳打在他的太阳穴上,韩义应声倒地,几个人迅速将他装入一只麻袋,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韩义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反绑在一根大木桩上,眼前灯火通明,二十几名精赤着上身的大汉站在两旁,墙角顿放着令人恐惧的各种刑具。 ‘锦衣卫!’韩义脱口而出,只见他的面前坐着一个身穿金麒麟服的锦衣卫官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错,我们是锦衣卫,我是锦衣卫三所副千户罗广才,韩大人,把你请到这里来,委屈你了。” 韩义立刻便明白过来,锦衣卫三所,那不就是李维正呆过的地方吗?他找上自己了,韩义从小到大就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他心中又慌又怕,结结巴巴道:“你们想……要什么?” 罗广才审过太多的人,他一见韩义这样子,便知道此人是个软蛋,一捏便破的那种,他阴森森地笑道:“韩大人,锦衣卫的手段你也知道,进了锦衣卫,你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我给你一次机会,若你肯老实交代,我不打你,好吃好喝招待,可你若敢说半个‘不’字,我告诉你,我就先剥你手上的皮。” 他见韩义半天没吭声,一声喝道:“动手!” 一个大汉一桶水迎面泼来,另外几人拎来了稻草和石灰,韩义吓得魂飞魄散,惊叫道:“别动手!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好,你先说吏部尚书詹徽是怎么通过你和高丽人勾结?” 几匹快马风驰电掣般驰过雨雾蒙蒙的夜幕,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飞驰疾奔,马上的罗广才掩饰不住内心的兴奋,韩义交代了,交代的事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让人振奋。 几匹马冲到李维正府前停下,他们翻身下马,向大门跑去,“快去禀报你们家老爷,有紧急事情。” 管家将他们带进府内,片刻,一名家人匆匆跑来道:“老爷请罗大人到书房见面。” 罗广才一进书房,便对李维正笑道:“果然不出大人的预料,不过比你想的收获还要丰富。” 他取出一封厚厚的供状,递给了李维正,“你自己先看看吧!” 供状写了满满三页纸,韩义将他与詹远志四次见面的内容都详详细细地招供了出来,供状中写詹徽答应,只要高丽使者肯替他在釜山港一事上渲染,他就帮助高丽拿回耽罗岛,詹徽要求高丽夸大李维正屠杀商人和平民,以及稍微改掉明军进攻釜山的缘由,将李芳远藏匿船只不还,改成李芳远再三解释需要向父亲禀报后才能放船,这样一来,就烘托出了李维正凶横无理和仗势欺人。 这样一来,李维正攻打釜山就难逃‘滥用临机决策权’的罪名了,李维正看得心中直发冷,他知道詹徽是个阴毒狠辣的人,但他也没有想到,詹徽为了置他于死地,竟然用国家利益来交换。 “大人要不要连夜进宫禀报皇上?”罗广才兴奋地问道。 李维正却摇了摇头,“我如果还是锦衣卫千户,这样做倒也无妨,可是我现在是威海卫指挥使,绑架官员用私刑,这也同样也是死罪,这件事我必须置身事外。” 他把信递给罗广才道:“蒋瓛不在京城,锦衣卫千户有专递之权,让费廷安明天一早上报,便可万无一失。” “那我这就去找老费。” 罗广才拔脚要走,李维正却叫住了他,“这件事对我们事关重大,我亲自去给费廷安说。” 李维正简单换了一身衣服,便上马和罗广才一起向城北的军营赶去。 由于防御的需要,从今年开始京城扩修外城墙,也就是新建一道外城墙,将原来在城外的莫愁湖、玄武湖、秦淮河以及神烈山等山水都包围进来,工程是从五月份开始,调集了全国数万民夫进京劳役,为了防止这些民夫聚众闹事,锦衣卫也加强了防范工作,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费廷安就几乎住在三所的军营内,很少回家了。 他是两天前才返回京城,每天都异常忙碌,要处理积压下来的大量文书,此刻他正在房间内批阅文书,忽然,门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大人,罗副千户和李大人来了,说有要事相商。” “请他们进来。”费廷安放下笔,李维正终于来找他了,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前段时间他正好去威海卫接迎高丽使者,在和威海卫的军官打交道中,他隐隐感觉威海卫许多人都对李维正不满,尤其是威海卫指挥同知郑垣更是毫不隐晦他对李维正的不满,‘独断专行,不务本职’。 其实费廷安也知道,这就是在锦衣卫中做事留下的后遗症,锦衣卫权力虽大,却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在锦衣卫时没有人敢惹,可一旦离开锦衣卫就不会有好日子过了,李维正在锦衣卫中只呆了一年,便引来如此多的攻讦,而象他们这种杀人无数的老锦衣卫调到别处去,还不立马被仇人暗杀了。 但李维正的情况却有点特殊,他的仇人竟是亲王、尚书一类的权贵高官,这和他曾经参与了秦王案有直接关系,在锦衣卫有皇上护着,离开锦衣卫有太子做靠山,现在太子一倒,各种报复便纷至沓来,所以父亲再三叮嘱他只能保持中立,不能卷入李维正的案中,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费廷安正想着,李维正和罗广才走进了房间,李维正拱手笑道:“费兄,别来无恙否?” 费廷安也站起身笑道:“我刚从威海卫回来,还想着在那里敲你的竹杠,没想到你却跑到京城来了,回来这么久,也不和弟兄们聚一聚?” “没问题,过两天我一定请弟兄们到最好的酒楼吃一顿,只是今晚我有事求你帮忙。” “维正兄是我的老上司,何谈一个‘求’字,来!快快请坐。”话虽这样说,费廷安心中却敲起了小鼓,不知道李维正要求他办什么事了,他连忙招呼李维正坐下,又对罗广才笑道:“我就不招呼你了,你就是坐在我桌上,我也不敢惹你。”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李维正坐下,费廷安的亲兵给他们上了茶,略略寒暄了几句,李维正便坦率地说道:“我的本意是不想麻烦你,可事情对我非常重要,这次只能求你了,请你看在我们过去的情份,帮我这一次。” 费廷安见李维正亲自上门,说得又如此郑重,他的笑容也从脸上消失了,便点了点头道:“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如果我能帮你,我一定不会拒绝。” 李维正沉吟一下,便简单讲述了詹徽和高丽勾结陷害自己之事,又从怀中取出韩义的供状道:“我知道锦衣卫千户可以直接上书皇上,而我必须通过兵部上书,这件事正好又在锦衣卫的职权范围内,所以我只能求你了。” 费廷安一时没有说话,和他所预料的一点不差,果然是件棘手之事,费廷安感到很为难,他刚才的话说得有点满了,李维正看出了他的为难,便站起身拱手笑道:“如果费兄为难,我就不麻烦费兄了,我另外再想办法。” 费廷安心里有数,私下拷问官员,这件事情除了锦衣卫外谁也不敢接手,而且事情本身不棘手,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举手之劳,如果他拒绝了,就算得罪李维正没关系,可得罪了罗广才,将来怎么共事? 他忽然下定了决心,就当是罗广才查到的案子,他就递一递罢了,费廷安立刻站起身叫住了李维正,“大人且慢!” 他慢慢走上前,从李维正手中接过了供状,微微笑道:“明天一早,我一定递给皇上。” 李维正大喜,他连忙躬身施一礼道:“费兄人情,李维正将铭记于心。” 李维正和罗广才走了,费廷安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件事他实在拿不定主意,从义气上说,他应该这样做,李维正是他的老上司,他今天能做到千户一职,也和李维正有关系,这次李维正落难,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助一把,这才是人之常情,但他也知道,帮了这个忙,他极可能就会给自己留下后患,虽然这件事看似他的职责,可谁都知道,他在这关键时候出手,这明显就是站位的问题了。 费廷安左右为难,可是他已经答应了,不做又不行,此时他心中不由有点略略后悔,早知道自己应该迂回一下,考虑考虑再答应也不迟。 “千户大人,你府上有人来了。”一名亲兵打断了他的沉思。 费廷安走出房门,见门口来的是府上管家,便问道:“什么事情?” “太老爷突然昏迷倒地,家里乱成一团。” 费廷安大吃一惊,立刻吩咐左右道:“我回家一趟,你们不得懈怠,发生了事情要即刻前来通知我。” 他翻身上马,向自己家里飞驰而去,很快,费廷安返回了家中,但家中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乱成一团,十分安静,他心中诧异,快步向父亲的书房走去,一进门,他愣住了,父亲好好的,正坐在桌前仔细观赏一方玉器。 “这是怎么回事?”费廷安疑惑地问道:“怎么管家告诉我,父亲昏倒了。” “那是我让他这样说的,其实就是想让你立刻回来。”费天不慌不忙地让儿子坐下。 费廷安满脸不解地坐下,等待父亲的解释,费天淡淡道:“你可知道,一个时辰前,燕王的心腹军师来找过我。” “父亲是说,那个道衍和尚?” 费天点了点头道:“正是他,他的到来才让我知道李维正一案的复杂,不仅是秦王要置他于死地,连燕王也要对他动手了,还有齐王,也不肯放过他。” “为什么?”费廷安真的疑惑了,他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指挥使怎么会引来这么多亲王的敌视。 “还不就是去年夺信案的后遗症。”费天叹了口气道:“这些亲王其实并不是针对李维正而来,而是对太子的试探,看干掉李维正后,太子会有什么反应,如果太子没有反应,那就说明太子党便不存在了,东宫换主便是铁板钉钉之事了,李维正一案看似小事,其实它涉及到了储君之争,事关重大啊!所以我叫你回来,就是怕你不慎卷进此案之中。” 费廷安脸色顿时大变,但费天的眼睛却更毒,他一眼看见儿子脸色不对,便立刻追问道:“莫非是李维正已经找过你了?” 费廷安缓缓地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就在刚才他来求我,我答应了。”他便将李维正求他之事说了一遍,最后道:“他亲自来求,人情难却,我只好答应了。” “那封口供现在在哪里?”费天异常冷静地问道。 费廷安从怀中摸出了韩义的招供状,递给父亲道:“事关重大,我一直贴身放着。” 费天接过信,他看也不看,直接在蜡烛上点燃了,费廷安大吃一惊,急忙伸手来夺,却被费天反手一巴掌打翻在地。 费天阴沉着脸将口供烧烬了,这才蹲在儿子身旁阴森森道:“你真不懂吗?”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他,现在反悔,信义何在?”费廷安捂着脸,心中懊恼之极,他认为就算自己不肯,把口供还给李维正也就是了,让他另找他人,可父亲却把口供烧了,这不是要害死别人吗? “信义?”费天冷哼了一声道:“信义是和利益相对应,你为了信义,放弃一点利益也无妨,可这件事不是利益,而是我们费家满门性命,在性命面前,信义又算什么?你别忘了,这天下可是姓朱,不管是哪个王爷登基,李维正都必死无疑,你为什么非要我们费家替他陪葬?” 费廷安低下头不吭声了,费天见他已经服软,也不再逼他,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就是权力斗争,残酷而无情,你若心中不安,那将来接济一下他的妻儿就是了,但这件事你不能有半点情义,你记住了吗?” “孩儿知道了!”费廷安低低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就好。”费天却没有就此结束,他站起身问道:“现在韩义在哪里?” “他就关在三所的军营内,准备明天皇上问起来时对质。” 费天冷笑一声,便毫不迟疑道:“你现在回去,立刻将他宰了,不!我和你一起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后争斗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后争斗 雨越下越大,这是深秋的雨,带着丝丝寒意,李维正独坐在窗前,怔怔地凝视着这霏微凄冷的深秋冷雨,他不由想起了‘秋风秋雨愁煞人’的诗句,这是五百年后秋瑾忧国忧民的长叹,可此时大明正如初升的朝阳,波澜壮阔的朝代刚刚拉开序幕,对国家他应该没有什么好忧叹的,但他知道明朝的灭亡正是来源于明初一系列国策的最终腐败。 看得出朱元璋是想效仿唐制,如军户制,军人世袭,这是效仿唐朝的府兵制,为的是朝廷不用负担沉重的军费,但唐朝府兵制因土地兼并无法避免而最后败坏,直接导致了安史之乱。 明朝的军户制呢?朱元璋也看到了土地兼并会带来的恶果,因此他严禁土地兼并,责令占有大量田地的权贵高官退田领禄,另一方面鼓励农民开垦土地,实现他耕者有其田的农业社会梦想;他看到了藩镇割据的严重后果,因此他用宗族子弟在边境建藩,他殚精竭虑,用种种办法来防止唐朝后期的悲剧在明朝重演,甚至立下铁牌,‘内官不可干政’。 但这仅仅只是明初,到了明朝中后期呢?治标不治本的制度根子不改,土地兼并的规律又岂是他一人一令所能改变。 纵观历朝历代,无不是兴于初、坏于中、毁于末,而明朝中后期资本主义初潮蓬勃而起,却没有一个与之相适应政治制度,使得明朝重走了宋朝的老路,被异族所灭,宋朝又何尝不是如此,中华的文明之火要远远早于欧洲,却没有能走上欧洲的强盛之路,其根何在? 最后到了晚清,国家破败、民族颓废,成为一个愚国愚民、任人宰割的东亚病夫,其情何堪?说到底,还是一个‘权’字,权归于谁,归于君、归于臣,还是归于民,本来自隋唐以后便逐渐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权力制衡体制,君权被相权所限,相权被强大的臣权所限,臣权又来自于庞大的士人阶层,这种权力制衡体制在宋朝时被发扬光大,适应了经济社会的发展,以至宋朝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最繁盛的朝代,只可惜唐末武夫乱国留下的噩梦终宋一朝挥之不去,使宋空有繁荣而无硬骨,繁荣终成昙花一现。 而现在朱元璋一脚踢开了这种权力制衡原则,将天下大权揽于皇帝一身,偏偏这种极权制度被清帝发扬光大,将天下人都变成了一人的奴才,权为一人所用,国安能不败? 李维正叹了一口气,他来大明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时间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但他来自后世的诸多思想并没有被泯灭,他一直梦想着用汉唐之骨,用宋之血肉,用后世民主之魂来重铸一个崭新的中华文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试探着蔚蓝色的大海能否开启大明这个铁桶般的封闭社会,但仅仅就是这一点点试探便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明天,他将面临他一生中最大的一次考验,他能否走过这一关? 就在李维正怔怔望着秋雨发呆之时,门悄悄地推开了,瑶姬端着一碗红枣桂圆羹走了进来,她将碗放在李维正面前,温柔地说道:“老爷,秋夜寒,喝碗热羹补补身子吧!” 李维正笑了笑,揽着她的腰坐在自己腿上笑道:“日本的深秋也这样下雨吗?” 瑶姬轻轻点了点头,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惆怅之情,李维正看在眼中,便问道:“你思念自己的家乡吗?” “有一点,我思念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不知此生能不能再见到他们一面?”瑶姬的愁绪被秋雨感染了,她低声道:“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这是我父亲小时候教我的唐诗,到今天我才理解了它的意境。” 李维正笑着拍了拍她白净细腻的脸,安慰她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带你风风光光的回国,到时候,我还要你替我做翻译呢!” 瑶姬将头枕在他的肩上,象猫一样依偎在他怀里,静静地聆听着雨打枯枝的沙沙声,美目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次日一早,几十名宫廷侍卫骑着快马旋风般地冲到李维正府门前,他们跳下马便重重敲门。 “谁呀!”倩倩开了门,她惊讶地望着门外的一群宫廷侍卫,朱元璋的贴身侍卫长刘庸大声道:“皇上有旨,着令威海卫指挥使李维正立刻进宫参加早朝。” 李维正快步走出府门,拱手问道:“请问刘大人,是让我参加早朝还是下午的廷会?” “李大人,你快跟我走吧!皇上临时改变了议程,本来将下午廷议的高丽之事改到早朝进行,高丽使臣已经上殿了,因为涉及到你,皇上命你立刻上殿询问。” 李维正吃了一惊,计划中不是今天下午廷议高丽之事,然后明天早朝才正式接见高丽使臣吗?怎么改了,“刘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李大人,皇上还在太和殿上等着呢!你快随我去。” 临时改变议程对李维正极为不利,本来费廷安本来要早朝结束后才向皇上上书,可这样一来,事情就会耽误了,李维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点点头道:“好!我这就随你进宫。” 此刻太和殿上已经暂时休朝,朱元璋到中和殿休息去了,太和殿上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就在刚才高丽使臣向朱元璋进献了李成桂的正式文书,李成桂在文书上说,高丽王年纪尚幼,他自领为权高丽国事,望天朝皇帝陛下批准,朱元璋同意了李成桂的请求,正式册封他为权高丽事,但随后李成桂的第二个请求是归还耽罗岛,朱元璋却没有表态,而是宣李维正觐见。 此时,大殿上的文武百官都知道事情已经到了决定的时刻,众人对耽罗岛的归属没有什么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李维正最后的下场,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仅仅不到两年的资历,便敢挑战堂堂的亲王和当朝第一权臣,这实在在太自不量力了,他还以为自己仍然是锦衣卫千户吗? 正是李维正身上这个锦衣卫的烙印使他几乎成了群臣之敌,锦衣卫高官从来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第一任毛骧就是胡惟庸案后做了陪葬,现在的蒋瓛也早晚逃脱不了一死,而李维正当千户不到一年,却心狠手毒,在广州公开剥了知县之皮,为当街剥皮第一人,随后又制造了江夏侯周德兴之案,周德兴全家被处死。 尽管百官们都知道,广州知县是因贪获罪,周德兴是被儿子牵连而死,但百官们并没有因此理解李维正,相反,那个广州知县是科班进士出身,剥他的皮引起了进士出身官员们的激愤,就仿佛剥了自己的皮一样,事后詹徽弹劾李维正的书中竟有数百人签名跟进,虽然后来李维正因此被调离锦衣卫,但此事留下的阴影一直就在百官的心中挥散不去。 其次是周德兴案,周德兴是开国元老,长期在福建当官,他虽因儿子宫闱之祸而被处死,但没有人敢迁怒朱元璋,而是把矛头对准了处理此案的锦衣卫三所千户李维正,尤其是福建军方和兵部对李维正恨之入骨,这就是福建军方弹劾李维正在小琉球岛放过渔民的根源。 随着中和殿传来了悠扬的钟声,休息结束,朱元璋要返回太和殿了,太和殿霎时安静下来,朱元璋在侍卫和宫娥的簇拥下返回了大殿,他坐下来扫视了一眼群臣便道:“宣高丽使臣再次觐见。” “皇上有旨,宣高丽使臣再次觐见!” 大汉将军的吆喝声一声声传下殿去,片刻,高丽使臣裴克廉走上了大殿,他跪下道:“大明藩属国,微末之臣裴克廉参见天朝皇帝陛下。” 替裴克廉翻译的是另一名行人司的官员,今天一早皇上突然要召见裴克廉,而给他做翻译的韩义却一时不知所踪,行人司里乱成一团,最后由另一名懂高丽语的小官临时替他翻译。 朱元璋点点头又问道:“李维正可到了?” 侍卫传下话去,不多时,李维正被领进了大殿,李维正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秦王朱樉迅速和詹徽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点了点头,詹徽的目光转向了兵部尚书孙家泰,向他暗示一下,等会儿将由他对李维正进行第一击。 李维正跪下参拜道:“臣李维正参见皇帝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爱卿平身,可到一旁听朝。”朱元璋面无表情地命他站在一旁,高丽使臣要求归还耽罗岛,李维正作为当事者必须出列。 “谢陛下!”李维正站起身,迅速来到了从三品官员所站的区域内。 朱元璋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高丽使臣裴克廉的身上,他不急不缓道:“高丽口口声声说大明占了耽罗岛,要求归还高丽,那高丽趁我大明肃清北元之际,却乘机北上侵占属于我大明的疆土,朕可没忘记,在大明建国前,高丽便攻占了和、登、定、长、预、高、文、宜及宣德、宁仁、辉德、静边等镇,洪武十二年,就是李成桂悍然出兵阻挠我明军恢复对元朝合兰府的统治,就在前年,高丽军越过了摩天岭,擅自在我大明地界内建立了所谓的吉州万户府,还赍榜文招谕东女真地面诸部落,高丽占我疆土,招我子民时迟迟不来请罪,怎么我大明占了耽罗岛便立刻跑来索要,这一缓一急,让朕着实难以理解,高丽果真是我大明的臣子吗?” 皇上的诘问引来群臣的一片暗暗叫好声,看得出皇上为今天的朝会早有准备,高丽想要回耽罗岛可以,但必须退还被高丽占领的大明领土,这几乎是满朝文武的共识,耽罗岛对大明一文不值,但陆地上的疆土却寸土不能放弃。 唯独李维正脸色大变,他听出了朱元璋有放弃耽罗岛的意思了,他抓住机会占领的耽罗岛最后却成了朱元璋换取北方土地的砝码,他心中大急,却又不敢轻易出声反对。 裴克廉听完翻译,他的一颗心放下来了,明朝的态度其实就在李成桂的意料之中,大明连偌大的小琉球岛都不要,还会在意一个小小的耽罗岛吗?但耽罗岛对高丽却非同一般,明朝占领此岛,将直接威胁到高丽的安全,适当做出一点让步,先把耽罗岛要回来,以后再慢慢北图,这就是李成桂定下的策略。 裴克廉立刻再次跪倒磕头道:“陛下有所不知,占领大明领土是前高丽王擅自所为,我家李将军就是因为强烈反对高丽王北侵才毅然回师废除了高丽王,现李将军为了表示奉大明为主的诚心,愿意将摩天岭以北交还大明,另外,李将军之子李芳远驻守釜山时因为不能及时归还大明货船,惹怒了天朝,李将军事后亲自动手打断了儿子的腿,并断其一指以示惩戒。” 说到这里,他回头向副使招呼了一声,副使端着一只金盘上前跪倒,将金盘高高举过头顶,盘子里是一幅地图、一瓶泥土和一只装有李芳远断指的锦盒。 裴克廉又接着道:“陛下,地图和泥土表示我们归还大明领土的诚心,而锦盒里是李芳远的断指,李将军为他冒犯大明天威而向陛下请罪。” 朱元璋微微一笑,这个李成桂很识时务,他如此讨好大明,看来他是想取高丽而代之了,他正要下旨表示接受,兵部尚书孙家泰却忽然站了出来,恭恭敬敬跪下磕一个头道:“陛下,臣有个疑问,请陛下容臣问高丽使臣几句。” “爱卿尽管问。” 孙家泰眼睛微微瞟了李维正一眼,便走到裴克廉面前问道:“适才我听你说李芳远之罪是不能及时归还我大明货船,可我们这里的当事者却说是李芳远是想私吞我大明货船,一个及时,一个是私吞,意义可有天壤之别,我想问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一言不发,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裴克廉磕了一个头道:“皇帝陛下,孙尚书,李芳远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吞大明的货船,只是因为他刚刚到釜山赴任,对大明货船的归属不甚了解,他很年轻,才二十岁出头,这件事他不敢做主,必须要向高丽朝廷请示,所以他没有立即归还货船,不料却惹怒大明天威,以致大明军船炮轰釜山,商人百姓死伤惨重,商人溺水而死者不下千人,而百姓家破人亡,民居倒塌者不可计数,死伤者更是在万人以上,这些李将军不敢对大明有半点怨言。” 说到这里,裴克廉声泪俱下,连连磕头不止,朝中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一齐扭头向李维正看去,李维正暗暗叹息一声,詹徽为了置他于死地,不惜勾结高丽编织谎言,好在他已经有所准备了,李维正走出朝列跪下道:“请陛下容臣解释。” “你说!”朱元璋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果如高丽人所说,那李维正就是滥开杀戒了,他决不轻饶。 “陛下,臣到釜山港后,李芳远派人来讲,说釜山根本就没有什么大明货船,臣拷问他派来的人,才知道李芳远将大明货船上的船工全部抓了起来,换成了高丽人,并将货船藏匿起来,臣再三索要,他们就是不承认有大明的货船,并没有说要去京城请示,而且调兵与我对峙,臣无奈之下只得开炮示威,当时港内只有三艘商船,且船上皆空无一人,釜山港内根本没有什么民居,什么死伤无辜百姓万人纯粹是一派胡言,他们是在臣的威压下才放了大明船工,才归还了大明货船,陛下若不相信可以找船工来问,找其他参与战斗的大明将士来问,谁在编造谎言便立刻可以分辨。” 孙家泰冷笑了一声道:“李大人,你这是在避实就虚,明明知道那些船工现在都在广东运粮,明明知道其他将士都在威海卫,而且要看你的脸色,你现在要皇上去问,皇上问谁?去哪里问?” 孙家泰又转身向朱元璋禀报道:“陛下,高丽使臣是代表一国而来,他所言就是高丽国所言,臣以为不会有假,这件事李成桂已经严惩了其子,臣以为高丽国没有必要再重新欺骗大明。” 朱元璋瞥了李维正一眼,冷冷道:“李指挥使,你还有什么话说,朕不管是高丽还是大明将军,朕只想知道真相” 李维正见事情已经到非说不可的程度了,便一咬牙道:“陛下,高丽国当然不会冒欺骗陛下的风险,但这个使臣之言却并非代表高丽,而是我们朝内暗中有人和他勾结,事先编好了一套谎言。” 李维正此言一出,朝中顿时一片惊呼,詹徽的脸霎时变得惨白无比,腿直打哆嗦,他看见今天的翻译不是韩义,便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了,现在李维正揭穿了他的阴谋,怎么能让他不害怕。 朱元璋立刻坐直了身体,厉声问道:“李维正,你可有什么证据?” “臣手中没有证据,但锦衣卫三所千户费廷安手中却有证据。” 朱元璋深深地看了李维正一眼,立刻宣旨道:“诏锦衣卫三所千户费廷安觐见。” “皇上有旨,宣锦衣卫三所千户费廷安觐见!” “皇上有旨,宣锦衣卫三所千户费廷安觐见!” 一声声的旨意传了下去,大殿里一片寂静,很快,殿外人影晃动,费廷安被带了进来,他跪下行礼道:“臣费廷安参见皇帝陛下。” “费千户,李指挥使说你手中有我大明朝臣勾结高丽使臣的证据,可是这样?” 费廷安半天没有说话,李维正紧紧地盯着他,见他脸一阵红、一阵白,李维正的心中开始觉得有些不妙了,费廷安不敢看李维正,半晌,他才低声道:“臣从未听说有此事。” 李维正在这一瞬间仿佛踩进了万丈深渊,他的心凝住了,费廷安在最关键的时候背叛了他,大殿里一片寂静,静得仿佛落下一根针也能听见。 出人意料的是,朱元璋并没有大发雷霆,他轻轻一摆手道:“这件事朕自会调查清楚,现在朕决定了,只要高丽退回摩天岭以南,朕可以把耽罗岛归还高丽。” “陛下!”李维正跪下急道:“耽罗岛并非是高丽的土地,耽罗岛上自古就有耽罗国存在,现在耽罗国王仍然在……” “够了!”朱元璋打断了李维正的话,他终于有些动怒了,虽然费廷安否认有人勾结高丽使臣,但他也隐隐猜到此事不会空穴来风,他没有继续追查此事,但这个李维正却不知趣,一定要保住耽罗岛,他朱元璋才是大明天子,难道这件事还用得着他李维正来教吗? “朕已经决定了,你再敢多言,朕就要治你欺君之罪。” 李维正无可奈何地低下了头,朱元璋最终不能理解海权的重要,想劝他收回小琉球岛看来也是不可能了,高丽使臣却大喜过望,他连连磕头道:“陛下天恩,高丽子民将铭刻于心,高丽世世代代愿为大明属国。” 他慢慢地退了下去,高丽的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但李维正的危机却刚刚开始,孙家泰冷笑一声,取出一本奏折又道:“陛下,臣还有本奏。” “孙爱卿请讲!” “臣昨天收到一本来自福建都指挥使司的奏折,福建水师弹劾李维正在小琉球岛时擅自放过背叛大明的渔民一万余人,藐视皇上的海禁国策,请陛下严惩!” 朱元璋的眼中顿时闪过一道寒意,他眼睛眯了起来,盯着李维正一字一句问道:“你真的放过了他们?” 李维正心中长叹一声,费廷案背叛了他,使他步步陷入了被动,他今天看来已经难以自保了,他默默地点了点头道:“陛下,臣是没有杀他们,他们在臣剿灭小琉球岛倭寇时,曾经帮助官兵,有功于大明,再者,他们有一万余人,臣不敢擅自处置,想请陛下决定。” “你真是不敢擅自处置吗?如果你真认为他们有罪,那为何不向皇上禀报,你隐瞒不报,根本就是藐视海禁国策,不把皇上放在眼里。” 这是詹徽出列了,在他们的计划中,由于周明已死,秦王再提此事就显得证据不足了,他出面有报复李维正之嫌,反而会影响到秦王入主东宫的大计,詹徽既然决定最后辅佐秦王,那他就不会让秦王轻易冒险,所以最后将由詹徽来实施对李维正致命的一击。 他慢慢走出来,向朱元璋跪下行了一礼,沉声道:“臣也要弹劾李维正藐视我大明的海禁国策,他在小琉球岛放过渔民绝不是偶然,臣也有一事向皇上禀报。” 杀机再次在朱元璋的心中升起了,他可以容忍李维正炮轰高丽釜山,这毕竟是替他教训高丽人,但他绝不能容忍任何人来挑衅他的海禁之策,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李维正,不自觉地将腰带向肚子下压了一压。 “什么事?” 此时不仅是詹徽党人,大殿里的近千大臣都知道李维正此番难以幸免了,皇上已经动了杀机,有些人忽然生出了一种同情之心,李维正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大殿上,没有任何人来帮助他,他显得是那么孤独,他的失败是注定的,一个没有任何实力,连他唯一所倚靠的锦衣卫也背叛了他,他怎么可能斗得过秦王和詹徽一党,悲哉! 詹徽的眼中闪过了一道阴毒的笑意,他其实还有一招杀手锏没有使出,这招杀手锏他一直隐忍至今,就是为了在最后关头置李维正于死地,他递上了一份奏折。 “陛下,登州知府赵良成和蓬莱知县杨果真擅自让渔民下海捕鱼,还私自出海向高丽购买粮食,臣证据确凿,而李维正却隐瞒不报,这不是他藐视我大明的海禁国策是什么?” 朱元璋终于大怒,他狠狠将詹徽的奏折扔在地上,厉声喝道:“朕再三严令,不准民间寸板下海,违令者当斩不饶,登州知府竟敢知法犯法,传朕的旨意,锦衣卫立即前往登州,将知府和知县就地斩首。” 李维正大吃一惊,跪下道:“陛下,登州大灾,民无所食,赵知府是不得已才下海,请陛下饶恕他们。” “闭嘴!”朱元璋指着李维正骂道:“朕一再容忍你,你却一再挑衅朕的底线,朕忍无可忍,来人,将李维正推出去乱棍打死!” 李维正也豁出去了,他大声喊道:“陛下,你可以杀臣,但赵知府是少有的爱民之官,他宁可饿死自己父母,也不愿亏了百姓,陛下,你不能杀他啊!” 朱元璋暴怒了,他抓过侍卫的木制金瓜,狠狠向李维正砸去,“给我推出去斩,再灭其三族!” 十几名如狼似虎的侍卫上前抓住李维正便向下拖去,李维正一边挣扎一边大喊:“陛下,赵知府无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殿门外传来一声颤抖的呼喊:“父皇,刀下留人!” 只见两名侍卫搀扶着骨瘦如柴的太子朱标出现在殿门外,他疾奔两步,‘扑通!’跪倒,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父皇,恳求父皇看在儿臣的面上,饶了李维正一命。” 喊完,他竟一口血喷出,昏死在地上,太和殿上一片大乱,几名侍卫慌忙要上前扶,朱元璋却奔下殿来,抱起儿子大喊:“皇儿,你怎么样了,快传御医!快传御医!” 朱标睁开微弱的眼睛,他泪流满面地望着父皇,哀声求道:“儿臣将死,只恳求父皇饶李维正一命。” 朱元璋的眼睛也模糊了,他长叹一声道:“传朕的旨意,饶李维正死罪,削去他的一切官职,贬为庶民。”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种田养鸡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种田养鸡 洪武二十五年春,蓬莱水城,随着一声炮响,十几艘军船缓缓地进港了,在最前面的一艘福船上站着蓬莱所千户赖永国,海风将他的皮肤吹得黝黑发亮,他目光深沉,眼中总有一丝挥不去的冷肃,他刚刚从长山岛种甘薯归来,去年深秋李维正在鬼嚎岛种植的甘薯获得了丰收,亩产达三千斤,但官府种植的甘薯却因为知府和知县被杀而无人照看,最终被灾民挖掘分食,一无所留。 赖永国继承了李维正的事业,用鬼嚎岛收获的几万斤甘薯做种,大规模在登州军府土地种植,同时又派人送了一万斤甘薯进京,向皇上交代。 船靠上了码头,赖永国大步走下船,在码头等候的百户陈万里上前禀报道:“千户大人,军田里的甘薯均已种植完毕,大人可要去查验?” 陈万里被李维正挽留,在蓬莱所做了一名百户,他航海经验十分丰富,且精明能干,现在是赖永国的左膀右臂,赖永国摆摆手道:“你安排好就行了,我就不去看了,我记得今天赵知府遗孀回老家的日子,她们现在走了吗?” “我刚才看见她们已经收拾好了,估计是想向大人告别后再走。” “好!我这就去和她们告别。”赖永国翻身上马,带着十几个亲兵向蓬莱县城而去,赵良成的遗孀现在已经不住在知府衙门内,她们一家暂时租住了一处宅子,李维正通过赖永国给了她们一笔钱,使她们母子四人能有生活来源,开春了,赵良成的遗孀准备将丈夫的骨殖带回四川的故乡安葬,便再也不回蓬莱所。 东西已经收拾上了马车,赵良成留有两子一女,长女赵妮今年十六岁了,从小在老家许了一门亲事,现在男方家已经派人来催,她得回去成亲了,长子赵平十二岁,也要回家继续读书,准备继承父志,最小的儿子赵常,也就是问父亲讨要稀饭的那个孩子,今年九岁,现在也变得十分懂事。 赖永国骑马疾速而来,他翻身下马,向赵夫人拱手施礼道:“夫人今天就要走了吗?” 赵夫人已经从丈夫被杀的悲痛中恢复过来,为了儿女,她必须撑起这个家,她连忙向赖永国施礼道:“多谢赖将军帮助,还有李大人,他为我们在故乡置办了土地,使我们没有衣食之忧,这份恩德,我会让儿子报答。”说完她连忙让两个儿子跪下磕头。 赖永国一手一个将他们扶了起来,叹了口气对他们道:“你们不要谢我,要谢就谢你们的李叔父,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帮助你们,还有杨知县家人,也是他一手扶持,他曾写信给我,说没有能保住你们的父亲,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 赵夫人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又问道:“不知李大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他还有机会出来为官吗?” 赖永国笑着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半个月前,他从前的一个幕僚来找我,说要去凤阳看望他,或许很快就有消息了。” “娘,时辰不早了,我们得赶路了。” 赵夫人点点头,便对赖永国道:“我们一家希望李大人和赖将军都能平平安安,好人会有好报!” 赵家母子三人上了马车,向赖永国挥手告别,马车渐渐走远,消失在路的尽头,赖永国望着马车走远,他不由自言自语道:“李维正,我就不相信你真的不想复出。” 初春时节,万物复苏,田野上渐渐地绿了,树木吐出了新芽,河里一群群鸭子翻腾着,感受着初春的暖意, 农田里最是繁忙,随处可见农人牵着耕牛在田里翻土耕耘。 这天中午,临淮县李家村外的小道上来了一个牵马的中年人,或许是长途跋涉的缘故,他显得风尘仆仆,原本焦黄的面容显得更加削瘦了,他便是李维正的幕僚吕思远,在家蛰伏了几个月,见局势已经平静,便从山东赶来投奔李维正。 走到村口,他见路旁有两个放牛的孩童,便上前问道:“请问你们一下,李员外家住在哪里?就是他儿子曾经在山东当官的那个。” 不等孩童们回答,吕思远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吕大叔,是你吗?” 吕思远急忙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身穿绿色比甲的年轻女子,正是李维正的妹子倩倩,她手里拎着一个食盒,似乎要去送饭。 故人相逢,两人十分高兴,倩倩从食盒里取出两块糕点,递给放牛童们笑道:“别偷懒了,赶快去放牛,要不,爹娘可生气了。” “谢谢倩倩姐。”两个放牛童笑嘻嘻地接过糕点,赶着牛儿去了,倩倩这才回头对吕思远笑道:“吕大叔,你怎么来了?” “在家闲得没事,我来看看你大哥,他人呢?” 倩倩一举食盒道:“他在梨树林里养鸡呢!我去给他送饭。” 吕思远十分惊讶,问道:“李大人怎么养起鸡来了?” “他也是闲来无事,种种田,养养鸡,前段时间他搞什么笼养苍蝇,说用蛆来养鸡,鸡粪养鱼,塘泥追肥,结果大家都嫌恶心,不准他再弄了,现在又开始在树林里养鸡,哎!真拿他没办法。” 倩倩一边走,一边给吕思远介绍李维正的近况,“他被罢官免职,其实我们一家人都高兴,不用再在官场中勾心斗角了,平平安安最好,当什么指挥使,还不是差点被皇帝杀了吗?家里也不穷,他还有十顷土地的赏赐,足够全家衣食无忧了。” 吕思远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地方官府有来为难你们吗?” “没有,临淮知县在过年的时候还特地登门拜访,晚辈长晚辈短,那知县做我爷爷都嫌老,还自称晚辈,真是可笑之极。” 走过一道田埂,两人来到了一大片梨树林旁,这里是李家的家产,占地数十亩,有百年梨树数百棵之多,时值初春,梨树新芽集发,一片欣欣向荣的翠绿之色,但梨树林外围却扎了一圈篱笆,显然是防止鸡跑出来,吕思远却有些奇怪,李维正怎么在梨树林里养鸡。 “吕大叔,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倩倩笑着把食盒放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道:“我就不进去了,等你们出来吃饭。” “好!”吕思远将马栓在一棵树上,走进了树林。 果然,树林里到处是正在觅食的鸡群,远处是几座木头搭建的鸡舍,一只只母鸡带着小鸡在树林里四处晃悠,但满地都是鸡粪,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深处,只见在一块大石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他穿着一件蓝衫长袍,头上包着平顶巾,正向一群小鸡撒着麦麸。 吕思远上前笑道:“李大人,别来无恙啊!” 李维正蓦地回头,见是吕思远站在自己身后,他不由惊喜交集,立刻站起身道:“吕兄,你怎么来了?” “我是特地来看看你。”吕思远慢慢走上前笑道:“怎么想到在树林里养鸡,你总是与众不同。” “闲来无事消遣罢了!”李维正把手中的麦麸全部撒给了鸡群,便从大石上跳下来笑道:“我家这些梨树品种极好,皮薄汁多且甘甜,只是每年的病虫害严重,使产量不大,而且总欠那么一点点火候,所以我便用树林里养鸡的办法来解决,鸡可吃树虫,鸡粪可以给树追肥,而且我养的都是乌骨鸡,价格也贵,所谓一举两得。” “李大人的权谋不用在官场上,却用在养鸡上,是否有点可惜了。” 李维正摆了摆手,淡淡一笑道:“我已经不在官场了,以后不要叫我李大人了,就称我表字‘修廉’吧!” 吕思远点了点头,又打量他一下笑道:“修廉兄虽然被贬职,但没有半点颓废之色,悠闲自若,似乎胸有成竹啊!“ 李维正见他左右试探自己,也知道他也是好意,希望自己能想办法重返官场,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他见树林外倩倩在向他招手,便对吕思远道:“正好我要吃午饭,我们一起喝一杯。” 两人走出树林,倩倩已经在大石上摆了几样小菜,又拿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吕思远连忙笑道:“我刚好带有上好的即墨酒,给你尝尝。” 他快步走到马前从皮囊中取酒,李维正见他马后托着一个大包裹,鼓鼓囊囊,他心中不由一动,上前指着包裹问道:“这里面莫非是甘薯?” 吕思远讶道:“正是,修廉兄怎么知道?” “两个月前赖永国写信给我,说甘薯获得大丰收,要带三十斤给我在凤阳播种,结果左右等不来,没想到是托吕兄带来了。” 李维正把甘薯从马上卸下,打开袋子看了看,只见里面都是上好的甘薯,个头大,表皮完整,但都密密麻麻长满了芽眼,正适合做种,他心中欢喜,朱元璋赐给他的十顷地特地留了两顷没有播种,就等着种这个甘薯呢! “你们快来吃饭吧!菜都凉了。”倩倩见他们一直不过来,不由怨道。 “好!先吃饭。”李维正和吕思远笑呵呵在两块石头上坐下,李维正拎起酒壶倒了两杯酒道:“吕兄怎么会想到来我这里?” 吕思远端了酒杯沉默了,李维正见他为难便道:“吕兄为难就不用说了。” “不!有些话我必须说,否则我就不用千里迢迢来凤阳了。” 吕思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叹了一口气又道:“我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最多还有十几年可以拼搏,虽然我捞足了钱,但男人在世,总是要建立功业的,本来我跟你是想通过太子上位,但太子的情形天下人皆知,虽然没有去世,但也差不多了,而你又被罢官免职,你还年轻,可以蛰伏十年后再出来,可我就不行了,虽然话有点难开口,但我还是得实话实说,我就想问一问,你究竟有没有复出之心?如果有,我愿意再跟你,可如果你真的看破官场,从此做个富家翁,那我就是来向你告辞,我要另投新主。” “那你打算投奔谁?”李维正不慌不忙地笑道。 吕思远心中一冷,李维正这样说,难道他真不想复出了吗?他望了李维正半天,最后才无奈地道:“如果你不肯复出,我就打算去投靠燕王。” “燕王?”李维正点了点头,他微微一笑道:“本来我的打算就是想让你投靠燕王,准确一点说不是投靠燕王本人,而是想办法去辅助燕王次子朱高煦,他今年十二岁了,此人顽劣孔武,心术不正,你这个阴谋者去辅佐他,正符合他的本性。” 吕思远不可思议地望着李维正,他眼睛里慢慢流露出了热切的目光,谁说李维正不想复出,他身在乡间,可心却是在天下。 吕思远精神大振,李维正并没有终老乡间之念,那他就有希望了。 李维正见他已经理解,便笑了笑又道:“我在北平有一家药店,有名医坐堂,和北平官场颇为熟络,我会通过他们安排你进入燕王府,只不过你的身份得改一改了,相貌也须略有改变。” 第一百六十五章 平衡之术 第一百六十五章 平衡之术 吕思远在李维正家住了三天便前往北平了,但他来凤阳绝非偶然,此刻的大明王朝开始面临第一个重大危机,大明皇位的继承人出现了断裂,自从太子朱标在太和殿吐血后昏倒后,朱元璋便下了一道圣旨,严禁任何人再提及新立太子之事,一时喧嚣日盛的太子之争嘎然而止,朝廷平静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走路,小心翼翼说话,唯恐惊破了这无比脆弱的平衡。 但朝局的平静仅仅只是表面现象,平静下面风起云涌,新太子之争愈加炽热,洪武二十四年秋,燕王朱棣联合宁王朱权在兀鲁骨河大败蒙古新汗也速迭儿,也速迭儿失败后被部众杀死,投降大明,此一战将燕王朱棣的声望推到最高,但秦王却不甘落后,他散尽大半家财扶助孤寡,接济贡生,并礼贤下士,为他自己博得了贤德之名,无独有偶,齐王在山东亲自下地耕田,出钱出米帮助山东灾区恢复生产,而周王在开封府也亲自挑泥担土,加固黄河大堤,各个亲王的种种表现朱元璋皆没有表态,这就为东宫新位之争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谁也看不透其中的关键。 今天一早,朱元璋出乎意料地没有上早朝,这是有记录以来的第一次,朝中议论纷纷,有小道消息传出,太子朱标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但宫中消息封锁得极严,谁也没有得到确切消息,整个朝廷充满了一种不安的气氛。 正如小道消息猜测,朱元璋没有上早朝确实是因为长子朱标眼看已经不行了,他此刻就坐在太子寝宫的外面,两眼无神地望着地面发呆,此时的朱元璋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原本挺得笔直的后背变得佝偻了,整个脸上失去了光泽,目光呆滞,就仿佛一尊年代久远的雕像。 他的心中此时已经出离了悲痛,绝望之情弥漫在他的内心,他即将失去自己最心爱的儿子了,他的眼前仿佛还看见朱标呀呀学语时的情景,还记得他在自己面前昂首背诵论语时的自信,那时他才六岁,可是现在…… 朱元璋将脸埋进干枯的手掌中,无声的饮泣起来,忽然寝宫内传来一阵哭声,一名太监跌跌撞撞跑来,大哭倒地道:“陛下!太子、太子去了。” 朱元璋‘腾’站起来,他望着天空无比悲愤地仰天大喊:“苍天,你无眼啊!”他痛极攻心,竟一下子昏死过去。 “陛下!皇上!”东宫内乱成一团,侍卫们七手八脚将朱元璋扶坐起来,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长孙允炆满脸泪水地跪在他面前,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悲伤,紧紧抱着孙子老泪纵横,东宫里一片哀哭之声。 半个时辰后,太子去世的消息正式发布,瞬间传遍了朝廷,到处是一片哭声,太子仁厚宽恕,深得人心,甚至有的官员顿足捶胸,哭得昏死过去。 朱元璋终于病倒了,一连三天他都没有上朝,第四天,他终于强忍悲痛下旨全国举哀,严禁谈论新太子之立,有妄语者处死,灭其三族。 又过了两天,朱元璋渐渐从悲痛中走出,开始重新处理国事,投入到紧张而忙碌的朝务中去,比从前更加勤奋,宫中侍卫们都暗暗叹息,很明显,皇上是想用繁重的朝务麻痹自己,让自己忘记失子之痛,可这怎么能忘记得了呢? 这天下午,朱元璋面无表情地批阅着一份奏折,很快,他就被这份奏折的内容吸引住了,这是兵部转呈的一份奏折,是山东都指挥使叶升所上,说蓬莱千户所种植甘薯大获成功,最高亩产达三千斤,现已运送一万斤甘薯种进京,希望能在全国推广。 这件事情俨如一阵春风,将朱元璋悲戚的心一下子吹暖了,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意,他忍不住喃喃自语道:“亩产三千斤,原来这是真的。” 朱元璋出身农民,深知稼作的艰难,一般苏湖地区的高产也就四五百斤,而北方缺水的旱田亩产一两百斤小麦是极为正常,可现在居然是三千斤,有了这种粮食,那大明百姓从此不会再有饿死之人了,他按耐住心中的激动,当即提笔批示,责令工部全权负责此事,大规模在官田中试种。 朱元璋放下笔,他心中的兴奋依然没有过去,又仔细地读了一遍这封奏折,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李维正,在太子诸多的遗言中,就有一条是希望他能准许李维正辅佐儿子允炆,或许是朱元璋年纪渐老的缘故,有些事情他没有从前反应敏捷了,那天朝会后,他秘密召见了费廷安,才得知詹徽确有勾结高丽使者栽赃李维正一事,他这才渐渐醒悟过来,李维正其实是被秦王所报复,虽然心里明白,但他却不肯认错,毕竟李维正确实触犯了他的海禁底线。 为了探查李维正被罢免后是否继续有违反海禁之事,他特地命凤阳锦衣卫派人暗中监视,得到了消息是李维正在家养鸡种田、安分守己,这让朱元璋放下了心,他又想起李维正给他上的关于高丽日本的万言书,想到他炮轰釜山,朱元璋最后终于下了结论,李维正其实并非是想反对海禁,他又不是沿海长大,对海不可能有什么感情,他是年轻热血的缘故,渴望与高丽、日本打一仗,扩张大明的疆土,虽然不大现实,但这种思想他朱元璋是允许的,或许经历这一次重大挫折,李维正应该变得成熟一点了,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张狂。 太子遗言中提到希望李维正能辅佐长孙,这个建议朱元璋能理解,虽然立朱允炆为储只是他的想法之一,他需要时间慢慢考虑,但朱元璋也担心长孙允炆太年轻被叔叔们利用,自毁前程,他身边方孝孺、齐泰、黄子澄等人学问虽好,但大多不谙世事,书生气太重,允炆是需要一个像李维正那样善于权谋斗争的人辅佐,再说,李维正的命可以说是太子救下的,他应该感恩于太子才对。 想到太子,朱元璋的心不由一阵绞痛,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良久,朱元璋慢慢睁开了眼睛,他沉思片刻,便下旨道:“速召户部右侍郎叶天明来见朕。” 不多时,侍卫将叶天明领进了御书房,去年因山东布政使赈灾不力,导致山东出现了人吃人的惨象,朱元璋罢免了山东布政使之职,并任命在山东赈灾的户部左侍郎暴昭为山东新布政使,叶天明也迁为左侍郎,而户部尚书陈志浩年老多病,整个户部基本上都是叶天明在主管。 叶天明从考中进士那时起,朱元璋便开始关注他了,他从主簿做起,历任知县、知府,到今天年户部左侍郎,他为官清廉,精明能干且政绩突出,深得朱元璋的赞许,几次破格提拔他,尤其他去年被划为太子党后,他就是太子党在朝中实际权力最高的官员,许多东宫的官员都为他马首是瞻,他已隐隐有领袖的气质。 叶天明上前跪下磕头,“臣叶天明参见陛下。” “叶爱卿平身!” “谢陛下,”叶天明站了起来,忐忑不安地等着朱元璋的发问,他是朱元璋在太子去世后召见的第一个大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中颇为紧张。 朱元璋看出了他的紧张,便笑着安慰他道:“爱卿不用紧张,今天朕心情很好,而且朕心情不错还和你的女婿有一点关系。” 叶天明听到皇上提到李维正,他心中猛地跳了起来,立刻又跪下道:“臣的女婿还年轻,不够成熟,触怒了陛下,陛下却宽恕了他,臣感激不尽。” 去年李维正被免职那天,叶天明正好在京畿周县核查黄册,没有上早朝,他第二天回来后才知道李维正被罢黜,他心中又惊又怕,生怕牵连到自己,但很快这件事便偃旗息鼓了,没有涉及到他,但他心中始终为此事不安,唯恐有一天他被卷进去。 朱元璋见他说得诚恳,便摆摆手道:“李维正之事朕已经不追究了,朕也知道他其实是年轻气盛,得罪人太多所致,不过他却给朕立下了一个大功,朕刚刚才知道。” 说着,他便将山东都指挥使叶升的奏折递给叶天明,“你看看吧!世间真有亩产三千斤的粮食,这是李维正做的一件大事。” 叶天明迅速看了一遍,他心中暗暗吃惊,他是户部侍郎主管天下财政,当然知道亩产三千斤的粮食意味着什么,它将彻底改变大明缺粮的被动局面,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功劳,难道李维正又要因此翻身了不成?他心中乱成一团,却又不敢多言。 朱元璋把奏折收了回来,却不再提此事,他话题一转便道:“朕记得去年李维正第一个上书,希望立皇长孙允炆为皇太孙,后来你也上书表达了同样的意愿,朕没有记错吧!” 朱元璋这句话唬得叶天明快晕过去,前两天他才特地下旨,再敢妄议立太子者杀无赦,现在他把这件旧事突然提出来,怎么不让叶天明害怕,他腿一软,再次跪倒在地,战战兢兢道:“请陛下恕罪!” 朱元璋眉头一皱道:“你不要动不动就下跪,要沉住气,朕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为什么这样胆小?” 叶天明松了一口气,他忽然头脑一热道:“陛下天威,臣安能不畏。” 朱元璋半天没有说话,叶天明心中懊恼之极,恨自己乱说话,半晌,朱元璋微微笑了起来,“很好,朕喜欢听实话,伴君如伴虎,朕怎么可能不知道,今天你这句话脱口而出,说明你是真的怕朕,这很好。”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他似乎在考虑一件大事,房间里十分寂静,叶天明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过了一会儿,朱元璋终于缓缓道:“户部尚书陈志浩年老多病,几次向朕请求告老还乡,朕也考虑到天下黄册出来后,户部的压力极大,而你为户部左侍郎,一个人也担不了这么重的担子,所以朕决定同意陈志浩的请辞,由你来接任户部尚书,你做得到吗?” 叶天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户部尚书!他升为户部尚书,这、这是真的还是自己听错了?他一时竟呆住了,朱元璋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笑道:“你没有听错,朕是想破格提拔你为户部尚书。” 叶天明心中狂喜,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用‘梆!梆!’的磕头声来表示自己的谢恩,朱元璋的脸却忽然一沉,冷森森地注视着他,低声道:“但是朕要问你一句,你是否明白朕提拔你为户部尚书的真实意图?” 叶天明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吏部尚书詹徽和兵部尚书孙家泰都是支持秦王,而支持皇长孙朱允炆的高层文官却一个也没有,皇上破格提升自己,就是让自己旗帜鲜明地支持皇长孙,成为平衡詹徽和孙家泰的一支力量。 想到这,他挺直了腰肃然道:“陛下,臣心里明白。” 朱元璋点了点头,又淡淡一笑道:“你的女婿其实也不错,朕希望你们翁婿之间搞好关系,同心协力为朕的长孙好好效力。” 皇上接受户部尚书陈志浩辞呈,升左侍郎叶天明为户部尚书的消息在一个时辰后便传遍了朝野,让无数人感到震惊,虽然詹徽也是为官十几年便升为尚书,他可是有一个资历极厚的父亲,而且审李善长案有功,但叶天明却没有什么背景,竟能也在两年内从大理寺少卿连跳数级,一跃成为了户部尚书,让人不可思议,许多人都认为是叶天明官运极好,如果不是因为山东大灾,暴昭正好被调走,根本就轮不到他。 但一些有见识的人却暗暗猜到了叶天明被破格提升可能是和新太子有关,因为这个被提升的时间点实在太敏感了。 下朝回府时,一路有官员向叶天明表示祝贺,叶天明一一还礼感谢,一直回到家,他仿佛还在做梦一般,一回府,叶天明立刻就把自己关进书房,他要静下心来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因为李维正告诉过他要旗帜鲜明支持朱允炆,这就是他被提升的根源,难道皇上的意图真是决定立皇太孙不成? 尽管这有点不可思议,但今天皇上传递的信息却清清楚楚表达了这一点,叶天明坐立不安,他觉得自己已到了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了。 他心乱如麻,胡思乱想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平静下来,他再次打开朱元璋的任命旨意,户部尚书?哈哈!自己真有这么一天了,从他在汉阳当知府时,他就梦想着自己有一天能成为朝中领袖,没想到这才短短几年便实现了这个梦想。 叶天明忽然想到了李维正,这家伙确实是自己命中的福星,他的眼光怎么这样准,一劝自己投靠太子,被升为户部侍郎,再劝自己旗帜鲜明支持皇长孙上位,被升为户部尚书,这就有点像赌博中李维正告诉了他底牌一样,押准了两个最大的点位,结果他便彻底翻身。 想到李维正,叶天明又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心中不由一阵惭愧,为了苏童的婚事,在李维正被罢免的第三天,叶天明便和母亲闹翻了,起因是太常寺卿张悦向他求亲,希望叶苏童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叶天明颇为心动,便和母亲商量,原以为李维正被罢免,母亲的立场会松动,却没有想到老太太却将他一顿大骂,骂他忘恩负义,骂他是小人嘴脸,当初他要遭难时是李维正帮了他,又帮他做到了户部侍郎,现在李维正遇挫,他就变脸了,老太太一怒之下要带叶苏童回老家,叶天明背不起不孝的罪名,只得无可奈何地让老太太带苏童回了老家。 可现在李维正居然又要翻身了,皇上的意思似乎也要让他辅佐皇长孙,还特地叮嘱他们翁婿之间要搞好关系,怎么搞好关系叶天明心知肚明,好在自己没有把事情做绝,还有挽回的余地,他沉思了良久,终于提笔给母亲写下了一封信。 临淮县李家村,这两天李家颇为热闹,李员外的新宅落成,遍请乡中村民,李维正回家后,李家老宅明显不够住了,新年后,李员外便在屋后平整了三亩荒地,给李维正妻女修了新房,这两天房屋落成,也为了感谢村民平时的厚爱,更是为了冲李维正被罢官的晦气,李员外便在村中摆了八十桌酒席,遍请村中老幼,又特地从凤阳请了有名的杂剧班子来助兴。 一大早,全家便忙了起来,几十家佃户的妻女也赶来帮忙,李府门前的空地上一片忙碌的景象,李维正却抱着两个女儿坐在一棵柿树下教她们二人呀呀学语。 两个宝贝在过年时满了周岁,现在一岁零三个月,都勉强能走路了,说话也能发一些简单的音节,‘爹娘’不用说了,还有一些她们特别能记住的,比如姐姐喜欢说‘鸡’,只要见到有翅膀的,不管是麻雀还是乌鸦,她都会欣喜地大喊:‘鸡!’ 而妹妹喜欢说‘鱼’,也是一样,她只要看见水,马上小手一指,撅起小嘴嚷道:“鱼—” 和两个小宝贝在一起,李维正深深体会到了做父亲的快乐,他指着大树笑道:“你们跟我读,这是‘树’—树!” 姐姐反应快,立刻含糊不清地跟道:“‘处!’” 李维正用额头顶了她的小脑门一下,笑着纠正她道:“不是‘处’是‘树’。” “苏!” “发音有点像了,你呢?”李维正笑着又向正在低头玩手指的妹妹望去,“妹妹说说看。” 妹妹憋了半天,她忽然撅起小嘴道:“鱼—”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远方来客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远方来客 这时,一名正在院子里摆桌子的佃户妻子指着远处道:“老爷,那边好像有客人来了。” 李维正向远处望去,只见村外小道上来了一顶小轿,两个大脚仆妇一前一后地跟着,李维正心中一热,他站了起来,这是叶苏童来了。 在他被罢官后,叶天明明显对他冷淡了,他临回老家前陪紫童去了两次叶府,叶天明都借口朝务繁忙避而不见,李维正知道这是世态炎凉,也不再去叶府,他直接回了老家,准备正式和叶家解除婚约,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刚回家仅三天,叶苏童也跟着回了叶庄老家,甚至连自己家门还没进,便立刻上门来看望他,尽管她是借口陪祖母回家,但李维正却知道,她其实是为了自己而回来,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她表现出了一种极大勇气,顶住父亲的压力,不在乎闲言碎语,将一颗心掏给了他看。 在近半年的时间里,她隔三差五就要过来一趟,虽然是说来看望姐姐和两个宝贝,可她眼中流露出的深情几乎都要把他融化了。 李维正抱着两个女儿迎了上去,叶苏童老远便看见了李维正,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她的心忍不住怦怦地跳了起来,叶苏童今年已经十七岁了,早到了出嫁的年龄,叶老夫人回家后立刻便和李员外见了面,商量两家的婚事,叶紫童也极力赞成妹妹嫁进来,虽然两家都表示赞同,但关键还在叶天明那里,他是父亲,他若不点头,叶苏童还是无法正式嫁入李家,就像叶紫童,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没有正式的娉嫁,她最后还是成不了正妻。 轿子停下,轿帘拉开,露出叶苏童美丽的脸庞,她和贴身丫鬟从轿子里走了出来,便向李维正手中的两个小宝贝道:“来!给小姨抱。” 两个小家伙见到苏童,都激动起来,争着将手伸给小姨,嘴里还大声叫嚷,“抱!抱!” “两个小坏蛋,小姨可抱不动你们两个。”李维正笑着蹲下来,把两个女儿放到地上,苏童也蹲下来,心疼地将两个宝贝揽入怀中,左右各亲她们一下。 “才几天不见,就想我成这样吗?” 她忽然抬起头,偷偷地瞥了一眼李维正,见他目光热切地望着自己,就仿佛自己这话是对他说的,她俏丽的脸颊上不由染了一抹绯红。 “苏童,祖母怎么没来?” 紫童笑着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袖圆领袄子,头发用包巾,腰束布带,下穿布裙,这是大明普通女子最常见的装束,便于日常劳作,但她高挑的身材和白皙的肌肤还是显得她与众不同,和京城相比,她更喜欢乡下的生活,这里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小时候她就常常跑到李家庄来找李维正打架,村里人也大多认识她,叶庄出名的野丫头居然嫁到李家为妇,刚开始时李家庄的人都感到十分惊讶,可时间一长,大家便渐渐喜欢上了她,她为人随和,没有架子,更重要是和杨缨相比,她大方得多,平时周济贫困就不用说了,女儿满周岁时,她更是给村里的每家每户都封了二两银子的喜包,这件事使得村里人都对她交口称赞,提到她,大家都会说,‘看人家大郎媳妇,多会做人。’ 但紫童却有一件心事放不下,那就是妹妹的婚事,她对妹妹一直内疚于心,本来妹妹的婚事很顺利,如果没有意外,妹妹在去年就应该嫁入李家了,但就是因为她的插足使得这门婚事平地生波,如果不是祖母坚持,妹妹真的就将遗憾一生,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也就完了,作为姐姐,紫童对妹妹有着深深的歉疚,另一方面,假如李维正事业做大,那会不会有皇帝赐婚,什么公主、郡主进门,如果是那样,她宁可妹妹进门,至少姐妹之间什么都好说。 苏童见姐姐过来,便笑道:“祖母要晚一点来,她让我先过来帮忙。” “你能帮什么忙?” 紫童走上来将一对女儿抱起,便对李维正笑道:“时间还早,你陪苏童出去走走吧!” 苏童的脸红了,她有些扭捏地说道:“这十里八乡的都一样,天天都见呢,我还是去找倩倩和瑶姬姐说话吧!” “她们都忙,哪有时间理你,你帮我把这个大家伙领走,就是帮忙了。”叶紫童不由分说,将李维正向她身边一推,自己抱着一对女儿走了。 本来李维正和苏童说说笑笑,很是自然,可被紫童刻意拉拢一下,便落下了痕迹,两人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李维正笑了笑,便对苏童道:“要不咱们去河边走一走。” 苏童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对贴身丫鬟和几个家人道:“你们先进府去吧!” 几个家人心知肚明,都慌不迭地走了,李维正则带着苏童,沿着小河慢慢地走了下去。 虽然是明初,像他们这种订了婚了男女在婚前见面其实也并不是不可以,但大都是社会下层之人,生活的压力使年轻女孩子一样要抛头露面,和男人一样干活,没有那么多礼教束缚,而叶苏童就不同了,她是官家小姐,身份尊贵,像这样和未婚夫婿见面是要被人非议,好在他们不是在京城或县城内,而是在李家村这种民风淳朴的乡村,稍微好一点,至少不会有人去县里告他们伤风败俗,即使是这样,叶苏童肯和李维正单独散步,还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姐姐的成功在某种程度上鼓舞了她,让她也敢于去争取自己的幸福。 两人沿着河边蜿蜒的小路缓缓走着,身旁另一边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秧田,这里都是李维正家的田地,不时有老农从稻田里站起身,充满善意地向他们微笑。 他们走了一百多步都没有说话,李维正一边走着,一边偷眼打量叶苏童,今天的叶苏童打扮得格外漂亮,秀发如云般在脑后挽了个宫髻,用银丝乌纱覆盖,斜插一根金蝉玉叶簪,穿着柳绿花缎袄子和杏黄绸马面襕裙,雪白的肌肤熠熠生辉,深潭般的美眸在左右流转间溢出一种诱人的风情,她亭亭玉立,仿佛一株刚出水的芙蓉,清新而又艳丽,和前年在汉阳府见她,又更加成熟了几分,叶苏童发现李维正在偷看她,不由面带娇羞地低下了头。 “大郎,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常常带我走这条路吗?”苏童低低声问道。 ‘小时候?’李维正苦笑一下,摇摇头道:“不知为什么,前年从井里起来,很多从前事情都忘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或许是头被撞坏了。” 苏童听他说从井里起来,她忽然想到了青蛙,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她轻轻捂着嘴悄声问道:“大郎,你怎么会想到去跳井?” 李维正看了她一眼笑道:“当时我一心想和一个人退婚,父亲不同意,我就跳井了。” 苏童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她默默无语,李维正却继续笑道:“幸亏苍天有眼,让我又从井里出来,我看到了天下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如果真退了婚,现在我真要懊悔得跳井了。” “胡说八道,一天到晚就想着跳井。”苏童虽然有些娇嗔的口气,可爱郎的真情吐露却使她心中感到了一丝甜意,脸上却更红了,头也低得更深了。 李维正被她的娇态撩得心中发痒,他见左右无人,便大着胆子握住了她柔嫩的纤手,苏童的心猛地剧烈跳了起来,她羞不可抑地甩了两下,却甩不掉李维正的手,她只得背过身去,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脸胀得通红,却低头不敢看他。 李维正见她香肩削瘦,虽然心中极想上前搂住她,可他也知道,苏童和紫童不一样,她从小礼教极严,肯和他散步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如果自己再过份,在她心中的形象可就一落千丈了,关键时候得克制住自己。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挠了挠头笑道:“对了,我记得在汉阳时,你不是问过我,是怎么把船上的两个恶奴吓跑的吗?现在还想知道答案吗?” 苏童见他适可而止,没有再继续让自己难堪,不由芳心大慰,她转过身来抿嘴一笑道:“你是不是拿出了锦衣卫的腰牌把他们吓跑了?” “正是!” 李维正却一下子想到了那个程延年,可以说他是间接死在自己的手中,自己这两年也是杀人无数,现在还能在这里谈情说爱,上天也算是眷顾自己了,自己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想到这里,他心胸忽然开阔起来,便指着远方的元宝山笑道:“苏童,要不我带你去爬山吧!” “不!不!不!”苏童吓得连连摆手,她为难地说道:“我的脚是不能爬山的。” “没关系,你坐在轿子里上去就是了。” 苏童看了看青烟缭绕的元宝山,她心中很是矛盾,一方面她也想上山去游玩,可总觉得和李维正单独上去有些不妥,她想了想便笑道:“要不改天大家一起去,就当是去踏青。” “那好!我和紫童商量一下,全家人一起去。” 这时,李维正看见倩倩正向这边快步走来,便知道有事情了,他迎了上去问道:“倩倩,出什么事了?” 倩倩气喘吁吁道:“大哥,家里有客人找你,听他说是从北平来的。” “北平?”李维正一怔,这一定是燕王派人来找他了,他当即对苏童道:“我有要紧事,得先回去了,让倩倩陪你吧!” “你去办正事吧!我正想和倩倩说话呢。” 苏童拉住了倩倩的手埋怨道:“死妮子,怎么现在才出来?” 倩倩俏皮地眨眨眼笑道:“我是那么不知趣的人么?” 李维正见她们有说有笑,便放下心来,快步向家里走去,一进家门,紫童迎上来道:“大郎,客人在小客房里等候。” “我知道了,你让管家带他到我书房去。” 李维正又向站在门口的十三郎招了招手,对他吩咐道:“你到附近去查看一下,看看那些凤阳的锦衣卫今天有没有来。” 去年回来后没多久,十三郎便发现有凤阳锦衣卫在监视李宅,开始时几乎天天都能发现他们的踪影,新年后便渐渐少来了,时断时续,李维正知道这是朱元璋派来的监视者,前几天吕思远来时他们正好不在,李维正担心这几天又来,如果他们发现了燕王的人,这可不是件好事。 十三郎答应一声,迅速去了,李维正来到了书房,客人已经坐在那里等候他了,这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男子,皮肤白皙,须发稀少,喉头也十分扁平,一种直觉告诉李维正,此人可能是个太监,果然,他见李维正进来,立刻站起躬身道:“在下是燕王府内官,参见李大人。” 他的声音尖细,确实是太监,而且他自己已经承认了,来人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李维正道:“这是燕王给李大人的亲笔信。” 李维正接过信,笑了笑道:“请问先生贵姓?” “在下是内官,当不得‘先生’二字,在下姓马,小名三保。” ‘马三保?’这个名字李维正似乎有点熟悉,只是他一时想不起,便又继续道:“请问燕王现在何处?” “我走时燕王尚在北平,但现在估计已经出发进京了,参加下个月前太子殿下的出殡。” 李维正神情一黯,他是在太子去世的第三天得到了罗广才发出的消息,太子的去世尽管是早晚之事,但它的到来还是让李维正感到十分悲痛,不仅仅是太子朱标是他的领路人,将他领上了大明官途,更重要是在最关键时侯他挺身而出,救了自己和全家一命,仅这份恩德,就让他李维正难以报答了。 李维正不用看,也知道这封信写的是什么,燕王要招揽他了,但出于礼貌,这封信他还是得看一看,李维正刚要撕开信皮,他忽然一震,惊讶地向这个叫马三保的太监望去,他想起来了,马三保不就是郑和吗?马三保被他惊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便问道:“大人,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李维正笑了笑,他撕开信皮,取出里面的信纸,是朱棣的手笔,虽然书法一般,但笔锋刚劲有力,十分大气,信中的意思很简单,希望李维正能去北平为官,如果他肯答应,他会亲自向父皇求情。 李维正看完了信,便将它收了,又笑着问马三保道:“马内官老家是哪里人?是什么时候进燕王府的。” 马三保连忙施礼道:“在下是云南人,七年前被选入宫,随后被派到燕王府做事,一直服侍燕王。” 李维正点了点头,这个马三保既然被燕王派来送信,他应该是燕王的心腹,所以他后来才会被燕王选中下西洋,不过郑和下西洋这段历史会不会因为他李维正的到来而被改变呢?如果被改变,那么这个马三保永远就只会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了。 “李大人,我临行时殿下告诉我,如果大人肯答应他信中之事,就把信收下,如果不肯答应,就把信交还给我带走,就当燕王没写过这封信,也当我没有来过。” 这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逼迫,朱棣不想再让李维正拖下去了,不过,朱棣派人来也是在李维正的意料之中,他心中早有定计,他微微一笑道:“请马内官转告燕王殿下,这封信我可以收下,但也请他不要给皇上说什么,太子殿下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要为他守灵一年,一年之内,我不会出山担任任何官职。” “好!我一定转告殿下,告辞了。” 马三保去了,李维正却陷入沉思之中,他背着手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院子里一树缤纷洁白的梨花,因为他过早地暴露了海权思想,使他遭遇了人生最大的一次挫折,他一步步奋斗出的官职被悉数罢免,似乎又回到了刚来大明时的起点,但正是这次重大挫折使他成熟了、清醒了,而他这两年的奋斗经历又使他得到了一笔极为宝贵的人生经验和官场人脉,让他能从一个更高的角度重新考虑自己的人生之路。 今年是洪武二十五年,不出意外应该就是朱允炆登上东宫的宝座,那明年就应该是蓝玉大案爆发,一场血雨腥风的开始,他来大明之初便是想着怎么样避免蓝玉案爆发,可两年后的今天,他的想法变了,不仅仅是他知道了蓝玉的爆发是必然,是朱元璋完成亲王就藩后的一步既定策略,年少的宁王都已经能率八万甲士出征,那么蓝玉案爆发的时机即将成熟了。 但更关键是他李维正希望蓝玉案爆发,让朱元璋自毁长城,这次他从朱元璋的屠刀中侥幸逃生,使他变得现实了,他的心变黑了、变冷了、变得更残酷了,使他终于认识到,要想改变大明的历史航船,那他必须成为舵手。 李维正又慢慢走回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太子时朱标给他的信,让他在适当的时候打开,在得知朱标去世时李维正便打开了它,里面是一幅薄薄的白绫,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愿公早晚看护吾子,朱标泣上。 李维正将它抖开来铺在桌上,又将燕王朱棣亲笔信和它并排放在一起,李维正默默地注视着两封信,他忽然笑了,向左是建文帝,向右是明成祖,那他李维正又会往哪里走呢? 第一百六十七章 苏童进门(一) 第一百六十七章 苏童进门(一) 俗话说失之东隅,得之桑榆,这句话用在李维正身上一点也没错,就在他被罢免官职六个月后,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刚刚升为大明户部尚书的叶天明忽然写信回老家,正式同意了女儿叶苏童在十三年前订下的一门婚事,叶苏童将正式嫁给邻村李家村李员外之子李维正,他朝务繁忙无法回家,女方家长便交给了叶天明母亲叶老夫人和弟弟叶天亮,不过叶夫人也在最后时刻赶回了老家。 此时的叶苏童已是尚书小姐,而李维正却只是一介庶民村夫,按照‘嫁女高高求,讨亲低低凑’的传统,这门似乎有点不般配婚事须悄悄进行才是,但恰恰相反,这门不般配的婚姻却轰动了临淮县,中都留守司、凤阳知府送来了贺礼,临淮县知县亲自上门做司仪,并派衙役来维持秩序,赋闲回乡的前广东都指挥使鹤庆侯张翼则做证婚人,甚至锦衣卫凤阳所也派人送礼上门。 娶亲结婚是明朝社会生活中的大事,按照后世某位欧洲革命导师的说法,婚姻是政治的延续,所以小门小户则是钱物财产交换,豪门高户则往往寓意着某种官场利益结合,大明王朝为了表示婚姻的严肃性,在洪武元年便在礼制中加以规范。 明朝的婚姻分媒合、订亲、成礼、合亲四个阶段,一般有九道程序:说媒、行聘、请期、搬行嫁、开脸、迎亲、拜堂、闹洞房、回门,经过以上阶段和程序的,才能称为“明媒正娶”,才能为正妻,官员之妻才能被礼部承认,得到诰命。 李维正和叶苏童的媒合是始于他们二人的母亲,她们都是苏州松陵镇人,在洪武初年十二万江南大户填凤阳时相识于临淮县邻村,两个夫人成为了莫逆之交,为表示她们的友谊,便将一对儿女撮合在一起,那年李大郎十二岁,叶苏童四岁,顺便说一句,当时叶紫童十岁,李维正的母亲因她总和李维正打架而不太喜欢她,便没有把这门亲放在她身上。 而订亲是由叶苏童的祖父和李维正的祖父两个老地主拍板敲定,叶苏童的祖父叫叶涵,据说研究过易经,他不知怎么看出了李维正将来非池中之物,便认定了这个孙女婿,在两人八字不克后,李家便送去了一千零八两白银和一百口猪作为聘礼,并正式订立了婚约,将男女方出生的年、月、日、时,写在“庚书”上,一式二份,各执一份为据,若要退婚的话则就要退还庚书,而且还要向已经去世的两位老地主灵前告罪,所以李维正和叶苏童的亲事几次都没退成,关键就在后一项上,怎么向先人交代? 订了亲后,李维正就是叶家的假女婿了,每年三节都必须去叶府探望,并送去猪羊等礼物,这一点下井的李维正勉强做到了,可从井里出来的李维正却一次也没有去过,还拐走人家的大女儿。 经过十三年的漫长等待,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初一这天是良辰吉日,两家正式定下来作为他们大婚之日,迎娶之事皆不用二人操心,都是家里人一一办妥,李家早在一个月前便忙碌开了,李员外格外重视这门婚姻,在儿子前程遇挫的时候,正好借喜事冲去儿子眼前的晦气,因此,他破天荒地从床下将祖上埋的黄金取了一千两出来作为儿子娶妻的花销(当然是偷偷进行,不能让老婆发现)。 天色还在三更时分,李维正便被倩倩叫醒了,紫童和瑶姬两天前都去了叶家,按照老家的规矩,如果男方在成婚前已娶了妾或次妻的,那妾和次妻也必须和新妇同时行礼,通俗点说,李维正今晚要和三个女人结婚。 李维正本来就是一个怕麻烦的人,这两天迎来送往,他有点嫌礼数繁杂了,他一边让倩倩给他梳头,却有点不高兴地道:“娶亲怎么这么繁琐,小轿送来不就得了,偏偏弄得人仰马翻的。” 倩倩见李维正不耐烦,便用梳子敲了他的头一下道:“大哥,你什么都不做还嫌烦,我都累了半个月了,还不敢埋怨一句呢!我们女人一辈子就这一次,不隆重点怎么行,再说大姐一直就盼望着能坐一次花轿,还有瑶姬,她远离故国跟你,你总得替她们想想吧!” 李维正苦笑了一声道:“我只是发发牢骚,又不是说真的不行礼。” “发牢骚也不行,这表示你心不诚。”倩倩还是不依不饶地教训他。 李维正忽然低声笑道:“倩倩,你今天好像火气挺大,是不是你也想去叶家?” 倩倩脸一红,又狠狠地敲了他一下道:“你想得美,我才不稀罕嫁给你,再说我去了叶家,谁做你的喜娘?” 李维正微微一笑,这小妮子其实也想去呢,不过倩倩今年才十五岁,还小了点,等过两年再说吧! 梳完头便是试新郎服,按照明制,庶民的新郎服一般是穿常服,但也允许假用一次九品官服,所以一般人家在娶亲时大多是穿上从官府租借来的九品官服,或许一生就这一次,岂能不尝尝当九品官的滋味? 李维正因已被免职,只是一般庶民,所以他的新郎服便是一件大红的九品官服,头戴双翅黑纱帽,脚穿乌皮靴,李维正穿上喜服来到院子里,天色已经麻麻亮了,院子也是人来人往,十分忙碌热闹,迎亲的花轿队已经准备好了,三十六名鼓乐手和一群轿夫都已吃了早饭,他们正在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在一旁则摆放在三顶喜轿,按一般规矩应是一大两小,但今天的三顶轿子却一模一样,这是李维正的特别要求,叶苏童对外固然是他正妻,但在李维正心中,与他患难与共的紫童才是他真正的妻子,今天的娶亲对他来说,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给紫童的补办,所以今天李家娶亲的一个微妙之处就在于所有的规矩礼仪都是相同的三份,比如一般人家是请十二名鼓乐手,李家请了三十六名;一般人家是一份嫁妆,而李家是三份,其中紫童的一份是由叶家准备,而瑶姬的一份则是舅父顾家替她准备;再比如,一般人家是布置一个洞房,但李府今晚却布置了三个洞房,当然,李大郎今晚该如何安排,是使三人雨露均沾,还是只开垦处女地,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这时,李维正的舅父顾礼迎上来笑道:“大郎,今天恭喜了。” 顾礼是前天才刚刚赶到,同来的还有女儿顾英,按照娶亲规矩,舅父将是男方家去迎亲的主力,李维正对顾家有大恩,就算店里再忙,顾家父女也是一定要赶来,而且顾礼一定要替瑶姬出一份丰厚的嫁妆,算是他的心意,表妹顾英也是喜娘,今天的喜娘有三人,倩倩是苏童的喜娘,顾英是瑶姬的喜娘,而紫童的喜娘则是她的表妹,也就是她二叔的女儿。 李维正见舅父特地从京城赶来,连忙上前施礼道:“舅父专门为我的事赶来,一路辛苦了。” 顾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没什么,我是你舅父,你娘不在了,我总归要来,再说你大舅家人丁稀薄,帮不了忙,我更是责无旁贷。” 李维正外公一家住在凤阳府,外公在他小时候就去世了,而大舅则生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五年前大舅因病去世后,凤阳府那边基本上就没有什么联系了,如果李维正是荣归故里,或许他的三个表姐会携夫带子前来凑热闹,但今天他在凤阳的三个表姐只来了一人,也只能帮帮里手,当不了门面。 “大郎,恭喜了。”旁边又走来一个老者,年纪约六十余岁,举手投足间显得气度悠闲,他就是被免官回乡的鹤庆侯张翼,去年时任锦衣卫千户的李维正去广东查赈灾粮案,张翼便是广东都指挥使,他在赈灾粮一案中就因为李维正帮忙而侥幸逃脱,栽赃给了南海卫的虞光清,虽然最后是被朱元璋以失职罪罢免,但他全家却逃得了性命,为此他对李维正一直深为感激,他的祖宅在元宝山另一头,离李家村很近,天不亮他便赶来了,今天将由他担任证婚人,而且这次李维正娶亲,张翼也出力不少,不仅派了三十名仆妇前来帮忙,而且还专门送来了一百多套上好的广东瓷器,正好给李家解了燃眉之急。 李维正见他天不亮便赶来,心中感激,连忙拱手谢道:“我这次娶亲,给老大人添麻烦了。” 张翼呵呵笑道:“大郎这话就不对了,你我之间还用这么客气吗?你再说客气话,我就走了。” 张翼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虽然他被罢免,但他只有六十岁出头,还能有所作为,所以李维正回乡后一直和他十分亲近,两人遭遇相同,谈话也投机,渐渐地便成了忘年之交,李维正也暗示了他,就在今明两年内,朱元璋将再次大开杀戒,目标就是与他打江山的一些幸存老将,虽然李维正分析了理由,但张翼还是将信将疑,其实历史上的蓝玉大案中,他便是第一批被杀之人,只不过李维正的出现使他逃过了这一劫。 张翼看了看天色又笑道:“在老家娶亲可是最耗时辰,现在可以出发了。” 他话音刚落,李员外便似一阵风一样从屋里跑出来,挥着手臂大喊道:“时辰到了,准备出发。” 儿子要娶亲,最累的就是他这个父亲了,李员外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忙碌了,大到与叶家讨论婚期、商议嫁娶财礼,小到须借几张桌子、准备几副碗筷等等琐碎之事都是李员外一手操办,这一个月的操劳使他足足瘦了十斤,他见李维正还愣着不动,似乎觉得天色还早,便解释道:“大郎,老家娶亲的规矩可是要过元宝山,很耗费时辰,所以必须得走了。” 张翼也笑道:“我说得没错吧!当年我娶亲可是天不亮就出发了。” “出发了!出发了!”在顾礼的连声催促中,鼓乐声冲天而起,李维正简单收拾一下,便骑上他心爱的凌志宝马,出门迎亲去了。 这是一支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在李家村近百年的迎亲史可以算得上是空前绝后,二十四名轿夫,三十六个吹鼓手,四十几名李家的迎亲人,共一百余人出发了,后面还跟着李家村大群孩子和看热闹的乡亲,迎亲队伍中最重要的是一名父辈,将由他向叶家长辈请亲,一般由舅父或者姑父担任,今天自然就是顾礼担当了,其次是媒人,尽管李维正和叶苏童的婚事是两人母亲决定,但媒人还是必须要的,担任今天媒人的是李维正的一个远房姑姑,也是一个专业媒婆,再其次就是喜娘,应由云英未嫁的年轻女子担任,今天有三个喜娘,倩倩、顾英和紫童二叔的女儿,她们都先坐在轿子里,等会儿将由她们将新娘接进轿中,轿子十分宽大,可坐三四人,除了新娘外,还有喜娘和陪嫁丫鬟同坐,她们的任务是安抚思家哭泣的新娘。 当然,最重要的是我们的新郎了,李大郎脸上化了淡妆,骑着高头大马,穿着一身大红的九品官服,胸前挂着大红花,乌纱帽上也插着簪花,显得精神抖擞、神采飞扬,后面则跟着一群年轻的后生,在某种意义上迎亲也叫抢亲,得多带人手,当然这只是一种风俗,谁也不敢真抢。 一大群人先在村里绕了一大圈,随即在鼓乐声声中浩浩荡荡向元宝山而去,翻过元宝山,再从官道绕回来去叶庄。 此时的叶庄已是热闹非常,叶家是本乡第一大户,洪武初年由苏州迁来,叶家族人一共迁来二十余户,他们虽是外来户,但财力雄厚且乐善好施,他们在村中修路筑桥,周济贫苦,没过几年,原本叫韩庄的村名便改成了叶庄,叶氏家族便在这里扎根下来。 二十几年时间,叶氏家族便由最初的一百余人增至四百余人,七十余户人家,族长一直由叶天明家这一房担任,最早是叶天明的父亲,后来是叶天明,在叶天明考上进士出门做官后,便由他的二弟叶天亮接任,今天叶家嫁女,而且是叶天明的两个女儿同嫁一夫,这可是叶家的大事,按照规矩,从三天前叶家便在村中摆下了流水席,遍请全村人。 此时,一身盛装的叶苏童正静静地坐在房中,她戴着五彩璀璨的凤冠,穿着大红喜色的霞披,眉目都精心化了妆,美貌精致、光彩夺目,今天她就要出嫁了,嫁给她从小青梅竹马的大郎哥哥,这是曾经盼望,但又一度害怕了多年的人生大事,在过去的两年里,她几乎就是在后悔和伤心中度过,由于她的偏信使她在汉阳时失去了爱郎,由她的姐姐取代了她,在她知道真相后,悔恨使她对人生都几乎绝望了,但上天仍然眷顾了她,在两年后的今天,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自己从小深爱的大郎。 门开了,同样穿戴着凤冠霞披的紫童走了进来,今天虽然也是她的大喜日子,但她并不想过分抢走属于妹妹的幸福,她和瑶姬一样,都只是因为婚俗和礼制而与苏童同嫁。 紫童手里拿着一只盒子,她走上前笑道:“你心里紧张吗?” 苏童点了点头,她打量了一下姐姐,见她明艳照人,便轻轻叹道:“还是姐姐穿着喜服漂亮。” “胡说什么,今天才是你的大喜日子,姐姐是沾了你的光。”紫童把盒子放在她面前笑道:“按老家规矩要由最亲的人给你开面,本应是娘来做,但今天姐姐来帮你开吧!” 苏童见盒子里是两根银丝线,她不由好奇地问道:“姐姐,什么叫开面?” “开面,也就是用两根丝线把新娘额头的汗毛绞去,就意味着姑娘时代结束了。”说到这里,紫童叹了一口气道:“姐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像你一样规规矩矩出嫁,我额头上的汗毛是我自己一根根拔掉的。” 说完她又笑道:“不过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是我们女人最大的幸福,而且还有两个可爱的小宝贝。” “她们两个呢?”苏童笑着问道。 “还在睡觉呢!有乳娘照顾她们,不用担心,好了,你别动!忍着点。”紫童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捻搓银线,将妹妹额头上的汗毛悉数连根拔掉,苏童疼得轻轻皱眉,待开了面,紫童用手抚摸着妹妹光洁的额头,她感触地说道:“妹妹,以后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姐姐会让着你,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苏童默默地将头依偎在姐姐身上,血浓于水,姐妹的亲情使她们之间的所有的隔阂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忽然,迎亲的鼓乐声隐隐传来了,叶夫人慌忙跑进来道:“好了吗?迎亲队伍来了。” 紫童将妹妹拉起来,一起走到母亲面前跪下道:“娘,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将真的离开你了,不能在你身边孝顺,娘自己保重。” 叶夫人也跪了下来,她抱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垂泪道:“只要你们过得好,娘就最高兴了,你们爹爹为我们这个家也操碎了心,他不能来参加你们的出嫁,你们可千万别怨恨他。” “我们不会恨爹爹。” 鼓乐声越来越近,府门外的鞭炮开始‘噼噼啪啪!’震天响起,外面已经开始有人催促了,出嫁的时间终于来临了,叶夫人万般不舍地望着两个女儿,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一把搂住两个女儿放声大哭起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 苏童进门(二) 第一百六十八章 苏童进门(二) 迎亲队上门并非立刻就带走新娘,叶家需要对来迎亲的人进行一番款待,也就是在叶家吃午饭,另外,李家的迎亲负责人,也就是李大郎的舅舅顾礼须经历一段最难熬的日子,接受叶家三姑六婆的质询,诸如叶家女儿嫁到李家会不会受到虐待?李大郎会不会包二奶等等等等问题,这些并不是嘴上说说就完了,需要用实际行动来表示,说白了就是要掏钱买封口费,可以明目张胆地行贿,当然,没有过不去的坎,总不能让叶家女儿嫁不出去吧!所以过这道坎的难易程度就在顾礼出手的大方程度,出手大方一点受到的刁难就少很多,甚至嘻嘻哈哈就过去,若夫家吝啬一点,当然也能过关,只不过得回答各种令人难堪的问题,李家一年收入多少?一年打算给多少香粉钱?家里有多少地?多少房?多少丫鬟?不过今天顾礼的运气很好,他身边跟着李维正的心腹十三郎,十三郎无意中把脸上的面具摘了,叶家的一帮三姑六婆全部哑口,一人象征性的给个红包,便顺利过了关。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等待,等待轿夫鼓手们吃饱喝足才能上路,这些人吃东家喝西家,就是靠这个吃饭,难得能在大户人家吃一顿,这种机会可不会放过,这顿午饭吃了近一个时辰才告以结束,吃喝得心满意足的轿夫鼓手们这才抹了抹油嘴,开始憋足劲将喇叭吹得震天响,准备出门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再次轰响,三顶扎满了红绸缎的大轿已经等在正堂门前,一顶大轿八个轿夫,皆叉着腰,笑容满面的等候新娘上轿,轿帘门已经拉起,喜娘则站在一旁,伴随着一阵最响亮的鞭炮声,三个新娘戴着大红盖头被陪嫁丫鬟搀扶出来了,这是事先排好的顺序,前面是苏童,中间是紫童,后面是瑶姬,她们步步生莲、千娇百媚,新郎李维正站在她们前面躬身长礼,迎接他的新娘入轿,三个喜娘一起迎上来,搀扶着新娘走入轿中。 “起轿!”顾礼一声长喝,两队细乐鱼贯而出,三顶花轿‘吱嘎吱嘎!’被抬起,在数百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出了叶府的大门,这次出门规模更大,叶家二百多个仆役挑着一百多大箱嫁妆随行,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半夜时叶家已经送去了李家大半,本来叶家就财力雄厚,而这次更是三人份的嫁妆,就显得盛况空前,随行的还有叶家老太太、叶家二叔和叶夫人,他们作为女方家长,将接受新人的跪拜,不过他们并不坐轿,而是乘坐马车,也不去翻元宝山,而是直接抄近路先去李家。 从叶家到李家,如果走乡间小道,相距则不到三里,如果走官道绕过来,则有五里的路程,可如果按本地的娶亲风俗翻越元宝山,则就是二十里的路程了,不过娶亲嘛!图的是个吉利,翻了一趟元宝山意味着家庭兴旺发财,意味着夫妻共渡漫长的人生之路,从元宝山下来,时间已经到下午了,除了吹鼓手仍然精神百倍、愈吹愈响外,其他人额头都见汗了,终于到了李家村的村口,这里已是人潮涌动,不仅是李家村全村老小出来,而且不少叶庄的村民也从小路赶来,他们已经等候多时了,他们都是来看下面即将发生的趣事,轿子就在村口停了下来,按照风俗,剩下的路程将由新郎将新娘背进夫家中,背新娘进门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婚俗,它的重要性就是让新郎和新娘在入洞房前有一次身体接触,为晚上的房事做好心理准备。 一般新郎从元宝山下来后都有点气喘吁吁了,最后是很吃力地将新娘背进门,但李维正却有点可怜,今天他要背三个新娘进门。 李维正翻身下马,有点苦笑地望着三顶轿子,他的苦笑引来一片哄笑声,甚至有人大喊:“大郎,我们帮你背进去吧!”哄笑声更加响了,但许多男人的笑声中却带着一丝羡慕,能娶三个女人,累死了也值啊! 顾礼见背三人进村确实有点难,又思忖这也并非礼制,仅仅只是一种风俗,便提议道:“大郎,要不我去给你父亲讲讲,就直接进村吧!或者只背苏童一人。” “不用了,我要一个一个背她们进门。” 李维正仍然坚持这个风俗,他先走到紫童的轿前,低声道:“童童,我背你进门。” “大郎,你背苏童就行了,我和瑶姬可以不用背。” “不行,你们对我来说都一样,快出来吧!我先背你。” 轿帘掀开了,紫童在喜娘的扶持下,走出了轿子,她慢慢趴在李维正的背上,抱紧了他的脖子,李维正用劲,将她背了起来,后面的丫鬟连忙展开大红伞,将紫童的后背遮住,这寓意着遮风挡雨,但更重要的作用却是遮住新人后背的不雅。 “新人进村!”顾礼一声大喊,早已准备多时的李家人立刻点燃了鞭炮,在鞭炮声中,李维正将第一个新人背进了村子,后面跟着一队吹鼓手和几十名挑着嫁妆的叶府家丁,吹吹打打向李府走去。 “大郎,我真的很高兴。”紫童在丈夫的背上低声道。 “只要你高兴就好,在保定时我说过要风风光光娶你进门,可到今天才兑现,委屈你了。”李维正今天心情畅快,他加快速度,背着紫童一路小跑来到了李府,累得后面打伞的丫鬟和喜娘险些追赶不上。 “新人进门了!” 门前早已站满了迎亲的李家人,大家见第一个新人到了,皆一齐鼓起掌来,早有李家的十几的媳妇婆子一齐涌上,将紫童接进房内休息,李维正转身刚要走,他忽然发现在人群中竟有几个身着军服的侍卫,长得高大魁梧,孔武有力,他心中不由有些诧异,在他的客人中并没有什么军队众人,就算锦衣卫来,服饰也不对,但这时他没有时间去详细询问,还有两个新娘在村口等着他呢! 他又奔跑到了村口,第二个应该背的新人是瑶姬,他走到轿前笑道:“请新人出轿。” 轿帘拉开了,顾英和丫鬟一左一右将同样穿戴着霞披凤冠的瑶姬扶了出来,瑶姬的身份是妾,妾的地位相应要低得多,按理她是没有资格过门,就算按当地风俗和苏童一起进门,也仅仅只是为了在形式上表示她应该在主妇之后入门,她只能是作为陪嫁坐一顶小轿跟在大妇之后,不能和新妇穿一样的喜服,也不能享受喜娘、过门这样的荣耀。 但这些规矩在李维正这里却统统不管,瑶姬是他喜欢的女人,肯真心诚意跟他,为了他不惜抛弃故国,他就决不能辜负了这个孤苦零丁的女人,更不能委屈了她,他一定坚持瑶姬也要享有同样的迎娶,一样是他的妻子。 李维正蹲了下来,瑶姬也慢慢伏上了他的背,身后的丫鬟也连忙撑开红伞,遮住了她的后背,瑶姬将头轻轻倚在李维正宽厚的肩上,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幸福,这个男人不仅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而且并没有因为她过去曾经嫁过人而轻视她,对她的温柔和体贴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今天她将正式成为他的新娘,她满足了、陶醉了,就算此刻为他去死,她也心甘情愿。 在瑶姬身旁的顾英则默默地跟随着他们,她心中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失落,她今年十八岁了,已经到了当嫁的晚期,这一两年她相亲不少,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男子,这固然是因为她希望未来的丈夫能对她的事业有所帮助,但还有一个潜意识就是她想找一个像表哥那样的丈夫,顾英知道自己和表哥没有这个缘分,她便将这份心思深深地埋在心底,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此刻,她默默地看着瑶姬幸福地伏在表哥的背上,心中不由一阵黯然。 瑶姬的到来同样也迎来的一片掌声和笑声,李家村人心淳朴,想法现实,在他们眼中,娶亲图的是热闹和喜庆,图的是李员外封的红包和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酒席,根本就不在意什么礼教等级、妻妾有别,李大郎今天娶三个媳妇,所以给了每家每户三个红包,如果有可能,他们恨不得李大郎今天娶一百个媳妇才好。 李家的妇人们又将瑶姬迎了进去,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新娘了,李维正的额头已经微微见汗了,但鼓乐依然震天响,李家的鞭炮仍旧噼啪响个不停,众人见李维正一个个背新媳妇进门,着实有些狼狈,累得帽子歪了,胸前的大红花也松了,喜服的后背隐隐映现了汗渍,大家不由笑得前仰后合。 此时的李维正也顾不得旁人的笑了,他只有一个念头,赶紧将最后一个新娘背进门,好好回房喝一口水,休息片刻。 “新人出轿!”顾礼一声高喊,鼓乐声霎时停止了,笑声也没有了,村口一片寂静,这才是真正的新娘,而且新娘可是叶家的二小姐,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美人,大家都伸长脖子,等候新人出轿。 轿帘开了,倩倩先从轿中走出,她拉开帘门,只见一角红裳缓缓露出,随即新娘子在丫鬟的扶持下娇柔无力地走了出来,尽管她戴着盖头,村口还是一片惊呼,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新娘子的花容月貌。 李维正的注意力也渐渐集中了,他仿佛才刚刚醒悟过来,眼前的苏童即将是自己的妻子了,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帽,再次蹲了下来。 苏童如风吹莲花,摇曳多姿,她在倩倩和丫鬟的扶持下,一步步靠近李维正,终于,她的眼前出现了新郎的身子,苏童默默望着李维正的后背,她小时候曾无数次被大郎哥哥背着出去玩,她还记得有一次大郎送她回家,天已经晚了,她不敢走,就是大郎哥哥将她背回了家,在他的背上,她竟香甜地睡着了。 可今天,她将再一次伏在他的背上,而这一次她将成为他的新妇,“苏童,时辰到了!”倩倩见她有些停步不动,便低声提醒她。 苏童醒悟,她脸上一阵羞涩,慢慢地伏在了李维正的背上,红伞也撑起来了,顾礼大声叫喊:“新人入门。” 这一次,所有的嫁妆和队伍一齐跟着出发了,和紫童及瑶姬相比,苏童身材娇小,体重轻了很多,李维正背着十分轻松,一路进村,所有人都跟在两旁,一大群孩子又跑又笑地在他们前面带路,他们俩都没有说话,只彼此感到对方的心怦怦直跳,苏童伏在爱郎的背上又是羞涩,又是甜蜜,她的手臂挽着大郎粗壮的脖子,闻着他身上的男人气息,不知不觉她有些陶醉了。 今天的正新娘终于到来,李家的气氛也到了高潮,苏童慢慢地跨过火盆和凳子,终于在喜娘的扶持下进了李家的大门,杨缨和叶夫人亲自将苏童接进了内室,新人进门后要休息半个时辰,然后就要进行拜堂成亲。 这段等候的时间是比较轻松自由,宾客们在一起聊天,但李员外却将儿子拉到一旁道:“刚才来了一个客人,说是你的朋友,为父见他有二十几名手下,气势不凡,便将他请到中堂去休息了,你快去看看吧!” 李维正忽然想起了刚才的几个军人,他急忙向中堂走去,中堂是等会拜堂成亲的地方,正面墙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两旁摆满了香烛红蜡,囍字下面是四个位子,等会儿叶家和李家的长辈要坐在这里接受新人的跪拜,而旁边各摆了两排圈椅,一些重要的客人都暂时坐在这里休息聊天,李维正一眼便看见了父亲所说的不速之客,张翼陪坐在一旁,他的另一边则坐着临淮县知县。 李维正的眼睛陡然间眯了起来,这个客人不是别人,正是燕王朱棣,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常服,正和张翼有说有笑,并没有看见李维正进来,李维正上前一步,在他面前半跪行礼道:“草民李维正,参见燕王殿下。” ‘咕咚!’一声,临淮知县的椅子翻了过去,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贵人竟然是燕王,知县几乎要吓晕倒了,他刚要跪下大礼参拜,后面的侍卫却一把扶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今天是大喜之日,燕王不想暴露身份。” “是!是!”知县慌不迭地躬身点头,却再也不敢坐下。 朱棣连忙将李维正扶起来笑道:“我是来给你贺喜的,而不是来给你添麻烦的,你就当我是你的朋友。” “我也是你的朋友,特来参加你婚礼,你就不用大惊小怪了。”忽然从门口又进来一人,看他年纪似乎只有十三四岁,可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和成人无异,来人正是宁王朱权。 朱权笑眯眯拱手道:“我和四哥进京路过凤阳,正好听说你要成婚了,我们便顺便赶来,我先恭喜李大哥了。” 李维正看看朱棣,又看了看朱权,他心中也不由有些感动,不管他们抱着什么目地,但作为亲王屈身来参见自己的婚礼,这份人情也是让他难以承受,他心中豪气顿生,也大笑道:“好!两位今天来参加我李维正的婚礼,就是我的贵客,我这里多谢了。” 朱棣大笑道:“这就对了,不拘礼节方才是大丈夫本色。”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串珠链,塞给李维正道:“我不知你要成婚,没有准备,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权作贺礼,请你收下。” 珠子一共十八颗,颗颗如鸽卵,晶莹夺目,珍贵异常,李维正没有客气,直接道声谢收下了。 朱棣点了点头,表示欣赏李维正的坦直,他又指着张翼笑道:“我刚才和鹤庆侯商量了一下,等会儿我来做你的征婚人。” 旁边的朱权也笑道:“我不像四哥家资丰厚,随身就有贺礼,这份贺礼我后补,不过今天的婚礼司仪就由我来做。” 他又看了看知县道:“王知县,如何?” 王知县刚刚得知这位小爷竟是宁王,他的腿都吓软了,只管呆滞地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辰很快就要到了,李员外从内堂跑了出来道:“大郎,快点进去准备。” 李维正便给父亲介绍两位王爷道:“父亲,这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是北方豪客,等会儿将由他们做证婚人和主婚司仪。” 朱棣和朱权都微微笑着向李员外点头致意,李员外心中惊异,他毕竟见识多了,见县太爷和鹤庆侯都对他们二人毕恭毕敬,便知道此二人来头不小,不过他们肯给儿子做证婚人和司仪,那更是儿子的荣耀,他连忙躬身笑道:“您们是贵客,我这里地方小、又是乡下,招待不周之处,请多多包涵。” 朱棣急忙摆手道:“员外客气了,我们不请自来才是抱歉,你快带新郎进去吧!可别误了时辰。” “你们二位慢坐,我就进去了。”李维正向二位王爷说声抱歉,便进内堂去了。 李维正今天的三个洞房都在一个院子里,中间是苏童的新房,紫童和瑶姬各在两旁,此刻她们三人都在苏童的新房里,叶老太太、叶夫人、杨缨以及李维正的几个远方姑姑等一群长辈妇人也在房内,桌上是一只金盘,里面摆着三只玉盏,玉盏里盛满了酒,表示金玉良缘,这是要喝合卺酒了,是拜堂之前的必须仪式,一般的合卺酒只有夫妻对喝,但今天却是四个人喝,其实他们也可以一对对的喝,但让他们同喝却是老太太的坚持,老太太想得很远,叶家姐妹同时嫁给李维正,偏偏妹妹是正,姐姐是次,从现在看来她们是姐妹情深,没有矛盾,但以后呢!叶老太太就担心她们有一天会争风吃醋,伤了姐妹之间的感情,所以有些话她要婚礼之时当面交代清楚了。 “你们三个都过来!”老太太声音很严肃,三女在喜娘的扶持下慢慢来到了桌前。 “端起酒杯。” 三人端起了酒杯,古代喝合卺酒的方式和现代交杯酒的方式略有不同,并不需要交挽手臂,只是新人各喝一半酒,然后交换酒杯,将对方的酒喝掉,在唐以前则是用苦瓜做酒杯,目地是让新人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叶老太太对三人道:“你们三人中有两个是我的孙女,而瑶姬孤苦伶仃,在大明没有亲人,我也把你视同我的孙女,今天是你们三人同嫁一夫的大喜日子,将来你们就要在一起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了,对外苏童是正妻,但对内紫童却是大姐,我希望你们三人能够互敬互让,让自己的夫君没有后院之忧,能够全心扑到事业上,家和万事兴,这是千古不破之理,你们要记住我的话。” 老太太见她们都点头,便笑道:“多人喝合卺酒也是有的,规矩是你们三人各喝一半,另一半都由你们的夫婿喝掉,好了,拜堂的吉时快到了,开始吧!” 三女慢慢拉开盖头,各喝了一半酒,一齐递给了李维正,李维正这才明白只放三只酒杯的原由,他依旧接过三人的玉盏,皆一饮而尽。 天色已经暗了,鞭炮声和鼓乐声在外面再次响起,这是成亲拜堂的吉时到了,两名女傧相捧着红带同心结走了进来,叶夫人亲自将同心结的一头交给姑爷,也就是正式将女儿交给他,另外一头是三条红带,一根略比一根长,苏童执主带,紫童和瑶姬则各执一条红带跟在后面。 “请新人!”这个声音很是清脆,却是担任拜堂司仪的宁王主权在高喊。 四人在喜娘和两个傧相的引导下慢慢地走进了中堂,四人并排站着,中堂已经坐满了客人,大多是李、叶两家的长辈,正面的四个位子是李员外、杨缨、叶老太太和叶夫人,本来是叶天明的二弟代表,但叶夫人赶回来,他便让位了。 朱棣则坐在左边第一个位子上,他轻捋短须,满脸含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民间婚礼,他颇有兴趣。 “证婚人致辞!”朱权一声高喊,所有的人都向这个陌生的男人看来,没有人知道他就是大明王朝赫赫威名的燕王殿下。 朱棣咳嗽一声,站了起来,笑着缓缓说道:“谨此良辰美景、花好月圆之时,临淮县李氏维正君迎娶正妻、次妻及妾,我以证婚人之名义宣布,四人从此结为同心,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证婚人说完,司仪便喊道:“吉时到,新人拜堂!一拜天地。” 四人缓缓对外,一起跪倒在身边的垫子上,向天空跪拜了一礼。 “二拜高堂!” 他们又转过身,向正面的四个长辈齐齐跪倒,磕头拜谢养育之恩,叶夫人又忍不住泪水涌出来了,李员外的眼睛也有点红了,儿子终于成家立业,只希望几个媳妇能早点给自己生下孙子,越多越好。 “夫妻对拜!” 四人着傧相牵引,面对面地跪下,彼此深深地磕了一个头,这就是他们正式结为夫妻了。 “送入洞房!” 鞭炮声和鼓乐声再次响起,四人被送入了内堂,进了各自的洞房,外面李府的婚宴也正式开始了,朱棣和朱权只喝了两杯酒便告辞了,倒不是因为他们急着走,而是他们身份高贵,不能和庶民同桌喝酒,一旦被弹劾,朱元璋可要找他们的麻烦。 李维正送走了二王,又在婚宴上被灌了一通酒,这才在众人的哄笑中进了洞房,不过他没有先去苏童的房间,而是进了紫童的房内,拜完堂,洞房对于紫童和瑶姬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紫童的房间内,紫童、瑶姬、倩倩和顾英四女正坐一起吃饭喝酒,本应由李维正揭的盖头也被两个小宝贝代劳了,两个小姐妹正坐在婚床上兴致勃勃地玩母亲的盖头,紫童见丈夫进来,立刻上前笑道:“你不应该来这里,到隔壁去。” 李维正在诸女前面子有些拉不下来,他干笑道:“我只喝一杯酒就走。” 紫童将自己的酒杯给他,在他喝酒时低声嘱咐道:“今天是我妹妹的大喜日子,今晚你就好好陪她,不能伤了她的心,知道吗?我今晚和瑶姬带孩子一起睡,不用你操心。” 李维正点了点头,这才去了隔壁,新房内十分安静,苏童一人静静地坐在床沿,此时她的心中紧张而羞涩,以一颗处子的纯洁之心等待着洞房花烛那一刻的到来,她的母亲在昨天晚上给她讲述了今夜将发生的事情,使她在羞涩中又生出了一丝期盼。 门开了,随即又关上,还被反锁了,李维正在房间里搜了一圈,确认没有藏人,这才慢慢走到新娘面前,他在苏童面前蹲下,捉住了她的双手,柔声道:“你高兴吗?” 苏童轻轻地点了点头,李维正站起来,将她的盖头掀去,露出了一张美貌无双的面容,她低着头,眼波流动,就仿佛一朵娇羞的莲花,李维正有些被她的美艳惊呆了。 良久,他将苏童扶了起来,和自己面对面地站着,苏童羞涩地扭过头去,李维正轻轻将她拥入自己怀中,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苏童美眸紧紧闭着,胸脯在剧烈起伏。 “我们休息吧!” 苏童点了点头,李维正卸去了她的凤冠,一头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她肩头,映衬着她晶莹雪白的肌肤,他深深吸一口气,抄着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起来。 “大郎哥,把灯灭了。”苏童嘤声道。 “好!”李维正呼地吹灭了红烛,将她抱上床,黑暗中,一阵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只听苏童娇羞无限地央求道:“妾身未经人事,大郎哥,求你怜惜我。” “我会慢慢来,一点一点,不会让你痛。” 外面的喧闹声、劝酒声此起彼伏,房间里春色无限,令人无限向往的洞房花烛夜终于来临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宁王再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宁王再来 天没有亮,李维正便被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了,他微微睁开眼,只见朦胧的光线中苏童坐了起来,正轻手轻脚地穿衣裙,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肚兜,露出她那羊脂白玉般的后背和柔美的曲线,李维正的目光又落到枕下一幅白绫上,那是苏童的缤纷落英,连他也不知道苏童是什么时候把那幅白绫放在身下,据说这幅白绫她要拿给叶家长辈,想到这件事他不由有些不满,这是他的妻子,妻子的隐私怎么能被外人知道,李维正便趁她不注意,伸手将白绫抽到自己的手中,随即又闭目装睡。 苏童其实早就醒了,但她不敢动,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情,她的心中总是一阵阵羞涩,同时也有一种为人妻的幸福,她闭着眼睛依偎在丈夫的怀里,听着他轻微的鼾声,就这样她静静地躺了半个时辰,她喜欢这种感觉,他高大强健的身子使她有一种屈服的快乐,但更多的是一种人生的依靠。 她原以为大郎昨晚完事后会去找紫童或者瑶姬,却没有想到他一夜都一直陪着她,让她得到了一个完整的洞房花烛夜,为此苏童心中充满了感激,没有比爱郎的体贴更让她感到安慰和幸福。 苏童穿上了白绸内衣,潭水般的美眸又悄悄瞥向尚在沉睡中的丈夫,她心中一阵甜蜜,又忍不住伸出白皙的小手抚摸他下巴上的胡子,又是喜欢又是爱怜地自言自语道:“我的大坏蛋夫君,只会欺负人家。” 她轻轻探头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却冷不防李维正一把将她拦腰抱住,苏童惊叫一声,被压在他的身上。 “你这家伙,没睡着,坏死了!”苏童话没有说完,小嘴便被李维正吻住了,她‘嗯!’了两声,身子慢慢软了下来,李维正手伸进了她的衣内,轻轻揉捏着她胸前的粉蕾,苏童拉住他的手,低低的喘息道:“大郎哥,我下面疼,不能再来了。” 李维正也知道她刚经人道,房事不能太过于激烈,便恋恋不舍地把手从衣服里抽出来,又亲了亲她的小嘴问道:“快乐吗?” 苏童轻轻点了点头,将脸贴在他胸前,黑瀑般的头发散披在肩头,盖住了他的脸,她喃喃道:“大郎哥,这一天我盼望了很久了,从我十岁时我就盼望着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可是……哎!以前是我误解了你,我向你道歉。” “不是误解,是恨铁不成钢,对不对?”李维正抚摸着她的肩膀,嗅着她秀发散发的一种淡淡幽香。 “有一点吧!那时大家都说这门亲事不般配,我很害怕父亲退亲,就盼望着你能金榜题名,给他们看看,我的大郎哥哥可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没用,所以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我就难以接受了。” 李维正在她头发上亲了亲,笑道:“那现在呢!我不是一样被贬黜为庶民了吗?你不害怕我永远就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吗?” 苏童摇了摇头,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是你的妻子,你就是去讨饭,我也会跟着你,帮你拿打狗棒。” 李维正听她说的可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苏童又羞又急,捂着他嘴道:“不准笑!” “你们醒了吗?”这时,门外传来了紫童的声音,苏童吓得坐起来,慌忙道:“糟了!我忘记时辰了。” “着急什么?”李维正诧异地问道。 苏童一边穿衣服一边道:“我娘说过,洞房第二天一早要给公公烧茶,我醒来时还记得,这会儿竟忘了。” 她慌忙穿了衣服,又稍微整理一下,便低声对李维正道:“你快穿衣服吧!别让她们笑话我。” 苏童上前开了门,只见姐姐站在门前,眼睛里满是暧昧的笑意,苏童的脸一下红了,有点扭捏地道:“姐,你笑什么?” 紫童见她脸上有了一种光泽,知道她已经从少女成为少妇了,她便收起了调笑之心,关心地对妹妹道:“姐姐是来提醒你,今天一早你可要给公公烧茶,先梳一下头发,姐姐陪你去。” “不用了。”旁边倩倩走了过来,笑道:“你们的公公最是心疼你们,今天一早就让丫鬟来找我,说不用烧茶,新人这几天肯定累坏了,让苏童多睡一会儿。” “你们三个慢慢聊,我要去照看我的鸡了,这几天忘记了喂了,不知它们是否还活着,我得去看看。” 李维正穿好衣服走了出来,他一只手搂着紫童的腰,另一只手却搭在苏童的肩头,向她们眨眨眼笑道:“两位夫人,要不要随我一起去喂鸡?” “还有我呢!”只见瑶姬也走了过来,她对李维正笑道:“大郎,你把我忘了吗?” “怎么能忘了你呢!” 李维正见大家都到齐了,不由兴致大发,便对紫童和倩倩道:“索性做点饭团子,咱们一起爬元宝山去。” “不去!”四女异口同声道。 李维正一愣,“为什么?” 紫童没好气地道:“你昨天爬了两趟了,还没爬够吗?” “这……我倒忘了!”李维正挠挠后脑勺,他自己也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 李家的喜酒要吃三天,不过后两天都是村里人来,仅仅只是喝喜酒而已,夫家婚礼已经结束,新郎、新娘三天后须回门,叶府也同样要大摆酒宴,只有回门后,叶家嫁女才算正式结束。 吃罢早饭,几个女人聚在一起聊天,李维正则带着两个家人拎了几篮子稻麸前往梨树林,这几天他忙碌婚事,没有时间照顾他养的两千多只鸡,都是交给下人照看,此时大部分梨花已经谢了,只有几株晚开的梨树,花开得正盛,远远望去,俨如一片雪白缤纷的世界,树林里二千多只乌骨鸡都已长大,它们见送食的来了,纷纷健步如飞地跑来。 几个连忙抛洒稻麸,其中一名家人感慨道:“少爷,这种乌骨鸡价格最贵,每只至少能卖五百钱,这两千只鸡可是能卖一千贯,按三个月养一季,一年养三季来算,光养鸡这一项就能赚三千贯钱,这么多年我们李家竟从没有想到过在梨树林里养鸡。” 李维正也笑道:“养鸡赚钱倒是次要的,关键是梨树,咱们家这片梨树林的梨皮薄汁多,很是香甜,就可惜个头不大,产量也少,在树林养鸡可减少病虫害,又可追肥,到秋天梨树丰收时肯定会有所改观,我想那时梨应该就能申报贡梨了,只要打出了名声,咱们李家的梨就不愁销路了,我已和父亲说好,这些养鸡种梨的钱都花在村子里,办个免费的私塾,扶济孤寡,平时逢年过节请凤阳的杂剧来演演戏什么的,我李维正也算为家乡做了一点事情。” “说得好!”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叫好声,李维正回头,只见篱笆外不知何时来了一群人,中间之人却是昨天已告辞而走的宁王朱权,他的身后跟着十几名侍卫,李维正丢下篮子,笑着迎上去到:“王爷没有回凤阳么?” “昨天我和四哥都在临淮县,今天一早他接到旨意先赶进京了,我则慢一步,便想再来看看你。”朱权轻巧地跃过篱笆,走了进来。 他也抓过一把稻麸,一边喂鸡一边笑道:“你知道昨天四哥可是第一次参加民间的婚礼,更不要说做证婚人了,可见他对你很有心啊!” 李维正却笑而不答,昨天他头脑一片混乱,只顾着感动燕王的礼贤下士,却没有细想,但现在他平静下来,也渐渐明白了燕王来参加他婚礼的真实用意,一方面固然是想拉拢他,但另一方面却等于是公开向世人宣布,太子去世了,李维正已经投靠了他燕王,这件事如果被朱允炆等人知道了会怎么想? 他不相信朱棣看不到朱允炆登位的可能,太子既死,原来的太子一党肯定是转而支持朱允炆,而太子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朱棣也必然知道自己肯定得报答这份恩德,如果知恩不报,朱元璋便是第一个容不下自己,所以朱棣来参加自己婚礼,就等于是在朱允炆的心中事先种下了一颗不信任的种子,这就是朱棣的高明之处。 但这些话他却不能说给宁王,以朱棣的手段,他岂会不拉拢手握朵颜三卫的这个弟弟,李维正笑了笑便道:“殿下对我不也一样有心吗?昨天做我了的司仪,今天又单独来见我,这份人情,我李维正也记住了。” 朱权指了指林中的大石道:“李大哥,我们坐到那里去说话吧!” 两人来到大石上坐下,朱权便开门见山道:“李大哥说得不错,我是想请你到我的封国去,从广东回来时我就对你说过,若你去宁国,只在一人之下,现在我还是这句话,如何,大哥考虑吗?” 李维正坐到他身旁笑道:“你既然叫我大哥,那我就称你贤弟吧!并非是大哥不愿去宁国,事实上大哥心里有数,早则这几天,晚则最迟半个月,皇上召我进京的圣旨必到。” 朱权眼中一阵惊讶,他不明白李维正的意思,大哥怎么会知道皇上有圣旨会来?他茫然的望着李维正,李维正淡淡一笑道:“我那岳丈最为势利,他突然同意了亲事,把女儿嫁给我,我就知道他必然是闻到味了,既然皇上升他为户部尚书,又怎能不告诉他关于我的事情,所以我知道,我不久就会出山了。” 朱权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他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真要复出,那我也不能再勉强你了,但我始终希望大哥能助我一臂之力。” 李维正忽然警惕地看着他,宁王朱权在朱允炆登位后,也是随朱棣起兵,最后却被朱棣夺走了军权,由此可见他也是一个有野心之人,难道他现在也想争夺东宫之位吗?想到这,李维正便试探着问道:“莫非也有人举荐贤弟入东宫不成?” “大哥想哪里去了,再怎么也轮不到我。” 朱权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想登什么东宫之位,而是我手下的朵颜三卫皆是投降的蒙古人,几个蒙古人首领对我阴奉阳违,而我刚到封地,无心腹可用,所以我希望大哥能到我封国来帮我掌权。” 李维正也有点动心了,这确实是一个机会,朱权手下有八万大军,而且有犀利的朵颜三卫,如果能掌握这支军队,又何愁不能做大事,但他的动心只在一念之间,这个念头立刻便消失了,他不能因为一件小事便轻易改变自己的计划,必须从长远打算,李维正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就藩才一年,不用着急,慢慢来,要争取机会多带兵打几次仗,时间长了就能掌握军权,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写信给我,我一定帮你出主意。” “那就多谢大哥了!”朱权跳下石头,给李维正深深行了一礼,就在这时,树林外一名家人慌慌张张跑来喊道:“少爷,赶快回府吧!京城来人了。” “大哥,这一定是父皇派人来了。”朱权有点慌张,他可不想让父皇的侍卫看见他在这里。 李维正明白他的紧张,立刻指着梨树林的一条小路道:“贤弟可以沿这条小路一直走,便可到元宝山脚下的官道上,再从那里离开。” “那好,我就先走了,咱们京城见!”朱权翻身上马,带着十几名侍卫向梨树林深处的小路驰去,惊起一地的鸡到处飞腾。 李维正也不敢耽误,他立刻向家里小跑而去,府门前站着几名宣旨官,李员外已经照他们的吩咐摆上了香案,周围挤满了正在吃喜酒的村民,他们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可谁也不敢上前,宣旨官见李维正过来,立刻高声道:“皇上有旨,李维正接旨。” 李维正整理了一下衣帽,跪下道:“罪臣李维正恭迎皇上圣旨,祝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官刷地拉开圣旨,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威海卫指挥使李维正有过失而罢官,但其归隐自省,扶济乡民,深合朕意,其引种甘薯有功于社稷,朕念其知错,特准其复职,封李维正为中军都督府副都督,钦此!” “臣李维正谢皇上圣恩!” 第一百七十章 重出江湖 第一百七十章 重出江湖 在明初,军政与军令两项大权,分别由兵部和大都督府执掌,洪武十三年,大都督府与丞相府一同被取消,代之以左、右、中、前、后五军都督府,其中中军都督府管辖中都和河南,各军都督府的最高长官为左右都督,都是正一品,下设都督同知、都督佥事若干人,都督同知从一品,都督佥事正二品,这些人都驻京师,由一些有爵位的武将担任,事实上明朝的军制很大程度上效仿唐制,五军都督府就相当于唐朝十六卫,和唐朝的卫大将军一样,平时并没有什么权力,由朝廷养着,待有战事时则领兵出征,战罢,兵归卫所,将归五军府。 李维正的副都督名字虽然好听,但实际上在五军都督府的职位并不高,都督的真正副职是同知,而副都督不过是同知的副职,因五军都督府本身地位高的缘故,他这个副职的副职也是从三品衔,但也和其他一帮大小都督一样,都是闲职,没事去点个卯,坐在办公室里喝喝茶、聊聊天,越是显得游手好闲,朱元璋也就越喜欢。 李维正知道他被朱元璋安排这个闲职的真正用意所在,一是低调,他这个职务就相当于后世某某民主党派办公室副主任一样,估计他在这个职务上干到退休,很多人也不会知道;其次是有时间,有时间替朱允炆出谋划策,甚至帮他暗箭伤人,总之,他做的事情就是方孝孺、黄子澄等大儒不肖为,并嗤之以鼻的小人伎俩。 帮助朱允炆上位也是李维正的既定策略之一,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对朱标的报恩,另一方面则是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李维正岂能放过几乎将他置于死地的秦王和詹徽,借朱允炆的手便是最好的策略,但这些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朱允炆这个跳板。 一般而言,接到圣旨的第二天他便要上路,特殊情况可以除外,李维正就是有特殊情况,他还没有回门呢!他可是在一天娶了三个老婆,不回门谁能饶得了他? 回门是婚后第三天,回门的规矩是不能在娘家过夜,早去晚归,也无非是接受叶家人好吃好喝招待一番,再向叶家人开几张空头支票,将来他发达后会如何如何,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一个过场而已,巧的是回门后第二天叶夫人便要返回京城,李维正则要回京赴任,两家人正好合为一路,一同进京了。 从去年的九月被贬,到今年四月上任,整整相隔了半年,京城繁华依旧,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展示着一种蓬勃向上的精神,李维正骑在马上,十分感慨地望着这座大明的政治及经济中心,想起去年他离开京城时是何等仓惶、悲凉,没有一个人来送来他,可当他再次踏上京城土地时,他竟有一种隔世之感,六个月的时间,就仿佛过去了六年。 李维正一家人用了五辆马车,满载着她们的嫁妆和其他各种物品,叶夫人不放心家中情况,便先走一步回府了,只有他们一家人的车队在大街上缓缓前行,紫童自从进城起便在观察丈夫的神情,见他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神色,待他走到马车旁,紫童便拉开车帘悄悄问他道:“大郎,再回京城,你很是感慨吧!” 李维正点了点头,笑道:“一般人被贬黜复出,至少也要两三年,可我只要半年,还是比较幸运。” “有什么幸运的,哪天惹了皇帝不高兴,又得被杀头,那时可就没有人救你了,依我看,还不如在乡下养养鸡、种种田过得惬意。”说话的是倩倩,她对杀人不眨眼的朱元璋没有一点好感,对大哥再次为官,她心中充满了忧虑,她见叶苏童笑而不言,便用手拍她一下道:“你别光傻笑,你也说说看,你是希望大郎在乡下种田,还是出来做官?” 苏童看了一眼李维正便笑道:“作为女人当然希望自己的男人能平平安安,可是自古只有庸人才无志向,他们只会满足于口腹之欲和声色之乐,而大凡有点思想的男人都会想着做一番事业,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每一有抱负的男人的梦想,我希望大郎能够走出家门,去奋斗自己的事业,成功了,我们也能分享大郎的荣耀。” “那失败了呢?”倩倩冷笑一声,反驳她道:“如果失败了,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命运,还有孩子们的命运,那种悲惨的下场,你能体会得到吗?” “好了,你们不要争了。”紫童打断了她们的争论,指着前方道:“已经到家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收拾东西吧!这么多东西,我真发愁往哪里放?” 说到放东西,一句话提醒了李维正,他连忙道:“我正要和你们商量呢!我们家人口也多,将来还有孩子,我打算再买一栋大宅,你们觉得如何?” 买宅可是大事,几个女人便说要商量一下再定,马车很快到了家门,他们这半年不住在京城,京城的房子一直交给管家夫妇照看,平时也没有什么事,定期打扫一下房间,再照顾花草树木,李维正在几天前便已派家人先进京告诉了管家夫妇,因此当他们到来时,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窗帘、床单、被褥都已浆洗干净,一切都收拾得妥妥帖帖,而且下人们都在,唯一遗憾的是李维正的亲兵们在他被免职后都各自回了军营,在他身边只剩下十三郎一人。 众人一齐动手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进了府内,紫童姐妹以及瑶姬都去收拾东西去了,倩倩却悄悄把李维正拉到一旁肃然说道:“大哥,有件事我要提醒你一下。” 李维正见她一脸郑重,便笑着问道:“什么事?” “我想问问你,我们这个家到底谁做主,是紫童还是苏童?如果你不早点把这件大事确定下来,以后她们姐妹在一起相处会很尴尬。” 倩倩说到了点子上,这件事确实很重要,虽然苏童是正妻,但她进门晚,而且紫童又是她亲姐姐,大了她五岁,如果让苏童做主,亲情上接受不了,李维正的感情上也接受不了,不过这个问题叶老太太已经替他解决了,在他们喝合卺酒的时候,叶老太太便说过,对内紫童为长,对外苏童是妻,也就是说家里的事情还是紫童说了算,但接待客人或者陪李维正赴宴什么的,则是由苏童出面,这也是叶家的意见,其实家务事谁做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如果紫童和苏童都生了儿子,那谁的儿子为嫡?按理应该是苏童,不过这件事李维正也没有考虑,将来的事或许能顺其自然。 关键是眼前,尽管叶家已经提出紫童主内,苏童主外,但最后还得由李维正做出正式决定,毕竟他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李维正沉吟一下便对倩倩道:“这件事我已经给苏童暗示过了,让她凡事让着一点姐姐,她是聪明女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那好,安排房间之事,大哥就去和大姐商量吧!这是当务之急。” 李维正点了点头,便来到了紫童的房间,紫童正在收拾两个女儿的一堆小衣服,见丈夫进来便笑道:“转眼她们俩就两岁了,婴儿时的小衣服我一件也舍不得扔掉,等以后她们长大了,我再拿出来慢慢回忆。” 李维正走上前笑道:“那你准备让她们俩住哪里?楼上可只有三间房。” “这个,我和妹妹以及瑶姬刚刚商量过了,楼上四间屋子,正好我们四个女人一人一间,两个小家伙平时就和我睡,等你这个大家伙来的时候,就让乳娘带她们到楼下睡。” “等等!”李维正打断了她的话,惊讶地问道:“楼上有一间可是我的书房,你们莫不是想把我赶走吧!” 紫童嘻嘻一笑,搂住丈夫的脖子亲了他的脸一下道:“可以把楼下两间堆放杂物的房间收拾出来,委屈你一下,把你的书房移到下面去,我在楼下给你收拾两间屋子,一间书房,另一间是你休息的地方,反正马上要买新房,你就暂时委屈一下吧!” 李维正无可奈何,只得接受了安排,他又问道:“你们同意了我买新房么?” 紫童嫣然一笑道:“房子当然要买,毕竟将来苏童有了孩子,瑶姬有了孩子后,家里就显得拥挤了,我建议最好去城外买一处庄园,地方宽大不说,还能种种菜、骑骑马,给孩子们一个玩耍处,咱们城里的房子也不卖,偶然来住一住,你觉得如何?” “好!就听你的,明天我就去找房子。” 安排完家里的事,李维正见天色还早,便准备去东宫拜祭太子,就在这时,家人来报,外面有客人找,李维正一怔,他刚刚才到京城,谁的消息会这么快? 他走出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人,却正是他最早来京城时认识的常升,常升见他出来,便拱手笑道:“李大人,恭喜新婚!” “常太保好快的消息。”李维正笑着走上前,拱手施礼道:“既然来了,常太保就快请屋里详谈。” 常升是前太子朱标的舅子,也就是朱允炆的舅舅,是太子党的核心人物,他的到来自然和朱允炆有关,常升微微一笑,便随李维正进了小客房,二人分宾主落坐,常升立刻道:“李大人不妨猜一猜,我怎么会知道你进京?” 李维正略一思索便笑道:“常太保豪爽仗义,朋友遍天下,不用说,这必然是五军都督府的人告诉了你我的事,我说得可对?” 常升抚掌笑道:“李大人只猜对一半,实不相瞒,我便是中军都督府同知,我当然知道你要来。” “原来如此。”李维正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连忙起身躬身施礼道:“原来常大人就是我的顶头上司,我失礼了。” 常升摆了摆手道:“李大人就不用客气了,大家左右都是闲职,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吩咐你。” 这时,倩倩端着茶盘进来给他们上了茶,常升一直注视着倩倩的背影,待她出去,常升便急忙问道:“我听说允炆对你的一个妹子颇有情义,可就是她吗?” 李维正却淡淡一笑道:“这只是一个传闻,常太保不用当真,小王爷因常去买铅笔,便和我这个妹子比较谈得来,并没有其他的关系,常大人可别以误传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常升默默地点了点头,他明白李维正的意思,现在朱允炆也想继承父志,入主东宫,而秦王朱樉气势咄咄逼人,如果被他抓住此事做文章,问题可就严重了,不过常升并不知道倩倩就是洪武十八年郭恒案的主角郭恒的女儿,否则他会惊得跳起来,他又沉思了一下便道:“李大人,我就直说了,我今天来找你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得到你的一个明确答复,你究竟支持谁?” 李维正警惕地瞥了他一眼,不露声色问道:“常太保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常升点了点头道:“我们都知道前些天你新婚大喜,是燕王亲自给你做的证婚人,现在已经有一种说法,说你抛弃了太子的恩德,转而投奔燕王了,虽然这只是一种传言,但燕王参加你的婚礼确实是真,这件事我们得问清楚了。” 李维正暗暗叹息一声,不用说,这一定是燕王自己对外宣扬,不出他的所料,燕王参加他的婚礼是别有用心,他笑了笑便道:“燕王参加我的婚礼就说明我投奔燕王了吗?我在凤阳临淮县,燕王却在北平,常太保认为燕王会为一个被贬黜的小小指挥使而跋涉三千里跑来参加婚礼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属下们可会服气?再说燕王是奉旨来参加太子殿下的出殡,以他的谨慎,会把丧事和喜事放在一起吗?常太保,我实话告诉你,他不过是正好路过凤阳,同来参加我婚礼的也不是他一人,宁王殿下也来了,还做的我了司仪,那是不是说我也投靠了宁王殿下呢?” 李维正分析得十分透彻,常升心里明白了,他立刻起身道:“我这就去给小王爷说,不能中了别人的反间之计,李大人,我先告辞了。” 李维正也站起身,诚恳地说道:“请常太保转告小王爷,我李维正是恩怨分明之人,太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助他的儿子登上东宫的宝座。”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东宫祭灵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东宫祭灵 夜幕初降,燕王朱棣书房中的灯亮了,朱棣正坐在书桌旁看一封刚刚送来的快件,快件是锦衣卫五所冷千秋派心腹送来,内容便是李维正中午进京了,负责监视李维府的五所锦衣卫立刻写成了报告,在上报朱元璋的同时,冷秋千也将副本抄送给了朱棣,朱棣的表情很平静,这个消息并不重要,李维正进京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早在八天前便从宫中的渠道得到了李维正复出的消息,对父皇让李维正进五军府的的目的他也心知肚明,但父皇一手包办的这门婚姻最后能否成功,朱棣并不太看好,理由很简单,朱允炆和他身边的那些心高气傲的儒生是不会容忍曾经剥了科班进士皮的李维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维正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他和自己倒是一路人。 朱棣看完快件,便对身后的侍卫道:“去给我把道衍大师请来。” 片刻,姚广孝匆匆赶来,他行了一礼道:“殿下,你找我。” “大师请坐!”朱棣请姚广孝坐下,随即把冷千秋的快件递给他道:“大师,李维正今天进京了。” “他终于复出了。”姚广孝看完看见,不由轻轻叹了一声,去年李维正被贬黜后,朱棣从北平发来鸽信,信中隐隐有责怪他不能保全的意思,姚广孝随即亲赴北平向燕王请罪,承认自己在李维正一事上不够尽心,导致他险些被杀,但他却不提自己私心,只是说没有料到詹徽还留了一手,朱棣当然不会为李维正而责罚自己最心腹的军师,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东宫之位的争夺上,他立刻命姚广孝再返长安,严密关注事态的发展。 姚广孝给朱棣的策略是八个字,‘静观其变,后发制人’,在皇上没有显示出真实意图之前,过早暴露野心会得不偿失,朱棣采纳了他的建议,这半年来他们沉默了,几乎淡出了所有人的视线,在很多有心人的新太子名册里也把燕王朱棣的名字给划去了,但林欲静而风不止,太子的去世再一次激发了朱棣争夺太子的雄心,他安排好了燕境之事,进京了。 此刻,姚广孝当然明白燕王找他的意图,他微微一笑道:“我有个一箭双雕之计,殿下可愿意听?” 朱棣兴趣大生,连忙欠身道:“大师请说。” 姚广孝阴阴一笑道:“我知道朱允炆很喜欢李维正的义妹,我特地去临淮县查过她的背景,她被李维正改奴籍前曾在洪武十八年被卖到京城的宝兰教坊,洪武十八年正好是郭恒案,我又特地查了教坊司的留底档案,洪武十八年一共三百八十二人被卖到宝兰教坊,而像她那般幼小年纪的,一共是六人,其中有一个正是户部侍郎郭恒的小女儿,偏偏李维正的这个义妹也姓郭,极可能她就是郭恒的女儿,我在想,如果殿下将此事告诉皇上……” 后面的话,姚广孝没有再说下去了,朱棣也知道他的意思,一箭双雕就是朱允炆会因此在立储之事上失分,而李维正也很可能会因为此事和朱允炆分裂,他沉思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此计虽好,但作用不大允炆只是喜欢她而已,并没有纳之,再说父皇在洪武十九年已经下旨赦免的郭恒案余党,父皇是不会因这点小事而责罚允炆,当然,父皇也决不准允炆和她有什么关系,这样一来,事情就不了了之吗?不过,你倒提醒了我,此计可以反用。” 说到这,朱棣瞥了姚广孝一眼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属下愚钝,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朱棣淡淡一下道:“那是你不了解我那个侄子,他在深宫中长大,又是皇长孙,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想得到一个普通的民间女子,对他来说当然是小事一桩了,而且我的侄子脾气特犟,和他的父亲很像,如果他因为李维正而得不到这个女子,他必然会记恨于李维正,再加上我在旁边煽风点火,这样一来,他还能容忍李维正吗?” “殿下的意思是,把此事做成他们二人决裂的导火索?”姚广孝终于明白燕王的意思了。 朱棣缓缓点了点头道:“正是这样!” 说完,他站了起来,背着手道:“我已经反复考虑过了,现在我们不动朱允炆,也不要再去打压李维正,相反,要利用他们替我干掉秦王,尤其是李维正,我知道他是个恩怨分明之人,这次复出,他于公于私都不会放过秦王一党,此人心狠手黑,胆大敢为,我们要给他创造条件,要让他抓住秦王的把柄,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办!” “去吧!纪纲是个人才,你以后也要多给他一点机会。” “是!”姚广孝下去了,朱棣凝望着屋顶,半天他才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李维正,你既然不肯跟我,又为何要收下我那封信,或许你只是身不由己,希望我没有看错你。” 太子朱标在二月病逝后,经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在四月初七下葬了,他只是被临时安葬,以后他会和父亲朱元璋一起合葬,朱标虽然下葬了,但他的灵堂却没有撤去,供各地官员进京后祭奠,灵堂还是设在东宫,在新太子没有册封之前,包括太子妃常氏和朱标的几个儿子都依然住在东宫。 李维正在进京后的第二天便来到了东宫,也就是朱标下葬后的第四天,太子灵堂设在东宫偏殿,在灵堂门口,有专人给李维正换了一身白色的孝服,李维正慢慢走进灵堂,灵堂肃穆,两旁挂有巨大的白色幔布,在正面的桌案上摆放着太子朱标的灵牌,旁边则有一个老僧轻轻地敲着木鱼。 李维正来得早,灵堂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他慢慢走到太子的灵牌前,默默地注视着朱标的名字,这是对他有着知遇之恩的大明前太子,从他们两年前的一次偶然相遇,使他能最后走进了大明官场,可是他人已经去了,才三十八岁便英年早逝,他的远方抱负、他治国之念,都随着他的生命的逝去而烟消云散了,他在历史上没有能够留下浓重的一笔,数百年后不再会有人记住他,而记住他的人都是受过他的恩惠,实实在在活在世间,犹如眼前的李维正,朱标在太和殿吐血救他的情景仿佛还在李维正眼前闪动,仿佛只是昨天的事,可是他已经去了。 李维正跪下,泪水禁不住从他眼中涌了出来,他没有擦拭,任凭泪水从他脸庞流下,他给朱标磕了三个头,巨大的悲伤再一次涌上他心头,他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人已经去了,你就节哀顺变吧!”他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李维正给太子上了香,这才拭去眼泪,转过身来,只见从旁边的帘幔走出一名同样穿着孝服的男子,他正是朱标的同窗挚友方孝孺,方孝孺从朱标去世那天起,便天天来东宫替他守灵,他比李维正早到了一会儿,就一直在幔布后注视着他,李维正发自内心的悲伤和哭泣使方孝孺也跟着伤感起来,他走到李维正旁边,取过三支香,点燃了,向朱标的灵牌躬身行了三个礼,便把香插进了铜炉中。 他叹口气回头对李维正道:“李大人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李维正已经从巨大的悲伤中渐渐平静下来,他连忙拱拱手道:“我是昨天刚到京城,没有能最后送太子一程,我心中十分遗憾。”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方孝孺指了指旁边的静室道:“那里面陈列着太子的一些遗物,你不妨去瞻仰一下。” 李维正点了点头,便向旁边的静室走去,朱标平时所用的大部分物品都随他安葬了,这里只留下了极少的十几件,留给后人追思,有他用的笔、他的一些衣物,还有他平时喜欢的几本书,李维正在一件白色的长袍前站住了,他还记得第一次在定远县见到朱标时,他穿的就是这件白袍。 “太子虽然地位尊贵,但他的生活却十分节俭,像这样上好绸缎的袍子他一共只有三件,但耗费得最多的却是纸笔,太子从五岁起便书不离手,笔耕不断,光《论语》一书他就抄写了不下千遍,学问极好,若他也能参加科举,他不是状元也是榜眼。” 方孝孺在李维正身后一声长叹,“可惜啊!他去了,我大明就少了一个真正的儒君。” 李维正沉思一下,便对他道:“去年九月我最后一次见到太子时,他给了我一封信,信中要求我扶助小王爷,也就是说,太子殿下是希望小王爷能继承父志入主东宫,不知道方先生怎么看这件事?” 李维正知道,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一直就是朱允炆之师,对他影响极大,可说朱允炆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他们三人塑造出来的一个作品,朱允炆能否入主东宫,也和他们三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方孝孺听李维正说到正题,他向两边看了一眼,见左右无人,便上前关上门,这才低声道:“这件事我们正想请你来参与商议,今天不巧,小王爷陪母亲去鸡鸣寺烧香还愿去了,不过我可以先和你沟通一下。” 方孝孺之所以肯和李维正商议,是因为十天前皇上来东宫给太子守灵时提到他,说他已经决定让李维正复出,在五军府任职,他并暗示朱允炆有什么事可以多和李维正商议,事后,方孝孺等人商议,皆认为皇上让李维正复出的原因就是为了朱允炆,为了使朱允炆上位,他们三人殚精竭虑,充分利用故太子留下的一切人脉,尽管他们都不喜欢李维正,并希望朱允炆能远离这种人,但他们也不得不面对现实,现实是大多数朝臣都不赞成皇上避子立孙,这种反对声也影响了皇上,很明显,在立新太子一事上,皇上始终犹豫不决,朱允炆只能说有微弱的希望,而在各方势力中,朱允炆的势力和实力都是最弱的,他常年呆在深宫中,不能像各个亲王那样有所建树,因此,在一番争论之后,方孝孺等人终于决定,应该拉拢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其中就包括李维正,李维正和锦衣卫有关系,至少能够帮他们打探一点消息,这才有了昨天常升去拜访李维正之事。 方孝孺本人对李维正一直有成见,但为了实现太子的遗愿,为了报答太子的知遇之恩,他个人的感情和荣辱都不重要了,他请李维正坐下,便对他道:“前年在濠塘山和后来的客栈,我知道你是有几分头脑,能处理危机,现在东宫之位已经空出来了,皇上也不像去年那样严禁谈论立新太子一事,各个王爷都跳了出来,暗中较劲,互相攻讦,晋王更是公开上书,指责秦王在藩国时的种种失德之举,其用意很明显,若秦王不立,他就为长,前几天皇上在廷会上也表示,新太子应以德行为主,长幼为辅,这个意思就很清楚了,皇上不一定按长幼排序,甚至连宁王这样的最幼藩王也有成为储君的可能,这样一来,小王爷的机会就更加黯淡了,他只有嫡长孙这个唯一优势,形势对我们很不利,不知李大人对眼下的困局可有破解之策?” 在李维正的记忆中,太子去世后,朱元璋也不是立刻就立朱允炆为皇太孙,而是在半年之后,也就是说朱元璋对立朱允炆也是反复考虑过的结果,在这半年里,局势不可能平静如水,各个王爷对东宫的争夺一定也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因此,朱允炆能否入主东宫也是在走钢丝绳,他只要稍不留神,历史就会改写,尤其是他这个后世人的到来,会不会成为天平上的一颗小小砝码呢? 李维正沉思片刻,便道:“知己知彼才是用兵的上策,小王爷要想最后胜出,不仅要了解对手的一举一动,更重要是要了解自己的优势和弱点,尤其是弱点,往往就会被对手抓住,或许一件小小的事情就会使他与东宫失之交臂,方先生可赞成我的说法?” 方孝孺点了点头,李维正的这个思路他是赞成的,他一直认为太子要以德行为主,绝不能在德行上失分,至于知彼,可以交给李维正去做,关键是要知己,就象李维正所说,不能被对手抓住把柄。 他笑了笑道:“小王爷恭谦温良、谨慎小心,人人都赞誉有加,要想抓住他的不当之处,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不!他有一件事做得非常不妥,你们应该知道。”李维正淡淡地说道。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容乃大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有容乃大 方孝孺凝神思索了半天,他忽然才明白过来,李维正指得是朱允炆做的那件荒唐事,竟然为一个女子神魂颠到了荒废学业的程度,方孝孺等人因陪同朱标去了西安府,对朱允炆疏于管教,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几人将朱允炆狠狠训斥了一顿,并严禁他出宫。 李维正的提醒让方孝孺的脸不由一红,他刚才的话是说得有点大了,方孝孺等儒生的最大优点就是知错能改,这也是他们的单纯之处,他立刻起身道:“李大人的提醒我记住了,我们一定会严家管束小王爷,决不允许他再犯同样的错误,只是在‘知彼’那一方面,就得拜托李大人多多尽心了。” 李维正要的就是他们这个承诺,他不能再允许朱允炆上门去骚扰倩倩,这不仅有失体统,而且朱允炆若连这点小事都克制不住,那还能指望他做什么大事?在这一点上,李维正知道他和方孝孺等人的意见是一致的,让他们出面管束是最好不过。 这时,外面隐隐传来了悲哭之声,这是又有人来祭奠太子了,方孝孺见此地已非谈话之所,便对李维正道:“过两天李大人稍微安顿下来,请务必前来拜见小王爷,毕竟他才是我们支持主公。” “这是自然。”李维正拱拱手,便出去了,他又给太子的灵牌上了一炷香,这才离开了东宫。 李维正今天进朝的主要目地是到五军都督府就职,五军都督府虽然现在只是一个清闲部门,就宛如后世的民主党派,但它前身毕竟是位高权重的大都督府,因此它的府衙气派非凡,占地数百亩,东靠白虎街,与锦衣卫隔街相望,西邻千步廊,从北向南依次按中、左、右、前、后的五府顺序排列,每一府皆独立成衙,中军府位于最北面,入眼是一扇沉重的朱红大门,李维正走上台阶,立刻有两名士兵前来阻拦,他取出朱元璋亲手签发的任命状,士兵立刻行一礼,放他进去了。 军府里面的布局和锦衣卫衙门相仿,一条从东到西的中轴线,各个建筑便排列在中轴线两旁,尽管现在是上朝的高峰期,早朝刚刚结束,别的府衙都是人声喧嚣、热闹非常,但都督府内却冷冷清清,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李维正一直走到最里面,这才有一名吏目出现在走廊上,他见到李维正,先是一愣,随即上前施礼道:“这位大人,有事情吗?” “我今天是来正式上任的,你们都督可在?” “回禀大人,都督今天没有上朝,几个同知和佥事也都不在军府内。” “那我上任该找谁?” “官员上任一般是经历司办理,大人请随我来。” 吏目恭恭敬敬地带他向经历司走去,经历司就相当于后世的秘书处,都督府的一应杂事皆由其处理,也可以说经历司是中军都督府内唯一正常上朝的部门,经历司内有一个从五品经历,另有吏目数人,经历是一个年近四十岁的文官,姓郭,相貌寻常,但身材削瘦,显得精明能干,他听吏目说有官员上任,便对李维正笑道:“可是新任副都督李大人?” 李维正取出任命书递给他道:“正是!” 郭经历接过任命书,又从一本档案册中找到了留在这里的副本,对照地看了一边,确认无误后便道:“李大人请放心,后面的事情皆由我负责办理,请大人明天下午再来签字登记,上任手续便完成了。” “就这么简单?”李维正有些惊讶,他上次被任命为威海卫指挥使时,可一直忙了四五天,手续十分繁琐。 郭经历见他不理解,便笑道:“五军都督府和别的官府不同,它受皇上直辖,不需要经过兵部、也不需要经过吏部,只凭皇上的任命书,最后再由本府都督签字便可正式完成,这就和锦衣卫一样,不同的是锦衣卫指挥使时时都在官衙内,而我们的都督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难得在京。” 李维正点了点头,他忽然想起一事,便急忙问道:“不知我们中军的左右都督那两位大人?”这可是他上司,他险些忽略了。 “原来李大人竟还不知道,是我疏忽了。”郭经历连忙介绍道:“我们中军府左都督是凉国公蓝玉大将军,右都督原是周德兴,周大人获罪后,这个职位便暂时空着,暂时蓝大将军一并统管。” “蓝玉?”李维正只觉得口中有些苦涩,且不说周德兴就是他办的案,而蓝玉也即将成为大明的风暴眼,朱元璋这样安排是否有更深的用意? “我明白了,多谢经历大人,先告辞了。” 李维正办完就职之事,从中军都督府出来时正是上午办公高潮时分,外面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看不见一个官员,只偶然有送文书的吏目骑马从大街上飞驰而过,李维正慢慢走到锦衣卫大门前,神情复杂地望着这扇他曾经无比熟悉衙门,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虽然他已经正式上任,但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五军都督府有几十个大小都督,个个身经百战,就是打仗也轮不到他,再加上各地重要城市又有藩王镇守,一般只有边疆蛮民造反等苦差事才可能轮到他,但朱元璋的用意并非让他去打仗,因为李维正几乎都空闲无事。 朝廷无事并不代表他没有事情,李维正刚回到府中,十三郎便来报,他上午去三所军营找罗广才,罗广才便立刻随他一同来了,此时已等候多时。 去年的挫折对罗广才的影响并不大,他仍然在三所任副千户,探察京中各种情况,及时整理上报,他并不知道李维正已经重新复出,因此,他得到十三郎的消息后,顿时惊讶万分,立刻赶到了李维正的府中。 李维正一进书房,罗广才便站起身拱手笑道:“恭喜大人重新复出。” 李维正望着这位对自己一直忠心耿耿的旧下属,他心中不由有些感动,他默默点了点头,一摆手道:“坐吧!” 罗广才坐了下来,他立刻笑道:“我确实没有想到大人这么快就能复出,而且是进了中军都督府,看来皇上并没有真的怪罪大人。” 李维正也微微一笑道:“他可不是这么容易被糊弄,詹徽为了扳倒我,不惜和高丽使臣勾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事后应该知道自己被蒙骗了,只不过他是圣明天子,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错了,便借口甘薯之功让我复出,这也算是变相的一种改过吧!” “可詹徽、孙家泰一党却依然逍遥得志,根本没有被任何处罚!”罗广才不由愤愤道:“知道自己被欺骗,却不追究欺君之罪,皇上也未必宽容了一点吧!” 李维正却摇了摇头道:“他不是不追究,而是不到时候,你忘了当年他被朱亮祖所骗,误杀了番禹知县道同,一直到一年半后他才把朱亮祖父子召进京鞭死,以他的性子岂能容人欺骗他?所以詹徽玩火,早晚必死,我一点都不用担心。” “大人说得一点不错,那詹徽得知行人司韩义意外死亡后,深为惶恐,一连两个月都保持低调,又在太子出殡时表现得悲痛欲绝,竟哭晕过去了,这就是表现给皇上看呢!他若不心虚,又岂会如此?” 罗广才叹了一口气道:“我现在唯一担心秦王入主东宫,他连下血本捞取名声,现在呼声极高,若他将来登位,你我危矣!” 李维正却冷笑了一声道:“你不用担心,涉及到朱家的千秋万代,他绝不会把皇位交给一个走私的皇子,我心里有数,未来的储君只会在燕王和嫡长孙朱允炆之间产生,其他皇子都休想。” “可是燕王很是低调,他就像此事和他无关一样,在争夺东宫的呼声中,根本就听不到他的声音。” “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以不争为争,他越是低调平静,皇上就越会注意到他,你以为决定皇位继承,仅靠这短短的数月表现就够了吗?” 罗广才点了点头,李维正说得有理,他沉吟一下又道:“不知大人是否有需要我的地方?” 李维正一笑,“我找你来,就是有事相求,有两件事情请你帮我个忙。” 罗广才连忙站起来躬身道:“大人不用客气,尽管吩咐就是。” “好,我就不客气了。”李维正想了想便道:“一是想请你派人监视秦王府,监视府中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那个幕僚邵闻达,我以为秦王很多事情都会交给他去做,你给我盯紧了,秦王府的任何一件小事都要告诉我,就由十三郎专门和你联系。” “大人放心,我一定照办,不知大人另一件事是什么?” “另一件事是小事,我想请你帮我找几个做火铳的良匠,最好是个老工匠,你有办法吗?” 罗广才呵呵一笑道:“这真是小事一桩了,天下良匠皆集于京师,我会给大人找一个最优秀的工匠。” “那就多谢你了。”李维正笑着拱了拱手,他话题一转便问道:“不知你现在和费廷安的关系如何?” 提到费廷安,罗广才沉默了,半晌他才冷冷道:“自从上次他出卖我们后,我和他已经翻脸了,现在我们形同路人,不过他最近请了十天的假,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为何?他为何请假?” 罗广才哼了一声道:“听说他父亲病重,活不了几天了,他请假照顾父亲。” 李维正点了点头,他又和罗广才聊了一些家常,罗广才见时辰不早,便起身告辞了,送走罗广才,李维正立刻把倩倩找来,吩咐她道:“麻烦你替我准备几色上好礼物,我今晚就要用。” “大哥是要出去拜客吗?” 李维正点了点头道:“我今晚上要去看一个故人。” 入夜,从长江吹来的暖风轻拂行人的脸庞,天气已经渐渐有点热了,京城人已经脱去了厚重的棉袄,纷纷换上了轻松的长袍软裙,步伐也轻快了许多,李维正一身青衣小帽,坐马车来到了千户费廷安的府宅前,尽管费廷安在最后关头背叛了他,但李维正知道,他的背叛后面是无奈而痛苦的选择,在去年的较量中,自己的实力太薄弱,而秦王、詹徽一党的实力又太强大,费廷安选择了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 冤家易解不宜结,毕竟费廷安是他的旧下属,毕竟他们有过默契的合作,在将来,他们还有合作的机会。 在李维正在门口等了片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费廷安跑了出来,他见到李维正,眼睛闪过一抹愧色,深深行一礼道:“欢迎李大人来我府上。” 李维正不提旧事,他将礼物递给费廷安身后的管家,关切地问道:“听说伯父身体不好,我特地前来探望,希望没有打搅他的休息。” “父亲刚刚起床,现正在喝药,李大人请进。”费廷安诚恳地说道。 “那我就打扰了。” 李维正走进费宅,他一边走,一边问道:“我上次见到伯父还好好的,不知怎么会突然病倒?” “唉!别提了,说起来让人难为情,三个月前我父亲的书房进了蟊贼,将他多年收藏玉石宝贝一洗而空,他受不了这个打击,便一气病倒了,原以为事情过去了他的病体就会慢慢好起来,不料病却越来越重,连宫里的御医也说他恐怕撑不过今年了。” “费兄不用担心,吉人自有天相。” 费廷安默默地点了点头,带李维正向父亲的病室走去,走到大门口时,费廷安犹豫一下,还是忍不住道:“李大人,上次的事,我真的很抱歉,事后皇上专门找过我,我便实话实说了,这件事我一直内疚于心。” 李维正搂了搂他的肩膀笑道:“如果我真的恨你,今天我就不会来了,上次的事情我不会放在心上,以后我们还是好兄弟。” 费心中感激,心中松了下来,他随即笑了笑道:“多谢五弟了。” 李维正愣了一下,不禁哑然失笑道:“这是杨宁告诉你的,对不对!” “杨宁和私交不错,我们常常谈到你。” 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房间,费廷安先进去探望父亲,李维正则在门口等候,片刻,费廷安出来道:“我父亲请你进去。” 李维正走进了病房,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只见费天半倚在床上,一名小丫鬟正在给他喂药,他眼神憔悴无力、身子骨瘦如柴,和过去那个精明能干的小老头完全判为两人。 他见李维正进来,连忙喘着粗气挣扎着要坐起来,李维正连忙上前将他摁住,“伯父不用起身,就这样便好。” 费天坐不起来,不由长叹一声道:“天命将至,不服不行啊!” 李维正笑着安慰他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生病总有个过程,况且伯父上了年纪,更是慢一点,只要好好调养,身体总能恢复过来。” “不找到我那些宝贝玉石,我的病是永远也好不了。” 费天一声悲叹道:“一共三百四十三块宝玉,你可知道它们耗费了我多少精力和钱财,我半辈子的心血都在上面了,这下被人偷了,我真的不想活了。” “父亲,孩儿还在查找,一定会替父亲把它们找出来。” 费天叹了口气,痛苦得闭上了眼睛,一句话也不想说了,李维正给费廷安施了个眼色,又安慰了费天几句,丝毫不提去年那件事,随即告辞了,费廷安也跟了出来,他见李维正在沉思,便问道:“李兄想到了什么?” “我想问一问,不知当时府里还丢了什么?” “其他还丢了一些银子,约四百两,还有就是父亲书房桌上的几把玉尺和镀金笔筒。”费廷安知道李维正要问什么,便摇了摇头道:“本来我也是怀疑蟊贼和府内人有勾结,但这个不像是专门针对父亲的书房,他是先去管家房中,偷了四百两银子,随即再进父亲书房,把父亲书房翻得乱七八糟,似乎要找值钱的东西,最后才顺手牵羊把父亲装玉石的箱子扛走了,而且偏偏就是那天父亲没有把箱子锁进铁柜,也真是巧。” 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李维正一听他分析完,便知道这中间若没有内外勾结,蟊贼是绝不可能只偷书房,顺手牵羊扛着箱子更是不合情理,如果是一箱子书怎么办?而且里面有一个很明显的疑点,不知费廷安怎么会没有想到,他沉吟一下便问道:“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费廷安立刻道:“李兄有话请尽管直说。” “不知费兄有没有想过,蟊贼偷走管家房的四百两银子是否有点欲盖弥彰之嫌。” “李兄的意思是,管家有嫌疑吗?” “没错!心虚者为了洗刷自己,往往会做‘此地无银三百两’之事,管家房和令尊书房本是风马牛不相干的两个地方,不知蟊贼怎么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费廷安叹了口气道:“本来我也有点怀疑,可父亲说管家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断断不会做这种事情,而且管家的妻子就是我的乳娘,碍于情面,我也就不往他身上想了,只派人在外面查访,等待玉器出现。” “如果那些要玉器三五年后才出现呢?你父亲能挨得到那一天吗?” 李维正见他有些糊涂,便冷笑一声道:“我真不明白,是你父亲的性命重要,还是管家的情谊重要,孰重孰轻,难道费兄掂量不出来吗?” 费廷安恍然大悟,他深深行了一礼,感激地说道:“我当局者迷,多亏李兄一棒把我打醒。” “这只是小事一桩,不用谢我,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李维正微微一笑,便拱手告辞而去,他知道,今天晚上后,他在锦衣卫的势力又重新恢复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故伎重施 第一百七十三章 故伎重施 就在李维正拜访费家的同一时刻,在离费家约两里外的另一条街上,姚广孝乘坐的马车也来到了一座府宅前,这座府宅便是秦王幕僚邵闻达的私宅,他一般都是住在秦王府内,从来不住在这里,但今天特殊,邵闻达来到了自己的宅子,特殊之处在他早上接到了一张纸条,燕王命他今晚回府宅。 姚广孝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等候着,片刻,邵闻达宅子的大门开了,姚广孝乘坐的马车骤然启动,直接冲进了府内,大门轰然关上,几个人影在墙角晃动了一下,又再次躲藏起来。 姚广孝从马上下来,邵闻达立刻迎了上来,躬身笑道:“大师来我府上,我深感荣幸。” 姚广孝见他一脸谄笑,心中不由一阵鄙夷,这是他很久以来就想不通的一件事,邵闻达在秦王身边也算是受重用,如果他尽心辅佐,也能成为秦王身边第一人,而秦王的地位甚至比燕王还高,他就不明白,邵闻达好好的秦王第一人不做,非要摇头摆尾如狗一样向燕王乞怜,这是什么缘故,想来想去姚广孝只总结出一个字,‘贱’。 心中虽然鄙夷,但姚广孝脸上却十分谦和,他合掌施礼道:“邵先生真是信人,贫僧感激不尽。” 邵闻达干笑一声,连忙道:“我在外的时间不能太长,时辰紧迫,请大师随我来。” 他将姚广孝带到小客房,又命人全部退下,这才问道:“燕王殿下对我有什么吩咐,请大师直说。” 姚广孝沉思了一下,便缓缓说道:“燕王殿下想知道,秦王最近有什么计划?” “计划?”邵闻达冷笑了一声道:“他现在为了这个东宫位子变得像个疯子一样,为了捞取名声,自己十几年的积蓄也差不多全贴进去了,上次皇上在廷议上说,东宫之主当以德而取,不一定看长幼,他几乎被这句话逼上了绝路,现在只要给他入主东宫的机会,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姚广孝点了点头,和燕王预料的一点不错,燕王说秦王这个人有做人主之心,却无做人主之量,他往往会在最后关头失去理智,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他笑了笑便道:“燕王说了,前年定远县之事虽然失败,但你的功劳还在,你忠心耿耿为燕王做事,现在只要再做一件事,他就可以正式收录你,任命你为他的第二幕僚。” 邵闻达大喜,他当然知道第一幕僚就是眼前这个和尚,取代姚广孝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如果能做第二幕僚,那就表示燕王给了他最大的职务,他连忙站起身,深深施礼道:“请大师转告燕王殿下,他的恩德我邵闻达将铭记于心。” 姚广孝却摆了摆手道:“先生不必客气了,燕王殿下从来都是论功行赏,这是你自己挣来的地位,当然,你必须得完成最后一个任务。” 邵闻达点了点头,肃然道:“请大师吩咐!” 姚广孝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慢慢推给邵闻达,“燕王要你做的事情就在这封信中,你一定要秦王等到最好的机会再动手。” 见邵闻达郑重地将信收起来,姚广孝便起身笑道:“好了,我现在要回去了,以后燕王会以特殊方式联系你,你就不用再冒险来见我了。” “在下恭送大师。” 邵闻达将姚广孝送上马车,马车启动,又从大门出去,很快便走远了,邵闻达见天色已晚,也同样上了一辆马车,从姚广孝相反的方向驶去,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走了,从暗处出来几人,互换了一个眼色,分头向两辆马车追去。 李维正从费家回来,他的心情很好,今天化解了一段恩怨,多了一个朋友,其实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尤其是人与人之间的一些恩怨,要化泯它很简单,就看你肯不肯去做,步步相逼则仇恨越结越深,相反,退一步就会海阔天空,他李维正若连这点心胸都没有,还要做什么大事,相比之下,他就一直很欣赏燕王的心胸,历史上他最后能成功,也是和他心胸宽广有必然的联系。 但心胸宽广并不是滥作好人,一些原则性的问题就不能让步,比如他和秦王的仇恨,比如他和詹徽的恩怨,不置他们于死地,他李维正是决不罢休。 其实在朱允炆登位上他并不想费多大力气,毕竟历史就摆在这里,最后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历史还是会沿着故有的轨迹走,相反,他太多参与,说不定反而会改变历史轨迹,朱允炆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个跳板,怎样利用这块跳板达到他的目地,这才是他深思熟虑之事。 李维正刚回到家,还没进门,便见几匹马向他府宅这边驰来,马奔近了,却是罗广才,他下午才走,怎么这会儿又来了,罗广才翻身下马,走上前笑道:“大人是去了费府吧!” “你怎么知道,你派人跟踪我了?” 罗广才摇了摇头道:“我的人是无意中看见了你,他们刚才就在费府附近。” 李维正略一思索便笑道:“莫非是邵闻达回府宅了?” 他是知道邵闻达的私宅就在费家附近,很可能罗广才已经安排人跟踪邵闻达了,罗广才笑着一竖大拇指赞道:“大人一猜便中,不过你做梦也想不到他刚才见了谁?” 李维正立刻道:“咱们进府里说。” “不,我要带大人去一个地方,我上你的马车,咱们边走边说。” 锦衣卫的办事效率极高,这一点在罗广才身上充分表现出来,他坐上马车便笑道:“下午大人不是托我去找一个工匠吗?” 李维正一怔,他大喜道:“你这么快就找到了?” “这对我来言,是轻而易举之事,锦衣卫里就有记录,我找到了一个最符合你条件的人,我现在就带你去。” 罗广才笑了笑,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你不想问一问是谁找邵闻达吗?” 李维正却淡淡一笑道:“是不是燕王身边的道衍和尚找他?” 罗广才愣住了,他有点不可思议地望着李维正,半晌,他才吃惊地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李维正笑而不答,他当然能猜到,燕王低调不争东宫那只是表象,他怎么可能束手不动,以燕王的心机他必然会充分利用秦王那个蠢货,利用秦王来达到自己的目地,李维正早就从冷千秋口中得知秦王身边有燕王的卧底,赵无忌、谭雁翎死了,当时纪纲就和他们在一起却没有救他们,那这个卧底是邵闻达的可能性最大了。 看见罗广才吃惊的样子,李维正便知道自己猜中了,罗广才见李维正不肯说,只得笑道:“来人见邵闻达很小心,他马车进、马车出,而且离开后绕城一大圈,我的人没有能跟踪到他,不过邵闻达走后,我们盘问了邵闻达府中一人,他说马车进府后,下来了一个中年和尚,这不是道衍还会是谁?” 李维正浮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如果他是燕王,他也会蛰伏不动,不争不夺,只要在最后关头出手便可,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燕王又想重施故伎了。 一行人又回到了江宁县,朱元璋在立国之初便将全国的能工巧匠都集中到了京城,有数十万人之多,连同他们的家人,就近百万人口了,他们被安置在江宁县内,按行业分坊而居,形成了如铜作坊、弓匠坊、箭匠坊、颜料坊、糖坊等等工匠作坊,这些匠人独立户籍为匠户,子继父业,代代居住在这里,不得离开,尤其是火器制作匠更是控制严格,没有一点人身自由,并且严禁民间私自制作。 但今天罗广才给李维正找的这个火铳匠人却很特殊,他曾是宝源局几名最优秀的工匠之一,两年前他在试验火铳时,不幸被炸瞎一只眼睛,不能再从事火铳匠务,便从宝源局中退休了,长子顶上了他的匠位,而他赋闲在家,因为年轻时酿过酒,便改行做了酿酒匠,便靠接一点官府的零星酿酒活为生,罗广才找到他,是因为他已经不受宝源局控制,也不属于官府中的酒匠,有一定人身自由,只要不被各地的巡检司查到,他天下哪里都能去。 这个匠人姓杨,家在紧靠花市大街的白酒坊内,白酒坊住着几千户酿酒匠人,绝大部分都是为官府酿酒,但自从朱元璋前两年因粮食吃紧限制酿酒后,白酒坊的匠户们明显活少了很多,活少了也就意味着收入减少,大多数人家的生活都变得拮据起来,李维正的马车在一座破旧的屋前停了下来,房子前后四间,后面有一圈用泥土夯成的小院,是典型的匠户普通人家。 不远处有一口水井,十几个妇人正聚在一起洗衣,晚上还洗衣显然就是一种养家糊口的生计了,其中一名老妇人见一辆马车和十几个骑马人停在她家门口,便紧张地跑过来问道:“你们找谁?” “请问这里是杨匠户的家吗?火铳匠杨二田。” “是!”老妇人有些害怕地说道:“我家老头子已经不做火铳了。” 李维正从马车里下来,他和颜悦色地安抚她道:“你不用害怕,我们是前来诚心拜访,并无恶意,请问杨老爹在家吗?”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个老人,年纪约五十余岁,脸上布满了皱纹,他左眼瞎了,背有些佝偻,显得十分苍老,他见来了不少人,便沙哑着声音问道:“我就是杨二田,你们找我有事吗?” 李维正上前拱拱手道:“我有点事情请教老人家,能否进屋里谈?” 杨二田见李维正虽穿着普通青色长袍,可后面几个人却是锦衣卫装束,尤其是一人竟穿着金色麒麟服,这是锦衣卫的高官,他心中也有点害怕,不敢拒绝,便点头道:“请进吧!” 几个锦衣卫校尉都站在门口,罗广才陪李维正进了屋子,屋子里没有什么家具,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倒也整洁,但灯光昏暗,一颗豆苗大的灯火突突地跳着,眼看就要熄灭了,油灯下两个年少的小娘正在专心致志地缝补衣服,她们面前堆了几十件旧衣服,看来这也是她们的活计,两个姑娘突然见进来了陌生的男人,吓得抱起衣服跑到里屋去了。 “这是我的两个女儿,很抱歉,家里没有灯油了,只能委屈二位了。”杨二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取出两个粗瓷大碗,给他们倒了两碗水。 李维正欠身笑道:“杨老爹就不用麻烦了,我们只请教几个问题便走。” “你们问吧!”杨二田点点头坐了下来。 李维正沉吟一下便问道:“我想问一问,杨老爹有没有考虑过改进火铳?” 杨二田听他问火铳之事,立刻摆手道:“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我答应过宝源局主事,离开匠位就绝不谈火铳,二位抱歉了。” 罗广才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子,每锭至少有十两,他把银子推到杨二田面前笑道:“你是个小人物,不值得我们用什么阴谋,我们确实是私下来问一问,此事就你知和我们二人知,问完了我们就走,这锭银子归你,如何?” 杨二天瞥了一眼白花花的两锭银子,他叹了口气,又把银子推了回去,摇了摇头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我若在外谈论火铳,违反了规矩,会连累我的儿子,真的很抱歉。” 李维正却微微一笑道:“我知道现在的火铳很笨拙,射击时需要两人配合,装药填弹,射一铳须很长时间,而且火药量的填充也不准确,要么反冲力太大,要么就哑弹,如果我们改进点火装置,比如设计一种机关,类似机弩的扳机,一头让它夹住点燃的火绳,下面用指头抠动扳机,火绳直接落下点燃火药池,这样一个人就可以操作了,同时把枪管变长,后面有托架顶住肩窝,再设计出一种标准量的装药匙,或者标准小药瓶……” 李维正不紧不慢地说着,杨二田开始是脸上很无奈,可渐渐地他的眼睛亮了,腰板挺直了,身体前倾,全神贯注地听李维正的述说,甚至连罗广才也被吸引住了。 “其实用火绳点火还是有点不便,如果我们改成燧石,扳动勾机时,燧石击打铁片产生火星,火星点燃药池中的火药,这样就更方便了。” 李维正说的就是火绳枪和燧发枪,火绳枪他是见过图片的,有一点印象,但燧发枪他却没有见过,但他也能想到一二,燧发枪的原理应该和老式打火机一样,拨动齿轮摩擦燧石点火,只不过把拨动改成击打。 他话音一落,杨二田‘腾’地站了起来,他紧紧抓住李维正的手腕,激动地问道:“天下真有你说的这种火铳吗?” 他做了近三十年火铳,对火铳的构造和制作了如指掌,李维正的一席话就仿佛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窗子,让他看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世界,但又是完全能行得通。 李维正淡淡一笑道:“现在天下还没有这样的火铳,我只是想得到,但我不会做,我希望由你来做出这样的火铳,不!这样的火枪。” 马车离开了杨二田家,杨二田已经答应为李维正研制这种火枪,等李维正在郊外买了庄园,他就会带全家搬到庄园中去,李维正在马车里闭目不语,旁边的罗广才叹道:“大人的思路真让人开了眼界,火铳还能那样发射。” 他忽然又问李维正道:“大人,你要制作火铳做什么?莫非你想去工部不成?” 李维正摇了摇头笑道:“只是个人喜好而已。” 他慢慢睁开眼睛,望着车窗外漫天的星斗,思路不由飞到了遥远的北方,不知阿福叔他们有没有得到消息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辽东事变 第一百七十四章 辽东事变 在明初的辽东都司,生活着一支从北方通古斯迁来的少数民族,他们自称是女真人后裔,但令人困惑的是女真人入主黄河流域百年,已和汉人融合,也早进入了封建社会,但这支自称女真人后裔的民族却依然停留在饮血茹毛的原始社会末期,除了占据女真人的祖居外,看不出他们和女真人有哪点相似之处。 不过完颜家族也没有什么可以歌风颂德的地方,我们姑且也就称他们为女真人,元末明初,中原激战正酣,高丽人趁明朝无暇东顾之机大肆向北进军,蚕食原本属于大明的土地,许多生活在图们江流域原元朝合兰府辖区内的女真人部落纷纷被高丽招揽,成为了高丽国人,而另一部分女真人或仍然自立、或臣服了大明。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的一个晚上,风疾月黑,黑沉沉的森林一片寂静,偶然从云缝里射出的一道清辉穿透树巅,沿着树身照下来,忽然照出一块林间空地,忽然又照出一片粼粼波光的水面,可刹那间,一切又堕入沉寂而神秘的黑暗之中,在图们江下游南岸的一片森林外,延绵出一座高约数十丈的低缓丘陵,一望无际的黑松林在丘陵上便停住了脚步,往南则是延绵二三十里的一片草原,就在丘陵下有一座原始的村庄,密密麻麻的帐篷足有千顶之多。 这里是甲山女真人云刚括部族的其中一个部落,以打猎和游牧为生,云刚括部族在五年前投靠高丽人,也同时把甲山地区拱手送给了高丽,高丽便将甲山改名为甲州,并任命了官员,正式将原本属于大明的土地纳入高丽版图,不过在去年发生了耽罗岛事件后,为了换回耽罗岛,高丽便在去年十月将军队撤回到摩天岭以南,很快冬天来临,冰雪封路,这片土地也暂时成了一块两不管之地,居住在这里的女真人开始活跃起来。 夜越来越深,最后一抹月光也被厚厚的乌云吞没了,就在这时,丘陵上的森林边出现了大群黑影,黑影越来越多,足有数千人之众,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他们人人手执原始弓箭,身披兽皮,前额的头发被剃光,后面拖着长长的一根辫子,他们身体剽悍,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凶狠的冷光,这是往往在野兽的眼睛里才能看到的一种冷酷,数千名剽悍之人满脸仇恨地盯着一里外的村落。 这数千人也是女真人,他们属于居住在图们江北面的兀良哈部族,他们趁夜色掩护,在十里外乘皮筏渡过了图们江,来寻找眼前这个部落进行复仇,就在半个月前,云刚括部族袭击了一个兀良哈部族的村落,杀死了村中所有的男子,抢走了女人、孩子和财物,以凶猛著称的兀良哈部族绝不能容忍这种血腥的挑衅,兀良哈部族首领阿哈出纠集数千人前来复仇。 阿哈出身材不高,但他却拥有一身俨如豹子般的肌肉,他赤着上身,腰间系一块兽皮,手提一根长矛,正冷冷地注视着丘陵下正处于酣睡中的村落,他已经迅速清点了一遍,这应是云刚括部族最大的三个部落之一,九百多顶帐篷,按一个帐篷五个人算,应该有四千多人。 “我们复仇的时候到了!” 阿哈出低声厉喊道:“杀光男人,抢走女人和财物,出发!” 近千匹马一跃而出,山丘上响起了一片尖厉的呐喊声,杀气迸发,如一片决堤的洪水,向山脚的村庄铺天盖地卷去……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生活在图们江下游的两个女真部落发生了血腥火并,他们互相报复、互相仇杀,尸骸遍野、鲜血染红了图们江,女真人发生火拼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到了高丽都城,开京。 开京,高丽王宫,高丽国的最高统治者李成桂正静静地聆听来自北方的消息,李成桂今年约六十岁,长年军旅生涯使他的皮肤变成了古铜色,在他扁圆宽阔的大脸上长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眼睛里总是闪烁着一种商人般的狡黠目光,他确实善于投机,就在去年,他抓住了高丽赵氏王朝京内兵力空虚的机会,率军杀回京城,夺取了高丽政权。 按照惯例,他不能一步登位,便先立了一个少年傀儡,就在他踌躇满志,准备建立新朝,取高丽而代之的时侯,耽罗岛发生了意外,竟被大明的一支地方水师占领了,给了李成桂迎头一棒,他最初以为是大明对他发动政变的警告,心中充满了惶恐,但很快他便知道了,这只不过是威海卫指挥使的擅自所为,李成桂迅速评估了局势,凭他对大明的了解,他知道朱元璋是不会在意海外领土,在意的是北方土地,为了能迅速拿回耽罗岛,他决定暂时撤回摩天岭以南,并在表面上对明朝‘事大以诚’,果然,明朝在去年十月信守承诺,撤回了耽罗岛的驻军,使高丽重新拿回了耽罗岛。 但高丽人在北方土地上却使了一个小花招,他们借口编集高丽女真人名册需要时间,要求大明官员延迟半年接收北方土地,因冬天即将来临,大明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就这样,高丽人得到了半年的时间,他一方面向北方调集物资,另一方面枕戈以待,制造机会再杀回图们江。 在李成桂看来,撤军到摩天岭以南不过是个战术撤退,只要机会来临,他们可以再次越过摩天岭,现在机会来了,李成桂脸上的兴奋之情再也难以抑制,这是他等候多时的机会,无论这个机会是偶然发生,还是他刻意制造,但都是他半年来一直所渴望的,他有充分的理由,云刚括部族可是高丽人的在籍臣民,而兀良哈部族却并非大明的子民,高丽的臣民被杀,他们必须要保护自己的臣民,将来最多将大明请罪,保证不再向北扩张,只要高丽人卑躬屈膝,给足大明面子,只要蒙古人依旧是大明的劲敌,李成桂就相信此事一定会不了了之。 “监国王,此事须慎重考虑,当心激怒大明皇帝!”一旁的裴克廉看出了摄政王有毁约之意,他不由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劝阻李成桂。 李成桂却阴阴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会惹恼大明皇帝,但比起千里沃野的土地,得罪大明皇帝又算得了什么,我知道大明其实无力收回豆满江两岸的土地,否则女真人独立了这么多年,他们为何不把他们收为大明臣民?他们不过是要面子罢了,等我恢复了北方土地,再请罪、进贡,慢慢修补关系,时间久了,他们就会淡忘这件事,为了这千里沃野,我准备用十年时间来装孙子,事关国之利益,你就不用再劝了。” 裴克廉还是忧心道:“可是监国王的信用就从此没有了。” “狗屁信用!”李成桂见他迂腐难劝,他狠狠一甩袍袖,便不再理会裴克廉,他快步走到宫殿门口,大声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北方大军重新越过伊板岭(即摩天岭),向北进发,救助我们的女真子民。” 洪武二十五年五月中,李成桂利用女真人部落间的仇杀机会,借口保护高丽女真人,便命令刚刚南撤仅半年的军队重新北上,使得刚刚平静下来的,摩天岭以北局势再一次陷入了混乱之中。 在去年高丽军南撤后,许多先知先觉的汉族商人便蜂拥而至,他们在一座座村庄旁开办集市,用大明的盐、糖、茶叶等生活品,或者以极便宜的价钱向当地土著居民换取、收购人参、虎骨、鹿茸等名贵药材,以及貂皮、虎皮等上等皮毛,从去年十月至今,涌入这片土地的汉族商人足有千人之多,他们的足迹遍布深山老林中的每一个村庄。 在摩天岭的北面原是元朝的双城总管府,后来大明准备在此设立铁岭卫,但因准备不足和高丽的阻挠,最终没有能够建立起铁岭卫,在它北面不远有一座小城叫安边城,这是一座商业相对较发达的城市,南来北往的物资在这里聚集,客栈、酒店、妓院、赌馆在这里应有尽有,这里也聚集了近两百名汉族商人,他们大多是药材商,从去年十月到来后,便准备长期在这里收购人参、熊胆等药材。 在离南城门不远有一座客栈叫做海吉客栈,是一个高丽人所开,是安边城内最大也是条件最好的一家客栈,住有近百名汉族商人,在客栈不远处就是一个自由集市,周围方圆几百里的高丽人、女真人和其他土著居民都会带各种药材来这里贩卖,此时正值初夏,药材的品种多、质量好,商人们每天都十分忙碌,收获颇丰。 这天傍晚,一名三十余岁的药材商人做完了一天的生意,从客栈出来,悠闲地向街对面的酒馆走去,准备好好地小酌几杯,这个商人姓孙,或许大家还记得,去年初李维正让老管家李福去北平开了一家叫‘正仁堂’的药铺,当时一共去了六人,除了李福和另一个老家人外,还有两个李维正从诏狱中救出的名医,再有就是李福的女儿和女婿,他的女婿负责采办药材,就是眼前这位准备去喝酒的药材商了,他的全名叫孙济,对人参情有独钟,一直就在辽东采办人参,然后带到京城贩卖,获利颇丰,‘正仁堂’的事业发展得很快,按照计划,去年九月便在辽东开了分店,李维正也很欣赏孙济的精明能干,便让他做了辽东店的大掌柜,并给了他三成的份子。 孙济更加卖力了,做了掌柜,他一般都是派伙计出去收购药材,但这次孙济亲自来高丽却是得到了李维正秘密指令,收购药材是掩护,他真正的任务是探查高丽军队的虚实,他从去年十月抵达安边城,一直到今天,其间只回了一次辽东。 孙济进了酒馆,一眼便看见了几个同样是来自辽东的商人,几个人正聚在一起喝酒,他走上前拱拱手笑道:“各位,我来挤个位子吧!” 大家平时虽是生意上的对手,但毕竟在安边做生意风险很大,无论送货运钱都须结伴同行,因此大家都十分团结,谁有困难大家都照应一二,孙济为人仗义且聪明能干,在商人中人缘极好,几人见他过来,都连忙给他让出一个位子,又取来碗筷杯子,给他满了一杯酒。 孙济谢了,他端起酒杯正要喝,却发现大家似乎都忧心忡忡,便笑着问道:“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都不太高兴?” 几人同时叹了一口气,一名年长老者道:“孙老弟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刚刚听到一个消息,说高丽人又卷土重来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确切吗?”孙济急忙问道,这就是他来高丽的目地,他怎么能不关心。 “我们是听掌柜说的,唉!高丽军队若真来了,还会准我们做生意吗?” 孙济将酒一饮而尽,快步走到柜台前,取出一锭五两重银子拍到掌柜面前,用高丽话问道:“掌柜的,你的消息是否准确?说出消息来源,这锭银就是你的了。” 掌柜看了一眼白花花的银子,不由眉开眼笑,他向左右望了望,便低声对孙济道:“我的有个亲戚就在军队里当官,他前两天派人送信来说,军队准备重新开回来了,据说是去平息女真人的仇杀,他让我赶快屯积粮食,可以赚大钱,咱们平时关系不错,我才告诉你实话,我劝你赶紧收拾东西跑路吧!否则军队一来,你们半年的生意可就白做了。” “原来是这样!”孙济还是有点将信将疑,没有亲眼看见,他可不敢把道听途说的消息传给李维正,他拱手笑道:“我一个月前刚刚回去过,货物大多送走了,身上的钱也不多,就算军队来了也损失不大,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了。” 他话音刚落,街上忽然传来一阵大喊:“军队来了!军队进城了!” 酒馆里顿时一阵大乱,说曹操,曹操就到,大家也顾不得结帐,争先恐后地向外跑去,现在可是保命保财要紧,孙济也把银子丢给掌柜,跟着向外跑去,大街上已是一片混乱,鸡飞狗跳,人人都惊惶地向家里奔跑,孙济刚跑到大街上,便立刻惊呆了,他站的位置离城门仅三十余步远,从敞开的城门,他一眼便看见了一支骑兵正向这边飞驰而来,第一名骑兵已经进了城门,后面尘土飞扬,旗帜招展,却不知有多少军队开来。 孙济一拍脑门,飞一般冲进了马路对面的客栈,客栈里更是混乱,药材商们纷纷收拾了细软便夺门而逃,高丽军队的突然到来使所有商人都陷入了极度恐慌之中,就算高丽人不杀他们,但财物也肯定保不住了,这可是他们几个月的心血啊! “孙老弟,你快跑吧!别管你那点东西了。”一名凤阳同乡慌慌张张从楼梯上跑下来,向他喊道。 “裘大哥,你先走吧!咱们辽东见。” 孙济三步两步跑上了楼,他单独一人住在三楼的一间上房里,一把推开门,随即转身将门反锁上,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先跑到窗口探头看了看,从三楼看得更清楚,果然是高丽军队,远方浩浩荡荡的步卒,足有数万人之多,先头骑兵队已经进城了,并且控制了南北两座城门,不准任何人出城,许多背着包袱跑到街上的商人见出不了城,又纷纷调头向客栈这边跑回来。 孙济见情况紧急,他立刻在桌上展开一幅薄薄的轻纱,用细笔在上面写了一句话:‘高丽军队越过摩天岭,借口平息女真内乱又重新开回,五月二十日数万人开回安边城。’ 他一口气写了两遍,待墨迹略干,便拾起剪刀,颤抖着双手,将轻纱剪成细细的两块,又迅速地将它们卷成小条,塞进两支鸽信管中,这时,军队已经闯入了客栈,可以听见他们在一楼大声吆喝,命令所有商人去外面集中,并且有靴子上楼并踢门的声音。 孙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侧窗外的露台上拎进一只笼子,笼子里是两只信鸽,这两只信鸽是他精心挑选的优良品种,可飞千里,他已经做了两次试验,均能准确地返回辽东的药铺,他妻子又会将他的信传到北平店,再由北平店将信传回临淮县老家,几个月来他们已经做了几次试验,都成功了。 这时,军人踢门的声音已经到了二楼,不时传来怒吼和打骂声,孙济紧张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他的手颤抖着将信管绑在鸽腿上,其中一支信管他绑了几次都没有绑好,鸽子吃痛还啄他的手,这时,脚步声已经上了三楼,外面有人在恶狠狠大喊:“所有的人都统统到街上集中,违令者杀无赦!” ‘砰!’地一声巨响,隔壁门已经被踢开了,这一瞬间,孙济绑好了信管,他一个箭步冲到侧窗,一把拉开了笼盖,两只鸽子犹豫了一下,却没有飞出。 大门‘砰’地传来一声巨响,剧烈地晃动一下,但没有被踢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孙济心生急智,一甩手将鸽笼扔了出去,大门轰地被踢开了,冲进来五六名军士,孙济刷地转过身,举起了双手,几名军士迅速搜查了一遍房间,从床下拉出了他的箱子,他们打开看了看,见钱物都在,一人便用刀指着他凶狠地喝道:“立刻出去集中!慢一步我杀了你。” 孙济一言不发,举着手走出了房间,他和其他数十名商人一起被押到大街上,走到街上,孙济抬头向天空望去,血红的夕阳刺得他眼睛也睁不开,寻找良久,他的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丝笑容,在夕阳中,只见两个黑点在天空盘旋,渐渐地向遥远的西方飞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紧锣布局 第一百七十五章 紧锣布局 天不亮,苏童就睁开了眼睛,她觉得胸口上好重,伸手摸去,原来是丈夫的胳膊搭在她身上,她轻轻将丈夫的手拿开,慢慢坐起来,苏童成亲已快两个月,但她至今还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中,丈夫白天忙碌,很少在家,她便渴望晚上,晚上有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快乐,但她更期待的是两人间交流,尤其在床第之上,丈夫的柔情和激情几乎每一次都将她融化了,在激情之后,它更喜欢倚躺在丈夫的臂弯里,给他讲述自己的琐碎而平淡的每一天,给他讲诉自己的喜怒哀乐,而这个时候,他总是平静而耐心地听着,不时亲吻她的面颊,一直等她睡去后,还能感受到他蓬勃有力的心跳,正是这些看似平常的细微举动使苏童深深地陶醉了,她快乐地生活着,两个月时间,她也从一个清纯无暇的少女变成了美貌明艳的少妇,爱情的滋润使她的皮肤变得更加白腻,变得更加弹性惊人,她的浑身上下仿佛洋溢着一种夺目的光彩,但她依然沉静如水,她的温柔和知情达理使李维正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 苏童起床穿上了长裙,又用冰凉的湿毛巾细心地将丈夫额头上的汗水拭去,天已经热了,房间里有一丝令人窒息的闷热,苏童推开了窗户,一阵清凉的晨风迎面吹来,顿时令她心旷神怡。 “苏苏,什么时候了?”床上传来李维正梦呓般地问话,苏童连忙走到床前,抿嘴笑道:“天还没有亮,时辰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这个闷热的鬼天气,醒了就睡不着了。”李维正翻身坐了起来,他伸了个懒腰,忽然眉头一皱,揉了揉腰笑道:“昨晚太放纵了,有点腰酸背痛。” 苏童娇嗔地白了一眼,有些埋怨道:“这还不得怪你自己,一上床就想着那个,还要应付大姐和瑶姬,每天都不休息,你还以为自己身子是铁打的吗?以后和我睡,三次只能来一回。” 李维正从后面把她搂住,在她耳边调笑道:“你夫君的需求很旺盛,异于常人,你不给他就会去找别人,最后苦的可是你自己。” 苏童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她挣脱了李维正的胳膊,阴沉着脸道:“那你就去找别人吧!我是在害你,可不敢求你怜惜。” 和苏童成亲两个月,李维正也渐渐了解了她,她温柔聪慧、善解人意,但骨子里却极为刚烈,真惹了她,几天都不会说话,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想说两句打个圆场,可又不敢轻易开口,怕更惹了她,李维正的嘴唇动了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苏童也知道他本意是调侃,又见他满脸汗水,心中的气也消了,便伸出玉葱般的指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戳道:“你呀!还要做大事呢,不学会节制自己的欲望,你怎么做大事?” 李维正肃然起敬,他躬身施礼道:“多谢娘子提醒,我记住了。” 苏童见他光着上身施礼,样子十分滑稽,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心中的一点点不高兴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她取过李维正的长衫,给他披上了,又温柔地说道:“你昨晚不是说今天要去中军衙门吗?虽然你们不受什么时间限制,但去得太晚总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再说咱们家住得远,你更要早一点出发。” 李维正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今天我不能去得太早,等会儿梳洗一下我就出发,你给紫童说一声,晚上我会早点回来吃饭。” 李维正简单梳洗了一下,又吃了一点东西,便快步走到院子里,他们一家已经不住在刘军师桥了,而是搬到了京城外的南郊,在秦淮河上游的方山脚下花五千两银子买了一座庄园,庄园占地足有三十亩,依山傍水,风景秀丽,这里距京城约二十里,道路平坦宽阔,坐马车半个时辰便可到达京城,由于这里风景秀丽,交通便利,也有不少王孙权贵在这里买了庄园。 李维正的庄园里不仅屋舍众多,而且林木茂盛,一条小河从庄园里穿过,流进秦淮河中,小河两岸绿草茵茵,春天一到,小河两岸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朵,就仿佛让人置身于世外桃源一般,一家人这才算真正地安顿下来。 地方大了,家里的佣人也添了不少,买了十几个丫鬟和三四个男仆,另外,费廷安还利用职权,特地将李维正以前的二十几名锦衣卫亲兵又派到了庄园附近,名义上是监视住在这一带的官员,实际上是保护他们从前的旧主人。 李维正来到外宅翻身上了马,十三郎也骑上马,另外还跟着几个锦衣卫校尉,天还没有亮,天空挂着一轮扁月,现在已是六月初,李维正进京已经快两个月了,东宫之位虽然还空着,但各个藩王间的争夺突然变得风平浪静,起因是十天前,齐王命人在泰山假造‘明将兴于齐’的石碑一事案发,朱元璋勃然大怒,在太庙广场前亲自抡棒重打齐王五十棍,并下了诏书:‘东宫之立由朕自定,诸子再敢妄争东宫者,一律严惩。’诸王惊惧,皆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件事正是李维正一手策划,他得到费廷安的密报,锦衣卫发现齐王作假,李维正当即命罗广才抓捕造假人,用严刑逼得口供,随即又指使费廷安密奏朱元璋,使朱元璋终于意识到他儿子为争东宫,已开始打上泰山的主意了,正是这件事使朱元璋下定了决心,东宫之争终于有了眉目,朱元璋祭祀已故马皇后时放出话来,继承东宫并非皇子方可,皇孙也可考虑,这句话的意思便直指朱允炆,紧接着朱元璋又派人修缮太子妃常氏的东宫住处,这也就是在暗示众人,太子妃可能要长住东宫了。 这两件事让所有的藩王和朝臣都大吃一惊,许多人这时才反应过来,皇上其实早有这个想法,破格前太子党的成员叶天明不就是为朱允炆上位做铺垫吗?而叶天明也隐隐成为了朱允炆一派的头号辅臣,他家的门槛都几乎被踏破了,无数官员前来拜访他,皆想通过他向朱允炆表达自己效忠的愿望。 李维正在这件事后突然变得沉默了,几乎被人遗忘,他这两天却比谁都紧张,两天前他得到了孙济从紧靠高丽的安远小城送出的情报,事情果如他所料,高丽人在拿回耽罗岛后立刻背信弃义,又再次出兵向图们江进发,重新夺回了他们刚刚答应退还大明的土地,李维正知道,朝廷肯定还不知道此事,孙济是在最危险的前线发出的鸽信,朱元璋知道这件事,最快也要在半个月后了,而这半个月的时间差就是他李维正最后的机会,他必须要抓住这个机会,这是半年前便定下了计划。 李维正骑马在官道上疾行,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便风驰电掣般赶到了京城,直接到了紫禁城的正阳门外,十三郎和五个锦衣卫在正阳门外候着,李维正则下马进了紫禁城,现在早朝刚刚开始,紫禁城内大街上看不见一个官员,只有送各种文书的马车在街上来回奔行,李维正很快便来到了中军府,今天还是和从前一样,军府内安安静静,大小都督们都没有来,即使来也不会这么早,只有经历司的官员准时上朝。 “郭经历上朝去了吗?”李维正来到门前问一名小吏道。 小吏急忙行一礼道:“回禀副都督,郭经历上朝去了,还没有回来。” “那我在自己的朝房中等他,若他回来,请他来见我。” 李维正来到了自己的朝房,他的朝房就在常升朝房的隔壁,房间很宽敞,但也空空荡荡,空空荡荡不是没有家具桌椅,房中的橱柜桌椅一概俱全,但没有文书,和他在锦衣卫三所以及威海卫时桌案上堆满文书不同,他此时房中的桌案上只有几份朝廷邸报,这是由通政司发行的内部官报,刊登皇上诏书、大臣奏折和一些大明各地的重大事件,只有一定资格的官员才能阅读,就有点像后世的内参。 李维正坐在自己位子上,随手拿过刚刚送来的邸报翻看起来,他忽然坐直了身子,心中怦怦地跳了起来,在邸报左下角有一条小消息,卫王昨日受诏进京。 就这么六个字的小消息,李维正的心中却如同翻起了惊涛骇浪,卫王也就是朱元璋的十五子朱植,洪武二十五年改封为辽王,就是为了对付日益猖狂的高丽,这段历史李维正是知道的,现在正好是洪武二十五年,朱元璋召他进京肯定就是为了改封辽王一事。 但问题是高丽侵食大明土地的历史已经被他李维正因夺取耽罗岛而改变了,高丽人答应退还土地,那朱元璋也就没有必要再封辽王,当然,朱元璋为了巩固辽东局势,依然封朱植为辽王也是有可能,可是朱植二十几天前才刚刚返回藩国,朱元璋便再次诏他进京,这是为什么?如果是按照计划封辽王,那二十几天前完全就可以一起改封,以朱元璋的思维细密是不可能因为遗忘而再让他跑一趟,这就说明朱元璋要改封朱植为辽王是刚刚才决定,也就是说朱元璋也太不相信高丽会在半年后交还摩天岭以北的土地,所以才临时决定封朱植为辽王。 李维正的心跳得异常剧烈,如果他猜测正确,那朱元璋的想法就和他的计划不谋而合了,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咳嗽,郭经历出现在门口,“李大人,你找我吗?” 李维正连忙站起身笑道:“郭经历下朝了吗?” “皇上要求朝会短开,早朝便早早结束了。”郭经历走进房间行一礼道:“请都督吩咐。” 李维正从怀中取出一本奏折,递给郭经历道:“我这本折子要给皇上,常同知已经签批,请经历替我上呈皇上。” 李维正不能直接递折子给朱元璋,必须先交上司审批后,再通过中军府的经历统一上报,由于中军府都督蓝玉不在京城,便由同知常升代批,昨晚李维正去了常府,请常升批了自己的奏折,今天他赶来中军府,就是要把奏折交给郭经历请他上奏。 郭经历接过折子翻了一下,见后面确实已有常升的签批,便笑道:“我们中军府已经快一年没有奏折上报皇上了,李大人的折子是今年开张第一本,不过今天送折子的时间已经过了,我明天一早便替你递上去。” “那就有劳郭经历了。” 李维正拱了拱手,便离开了中军府,迅速向东宫而去,他的计划是环环相扣,一环不到位就可能前功尽弃,他今天晚来一步,就是为了错过今天送奏折的时间,他的奏折明天才会送给朱元璋,这样他今天就可以从容布局了。 他来到东宫前,正好杨宁从里面走出来,他一眼看见李维正,便走上前拱手笑道:“五哥是来找小王爷吗?” 李维正点了点头,笑道:“他在吗?” “你来得巧,小王爷正好上完课,在书房看书,我替你去禀报一声。” “多谢你了!” 杨宁是东宫侍卫长,并不是朱允炆的手下,但因为朱标的缘故,他实际上仍然是朱允炆的心腹侍卫,他见李维正似乎有要事找朱允炆,便急忙进去禀报,片刻,他快步走出来道:“五哥,小王爷请你进去。” 杨宁陪着李维正向东宫里走去,走到半路,杨宁见身边无人,便低声道:“五哥,我有句话要提醒你,属于自己的功劳,该争还要争,当初是你第一个提出立皇太孙,又时常提供各种情报给小王爷,更在齐王一案上定下了乾坤,现在小王爷入主东宫有眉目了,大家都争着表功,你反而后退了,这可不行啊!” 李维正淡淡一笑道:“他身边的大儒们都很警惕我,和小王爷走得太近了,他们反而会说我坏话。” 杨宁一呆,随即苦笑道:“你说得倒也是,真不知道他们为何那样怕你接近小王爷?” “他们是怕我把小王爷带坏了,当年方孝孺不就极力反对太子收我为手下吗?” 两人说着,便来到了朱允炆的书房前,一名太监进去禀报一声,便让李维正进去,李维正这两个月已经见了四次朱允炆了,此时的朱允炆已不再像从前那般任性了,或许是父亲去世的缘故,他似乎在一夜之间成熟了,也开始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感情,也学会了待人接物,每次见到李维正都十分客气,绝不会再像过去那样爱理不理了。 不过他现在确实也很感激李维正,他看得出李维正是真心帮助他进驻东宫,每隔两天他总是准时派人给自己送来各个皇叔的情报,使他能够时时掌握各个皇叔的动向,尤其是他一手炮制了齐王在太庙被打一案,最终促使皇祖父结束了历时五个月考察,虽然皇祖父对百官只是暗示,但对他朱允炆却说明白了,那就是要立皇太孙。 朱允炆见李维正进来,便笑着放下书,上前施礼道:“欢迎李大人来东宫。” 朱允炆和朱标可不同,他现在还是白身,摆不起架子,当然,他也是想做出一个礼贤下士的姿态。 李维正连忙深施一礼,“属下不敢受殿下之礼。” 朱允炆听他口称‘属下’,态度也十分恭谦,心中不由很是受用,他笑着一摆手道:“李大人请坐!” 一名太监给李维正搬来一把椅子,李维正坐下便笑道:“我听说皇上已经放出话来,恭喜殿下了。” 朱允炆点了点头,他诚恳地说道:“我知道这都是大家在后面托我的缘故,李大人的功劳更是不可没,将来我若登位,一定不会忘记李大人之功。” 李维正喜形于色,他立刻单膝跪下,沉声道:“属下愿为殿下效忠。” 朱允炆连忙将李维正扶起来笑道:“我知道你是忠于我的,你今天来不会就是为了说这句话吧!” 李维正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是来问上次我提的建议,殿下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维正在半个月特地前来拜见了朱允炆,一方面是告诉他齐王造假一事,另一方面却建议他要开始考虑要培植自己的军队势力,不要再走其父手中无军队的老路。” 朱允炆知道他指得是建议培植势力一事,他沉吟一下便道:“不瞒李大人,此事我一时还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而且黄、齐二位先生也说现在还不到时候。” “殿下,未雨当绸缪,手中无军是殿下最大的软肋,殿下不能再走太子的旧路,皇上年事已高,殿下必须要为可能的突发事件做准备,如果殿下愿意听,我倒有个方案。” 朱允炆也颇为心动,李维正说到了点子上,他的叔父们个个拥有雄兵数万,一旦皇祖父突然有个三长两短,皇权交接又出现问题,那些叔叔们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如果自己手中多有几支直属军队,确实有助自己登位,想到这,他连忙道:“李大人请直说。” 李维正点点头便郑重地说道:“大明雄兵之众当属边关,一旦发生什么意外,窥视皇位之人也必出在这里,大明边关中,唯辽东有机会插手,我对高丽了解极深,他们是反复无常的小人,不久必然会毁约,我已向皇上上书,请皇上关注高丽的野心,一旦皇上不饶恕高丽,可能会考虑让属下领兵,因为属下是殿下之人,皇上应该会征求殿下的意思,我希望殿下能大力推荐属下前往辽东,属下愿为殿下建立一支直属军队。” 朱允炆望了李维正半晌,他微微一笑道:“你是不甘心上次高丽之事上栽的跟斗吧!” 李维正脸一红,也点了点头,坦然承认道:“是有一点这个原因,但属下确实愿为殿下建立一支直属军队,属下已把后半生的荣华富贵都压在殿下身上,确实不想殿下出什么意外。” 朱允炆凝视着李维正,良久,他忽然问道:“你真的忠心于我吗?” 李维正走到窗前,向太子灵堂方向跪了下来,他一字一句道:“我李维正本是县中小吏,蒙太子恩德收录于我,一步步栽培,让我在短短的两年内便升为指挥使,更是在我将被灭三族之际,救我于危难,这份大恩大德,我焉能不报!” 他从怀中取出朱标给他的绫缎,抖开来道:“太子临终前托子于我,殿下以为我的忠心还有假吗?” 朱允炆接过绫缎,默默望着父亲的笔迹,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轻轻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如果皇祖父真问我,我会大力推荐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未雨绸缪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未雨绸缪 离开东宫,李维正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转脚去了方孝孺的府上,他知道仅朱允炆答应了还不够,他的耳根比较软,尤其听他几个师傅的话,要想把此事做实,他师傅这一关就必须得过,听说方孝孺这两天身体染恙,一直在家调养,李维正便拎了两斤水果,一包点心前来拜访了。 听说李维正来访,方孝孺并没有摆什么架子,而是客客气气地将李维正请进了小客堂,虽然他从来都不喜欢李维正,但这两个月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上次拜祭太子真情流露,看得出他对太子有感恩之心,在随后的东宫争夺中,李维正并没有教唆朱允炆使用那些虚伪恶心的手段,而是劝他认认真真读书、本本份份做人,这一点不仅方孝孺深为赞同,连黄子澄、齐泰二人也赞不绝口,这件事在他们眼里甚至比李维正利用锦衣卫干掉齐王还要出彩,最后朱允炆终在东宫之位上赢得了重大转机,李维正也功不可没,但随后在百官都争先向朱允炆表忠时,他李维正却又沉默了,悄悄退下,这也让方孝孺对他好感倍增,他明显感觉到李维正从前的年轻气盛没有了,多了一份稳重和成熟,所以方孝孺虽然在病中,仍然非常客气地接待了李维正。 李维正在被贬黜后确实有些变了,至少他不再象从前那样轻蔑方孝孺等人,而是把他们看作是前辈长者,而且他也知道方孝孺等人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为了赢得方孝孺、黄子澄、齐泰等儒臣对他的支持,李维正煞费苦心,在于朱允炆的交往中处处按照他们的喜好行事,再比如今天他来探望方孝孺,他并没有拿什么贵重的东西,也没有刻意用什么名人字画来送礼,而是普普通通的一点水果和点心,既没有礼重于人情之感,也没有恶俗的爆发户嘴脸,于平淡中问候,颇有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让方孝孺没有收礼的压迫感,因此,当他坐下时,竟露出了一种难得的笑容。 “好几天没见李大人,李大人在忙什么?”方孝孺说话很慢,但一字一句都咬得很清楚,给人一种从容不迫之感。 李维正连忙欠身笑道:“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在家陪陪妻子和女儿,或者看看书,就等着小王爷进入东宫。” “听说李大人有一对孪生女儿,真是让人羡慕。” “她们俩可是我的心肝宝贝,最近刚学会跑步,在家陪她们一起玩耍,当真是其乐无穷。” 方孝孺微微一笑道:“李大人心疼女儿当然是无可非议,不过男人大丈夫还是要以事业为重,不知李大人对自己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李维正见他很上路,便叹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学问,不通经义,治理不了什么州县,如果有可能我还是想到地方上去领兵,为将来小王爷最终登上大位提供保驾。” 方孝孺听出了李维正隐藏的意思,朱允炆将来的登基之位不会顺利,这也是他们极关心的事情,朱允炆是他们精心培养起来的一代宽仁之君,如果他能登基,必将成为独步千古的‘儒帝’,在他身上,方孝孺他们可以尽可能地施展自己的才华,以仁义孝礼治国,一洗明初的肃杀残酷,可以说,朱允炆等否顺利登位关系到他们毕生的政治梦想,方孝孺当然也知道朱允炆周围环境险恶,他的几十名皇叔个个虎视眈眈,且大多手握重兵,形成了外藩强悍而皇储仁柔的局面,而朱允炆入主东宫也将和他父亲一样,都是手中无兵之储君,这个李维正虽然心狠手黑一点,但毕竟也是自己人,如果他能在外领兵,策应小王爷,那些藩王举事就会多少有些忌惮。 想到这,方孝孺便问道:“不知李大人有什么具体想法?” “我想去辽东防御高丽。” 李维正毫不隐瞒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把对朱允炆说过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最后道:“皇上明知藩王有夺位之心,如秦王、晋王、齐王之流,对他们的出格举动也仅施以小诫,而不动其筋骨,仍然让其领兵,这样无异于助长了他们的纂逆野心,皇上甚至还明言:朝无正臣,内有奸恶,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帅镇兵讨平之,这不就使亲王招兵买马的行为成为合法,也给日后发动兵变提供了堂皇的借口吗?如果皇上稍有闪失,皇位接位不顺,那这些藩王岂能坐失机会?所以我们须未雨绸缪,助小王爷登大位,先生为内助,我为外援,里外共济方才是稳妥之道,不知先生可赞同我的观点。” 李维正的观点,方孝孺是完全赞同,他也考虑过外援之事,但他考虑是常升、李景隆等功臣后人,却没有把李维正放在眼里,今天李维正主动提出也要为外援,方孝孺赞成之余,却有些犹豫,他想了想便问道:“我听说燕王、宁王都对李大人颇为看重,将来他们若反,李大人又会在站哪一边?” 这就是方孝孺的可爱之处,胸无城府,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有些话只能心想而不能说出来,可他却是心中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让李维正一下子便看到了他的底线。 李维正摇了摇头,诚恳地说道:“燕王、宁王对我看重不假,但那只是私交,与大义无关,昔日汉之初,以无为而治国,给百姓休养生息,有文景之治,有萧规曹随,终得汉武之强盛;唐之初,随隋制,均田地,轻徭赋,重名士、感忠臣,励精图治百年,终得开元之盛世;而当今皇上在元失其驭、四方鼎沸的形势下,以其雄才大略驱逐鞑虏,天下归心,开创了大明万里基业,皇上也一样轻徭薄赋,与民休养,但吏治废之久矣,皇上才施以猛药治吏,但皇上心中也知,宽柔相济才是长久之道,所以他才不予余力地以大儒教授太子,教与其仁君思想,可惜太子不幸早夭,但皇上最终选择了同样宽仁厚道的皇长孙,他何尝不希望二代明君以仁义治国,实现他心中的仁君之梦,皇上以天下为念,托社稷于长孙,这是国之大义,我李维正虽出身卑小,但也知大义之下,民望所归,又胆敢以私心废之,先生实在是小窥我了。” 李维正一席话说得方孝孺一阵惭愧,他连忙站起来躬身谢罪道:“公之语如雷贯耳,孝孺心窄,在此向大人道歉。” 李维正连忙回礼道:“我们当捐弃前嫌,一同为我大明的仁儒之君而效命。” 方孝孺抬起头,望着李维正清澈而坚定的目光,他心潮澎湃,异常激动地说道:“我愿支持公之策略而竭尽全力!” 当天下午,方孝孺便找到了朱允炆的另外两个师傅黄子澄和齐泰,向他们通报了李维正愿为外应的计划,黄、齐二人虽不似方孝孺那样激动,但他们也认可李维正的策略正确,朱允炆确实是需要外援,不过两人还有另一种私心,他们不希望李维正留在朱允炆身边,怕他从前的锦衣卫名声玷污了朱允炆的仁义之名,更怕他将妹子许给朱允炆从而控制住他们的学生,将来夺取本该属于他们的位子,所以李维正想去遥远的辽东对付高丽人,那是最好不过,三人四般心思,便将此事敲定下来,即使皇上无此意,他们也要主动要求把李维正调到外地领兵。 而李维正从方孝孺府中出来便直接回了家,他没有去找朱植,现在还不到时候,着墨太多反而会引起朱元璋的怀疑。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经过李维正近半年的策划,命运女神在他人生的低谷之时,终于对他展开了甜美的笑容,第二天一早,几名宫廷侍卫在中军府找到了李维正,皇上命他立刻进宫。 朱元璋是在批阅奏折时无意中看到了中军府的上书,奏折的标题是《谨防辽东有变》,这个题目正好敲在了朱元璋的心坎上,这几天他正在为此事担忧,他在十天前接到辽东都司发来的快报,禀报女真人内部发生了火拼,这件事让朱元璋隐隐有一种不祥之感,他开始怀疑高丽撤兵的诚意,高丽撤军后说需要用半年时间来清查女真人,可清查的结果怎么变成了火拼。 朱元璋在反复考虑后,决定在辽东建藩国,这是他考虑了近十年的方案,最初是用于防御蒙古,但随着蒙古势力逐渐衰落,他便将这个方案放弃了,但随着高丽不断向北扩张,朱元璋忍无可忍后,最终决定在辽东建藩,抑制高丽的北扩,他在诸多儿子中选中了十五子卫王植,他今年二十岁,弓马娴熟,正好对付高丽人,本来朱元璋是准备下半年才改封朱植,但辽东的不祥之感让他决定立刻在辽东建藩,正如李维正的猜测,他一纸诏书便将参加完太子出殡刚刚返回封地的朱植又叫了回来。 不过中军府这份奏折也同样让朱元璋呆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翻到最后,这本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奏折果然是李维正所上。 朱元璋点了点头,他又翻到前面,专心致志地读了起来,李维正在奏折中写道:“臣深知高丽素为背信弃义之辈,其王骑墙之策久矣,早年明尊天朝,暗勾北元,所思所图皆为我天朝土地,今被耽罗岛局势所迫,不得已南撤,一旦耽罗岛归己,高丽必背信毁约、返军北上,陛下仁义终被宵小所趁, 臣以为,大明已仁至义尽,高丽李成桂之流,非武力不能服之,若陛下有心南征高丽,臣愿为陛下献三策……” 朱元璋一口气读完李维正的奏折,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在处理耽罗岛之事上确实有些草率了,轻信了高丽的诚意,先还其岛,再要其撤军,最后还答应延迟半年交接,现在看来,很可能被李维正言中了。 朱元璋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便是知错能改,尽管他也要面子,会在改错的方法和时间上做文章,但毕竟他不会将错就错,死硬到底。 比如他罢黜了李维正,事后他很快便知道了炮轰釜山的真相和山东饥荒的惨烈,但他并没有立刻赦免李维正,而在过了半年后,才借口甘薯之功赦免了他,而李维正今天这本奏折上得恰到好处,言辞凿凿,甚至让朱元璋有点怀疑李维正是不是已经得到什么消息,不可想想也不可能,他消息再快、也绝对快不过自己,朱元璋忽然生出一种念头,他很想看一看这个已经八个月未见的年轻人。 很快,侍卫进来禀报,李维正已经带到了,朱元璋随即召他觐见,随着一阵脚步声,李维正走进了御书房,他上前一步跪下道:“臣李维正参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没有立刻让他起身,而是仔细打量一下这个险些被他灭三族的年轻从三品高官,他的相貌比去年显得成熟了许多,下颌上也蓄了短须,以前从他身上所散发的那种张扬和锐气已经不见了,取代而代之是一种沉稳而成熟的气质。 朱元璋点了点头便问道:“李维正,你心中是否还恨朕?” “微臣不敢,时隔半年,陛下便让微臣重新复出,臣心中充满了感激。” “让你复出是因为你引进甘薯有功,朕也是农民出身,深知粮食对百姓意味着什么,其实朕本来答应过你,如果你真能搞出亩产数千斤甘薯,朕会封你爵位,但你在海禁上的犯错让朕心中一直不满,朕便取消封你爵位的承诺,你先平身吧!抬起头来。” “臣谢陛下!”李维正站了起来,他起抬头,却猛地吃了一惊,才八个月不见,朱元璋便仿佛老了十岁,他头发已经完全白了,面容憔悴,身子瘦得可怕,李维正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老年丧子之痛看来沉重地打击了这个开国皇帝。 但现在可不是伤感之时,今天朱元璋的召见将改变他一生的命运,他不能有半点失误,李维正立刻诚恳地说道:“海禁上犯错是臣年少冲动所致,臣总想率水师出海为陛下开拓疆土,一时没有掌握好尺寸,请陛下宽恕微臣。” 朱元璋凝视着他,半晌他忽然问道:“如果朕再让你率水师去小琉球岛,你现在会替朕杀掉那些背叛大明的渔民吗?” 李维正顿时提了起来,他知道这看似漫不经心地一句话其实就是朱元璋对他最大的考验了,一旦答错,他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答案只能在杀和不杀中择一,不容他打擦边球或含糊其词,在朱元璋微冷地目光中,李维正只得硬着头皮道:“臣从来不杀手无寸铁的百姓,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这和海禁无关。” 朱元璋还是没有说话,他似乎在给李维正一个改错的机会,但李维正没有改正自己的答案,而是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和朱元璋对视着。 朱元璋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很好!李维正的回答让他很满意,倒不是因为他的答案本身,而是他始终坚持自己的原则,还有就是他的诚实,并没有因为受挫折而改变,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李维正在过去不会杀那些渔民,那现在他还是不会杀,朱元璋最欣赏的,就是他的诚实,现在这份诚实还在,让朱元璋颇感到欣慰。 他随手从桌案上取过李维正的奏折,问他道:“你凭什么说高丽一定会背信弃义,毁约回军?” “臣是凭对高丽人的了解,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臣在去年上的一本万言书,上面臣对高丽人便做了很深的分析,从当年高句丽对唐朝和突厥的骑墙国策,以及后来新罗对大唐的反复无常,便可看出高丽人自古的传统就是注重现实,他们从数十年前便不断向北蚕食我天朝的土地,几十年几代人付出的心血,岂会在一次偶然的事件中甘心放弃,我大明建国二十五年来,他们不就是一面向大明臣服,而另一面却不断地向北进军,他们要的是切实的利益,大明属国只不过是他们漂亮的外交词藻罢了。” 朱元璋听他说得颇为自信,不由冷冷一笑道:“如果偏偏这一次高丽信守承诺,把所占的土地还给大明,并且真心诚意做大明的属国呢?” 李维正叹了一口气道:“陛下是雄才大略的君主,对属国心胸宽广,但这并不表示陛下会被别人蒙蔽,臣相信,陛下的心中其实比臣还要明白。” “李维正,你的胆子很大,也敢说真话,不过朕不会因为你说真话而怪罪你,你说得不错,朕确实对高丽李成桂的诚意有所怀疑,但朕还想再看一看,看他究竟敢不敢真的背信弃义,如果他真敢如此,那朕绝不轻饶!” 说到这里,朱元璋瞥了一眼李维正,他心中忽然有一种明悟,这个李维正非常渴望能从高丽身上再一次爬起来,发现这一点,朱元璋微微笑了,但他并没有说破,便道:“朕召你就是想问一问你对高丽人的看法,现在朕已经知道了,你退下吧!” 李维正知道在确切消息来之前,朱元璋对他不会有任何表态,这件事可万万急不得,不能让朱元璋生疑,他刚要退下,朱元璋却又叫住了他,他沉吟一下便道:“有件事朕要提前告诉你,朕已经决定立皇太孙继承东宫,你要好好辅佐朕的皇长孙。” “臣会尽心竭力辅佐皇长孙殿下,请陛下放心!” 李维正走了,朱元璋却出神地望着房顶,他在想一件事,未雨绸缪,他是不是该从现在就开始,为长孙的继位做一点准备了,朱元璋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杀机,他不由自主地将玉带向肚子下摁了摁。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困兽欲斗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困兽欲斗 接下来的几天,李维正又仿佛影子一样消失了,他的高丽战争论也被一阵突来的疾风吹散,这阵疾风便是平静了近两个月的东宫之争,东宫形势日趋明朗,尽管朱元璋并没有正式宣布未来皇位继承人为皇长孙朱允炆,但他还是在不同的场合采用不同的方式,清楚地表达了他的这个决定,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个年轻王子的身上,他的一言一行都成了大明朝野谈论的焦点,当大多数人为皇上最终选择一个宽仁的继承者而欢呼时,另一部分人则陷入了极度的不满和嫉妒之中。 其中反应最强烈的就是秦王朱樉,他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不满和嫉妒四个字来形容了,而是愤怒,出离愤怒,原来父皇看重的还是长幼之序,但立的不是他这个长子,而是长孙,如果说他是因为朱标之死而为长子,那朱允炆何尝又不是因朱雄英之死而为长孙?如果说他不是马皇后嫡子,那朱允炆不也一样不是太子妃之子吗?如果说是因为他过去曾有一些不当的举动,但他已经改了,而且他朱樉已经三十七岁,而朱允炆只有十五六岁,他还没有机会去放荡形骸,又怎么知道他将来不是一个昏庸无道之人呢?仅仅因为他是长子之子,便能立为皇储,这对他是何其不公?朱樉被父亲的绝情深深地伤害了,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大吵大闹,也不再打骂下属出气,他沉默了,他把自己关进了一间房子里,整整三天,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秦王府这几天都很安静,大家无论说话和做事都轻手轻脚,心紧张得提到了嗓子眼上,秦王的沉默使大家都感受到了一种暴风雨前的寂静,一旦他的怒火爆发,不知会有多少人为之丧命,但只有一个人为之窃喜,他就是朱樉的幕僚邵闻达,他从两个月前和姚广孝秘密接触后便沉寂了,一直在等待着燕王的命令,而昨天燕王终于派人将一张纸条悄悄递给了他,他便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了。 中午时分,邵闻达背着手,慢慢地来到了秦王自我紧闭的房间前,两名侍卫一起向他施礼,邵闻达摆了摆手,让他们不要出声,他透过门缝向里面探头望了望,便低声问道:“殿下吃饭了吗?” 两个侍卫摇了摇头,一人道:“连早饭也没动,这三天他只吃了一点干粮,连水也没怎么喝。” 邵闻达点了点头,很好,朱樉现在的状态就是他所等候的最佳时机,仇恨深沉但理智还未恢复,邵闻达实在是很了解朱樉这个人,他不是一个做大事的人,贪图享乐,对小事斤斤计较,野心勃勃却又没有眼光和心胸,但这些都不是致命伤,朱樉的致命伤是他做大事拿得起却放不下,不知进退,这种性格就往往使他做出极端的事情来,而这,就是为了完成燕王命令而必须的前提条件。 邵闻达敲了敲门,沉声道:“殿下,是我!” 房间里依然安静,过了良久,才听见朱樉低沉且沙哑的声音传来,“进来!” ‘这声音?’邵闻达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这是秦王的声音吗?平时那个傲慢而尖细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低沉?是三天没怎么吃东西的缘故,邵闻达心里明白,三天时间,秦王的心境变了,他没有再细想,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间里很昏暗,隐隐还有一种霉味,这也难怪,这间房子原本是秦王妃的佛堂,为了在佛面前求得心灵解脱,因此没有窗子,只有一扇门,潮湿的空气流通不畅,使得房间里充满了一种地下室的味道,难道秦王也是想在佛前求得解脱吗?邵闻达摇了摇头,秦王可不是这么轻易就认栽的人。 此时秦王坐在一只蒲团上,背对着佛像,呆呆地望着墙角发怔,三天来,他痛哭过,泪水已经干了,他想在佛前求得答案,但佛也一样报与他沉默,他没有能够解脱,相反,他心中的恨意更加浓重了,他开始恨他的皇帝父亲,是刻骨铭心的恨,他恨不得一刀把父亲杀了。 这也难怪,这次东宫之争朱樉几乎将他的全部积蓄投进去了,不仅是积蓄,而且还投入了他的全部心血和希望,太子死了,东宫之位非他这个次子莫属,是的,朱樉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这几个月几乎每天和人谈论的都是自己将来如何治国,如果在他的治下开拓大明疆土,他太自信了,他以为东宫之位非己莫属,可是,就在他准备考虑将来的正宫皇后能不能立他那位蒙古人王妃时,一个晴天霹雳在他头上打响了,皇上准备立皇太孙,这让朱樉俨如从最高峰坠入无底深渊一样,无底深渊也就是阿鼻地狱,这三天时间里,他非但没有在佛前得到解脱,而且他的心成魔了。 “我要杀了你!” 邵闻达进门的一刹那,非常清晰地听到朱樉恶狠狠低吼出的一句话,这句话就仿佛严冬里凛冽的风,顿时让邵闻达打了个寒战,他要杀谁?念头一转,他忽然明白一件事,这三天来朱樉并没有沉寂,只是他的声音很低沉,外面听不见罢了。 “邵闻达参见殿下!”邵闻达跪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朱樉没有看他,他依然在直勾勾地望着墙角,房间里十分寂静,邵闻达刚要开口,朱樉却说话了,“我来问你,我还有机会吗?” “有!”邵闻达平静地说出这个字。 他话音一落,朱樉便像一只野兽般的扑上来,掐着他的脖子,瞪着血红的眼睛他道:“快说!否则我掐死你。” 朱樉身子肥大,再加上他情急之下用劲没有分寸,邵闻达被他掐得直翻白眼,他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把脖子从朱樉手中挣脱,他向后退了一步,按住脖子呼呼地喘着粗气道:“殿下别急,听我慢慢说。” “讲!”朱樉腰板一挺,三天来的霉暗之气顿时一扫而空,又恢复了他争夺东宫时的斗志。 邵闻达暗暗点头,他这下确定了,朱樉根本就没有接受事实,他仍然想着夺回他的东宫之位,想通这一点,他一颗心放下了,朱樉没有变,还和从前一样蠢,邵闻达有些僵滞的头脑开始灵活起来,早先想好的方案也不急不缓地从他嘴里冒出来:“富贵险中求,殿下如果真想进东宫,也不是没有办法,关键是要走一步险棋,就看殿下有没有这个胆量了。” “不要啰嗦,快说!”朱樉极不耐烦地命道。 邵闻达阴阴一笑,压低声音道:“殿下想一想,假如皇长孙突然暴毙,那么……” 邵闻达的意思已经很清楚地表达出来了,不用再说下去,朱樉倒吸一口冷气,他虽然蠢,但并不是白痴,他当然知道这种事情的后果,事实上他这两天在激愤中已经想过杀掉朱允炆,但那只是他一种为了发泄怒气的想法,而不是为了扭转乾坤,现在这个方案从邵闻达的口中说出,意义又非同一般了,至少邵闻达已经考虑过了可行性。 “先生能否详细说一说?” 邵闻达见他没有立刻反对,知道他已经动心了,他笑了笑便道:“关键是朱允炆若死,皇上首先会怀疑谁,当然是东宫的参与争夺者,这可不是殿下一人,齐王、晋王、燕王、周王都有可能,可这些人又是谁?这些都可是他的亲生儿子,难道他真会全部诛杀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大明江山可就完了,自古以来皇室之中的暗杀便屡见不鲜,可史记上又有多少承认呢?无非都是暴毙而亡,所以我敢断言,若朱允炆真被杀,此事最后只会不了了之,而那时,皇上也应该意识到以孙替子的严重后果,也会意识到长幼无序的难易调和,最终皇上必立殿下,以绝所有人之念。” 朱樉低头没有说话,其实他已经很动心了,他当然知道皇室中的手足相残自古就是传统,他并不在意杀朱允炆,而是在考虑如何不把自己暴露出来,如果此事败露,那连着他前次的广东走私,两罪并发,他必死无疑,虽然皇位重要,但自己的小命更重要。 邵闻达实在是了解朱樉,知道他肯定放不下东宫之位,他见朱樉已经上钩,便故作叹息道:“如果殿下不愿意,那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朱樉依旧一言不发,只将拳头捏得嘎巴响,过了良久,他终于一咬牙道:“好吧!你给我拟一个详细的计划。” 李维正自从和朱元璋谈过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去过京城,而是每天呆在自己的庄园里,或看书、或在小河边钓鱼,或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在草地上抓蚂蚱、编花环,或者就是和杨二田一起研究新式火枪,杨二田是一个月前来到他的庄园,在罗广才的精心安排下,他已得疾病‘死’了,正式在宝源局消去匠籍。 这天下午,李维正和杨二田正呆在枪房一起研究新式火枪,李维正的枪房位于庄园的最后,和马厩在一起,枪房是用大青石砌成,四周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窄窄的厚重的铁门,他做过实验,在枪房里射击,只在三十步内可以听见轻微的响声,稍微远一点便什么也听不见了,隔音效果非常好。 李维正的目标是制作燧发枪,但燧发枪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出来,没有样本,一切只能凭想象,在制作燧发枪之前,他们先做的是火绳枪,这个李维正是见过实物的,他曾经在南京故宫见过明朝万历年间的鸟枪,那就是一杆火绳枪,但枪很大也很笨重,显得十分原始,结构也很简单,就是扣动扳机,将一支钳有火绳的钩子慢慢弯下,点燃药池中的火药,火药顺着枪筒前进,引爆枪管中的爆炸药,借势射出子弹。 火绳枪的原理虽然简单,但他们足足干了一个月,还是连枪影子都没看见,事实上他们这一个月,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光枪体设计和枪管制作上了,枪外形本身就是彻底的革命了,原来的火铳是长约一尺的直筒形,后面装个直握手柄,而李维正设计的是枪,必须有细长的枪管,然后是木制的枪体和枪托,还要在枪体上设计一套扳机。 杨二田不愧是宝源局最优秀的火铳匠,他的优秀就在于他能独立作出一套完整的火铳体系,他能做火药、能制铳身,能做手柄,这期间他既是化学工程师,又是金属加工工程师,还是一个手艺高超的木匠,尽管杨二田很能干,但毕竟他在做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东西,木制的枪身和枪托很容易,扳机零件也没有费什么劲,中国早在秦朝时便能做出工艺十分复杂的弩机了,关键是枪管,要做一根长约三尺,管径均匀光滑的长管,非常艰难。 火铳和大炮不一样,明初的大炮是一百一十毫米、一百一十九毫米和二百一十毫米三种,口径都比较大,可火铳是拿在手上,不可能用那么重的大口径子弹,因此都是散弹,在火铳中填满铁屑和钢珠,所以对铳身的工艺要求并不高,但枪的要求就不一样了,内膛最好是非常均匀光滑,如果无法做到,但至少口径必须合格,口径是十九点八毫米,而且从头到尾都不能有半点误差,否则在射击时容易发生气体泄露而影响射程。 杨二田失败了无数次,仍然做不出合格的枪管,为此李维正特地花高价让他去京城最好的铁匠坊拜师学艺,白天在铁匠坊学习,晚上回来自己摸索,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终于在昨天用铜做成了一根勉强合格的枪管。 今天李维正就是在测试这根枪管,测试的方法很简单,李维正取出一颗标准的十九点四毫米铅弹,铅弹是圆形,他将铅弹放入铜管,尽管杨二田已经试验了无数次,但此刻他的心还是悬了起来。 李维正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便将铅弹放入了枪管,铅弹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非常流畅地从另一端滚出,这说明枪管中没有毛刺,杨二田一颗心落了下来,光是打磨这根枪管内膛他就用了三天时间,而且这还是铜管,材质较软,按照李维正的要求可是要用钢管,那样更加难做,可他见李维正向水盆走去,刚刚放下的心又再一次悬了起来。 “做得很好!”李维正赞扬了一声,接着他就要进行内径试验了,这才是这根枪管成败的关键,检测枪管内径的办法也很简单,李维正走到水盆前,他先用一根细铁丝伸进铜管中,然后在另一头放入一颗铅弹,铅弹被铁丝抵住,无法落下,就悬在枪管口约五寸处,他又取过一只装满水的细颈瓶,小心地向枪管中加了一注水。 如果水泄下去了,就说明管内径不一致,水从铅弹周围的缝隙流走,还好,五寸高的水柱只微微凹进去一点,说明管中内径完全一致,李维正一边轻轻地向外拉铁丝,一边不断地加水,铅弹一点一点向下沉,但管子下方始终没有水流出,说明杨二田做的这根管子非常精细。 管子里虽然没有流出水,但杨二田的额头上却已满头大汗了,他眼睛紧紧地盯着下端管口,紧张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了,铅弹大约落到枪管一半时,管子底端终于湿润了,随着铅弹缓慢下落,下端管口越来越湿润,终于聚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滴。 ‘滴答!’水滴落进水盆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滴答!’又是一声,紧接着第三滴水珠又形成了,杨二田的脸变得惨白,有水滴渗出,也就意味着他失败了。 但李维正却没有放弃,他依然在慢慢地拉着铁丝,不断向管中注水,最后他停住了,铅弹已经到了底部,他也在管中加了满满一注水,但到了管口,水便没有再流了,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管口水面,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一拉铁丝,铅弹从管口滚出,管中水‘哗!’地流进了水盆。 李维正瞥了一眼杨二田微微笑道:“一共渗出六滴水,都在枪管中部。” “那我再做,再重新做根新的枪管。”杨二田嘴唇哆嗦着,喃喃说道。 李维正忽然笑了,他拍了拍杨二田的肩膀,由衷赞道:“你做得非常非常好,谁能做出不渗水的管子?我将来可是要做五千支、一万支火枪,如果每根枪管都要做四五天,那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李维正说得是实话,手工做出的枪管居然只漏六滴水,这是何等的工艺水准,恐怕后世人也未必做得到,最关键的一关突破了,他的一颗心也定了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家人禀报声:“老爷,罗千户来了,说有重要事情找你。” “我知道了,这就去。” 李维正应了一声,又对杨二田道:“杨师傅,你接下来继续做火绳枪,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做出燧发枪,而是摸索出一套制枪标准,比如枪管内径对射程的影响,然后定出一个最低内径差异,再比如找到加入火药的最佳剂量,咱们再据此做出火药匙,总之是需要做大量的试验,我过两天再给你找几个能干的徒弟,配合你一起试验,钱不是问题,你尽管采办材料,咱们争取在半年内摸索出一套完整的制枪标准。” 杨二田明白李维正的意思,他默默地点了点头,又蹲下来研究他的木制枪身了。 李维正便暂时放下了制枪之事,快步来到了书房,一进门,罗广才便站起身笑道:“大人,你等待已久的消息终于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潜龙出海(一) 第一百七十八章 潜龙出海(一) “我盼的事多呢,你带来的是哪一件?”李维正笑着让罗广才坐下。 “是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辽东都司发来急报,高丽军队再度北犯,占领了半年前刚刚退出的土地。” 笑容从李维正脸上消失了,七天,他觐见朱元璋后仅仅七天,辽东都司的快信便到了,这和他预料至少半个月的时间相差太远,他低估了大明官场的效率,这件不大不小的事在李维正心中敲响了一声警钟,他最近有些太自信了,但眼下还不是考虑此事的时候,他收回走神的思路,连忙问道:“那这件事在京中有什么反响?” “没有!”罗广才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已从兵部传出,但就像泥牛入海一样,无声无息,大家的心思都在东宫身上呢,没有人对这件事感兴趣。” 李维正笑了笑,应该是这样,高丽占的土地实在太遥远,虽然它应该在大明的版图内,但事实上大明就从来没有收回过,在百官眼中,那里不过是女真蛮族人聚居的地方,况且高丽本身就是大明的属国,高丽治下也就等于是高丽替大明捧着一样,这也是很多人的想法,所以这件事除了几个当事人外,在别人眼里并不重要,远远不能和东宫之变相比,这也是他所期望的,这件事最好能在不知不觉中完成。 想到东宫,他又对罗广才笑道:“你要说的第二件事,应该和秦王有关吧!” 罗广才呆了一下,他一竖大拇指赞道:“大人好厉害,正是如此。”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锦衣卫情报,递给李维正笑道:“昨晚邵闻达那厮竟然亲自去了燕王府,在里面足足呆了半个时辰,不用说我们也能猜到是为什么事,我们秦王府的内线也给出消息,中午时分,关了自己三天的秦王忽然从房中出来了,先猛吃了三大碗饭,随后便将三个武艺最高强的贴身侍卫找进密室谈话,谈话的内容我们不知,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就想着应该是大人所等待的事情。” “你说得没错,这件事确实是我所等待,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秦王要铤而走险了。”李维正一脸冷笑,他当然知道杀掉朱允炆是秦王入主东宫的唯一机会,以后杀其实也可以,只要在朱元璋闭眼前动手他秦王都有机会,问题是这可是燕王的一石二鸟之计,借秦王之手杀掉朱允炆,这就和上次在定远县借秦王之手嫁祸蓝玉,以及在武昌借秦王之手扳倒太子一样,假手于人一向是燕王擅长而且热衷的,况且他一定会就机会在朱元璋面前暴露秦王,朱元璋在子孙相残面前还能活几年?笑到最后的人就是他燕王了,这就是他燕王的东宫之争,平时不露声色,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一剑封喉,只可惜他没想到黄雀在后,就像当年他没有想到韩淡定黄雀在后一样,他们刚好换了一个位置。 这时,罗广才已经反应过来李维正所说的铤而走险之意,他惊得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天啊!秦王竟是要刺杀未来的东宫太子,饶是他见多识广、遇事不乱,但还是被秦王的胆大包天惊呆了,他心中的震惊略略平息下来,眼珠一转便笑道:“那恭喜大人终于等到了报仇的机会。” “不!”李维正轻轻摇了摇头,罗广才的意思是说利用这次机会除掉秦王,如果是在几个月前,他会迫不及待这样做,快意恩仇,但现在他的想法变了,他要留下秦王,李维正没有理会罗广才不解的目光,他背着手在房间来慢慢地来回踱步,有些细节处他还需要考虑清楚,他当然知道留下秦王对他是一种后患,没准什么时候还会捅他一刀子,但是留下秦王有他更深远的考虑,他将来得济大事,很可能就会落在这个愚蠢的亲王身上。 李维正思想的转变就在于他在这盘棋局中地位的转变,过去他一直是别人棋盘中的棋子,从朱标到朱元璋,他的命运是掌握在别人手中,但现在他已从一枚棋子变成了下棋人,而这个秦王却变成了他棋盘上的一颗子,他将来还要用此人发挥出最大的作用,现在就除掉他,有些可惜了。 “大人,你的意思是任秦王所为吗?”罗广才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李维正的思路了。 “当然不是,这次你要听我安排。”李维正附耳对罗广才叮嘱了几句,对他道:“这件事要立即去办,你们锦衣卫也要及时禀报皇上。” “我知道了,这就去办!”罗广才行了一礼,匆匆地走了。 李维正又凝神思考了片刻,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理了一遍,这才匆匆地向枪房走去。 辽东事变,在京城的当事人并不多,一个是李维正,另一个是兵部尚书孙家泰,正是他力主放弃耽罗岛,换取被高丽占领的土地,再一个便是最后拍板的朱元璋,当然,他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就算他知道是自己犯了错误,他也不会承担这个责任,当然也不会由李维正来承担,这个责任最终便由兵部尚书孙家泰完全承担。 此刻孙家泰就跪在中和殿的偏殿台阶前,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接受朱元璋给他的圣旨,宣旨官的声音高亢有力,用极为简洁的语言和一种极为决断的口气宣判了孙家泰仕途生涯的结束。 “……高丽事变,孙家泰当担全责,特免去其兵部尚书、资政大夫之职,贬为庶民,终身不复录用,钦此!” 孙家泰心中万念皆灰,其实高丽干他何事?他力主放弃耽罗岛,不过是詹徽的主使,让他出面,最后却是他来承担责任,而詹徽却毫发无损,这是何其不公,其实詹徽又与他何干?无非是燕王指使他配合詹徽行事,现在他一切都失去了,燕王又在哪里?他补得回来吗? 孙家泰面如土色,他颤抖着声音应道:“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旁边两名大汉将军一左一右上前,摘取了他的乌纱帽,剥去了他的官服,孙家泰只穿着一身白绫内衫,狼狈且又失魂落魄地走了。 就在台阶左面五十步外,朱元璋站在窗前,目光冷漠地望着孙家泰落魄的背影,他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同情,朱元璋仿佛知道孙家泰在想什么,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冷冷地笑意,自言自语道:“放心,詹徽早晚跑不掉。” 朱元璋暂时还不想处理詹徽,詹徽是一条能干的狗,在李善长一案中替他咬死了李善长,留着他还有用武之地,待狡兔死光后再来慢慢烹他。 朱元璋又回到御案前坐下,他再一次取过辽东都司的八百里加急奏折,眼睛里不由闪过一丝疑惑,李维正真的就这么了解高丽,知道他们一定会背信弃义吗? 朱元璋想了半天才下了结论,或许他真的看透了李成桂其人,他认为辽东都司为送这份八百里加急奏折不惜跑死了十五匹驿马,李维正不可能比辽东都司还能早七天知道这件事,应该是他的一种先见之明,看来此人在对付高丽上倒是能有所作为。 朱元璋并非是在每一件事上都会勃然大怒,在高丽的背信弃义上他就没有怒形于色,事实上他早在洪武二十三年,高丽越过摩天岭于海洋设吉州万户府时,他就被激怒了,他准备出兵狠狠教训高丽,只是那时他被北元牵制,无暇东顾,而现在北元几近灭亡,他便可以腾出手好好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国了,李成桂的背信弃义便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借口,他现在可以毫无顾忌地出兵。 朱元璋反复考虑了出兵高丽的计划,大明在辽东共设有八个卫,近五万军队,然后他将辽东设立辽国,以十五子植为辽王就藩,可将其卫国的三万直属军队调往辽东,这样辽东地区就有八万军队,这将是进攻高丽的主力,再以宁王的八万大军为后援,高丽一战胜局可定。 朱元璋其实早在两年前便决定将来攻打高丽的主将为他的十五子朱植,在确定副将人选上他考虑过很久,蓝玉、傅友仁、冯胜这些老将出征固然不在话下,但他却有另一种的想法,高丽不比北元涉及到大明的存亡安危,它其实并不重要,教训高丽就有点像老子教训不听话的儿子一样,犯不着兴师动众,朱元璋就考虑着给他的太子朱标培养新人,当时他考虑的对象是常升,但事后他又放弃了这个想法,常升之妹便是东宫太子妃,将来就是正宫皇后,如果让常升坐大就有外戚专权的隐患,后来他又考虑过李景隆,但李景隆是个有名花花公子,成事不足,将败事有余,一连想了几个人都不合适,再加上攻打高丽之事没有确定,这件事他就暂时放下了。 但现在这个问题他不得不再一次进行考虑,太子逝去了,皇长孙即将入主东宫,他现在是要考虑给皇长孙培养新人了,显然,常升、李景隆、徐辉祖等人已经不合适了,年纪大了不说,关键是他们的辈分都比长孙高了一辈,且又是开国功勋子弟,将来长孙登基,未必能指挥得动他们,他必须选一个能和长孙一起建功立业的年轻有为的将军。 而这个人已经呼之欲出,李维正就是眼下最合适不过的人选,熟悉高丽,又带过水师,最关键是他忠心于太子和长孙,是个可大用之人,朱元璋在七天前接见李维正时便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但这件事他决定让长孙来最终敲定。 想到这,朱元璋便对侍卫令道:“速去叫朕的皇长孙来见朕。” 第一百七十九章 潜龙出海(二) 第一百七十九章 潜龙出海(二) 不多时,侍卫在御书房外禀报:“陛下,皇长孙已到。” 朱元璋放下笔笑眯眯道:“让他进来吧!”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朱允炆走进了御书房,他跪倒在地道:“孙儿叩见皇爷爷,祝皇爷爷千秋万载,永固大明。” 朱元璋呵呵地笑了起来,他走上前慈爱地抚摸着允炆的扁头,将他扶了起来,上下打量道:“嗯!好像又长高了一点,也壮实了,你最近在读什么书?” “孙儿在读《资治通鉴》。” “读史?不错,以史为鉴,可知国之兴亡,不过你现在更要多读读我大明的律法和制度。尤其是你父亲留下的二十几本治国心得,你更要好好用心揣摩。” “孙儿记住了。” “光记住还不行,你跟皇爷爷来。” 朱元璋带着朱允炆来到御书房的隔壁,这里是朱元璋藏书的地方,几乎占去半个偏殿,数百架高大的书柜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几万册图书,在书橱下放着近千口大箱子,这里面分门别类码放着朱元璋历年批阅了十几万本奏折,在藏书馆的一角则刚刚整理出一个读书处,头顶是一扇大窗,光线明亮,窗外浓密的大树上可以听见鸟雀的鸣叫,窗下放着一套桌椅,桌椅是朱元璋二十几年前为吴王时的旧物,宽大的书案上放着笔墨纸砚,一张高背座椅,旁边放着一架小小的书橱,朱元璋已经亲自挑选了一百多本书和数百本奏折。 朱元璋带着长孙来到这处读书地,他指着桌椅道:“这是朕当年为吴王时书房里的一些旧家具,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上午跟先生读书,中午便来这里和朕一起吃午饭,然后在这里读书,读朕批阅过的奏折,朕几时结束,你就几时回宫,你可明白朕的用意?” 朱允炆立刻躬身道:“孙儿明白,皇爷爷是让孙儿生活俭朴、勤奋学习,孙儿绝不辜负皇爷爷期望。” 朱元璋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你明白就好,朕之所以决定立你,就是因为你是一张白纸,朕可以重新慢慢培养,不像你的叔叔们,都定型了,很难再重塑。” 说完,朱元璋又带他回了书房,他坐下来,这才取过辽东都司的快报,递给朱允炆道:“你先看看吧!看完朕再问你。” 朱允炆读了一遍快报,他心中也暗暗吃惊,这件事七天前李维正便预料到了,没想到竟然真的发生了,朱元璋见他读完便问他道:“你认为我大明该如何处置高丽的背信忘义?” 这件事朱允炆正好因为李维正的请求而和几个师傅商量过,他沉吟一下便道:“孙儿的见解是先礼后兵,先派使者去高丽晓以大义,命令高丽退兵,若他们不退,朝廷便堂皇可出兵,以武力击退高丽人的北犯。” “你说的不错。”朱元璋笑着点了点头,他随即又道:“朕已经决定出兵高丽,改封你的十五叔为辽王,统帅大军夺回大明的土地,但调集粮饷需要时日,正好可以遣使前往高丽先晓以大义,只是副将一事上朕还拿不定主意,这个人选朕就给你决定,你挑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去辽东统兵,朕相信你能明白朕的深意。” “皇爷爷的呵护之心,孙儿感激不尽,孙儿推荐前威海卫指挥使李维正为副将,前往辽东统兵。” 朱元璋见他毫不犹豫地说出李维正的名字,不由一愣,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便问道:“是不是他来找过你了?” “是!就在父皇七天前接见他后,他便来东宫找我,他说高丽会背信弃义,希望我能给他一个机会。” “果然是做得滴水不漏啊!”朱元璋冷笑了一声,心中隐隐有些不快,不过他知道李维正一向就是如此,他就是看中了李维正思路慎密,才命他辅佐孙儿,弥补孙儿在这方面的不足,如果李维正做不到这一点,他也不会让李维正这么快复出。 “那你师傅们的意见呢,他们怎么看?” 朱允炆本身也是个极聪明的人,他看出了皇爷爷脸上闪过的一丝不快,知道是自己说得太坦直的缘故,齐泰也劝过他,皇上眼中揉不得砂子,太诚实了反而会误事,朱允炆便瞒下了李维正也找过方孝孺的细节,答道:“师傅们也是很赞同李维正外出领兵。” “他又找过他们了吗?”朱元璋眼中揉不得半点砂子,依然追根究底地问道。 朱允炆一阵心慌,只得硬着头皮答道:“他找没找过师傅们孙儿确实不知道,但李维正复出后,孙儿的师傅们对他的态度都好了很多,说他不再像从前那么张狂,为人处事变得成熟稳健了,这次李维正恳求孙儿给他机会,孙儿心里明白,他就因为在高丽之事上遇到了挫折,才想着在这件事上重新站起来。” 朱元璋点了点头,其实他知道方孝孺、齐泰他们都是极有气节之人,无论李维正找不找他们,都不会轻易改变他们的看法,连他们都同意李维正外出领兵,就说明他们也把李维正看作是孙儿的心腹了,直到此刻,朱元璋才终于下定了决心,将李维正定为皇长孙在东宫时期的外援,待长孙登基后,再调他回京,而且又有辽王替自己看着他,就不怕他在辽东乱来。 想到这里,朱元璋便对皇长孙笑道:“李维正领兵辽东一事,朕就按你的建议来定,今天你回去后,收拾一下自己书房,朕准你带一些自己的东西过来。” “是!孙儿告退了。” 朱允炆走到门口,朱元璋又叫住了他,吩咐他道:“朕已决定在三天后的大朝上,正式册封你为皇太孙,你明后天抽空去给父亲扫一下墓,告诉他这个喜讯。” 朱允炆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给皇祖父磕了三个头,含泪道:“皇爷爷的恩德,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会铭记于心,孙儿明天就去给父亲扫墓。” 朱元璋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了,他一挥手道:“去吧!” 孙儿告退了,朱元璋站起身走到窗前,他默默地望着朱允炆削瘦的背影,他苍老脸上露出一种少有的决断神情,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为了孙儿能够平稳地推行仁政,他的最后一步棋该落子了,望着朱允炆远去,朱元璋毅然转身道:“传朕的旨意……” 洪武二十五年六月初,朱元璋正式下发旨意,封皇长孙允炆为吴王,升傅友仁为中军右都督、冯胜、王弼为前军左右都督,命他们三人进京述职,蓝玉平罕东寇有功,升太子少傅,调至东川征讨西南蛮,北边兵事受燕王统一节制,同时改封豫王桂为代王、汉王楧为肃王、卫王植为辽王,高丽言而无信,令御史解缙赴高丽责问,在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旨意中,只在最不起眼的一道旨意中提到了一句,封中军府副都督李维正为辽东都指挥佥事、昭勇将军,兼任金州、复州、建州三卫指挥使。 这一系列的旨意中,最引人瞩目的是皇长孙封为吴王,吴王也就是朱元璋登基前的封号,所有人都明白了,按照定制,这就是皇长孙入主东宫的前奏,皇上封皇太孙之心昭然揭示,已如铁板钉钉,一时朝野额首相庆,大明仁君将出。 但也在同一时候,京城中却悄然传出一个消息,有人即将刺杀皇长孙允炆,小道消息中没有指出是谁,也没有说为什么要刺杀,仅仅只是说有人要趁皇长孙外出之际刺杀,这个消息伴随着朱允炆被册封吴王的消息一起越传越广,不仅在各大酒楼茶馆传播,而且也传进了朝廷,传进了皇宫之中,朱元璋大怒,着令锦衣卫调查消息来源,并调三千铁卫保卫皇长孙,又从自己身边抽十名贴身卫士随身保护朱允炆。 燕王府,燕王朱棣准备返回北平了,他此时的心情是喜忧参半,喜是父皇正式调走了在边军中享有崇高声誉的蓝玉、傅友仁、冯胜、王弼四人,正式任命他全权主管对蒙古战事,而忧的是东宫之位最终落在侄儿身上,而假秦王之手刺杀朱允炆之事也走露了消息,令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朱棣将他最喜爱的一本孙子兵法放入箱中,准备动身了,这时,谋士姚广孝匆匆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殿下,你找我吗?” 朱棣有些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是谁走露了消息,查出来了吗?” 姚广孝很是尴尬,他犹豫半天才无奈地道:“这个消息太杂乱,几乎满城都在说,实在查不出来源于何处,不过属下认为,应该是秦王府事机不密,被他府中下人知道了,秦王做事情一向都不是很可靠。” “够了!”朱棣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他不想知道过程,他只想知道结果,朱棣阴沉着脸道:“我只问你,此事还能再做吗?” 姚广孝摇摇头道:“此事不能再做了,秦王一动必然暴露,刺杀不成是小事,坏了殿下这步棋才可惜了。” “哼!此事就暂时作罢,命令邵闻达以后就潜伏在秦王身边,等待下一次机会。” “是!”姚广孝不敢再多说什么,行一礼便匆匆去了。 朱棣的心思又转到了这次父皇的一系列旨意上,虽然他还看不透父皇的用意,但他也隐隐预感到今明两年内朝中恐怕会有大事发生了,还有李维正封到辽东,这明显是为了对付高丽,那么这次李维正的封官对自己究竟是有利还是不利呢? 东宫,朱允炆在默默地收拾书房,明天开始,他就不会再呆在这里了,以后,上午他在宫中随师傅读书,下午将随皇祖父一起学习,朱允炆将厚厚一叠习字收进箱中,箱子中的东西就将永远封存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小小檀木箱,这里面是朱允炆最珍贵的东西,檀木箱里有他生母留下的几件首饰,除了首饰外,还有一只玉盒,他从檀木箱中取出玉盒,将它打开,里面紫红绸缎中静静地躺着一支铅笔,笔身上的娟秀字迹让他黯然伤神,他凝视了良久,不由长叹一声,将玉盒关上,和檀木箱一起放进了大箱子中,‘砰!’地一声朱允炆将大箱盖合上,贴上封条,往事如烟,就仿佛少年初恋的苦涩也一起被尘封了。 第一百八十章 初到辽东 第一百八十章 初到辽东 “……封李维正为辽东都指挥佥事、昭勇将军,兼任金州、复州、建州三卫指挥使,钦此!” 随着宣旨官话音落下,李维正悬了半年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下了,他成功了,辽东,他终于要去建立自己的基业,此刻,他克制住内心的强烈激动,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臣谢皇上龙恩!” 宣旨官将旨意递给李维正笑道:“恭喜李将军了。” 李维正连忙回礼道:“多谢大人专程来我府上宣旨,请大人进去喝茶。” “不用了,我还要赶回去复旨,过几天兵部的正式任命就会送来,请大人及时进宫谢恩。” 宣旨官说完,收拾了东西, 便上马回去了,李维正望着宣旨官远去,他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跑去府内,迎面正遇见紫童出来,他上前一把抱住紫童,将她抱了起来,又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下道:“你祝贺我吧!我终于成功了。” 紫童惊叫一声,她见丈夫在众目睽睽下非礼自己,旁边还有丫鬟看着呢,她脸一红,用力将他推开嗔道:“你疯疯癫癫地做什么,稳重点好吗?” 李维正憋了快一年的窝囊气,终于在今天翻身了,他仰望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忍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听说皇上圣旨到了,夫君遇到好事了吗?”苏童、倩倩和瑶姬一家人都走过来问道。 紫童最了解丈夫,她见丈夫的情绪一反常态,便抿嘴一笑道:“估计不只是升官这么简单,他心想事成了。” 李维正收起了笑意,他走上前对众女道:“告诉你们吧!我即将前往辽东为官,这是我盼望了很久之事,倩倩去准备酒菜,今晚我们要好好庆祝一场,喝它个一醉方休。” 晚上紫童扶着半醉的丈夫进了自己的房内,今晚李维正轮到她的房内就寝,紫童也喝了几杯酒,满脸绯红,她将丈夫扶坐在椅上,又忙着去给他倒了一杯醒酒茶,小心地扶住他的头,给他喝了,李维正却借着酒兴,一把搂住了她的腰,手在她的胸前用力揉捏。 “大郎,别这样,门还开着呢!”紫童挣脱他的手,转身去将门关了,她用手背冰了一下滚烫的脸颊,这才来到丈夫面前蹲下道:“大郎,先别闹,我有话问你呢!” 李维正坐了起来,他其实也并没有怎么喝醉,喝了茶后,酒意也渐渐消了,他笑着问道:“你有什么话要问我?” “我想问你去辽东后,我们怎么办?是跟你去,还是留在京城?” 这才是紫童最关心的问题,丈夫在哪里为官都没关系,关键是要带上她们,几个女人刚才商议了一下,今晚一定要问问清楚。 要不要把妻妾们都带上,这倒是个问题,李维正知道朝廷的规定是大将出征,妻儿留在京中为质,以前他在威海卫因为官职卑小,不在这个范围之内,但这次可就不同了,他升为辽东都指挥使佥事,并且手握金州、复州、建州三卫的军队,难道朝廷还能让他带家小去赴任吗? 他沉吟一下便道:“这样吧!我先单身去赴任,如果朝廷允许,我便将你们接到辽东,你看怎么样?” “可如果朝廷不允许呢?非要我们留下来,那怎么办?” 李维正半天没有说话,他其实知道,如果真不允许,一般是留妻子父母在京,而妾是可以随同赴任的,也就是说,李维正的父母和紫童、苏童都必须留下为质,而瑶姬可以随他去辽东,另外倩倩也不受限制,当然,他恳请一下朱元璋,或许朱元璋会特准紫童去辽东,毕竟她只是次妻,没有诰命在身,但李维正不想让朱元璋生出半点疑心,尤其在他赴任之初,更要小心谨慎。 李维正叹了一口气便道:“如果真要留下,你和苏童暂时住在临淮老家去吧!那里是中都,你们住在那里应该无碍,当然,最好是我的家属不受什么限制。” 紫童深深地将头埋在丈夫的怀中,想着从此要和丈夫分开了,泪水涌进了她的眼中,李维正见爱妻悲伤,便轻轻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亲,安慰她道:“你放心,我们最多分开两三年,我每年都会回来探亲,平时有事回京,我也会来看你们,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长着呢!” “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尽量晚一点起身,多陪陪你们。” 说着,李维正将紫童扶起来笑道:“良宵苦短,我们进里屋去吧!不要辜负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尽管李维正希望他不受留质家眷的限制,但朱元璋却没有忘记,就在李维正正式接受兵部任命的第二天,朱元璋的补充旨意便下达了,封李维正的正妻叶苏童为正三品诰命夫人,特加封其次妻叶紫童为正五品诰命夫人,诰命妻女可留于乡中,这是朱元璋开恩的地方,李维正就是中都凤阳临淮县人,准他的妻女可住在临淮乡中,也算是质留于京。 洪武二十五年六月二十六日,李维正告别了妻女,带着十几名亲兵奔赴辽东,开始了他崭新的人生旅程。 金州卫,就是今天的大连一带,复州卫则在北面,这两个卫负责整个辽东半岛的防卫,李维正兼领这两个卫的指挥使之职,也就是说他将负责整个辽东半岛的防御,另外,他又是建州卫指挥使,这却是为了进攻高丽的需要,如果李维正仅仅任辽东都指挥使佥事,那朱元璋也不会留他妻女在中都为质,关键就在他领了这三个有实权的军卫,辽东都司辖区内并没有什么州县官府,实行军政一体化管理,李维正领金州、复州二卫指挥使,实际上他就控制了整个辽东半岛,正是这个原因,朱元璋也唯恐他坐大,便留他的父母妻女在中都为质。 七月中旬的北方虽然阳光依旧明媚,但早晚已经有一丝凉意了,辽东半岛上一望无际的森林开始现出了黄红相间的颜色,黄色是树叶的逐渐凋零,而树上的浆果却又燃上了火红之色,一座座屯堡就坐落在山地和平原之间,在屯堡周围则是大片麦田,麦子也已经快成熟,一阵风吹过,金黄色的麦浪翻滚,整个辽东大地沉浸在即将丰收的喜悦之中。 而靠近大海的地区则稍微温暖一些,绿色也更加浓郁,和大明别的地方一样,辽东同样实行严格的海禁国策,民众不得下海,渔民都转为了农民,辽东半岛东面的西大洋和西面的渤海内只有官船在海中游弋。 这天中午,天空高爽晴朗,金山卫的旅顺口外驶来了三艘战船,位于老铁山岛上的炮台立刻放出一炮,并有一道烽烟冲天而起,船头,李维正默默地打量着这处在后世更加著名的军港,在他面前是两山相夹的一条水道,山上树荫浓密,隐隐可以看见巨大的炮台,不过现在的大炮射程到不了这里,大炮仅仅是用来报信,而在他身后,蔚蓝色的天空和大海融为了一体,白色的海鸥在海面上盘旋,此起彼伏地鸣叫着,仿佛在欢迎他的到来。 李维正是在三天前从蓬莱千户所乘船出发,船逆风而行,十分缓慢,本来只有两天的航程,而他足足用了三天的时间才横渡了老铁山水道,这里是金山卫的一个千户所,金山中左所,驻扎着辽东地区唯一的水师金山水师,旅顺军港内有八十余艘大大小小的战船,比起蓬莱所相差很远,但这里却也有一艘大明五大主力战船之一的宝船:旅顺号,并且在这里还有一座造船厂。 战船进入水道,李维正一眼便看见了停泊在三里外的那艘巨无霸宝船,它是蓬莱威正号宝船的孪生姐妹,都是洪武十八年同时在京城的龙江船厂造成,一艘镇山东半岛,另一艘便镇辽东半岛。 李维正取出他随身携带的水晶千里眼,仔细地望着这艘和威正号外形一摸一样的宝船,它威风凛凛的雄姿令李维正心中不由升起一种莫名的激动,他去年被罢免威海卫指挥使之职,唯一的遗憾就是告别了他最心爱的座船,现在,老天仿佛怜惜,竟然又把另一艘宝船送给了他。 站在李维正身后的军官便是一路护送他的蓬莱所百户陈万里,他听说李维正复职,并去了辽东为官,心中不由激动万分,他渴望能重回李维正的麾下,路上几次提及此事,李维正却总是笑而不答。 这时,陈万里见已经进了军港,他便忍不住再一次对李维正道:“大人,请你让我跟随你吧!我就是为了跟随你才离开吕宋重返大明,我宁可做你的亲兵,也不要这个百户官。” 这个问题其实李维正一路之上都在考虑,他当然希望自己身边多有几个能干的心腹,像陈万里这样能率领舰队到大洋深处,更是难得的人才,可以替他统帅辽东水师,但是现在不是时候,初到辽东,他需要的是观察和忍耐,如果过早安插自己的人,会使他的努力功亏一篑,况且蓬莱所的近三百艘战船,也是他所渴望,暂时把陈万里留在蓬莱所,才是明智之举。 他拍了拍陈万里的肩膀笑道:“你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会重用于你,但不是现在,现在你就安安心心在蓬莱所替我训练水军,你明白吗?” 陈万里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桅杆上传来眺望手的喊声:“快看!军船来迎接大人了。” 李维正精神一怔,打手帘向海港中望去,只见一艘战船飞速驶来,他举起千里眼向来船望去,只见船头站着十几名军官,品阶均高,他知道,这是金州卫和复州卫的高官来见他了,他在蓬莱所呆了五天,已经事先派人前去告之两卫。 军船慢慢驶近,有人大喊道:“来船可是辽东都指挥佥事李大人的坐船?” “正是!” 确认了李维正到来,对面船上立刻搭上一块宽大的船板,几十名军官上了座船,李维正慢慢走上前道:“我便是辽东都指挥佥事李维正,你们是何人?” 几名为首军官立刻单膝半跪道:“我等皆是金州卫、复州卫的官员,特来迎接李大人。” 李维正连忙将他们扶起,“各位大人快快请起。” 一名身材高胖的中年军官先自我介绍道:“在下是金州卫指挥使同知陈至安,久闻大人之名。” 另一名皮肤微黑的男子也笑道:“我是复州卫指挥使同知周泌,愿听从大人之命。” 后面一群军官,也大多是指挥佥事、千户、副千户等官职,一一上前给李维正见礼,由于李维正是兼任金州、复州、建州三卫的指挥使,因此兵部已经事先下达了调令,将原任指挥使调走,各卫暂时由指挥同知统领,李维正还在半路时,朱元璋已经正式册封皇长孙朱允炆为皇太孙,入主东宫,并派官员向全国各地通报,虽然辽东都司还没有正式接到朝廷文书,但辽东都司的官员都已经知道皇太孙被封吴王一事,也知道李维正不仅是前太子的心腹,也同样是现在储君的人,眼前的这群军官都心知肚明,李维正来辽东,实际上就是代表了储君的利益,他们向李维正效忠,也就是向储君效忠。 众人寒暄几句,李维正便和他们一起上了岸,陈万里的船只调头返回了蓬莱所,李维正见天色已晚,便暂时在港口内歇息一晚,当天晚上,陈至安、周泌等官员在海港的一座酒楼里摆下了丰盛的酒席,为李维正接风洗尘。 由于辽东半岛上没有州县官府,事实上每一个千户所就相当于一座县城,金山中左所所在的旅顺半岛上约生活着数千户普通百姓和军户,以种田、种植各种果树和养殖家畜为生,半岛上有南关岛、木杨驿和青泥洼三个小镇,但真正热闹之地却是千户所的驻地港口,每逢赶场天,农户们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汇集,用自己家里养的家畜和纺织的土布向商人换取一点生活必须品,日久天长,军港外面的一条马路两边就渐渐出现了客栈、饭铺、酒楼、马店、商铺等等商业建筑,给李维正接风的这座酒楼便是这一带唯一的酒楼,在这里是最高档的酒楼,实际上也不过是三间瓦房加一个院子,今天被整个儿包了下来,摆了四桌酒席,还有两个歌女弹唱助兴。 夜幕降临,旅顺酒楼内灯火通明,笑语喧天,数十名军官聚集一堂,每人面前摆了一个大海碗,盛满了酒,他们大多是世袭父亲职位的军户二代,普遍比较年轻,三十余岁的人居多,甚至还有几个和李维正差不多的年轻千户,大家血气方刚,嗓门也很大,数百步外都可以听见他们的叫嚷声。 李维正所关心的水师千户姓王,三十岁不到,祖籍山东,他父亲原本是元朝的一名千户,后加入大明军队,全家被迁到辽东防守,三年前王千户父亲退役,王千户便从军继承了父亲的军职,他既无能且又不善人情交际,因为大明不重视水师,他便被派到最偏僻金山中左所为千户,隶属金山卫管辖,今晚在他的地盘上请客,因此他格外忙碌,却又上不了主桌给大人们倒酒,只能做些叫菜叫酒的杂事。 倒是李维正有心想认识他,便让他坐上了主桌,金州指挥使同知陈至安年纪最大,资格也最老,由他代表辽东半岛的驻军向李维正致欢迎词。 “各位安静!”陈至安是四川人,他用一口浓重的四川口音对众人道:“我们辽东远离中原,一向是被视为流放、贬黜的荒蛮之地,而辽东半岛更是穷困落后、人口稀少,我们在辽东都司内还只是二流军卫,别的卫瞧不起我们,这都是现实,不过我们现在时来运转了,皇上命李大人来任我们的指挥使,李大人是什么人,在座的有少数人或许知道,但我想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我现在就告诉大家,李大人原是锦衣卫千户,原太子殿下的心腹,连秦王都被他扳倒过,后来李大人又任威海卫指挥使,率领大明水师前往日本,炮轰高丽釜山、重挫倭寇,名扬大明,连皇上也几次专门接见他,不仅如此,他还是户部尚书叶大人的乘龙快婿,现在他更是新太子的心腹,他来我们辽东半岛做主将,也就是我们大家的翻身之日。” 陈至安说得极为直白,引起在座军官的一阵阵惊叹和欢呼声,陈至安说到后来,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举起大碗喊道:“为我们的翻身,干了!” “干!”众人端起酒碗,兴奋地大喊一声,一饮而尽。 李维正刚开始很惊诧陈至安为何这样直白说话,一点城府都没有,四十几岁的人倒像个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但当他看见每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一种极为渴盼的神色,他明白了,实在是因为他们在大明军队中地位太低,不受重视太久,他们渴望自己能给他们带来变化,渴望自己能给他们带来有希望的前途,渐渐地李维正也被热烈的气氛感染了,他让伙计给每个人的碗中再斟满酒,他端起碗道:“我来给大伙儿说两句。” 房间里霎时间安静下来,李维正扫了众人一眼,便微微一笑道:“大家都是爽快的汉子,我也不藏私,陈同知说得一点也不错,我确实是前太子的心腹,一直忠心于他,对了,我还没有告诉大家,大约在十天前,皇上已经正式册封皇长孙为东宫之主,皇长孙也就是前太子的长子,我来辽东便是他的安排,我今天要告诉大家,我们要对皇太孙忠心耿耿,将来皇太孙登基,我们辽东的地位必然能得到大幅提升,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会因为是太孙党人而得到重用,你们会被提升,会调到繁华似锦的江南、会调到物宝天华的四川、会调到鱼米之乡的湖广,甚至会调到天子脚下,所以,效忠我也就是效忠太子殿下,来!我们祝皇上龙体安康,祝皇太孙仁播四海,干杯!” 众人被酒意和李维正的话激动得满脸通红,他们纷纷举起酒碗,大吼道:“干!” 喊声响彻黑夜,就在这天晚上,李维正的话点燃了每个人心头的希望之火。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棒萝卜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大棒萝卜 当天晚上,李维正便住在军营里,尽管喝了不少酒,但他还是久久不能入睡,初到辽东的感觉使他十分兴奋,他感觉到自己已经触摸到辽东将领们的内心了,人对于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他需要有一批对他忠心耿耿的手下,这才是他成就大事的基础,李维正躺在军毯上出神地注视黑漆漆的帐顶,远方传来海水拍打岸边的‘哗哗’声,他忽然想起了那艘停泊在海港中的巨无霸,心中不由升起一种难以抑制的向往,便起身穿上衣服,走到帐外,军营离码头只有一百余步,其中一角就紧靠码头,走到军营最边上,李维正一眼便看见了那座高大雄伟的黑影,它正随着海水有节奏地轻轻晃动,皎洁的月光洒在它身上,半明半暗中更蒙上一种层诡异的色彩,就仿佛从海底深处钻出的巨怪。 “大人睡不着吗?”黑暗中传来了一声低笑。 从口音中流露出的川音,李维正便知道他是谁了,他笑了笑道:“陈大人不也睡不着吗?不妨过来聊聊天。” “那好,就打扰李大人了。” 黑暗中出现了陈至安的身影,他慢慢走上前拱手施礼道:“我太兴奋了,睡不着觉,便出来走走,正好遇到了大人。” “坐下吧!”李维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让陈至安也坐下,他淡淡一笑便问道:“今晚酒桌上,我发现陈大人似乎很了解我,这是为什么?” 这是李维正一直想不通的一件事,明朝可不比后世,消息传送十分闭塞,尤其是辽东远离中原,一些大事或许能知道,但朝中的小事,尤其像自己是叶天明的女婿这种小事,若非有心探查,一般人根本就不会知道,更何况是辽东这种偏僻之地,陈至安知道得这么清楚,只能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专门探查过。 陈至安仿佛知道李维正的疑心,他苦笑一声道:“实不相瞒大人,我有个堂弟也在锦衣卫任职,是他专门写信告诉我这些事情。” “哦!你的亲戚是谁,说不定我认识。”李维正十分感兴趣地问道。 “大人不认识他,他只是个小人物,而且和大人不在一个所,但大人的事迹,锦衣卫却无人不晓。” “其实也谈不上什么事迹,陈大人过奖了。” 李维正见他不肯透露,便不再追问,话题一转又笑道:“对了,我还想向陈大人了解一下辽东都司和我下属三个卫的情况,希望大人尽量告诉我详细一点。” “大人若想知道,我当然是知无不答。”陈至安微微一笑道:“我先说大人的三卫吧!复州卫是正常编制,有六千军队,而我们金州卫因有水师编制,因此人数稍多,有七千五百人,但大人的另一个卫建州卫却有一万二千人。” “这是为何?”李维正一愣,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大人别急,听我慢慢说,建州卫本身的编制是六千人,而多出六千人是因为皇上前年想建铁岭卫,但迟迟未能成功,调来建铁岭卫的军队就暂时由建州卫代管,也就形成了建州一卫实领两卫的局面,所以大人实际掌握的兵力就是二万五千人,这可是我们辽东的第二实权人物了。” “那第一实权人物是谁?都指挥使吗?”李维正又笑着问道。 陈至安摇了摇头道:“辽东都司的都指挥使是后军府右都督杨文,他虽然是二品大员,但实际上他却指挥不了各个军卫,不过是后军府派来驻辽东罢了,只是名义上的统领,各个军卫都受朝廷兵部直辖,都指挥同知却稍好一点,至少他还掌管诸卫后勤物资的供应,关键他们不像大人还兼领军卫,拥有实权,我们辽东的第一实权人物便是辽王殿下,和大人一样,刚刚受封来辽东,十天前我还去广宁拜见他,他带来了三万原卫国藩军,所以他才是辽东的第一实权人物。” ‘辽王?’李维正略略有些吃惊,朱植怎么来得这么快,他不过比自己早半个月受封,还要回去整理军队,怎么这么快便来了。 陈至安见李维正低头不语,便试探着问道:“辽王告诉过我们,他这次受封辽东主要是对付高丽,不知大人这次前来是……?” 李维正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见他脸上十分紧张,便笑道:“你猜得没错,我也是来对付高丽,辽王是主将,我则为副将,至于几时出兵,还得看朝廷的旨意。” 陈至安的脸刷地变得惨白,他可不想打仗,半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维正似乎明白他的心思,不屑地暗暗冷笑一声,便起身道:“夜很深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明天一早要去金州卫上任,你也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不理会陈至安,便自己回帐了。 走到帐门口,一名亲兵迎了上来,他见亲兵脸色古怪,便问道:“出了什么事?” “大人,你帐里有……”亲兵上前附耳给他说了两句,李维正有些惊讶,这个王千户这么大胆,他脸一沉令道:“速去把他给我揪来!” 两名亲兵撒腿便向不远处的一座大帐跑去,那里便是王千户的营帐,李维正摇了摇头,一挑帘,便走进大帐,大帐里已经点亮了灯,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香味,在他的军毯上坐着一个女人,准确地说是个妓女,是港口三家妓院中最有名的一个妓女,年纪约二十出头,略有几分姿色,她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妆,嘴唇涂得猩红,见他进来,立刻装出一副羞答答的样子,向他偷偷地递送了几个媚眼,尽管她在这个小地方属于头牌名妓,但她身上那种掩饰不住的庸俗和脸上簌簌掉下的白粉、以及红得刺眼的厚唇还是让李维正感到一阵恶心,他刷地转身出了大帐。 这时,王千户已跟着几名亲兵向这边跑来,他见李维正面沉如水,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极点,难道大人嫌这个女人丑陋?这也难怪,大人可是从京城来的,这种小地方的妓女他怎么看得上眼,王千户心中一阵懊悔,真想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王千户跑到李维正面前跪下叩头道:“卑职有罪,请大人饶恕!”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酒桌上人多晃眼,他没有仔细看这个辽东水师的千户,现在他才注意到此人的模样,他长得倒是不矮,但整个身子就像个长方块,刚才跑过来时,就像一只鹅一样,显得十分笨拙,他脸上长着一个宽扁鼻子、肥厚嘴唇、平坦脸膛,看似忠厚老实,可他细小的眼睛里却又时不时流露出一种小农的狡黠,李维正不由暗暗摇了摇头,这种人也能做千户?如果不是因为他老子,他现在应该在家种地卖菜才是。 李维正哼了一声,冷冷道:“你既然口称有罪,那你犯了什么罪,你知道吗?” 王千户虽然笨拙,但在这种事上他却不蠢,他认为是自己找的这个粉头不合大人的意,但话可不能挑明,便连连叩头道:“卑职是想孝敬大人,但忘了这是军营,一时糊涂,求大人宽恕。” “你也知道这是军营,本来今晚喝酒就已经犯了军规,我看在你们一片热心的份上,已经不计较了,你竟然还敢带妓女进军营!” 李维正的声音十分严厉,一起喝酒的几十名军官都纷纷赶来,他们默默地低下头,所有都一声不吭,陈至安和周泌对望一眼,他们都明白李维正是要拿这个千户开刀立威了,他们俩谁都不敢吭声,但李维正却没有放过他们,他眼一瞥,冷冷地问陈至安道:“陈大人,你是金州卫指挥使同知,或许我初来乍道,不懂你们这里的规矩,我倒要问一问,在军中召妓可是辽东军的风格?” 陈至安见李维正把这件烫手之事扔给了他,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大人息怒,辽东军和其他大明军一样军规森严,严禁妓女进军营,只是我们这里条件艰苦,大伙儿吃住都远远比不上辽东别的卫,更不用说和中原的军队相比了,大人可看看军队住的帐篷,这些都可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破旧货,根本挡不住风寒,可别的卫都是住砖房,条件太苦了,所以军官偶有违规,也在情理之中,请大人宽恕他。” 这时,无数的士兵也慢慢涌了上来,近千人将营帐围了一个大圈,都看着李维正的最后发落,两名亲兵搬来一张桌子,李维正转身登上桌子,高声对士兵们道:“各位弟兄,在下是朝廷新任命的辽东都指挥佥事,兼任金州、复州、建州三卫指挥使李维正,也是你们的最高指挥官,我今天是第一天上任,却让我遇到了这么一桩事,你们的千户竟然敢召妓女进军营,放眼大明天下,没有哪个卫所敢这样做,你们陈大人替他求情,说是因为条件艰苦,不错,你们的条件是很艰苦,我亲眼看见了,连我这个堂堂的都指挥佥事都只能睡军毯,盖粗布棉被,这些我答应你们,我会尽快给你们改善,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们,在我的治下是绝对的军纪森严,不能用任何理由来搪塞,犯事者不论官职大小,无论后台背景,就算是我自己也要严惩不怠,今天我喝酒了,虽然是给我接风,是人之常情,也不在军营内,但作为军人我确实违规了,所以我自罚一年俸禄。” 说到这里,李维正向周围望去,四周围了千人,静悄悄的,几十名喝酒的军官都羞愧地低下了头,王千户则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他也意识到了灾祸即将来临。 李维正一指王千户,高声道:“我不知道别的军官是否还有违反军纪之事,但是我看见一桩,就要处置一桩,王千户公然召妓进营,当严惩,来人!” 他手下的亲兵轰然答应,李维正一指跪在地上,脸上惨白的王千户,厉声喝道:“给我重打二百军棍,革去千户一职。” 他手下的亲兵都是原来的锦衣卫精锐,个个武艺高强,打人动刑更是行家里手,十几个人像拿小鸡一样将王千户拿翻按倒,两根锦衣卫专用的红黑大棒便抡打起来,轻重缓急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不会将他打死,也不会手下留情,二百军棍打得他血肉横飞,杀猪般的嚎叫不绝。 周围的官兵更是唬得个个面如土色,辽东都司承平已久,这种处罚更是几年没有发生了,而这个指挥使来的第一天便下了狠手,片刻,行刑完毕,李维正又命将奄奄一息的王千户抬起来示众一圈,他又回头向几十个军官望去,“这里的副千户是谁?” 两名军官出列单膝跪下道:“属下便是。” 李维正对他们二人道:“从现在开始,千户已被我革职,你们二人暂管水师,每天出海巡逻,不得有半点懈怠!” “遵令!”两人大声行礼。 李维正又对二人道:“虽然条件艰苦,但你们也可以自己想法解决一部分,从明天开始,你们率领弟兄们取土烧砖,修建房舍,一些必须物资,我会让同知大人给你们解决。” 两名副千户对望一眼,皆面露喜色,其实他们早就有这个想法,几次给王千户提出,他总是找各种理由推卸,不肯让士兵们自己修房,宁可让大家住旧帐篷,他不过是害怕上面责他不务正业,今天指挥使大人主动提出,让他们喜出望外,两人一起轰然答应。 陈至安却面露难色,所需物资让他解决,他怎么解决,要钱没钱,要物资没物资,只能打报告向辽东都司要,反正这是李维正答应的,让他去说服上面,不料李维正还没有完,他又对众士兵宣布道:“今天我听军官向我诉苦,说你们伙食很差,每天吃高粱粗面,喝白菜清汤,没有油腥,几个月也难得吃到一次肉,还要让家里偷偷带肉来,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你们对岸的威海卫每三天就能吃到一顿肉,米面也能管饱,现在我告诉大家,既然我来了,我就要按威海卫的标准改善大家的伙食,如果都指使司不给,我就找他们算帐,如果是兵部不给,我就到京城去要,总之,我绝不会亏待了弟兄们。” 他话音一落,军营内顿时欢声雷动,掌声、欢呼声响彻天际,划破了黑沉沉的夜空。 次日天刚亮,李维正便出发了,按原计划,他要在金州卫就职三天,然后去广宁找朱植碰头,但由于昨晚发生了‘招妓事件’,为了尽快拉拢军心,他必须立刻先去辽东都司交涉官兵的伙食住宿问题,因此他改变了计划,仅仅只在金州卫呆半天,然后立即动身前往辽东镇。 辽东半岛是丘陵地形,低缓的山地连绵不绝,被大片森林覆盖着,虎、熊、豺狼、狍子、鹿、野山羊等等野兽在林中出没,人类的居住地则在森林边缘或零碎的平原之上,一般叫堡或屯子,四周用巨石垒砌,最早是为了防御土匪和野兽的侵袭,但后来又增加了防御倭寇的功能,辽东半岛上布满了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堡屯,小的几十户人家,大的就有二三百户人家,甚至四五百户人家都有,这就形成了堡镇,镇上商业齐全,往来商贩不绝,成为方圆几十里的中心,辽东半岛象这样的堡镇约有二十个,基本上都分布在两边沿海,那里平地较多,气候也温暖,而中间地界则是莽莽无边的山地森林。 金州卫距旅顺港约一百余里,李维正在二百余名官兵的护卫下,沿着狭窄的官道向北疾行,同知陈至安催马从后面跟了上来,道:“大人,你找我吗?” “我来问你,这里的官道怎么这样狭窄难行?” 陈至安愣了一下,便苦笑道:“不满大人说,这里没有官道,朝廷就从来没有在这里修建什么官道,以前军队和百姓都是走海路,海禁后,商人和百姓只能走陆路,这条路原本是猎道,走的人多了,就形成这条小路,辎重大车根本就过不来,只能靠骡马运送,所以辽东半岛百姓贫穷和物资稀缺,也和交通不便有关。” 李维正点了点头,又问道:“昨天辽东水师的伙食住宿都很差,就是他们特殊,还是整个辽东都司都这样?” 陈至安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大人应该也知道,军中也分三六九等,待遇最好的是京城和北地边军,京城是护卫皇上,而北地边军则要和蒙古人打仗,待遇好也是正常,而中原地区因为人口多,土地肥沃,军户上缴的米粮肉食都能满足本地军队需求,像大人以前的威海卫因为要对付倭寇,自然也受重视,而我们辽东都司就不同了,这里气候寒冷,人口稀少,本来粮食产量就低,自身军户上缴的粮食根本就不够,必须要兵部从外面拨粮来,关键是我们这里不打仗,所以兵部拨来的军粮就少很多,待遇差也是自然的,另外,辽东都司内又有不公平,就拿吃肉来说,北面军卫因偶然和蒙古人打仗,待遇就好一点,越向南待遇就越差,所以他们水师一两个月吃一顿肉也是正常的,金州卫是半个月吃一顿肉,北面的东宁卫、沈阳卫是十天吃一顿肉,像昨天大人说的三天吃一顿肉,我们辽东都司的军队想都别想。” 说完,陈至安连连摇头,他为李维正昨天作出的许诺而感到忧心万分,米面管饱、三天吃一顿肉,怎么可能做得到,李维正却笑而不言,他心里有数,朱元璋要和高丽开战,肯定得让士兵吃饱吃好了,他临行时圣旨已经下达,命令各地调运钱粮入辽东,如果走海运的话,应该就快到了。 他手下有两万五千弟兄,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他们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和高丽开战就是最好的契机,想到这里,他抬头向远方望去,他现在非常渴望见一见朱植,不知这个朱元璋的十五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王爷? 第一百八十二章 辽王朱植 第一百八十二章 辽王朱植 李维正金州卫举行了简单的上任仪式后,便起程赶往辽东都司治所地辽东镇,他的正职可是辽东都指挥佥事,需要到辽东都司来任职,辽东都司的全称是辽东都指挥使司,它和大宁都司、万全都司一起成为大明三个由军队直接辖管的地区,这里没有布政使司,也没有提刑按察司,实行军政一体化管理,从地理上划分,辽东都司以三岔河(今辽河)为界又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辽西走廊,另一个便是辽东地区,辽西走廊地方狭窄,但人口稠密,也相对富裕,而辽东地区则地广人稀,大部分被森林覆盖,交通不便,消息也很闭塞,历来都不受朝廷重视,因此在这里也不设官府州县。 辽东都司位于辽东地区北部的辽东镇,但辽王府却不在这里,而是在辽西走廊的北面广宁,由此可以看出朱元璋的布局,封辽王的真正用意还是在蒙古,高丽也只是教训一下而已,对其将来的防范和善后事宜是交给李维正负责。 这天下午,李维正的卫队进了辽东镇,辽东镇就是辽、金二朝的东京陪都辽阳府,最早称襄平,唐朝时是安东都护府治所所在,明朝建立之初,对辽东地区并不重视,建立辽东都司的作用也只是安抚东北诸夷,因此辽东镇就相应显得比较陈旧了,大部分建筑都有上百年的历史,历经百年风雨,建筑物颜色斑驳,屋梁破败,昨晚刚下过一场秋雨,地面十分泥泞,街上行人也稀稀疏疏,沿街店铺里也是物资稀少,没有一个客人,掌柜正懒精无神地打着瞌睡。 李维正见到城池里这般陈旧破败,不由眉头紧锁,他回头问陈至安道:“辽东都司里是汉人多还是夷人多?” 陈至安并没有因为李维正上任就呆在金山卫,他主动请缨,一路陪同李维正来到了辽东都司,他见李维正问他,便连忙笑着道:“如果不算军户的话,辽东都司的百姓主要是汉人和女真人,大约各占一半,汉人大部分都集中在辽西走廊,辽东地区主要以女真人为主。” 李维正一愣,他指着路上的一些百姓道:“可我看他们都是汉人打扮,哪是什么女真人?” “大人有所不知,女真人又分两种,一种是原来的金朝女真人,他们长期和汉人聚居,早已经汉化,只是在风俗上还和汉人略有不同,但从外表装束以及说话语言上都已和汉人分不清了,而另一种则是从北方迁来的女真生番,他们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夷人,穿兽皮、住草窝,以牧猎为生,每个人几乎光头,后面拖条大辫子,很好分辨。” 李维正冷笑不止,他当然知道这些女真生番是什么人,他李维正既然来到辽东,就不会给他们崛起的机会。 走了约一里路,陈至安指着前方的一座府第道:“大人,那里就是都司府了。” 李维正见那座都司府也是一样的破败,连中原地区的一座县衙都不如,不知有几百年历史了,周围高墙的墙皮都大半脱落,露出里面的泥土和麦秆,朱漆大门也斑驳不堪,根本看不出本色了,只有两座石狮子逾百年沧桑仍威严依旧,显示出衙门的一点气魄。 他翻身下马,刚要上前,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如暴雨击打地面,有人在大喊:“前方闪开,辽王殿下驾到!“ 李维正一回头,只见三四百名身着黑色盔甲的骑兵如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在他们中间,有一名金甲银盔的少年将军,这应该就是新封的辽王朱植了,他应该在广宁才对,怎么也跑到辽东镇来了? 李维正见辽王及随从来势汹汹,便拉着马向旁边让了一下,他的随从纷纷靠边,让出一条路来,转眼间,朱植的骑兵队便飞驰到眼前,朱植年约二十岁,身材高大魁梧、相貌英武,眉眼间和朱棣有点相像,朱元璋的儿子大多文武全才,这个朱植也不例外,从小便弓马娴熟,又接受过大儒教导,颇明事理,做事也小心谨慎,不敢轻易冒险,朱元璋让他来辽东建藩,就是希望他的广宁卫能形成燕王和宁王的犄角,成为他们的后援,而打高丽只是一种顺带,毕竟高丽是大明属国,教训一下便可,大明真正的敌人还是蒙古人。 朱植从李维正身边飞驰而过,忽然,骑马队减速,停了下来,朱植瞥了这边一眼,正好和李维正打了个照面,他早就看见了这边有一队军马,心中也有些疑惑,李维正身着高品军服,都指挥使杨文只挂个名而已,人长期呆在京城,而都指挥左右同知和其他几个都指挥佥事他都见过,那眼前这个年轻高品军官会是谁?朱植的脑海里忽然跳出一个名字,没错,应该就是他,他曾听宁王描述过李维正的外貌。 他翻身下马,上前拱手笑道:“请问,这位将军可就是新任辽东都指挥佥事李大人?” 李维正微微一笑,给朱植半跪施了一军礼,“在下就是李维正,参见辽王殿下。” 朱植连忙将他扶起来道:“李大人不必多礼,太子特地写信来让我好好关照你,其实我也是初来乍到,咱们应该互相关照才是,以后就以同僚相交。”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李维正在打高丽时将是他的副将,算是他的下属,但他知道李维正可是太子的心腹,太子继位后,李维正必得重用,自己将来还得多多仰仗他才对,因此他对李维正十分客气。 李维正也不客气,他笑道:“正好,我准备就职后就去广宁找殿下商议高丽之事,没想到殿下却来了。” “巧了,我来也是找你商量高丽之事。” 两人对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两人很快便熟识了,两人挎着胳膊一起向都司衙门走去。 “李大人是从海路来的吧!” “是,我五天前便到了旅顺港,辽东半岛的道路实在艰难崎岖,从金州卫过来,足足走了五天。” 朱植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没法子,朝廷不重视辽东,从来都视这里为流放、荒蛮之地,一般官员都不肯来这里,如果不是因为要打高丽,李大人来辽东真是屈才了。” 李维正笑了笑道:“我有什么才能,皇上肯让我复出我已感恩不尽,到哪里其实都一样,都是为皇上效忠。” “李大人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到艰苦的地方创业,辽东艰苦一点,却能做一番事业。”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来到衙门口,衙门口站着几名军士,看见大队人马过来,早有人跑进去禀报了,他们俩刚上台阶,左都指挥同知便迎了出来,都指挥使同知一共左右二人,以左为上,是都指挥使的副将,因为辽东都司军政一体,所以他们二人一人管军队的后勤物资,另一人则管地方民事,眼前这个都指挥同知便是负责管理地方民事,名叫杜卓,年约四十岁。 他只听说辽王到了,却见辽王身旁还有另一人,心中不由一阵惊异,但他无暇细想,便单膝跪下行礼道:“卑职参见辽王殿下。” “杜大人请起。”朱植虚扶一下,他看了看衙门内,又笑道:“怎么,张大人不在吗?” “张大人五天前进京去办理军需物资的交接手续了。” “军需物资到了吗?”旁边的李维正插口问道。 杜卓看了一眼李维正,他连忙问道:“殿下,这位是?” “我来介绍一下。”朱植指着李维正笑道:“这位就是李维正李大人,你们辽东都司的新任都指挥佥事。” 杜卓是湖广黄州人,他虽是从二品高官,但只是个地方武官,仅仅品衔高而已,实际权力可能连三品的卫指挥使都比不上,他在辽东都司呆了近六年,早已难以忍受这处荒蛮之地了,但他在朝廷没有什么后台,因此,他一直在相方设法寻找机会调走,他曾托人找到兵部尚书孙家泰,想向他求个人情调走,孙家泰却告诉他,自己也无能为力,像他这种级别要想调走必须由皇上来决定,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时,朝廷中的朋友却忽然给他传来紧急消息,皇上刚刚任命了李维正为辽东都指挥佥事,而这个李维正是新太子的心腹,杜卓仿佛拨云见日一般,使他看到了一线希望,将来李维正因太子得势,那自己也可以脱离这苦海了。 但杜卓毕竟是高官,不像低品小官那样直接谄笑献媚,他得保持自己的官态,他肃然起敬,拱手对李维正道:“久仰李大人之名,我正等着大人来上任呢!” 李维正是都指挥佥事,正三品,从品阶上说,比同知低半级,但佥事和同知一样,上司都是都指挥使,所以两人算是同僚,李维正见他客气,也还礼笑道:“以后还请同知大人多多关照。” 杜卓的后面还跟着一群都司的下属官员,其中和李维正一样担任都指挥佥事的官员还有三人,都是上班时看看报纸聊聊天的闲职,然后领一份禄米养家糊口,所以李维正任都指挥佥事只是挂个名,他真正的权力却是三卫指挥使,大家都一起上前给辽王殿下下跪见礼,又和李维正寒暄几句,这才簇拥着他们二人进了衙门,他们的随同人员自有人去安排。 衙门里面比外面略好一点,看得出是翻新过,而且占地极大,各个司衙加起来足有上百间屋,因为这座官衙有百年历史,因此衙内的树木都格外高大茂密,此时已经初秋,树叶开始变红变黄,整个官衙内到处是金黄之色。 李维正取出兵部的任命书,准备办理上任手续,他的上任手续杜卓早就准备妥当了,只须李维正签几个字便结束,剩下的事情他交给另一名佥事去办理,辽王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他来这里是商量对高丽开战事宜,因为大明需要和高丽先礼后兵,所以对高丽作战的正式旨意还没有下来达,但朱植已经得到了父皇的口头任命,一旦对高丽开战,他为主将,李维正为副将,辽东都司为后勤辎重,届时辽东都司下面的建州、沈阳、定辽三卫、东宁、盖州、海州、金州、复州等十卫六万余人,加上辽国下属的广宁五卫三万军,一共九万余大军对高丽开战。 辽东都司的小会议室立刻被辟为临时作战室,朱植、李维正、杜卓以及原来准备接管高丽让出土地的一名佥事,一共四人,召开了第一次对高丽作战的临时会议。 这名都指挥佥事姓陈,是个女真人,当然,是汉化的女真人,而不是拖着鞭子的生女真,他先挂上了一幅辽东都司的地图,地图是仿元朝时地图绘制,直接改成明朝的名字,从地图上可以清晰的看出,高丽的东北地区都应是明朝土地,现已被高丽占领。 陈佥事拾起一根木棍指着地图道:“我们收集了一些逃回来的商人的情报,从他们口中得知,这次高丽军是兵分三路北上,一路越过摩天岭走东北方向抵达图们江,而另两路分别从高丽的熙州和义州出发最后汇合在鸭绿江边,我们估计一共是八万人左右的兵力,其中去图们江的一支约六万人,到达鸭绿江边的约二万人。” “他们是什么装备,你们这里有情报吗?”李维正插口问道。 “这个我倒知道。” 杜卓站起身笑着解释道:“高丽军的装备要逊于明军,他们大部分是步兵,而且没有火器,远距离射击皆以弓箭为主,近距离格斗则用刀和长矛,盔甲也主要以皮甲为主,而且他们军心不太稳,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李成桂刚刚篡位,还没有能得到军队的全面效忠。” 朱植点了点头,“杜大人说得不错,军心不稳是兵家大忌,看来李成桂是吃定我们不敢出兵,否则他不会这样大意。” 李维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地图,他忽然问道:“陈佥事情报可准确,我是说他们在鸭绿江边只有两万人,而去图们江却有六万人。” 陈佥事想了想便道:“情报是我们汇集几十名商人的所见所闻而得,应该基本正确。” 李维正慢慢走上前,用木棍指着图们江以北的大片土地道:“图们江以北的大片土地我大明都还没有实行有效的控制,而高丽将六万军队部署在这里,而紧靠辽东都司的鸭绿江却只有两万军队,大家说说,他们想干什么?” 三人面面相视,李维正的意思很明白了,高丽人野心膨胀,竟是想越过图们江继续向北占领大片土地,李维正见他们理解,便点点头道:“说到底,李成桂还是在赌大明不想出兵,如果他赌赢了,那他一方面会派人向大明请罪,另一方面就会越过图们江,继续向北进军,甚至还要把这座大岛。” 李维正一指库页岛道:“还要把这座大岛也收入囊中,因为大明对那边没有控制,等我们知道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 “休想!”朱植狠狠在桌上砸了一拳,‘腾!’地站起来道:“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能太被动了,应该现在就开始做战争准备了。” “这也是我想说的!”李维正转身问杜卓道:“我想知道,辽东都司还有多少存粮物资,另外朝廷的钱粮什么时候才能到?” “请李大人稍候!” 杜卓跑了出去,片刻他拿进一本帐,翻看了两页道:“现在辽东都司军仓内还有存粮约十五万石,钱五十万贯,至于朝廷的钱粮应该很快就到了,张大人去办理交接手续,其实钱粮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李维正心算了一下便道:“金州卫伙食太差,弟兄们都吃不饱饭,我临来时已经下令按双倍供应,这样一来,金州卫的存粮最多只能坚持半个月,我来时已经耗了五天,钱粮过去至少要十天,我要求立刻拨五万石米和十万贯钱,走水路,从辽河到三岔河出海,再运到金山卫,否则军队断粮,后果不堪设想。” 李维正话音刚落,朱植便断然道:“军队断粮,后果我们谁都承担不起,杜大人你现在就去安排,务必要今晚连夜出发。” “可是,我们辽东都司都是小船,下不得大海,走海路恐怕……” 杜卓有些犹豫。 李维正却微微一笑道:“大人放心,我临行时已经下令水师巡逻船北上接粮,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三岔河口等候了,大人尽管送去无妨。” 杜卓听得目瞪口呆,这个李维正竟然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他当真是吃准了自己,虽然军需后勤不是他杜卓的事情,现在仅是代管,但他确实不敢得罪辽王和李维正,只得无可奈何地点头道:“好吧!我这就立即去安排。” 第一百八十三章 建州女真 第一百八十三章 建州女真 接下来,四人又商量了一下安排密探一事,这才结束了首次会议,半个时辰后,位于辽东镇东郊太子河畔的几个军队仓库开始忙碌起来,数百艘小船停泊在岸边,民夫和士兵将一袋袋粮食和其他军需物资搬上小船,这些小船将顺太子河而下,进入辽河,最后向南抵达出海口,此时正是北风初起,一路顺风的话,八天左右便可抵达旅顺港,时间确实有些紧迫了。 天已经渐渐黑了,码头上点燃了数百支火把,将码头照得如白昼一样,情况紧急,杜卓又调来近千名士兵搬运粮食,李维正和金山卫同知陈至安站在码头上,默默地看着粮食搬运,陈至安心中十分感慨,李维正果然出手不凡,不到两个时辰便将五万石粮食弄到手,还弄到十万贯钱,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之事,以前他和前任指挥使来要粮,磨破了嘴皮子,可人家睬都不睬,真是不一样啊! “陈大人,这批粮食物资就拜托你押运回金山卫,按照我的承诺给弟兄们改善伙食。”李维正再三叮嘱他道。 “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安全送到。”顿一顿,他又问道:“大人可是要去建州卫?” “本来打算去广宁,既然已经遇到辽王殿下,就没有必要再去了,我打算明天就去建州卫。” 这时,一名军官上前来禀报李维正道:“大人,粮食已经装好,船夫也已经准备完毕,请问几时出发?” “通知船夫,即刻就走。” 军官前去下令,陈至安拱拱手道:“大人,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李维正也回礼道:“你也一路保重。” 随着一声吆喝,船队开始起航了,李维正站在驳岸旁,一直望着满载粮食的船只离去,直至消失不见,这才上马向辽东镇而去。 此刻已是子末丑初(夜里一点半),辽东镇城内万籁寂静,城门早已关闭,因为情况特殊,城门官兵特地为他们开了门,李维正一行进了城,李维正忽然停住马,问陪同他去验粮的一名官员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估计是旧疾犯了,我想问一下,辽东城内可有好的药铺或者名医?能迅速见效的那种。” 官员连忙道:“大人,辽东城内有好几家药铺,不过正仁堂有个高名医,外号人称‘一贴灵’,是我们辽东第一名医,要不我带大人前去。” 李维正看了看天色,眉头一皱,官员会意,连忙道:“谁家没有个急病,不妨事,一敲门正仁堂准开,我们都知道。” “好吧!那我就去看一看。” 李维正调转马头,在近百人的簇拥下,跟随官员向城东方向而去,半路上,李维正向十三郎施了个眼色,十三郎会议,他悄悄地后退,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很快,他们一行人来到了药铺,药铺临靠大街,也是一座百年老房,虽然是半夜,但药铺里还隐隐有灯光透出,引导官员上前敲门道:“快开门!开门!” 这时,十三郎又神秘出现了,他向李维正点点头,表示一切都办妥了,敲了一会儿,药铺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一名药童出来问道:“有什么事吗?” “叫高名医快起来,有位大人身体不适,前来就诊。” “你们请进,高医士正好在验药。” 官员带着李维正进去,其余随从都在外面等候,李维正被药童领到一间屋前,他对官员道:“大人,很抱歉,病房内只能患者进去,大人请在外面等候。” “李大人,那我就在外面等候了。”官员很知趣,没准这位李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维正一进房内,房间里的高名医立刻跪下了下来,“参见恩公!” 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到,这个正仁堂就是李维正所开的药铺了,一家开在北平,另一家开在辽东镇,那这个高医士便是李维正在周德兴一案中从锦衣卫诏狱救出的两个名医之一,原来姓皇甫,他隐姓埋名在北方已生活了近两年,李维正早为他搞到了另一个身份,妻女也悄悄从京城接来,刚才十三郎就是悄悄来通知他们,大人马上要来了。 李维正连忙将高医士扶起来笑道:“怎么样?在这里生活得还好吧!” “蒙大人的恩情,我在辽东过得很好,麻医士在北平也很舒心,名声也不错,这都是得大人的恩德。” “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用客气了。”说着,李维正又向里屋看了一眼,笑问道“孙掌柜呢,怎么不见他?” 高医士神情一黯道:“他还在高丽没有回来,我听一个逃回来的商人说,在高丽安边城的一百多人全部被高丽人抓住了,孙掌柜也在其中。” 李维正吃了一惊,他急忙问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掌柜夫人不让说,她也很着急,前几天去北平找父亲商量对策去了,我估摸着她是想用钱去赎人。” 李维成事先得到高丽出兵的消息,就是孙济从安边城用鸽信发出,没想到他竟然没有能逃出来,这让李维正着实没有意料到,他沉思了片刻便对高医士道:“等你们掌柜夫人回来,告诉她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把孙济救出来。” “大人放心,我一定转达。”停了一下,高医士又道:“大人既然已来辽东任职,那我们要不要跟随大人。” 李维正摇了摇头笑道:“你现在已成为辽东第一名医,实现了我的第一步计划,下一步你的注意力要转到广宁,尽量寻找机会接近辽王府中人。” 高医士忽然笑了,“大人,确实很巧,我前几天刚刚接了个病人,是名太监,就是从广宁辽王府慕名而来,我给他开了几剂药,估计他过两天还要来找我。” “很好,你就慢慢地和他接触,千万不要急,要慢慢地来,过几天我会让十三郎送一样东西给你,以后他会和你联系。” “是!” 李维正笑了笑,他转身刚要走,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对高医士道:“金州卫同知陈至安曾在辽东都司做了六年都事,我今天看他和不少人都很熟,你若有机会给辽东都司的官员看病,给我打听一下陈至安的背景,他有个亲戚在锦衣卫做事,最好替我问到此人的名字。” 李维正心中一直对陈至安心存疑虑,他了解自己太多的事情,这和他的身份不符,李维正出身锦衣卫,他太了解朱元璋对大臣的控制,自己来辽东领兵,尽管是太子的人,但以朱元璋的多疑,他不可能不派人来监视自己,这个人会是谁?无论如何他李维正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大人,情况怎么样?”门外传来官员的声音。 “好了,我这就结束。”李维正轻轻拍了拍高医士的手,笑着转身出去了。 门开了,高医士把李维正送了出来,“大人只是一路辛劳,有点水土不服罢了,我给大人二十丸药,大人每天服三丸,三天后当无恙。” “多谢高名医,这么晚来打扰,告辞了。” 李维正命亲兵给了赏钱,便离开正仁堂,翻身上马,一行人簇拥着他向都司衙门而去。 第二天一早,李维正便起程向建州卫赶去,准确地说,建州卫并不属于辽东都司,它是朱元璋在洪武二十年女真聚居区所设,一方面为了控制女真,但更重要是压制高丽向北扩张,洪武二十一年,朱元璋欲再设铁岭卫,但遭遇到了高丽的强烈抵制,双方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冲突,明军因人数太少而失利,那时大明正面临与北元的决战前夕,朱元璋无暇东顾高丽,便临时搁置铁岭卫的设立,而从辽西走廊各卫调来的六千军队并没有返回各自原卫,而是暂时挂在建州卫下,从而形成了建州卫一卫辖两军的局面。 建州卫由于位于女真聚居区,它不少士兵都来自女真生番,为此还特别建立了两个女真千户所,千户皆由女真人担任,建州卫指挥使原本姓马,半个月前被调到了辽西走廊任宁远卫指挥使,把位子空给了李维正。 由于女真人地区不安全,因此李维正的护卫增加到了五百人,一队骑兵沿着太子河一路向东奔行,越向东森林也就越茂密,人烟更加稀少,这里的森林以白桦树和松树为主,高大而笔直地刺向天空,许多大树高达数十丈,树围须十几人才能抱拢,黑色的森林如幔布一样铺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黑土地上,河水从森林中挖蜿蜒穿流,此时已近枯水期,部分河床已经裸露出来,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便成为了一条天然道路,四天后骑兵队出了鸦鹘关,终于抵达了建州卫。 建州卫是一座规模庞大的土城,位于一片开阔的平原上,紧靠另一条河流苏子河,并沿着苏子河建了三座堡寨,和别的卫不同,这里没有随军军户,只驻扎军队,在一阵阵嘹亮的号角声中,建州卫迎来了它的第三任指挥使。 在指挥同知和其他十几名千户的热情欢迎下,李维正骑马进了建州卫城,城内是典型的军事结构,没有商业,也没有民居,沿着一条中轴线整齐地排列着十座军营,军营里喊声阵阵、杀气腾腾,一排排的士兵们正在列队训练。 指挥同知姓韩,他给李维正介绍道:“建州卫士兵大部分是辽东的汉人,都是从辽东都司各卫抽调来的精锐,拥有三千支火铳,八十门大将军火炮,另外还有四千骑兵,战斗力非常犀利。” “韩大人忘记说我们了。” 身后传来了瓮声瓮气的声音,李维正回头,见是两个女真人千户,李维正早在进城的时候就注意他们了,他们二人一个叫猛哥帖木儿,是女真斡朵里部族的首领,另一个叫阿哈出,也就是五月初率部众渡过图们江袭击云刚括部那个女真人首领,三个月前,建州卫的一名女真千户病逝,由于这个女真千户所中大部分是兀良哈部族人,他们便一致推荐阿哈出为千户。 猛哥帖木儿身材高大魁梧,阿哈出虽然身材不高,但极为壮实,两人皆光着头,脑后拖着长长的辫子,身着明军盔甲,相貌皆十分凶悍。 韩同知连忙笑着介绍道:“我们的两支女真千户也是能征善战之军,尤其善于丛林战,他们的弓箭和近身肉搏十分凶狠。” 说完,他又意犹未尽地指着猛哥帖木儿补充道:“猛哥千户号称我们建州卫第一勇士,也有人说是辽东第一勇士。” 前面是真心的赞美,但最后一个评论隐隐暗含着一种贬义,李维正不由瞥了这个女真大汉一眼,他却不知眼前的这个猛哥帖木儿便是后来努尔哈赤的祖先,他见这位猛哥不能理解其中话语中的贬义,而是意洋洋地向自己握了握拳头,是一种炫耀,也是一种期待,或许是期待自己好好重用他。 李维正笑了笑,对韩同知的评论不置可否,猛哥帖木儿见李维正没有反应,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不悦地问道:“大人是不相信吗?” “大胆!”韩同知脸一沉道:“对指挥使大人这样说话吗?” 李维正却一摆手,淡淡一笑道:“不妨事,猛哥千户是性情中人,想必很想让我看一看他的勇猛之处。” 两个女真千户皆脸色大变,猛哥帖木儿眼睛眯了起来,冷冷道:“不知大人想怎么看,是想亲自下来和我走两圈,还是把我当猴耍一耍。” 周围的千户们都没有说话,他们也想看一看李维正怎么对付这个骄横的女真千户,另一名女真千户阿哈出见场面尴尬,便轻轻碰了一下猛哥帖木儿,示意他不要任性,猛哥帖木儿却甩开他的手,大步向一块巨石走去,巨石足有三四百斤重,下面长满了青苔,猛哥帖木儿抱住巨石一角,用力晃了晃,他猛地大吼一声,“起!”巨石竟摇摇晃晃被他拔了起来,他渐渐举过头顶,脸憋得紫红,他再次爆发出一声大喊,将巨石‘轰’地砸在地上,地面也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猛哥帖木儿慢慢挺直了腰,他轻轻拍去手掌上的青苔,斜睨着李维正,冷笑不止,这时,旁边军营训练的士兵们都纷纷围拢上来,他们隔着木栅栏向这边观望。 李维正回头看了一眼十三郎,十三郎点点头,大步走上前道:“我是李大人的随从,我来和你比试一番吧!” 他甩去外袍,周围顿时一片哗然,此人竟是独臂,右手齐腕断了,十三郎大步走到巨石面前,单手一摆道:“你请让开吧!” 猛哥帖木儿见他身材瘦小,比自己足足矮一头,眼中不由充满了惊讶地神色,他知道既然此人敢出头,必有一点本事,他见十三郎向自己走来,便有些不知所措地向后退了两步。 十三郎半蹲下来,单臂推了巨石一下,他忽然低喝一声,巨石竟被他缓缓推动了,但他只是把巨石推立起来,用肩膀将巨石抵住,他慢慢蹲下去,寻找到了一个重心支撑点,他一声呐喊,巨石竟被他用肩膀和单手扛了起来,随着十三郎扛着巨石慢慢起身,周围一片惊呼,随即掌声雷动,一个瘦小的独臂人,竟能扛起三四百斤重的巨石,这是何等的力量。 李维正却胸有成竹地笑了,他知道十三郎曾在武昌拎起两个大汉奔跑如飞,就算断了一臂,这块巨石对他仍不在话下,此刻十三郎并没有放下的意思,他一点点试探着支撑点,最后他凝神半晌,猛地大喝一声,巨石竟被他单臂高高举起,他用尽一推,巨石被他抛到了一丈外的原处,竟纹丝不错地镶入原来的坑窝中,这一手更激起了周围一片喝彩声,“好功夫!” 连李维正也忍不住鼓起掌来,他一转身,望着猛哥帖木儿笑道:“如何,还想再比吗?” 阿哈出看出了十三郎的厉害,他见猛哥帖木儿已经呆住了,刚要上前认输,不料猛哥帖木儿却像野兽般地低吼一声,从背上拔出他的宽背长刀,这把长刀是生铁用打制,长达两尺,刀背厚达一寸半,至少也要重四五十斤,他提刀傲然道:“军人是要上阵杀敌,可不是玩玩石头,你敢和我比刀吗?” 十三郎回头向李维正望去,李维正点点头,向他做了一个锦衣卫的手势,十三郎从马背抽出了他一直用的黑色绣春刀,刀只有十几斤重,但寒气森森,令人不敢逼视。 猛哥帖木儿见他真敢和自己比试,他不由仰天大笑,抬手在半空横劈一刀,发出‘呜!’地一声疾响,周围人纷纷向两边散开,所有人都知道猛哥帖木儿的刀势威猛无比,力道惊人,他曾一刀劈断了一棵水桶粗的大树,如果人被他劈实了,那必然是连刀带人一劈为二,他建州卫第一勇士的威名便是从他的刀法中得来。 十三郎脸色凝重,他慢慢走上前,离猛哥帖木儿还有一丈时停住了,左手刀指着地面,他低着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刀尖。 猛哥帖木儿见他轻视自己,他仰头发出一声长啸,猛的一刀迅疾无匹地向十三郎瘦小的身子砍去,这一刀刀势猛烈,如劈山断海一般,眨眼便到了十三郎身子半尺处,周围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惊恐万状地望着一动不动的十三郎,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了。 猛哥帖木儿得意之极,他准备听骨头被咔嚓斩断的美妙之声,不料他却劈了一个空,重心控制不住,脚步踉跄地向前走了两步,他愣住了,头发披散在肩上,慢慢回过头,只见十三郎在他背后一丈处,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这时所有人都张大嘴向半空中望去,只见一条粗大的辫子在半空中分解了,细散的头发纷纷扬扬在空中飘舞。 十三郎缓缓举起刀,指着他道:“你还要比吗?” 第一百八十四章 明暗两线 第一百八十四章 明暗两线 洪武二十五年七月中旬,大明特使解缙乘船抵达了高丽都城开京,大明使臣的到来,是在李成桂的意料之中,为此,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从解缙下船开始,高丽便动用了国礼迎接,不仅李成桂亲自到码头迎接,同时,高丽上百名权贵高丽也一起出动了,从码头到王宫的五里路程,高丽用净水泼街,以黄沙铺地,八千士兵排列在道路两旁,此外,高丽还动员了数十万民众上街欢迎,声势浩大,场面异常热烈壮观。 解缙脸色平静地坐在马车里,嘴唇紧抿,外面的盛大情景他一眼都不看,就仿佛高丽的举国欢迎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此时,他关心的事情是如何完成皇上的重托,说服高丽遵守协议,但从李成桂接船时对此事的避而不谈上,他又隐隐感到要完成这个任务将异常艰难,当然他也带来了条件,朱元璋许诺,如果李成桂肯撤兵守信,大明将默许他取高丽而代之,或许李成桂会对这个感兴趣。 李成桂的马车就紧跟在大明使臣的后面,他目光冷峻地望着明朝使臣的马车,他当然知道明使所来的目的,要他退兵,那是决不可能的,大不了他尽倾国之兵和朱元璋干一场,他就不相信朱元璋会为这片土地失去高丽这个属国,并派几十万人来高丽作战?不会,他知道朱元璋不会,大明真正的敌人是蒙古人,在蒙古人的威胁没有解除前,大明是无论如何不会为一块不毛之地用兵几十万和他开战,豆满江以南的土地对大明是不毛之地,但对高丽不是,高丽得到这片土地便可以继续向北发展,他派人去探察过,豆满江的北面是一望无尽的肥沃土地,相当于几个高丽大,蒙古人已经顾不上,而大明却一时鞭长莫及,这个宝贵的空白,他怎么能不抓住机会? 当然,他李成桂也不是那么无智之人,动武只是最后不得已而为之,如果通过这次谈判就能达到目的,他也会乐见其成,更重要是他要在法理上占优,让大明和自己国民都相信,那片土地自古就是高丽的。 他的目光又转向大街两边欢呼的民众,李成桂的嘴角不由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实行科田法已经一年多了,民众的拥护开始表现出来,这些欢呼的百姓大多是向他表示敬意,取代高丽的时机已经成熟。 事实上,从一年多以前李成桂便开始着手取代高丽的准备,他废除苛捐杂税,没收大寺院的土地,仿照唐均田法实行科田法,授田于民,得到了民众的支持,同时,他大量撤掉反对他的大臣,将他从前的政敌,威望极高的崔莹毒死,现在已经没有人反对他了,按照计划,他本应在五月时取代高丽,建立他的新朝,将取名朝鲜,但因北方土地问题推迟了。 现在,他忽然意识到,与大明进行战争,确实是一个集聚民心的好办法,他为何不在开战前先取代了高丽呢? 由二十辆马车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驶进了高丽王宫,今天是明使第一天来,高丽要在王宫内为他举行隆重的欢迎仪式,同时也要进行一次非正式的沟通,用来了解对方的意图,高丽的礼仪极为繁琐,足足举行了两个时辰才告结束。 礼仪一结束,解缙就急着要和李成桂会谈,李成桂也早等在宫中,双方都有点迫不及待了,此刻的高丽国王还是宗氏子弟王瑶,这是前国王的幼子,前国王的二十几个子女除了长平公主失踪外,所有的子女都被他杀死,另外还有这个用来做傀儡的幼子。 初次会议就在王宫内举行,年幼的国王坐在王座之上,李成桂率领二十几名高丽重臣一排而坐,解缙则坐在对面,和解缙一起出使的,还有几名行人司的官员,包括替他做翻译的一名官员。 双方坐定,李成桂先站起身笑道:“天朝皇帝陛下派上使光临敝国,高丽不胜荣耀,也不胜惶恐,皇帝陛下若有示下,一纸诏书足矣,何劳上使万里而来。” 解缙听完翻译,便冷冷一笑道:“贵使去年曾来我朝,承诺还回大明土地,以换取耽罗岛,吾皇陛下以诚信待之,然高丽出尔反尔,取得耽罗岛后又重新占领了大明的土地,吾皇不敢再让贵使前来大明,便命我来质问,高丽准备何时归还大明土地?” 他话音一落,精通汉语的高丽户部尚书郑道传便站起身惊异道:“贵国何出此言,我们不是已经把大明的土地归还了吗?甚至还大大让步。” “你此言何意?” 解缙不露声色地问道。 “我们高丽军已经让出了鸭绿江以西的土地和豆满江,也就是贵国图们江以北的土地,这难道还不够吗?” “什么!”解缙‘腾!’地站起来,怒道:“北元并没有吞并高丽,仍保留你国,以摩天岭为界,以南是高丽,以北是北元的合兰府,而高丽却趁明元作战,擅自北侵,我大明取代北元,合兰府当是我大明的土地,高丽却拒不交还,我大明以大局为重,一忍再忍,望高丽自觉返还土地,但高丽却不明礼仪,拒不交还,去年大明从倭寇手中夺回耽罗岛,双方约好,恢复洪武元年时的边界,大明还回耽罗岛,这是两国白纸黑字上写清楚的,还有贵国侍中裴克廉的亲笔签名,难道这白纸黑字的东西,高丽也要抵赖吗?” 解缙取出当时所签文本副本,怒掷到地上,一名侍卫连忙上前拾起,宫殿气氛严肃,双方皆不再说话,片刻,高丽的兵部尚书赵浚站起身道:“上使错了,大错特错,豆满江以南自古就是我们高丽的领土,我们高丽就是以前的高句丽,高句丽所占领土辽阔,连贵国的辽东都司也是高句丽的领土,如果要较真,那应该是大明把辽东都司归还我们才对,我们高丽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不计较大明占领高丽领土,反是大明咄咄逼人来质问,岂不怪哉?” 赵浚说完,高丽大臣议论纷纷,皆表示赞同,高丽和高句丽不就是一回事吗?这就是高丽精心谋划好的应对之策,用高句丽来对付明朝,大明使者难以准备之下,必然会铩羽而归,但他们却没想到大明来的是一个满腹经纶的高才。 解缙冷笑一声道:“高丽和高句丽差之一字,却失之千里,高句丽国王姓高,高丽国王却姓王,这两者有何关系?高句丽唐初被灭,二十四万户高句丽人八成被迁到中原,与汉人融为一体,中唐名将高仙芝正是被迁移到中原的高丽宗室后裔,剩下的高句丽人后来建立渤海国,最后被辽国所灭,至此,高句丽彻底灭亡,而你们高丽却是从与高句丽并存的新罗国分裂而来,与高句丽何干?你们故意将二者混淆,欺我大明无人吗?” 高丽大臣没想到解缙这么清楚,他们面面相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户部尚书郑道传干咳一声又道:“几百年前的往事,谁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也暂时不追究辽东都司归属,但在辽、金的地图上却没有将图们江以南的土地划入,说明他们也认为图们江以南的土地属于高丽,这可是事实。” 说完,郑道传便命人拿来辽金两国绘制的地图,又让人用竹竿挑起,他指了指争议地区道:“上使看见没有,这可是铁打的事实。” 解缙上前看了看,见上面辽东地区稀稀寥寥基本上都没有标注什么,更没有什么边界线,他不屑哼了一声道:“辽人契丹、金人女真都是北方游牧民族,他们的地图画得潦草也是正常,连他们自己的发源地辽东地区都没有任何标注,还能指望在更偏远处标注吗?而且地图上根本就没有标识边界,何言图们江、鸭绿江以南是高丽的土地?我不妨告诉你们另一幅地图,你们去看看渤海国的地图,图们江以南很清楚地是渤海国的鸭渌府和南海府,南海府还是渤海国的南京,甚至你们现在的龙州到大同江也是大唐的卢龙节度使管辖,然后大同江以南才是新罗,最后渤海国被辽国所灭,这是铁的史实,你们怎么能说图们江以南不属于辽的土地呢?” 解缙的话驳得高丽群臣哑口无言,宫殿里一片安静,这时,李成桂站起身笑道:“这件事我们慢慢再谈,总有解决办法,上使一路辛苦,请先去休息,今天就到这里,只是谈谈彼此的想法,不强求一致。” 解缙一言不发,向高丽傀儡王行了一礼,转身便下去了,待大明使臣离开,李成桂又命将傀儡王送回王宫,这才对重臣们道:“我现在向大家正式宣布两件事,第一,三天后,也就是七月十六日,我将正式登基,以朝鲜国取代高丽国。” 说完,他扫了一眼众臣,见大家都没有惊讶的表情,都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随即又道:“第二件事,我高丽的土地一分一厘都不会让给大明,我已决定做好战争的准备。” 这句话却引来了一片嗡嗡声,他的心腹郑道传起身道:“监国王大人,那我们准备怎样对付明朝使臣?” 李成桂阴沉着脸道:“没有必要再谈了,虽然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但也不能让他离去,立刻传我的命令,军队出动,将他的住处给我包围起来。” 此刻解缙已经来到了位于京城南部的贵宾馆,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了,高丽根本就没有诚意退让土地,谈判也不会有结果,他们千方百计就是想证明大明的土地是他们,解缙心里很清楚,李成桂是不会放他离去,会将他扣在高丽,显示谈判仍在继续,他会利用这期间积极备战,他必须得尽快通知辽王和李维正。 走上台阶时,解缙忽然对陪同他,也是监视他的高丽官员笑道:“我有一些行李还在船上,我要让随从去取一下。” 高丽官员是奉命监视解缙,对他的手下倒不在意,他点头同意,解缙便将行人司的一名官员拉到一旁,趁高丽官员不注意,将一个蜡丸塞进他的手中,急声叮嘱道:“高丽可能要拘押我,蜡丸是皇上密旨,你立刻乘船去辽东,一刻也不要耽误。” 行人司官员接过蜡丸,他立刻翻身上马,带领另外两名随从向码头方向疾驰而去,解缙一直目送他走远,并消失不见,这才向馆内走去,刚上台阶,突然远处传来了马蹄的巨大轰鸣声,大家一齐扭头望去,只见不远处尘土飞扬,不知多少高丽士兵正向这边疾奔而来。 就在高丽和大明的立场无法调合之时,在摩天岭东北约数百里的一片森林外,两个黑影正艰难地沿着一条小河奔跑,他们皆是高丽人的打扮,但衣衫褴褛、满脸肮脏,看得出两人都已筋疲力尽了,他们终于跑不动,背靠背地坐在一块大石上呼呼喘着粗气。 这两个人都是从安边城逃出来的大明药商,其中一人正是李维正传报消息的辽东掌柜孙济,高丽军队占领安边城后将一百多名大明商人的钱物全部没收,并将他们用作伐木苦力,孙济因为和当地人关系好,又能说一口高丽语,因此他得到一份美差,给前方军队运送粮食,五天前,在返回安边城的途中,与另一名药材商人在夜间逃跑了。 孙济是五月中旬被抓,至今已过了两个多月,两个月的苦力和饥饿已经将他们折磨得骨瘦如柴,若不是求生欲望的支持,他们两人根本就逃不到这里,这里距图们江已经不到五十里,人迹罕至。 另一名同伴是辽东汉人,约四十岁,叫做秦风,他不会说高丽语,却能说女真话,这几天就是他用嘴里的两颗金牙向高丽女真人换得了一点点食物。 “孙老弟,我实在跑不动了,咱们找棵树过夜吧!” 孙济比他小十岁,但精明能干,能做出正确判断,所以他是两人中的头,孙济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已是傍晚了,他点点头,向四周扫望一圈,见不远处正好有一棵孤零零的高大的松树,树荫浓密,他一指道:“咱们就上那棵树。” 深山老林中的夜晚是十分危险的,凶猛的野兽在四处觅食,只有在树上才稍微安全一点,两人吃了一点干饼,便一起向大树跑去,这棵松树少说也有百年树龄了,高五丈,笔直高挺,粗大的树干须三人才能合抱,两人这五天来夜夜爬树,都已经摸出一点爬树的门道了,他们借用一根用长袍撕成的绳条很快便爬上了大树,各找一个稳妥的树丫躺了下来,秦风累极,倒下便呼呼睡着了,孙济却无法入睡,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画有一幅潦草的地图,这是他们的逃跑路线图,一路上他都作了标记,他摸出一块石墨,在小河边上画了一棵孤零零的松树,他又看了看,便叹口气,将地图和石墨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他随即又低头回忆了一下,他在回忆高丽军营里看到的那些细节,生怕忘掉了,那是隐藏在森林深处一个湖边的大军营,四周都是陡峭的高山,军营驻扎有六七万军队,但马匹却很少,最多不超过三千匹,士兵们身着皮甲,有的拿长矛,有的拿弓箭,有的拿刀和盾牌,没有看见火枪,更没有听见‘砰砰嘭嘭’的射击声,但他在卸粮时看见军械仓库内有四门火炮,都很老旧了,孤零零地蹲在角落里,旁边还有四箱炮弹,木箱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大明宝源局’五个字,另外军营的粮食也不多,他是商人,对数量很敏感,他认为粮库里的粮食最多能让军队支持十几天,而且军队的训练显得懒精无神,上上下下充满了抱怨,抱怨食物、抱怨没有军饷,抱怨土地太少,抱怨一切可以抱怨的东西。 孙济认为这些都是重要的情报,他要把这些情报送给明军,天色已经暗下来,森林深处隐隐传来野狼长长的嚎叫声,一层白雾渐渐从林中升起,如云雾一般将他们包裹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的味道,孙济呆呆地望着天空中的半轮明月,一阵困意向他袭来,他刚要闭眼,忽然河床那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他一下子惊醒了,捏了一下秦风,止住了他的鼾声,他慢慢坐直身子,探头向河边望去,只见一队骑兵正在河边饮水,约有二十人,黑蒙蒙的,看不清他们身上的衣甲,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似乎是高丽人的巡哨。 很快,这些骑兵收拾了马匹向这边走来了,孙济一下缩紧了脖子,心中紧张得怦怦直跳,他合掌乞求这些人快些走,但事情往往是向坏的地方发展,马蹄声越来越近,最后就停在了他们树下,好像是准备在树下过夜了,偏偏这时秦风的鼾声再次响起,孙济急得大汗淋漓,他狠狠地捏了几下秦风,都没能止住他的鼾声。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树下的交谈,“队长,你说高丽军的大营究竟在哪里?我们已经找了快半个月了,就是找不到他们。” “我想咱们应该再找女真猎人问一问,或许他们知道。” “不能再找了,找多了他们会出卖我们。” 头顶上,孙济已激动得满脸泪水,他们说的是汉语,无比熟悉的声音,这是明军,是自己的军队,他再也忍耐不住,在他们头顶上高声道:“我知道他们的军营在哪里?”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奇袭安边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奇袭安边 太阳早已落了,天空有几处明亮的星星开始闪烁,刚升起的满月在天际倾注一片银白色的光芒,八月的辽东已经很有些寒意了,灰蒙蒙的雾霭在森林里升起,枯黄的草地和泥土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数百个巨大的火球在小河边连绵数里,照亮了一顶顶整齐的军帐。 篝火哔哔剥剥作响,宿营地人声鼎沸,士兵们围在篝火旁忙碌地吃着晚饭,这里是位于图们江中段的一片森林边缘,离图们江约五里,一条小河在数里外蜿蜒曲折,一个月前,辽东军队开始了大规模的调动,九万辽东军分兵两路,辽王朱植率三万广宁军进驻九连城,与鸭绿江对岸的两万高丽军对峙,副将李维正率六万辽东十卫军队则沿图们江向东进发,寻找最佳的渡河之处。 此刻,李维正在大帐里和数名指挥使协商作战事宜,虽然他直属只有三卫,但一个月前身在高丽的特使解缙转来了朱元璋的密旨,密旨中正式任命辽王朱植为主将,李维正为副将,二人全权负责对高丽作战,有了这份密旨,李维正就有了统帅辽东各卫的权力,他调兵遣将,在二十天前将辽东各卫军队集中一起,随即他与辽王商议,二人决定由辽王虚兵十万,在鸭绿江边充作主力,准备待命过江,而李维正虚兵三万,实率主力准备从图们江中段渡江,奇袭高丽军的大队人马。 半个月前,李维正已经得到了孙济的情报,从情报上分析,高丽军的装备应远远不如大明,士气也不高昂,理论上应该一战即溃,但初次领军的李维正并不敢轻敌,他还是决定以正奇结合的策略,对付高丽。 李维正用木棍指着一幅草图对大家道:“各位,据我们得到的情报,高丽的粮草重地在安边城,而他们的主力大营却与粮草重地相距两百里,如果我们能先断其粮道,占领安边城,高丽军心必乱,那时我们再以阵地战步步近逼,胜利必属我军,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耐心等候,等候安边城的好消息传来。” 众将不由面面相视,这些天李维正并没有派兵,谁去奇袭安边城?李维正见他们不解,便笑道:“事实上我在半个月前已经派兵了,只不过是从旅顺港出发。” 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一支由三十艘大船组成的船队正列队疾驶,为首的福船上,新任辽东水师千户陈万里正举着一具千里眼眺望着远方,他们十五天前从旅顺港出发,越过耽罗岛,穿过高丽海峡,继续向北在日本海中航行,他们的目标正是高丽北部的安边城。 三十艘大船满载着两千五百名士兵和各种军用物资已经在海面上航行了半个月,陈万里在过去的数十年里曾无数次在这片海域上航行,只不过那时他是个商人、走私者,而现在他却是将军,堂堂的大明千户将军,仅仅只过去了一年,他就仿佛做梦一样,这一切都来自于恩人,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激,而这种感激现在又变成了忠心,他知道李维正任命他为水师千户的真正用意,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这时,他的千里眼中隐隐出现了一条细细的黑线,那是海岸,他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陈万里曾来过两次安边城,安边城离大海只有五里,中间被茂密的森林阻隔,安边城北面还有一条河流,可以行船,但陈万里却知道,城池离海岸很近,没有必要坐船,而且沿河流而去,他们就将暴露在高丽人的眼前。 根据李维正给他的情报是安边城大约有一千驻军,城墙不高,还不到三丈,由于一百多年没有战争,城门已经很破旧了,可以用震天雷炸开。 陈万里虽然只是半路出家,没有什么领军经验,但他的两个副千户却会,不用他操心,他抬头见太阳还没有落海,便下令道:“传令后面的大船,降低速度,停止前进。” 他一声令下,桅杆上立刻挂上了令旗,船队开始慢慢地减速了,最后停在离海岸约五六里的海面上,等待着天黑。 安边城就是现在的朝鲜元山港,是一个天然良港,高丽虽然没有海禁,但高丽的人口和经济政治中心主要集中在西海岸,渔民也绝大部分在西海岸活动,虽然这里也有少部分渔民,但战争的阴影使外出打渔受到影响了,海面上竟看不到一艘渔船。 天色渐渐地黑了,上岸的先头部队已经发来信号,岸上的哨所已经被解决,可以安全上岸,一艘艘大船开始陆陆续续在岸边停靠,一队队士兵上岸了,火炮等重型武器以及四丈长的特制桥板也被马匹托上了岸,二千五百名士兵,除了掌控船的五百水师外,其余两千人全部上岸,他们没有停留,而是直接进了森林,海船也随即离开了海岸。 两千士兵在陈万里和两个副千户的率领下,在森林里疾速穿行,向安边城猛扑而去,在离安边城约还有两里时,军队停住了脚步,就在森林里原地休息,等待斥候的情报。 此时的安边城十分寂静,这里远离辽东,而有崇山峻岭和大河阻隔,又有前方数万军队护卫,更何况大明会不会和高丽开战还是未知,因此这里还感受不到大战来临前的压迫,也显然没有因为一个月前逃掉两个汉人而惊慌失措,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夜已经深了,城墙上看不见士兵的身影,只南北城墙上各有一名巡逻兵定式般地走来走去,根本就不看城墙下面的情况,确实,高丽人做梦也不会想到明军会走数千里海路长途奔袭。 安边城正如孙济所描绘,城墙不高,只有南北两扇门,城门十分破旧,但它的护城河却很宽,借助一条大河在周围挖了一圈包住城池,护城河却宽达三丈,两座活动桥板已被高高吊起,城池东西两面是茂林的森林,而南北方向都几乎没有什么森林,北方是大片草原,在它十几里外的南方便是黑黝黝的摩天岭了。 斥候探明情况,跑回来禀报,陈万里和两名副千户商量一下,如果从南北方向进攻,容易被城墙上的巡逻兵发现,从而造成麻烦,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从东面进攻,他们已经准备好了特制的桥板。 士兵纷纷站起列队,检查武器,军队开始行动了,他们迅速向森林边缘靠拢,森林边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离城墙只有不到一里了,借着树木的掩护,城墙上是看不到他们,更何况东城墙上根本就没有巡逻士兵。 “上!”陈万里低低一声命令,一支由三十人组成的特殊小旗队向护城河奔去,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士兵,个个都速度极快、身高力大,其中二十八人分两人一组,各拎一块特制桥板,另外两人则各背着一个铁锅般的震天雷,他们迅速奔到护城河边,依次搭上了桥板,便形成一座浮桥,桥板长四丈、宽两尺,特殊处就在两端各有两个半尺长的大铁钉,铁钉十分尖锐,二十八人在护城河两边用劲向下按,大铁钉便被深深地插入了泥土,这样浮桥就变得十分结实,他们动作熟练,配合十分默契,很快便完成了浮桥的搭建,二十八人就地趴倒,目光紧盯着另外两人。 另外两人便是执行爆破任务,他们沿着城墙根疾奔,片刻便到了北城门下,北城门是木制,已经十分破旧了,大门紧紧关闭着,两名士兵蹲下来,从背上取下了黑漆漆的震天雷,震天雷是由铁壳铸造,里面装有烈性火药,顶端有引线,这种威力巨大的爆破武器在南宋时便出现了,又称铁火砲,由投石机抛射,‘一枚铁火砲爆炸后,使城土皆崩,城内数百人死亡,士兵多有惊死者’,后来的开花弹以及地雷、水雷都是根据它的原理而发明。 两人将震天雷紧贴城门放置,其中一枚安放在大门根部,而另一枚则钉在木门上,这两枚震天雷都是京城宝源局制作,燃烧时间都十分精准,只要同时点火,最后肯定会同时爆炸。 两人又取出火石、火折,嚓嚓两声,两团火苗同时在他们手上出现,他们点了点头,同时点燃了引线,‘嗤嗤!’地燃烧起来,震天雷引线燃烧的时间是一盏茶,他们调头便向回跑,跑到浮桥边也趴了下来,这时所有的人都捂住了耳朵,屏住呼吸,神情紧张地等待着那一时刻的到来。 城墙上的巡逻兵走过来了,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第一次探头向下望去,就在这时,一股炽焰在城门上突然迸发,只听见天崩地裂的一声爆炸,赤焰冲天而起,一团巨大的白烟升腾,笼罩住了整个北城门上方,碎片和砖石向四周飞溅,紧接着整个北城门轰然倒塌,森林里所有明军士兵的心都仿佛爆裂开了,耳朵里被震得嗡嗡,许多人还被飞溅来的碎石打中。 陈万里见爆炸成功,他拔出刀狂喊一声:“冲进城去,不降者杀无赦!” 两千明军挥舞着刀枪,端着火铳,高声呐喊,踏着坍塌的城墙冲进了安边城,城中已是一片混乱,惊恐的哭声、喊声不绝于耳,家家户户的门都打开了,男人们探头向外张望,可当他们看见如狼似虎的明军冲进城,都吓得紧紧关上门,又找来大木棍顶住门,大街上跑来了一百多名高丽士兵,绝大多数人连皮甲都没来得及披挂,他们迎面看见数不清的明军杀来,皆惊得大喊一声,调头便逃,但很快便被滚滚而来的明军淹没了。 高丽军营离北城门不远,就在孙济住的那座客栈背后,由数十幢民宅组成,此刻绝大多数士兵都没有起来,他们被巨大的爆炸声吓破了胆,谁也不敢出屋,正坐起身议论纷纷,推测发生了什么事,有的说天雷,有的说地震,却没有一个人想到是明军杀来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杀!”杀气冲天的明军如大浪奔腾,近二千人涌进了高丽军营…… 洪武二十五年八月十七日,一支大明水师奔袭数千里,在安边登陆,趁夜奇袭了这座高丽军的后勤基地,安边城及高丽储存在这里的三十万石军粮和物资全部落入明军手中,陈万里随即派五百人占领了摩天岭上的险道,截断了高丽军北上之路……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以石击卵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以石击卵 由于路途短,前线的军营一般都不会大量储存粮食,以为维持军队的快速机动,高丽军储存粮食的重地就在安边城,沿途均布有严密的岗哨,一旦明军有偷袭粮食的企图,便立刻会被发现,是以高丽军对安边城的安全十分放心。 从安边城运粮到高丽军前线十分有规律,以七天送一次粮,保证前线军营有半个月的储粮,但这次却足足断了九天,高丽主将李必开始意识到了事情不妙,他立刻派快马前去查探,得到的结果却几乎将他惊死,安边城早在十天前就已经被明军占领了。 事态已经相当严重了,李必这才明白明军迟迟不进攻的真正原因,他们不是在等待本国皇帝的命令,而是在等待他们断粮,高丽军已经只剩五天的军粮了,李必立刻下令在附近村寨抢掠粮食,同时命大将郑栋明率一万军反扑安边城,并派人翻山越岭去开京向李成桂求援。 八月底,一万高丽军以急行军的方式向安边城进发。 安边城以北的道路并不平坦,绝大部分都是被森林覆盖的山地,这里交通艰难,只有一条沿海边的小道,尽管可以称为小道,但也是道路崎岖,坎坷不平,这也是高丽军骑兵极少的缘故,虽然耽罗岛可以养马,却没有用武之地。 一万高丽步兵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速度向南疾奔,李必心急如焚,为了让士兵能尽快赶到安边城,夺回粮食,他不惜采用的破釜沉舟之计,每个士兵只准带两天的干粮,也就是说二百六十里路程,士兵们必须两天内赶到,否则就断粮,这也难怪,李必已经被逼得没有办法了,安边城的突然被占使他军中只剩下五天的粮食了,就算去村中劫掠和这一万军队省下的粮食,也最多维持七天而已,更要命是北边的明军却拖而不战,明显是知道了他的窘况。 李必心里明白,李成桂这次押赌还未开战便已经输定了,且不说高丽军和明军的实力相差太远,而且李成桂偏偏在这个时候建立朝鲜新国,这个消息已经导致军中出现了严重对立,支持者和反对者皆旗帜鲜明,李成桂难道不知道并不是每一人都憎恨高丽吗?尽管他李必再三给士兵们解释这或许只是一种传言,但士兵们人人都清楚,这不是传言,很多士兵的家信都已经到了,军心不稳,再加上粮食危机,这场战役已经必输无疑了,李必为了争取最后一线希望,他不得不破釜沉舟了。 天刚亮,一万士兵经过一天一夜的强行军,都已经筋疲力竭了,可是他们也只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还有一百七十里路,路程还不到一半,可干粮却去了大半,强行军导致饥饿感更盛,其实许多士兵吃完早饭后就只剩下最后一顿了,也就是说,今天晚上就要断粮了,有部分士兵聪明一点,偷偷自己准备了一点干粮,可绝大部分人都只领到了两天的干粮,而且直到昨天傍晚,上面才告诉他们,行军的目标是安边城,士兵们当时就傻眼了。 一夜行军大家都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可早上不知谁先抱怨了一句,憋在心中的愤怒终于爆发了,一路骂声震天,两天让他们赶到安边城,李必脑子出问题了吗?许多士兵根本不再忌讳,直接点出李必的名字破口大骂,问候他家的十八代女性,军官们不敢多管,更不敢说是要他们去和明军拼命,只是安抚他们,到了安边城便有饱饭吃了,尽管如此,士兵们都愤怒地质问:‘今天晚上怎么办?’ 怨气就仿佛最强悍的感冒病毒,不到一刻钟,一万人的军队都被传染了,甚至军官们也开始抱怨起来,人家的破釜沉舟只是砸锅沉船,没说要断粮啊!这是谁教大帅的馊主意?抱怨,李必抱怨李成桂判断失误,下面又抱怨他汉学不精,骂娘声就仿佛成了高丽的军歌,嘹亮而刺耳。 “郑将军!”一名军官从后面飞驰而来,叫住了主将郑栋明,郑栋明是高丽名门,也就是户部尚书郑道传的儿子,他领兵水平一般,但李必叫他去夺回安边城是有深意的,如果战败追究责任,那最后的根源就是安边城的失守,叫郑栋明去救城就是想把郑道传也拖下水,郑道传可是李成桂的心腹,为了保儿子,他就必须得保自己,这就是李必给自己留下的一条后路,至于夺下安边城,李必得到的情报是明军只有不足两千人,以万人对两千,就算不能全歼敌人,但也至少能夺回部分粮食,以让高丽大军顺利撤回到摩天岭以南。 郑栋明骑在一匹战马之上,他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心里也知道是什么事,不由叹了一口气,停下了马匹,他当然很清楚军中已是怨愤冲天,可他也没有办法,现在正是中途,前进粮食已支持不住,后退军心必变,使他进退两难。 “韩将军,什么事?”他勒住马问道。 “大人,我记得附近有个大村寨,要不属下带人去弄点粮食来,否则就真的断粮了。” 郑栋明犹豫了一下,私掠民粮可是要吃罪的,可是眼前的情形…… 郑栋明又叹了一口气,连李必也这样做了,他就算上行下效吧!他点点头便道:“好吧,你带三百名弟兄去搞粮食,我就在这里等你。” 姓韩的将军一挥手,带着三队士兵向西去了,郑栋明见不远处出现一条小河,士兵们也已疲惫不堪了,便下令道:“大家在河边休息吧!吃完早饭就出发。” 其实不等他下令,许多士兵早已先跑去河边喝水了,片刻,小河边顿时乱哄哄地挤满了高丽士兵,郑栋明坐在一块大石上,疲惫地伸了个懒腰,又喝了一口水,抬头打量这里的地形,这里是一个盆地,四面环山,森林茂密,一条小河南北横穿,正因为有这条河,盆地才出现一个缺口,形成了一个通道,郑栋明虽然领兵不行,但他也知道这里是打伏击的最佳场所,不过他不担心,这里离安边城还有一百五六十里,明军就是想伏击他们,也不会跑到这么老远的地方来。 但事情偏偏就是往最坏的地方发展,关键是郑栋明和李必一样,都不知道明军是从水路而来,他们均以为明军是钻了空隙,渡过图们江过来,事后他们已经加强了巡哨,以防止明军再抄他们的后路,如果他知道明军是乘船而来,可能他就不会这么大意了。 就在郑栋明准备吃早饭时,刚才准备去抢粮的几名士兵跌跌撞撞跑来,浑身是血,他们拼命挥手道:“郑将军,大事不好。” 郑栋明‘腾!’地站了起来,河边忽然传来了一片尖叫,只见河对岸的森林里冲出了几百名明军火铳手,他们冲到河边一起开火,火铳虽然射程不远,但一铳有数百颗子弹,是对付密集敌阵的利器,而河边正挤满了喝水、洗漱的高丽士兵,一阵轰然巨响,青烟升腾,河对岸密集的高丽士兵惨叫声四起,大片大片地栽倒在河边,高丽士兵们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要逃离河边,他们狂呼乱叫、你推我挤,互相践踏,个个脸色都惊恐之极,场面极为混乱。 郑栋明冲到河边大声叫喊,“稳住!稳住!不要乱。” 可是不管他怎么叫喊,却只有几百人听他的指挥,高丽军已惶恐之极,就在这时,五百重甲骑兵从树林中杀出,陈万里一马当先,他在三天前得到李维正的命令,命他在中途伏击高丽军,走私者出身的陈万里一是胆大,二是不按常规出牌,他只带了八百人乘船来到一百余里外拦截高丽军,但就是这八百人也是李维正从金州、复州、建州三卫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三百火铳手个个都能独立发枪,技术娴熟,而五百重骑兵更是建州卫的精锐骑兵,个个能以一挡十,他们正是高丽步兵的克星。 五百重骑兵虽然人数不多,但他们掀起的气势却如狂风暴雨突至,又如千军万马掩杀而来,瞬间便将郑栋明刚刚聚拢的数百人冲垮了,他们纵马冲击,挥刀劈杀, 个个都似地狱来的凶魔,高丽军斗志全无,在对明军的极度恐惧之下崩溃了,只见骑兵所至,人头滚滚落地,尸骸遍野,血流成河,一万人或跪地求饶,或四散奔逃,郑栋明见大势已去,他翻身上马便逃,陈万里早看见了他,他纵马奔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向他脑后颈去,只见一道血箭飞起,郑栋明的人头竟被劈出三丈多远。 郑栋明之死彻底瓦解了高丽军心,再没有一个人肯抵抗,他们漫山遍野四散逃命,五百重骑兵如虎入羊群,他们肆意杀戮,所过之地如走无人之境,一直杀到中午,一万高丽军被斩首三千余人,被俘者五千余人,仅千余人逃走,而八百明军竟无一人伤亡,大获全胜。 这是明军与高丽军的第一次交手,也是一次试探性的攻击,尽管已经知道高丽军装备落后,是一支弱旅,但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怯弱和士气低迷还是大大出乎李维正的意料,他决定放手杀鸡。 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初五,李维正率六万大军渡过了图们江,一场最后的决战开始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牛刀杀鸡 第一百八十七章 牛刀杀鸡 高丽王宫,不!应该是朝鲜王宫,朝鲜国国王李成桂焦躁不安地在宫殿内来回踱步,心中烦乱不堪,他已经得到了安边城被明军攻占的消息,摩天岭的要道也被明军截断,形势陡然间逆转了,粮食送不去前线,这对李必的大军意味着什么?军旅出生的李成桂如何不知道形势的严峻。 坦率地说,李成桂的心中有些后悔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朱元璋竟然真的下决心出兵,这是他的判断失误,他不知道此刻北元分裂,鞑靼和瓦剌都尚未形成对大明的威胁,明朝的北方局势得以缓解,这就是朱元璋能够对高丽动兵的客官条件,可惜李成桂并不知道。 后悔是一回事,箭已射出,他收不回来了,现在要紧的不仅是如何保住他派去北方的八万军队,更重要是李成桂担心大明不肯承认他取代高丽,从而推翻他的王位。 李成桂眉头皱成一团,他坐下来,片刻又站起来,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这时,一名侍卫来报,工部侍郎裴克廉求见,裴克廉就在上次劝阻李成桂失败后,李成桂不满他,将他降职为工部侍郎。 李成桂叹了一口气便道:“让他进来吧!” 他知道裴克廉来的目地,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耐心听听他的主意了,很快,裴克廉被侍卫领进了宫中,他躬身施礼道:“臣参见大王。” 裴克廉也是忠心拥护李成桂取代高丽的重臣,如果不是因为他上次苦劝李成桂不要毁约,他现在应该更被李成桂重用,朝鲜国面临的危机裴克廉也看得很清楚,如果李成桂再不弥补请罪,明朝一定会借这次机会废了他,但话不能明着说,裴克廉便含蓄地说道:“大王,眼前的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高丽王长久疏于战备,使我们的武器装备要大大弱于明朝,军队也只要二十万,这场大战,我们必输无疑,臣担心的是大王,大王刚刚即位,若李必军在北方被明军歼灭,国民对大王怎么想,还有明帝对大王取代高丽的态度也不明确,大王请三思啊?” 李成桂瞥了他一眼,缓缓问道:“那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裴克廉见大王服软了,他精神一振,连忙道:“我们毕竟是明朝的属国,就算明帝出兵,也是老子教训儿子,这和对北元完全不同,我想大王只要派人去大明请罪,再把责任推给高丽旧王,明帝应该会原谅大王的。” 李成桂半晌沉思不语,就在这时,几名侍卫狂奔而来,万分惊恐地禀报道:“大王,京外海面上出现上百艘大明战船,请大王定夺。” 李成桂大吃一惊,他也顾不得和裴克廉说什么,立刻驱车赶往海边,开京城距海边约三十余里,但道路平坦,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码头,仅一个时辰,李成桂便赶到了海边。 他跳下马车,顿时惊呆了,只见海面上五六里外,一百余艘大明战船密密麻麻排列着,其中一艘巨大无比的战船俨如山一般矗立在海面上,战船上皆站满了军队。 这是李维正和朱植联名向朱元璋上的一份奏折,请求山东水师出兵开城施压,朱元璋得知解缙被扣,不由勃然大怒,当即批准了他们的奏折,命蓬莱水师及威海卫出兵,威压开京。 李成桂呆呆地望着战船上黑洞洞的大炮,最后他长叹一声,回头对裴克廉道:“好吧!就烦劳你再去一趟大明,再带我子芳远一起去,算是留给大明做人质。” 开京的贵宾馆里,解缙已经被软禁了一个多月,除了知道高丽已被李成桂取代外,其他任何外界的消息他都不知道了,不过他却不担心,他知道皇上派他出使的真实用意是先礼后兵,既然高丽不知趣,那这场战争便不可避免了,这一个多月,没有人来打扰他,他只当是闭门读书,日子倒也过得平静而充实。 这天上午,解缙正在房中读书,忽然一名随从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大人,出事了。” “什么事这么慌张?”解缙放下书,有些不悦地问道。 “外面来了几千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把我们的住处团团包围起来了。” 解缙一惊,难道是李成桂要对自己下毒手了吗?不可能,要对自己下手,一杯毒酒足矣,没必要兴师动众,他想了想便问道:“那些士兵是面朝府内,还是面朝外?” “他是面朝外。” 解缙不由抚掌大笑起来,“好个李维正,动作竟这么迅速,让我佩服啊!” 他站起身道:“替我更衣吧!李成桂马上就要来了。” 他话音刚落,外面便隐隐传来了高呼声:“大王驾到!” 解缙刚穿上大明官服,只见无数侍卫涌了进来,一名高丽官员急道:“我家大王来了,请上使去大堂相见。” “我知道了。” 解缙整理了一下官服,便迈步向大堂而去。 一进大堂,李成桂便满脸歉意地上前向他拱手施礼,“这一个多月,我为国内事情忙碌,无暇顾及上使,怠慢你了。” 翻译准确地给解缙表达了李成桂的歉意,解缙笑了笑,便回礼道:“我知道大王刚刚登基,万机待理,我个人没有什么不满,但我大明的事情却被大王压了一个多月,这可不是简单地说声道歉就可以算了,该怎么办,大王自己考虑吧!” “我知道是我们误了国事。” 李成桂无比诚恳地解释道:“我本人的意见是接受大明皇帝交涉,遵守耽罗岛的约定,无奈许多高丽旧臣却不肯,为此我和他们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正是这件事直接导致我取代了高丽,请上使谅解。” 解缙听完他极为牵强的解释,不由暗暗冷笑一声,李成桂登基已经快一个月了,现在才跑来说是高丽旧臣反对,这岂不滑稽之极,他也没有揭穿,只淡淡道:“以前事情我可以不追问,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我只想问大王以后想怎么办?” “为了表达我的城意,我会派裴侍中和我的第五子李芳远随上使前往大明递交朝鲜国书,至于北边的土地,我会无条件归还大明,请上使随我进宫,我们这就立即签署正式协议。” 李成桂急不可耐地想归还北方土地,他是希望让大明使者能及时告之明军战争结束了,从而使他的八万军队能顺利撤回,他却不知道,他北方的如意算盘已经落空了。 从黎明开始,天空便阴沉沉的,乌云低垂,肃杀的冷风从遥远的北方席卷而来,森林边缘的大树上,最后几片树叶也终于被扯走了,在黄草岭以北,一片一望无际的旷野上出现了一支疾速行走的军队,这支军队约有五万人,延绵数里,军队以卫为军团,骑兵、步兵、火器兵有序地排列着,他们盔甲明亮,目光冰冷,在队伍的中间还夹杂着托运火炮的挽马。 在队伍前面,李维正目光冷漠地望着远方的山岭,他在四天前得到了陈万里的快报,伏击高丽军成功,他知道战机已经来临了,立即下令军队渡江,只一夜间五万大军便渡过了图们江,向高丽军大营推进,此刻斥候探到的消息是高丽军主力也南撤了,他们没有走安边,而是绕道东南方向,翻越黄草岭进入熙州,那边路途遥远且道路坎坷,尤其翻越黄草岭远远没有翻越摩天岭那么容易,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进入熙州,他们就有了充足的粮食供给,同时,鸭绿江边的另外三万军也可以前来和他们汇合。 为了截住高丽主力,李维正率大军几乎是和高丽军赛跑,他走弓弦,高丽军走弓背,前方已经是黄草岭了,眼前的这片旷野就是两军的汇合之处,他派出的先头部队既然没有回信,就说明高丽军还在自己的后面,李维正纵马冲上了一座土坡,他用千里眼向东北方眺望,远方是一望无际的森林,一条大河从森林里穿出,流水细小,大片河床裸露着,这条河就是高丽军南下的唯一通道,这时,他忽然看见一队骑兵正向这边疾速奔来,这是他派出的斥候回来了。 李维正立刻一摆手令道:“大军止步!” 五万大军缓缓地停止了前行,斥候们飞奔而来,为首总旗跳下马,半跪着向李维正行一礼道:“禀报将军,高丽军主力正向这边开来,据此地已不到二十里,他们行走不快,约一个时辰后将抵达。” 李维正沉吟一下又问道:“他们可看见他们的探子?” “属下们昨天便已经遭遇了他们的探子,但高丽主力并没有调头,还是继续向这边开来。” 李维正点了点头,和他所料一样,高丽大军已经无法回头了,他们走了四天,粮食应该快断绝了,再调头回去,结局只能是不战自溃,所以高丽军现在只有一条路,就是在粮食断绝之前和他们硬拼一场,就看能逃多少人回去了。 想到这,他看了看天色,便再次下令道:“令各军就地列阵,做好战斗准备!” 旷野上,明军开始变换阵势,士兵们训练有素,迅速调整自己的位置,五万明军分为左、中、右三个大营,呈扇形排列,一万五千火铳军站在最前面,平均两人一支火铳,一人主射,另一人点火和护卫,在他们中间夹杂着数百门大炮,在他们身后则是一万五千骑兵,马匹整齐,骑兵配备着锐利的马刀,但骑兵的主要武器却是狼牙棒,这是对付步兵的利器,排在骑兵后面则也是一万五千步兵,他们手执长矛,列成方阵,虽然进攻不如骑兵锐利,但他们坚固稳重,防御力极强,是明军的中坚力量,最后则是辎重队和指挥中心,由五千重甲步兵护卫,在辎重队中已经搭起了一座高达四五丈的大木台,上面有十几杆大旗,实际上这才是明军最重要灵魂所在,没有这座木台上发出的旗令,各军就无法协同作战,甚至会乱成一团。 不到半个时辰,明军的阵势便排列完成,五万大军威严地矗立在辽阔的旷野中,北风呼啸,他们在等待着最后的一击。 正如斥候的探报,高丽军主力已距黄草原不足十五里了,事实上李必比李维正早一天出发,他在接到郑栋明半路被伏击,以致全军覆没的消息时,他便知道大势已去了,尽管他从附近抢到了不少女真人的粮食,但对四万大军来说仍然是车水杯薪,他只剩下六天的粮食,他就相当于高丽军的喉咙已经被明军掐住了,他们只要稍微拖上五六天,高丽军就将不战而溃,在万般无奈之下,李必只能下令全军向东南方向撤离,将自己的行踪和意图暴露在明军的眼皮之下。 事实上在粮食后勤补给这件事上,李成桂犯下了一个战略性的错误,本来高丽人在几十年的北侵中已经在安边城和图们江之间建立了许多城池,比如吉州、咸州、甲州、兴庆等等,一方面是用来安置投降高丽的女真人,另一方面也移民北上,几十年来已初具规模,偏偏李成桂为了要回耽罗岛而故作姿态,下令将各城的所有高丽军民都暂时撤回了摩天岭以南,同时把粮食物资也席卷一空,各个城池几乎都是空城,如果李成桂不犯这个错误错误,这些城池还能给高丽军供部分军粮,也不至于到今天眼看断粮的地步。 李必已经知道明军在前方等着他了,但他也无路可走了,他只剩下两天的粮食,他的背后是数百里的无人之境,高山峻岭、森林荒野,往回走是死路一条,况且明军已经发现了他们,他们绝大部分都是步兵,怎么跑得过明军的骑兵追击。 只能向前,和明军硬打一战,或许还能有一半的军队逃回高丽,不!应该是朝鲜,李必现在恨透了这两个字,就是建立这个国号之人,自不量力地想和明军对抗,最后牺牲的却是他们。 李必将十几名重要的将领找来商议对策,他把眼前严峻的形势给他们讲了一下,最后道:“现在离我们最近的补给地便是熙州,翻过前面的黄草岭就是,向后、向东、向西都是死路一条,你们来出出主意吧!前方就是明军主力,这一仗我们该怎么打?” 说完他扫了众人一眼,大家都低下了头,谁也不吭声,这时后面一人举手道:“大帅,我有个办法。” 李必精神一振,连忙道:“你快说!” 这名部下上前献计道:“大帅,不如我们分兵两路,可命两万军前去抵挡明军主力,大人率三万军乘机南撤。” 这个主意看似不错,但李必想了一想还是摇头道:“我若偷生而走,这两万军能抵挡几时?正好给明军各个击破,只有全力一拼,或许我们还有活命之机,此计不妥!大家说说还有别的办法吗?” “不如投降算了。”一个将领嘟嘟囔囔道。 霎时,十几人一片寂静,大家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李必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目光严厉之极,他一个一个地向手下望去,“你们都这样想吗?投降算了?是这样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厉声呵斥起来,将领都吓得战战兢兢,连声道:“不敢!不敢!” “哼!”李必重重一哼,他不再商量什么,拔出剑道:“传我命令,大军做好战斗准备,和明军决一死战!” 高丽军加快了行军速度,一个多时辰后,高丽大军出了河谷口,来到了一望无际的旷野上,远方约十里外,他们看见了一条长长的黑线,那是明军布好的阵势。 李必可不是郑栋明,他有着丰富的带兵经验,虽然也没有大规模的作战经历,但他在军中已经近三十年,威望很高,士兵和军官们都听他的指挥,在他的调度下,高丽军很快也排成了阵势,高丽这次出兵八万,在鸭绿江一线布置了三万人,其余五万人由李必率领,若大明不出兵,他们就将一鼓作气,向豆满江以北挺进,将数十倍于高丽的土地揽入怀中,不过现在只剩下四万军,另外一万被明军伏击全军覆没了,这四万军中没有火铳兵,也没有骑兵,清一色的步兵,但有五千弓兵,其余是两万长矛兵和一万五千刀盾兵。 虽然高丽军装备远远比明军落后,没有什么火器,但也不至于连盔甲也没有,关键是高丽的精锐部队都被李成桂用来保卫京师了,他刚刚取代高丽,不可能把自己的精锐士兵调走,而李必率领的这支军队却是高丽国二十万大军中的地方军汇集而成,是李成桂的非嫡系部队,他们无论待遇、装备还是训练以及战斗力都远远不能李成桂的嫡系军队相比,说得再简单一点,他们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平时要在家干活种地,只是定期集中起来训练一下。 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皮甲,这种皮甲就是前后两片,用绳子简单地系一下,腿上则是绑腿,长矛和刀盾都做工粗糙,李必为了训练这支军队,也下了不少功夫,他们虽然是从各个郡县汇集而成,但在李必的强化训练下,也勉强能排出大阵作战了,呐喊刺杀,鼓响则行,鼓停则止,还有模有样,李必受到极大的鼓舞,他认为自己的队伍可以和明军一拼。 但他却没有想到一件事,这些军队都长期在地方半军半农,就不像李成桂的嫡系军队还见过明军,还和明军有过小规模的交手,这支军队根本就没有见过明军,没有见过真正的军队,当高丽主力军离明军越来越近时,这些士兵们看到了明军的真面目,那种盔甲整齐,那种军旗招展,那种杀气腾腾的威压,数千支火铳冷冰冰地对准了自己,还有骑兵,数以万计的骑兵,惊涛骇浪般的气势已经使高丽士兵胆寒了,在距明军不到三里时,前军停下不肯走了,队伍开始有些混乱,很多第一排的士兵都开始向后退了。 数里外,李维正和十几名将领都在冷冷地望着队伍越走越凌乱的高丽军,他们本来是严阵以待,准备和高丽军大战一场,可眼前的情形使李维正意识到,他也犯下了错误,他太高看所谓的高丽的主力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奇袭安边城的必要,难怪陈万里能以五百骑兵歼灭一万高丽军,且一人不死,确实是真的,不是虚报军功,这支军队不堪一击,他是在用牛刀杀鸡。 李维正立刻改变了部署,他当即下令道:“命建州卫第一和第二骑兵千户所立即从左右包抄,截断高丽军后路,其余骑兵队从正面发动,给我杀!” 鼓声疾响,大旗挥动,骑兵发动了,建州卫两翼骑兵如两条长龙向左右包抄而去,他们截断了高丽军的退路,而其余一万余骑兵万马奔腾,铺天盖地向高丽军冲杀而去,他们挥舞着狼牙大棒,气势如天崩地裂,杀气仿佛将天地都遮蔽了…… 洪武二十五年秋,李维正率明军主力在黄草原截住了南撤的高丽军,明军仅一波骑兵的冲击,便冲垮了高丽军的阵型,四万高丽瞬间土崩瓦解,被杀者不计其数,此一战,高丽军被斩首达二万余人,其余全部投降,高丽军主将李必也死在乱军之中,十天后,得到消息的另一支高丽军队在李维正大军赶来之前,向辽王朱植投降。 黄草原一战彻底瓦解了李成桂的抵抗之心,他派使团和儿子向明帝朱元璋请罪,表示绝不再抗天朝。 洪武二十五年十月,朱元璋圣旨到,嘉奖辽东军,并将辽东都司以辽河为界,一份为二,以西由辽王统帅,防御蒙古,以东则由李维正统帅,镇压朝鲜,同时朱元璋升李维正为辽东度指挥同知,授镇国将军,充辽东总兵官,并命其建铁岭卫。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家有内鬼 第一百八十八章 家有内鬼 东宫,皇太孙朱允炆正在一张宽大的桌案后饶有兴致读一封信,这是李维正从辽东给他写来的述职报告,两个月了,这是第二封,非常准时,报告里,李维正详细地给他讲述了在辽东的情况,包括怎么打高丽,怎么奇袭,怎么渡江,怎么拦截,每一个步骤都写得详详细细。 朱允炆非常满意,这说明李维正是在真心做自己的人,朱允炆入主东宫已经三个月了,上午,他在东宫读书,下午便去皇祖父的御书房学习政务,三个月的时间使他渐渐变得成熟了,处事也圆滑了许多,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对治国一无所知了,现在,越来越多的大臣开始依附他,而皇祖父也不加阻拦,任他们向自己效忠,但朱允炆知道,仅仅要文官效忠自己是远远不够的,他还必须掌握军队,这才是关键,他的皇叔们个个手握重兵,而现在真正属于他掌握的军队,也只有辽东一地,其他军队都是被皇祖父掌握,若皇祖父突然有事,皇叔们造起反来,这些军队最终支持谁还未为可知。 因此,朱允炆对李维正非常重视,述职报告的每一句话他都要仔仔细细阅读,报告的最后是李维正的几个要求,一是希望他能同意自己提拔几个千户,在高丽战争中他发现了很多人材,也发现很多世袭的军官非常不称职;其次是说辽东人民困苦,他想在辽东推广甘薯;最后一个要求是希望他说服皇上迁移一些汉人到辽东去,说辽东土地肥沃,地广人稀,在辽东增加汉人的数量,有利于保证军粮来源,从而稳定军心,同时也减轻朝廷的负担,遏制高丽北扩,削弱女真势力,可谓一举数得。 前面两个要求其实李维正自己就可以决定,向他请示只是对他表示尊重,关键是最后一个要求,李维正要求移民辽东,这却是他办不到的,他朱允炆也办不到,必须要请示皇祖父。 朱允炆沉吟一下,便将李维正的述职报告小心地收了起来,这个述职报告他不想给皇祖父看,这时,一名太监上前道:“殿下,时间要到了,请殿下起身吧!” 要到和皇祖父一起吃午饭的时间了,朱允炆点点头道:“好吧!我们动身。” 他上了一顶软轿,在近百名侍卫的严密护卫下,向中和殿而去。 中和殿就是朱元璋的御书房所在地,这几天,这位大明皇帝的心情非常不错,好消息接二连三地传来,一是前几天高丽使者到来,以国书方式认罪,并请求天朝恩赐李成桂为朝鲜国王,朱元璋最终大度地饶恕了李成桂的出尔反尔,同时朝鲜取代高丽,不过他却没有同意李成桂为朝鲜国王,只是封他‘权朝鲜国事’,算是对他一个小小的惩罚。 另外朱元璋也知道朝鲜虽然大败,但根基未伤,为了防止朝鲜将来再出尔反尔,他必须用军队压制住朝鲜,因此他将辽东都司一分为二,以辽河为界,以西由辽王朱植率军防御蒙古,以东十一卫由李维正总兵,压制高丽,当然,他也不会让李维正长期统帅一地,便定下来四年一换,四年后他移防别地,就算他是皇太孙的人也不行,毕竟他不是自己的儿子。 高丽之事解决使朱元璋兴奋了好几天,但很快,又一个大喜事来了,今天春天在凤阳和山东两地进行大规模种植的甘薯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平均亩产都在两三千斤以上,朱元璋自己也在御菜园种了两亩甘薯,经过精心栽培,结果一亩产量三千五百斤,另一亩产量三千二百斤,这是朱元璋亲眼目睹的过程和结果,他相信了,他也为之欣喜万分,多年来一直困扰他的粮食问题,终于得到了一个解决的方案,不仅军粮可以充足,而且大明百姓不再有饿死之人了。 为了这个巨大的成功,他几乎想给李维正授爵了,但他最后还是克制住了,李维正经过高丽战争,已经从从三品官衔升到了从二品,而且还是辽东总兵,不能再给他加爵位了,这个爵位要留给他的皇太孙来加,朱元璋考虑得很周到,李维正是皇太孙的人,他的更多恩宠应该留让皇太孙来施行,不过他却给了李维正钱物上的奖励,赏他家人银五千两,授他父亲李厚根从六品武骑尉的勋官,可见官不拜。 尽管他对李维正恩宠有加,但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他在李维正身边安插了一名探子,秘密向他汇报李维正在辽东的一举一动,平均每半个月,会写一封密报给锦衣卫,然后由锦衣卫呈送给他。 此刻他就在读辽东密探给他送来了密报,密报列举了李维正做的很多事情,大多是整兵训练、加强海防一类,不过里面还有一些特别的地方,比如李维正很喜欢乘船办公,他在一艘宝船上特别辟出一间公务房,再比如,李维正明显不喜欢女真人,他将女真人和汉人打散重新编制,不让女真人单独为千户所,这两个消息引起了朱元璋的重视,前一个消息还好,朱元璋知道这是他在山东时的习惯,喜欢乘船,以前朱元璋是不大重视水师,但这次高丽战争中水师发挥出的巨大作用,使朱元璋对水师也开始刮目相看了,他也意识到以陆军对朝鲜施压固然是主要的,但水师对付朝鲜却有独到的作用,朝鲜境内多山地,行军艰难,而水师却不受限制,可以随时投向朝鲜的任何一个地方,正是这个原因,朱元璋特批将蓬莱水城的一半战船都转移给辽东水师,并准备在条件成熟时成立旅顺卫。 所以朱元璋对李维正喜欢乘船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注意的是第二个情报,那就是不让女真人单独成为千户,应该说他感兴趣的并不是李维正做这件事本身,而是李维正给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怎么对付辽东的女真人,这也是朱元璋一直头疼的事情,他也知道在辽东以北地区有着无比辽阔的土地,这片土地上生活中以女真人为主的各个民族,他一直在考虑怎么样把这片土地纳入大明版图,有大臣提议,在女真地区建立奴儿干都司,任命汉官去治理女真人,这是一个办法,但朱元璋并不认为这是最彻底的办法,他熟知历史,当年辽朝不也是任命官员去管理女真人吗?最后却无法阻止女真人的强大,朱元璋深知小不治,则酿大患的道理,现在设立都司或许可行,但百年后,一旦朝廷疏忽,那些被武装起来的女真人极可能成为明朝的大患。 而今天李维正以汉人、女真人混军的办法给了朱元璋一个崭新的思路,使他想起了唐朝解决高句丽的办法,就是将高句丽人移民中原,和汉人混居,最后彻底地消亡了高句丽,但这件事他还须仔细斟酌。 就在朱元璋凝神苦思时,外面传来一声高喊,“皇太孙到!” 朱元璋立即将密报收了起来,吩咐一声开饭,便笑呵呵地等待孙儿的进来,他对这个孙儿很是满意,宽容厚道似其父,且天资聪明,许多政务处理一点就透,为皇太孙才三个月,便能批阅一些简单的奏折了。 片刻,朱允炆快步走进来,跪倒行礼,“孙儿参见皇祖父。” “孙儿快快起来!”朱元璋连忙将孙子扶起来笑道:“朕早就说过,你不用再下跪。” “可师傅们说,君为臣纲,乃三纲之首,孙儿怎么能违反。” “迂腐!”朱元璋摇摇头道:“君为臣纲不假,但那不是做在表面上,而是要做在心里,朕知道你有孝心就够了,用不着一定要用下跪来表示。” 朱允炆连忙施一礼,诚恳地说:“孙儿受教了。” “好了,咱们吃饭,吃完饭再说。” 几个侍卫搬过来一张小桌子,饭菜已经准备好,四个小菜一个汤,两碗米饭,小菜大都是素菜,只有一盘里有点荤腥,这是朱元璋特地为孙儿准备的,他知道孙儿还在长身体,需要一点荤腥。 朱允炆端起米饭,刚刚吃了一口,却突然发现米饭里有一种粘粘的、甜甜的东西,他愣住了,从未见过此物。 朱元璋笑道:“这就是甘薯了,是朕的菜园子里种的,朕吃了,味道很不错,而且管饱,你尝尝看。” 朱允炆小心翼翼地又咬了一口,品尝了一下,他也笑道:“不错,味道很甜。” “这玩意儿居然亩产三千多斤,而北方的旱田也不过亩产两三百斤,这可是件大事啊!别看李维正做了这么多事,可就这件事朕才是真正的满意。” “那皇祖父可要提升他的官?”朱允炆又试探着问道。 “不!他现在已经独掌一域了,他还年轻,有的是机会,朕把他留给你,以后你再慢慢提升他。” 说到这,朱元璋忽然停住筷子问道:“你觉得此人如何?” 朱允炆沉思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便道:“孙儿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他对孙儿忠心耿耿,每个月必然会写来述职报告,有他在辽东,孙儿觉得自己多了一臂。” “那是他的聪明之处,你将来是大明皇帝,他不抱紧你,还抱紧谁?”朱元璋淡淡一笑,又随口问道:“那他述职报告中写了什么?” “都是讲述他在辽东的事情,不过这次他向孙儿恳求几件事?” 朱元璋顿时有了兴趣,他不露声色问道:“说说看,都是什么事?” “一个是他想提拔几个能干的军官,希望我同意。” “这个没问题,他是总兵官,除了卫指挥使和指挥同知以及佥事,其余他都可以提拔,甚至千户也可以先提拔,再报兵部备案,其他还有什么?” 朱允炆见祖父很是霸道,明明是李维正向自己请示,他问完便当做是对他请示,但朱允炆不敢表露,他想了想,便小心翼翼道:“他还说辽东汉人太少,不利于大明在辽东的统治,为了压制高丽和削弱女真人,他希望我向皇祖父提出建议,适当向辽东移民。” ‘削弱女真人’五个字,一下子重重敲击在朱元璋心中,他忽然想起了李维正在辽东实行女真和汉人混军之事,‘移民!’这是一个最现实的办法,可如果真要移民,那应该从哪里着手呢? 朱元璋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 辽东金山卫,李维正此时并不在陆地上,而是在他最心爱的威正号宝船上,这次高丽战争结束后,朱元璋不知怎么突然想通了,竟把蓬莱水师一大半的战船都拨给了辽东水师,现在辽东水师内有各种战船四百余艘,仅大型的运兵遮洋船就有五十艘之多,按每艘运兵四百人算,五十艘遮洋船便可以运兵二万人,再加上其他战船,他一次性至少可以运兵五万人,当然还有粮草,那四万人也不成问题。 不仅给了他许多尖利的战船,更重要是把威正号宝船也拨给了他,这是他最心爱的一艘大船,上面留给他太多的记忆,李维正立刻将他的总兵行辕搬到了宝船上,这样他可以在辽东半岛上随时抵达任何一个卫所,他相信这个理由朱元璋能接受。 李维正正在船舱中批阅军文,这时亲兵领进了一人,“大人,他来了。” 来人便是这次高丽战争中立了功的孙济,不过他现在的表面身份还是药局的大掌柜,而真实身份是李维正布置在辽东的一根暗桩,也就是他的‘锦衣卫’。 孙济已经完全恢复了元气,他上前施礼道:“参见大人。” “不用客气,坐吧!”李维正请他做下,又笑着问道:“怎么样,查到了吗?” “属下查到了,那个陈至安每半个月偷偷放两只信鸽,昨天一个弟兄射下了一只,得到一封鸽信。” 说完,孙济将一管鸽信递给了李维正,李维正打开看了看,果不出他所料,上面记载着他平时的一言一行,他冷笑了一声,看来这个陈至安就是朱元璋插在他身边的暗哨了。 李维正早在两个月前便查出,陈至安在锦衣卫的亲戚就是当年和他一起下广东的陈百户,后来被提升为副千户,这个陈百户很可能就是当时朱元璋的一根眼线,那陈至安会不会就是陈百户在辽东发展的内线呢?但这只是推测,毕竟没有证据,他便命孙济时时监视此人,今天终于拿到了确凿证据。 “大人想怎么处置此人?属下有办法让他病亡。” “不!”李维正立刻摇头道:“去了一个陈至安,还会来李至安、张至安,杀了他不是办法。” 他凝神想了半天,忽然仰头笑了起来:“我怎么忘记了那个玩意儿?” 他立刻召孙济上前,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命他道:“去办吧!做得巧妙一点,让他察觉不出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双面间谍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双面间谍 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陈至安这些天突然拉起了肚子,一连七八天,他的整个人就像完全虚脱了一样,拉肚子本来是小病,吃点药、休息几天便可痊愈,但奇怪的是陈至安吃了几天药,拉肚子是止住了,但又仿佛患了另一种怪病,拉肚子好了,但人却软弱无精神,整天哈欠连天,就像浑身经脉断了一样。 为此,陈至安的家人到处寻医问药,不知找了多少名医都没有效果,这时,他的一个家人提议找辽东城‘正仁堂’的高名医试试,陈至安病急乱投医,连夜赶去辽东城就诊。 治疗的效果非常满意,高名医给他做了全身针灸,又连着给他服了几天一种祖传秘药,病便好了,陈至安神采奕奕的回到金山卫,可没过几天,他的病又犯了,只得再去辽东城。 正仁堂的密室内,陈至安浑身只穿一条短裤俯躺在一张长椅上,他的身上扎满了金针,旁边,名医高士德正不急不缓地配置着秘药‘高氏正气丸’,药其实已经配置好了,是一种青绿色的膏状体,淡淡地散发着一种异香,高士德当着陈至安的面把一小块膏药切开,再搓成一粒粒黄豆大的药丸。 “高医士,这种药是怎么配置的?”陈至安扭过头,贪婪地望着桌上的小药丸。 高士德淡淡一笑,却没有回答他,陈至安叹了口气,他明白高医士的沉默,祖传秘方,怎能轻易示人,可是这个药对他太重要了,就算不告诉他配方,那至少也多给他几丸,不像现在只能在药局服用,那怎么行? “陈大人,这种药是吐蕃秘方,是几百年前我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实不相瞒,连药方也没有,就记在心中,再一代代口述传下去,这是祖上的规矩,药不能给病人,这是为了防止别的医士得到,破解我的配方,很抱歉了!“ 高士德走上前,一根根将金针拔掉,又噼噼啪啪在他背上敲击一阵,这才道:“经脉已开,可以服药了。” 陈至安‘腾!’地坐了起来,眼光饥渴地盯着桌上的药丸,如果不是担心高医士以后不给他,他就要伸手抢了,那种对这种药极度渴盼的念头令他难以自持。 高士德端来一杯水,把十五颗药丸给他,陈至安数了一下,有些好奇地问道:“高医士,上次我记得服用的是十丸,这次怎么变成十五丸了?” “没办法,我这高氏正气丸一般要三天服用一次,可大人隔半个月才来,淤气积累过多,只能加大药量了,让大人费钱了。” 陈至安慌不迭地将药一口服下,半晌,他感觉到了一种身轻如燕的舒泰感,仿佛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他按住胸口长长的舒一口气,这才哀求道:“高医士,钱不是问题,关键是你得多给我一些,我来看病一趟不宜,你不知道那种犯病时的痛苦,那种欲死不能的感觉,高医士,我就求你多给我一点,我一定不会泄露你的秘密。” 陈至安又是作揖、又是哀求,高士德面露难色,“这怎么行,祖上留下的规矩我不敢破啊!” 陈至安急了,他‘扑通’跪倒,合掌向高士德求道:“高医士,我就求求你了,我的病就你能治,我会给你立长生牌位。” “哎!”高士德长叹一声,点点头道:“祖上的规矩我不敢破,但我可以为了陈大人去旅顺港坐堂行医,这样,陈大人就能随时来找我了。” 陈至安感激得痛哭流涕,“谢谢高医士!谢谢高医士!” 高士德将他扶起来笑道:“其实我家掌柜在高丽被明军所救,他对军队充满感激,就决定去旅顺港开一家分药局,顺便为士兵们治病,本来是让韩医士去,我留在辽东城,现在有陈大人这种特殊情况,我可以和大掌柜商量一下,我去旅顺港。” “那高医士打算什么时候去?” 高士德沉吟一下便道:“要去商量一下,估计是后天。” “那好,我就在辽东城等候高医士,我们一起出发。” 陈至安刚一离开,孙济的身影便闪进了静室,“怎么样,他对罂粟膏的依赖到什么程度了。” 罂粟膏是李维正的叫法,罂粟早在唐朝中后期就从西域流入中国,当时只是少量用于药物,因为产量少,吸食上瘾的情况不多,明初只有四川等地有零星种植,直到明朝中后期才开始泛滥,故而现在辽东都司一带能认识此物的人极少极少,李维正的鸦片正是陈万里从吕宋带来,本来一直没有什么作用,后来准备用来控制辽王朱植,但朱元璋却将辽东都司一分为二,辽王对付蒙古,李维正对付高丽和女真,这样一来,两者的职权就分开了,可谓井水不犯河水,也有没有动用鸦片控制辽王的必要,但陈至安却是朱元璋插在辽东的暗桩,杀他不行,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控制住他,于是鸦片就成了最有效的武器。 具体的执行人是孙济,他先在陈至安的家中重金买通一名家人,在陈至安的饮食里下了泻药,在陈至安吃药治拉肚子时,鸦片悄悄掺入了药中,使陈至安渐渐上了瘾,刚开始剂量不大,是怕别的医士看出来,当陈至安确定只找高士德时,这才加大的剂量,是以陈至安开始成瘾。 高士德最早是京城名医,知道一点多食鸦片的后果,他是个医士,做这种事情有一种职业上的羞愧,他迟疑了一下,低下头道:“现在是六成瘾,再服用三次就到八成瘾了,那时你就算让他卖儿卖女,他也不会犹豫。” “好!”孙济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你有没有告诉他,我要去旅顺港开分局?” “他跪着求我去。” 孙济笑了,“才六成瘾就这样吗?好,咱们后天准时出发。” 事情要比预想的快得多,在辽东城等了两天,在去旅顺的路上又耗费了五天,七天过去了,抵达金山卫时,陈至安已经到了九成瘾了,他始终坚信自己生了病,而只有高名医的祖传秘药才能控制住病情,毕竟这是一先一后的事情。 这天中午,孙济刚刚买下来的药局静室里传出了一阵阵野兽般的嚎叫,陈至安在地上乱滚,手将衣服乱撕乱扯,他忽然跳起来,口吐白沫,用头猛撞墙壁,他的毒瘾发作了,完全失去了理智,在静室旁的一扇小窗前,孙济背着手冷冷地看着房间里的陈至安,他在等,等待最好的时机,在他旁边,高士德看得心惊胆战,他几次想开口,可看见孙济阴沉的脸色,只得把求情的话咽回肚子里。 孙济瞥了他一眼,仿佛知道他的想法,便道:“我心里有数,他死不了,你只要告诉我,他最软弱的时候就行了。” “是!”高士德低下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陈至安精疲力竭地倒下,他胸膛剧烈起伏,口中‘嚯!嚯!’地喘着粗气,高士德看了看便道:“他现在就是最软弱的时候了。” 孙济点点头,随手从桌上取过药瓶,推门进去了,他走到陈至安的面前蹲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陈至安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哑声问道:“你是谁?” 孙济从药瓶里倒出十丸药,托在手掌中道:“想要吗?” 青绿色的药丸在光线照耀下闪着一种妖异的光芒,陈至安眼睛顿时瞪大了,他仿佛饿了十天的狗看见一根骨头,眼中闪烁着一种无比饥渴的目光,他跳起来向药丸扑去,孙济却一收手,将药丸捏在背后,陈至安已经没有任何尊严了,他像狗一样跪在孙济脚下,喉咙发出一阵哀鸣。 “想要也可以,你先告诉我,皇上在辽东安插了几个暗桩,除了你还有谁?” 陈至安没有任何惊讶和抵抗,他就像被催眠一样,毫不保留地说道:“我服从锦衣卫的命令,每半个月发一份报告,负责监视李总兵的一言一行,别的还有没有,我不知道。” 孙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便命道:“把嘴张大吧!” 陈至安立刻张大了嘴,此刻,就算孙济给他毒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咽下去,孙济手一拍,把药丸拍进了他的嘴里,陈至安咽下去,过了一会儿,他胀成猪肝色的脸慢慢恢复了正常,毒瘾解除了,但陈至安却没有因为毒瘾解除就暴跳如雷,他彻底被征服了,他坐在地上,低头一言不发,孙济冷笑一声道:“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会随时给你解药,我也不瞒你,这个解药是我一手配置,连高医士也不知道它的方子。” “是!”陈至安垂头丧气道。 “那好,以后信就由我和你一起发,至于写什么,你就别管了。” 三个时辰后,孙济再次出现在李维正的大船上,他是坐小船而来,十分隐蔽,在大海上没有人会跟踪他,孙济爬上了大船。 此刻,李维正正在船舱里读朱允炆给他写来的回信,他定期给朱允炆述职,但朱允炆却没有给他回信的义务,但这一封信却例外,朱允炆在信中给他透露出了两个消息,一个是皇上很能会批准移民辽东一事,而另一个消息是明年三月,皇上准备召集各地藩王,命他们各带三千人马入中都,准备在凤阳大演兵。 前一个消息是在李维正的意料之中,他知道朱元璋是不会放弃任何一寸大陆上的土地,以前是条件不成熟,所以无法在女真人地区建立统治,而现在高丽完全臣服,管辖女真地区的条件已经成熟了,朱元璋肯定要进行移民,这是他的一贯手法,先移民,再建官府。 但李维正却被第二条消息吸引住了,诸王大演兵,这是什么意思?李维正忽然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这次大演兵或许和蓝玉案有一点点关系,蓝玉案不就发生在洪武二十六年吗? “报告大人,孙济在外求见。”亲兵的禀报打断了李维正的思路。 李维正暂时放下思路,随即命道:“让他进来。” 片刻,孙济快步走了进来,他躬身施礼道:“禀报大人,我一切都办妥了,他完全被属下控制住了。” “你做的很好,连我都看不出来。”李维正赞许地点点头,他派人去观察过陈至安,毒瘾不发作时,他和常人完全一样,而且高士德特地给他配了一种能延缓毒瘾发作时间的药丸,这样就能保证他在毒瘾发作前赶到药局。 “多谢大人夸奖。”孙济迟疑一下又道:“但属下还有一个担心。” “你说!” “属下担心锦衣卫在辽东不止他一个暗桩。” “嗯!”李维正点点头,孙济的担心很有道理,朱元璋如果真不止布置一个暗桩,他只要稍有动作,一切就完了,关键就是看朱元璋对他的重视程度,如果不是很重视,只布置一个监视人是完全可能的,但如果朱元璋重视自己,那他就绝对不会只安排一个监视人。 李维正低头想了一想,便对孙济道:“要想知道究竟有几个暗桩,就必须试一试,比如我某月某日明明去了铁岭卫,但陈至安的报告上却说我去了建州卫,如果锦衣卫那边没有什么反应,那再不定期试验一次,如果试验两次都没有反应,那就说明只有陈至安一个暗桩。” 李维正就出身锦衣卫,他非常清楚锦衣卫严密的内控制度,报告要重写抄写并一一交叉核对,尤其是给皇上的报告,不能有半点差错,所以锦衣卫如果安排有两个暗桩或者别的部门也安插有人,报告内容不一致时,锦衣卫肯定会来信质问差异的原因。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陈至安值班初一,而另一人值班十五,这样两个人报告的内容就有可能会不一样,锦衣卫也就看不出差异,所以要不定期地测试一下,这才是稳妥之道。 孙济见大人考虑得周到,他心中佩服,立刻道:“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去吧!有消息立即向我报告。” 一个月后,测试结果出来了,锦衣卫那边没有任何问题,那至少有九成把握可以确定,李维正的身边就只有陈至安一个暗桩。 很快,另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也传来了,洪武二十五年十月,朱元璋正式下旨,迁山东十万汉人民户赴辽东安家,同时,李维正也接到一个私人消息,出于对李维正引入甘薯的奖赏,考虑到他尚无子嗣,朱元璋特准其妻女赴辽东探亲一年。 第一百九十章 燕王来访 第一百九十章 燕王来访 洪武二十五年十月,朱元璋正式下旨,迁山东十万汉人民户赴辽东安家。 十一月的初冬,旅顺港,沉闷的一声炮响,几十艘大船有序地驶进了铁山口,这是从山东来的第一批移民,他们扶老携幼,带着微薄的家产,乘坐兵船从蓬莱港下海,经过三天的航行,终于抵达了辽东。 虽然大明律严禁民众下海,但这是移民,乘坐的是官船,因此也不算违禁,除了走海路,许多有畜力的家庭走陆路北上,沿辽西走廊进入辽东。 辽东没有官府,属于军政一体,为了安置移民,军队已经在一个月前完全动员起来,丈量土地,搭建简易住房,制作口粮份,为了这次移民,朱元璋也特地拨粮五十万石,同样也是通过海运送往辽东。 第一艘大船缓缓靠岸了,李维正拨马迎了上去,这些将来都是他的百姓,他比谁都重视这次移民,船停稳了,跳板搭上了码头,过了一会儿,第一个移民出现了,这是一个抱着小男孩的年轻男人,肩上还挑着一副担子,担子两边的箩筐里装满了锅碗瓢盆等家什,后面跟着他的妻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肩上也背着一个大包袱。 这一家四口人终于踏上了辽东的土地,他们有些胆怯地向四周看了看,不知该做什么,李维正迎了上去,他翻身下马,走到男人面前笑道:“欢迎你们一家来到辽东,请问你贵姓。” 男人见李维正是个大官,他有些惊慌失措,慌忙道:“我叫王再富,青州府人。” ‘王再富!’李维正默默地将这个名字念了两遍,他点头笑道:“我记住你了,一年后我会来看你们,看看你们在辽东过得怎么样。” 他招手叫来一名官员,吩咐他道:“这是来辽东的第一户移民,给我好好安置了,以后我会关注他。” 官员连忙将这一家人领走,给他们办手续,这时,越来越多的人下船了,李维正索性纵马到他们面前大声道:“我是辽东总兵,也是辽东都司最高的官员,原来我是威海卫指挥使,和大家是老乡,我欢迎你们来到辽东,这里有肥沃的土地,有最低的税赋,皇上特别批准,在你们正常的分田基础上,每户再加十亩的辽东田,只要你们勤劳,你们就能丰衣足食,这是我给你们的承诺,有任何一个士兵敢骚扰你们,你们告之军法部,我严惩不怠。” 李维正说完,引来一片掌声,自此,辽东移民的序幕正式拉开,在旅顺港,早有军中的文职官员准备妥当,他们排起了一溜长长的桌子,开始给每一户人家核对户籍,登记造册,并给每一户人家一块铜牌,再让他们分别集中,准备分批乘马车离去,凭他们手上的铜牌,不仅路上可以免费得到粮食供应,而且到了指定的地点,他们将立刻得到事先已准备好的土地和房屋。 虽然朱元璋的原意是将这些移民都送到建州卫以北的女真人地方,让他们在那里开垦土地,建立汉人的定居点,但李维正却知道现在不是时候,若草率地让这些汉人过去,势必会激起女真人的强烈抵抗,会造成严重的流血事件,所以他决定第一步是先开发辽东半岛以及沈阳卫、抚顺所一带,十万户移民中约六万户留在辽东半岛,其余四万户安置在辽东城、沈阳卫和抚顺所周围。 就在李维正骑在马上望着移民们忙碌的身影时,一名亲卫匆匆来报,燕王驾到,就在金山卫。 李维正很是惊讶,如果说朱棣派人来了,他可以理解,但朱棣亲自来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没有时间细想,现在朱棣还在金山卫等着他呢!他当即将移民之事交代给都指挥同知杜卓,自己带着一百余人,匆匆地向金山卫疾驶而去。 从旅顺港到金山卫约四十几里路程,李维正在两个月前组织民夫修了一条马路,笔直而平坦,只要一个多时辰便可以赶到,李维正的家也在金山卫,金山卫是一座防御性的城池,不仅有军队驻扎,军户家属们也住在里面,城内道路宽敞,林木茂盛,环境十分清雅,根本让人想不到这会是一座军城。 李维正的妻女是十月份时乘船抵达了金山卫,除了父亲李员外,他的三个妻子和倩倩以及两个女儿都来了,一家人团聚终于在一起,而且朱元璋的旨意是准她们住一年,有了子嗣再回去,这是个必须同时满足的并列条件,也就是说,一年后,如果李维正还没有子嗣,那她们也就还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不过李维正确实也想要儿子了,想要儿子就得努力,于是,他在三个妻子里如鱼得水,每天轮流和她们为子嗣事业而奋斗,虽然累一点,但闺房之乐、夫妻之道,却是人生的最重要目标之一。 李维正来到金山卫,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停在金山卫一个独立码头上的威正宝船,朱棣就在宝船上等他。 此时的宝船上,朱棣正拿着宝船上配置的千里眼全神贯注地向这边眺望,忽然,他远远地望见了李维正带着一百多名亲卫向这边驰来,可当他放下千里眼,却只隐隐看见一个小点在移动,根本就不知道是谁, 朱棣看了看千里眼,不由感叹道:“这真是个好东西啊!打仗的宝贝。” 在朱棣的身后,站着他的几个心腹,侍卫长张玉、首席谋士姚广孝、伺候他起居的太监马三保,还有一个是朱棣新提拔的密探头子纪纲。 朱棣这次可谓是兴师动众而来,他带来了一千军队,当然,随便离开藩国是要向朝廷汇报,他的理由也很堂皇,来辽东和辽王朱植共商对付蒙古人大计,然后随便来宝船上看一看久闻大名的千里眼,看能否在军中进行推广。 这只是他对朝廷的理由,但他真实的目地却很简单,把李维正拉到自己的阵营来,他之所以这么急迫,就是他得到了一个绝密的情报,他的父皇朱元璋清晨起床时吐血晕倒了,这个情报之绝密,只有四个人知道,当晚伺候他的一个妃子,其余是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再一个就是给朱元璋看病的御医,朱棣就是从这个御医的口中高价买到了这个天大的情报。 他立刻意识到,他的父皇可能不会太久了,而皇太孙朱允炆才刚刚进东宫半年,朱棣敏锐地看到了一个机会正在逐渐地形成了。 他必须要开始提前布局,首先他仔细分析了大明军队的分布,在北方一线集中了大明最精锐的五十万人马,以燕、秦、晋、宁、辽等诸王统帅,其次是京师及凤阳一带,也是有数十万大军拱卫,再其次就是一些小规模的势力,比如广东、云南、湖广、四川、山东等等,这些军队都属于二线军队,战斗力比较弱,除了云南军队是被沭家掌握外,其它各地军队都是被朝廷绝对控制,他朱棣也插不进手,而朱棣觉得唯一有希望收归己用的军队就有两支,一支是山东齐王的四万藩属军,他已经成功拉拢了齐王。 其次就是李维正的六万辽东军了,朱棣也知道是因为朱允炆的缘故,父皇才会把李维正派到辽东,李维正是皇太孙朱允炆的人,这个天下人皆知,但他朱棣却不相信,他和李维正打了无数次交道,他已经很深地了解了李维正这个人,他和朱允炆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李维正信奉的是霸道,朱允炆信奉的却是仁道,即使朱允炆勉强用了他,但他的那些师傅黄、齐、方等人也迟早会干掉李维正,他们道不同。 他朱棣都能很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他不相信李维正会看不出,朱棣观察了一年,他终于看懂了一件事,朱允炆不过是李维正用来掌控辽东的一块跳板,不是吗?他的一步步策略安排得非常巧妙,当时谁也看不出来,他也是在李维正击败高丽,获得辽东总兵后才恍然大悟,这是李维正早就策划好的事。 既然他这样悄悄策划了,那就是说明他也并不看好朱允炆,他是另有所图,这个图谋朱棣也一时看不清是什么,但有一点能确定,他不会造反,他没有这个资格,他极有可能是想做高丽国王,如果他李维正肯投靠自己,最后帮助自己得到大位,这个愿望他将来也许能替李维正达成。 就在朱棣对千里眼赞叹不已之时,李维正已经来到了宝船下,他站在悬梯上由士兵将他拉上了大船,李维正上了船,朱棣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李总兵,恭喜升官神速。” 李维正连忙躬身施礼道:“参见燕王殿下。” “好了!好了!咱们之间就不要这么客气了,来!带我去看看你的公务船舱,在床上办公的总兵,我倒是头一遭听说。” 朱棣也不客气,拉着李维正就向船舱走去,李维正一脸苦笑,回头和姚广孝等人点头打招呼。 进了船舱,朱棣背着手四下打量,口中啧啧赞道:“不错!不错!果然有点味道。” 李维正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笑道:“殿下跑到我这里来,不怕朝廷啰嗦吗?” 李维正已经隐隐猜到了朱棣来和招揽自己有关,但他却不直说,只是一点一点地试探。 “我给朝廷说过了,听说辽东宝船上有一种军队利器,叫做千里眼,我在和辽王谈完军务后,便赶到你这里来,想瞻仰一下,果然是好东西,你还有没有多余的,给我一副。” 李维正连忙叫人把千里眼拿来,他放在朱棣面前道:“这个千里眼当时我一共做了六副,一副不慎掉入大海,一副献给了皇上,一副在蓬莱水城,一副在耽罗岛,一副就在我宝船上,再一副我放在了旅顺港,而耽罗岛被高丽人拿回去,耽罗岛那一副就最后回到我手中,如果殿下真想要,我就把耽罗岛这一副送给殿下。” 朱棣却不接,他忽然眨眨眼暧昧地笑道:“难道你不想在耽罗岛重新夺回来时用?” 李维正心里一惊,他顾作茫然地笑道:“我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朱棣仰天大笑,“李总兵,你可别在我面假装了,我还不知道你吗?耽罗岛得而复失是你的大痛,你不想夺回来才怪。” 李维正一耸肩,不解地问道:“我夺回耽罗岛做什么?” 朱棣眼睛眯了起来,他盯着李维正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想做高丽国王。”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正式摊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正式摊牌 李维正仰天大笑,他是在用笑声掩饰心中的震惊,尽管朱棣的猜测略有偏差,但那不怪他,他不可能预知靖难,他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知晓历史的走势,他仅仅凭着推测便猜到了自己的布局,利用朱允炆为跳板拿到了辽东,只不过他的猜测略有偏差,想到高丽身上去了。 朱棣淡淡地望着李维正,他知道李维正的干笑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也就是说被自己猜中了,待李维正的笑声一停,他便接着道:“你若取代高丽其实也没什么,至少我不在意,就象我也认为耽罗岛还给高丽可惜了一样,很多想法我和父皇不同,和现在的皇太孙更不相同,李维正,我一直觉得我们二人是同一种人,你若投靠我,将来我朱棣必支持你为高丽国王,我以大明皇族的身份向你发誓,决不食言。” 朱棣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轻缓,但他的话却很重,他正式向李维正摊牌了,朱棣一拍手,贴身侍候他的太监马三保走了进来。 朱棣瞥了他一眼道:“你说吧!” 马三保向李维正行了一礼道:“大人还记得吗?我年初时给大人送了一封燕王殿下的信,我曾说过,大人若答应信中的意思,就收下那封信,若不答应,就把信还我带走,但大人收下了那封信,大人,我说得对吗?”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那封信他是收下了,马三保再行一礼,便退下了,朱棣却冷冷得看着李维正,良久,方缓缓说道:“我朱棣眼中从来揉不得半点沙子,欺我者必死,李维正,我实话告诉你,若不是我看出你是在利用朱允炆,你早已经尸骨无存了,现在我再最后给你一个机会,那封信你是还给我,还是确定收下。” 赤裸裸的威胁,他不会再给李维正模拟两可的机会,要么效忠于他,要么就是他的敌人,李维正心中轻轻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逃不过,朱棣就是朱棣,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就是他王者的霸气,他不再有半点犹豫,单膝跪下道:“李维正将效忠燕王殿下,若有半点虚言,天不容我。” 朱棣大喜,他急忙扶起李维正道:“其实我知道你早晚会投靠于我,你和朱允炆绝不是一路人,我的左膀是道衍大师,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右臂。” 他越想越高兴,辽东六万大军从此归属于他了,他再也忍不住纵声大笑,笑声中,姚广孝走了进来,他拱手微微一笑道:“恭喜殿下了。” 他又看了一眼李维正,忽然跪了下来,“李总兵,从前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诚挚向你道歉。” 李维正知道他指的是去年自己险些被朱元璋所杀一事,事后他才知道,姚广孝曾经找过费廷安的父亲费天, 他在最关键的时候从背后捅了自己一刀,不过,就算李维正再记仇,眼前却不能表现出来。 他也连忙将姚广孝扶起来,诚恳地说道:“大师,李维正可担不起你一跪。” “好!将相和。” 朱棣心中爽快,他命两人坐下,又让心腹守住大门,这才对李维正道:“我先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密事,皇上不久前吐血晕倒了。” 李维正吃了一惊,朱元璋吐血了,他年初复出觐见朱元璋的时候,见他脸色通黄,骨瘦如柴,便隐隐感觉他的身体内有问题,没想到竟然吐血了,李维正是知道的,历史上可是有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要六年后才死,可如果朱元璋得了什么癌症,他就不可能再拖六年,顶多一二年,如果是这样,历史就改变了,那靖难还会发生吗? 他叹了口气道:“皇上几十年不知疲倦地勤于政事,再加上失子之痛,他的身体怎么可能不垮掉。” “那李总兵说说看,皇上下一步要做什么?”姚广孝笑着问道。 李维正刚要开口,他忽然心里一动,抬头向姚广孝望去,发现他笑得有些不自然,这时,李维正才恍然大悟,姚广孝要杀自己的原因是出于他的嫉妒,他生怕自己夺了他的位子,朱棣想必也知道,所以他才说‘将相和’,明确自己为将,姚广孝为相。 心中有了明悟,李维正不再多说了,他摇了摇头道:“惭愧,我看不出来。” “但我却看出来了。”姚广孝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他见李维正说不出,便有些得意地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皇上很快就要制造一次大案,杀尽大明最后幸存的开国功臣,为他的皇太孙扫清最后的隐患。” 李维正骇然,‘蓝玉案’三个字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这个姚广孝竟是如此厉害,历史上即将要发生的大案竟然被他预料到了,李维正忽然觉得头有点眩晕,谁说古人可欺。 “大师不妨说得详细一点。”旁边的朱棣沉声问道,他也是第一次听姚广孝说出这个观点,心中也同样充满了震惊。 姚广孝确实是在李维正面前露了一手,这个推断是他在半个月前才最终确定下来,本来他是想告诉朱棣,但恰好此时朱棣决定要收服李维正,他便留了一手,要在朱棣收服李维正时出手,抢了他的风头。 姚广孝这一招确实很高明,朱棣已经从收服李维正的兴奋中将注意力转到了他的身上,姚广孝合掌念了声佛,这才不急不缓地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困惑了,皇上这些年不停地加大封藩王的力度,而且个个手握重兵,与此对应的是,蓝玉、傅友德、冯胜等大将却慢慢地被收权,尤其北元分裂后,大明北方的压力已经明显减弱了,这些大将的作用也渐渐在失去,这时我才想到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又想起皇上对前太子说过,要替他削去狼牙棒上的棘刺,皇太孙年幼登基,如果皇叔父不服他夺了位,那天下还是朱明天下,可如果蓝玉等大臣不服而起兵造反夺取皇位,这天下可就改了姓了,所以我知道,皇上在皇太孙登基前,必然要除掉一切在军中有影响的开国功臣,以保护朱明天下,只是我还不大确定皇上动手的时间,直到上个月,皇上忽然下旨诏诸王去凤阳演兵,以及皇上吐血晕倒,这两个消息结合起来,我就明白了,动手的时间就在凤阳演练之后,而且第一条要烹宰的狗应该就是最能被抓住谋反证据的蓝玉。” ‘高!的确是高!’李维正都忍不住要鼓掌赞好了,思维严密,推理有凭有据,这个姚广孝果然不同凡响,他点点头由衷感叹道:“大师妙论,我自愧不如,那请教大师,李维正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确实很想听听姚广孝的建议,姚广孝却瞥了一眼朱棣道:“如果我建议李总兵继续表面效忠朱允炆,请殿下不要介意。” 朱棣大度地一摆手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我不相信李总兵,我是绝不会把皇上吐血的秘事告诉他,大师尽管直言。” “好!那我就说了。” 姚广孝郑重地对李维正道:“从表面上,李总兵还要效忠皇太孙,千万不要让他生疑,这是皇上肯让你在辽东领兵的根本原因,但我也不知道接下来的谋反案会闹到什么程度,我很担心所有在外领兵的大将都难以幸免,为了防止万一,李总兵最好能制造出事端,在这段时间内领兵出征,躲过这次清洗。” 他话音一落,李维正和朱棣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打倭寇!” 两人对望一眼,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他们果然是一路人。 朱棣已经离开了,但李维正却心事难宁,今天发生了许多出乎他意料的事,朱棣的用人不疑让他心中有一种默默的感动,尽管许多书籍上都说朱棣靖难成功是有一点运气和偶然性,但李维正现在明白了,朱棣夺得皇位是必然的,他有着帝王该有的一切品质,大度、宽容、狠毒、果断,以及善于用人,自己要想从他手下窃国大明,是何其之难,但是事情没有绝对,他李维正也已经不是当年的吴下阿蒙了。 但更重要是,他知道历史,而朱棣不知道。 ‘蓝玉案’,这是他进入大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能不能改变历史的行进轨迹,就要从这个大案入手了,李维正当即把十三郎和孙济找来,将他的计划详详细细给二人讲了一遍,这两个心腹将承担起他交给重任, 二人立刻离开了辽东,各自带领手下分头而行。 虽然离演兵的时间还早,但棋盘已经摆下,所有对弈者也已落座,开始各自细数自己的棋子,进行落子前的布局思索,对弈者的将是三人,朱元璋、朱棣和李维正,而棋子无数,甚至包括未来的皇帝朱允炆,就在李维正在开始布局他的天下之棋时,洪武二十五年十二月岁末,两个天大的喜讯相继传来,一个是杨二田历经无数次的失败,终于研制成功了遂发枪。 而另一个喜讯是他的家事,李维正的两个妻子叶家姐妹同时出现了怀孕征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制枪造炮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制枪造炮 大明王朝对匠户的控制异常严格,尤其是制造火器的工匠几乎全部集中在京城,由宝源局统一管理,辽东几乎找不到一个会制造火器的工匠,在朝廷的档案里,辽东是绝对不可能制造出枪炮来,但李维正却秘密建立了一个枪炮厂,确切的说,枪炮厂并不在辽东,而是在原来被朝鲜占领的大明土地上,朝鲜李成桂退兵后,李维正便在原安边城的位置上建立了铁岭卫,征集四万高丽民夫耗时近三个月,将安边城加高加固,并疏宽了安边河,使海船直接可以从大海抵达安边城下。 铁岭卫是李维正一手建立,他从辽东六万军中挑选了一万最精锐的士兵,并亲自从低级军官中提拔了一大批有能力的百户、千户,这些军官都是他一手提拔,对他皆忠心耿耿,可以说铁岭卫就是他李维正直属军队。 李维正任辽东总兵以后,用了三个月时间对辽东军队进行了大整顿,用此涨彼消的办法大大强化了他能控制的军队,一个也是刚刚成立的旅顺卫,即辽东水师,扩充到五千军,其次还有金州卫、复州卫和建州卫这三个他亲任指挥使的军卫也得到了加强,与此同时,他禀报朝廷以分散女真人为借口,将女真人居多的定辽三卫压缩成一卫,另外,他将大部分老弱之兵调整到沈阳卫和海州卫,这样一来,他实际掌控了四万辽东精兵。 但李维正掌控得最牢的还是新成立的旅顺卫和铁岭卫,尤其是铁岭卫,位于最偏远的朝鲜北方,这里信息闭塞,远离朝廷中枢,朱元璋基本上是得不到这里的情况,所以李维正便将他的秘密兵工厂设在铁岭卫。 兵工厂在安边城内,由两个大院子二十几间屋组成,有五百名亲兵严密防守,任何人都不得进入,确切一点说,现在还不是兵工厂,只是个火器研究所,杨二田带着三十几名徒弟在这里研制遂发枪,遂发枪的原理和思路是李维正提供,杨二田根据他说的思路和原理绘制了图样,他和徒弟们就照图研制前来,没有样品,没有先例,他的研制格外艰难,但经过了无数次的失败,终于在十二月造出了第一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遂发枪。 十二月底,得到消息的李维正赶到了铁岭卫。 此刻,他们并不在安边城内,而是在城外森林中的一处靶场,这里是铁岭卫士兵们练习射击火铳的地方,靶场中已经没有旁人了,三百名亲卫在周围巡逻,不准任何人靠近,靶场里只有李维正及三十几名亲兵,杨二田和他的一名徒弟在指导李维正射击第一枪。 其实杨二田在十一月初就研制成功了火绳枪,但火绳枪最大的问题还是点火不便,耗费时间,而是骑兵也不易射击,所以当李维正告诉了他燧发枪的原理后,他立刻放弃了火绳枪的改良,全心全意投入到燧发枪的研制之中去。 作为穿越人士,李维正见过火绳枪的图片,但他也没有见过燧发枪,不过顾名思义,燧发枪就是用火石点火,李维正想到了以前的老式打火机,用齿轮摩擦火石起火花,从而把气点燃,他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他的就要靠杨二田来设计并制造。 有火绳枪为基础,杨二田只需要一个思路就足够了,他把夹火绳的铁夹子改成夹一块火石,通过扳机上的弹片,将铁夹子向后拉到有足够的反弹力时,猛地砸下,火石撞击到火药盖上,这时火药盖被撞开,而撞击产生的火花就会飞溅到火药池,从而点燃火药。 原理很简单,但是实际制造起来却困难得多,其中的难点是火石撞击到火药盖上这个环节上,如何保证有火星飞溅进火药池,一次偶然成功不算什么,关键是要稳定,十次中至少有八次成功才行,杨二田和他徒弟们试验了上百次,才终于摸索到了一套成熟的工艺。 但也有遗憾的地方,那就是膛线,李维正提出制作膛线的方案,事实上杨二田他们也做成功了,但最后不得不放弃,原因是枪管所用材质的硬度不够,在射击十几次后,膛线就会因磨损而变形,反而会严重影响射击效果,明初的科技和工艺加工水平还远远达不到制作膛线的程度。 尽管如此,燧发枪的研制成功,还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李维正从杨二田手中接过了他梦寐已久的燧发枪,枪长约四尺,齐到人的胸部,外形和后世的步枪没有区别了,枪全身呈乌黑色,由枪管、枪身和枪托三大部分组成,其中枪管下面还有一把倒装的刺刀,这样,即使敌人冲到面前,火枪手也能拉出刺刀和敌人贴身肉搏,这个方案也是李维正提出,是个极为实用的附件,另外还有一根长长的管刺,一头尖锐,一头圆滑,用于装药和装弹。 “大人,请装药。” 杨二田已经将一个袋子挂在李维正身上,这个袋子有点像后世的书包,一分为二,里面衬有木板,防止士兵伏在地上压坏里面的火药包,火药分为两种,一种是燃烧药,另一种是爆炸药,都是定装,李维正在两个月前试验火绳枪时便已经会用了。 他先取出一枚爆炸药,这是用毛纸包好的,他将药塞进枪管,用管刺尖锐的一头捅了下去,尖刺随即刺穿了爆炸药的纸包,药粉便滑进管底,第二步是装弹,子弹是略小于管径的一颗铅弹,形状和后世的弹头完全一样,呈锥形,弹身略长一点点,不过解决气密性的办法已经有了,是用一张纸把子弹包住塞进去,再用管刺圆滑的一头将子弹塞进去顶死,这样就完成了装弹过程。 接下来是向火药池装药,这里面却不能用纸包,一般而言是用装药匙,但杨二田采用的却是长条形纸管,就仿佛后世的雀巢咖啡条一样,李维正摸出一条,直接用牙齿咬开了,将药倒进火药池内,这样装药的过程就完成了,再加上瞄准射击,如果动作熟练的话,一分钟可以射两枪,如果用三段射法,就几乎没有间隔了。 近两百步外已经有一块纸靶竖起来了,李维正慢慢抬起枪,瞄准了远处的靶子,旁边的杨二田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尽管他已经试验了数百次,但到了最后检验的时刻,他还是一点自信都没有,就怕李维正这一枪失败。 李维正慢慢扣动扳机,龙头形状的击铁开始慢慢向后拉动,当扳机到底时,击铁猛地向前击去,击铁上夹着的火石准确地打在火药盖上,‘当!’地一声脆响,火药盖被撞开了,几颗火星迸出,倏地射进了火药池中,瞬间,‘轰!’地一声,一股后座力弹来,枪托顶着李维正的肩窝,枪只是略略一动,子弹已经射出。 片刻,靶子旁一面红旗招展,射中了,所有的人都一阵欢呼,成功了,李维正也捏紧了拳头,兴奋地大喊一声。 “大人,我们成功了。”杨二田更是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李维正重重在他肩膀上一拍,赞许道:“干得漂亮。” “大人,下来我们要不要大量制作?” 李维正微一沉吟便问道:“如果我给你五百名工匠,那你三个月能造出多少杆枪?” 杨二田想了想便道:“如果是熟练工匠的话,大家分工合作,由我的徒弟们带领,三个月可以制作出一万杆枪,但要考虑到不合格品和工匠们的熟练过程,稳妥一点的话,三个月我有把握造出三千杆枪,可是,辽东哪有五百名工匠?” 李维正却笑了,事实上,他在几个月前便已经做好准备,从十万户辽东移民中,他找出了几千名有手艺的工匠,其中又从里面挑选出了五百名良匠,许以优厚的待遇,就是为了成立他的兵工厂。 “你放心吧!工匠我已经有了,而且所有的材料和场地我都已准备好,就等你正式研制成功,我们立刻动手。” “那好,只要大人把工匠送来,我立刻就可以制造,我现在就去关照徒弟们。” 杨二田有些急不可耐地转身要走,李维正却一把拉住了他,“杨师傅,稍等一下。” “大人还有事吗?” 李维正点了点头,他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展开来,竟是一幅图纸,图纸上用炭笔画了一门火炮,他微微一笑道:“杨师傅,你能看出这门火炮的特殊地方吗?” 杨二田看了半天,这是一门短炮,可以放在马背上托行,但它特殊的地方是在后面没有底座,竟是个空炮管,而在旁边画了十枚炮底座,每一枚炮底座上都装好了火药,只要把底座装上炮管便可,射击完后再换另一枚底座,杨二田呆住了,他不由喃喃地自言自语道:“定装火药!” 李维正拿出的图样其实就是后来的佛郎机火炮了,只不过他是从燧发枪的定装火药上得到启发,自己设计了这种火炮,这样不仅省去了炮座冷却的时间,射速极快,而且火药定量,避免了炸膛的危险,这种火炮小巧玲珑,可驮在马背上运输,俨然就是一门自行火炮,而且这种火炮主要是射击霰弹,是燧发枪的极好补充。 李维正见杨二田已经明白过来,他便问道:“这种火炮对我极为重要,我希望你无论如何在三月之前给我造出一百门火炮,如果成功,我就叫他杨氏火炮。” 这种火炮的效果究竟如何,以及燧发枪的正式成军,还有两者之间的配合,他都需要实战来磨练,而明年三月,就将是他将二者第一次用于战争。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双妻有喜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双妻有喜 作为一个胜利者,李维正并没有因为朝鲜王国的退却便止于边界,事实上,在李成桂败退后,李维正曾率领明军深入朝鲜境内,他们摧毁了朝鲜所有的船只和码头,严禁李成桂的朝鲜军民出海,这其实也是朱元璋的意思,将朝鲜压制在陆地上,北边有铁岭卫防御,四周是茫茫大海,使朝鲜就仿佛蹲于牢笼之中,不准他们再有非分之想。 但辽东水师却在朝鲜半岛的西面海州建立了一个百户所,有一个军用码头和十几艘军船,负责监视朝鲜都城开京的一举一动,只要朝鲜有任何轻举妄动,辽东的大军就会从海路大举扑来。 这样一来,明军实际上在朝鲜半岛就有了两个出海口,一个是东面的安边港,一个是西面的海州港,东西呼应,李维正将建立兵工厂的任务交给他在铁岭卫的心腹后,便直接横穿朝鲜半岛,从海州港乘船返回了金州。 当他的船只抵达旅顺港时,已经是洪武二十六年的正月初五了,大明举国上下都沉浸在新年的快乐之中,辽东半岛也不例外,尤其数万户新移民辽东的百姓更是以一种异乎寻常的隆重来纪念他们新生活的开始,到处是爆竹声声,家家户户都贴了门符,张灯结彩,孩子大人都穿了新衣,脸上带着笑容。 随着移民的渐渐落户,辽东的社会结构也开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个个汉人村落拔地而起,一个个小城市也随着汉人的聚居而悄然出现,原本以军户为主的辽东汉人发生了结构上的变化,为适应这种变化,县一级的官吏出现了,大批知县、县丞、主簿从全国各地被派到辽东,这些官员主要由朝廷吏部从举人中选拔,暂时隶属辽东都司管辖,这些文官的主要任务还是辅助军队对辽东的控制,属于一种半军半民的特殊的军政一体制度。 同样,自从李维正任辽东总兵以后,辽东军权已完全掌握在位于金山卫的总兵府内,而辽东都司作为军队最高指挥机构的作用也渐渐淡化了,它开始偏向于政务,如对军户、商旅、治安、学校等等方面的管辖,尤其十万民户迁移到辽东后,这种政务的倾向也就更加明显了,辽东都司在军队上的权限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它其实就是挂着都司名的布政使司。 这就是李维正出任辽东总兵兼辽东都指挥同知的原因,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其实这就是姚广孝点透了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李维正是皇太孙朱允炆的人,朱元璋是绝对不可能给他这么大的权力。 李维正在中午时回到了自己家,他在半个月前便得到了两个妻子同时出现怀孕征兆的消息,紫童和苏童都是十月初来辽东,恰巧那段时间也是他房事最勤的时刻,基本上夜夜都有房事,两个妻子应该就是那时受了身孕。 李维正不能及时赶回家有种种理由,比如研制成功了燧发枪,比如他想制造新式火炮,再比如男人要重于事业等等等等,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丈夫,在得到妻子怀孕的消息半月后才迟迟回到家中,而且也未能和家人共度除夕之夜,这样的丈夫和父亲是不合格的,李维正也为此心怀内疚。 他刚走进门,早已事先得到消息的妻子们都一起迎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他的两个宝贝女儿,今年她们已经整整三岁了,都长得粉雕玉琢,相貌几乎是一模一样。 “爹爹回来了!”两个女儿像小鸟一样张开了翅膀,李维正心花怒放,一手一个将她们抱了起来,心疼地在她们脸上各亲一下,笑道:“两个小家伙,想爹爹吗?” “想!”妹妹重重地点了点头,指着姐姐道:“姐姐说她想要爹爹的礼物。” “你这个小坏蛋,是自己想要礼物吧!”李维正笑着把她们放下来,从怀中取出两只玉锁,给她们挂在脖子上道:“这是爹爹给你们的生日礼物。” “谢谢爹爹!”两个小家伙亲了父亲一下,欢喜地拿着玉佩跑到母亲那里炫耀去了。 紫童、苏童、瑶姬以及倩倩都一起迎了出来,虽然李维正没有能够赶回来和她们共度新年,但她们没有半点埋怨,她们知道李维正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被贬为庶人无所事事的李大郎了,他已是大明的一方诸侯,作为妻子,她们不能拖丈夫的后腿。 “大郎,有没有我们的礼物?”紫童上前笑道。 “都有,大家都有份。“ 李维正回头一招手,两名亲兵抬进了一只箱子,他指着箱子笑道:“我给大家买的东西都在箱子里,东西很多,家里人人都有份,大家喜欢什么自己挑。“ 倩倩连忙上前打开箱子,只见里面琳琅满目,吃的、用的、穿的、戴的,甚至连高丽人参也买了五六根,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哥,你这是把市场搬到咱们家了吧!” 李维正老脸有些发热,倩倩说得一点也没有错,他快离开海州时才想起要给家人带点礼物,但没有时间了,他便跑到附近的一个市场,把市场上的小东西几乎每样都买了几件,反正会有她们中意的。 “这个……”李维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所以就每样买了几件,所以让你们挑。” 苏童也走了过来,她看了看礼物笑道:“其实不在乎大郎买什么,关键是大郎有这份心就行了,大姐、瑶姬姐,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瑶姬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紫童却没有符合,她摇摇头笑道:“就你会说话,要我说就是有心也不行,买的礼物不满意,我就不饶他,谁叫他过年也不回来。” “大姐!”苏童有些埋怨地看着姐姐,上午她们几个还说好了,丈夫回来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这才过了多久,大姐怎么就忘了。 “我只是开个玩笑。”紫童向妹妹眨了眨眼,笑着上前挽着丈夫的胳膊道:“快进屋去吧!咱们几个站在门口唠唠叨叨做什么。” 李维正见大家并没有生他的气,他一颗心放下,蹲下来将两个女儿一手抱一个,便和妻女们一起进屋了。 走进大堂,李维正把东西都摆在一张大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连同两个小家伙,大家都兴致勃勃地挑选起自己喜欢的东西,这是令人愉快的时刻,他买来的东西家里人都很喜欢。 这时,紫童慢慢走到丈夫身边,悄悄对他道:“今晚你要好好陪一陪瑶姬,我和苏童怀孕,我看得出她心中很难过。” 李维正看了看瑶姬,瑶姬正在帮倩倩对着铜镜试戴一串水晶项链,他点了点头,他知道瑶姬在这个家里总有一点点自卑,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别人,不仅是因为她嫁过人,而且是一个日本女人,更重要是她没有孩子,正如她从前告诉过自己,她不能生育,对一个女人,如果没有孩子的话,这个女人几乎就没有什么地位了,尽管自己不在乎,可是她自己却很在意,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他心中有升起一丝怜惜,今晚他要好好地安慰瑶姬,她有没有孩子,自己都会一样地待她,想到孩子,李维正忽然想起了最要紧的事,他连忙回过头向紫童和苏童的肚子望去,紫童身材很高,肚子还不怎么看得出,但苏童身材娇小,小腹已经有一点点微微隆起了,看样子,应该是苏童怀孕得早一点。 “你们是什么先兆?我是说知道自己怀孕。”李维正悄悄问道。 “其实很简单,我上个月的红事没来,妹妹也是,而且这几天她反应的异常厉害,总是干呕,我估计她会生个男孩子。” “你呢,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李维正又笑着问他道。 紫童脸一红,小声地说道:“我已经有这两个宝贝女儿了,我也想生个儿子。” 这时苏童也挑了一串珍珠项链,给自己戴上,她走过来对李维正笑道:“大郎,你帮我看看这串项链适不适合我?” 李维正打量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在最底下翻找什么,一边找一边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买了的,在哪里去了?” “大郎,你是不是找那个。”紫童指旁边另一串黑珍珠项链道。 “就是它了。”李维正拾起项链,给苏童换了,他上下打量一下笑道:“你的皮肤白,带这串项链更显得光彩夺目。” 苏童听见丈夫夸奖,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抚摸着项链,紫童也找到了一对她喜欢的玛瑙手镯,带在手腕上,李维正见大家都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他拍了拍手大声道:“大家都听我说。” 几个女人都停下来看着她,只有两个小家伙只管低头翻找东西,李维正一手搂着苏童的肩膀,一手搂着紫童的腰,对大家笑道:“我是回来晚了一点,但新年图的是喜庆,不在乎具体日子,所以今天晚上就是我们家的大年初一,全家张灯结彩,我要给所有的人发红包,我们大家一起痛饮一场,不醉不休。” 就在李维正和全家重新过新年的同一时刻,大明皇宫内,朱元璋却似乎没有受到新年的影响,对他来说,每一天都是一样,每一天他都几乎在考虑同样的事情:如果把朱家天下千秋万代地传下去,虽然智者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但这句话显然对朱元璋不合适,他从即位那天起就殚精竭虑为儿孙考虑了,他要定下一种万全的制度,只要儿孙们按照他制定的规矩去做,大明江山就能固若金汤,延续万年。 为了让他的子孙皇帝永握大权,他在洪武十二年发动了‘胡惟庸案’,以诛杀数万人的代价废除了相国,将皇权推到了至高无上的位子;为了防止下级官吏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导致大明的陈胜吴广出现,从而从根基上动摇大明江山,他对官吏实行了最严酷的苛法,洪武中更是借用了郭恒案和空印案,以血淋淋的杀戮来警告天下官员,为官贪渎者死;现在他的第三步保护大明江山的棋,已经可以落子了,他的儿子们皆已能独挡一面,天下江山已经被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诛杀蓝玉等人的时机已经成熟了,完成这件事,他历时二十几年的天下布局也就将终告结束。 朱元璋正在御案前仔细考虑如何制造这次大案,他定下这次大案的时间就在四月时诸王会演后,诸王演兵是一件大事,蓝玉、冯胜、傅友仁、王弼、朱寿、何伯等一干在外领兵的大将便可乘这次机会召回,名义上观摩诸王练兵,以长辈和老将的身份指点他们的不足,眼下蓝玉正在贵州屯田,冯胜和傅友仁都在陕西,可用明升的办法诏他们入宫。 其实按照朱元璋的原计划,最好是逐一铲除这些军中重臣,以免天下人非议,但朱元璋却忽然改变主意了,他在这一两个月连续吐血晕厥,胸部疼痛难忍,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大限将至,没有多少时日了,而皇太孙柔弱仁厚,自己若去,他是绝对不会继续诛杀这些重臣,反而会任用有加,所以朱元璋改变了机会,他决定不再逐一诛杀了,而是一网打尽。 为此他已经落下了两步棋,第一步棋封蓝玉为太子太傅,封冯胜和傅友仁为太子太师,再派他们出去委以重任,其目的是以慢其心;而第二步棋则是命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抽调锦衣卫精干,按照他的名单前去秘密调查这些人谋反的证据和口实。 现在他已经得到了密报,蓝玉在得知自己仅为太傅而不得太师时,大有怨言,并告之幕僚,‘他已怀疑我了。’若无贰臣之心,他怎会出此言;而傅友仁索要千亩良田,本想学秦王翦父子驱利避祸,但他画虎不成反类犬,他的两个儿子私劝父亲挟军以自保,其心昭然;再一个是冯胜,有人告发他在稻场下修建密室,私藏兵器,虽没有直接证据,但‘莫须有’三个字已可安在他身上了,其余王弼、朱寿、何伯、叶升之流,则和蓝玉交往甚密,可视为同党处置。 朱元璋一步步地计算着,他已经列了一份完整的名单,并且在不断地增加中,他梳理了一遍漏网之鱼,最后提起笔,蘸了一点墨在名单中又添上了两个名字:常升、李维正。 常升拥有军中威望,但更重要是他会成为外戚,从而留下外戚专权的隐患,而李维正已成为了一方诸侯,他将来会有失控的可能。 这时,朱元璋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放下笔走到门口,向正在隔壁的藏书室阅读奏折的朱允炆望去,朱允炆正伏案勤奋的学习,朱元璋看着他削瘦的双肩,不觉暗暗叹了口气。 他背着手回来,坐在御案前又凝神想了一会儿,终于提起笔将‘李维正’三个字抹去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步步连环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步步连环 西安府,这座中国历史上曾经辉煌一时的大都市,曾经见证了汉唐的强盛,在唐末的天下大乱中也渐渐走向了衰败,到了明初,它仅仅只是一个区域性的大城市了。 朱元璋也曾经考虑过将都城迁到西安,为此他还专门让前太子朱标来西安府考察过,但随着朱标的病逝,朱元璋的身体每况愈下,他也有点力不从心了,迁都一事便被无限期地搁置下来,这个问题将来由他的儿孙们来考虑吧! 西安府是秦王朱樉的藩国所在,这位屡遭磨难的长亲王在朱允炆入主东宫后,也一度沉寂了,他撕去了伪装的面孔,继续着他荒淫而无耻的生活,还美其名曰:这是他无心上位的表现。 但他就此死心了吗?没有,就如狗永远改不了吃屎的本性一样,朱樉的野心之火依然没有熄灭,只是被封闭起来,一旦时机到来,他的野心就会立刻炽焰万丈。 秦王沉寂了,他曾经活跃的手下也变得无所事事,他的幕僚邵闻达在去年生了一个儿子,老来得子使他欢喜异常,他开始认为自己还有延续子孙的能力,为了多生几个儿子,他在去年十月和今年一月,一口气连娶了三个小妾,生了儿子,娶了小妾,他的家庭负担也加重了,在秦王府领的一份薪水已经远远不够家里开销,他又在长安大街上开了一家大酒楼,可是经营无方,摊子铺得太大,才短短几个月便将他的老本亏掉一半,家里的老婆嫌他赚不到钱,总是和他吵闹,而几房小妾也因为从他这里捞不到油水补贴娘家,而对他伺候得也不那么尽心了。 养家糊口的压力使得邵闻达整天忧心忡忡,他卖掉了京城的房子,但依然不够弥补亏损,有心从燕王那里要一点钱,却又开不了这个口,他要立了功才能得到赏赐,可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开口要钱只会让燕王小瞧了他。 这天中午,邵闻达又和平常一样来到了酒楼,酒楼大厅里冷冷清清,十几个店小二懒精无神地站在那里,现在可是午饭时间,居然生意会这样差,其实邵闻达已经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问题就出在他决策失误,把秦王这块牌子搬出来,为了扩大声势,他在酒楼开业时特地用秦王的名义遍请西安府官员,当时来祝贺的人非常多,可谓场面火爆,但过了两天人就越来越少了,他后来才明白过来,正因为他打出秦王的牌子,才使绝大多数西安府的普通百姓不肯来他的酒楼吃饭,秦王在百姓中的名声太坏,那些来捧场的官员也只肯来这一次,但后悔已经晚了,这栋四层楼的酒家花了他几千两银子装饰,还有租金、薪水,每天都在亏他的老本,邵闻达心痛不已,想转让却没有人肯接这个‘秦王的酒楼’。 酒楼的惨淡使他长长叹了口气,想转身回去,这时店里的掌柜却叫住了他,“邵东家!” “什么事?”邵闻达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有人找你,说是你的老朋友。” 邵闻达一怔,他探头看了看,没有看见人,便问道:“人在哪里?” “在四楼雅室等你。”掌柜将一张纸条递给了他,“他说,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 邵闻达打开纸条,只见里面写着一个‘燕’字,他心中猛地狂跳起来,也顾不得再问,飞奔向四楼跑去, 二楼、三楼各有一桌人在吃饭,但四楼却冷冷清清,一个客人也没有,只在最面的一间雅室门口站着八名大汉,两边各站四人,邵闻达知道,来人就在房间里等他了。 “来人可是邵先生?”一名大汉上前向他拱手问道。 “我正是。” “我家大人已在屋里等候先生多时了,邵先生请进。” “不知你家大人贵姓?” “他姓孙,邵先生不认识。” ‘姓孙?’邵闻达仔细地想了想,他从来没有听说燕王身边有姓孙的人,他摇摇头推门进去了。 房间里靠门边又站着两名带刀随从,身材高大,神情冷漠,而窗前却负手站着一人,看背影此人年纪不大,他正出神地望着窗外。 邵闻达连忙躬身道:“在下就是邵闻达,请问孙大人找我何事?” 窗前人慢慢转过身来了,回了一礼,淡淡一笑道:“先生请坐。” 邵闻达见他确实很面生,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不安,按理,他秘密投靠燕王之事只有极少人知道,一般来找他的都是那几个人,但今天却来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他迟疑一下问道:“你是……” 来人笑了笑道:“真是失礼,我竟忘记介绍自己的了,在下姓孙名济,辽东李总兵的属下。” 听到‘辽东李总兵’五个字,邵闻达顿时魂飞魄散,他站起来便跑,后面的两名大汉却一左一右把他按坐在椅子上,邵闻达吓得脸色惨白,李维正竟然知道他是燕王的人了,那他还活得了吗? “你害怕了吗?当初你设计陷害李总兵的时候,怎么会没想到有今天。”孙济取出一封信,扔在他面前冷冷道:“还认识这封信吗?” 看到这封信,邵闻达一颗心沉到了深渊,他这是几年前他写给燕王的效忠书,没想到竟落到了李维正的手中,这封信是吕思远从燕王身边费尽周折才搞到的,现在就成了邵闻达的丧钟铁证,邵闻达猛地扑上来,想抢这封信,却被身后两名大汉抓了回去。 孙济笑了笑,把信又收了起来,他蹲在邵闻达面前似笑非笑道:“看来你真的是害怕了,如果我把这封信给秦王,你会怎么样?‘咔嚓!’人头落地,我知道你刚刚生了儿子,他还年幼,可以叫别人为父亲,不再姓邵,你的女人也要被别的男人骑,当然,这个酒楼的烦恼你也不会有了,如何,要让我告诉秦王吗?” 邵闻达害怕得牙齿上下叩响,他的性命,他的儿子,他的女人,他心中一阵阵绝望,可听对方口气似乎还有商量的余地,便立刻颤声道:“你说吧!你们有什么条件?” “李总兵的条件很简单,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只要你在投靠燕王的同时,也替李总兵做事,我们自然会替你保守一切秘密。” 邵闻达平静下来了,他暗暗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只要答应了,就会越陷越深,从此就会身不由己,可若不答应,他绝对就是死路一条,这时,孙济轻轻一拍手,外面走进一名大汉,手中拎着一只皮袋,他将皮袋往桌上一倒,骨碌碌地滚出一堆金光闪闪的黄金,大汉将金锭一一摆好,一共有十锭。 “我们知道你手头拮据,这里是五百两黄金,只要你答应,黄金就是你的了,你若不答应,一个时辰后我就应该能看到你的人头。” 孙济已经完全捏住了邵闻达的七寸,前有黄金诱惑,后有死亡威胁,邵闻达万般无奈,只得长叹一声,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们一定有目的而来,就请直说吧!” 秦王朱樉的宫殿气势辉煌,宫殿群中有侍卫、太监和宫女数千人,从京城回来后,他又恢复了醉生梦死的生活,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女人堆里,谁也不见,此刻,他正躺在几个年轻的女人身上,一边喝酒,一边看一队舞姬的表演,虽然他好色无度,可整天玩女人他也有些感到腻了,而且身体每况愈下,女人玩得太多,他的精气亏损严重,使他的头脑始终处于一种昏昏沉沉之中。 看了半天跳舞,他忽然感到一阵腻烦,一挥手道:“都给我滚下去。” 舞乐声停止,舞女们纷纷退了下去,朱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头问一名老太监道:“你有什么好玩的点子。” 老太监为难地道:“殿下,要不我们去打猎吧!” “打猎!打猎!除了打猎你还知道什么?”朱樉狠狠将杯子摔在地上。 这时,一名太监走进,跪下禀报道:“殿下,邵先生在外求见,说有重大情报!” 如果是从前,朱樉头脑处于昏昏沉沉状态,未必有心思接见,可现在正是他百无聊赖之时,他倒很想见见邵闻达了,而且有重大情报,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事,但一时又想不清楚,便命道:“带他到我的书房去。” 朱樉已经近半年没有进书房了,尽管每天都有人来打扫,但书房里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赶在朱樉没来之前,几名太监赶紧熏香开窗,现在是二月中旬,正春寒料峭之时,太监们又端进几个大火盆,很快,房间里就变得温暖起来。 当朱樉坐在有几十名侍卫的簇拥的小轿中出现在书房门口时,邵闻达已经等候他快半个时辰了,邵闻达见朱樉到现在才来,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这个朱樉太沉溺于酒色了,而且仅仅一年时间,他便长得如同肥猪一样,头脑变得更加迟钝,不过他太了解朱樉,这个人并不是野心消失了,恰恰相反,他做皇帝的梦更加炽热,在宫里,他的排场、礼制完全是效仿他的皇帝父亲,他还偷偷在深宫里穿了龙袍。 现在,自己有重大情报禀报,他居然让自己等了半个时辰,他是变得太迟钝了,根本就丧失了争夺权力的敏感,这样也好,能更好地控制他。 “参见殿下!”邵闻达跪了下来,这是朱樉定的新规矩,所有人见他都必须下跪。 朱樉有近四个月没有见到这个自己的首席幕僚了,他摆了摆手道:“平身免礼。” “谢殿下!” 他们进了书房,朱樉坐下来便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殿下,属下得到一个重大情报,特来禀报。” “什么情报?”朱樉向两边人挥了挥手,命他们都下去。 邵闻达见旁边没人了,这才压低声音道:“属下听说皇上已经出现几次吐血,并晕了过去,可见皇上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其实邵闻达的这句话有重大漏洞,这种绝密的情报他怎么会知道?只要朱樉再继续追问下去,邵闻达就要露馅了,或者推作是道听途说,但朱樉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腾!’地站了起来,脸上的肥肉乱颤,他激动地问道:“你是说父皇要不行了吗?” 邵闻达点了点头,笑道:“殿下的机会又要来了。” 朱樉却没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连忙问道:“先生请说得明白一点,我的机会在哪里?” 邵闻达微微一笑道:“殿下没有想到吗?皇上若驾崩,朱允炆入东宫时日太短,难以服众,诸王焉能不起兵争夺皇位,属下听说燕王野心勃勃,早有夺位之心,晋王私造印符、龙袍,他也必定会起兵,还有齐王、宁王、周王以及武昌楚王,这就是晋初八王争位的重演,在这种情况下,谁的军队最多最强,谁就能笑到最后,殿下有近八万大军,是诸王中军队最多的藩王之一,难道殿下没有发现这是个机会吗?” 经邵闻达这么一说,朱樉确实恍然大悟了,说得对,连齐王、周王都有心争夺皇位,自己身为皇长子,名正言顺,更不能落后于人,他当然也要争,但朱樉也知道,他掌握的军队虽多,但并不突出,燕王、宁王、晋王的军队也是八万人,尤其是燕王的军队更是能打硬仗,加上燕王也能带兵,如真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笑到最后。 他迟疑了一下,便忧心地说道:“要想夺取皇位,我手中的军队还是太少了一点。” 他却不知道,他的思路已经完全被邵闻达牵引住了,邵闻达见他已经入了口袋,便笑道:“殿下不用着急,这个难题的解决之道我已经替殿下想到了,我有一个办法,可使殿下陡增二十万大军。” 朱樉大喜,他急忙催促道:“你快说,什么办法?” “殿下别急,听我慢慢说。” 邵闻达一步一步地诱引着朱樉,“属下听到一种传闻,说皇上要杀蓝玉,时间就定在四月诸王演兵之后,虽然这只是传闻,但属下通过种种迹象分析,皇上确实有清洗军队的可能,将那些功高震主的人一个不留地杀掉,蓝玉就是首当其冲,他在捕鱼儿海大战后不知收敛,反而愈加嚣张,屡屡出言不逊,真可谓第一功劳震主之人,前几年皇上杀了他的儿子就是一次严重的警告了,他却依然不知收敛,所以属下敢断言,蓝玉之命不久矣,如果这个时候殿下出手相助,救下蓝玉一命,他日诸王争位,手握大军的蓝玉、冯胜等人就会成为大家争夺的对象,殿下想一想,殿下既有恩于蓝玉,那时他又会效忠谁呢?” 朱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分析得透彻啊!但他眉头又一皱问道:“那我又该怎么救蓝玉呢?父皇肯定不会听我的。” 邵闻达呵呵笑了,“殿下只想绳子一头,怎么不想想绳子那一头呢?蓝玉现在在贵州屯田,手中有二十万大军,如果殿下以皇长子的身份给他写一封密信,告之他有杀身之祸,那蓝玉肯定会驻兵不动,不肯进京,皇上又投鼠忌器,不敢轻动于他,这样蓝玉的事就拖下来了,一年半载后皇上驾崩,殿下再以皇长子的诏书告之天下,历数朱允炆失德之举,振臂一呼,登高为诸王盟主,届时再邀蓝玉相助,许之以高官重爵,殿下是名正言顺的皇长子,这个拥立之功,蓝玉又怎么会不弃之不要呢?” 朱樉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上前一把抱住了邵闻达,无比感激地说道:“先生真是我的恩师也,孤王记下了,他日我登皇位,必封先生为文官之首。” 邵闻达也有点被这套周密的计划迷惑住了,可是这套计划却是李维正的精心布局,他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天下英雄辈出,将来大明鹿死谁手,还未为可知,他确实该为自己的未来重新好好考虑一下了。 邵闻达所叹英雄辈出,其实是英雄之见略有所同,在即将爆发的蓝玉案这盘大棋局中,三个对弈者都在紧张地进行着自己的布局,朱元璋实力最为雄厚,他已经撒下了大网,设置了诸王演兵这个诱饵,并派出大量的锦衣卫准备随时收网,在这局对弈中,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可谓步步为营、胜算无遗。 而另一个对弈者李维正却避实就虚,找到了最弱的心脏部位,一剑穿心,在朱元璋的密密大网上,割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这个口子虽然不大,但足以让网中的大鱼脱网而出。 就在这时,第三个对弈者,也走出了自己的棋路。 北平,燕王府,朱棣伏案飞快地写着一封短信,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又读了一遍,便将它卷进一只蜡丸中封好,交给他的心腹,密探头子纪纲,并仔细吩咐他道:“你亲自跑一趟,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送到贵州,秘密交给吕思远,命他按我信中的指示行事,此事事关重大,信件万万不可遗失。” 纪纲躬身应道:“属下遵命!” 他转身离去了,朱棣松了一口气,他背着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一株怒放的梅花,他忽然笑了,不由自言自语道:“蓝玉,你若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有点可惜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毒秀士劝 第一百九十五章 毒秀士劝 一羽信鸽从天空盘旋而下,准确地落在了总兵府衙门的后院里,一名亲兵早已等候在旁,他熟练地从鸽腿上解下一只红管,撒开脚就跑,衙门外已经有战马在等候,几名亲兵翻身上马,向金山卫城外的码头上疾奔而去。 李维正的办公地点是在宝船上,此时他正在船舱里给朱允炆写述职报告,在投靠了朱棣后,他给朱允炆的述职报告写得更勤更认真了,这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做表面工作,更重要是现在已处于一个极为关键的时刻,是朱元璋正准备清洗军中高官的前夕,他如果不把自己紧紧绑在朱允炆这个战车上,一旦朱元璋杀红了眼,刀光所致,他也不一定能幸免。 李维正刚刚写完他准备在辽东办一百所官学,让所有孩子都能够入学,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亲兵禀报道:“大人,鸽信送来了。” “让他们进来!”李维正放下了笔。 片刻,一名亲兵走进,半跪行了一个军礼,将鸽信双手呈上道:“大人,是从西安府发来的信。” 李维正这几天一直不出海,就是在等这封鸽信,他接过鸽信,有些急不可耐地打开,信是孙济亲笔所书,一切顺利,邵闻达愿意投靠辽东,并说服了朱樉,此时朱樉写给蓝玉的亲笔信已经在路上了,同时他已派人去贵州给吕思远送信。 “干得好!”李维正心中十分兴奋,他把将信一合,他刻提笔继续将述职信写完,便将信交给一名亲兵,嘱咐他道:“这封信要立刻送往京城,今晚就出发,不要再等明天了。” “遵命!”亲兵接过信,便火速离去。 办完了手中的事情,李维正这才吩咐道:“可以让陈玉来见我了!” 片刻,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走进房间,躬身道:“末将陈玉,参见总兵大人。” 陈玉是李维正从百户提拔起来的一名年轻千户,是火枪军的统领,他率领三千士兵驻扎在辽东外海的广鹿岛上,这三千人可不是一般的士兵,而是全部配备了新式武器燧发枪的军队,是从辽东各卫火铳手中挑选出来的精锐,他们就在广鹿岛上练习燧发枪的使用,另外,还有一支五百让的队伍驻扎在獐子岛上,他们则训练新式火炮,这两支军队都是绝对保密,与外界完全隔绝了音讯,只是每隔半月,有补给船上岸。 这次千户陈玉就是特地前来述职,李维正见他要向自己汇报,便摆摆手笑道:“不用说了,我现在就要去广鹿岛,我想亲自看一看我的火枪军的威力。” 陈玉连忙答应道:“是!属下这就陪同大人前往广鹿岛。” 一刻钟后,李维正的宝船缓缓出发了,驶向南方,它将绕过旅顺港,再调头前往广鹿岛。 船头,李维正身着军服,海风吹拂着他的脸庞,他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一颗心已经飞到了遥远的万里之外。 贵州,这里自古就是流放发配犯人的地方,边远闭塞,千年来都几乎没有得到过朝廷的刻意开发,一直到 洪武十五年,朱元璋正式批准了傅友地屯田贵州的奏折,三十万大军就地在贵州屯田,同年,朱元璋送其中二十万大军的家眷前往贵州,随夫长驻贵州屯田,贵州的土地因此出现了一个个的屯堡,延绵六百年,直到今天,他们的后代仍居住在这些保存完好的屯堡之中…… 洪武二十五年,蓝玉征罕东大胜,朱元璋随即命其赴贵州巡察屯田事宜,次年二月初,朝廷的宣旨官再赴贵州,加封蓝玉为太子太师,命其回凤阳总督诸王大演兵。 三月的春风吹绿了贵州大地,燕子在风中穿梭,山上到处是大片大片的杜鹃花、桃花、梨花,粉白相间、姹紫嫣红,而泥土的潮气,混合着野草和树叶的清香,又带着一丝茁壮秧苗的青气,弥漫着温暖的南方的空气中,引得人都要醉了。 但就在这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春天里,却有一种紧张和不安在悄悄地躁动着,在贵州中部平坝卫的天龙屯堡中,蓝玉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他在考虑着一个关系到他一生命运的决定。 其实蓝玉只是路过此地,他刚才普定卫巡视归来,准备奉旨前往凤阳,但行至平坝卫,蓝玉突然决定去天龙屯堡拜访一位故人,正好一封紧急信件也赶到了,拦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此刻这封信就躺在不远处的桌上,信是秦王朱樉亲笔所书,蓝玉将这封信看了不下十遍,几乎把里面的原话都背熟了,其实朱樉就向他说了一件事,皇上已经决定拿他开刀了,这次他回凤阳,也就是他全家被灭族之日。 这封信使蓝玉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惊,朱元璋在杀了这么多开国功臣后,终于将屠刀对准他了吗?其实蓝玉已经相信了,这不仅仅因为这封信是大明皇长子的亲笔所书,更重要是蓝玉对朱元璋太了解了,二十年时间,开国功臣还剩几个,总是以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被杀被贬,很快就病死,这些人哪来这么多病,偏偏他朱家皇族怎么一个都不生病呢? 自从他的儿子无辜被杀后,蓝玉就知道他的这一天迟早要来,但他却没想到竟会是现在,难道朱元璋不怕他在贵州造反吗? “老将军,皇上这是欲擒故纵,他就是怕你起疑心,所以才让你来贵州,这样,再召你入朝时,你才不会有半点怀疑。” 说话之人就是蓝玉特地来天龙屯堡探望的故人,此人是苏州府周庄人,姓沈名富,世人又叫他沈万三,沈万三在洪武初年修城墙而触怒了朱元璋,被发配云南,那时元朝在云南的梁王已经归顺了大明,但洪武十四年,梁王再反,云南战火连天,沈万三在贵州少数民族领袖奢香夫人的帮助下来到贵州经商,他看准了三十万军屯大军的商机,在贵州、云南一带的茶马道上经商大获成功,又渐渐成了巨富。 沈万三今年已经八十八岁,已经快走到人生的尽头,他和从周庄逃来的子孙们就住在天龙屯堡内,李维正的表妹顾英买店铺就和沈家逃匿有直接关系,在这里,沈万三得到了他的外孙女婿,也就是现在云南西平候沐春的庇护,可以平静地终老晚年。 沈万三虽然已快到人生尽头,但他对朱元璋屡次杀他子孙而始终耿耿于怀,他见蓝玉已有造反的机会,便再劝他道:“老将军可知西平候沐英为何能得以善终,如果他不是镇守云南,他怎么可能活到去年才死,他的儿子又怎么可能再继承他的爵位,世代为云南王,皇上不是不想动沐家,而是不敢动,这就是投鼠忌器啊!老将军若真想自立,我愿散尽家资相助。” 沈万三的劝说确实让蓝玉动心了,这时门口有人禀报:“吕先生来了!” 蓝玉精神一振,连忙道:“快请他进来。” 片刻,他的心腹幕僚吕先生走了进来,这个吕先生当然就是吕思远了,吕思远受李维正之命,化名吕风投奔燕王府,本意是想做朱棣儿子的西席,但很快就被朱棣认出来了,他承认自己是不看好蒋瓛而逃匿,求贤若渴的朱棣立刻就用他为自己的幕僚,去年蓝玉西征罕东回来后,朱棣便密令吕思远投靠蓝玉,准备在关键时候策反蓝玉。 朱棣的策略和李维正完全一样,就是要激起蓝玉造反,趁天下大乱之时,他好能从中浑水摸鱼,只不过他不知道吕思远却是李维正派来埋伏在他身边的内线,也不知道李维正已经下了先手,借朱樉之手来警告蓝玉,回京必被杀。 朱棣不知道,但吕思远却知道了,他本来是在贵阳府等候蓝玉,但同时接到了朱棣和李维正派人送来的信,他立刻便赶来天龙堡,无论是朱棣,还是李维正,给他的任务都是一样,劝蓝玉在贵州自立。 吕思远快步走进来,他阴沉着脸道:“我听说将军被封为太师,准备回京述职,我特来劝阻。” 蓝玉一惊,他慌忙问道:“吕先生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吕思远淡淡一笑道:“贵州闭塞,我能得到什么消息?我就在想,如果皇上想杀将军的话,或许就会找借口宣将军进京了,果然听说宣旨官来了。” 蓝玉脸色凝重,他请吕思远坐下,诚恳地问道:“请吕先生告诉我,先生为何看出皇上要杀我?” 这时,沈万三也坐下,他见吕思远也在劝蓝玉,他也就不吭声了,吕思远瞥了他一眼,便道:“很简单,因为皇上立了皇太孙,皇太孙年幼,驾驭不了重臣,皇上担心自己西去后,像老将军这样掌握军权的重臣不服从朝廷调管怎么办,所以他要趁自己在世时,将你们一一铲除,以便给诸如李维正之流的皇太孙嫡系党羽腾出位子,其实皇上的真实意思是想让皇太孙掌握一定的嫡系军队,以免被他的皇叔们掣肘,而老将军等人就是最大的妨碍了。” 蓝玉恍然大悟,以前他只是知道皇上要杀他,至于为什么杀他,他却不知道,经吕思远一番点拨,蓝玉的心中终于豁然贯通了,他叹了口气,便把朱樉的信给了他,“先生看看这封信吧!连皇长子都警告我了,我焉能不信。” 吕思远接过信看了一遍,便问蓝玉道:“那老将军的想法如何?” 蓝玉摇了摇头道:“我心中一团糊涂,刚才沈老先生劝我自立,说实话,我有点动心,但我想听听吕先生的意思。” ‘自立?’吕思远自言自语,他沉思了片刻,这才缓缓道:“我的想法是分三步走。” 蓝玉大喜,连忙道:“先生快请说,哪三步。” “老将军别急,听我慢慢说。” 吕思远微微一笑道:“第一步是老将军暂缓回京,可写信告之皇上,现在正是屯田的重要时刻,暂不能离开,同时老将军要立刻召集贵州的各卫将领,铲除异己、扶植亲卫,将贵州军权牢牢控制在手中;第二步,待皇上杀傅友仁或者冯胜时,老将军便可正式上书皇上,说自己决无异心,请皇上保全老将军的家人。” “那如果他真杀了我的家人呢?”蓝玉忽然插口道,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吕思远冷笑了一声,他注视着蓝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很可能也怕把将军逼反,不敢杀老将军家人,但我们要有最坏的打算,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老将军便走第三步,自领黔王,裂疆而治。” “砰!”地一声巨响,蓝玉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 “干!” 洪武二十六年二月,蓝玉拒旨不归,大明的历史就是从这里走上了另一条岔道。 第一百九十六章 皇上有恙 第一百九十六章 皇上有恙 朱漆铜门轰隆隆的打开了,朱允炆在两队的侍卫的簇拥下,走进了后宫,他脚步飞快,低着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事实上他心中非常担忧,前几天内宫传来了消息,皇祖父病倒了,而且病得很重,曾经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御医也束手无策,只能祈祷老天保佑皇上早点康复。 朱允炆也知道皇祖父倒下的原因,在突然得知蓝玉抗旨不归的消息,皇祖父在惊怒之下晕厥倒地,那么说,皇祖父想清洗军队的传言是真的,否则不会这样怒极攻心,这几天,京城中流传着一个小道消息,说皇上准备在凤阳举行诸王演兵只是一个借口,真实用意是想把军中老将一扫而空,这个消息虽然荒唐,但有一点却是真的,那就是大批锦衣卫已经奔赴凤阳,到目前为止,凤阳那边没有半点消息传来,据说是演兵需要封锁消息,但朱允炆还是隐隐意识到,先期抵达凤阳的冯胜等人极可能已经被控制住了。 在他进驻东宫才刚刚一年,一场政治风暴眼看要在大明悄悄卷起,为此,朱允炆非常忧心焦虑,他来到朱元璋的寝宫前,耐心等候着,早有太监前去禀报。 朱元璋的寝宫里弥漫着刺鼻的药味,十几个御医坐在侧殿里,愁眉苦脸地翻找医书,他们不是不知道朱元璋病在哪里?可是谁敢说,劝他从此不要再操劳国事?这不等于是劝皇上退位吗?话虽简单,可脑袋却保不住了。 朱元璋已经醒来,一个妃子正坐在床边喂他喝药,这一场大病将朱元璋的身体几乎摧毁了,他骨瘦如柴,头发完全花白了,事实上这场病只是一个导火线,将他几十年积累下来的宿疾一并爆发,他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五天,御医已经杀了五六个,可病情还是沉重,一点康复的迹象都没有。 朱元璋是在得到蓝玉抗旨不归的消息后大叫一声晕倒,在他看来,蓝玉抗旨,这和造反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关键是蓝玉在贵州,那里有三十万屯军,大部分都曾是他的老部下,朱元璋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决策性的错误,他万万没有想到蓝玉会猜到他的企图,会有勇气抗拒他的圣旨,正是他没有想到,所以他现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放虎归山了。 朱元璋虚弱地倚躺在床头,平静地听着蒋瓛的汇报,他病倒后,几乎所有的奏折都由皇太孙朱允炆代批了,除非遇到一些重大的事情,便会来向他禀报,但惟独有锦衣卫的事情,朱元璋还是一手过问,没有交给朱允炆。 蒋瓛跪下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禀报陛下,冯胜、傅友德、常升、王弼,还有普定侯陈垣、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武定侯郭英、靖宁侯叶升、东川侯胡海、会宁侯张温等等皆已被锦衣卫控制,陛下名单中的四十三人,已有三十五人被拘押在凤阳。” “那唐胜宗和张龙呢,他们来了没有?”朱元璋吃力地问道。 蒋瓛迟疑一下道:“延安侯唐胜宗、凤翔侯张龙在贵州督导屯田,听说他们本来也要奉旨前来观看诸王演兵,但被蓝玉拦住了。” 朱元璋脸色刷地惨白,唐胜宗和张龙皆是蓝玉老部下,他们二人手握贵州屯兵大权,现在二人不来,也就意味着蓝玉已经完全控制住贵州了,朱元璋剧烈地喘了几下,忽然竟吐出来一口血。 “皇上!皇上!” 蒋瓛和旁边喂药的皇妃都惊呆了,蒋瓛急声大喊:“御医,御医快来!” 十几个御医飞奔而来,朱元璋长长地出了口气,一挥手低微声道:“你们都下去,朕还有话要说。” 十几个御医面面相视,只得退下去,朱元璋强打精神又对蒋瓛道:“你要抓紧时间收集他们谋反的证据,如果实在证据不足,就定冯、傅二人谋反,其他人则为同谋,朕派左都御史詹徽前往凤阳,这件案子你在暗,他在明,要尽快办妥它,知道吗?” “臣遵旨!” 这时朱元璋见一名太监欲言又止,便看了他一眼,太监连忙上前道:“回禀陛下,皇太孙来了。” 朱元璋知道朱允炆是有不能做主的奏折来请示,便点点头,示意太监去传旨召见,他又对蒋瓛道:“你去吧!” “臣告退!”蒋瓛慢慢退了下去。 朱元璋又喝了几口药,这才挥了挥手命皇妃退下,他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可脑海里却忍不住想着该如何对付蓝玉,他现在也很为难,蓝玉只是推说屯田太忙,无暇参与凤阳演兵,他并没有真的造反,或许只是在观望,如果逼急了他,很可能他就真的反了,其实朱元璋最担心的是蓝玉和沐春联手,那么整个大明的西南也就完了,这种情况下,他更不会让冯胜等大将去剿灭蓝玉,如果他们掌了兵,说不定四川、湖广也会跟着造反,而如果让诸王去镇压,朱元璋又担心他们不是蓝玉的对手,蓝玉进退的时机掌握得极为精妙,可见他身边有高人相助。 此刻朱元璋感觉自己竟到了一生中最凶险的一刻,他有些束手无策了。 就在他闭目思考的时刻,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了他,随即停住了,只听朱允炆跪地的声音,“孙儿允炆参见皇祖父。” “孙儿起来吧!”朱元璋微微睁开眼,温和地笑问道:“又有难事不决,要来问朕吗?” “是!孙儿有三件难事不决,特来请示。” 朱允炆从旁边太监的盘子里取过几本奏折,禀报道:“第一件事是户部叶尚书请奏,言京师仓禀陈粮多有霉烂,恳请皇上批准放陈粮四成,以平价济天下贫民,因此奏折涉及三百万石粮食,孙儿不敢做主,特来请示。” 朱元璋点了点头,“叶尚书心系天下贫,其心可嘉,但也用不着放三百万石,可放一半,另一半充作军粮,同时免军户今年的赋税,另外,已有多人提出放宽禁酒令,朕也知民间私酿酒难绝,可以放开用甘薯来酿酒,但米酒仍然禁绝。” “孙儿明白了。”朱允炆又取出一本奏折道:“这是户部侍郎傅友仁的奏折,说民间已经普遍用银,宝钞除了官府用外,民间几乎都不收了,而官府所定钞银比例和民间实际已完全失衡,官府仍是一兑一,但民间实际上已是一兑十,江浙等地甚至更高,傅友仁恳请皇上废除宝钞发行,孙儿不敢做主。” “这有什么不敢做主。”朱元璋阴沉着脸令道:“来人! 立刻有两名侍卫上前,朱元璋的声音不高,但绝不容情,他冷声命道:“傅友仁妄议国本,拉到午门外杖毙,家人发配岭南充军。” 他随即又令道:“再传朕的旨意,民间严禁用银,违令者立斩,凡查出一县有私用银百两以上者,知县同罪!” 朱允炆吓得一声不敢吭,他暗暗后悔,早知道他就驳回傅友仁的奏折,他也有改革宝钞的想法,便借傅友仁的奏折来试探,却没想到竟把傅友仁推入了死地,他想求情,可又不敢。 朱元璋闭眼又休息了片刻,这才问道:“第三件事是什么?” “回禀皇祖父,第三件事是入春后倭寇再起,疯狂更胜从前,浙江、福建、广东等地纷纷告急,上月倭寇攻打雷州,百户李玉、镇抚陶鼎战死,海路粮船在浙江被袭,损失二十艘粮船,各地沿海皆损失惨重,不过……” “不过什么?”朱元璋睁开了眼睛。 朱允炆犹豫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不过孙儿听说倭寇同样也寇辽东,却被辽东总兵李维正诱敌深入,最后在海上全歼一百艘倭寇船,斩首千人,生俘三百余人,正在押解进京的路上。” “你这个消息是来自他给你的述职报告吧!”朱元璋笑了笑道。 “是!兵部的报告还没到来,孙儿不敢正式禀报。” 朱元璋沉思了片刻,便对朱允炆道:“对付倭寇是防打结合,首先要考虑防御,可命魏国公徐辉祖去浙江防倭,再命安陆侯吴杰去福建防倭。” “孙儿记住了。”其实朱允炆关心的是皇上怎么安排李维正,李维正在述职报告中说现在自己和军队最欠缺的就是实战经验,希望他能说服皇上准辽东水师前去平倭,朱允炆本来是想提此事,当刚才朱元璋轻描淡写便将傅友仁杀了,他不敢再多言了。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见他欲言又止,知道他想说什么,便问道:“你真的相信他吗?” 朱允炆不知道祖父为何要问这句话,他半天答不出来,朱元璋却微微叹道:“朕知道蓝玉嚣张、狂妄,桀骜不驯,但从未想过他会真的造反,朕没想到的事情,它偏偏就发生了,从蓝玉身上朕就看出来了,其实这些带兵大将个个都有反意,他们都在想,连朕这个放牛娃、穷和尚都能当皇帝,何况他们,他们当然平时老老实实,可一旦条件允许,他们都会起兵造反,所以对李维正你也不要太相信了,这个人心机很深,你也要防着他一点。” 朱允炆忽然跪倒在地,低声泣道:“皇叔们个个拥有重兵,窥视皇位,一旦皇祖父百年之后,孙儿无可用之人,无可用之兵,又该如何自保?” 朱元璋半天没有说话,他望着朱允炆,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让朕再好好考虑考虑。” 两个时辰后,朱元璋从内宫传出了旨意,加授辽东总兵李维正为奉国将军、水师都督同知兼外海防御使,全面负责在外海对倭寇进行征剿。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东征日本(一)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东征日本(一) 洪武二十六的倭寇突然剧增并不是偶然,它直接是由日本的国内局势决定,范围再小一点的话,是和日本九州岛的战局有直接关系,九州岛北部原本是大内家族的地盘,长子大内义弘在去年接受了北朝小松天皇的册封,正式成为九州守护,但占据着长门国的菊池风雅在得到南朝的支持后,于去年十月开始向大内家族进攻,九州内战爆发,经过数月的激战,大内义弘节节败退,目前仅保留着肥前国和伊歧岛两块地盘,其他的九州大部都被菊池风雅占领。 大内义弘一边派人向足利义满求救,同时又派遣手下赴大明沿海劫掠,以获取战争资源,所以二月份以后,大明沿海的倭寇陡然增加,就是这个缘故。 洪武二十六年四月二十日,一支由六十余艘军船组成的大明船队出现在波光浩渺的日本外海海面上,在这支船队中有两艘巨无霸般的宝船,一艘是旗舰威正号,另一艘则是主力战舰旅顺号,其余福船战舰三十艘,运送军队和各种补给物资巨型遮洋船三十二艘,这就仿佛一支古代的航空母舰战斗群,浩浩荡荡向日本列岛疾驶而去。 在威正号船头,身着军服的李维正正拿着一支千里眼向远方眺望,时隔整整两年,他又一次来到了日本,而这一次和前次大不不同,他身为辽东总兵和大明水师都督同知,拥有更大的权力,甚至他就代表着自己,是的,这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所以他才能在姚广孝提出外战避险的策略时脱口而出,为这次东征日本,他准备了整整半年,包括他所发明的最先进的燧发枪和新式火炮;包括大明最强大的水师军船,大明五艘宝船中的两艘出现在战队中;包括二万最精锐的军队,还有三千匹战马。 东征日本的意义并不仅仅打击倭寇,打击倭寇只是一个借口,李维正的真正目的非常明确,直指日本的白银,上一次他之所以没有动手,就是为了等到今天,他为自己而战,他没有时间在辽东慢慢积累和发展,就像十九世纪末日本从清王朝手中得到大量赔款使国力突飞猛进一样,他也同样需要从日本得到大量的白银使他的辽东实力得到突飞猛进。 就在他离开辽东时,‘冯傅案’的影子已经初露端倪了,历史上的蓝玉案没有爆发,却爆发了‘冯傅案’,这就证明了蓝玉案必然会发生,没有了蓝玉,也会有白玉、黑玉一样,朱元璋总之会找到借口清洗这些掌握军权的老军头,在凤阳,数十名列侯大将都被拘押了,甚至包括朱允炆的舅父常升,这些人将无一例外地被清洗,在李维正看来这是朱元璋在自毁长城,或许在朱元璋看来,他杀掉的是一批将威胁到他朱明天下的隐患。 而蓝玉也如愿以偿的在贵州割据,大明上下人人自危,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凤阳的‘冯傅案’和贵州的蓝玉,而没有人注意他李维正,这也是他所希望的,如果说在陆地上是朱元璋的绝对权威,那在这蔚蓝的大海里,就是他李维正的天下,就算朱元璋有三头六臂也管不了他了,更何况他自己也已病入膏肓。 “夫君,甲板上风大,我们回舱去吧!”说话的是李维正的小妾瑶姬,她之所以随军,是因为她是李维正身边唯一会说日语人,她将担任李维正的翻译,尽管日本是她的母国,但她嫁给李维正已经两年了,很大程度上她已经视自己为大明人。 此时,瑶姬的心中也异常复杂,她也即将返回自己的故土,可是她此刻又觉得一直思念的故国竟变得那么陌生,她心中空空荡荡,全然没有‘近乡情更怯’的忧愁,心中只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她到底是哪国人? 李维正轻轻搂过她的肩膀,指着远方的盘旋的大群海鸥笑道:“海鸥多了,也意味着陆地快到了,你终于回到了故乡,心中高兴吗?” “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父亲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女儿了。” “他当然会记得,如果他忘了,我也会让他想起来。”李维正仰头望着同样蔚蓝色的天空,心中充满了豪情壮志。 “这一次,我要让日本在我的脚下颤抖。” 船队又行了两个时辰,宝船桅杆上忽然铃声大作,一名眺望在桅杆上大喊:“陆地!陆地!我看见陆地了。” 李维正举起千里眼,他也看见了,一条长长黑线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忽然认出来了,这里是日本的对马岛。 一个时辰后,庞大的舰队在对马岛缓缓地靠岸了,大批明军开始登陆,按照计划,大明水师将占领对马岛,把这里建成一个水师基地,对马岛位于高丽和日本之间,距两国都只有两天的路程,是高丽到日本的一块跳板,另外,耽罗岛也将是另一个基地,只不过现在还不到占领它的时候。 对马岛是日本的外岛,岛上住有数千户渔民,另外还有大内义弘的一支千人的驻军,大内义弘的地盘已经不多了,只剩下肥前和伊歧两地,因此他对面积广大的对马岛非常重视,派来心腹来驻守这座岛屿。 大明水师的突然到来,把驻军惊呆了,有人想乘船前去报信,但报信船出海还不到两里,便被明军战船的火炮击沉了。 一千驻军还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抵挡,便被被一万明军包围了,在对峙了一个时辰后,他们放下武器投降,成了明军东征的第一批战俘,随即,日军队长被带到宝船上问话。 日军的队长姓山田,巧的是两年前他驻守伊歧岛,曾经见过李维正,他同样也认识瑶姬,山田队长被带进船舱,他呆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年前的那个大明军官又回来了,还有他旁边那个穿着异国衣裙的年轻女人,不就是赤松家的大小姐吗? “我好像见过你。”李维正微微一笑道。 瑶姬也认出了这个日军队长,从前大内弘义的亲随之一,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故人之喜,平静地替李维正翻译了,惊讶万分的山田队长立刻行了一个军礼道:“两年前将军来伊歧岛时曾经见过。” “那么说就是故人了!” 李维正笑了笑又转头对瑶姬道:“你告诉他,这次明军来日本,主要是想和北朝做生意,卖一批武器给北朝,上次和南朝做买卖,我们没有什么获利。” 山田队长虽然位卑职微,但他也知道大内家之所以被那个叫菊池的女人击败,就是因为她手上有三千支明军的火铳,在战争中占据了极大的优势,如果主人也能得到这种先进的武器,那么就很可能会反败为胜了。 他心情顿时激动万分,竟没想到明军既然是来做生意,那还带这么多军队来做什么?他颤抖着声音道:“将军如果肯卖火器给我家主人,我们将感激不尽。” “这个可以商量,但你先给我讲一讲现在的日本局势,在做生意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这两年日本发生的大致情况。” 或许是因为李维正上次和大内义弘做了笔买卖,使这个山田队长头脑中形成了一个思维定势,李维正这一次还是来做生意的,他没有半点怀疑,便一五一十地把两年来发生的情况详细说一遍,最后道:“那个菊池风雅得到了南朝的支持,被封为九州的太宰少贰之职,主人被她打得节节败退,现在只剩下肥前和伊歧两地,形势万分危急,请将军助我们。” 李维正听完这个山田队长的翻译,他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难道自己表现得还不够强势,这个人竟还看不出自己已经是俘虏了吗?李维正摇了摇头,又对瑶姬道:“你告诉他,我就是来帮助大内家,但我想知道大内义弘和菊池风雅的军队数量,我才能决定采取何种对策。” 瑶姬从来不愿意提到大内这个姓氏,这个姓氏会让她想起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但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在问重要的情报,她便将刚刚生起的这一丝痛苦压回心中,可当她说出‘大内’这两个字后,她的心中忽然轻松了,很久以来一直压在她心中的那块石头竟消失了,‘大内’这个姓氏竟对她不再有半点影响,她这才明白过来,其实事情并不大,就看你敢不敢面对,自己丈夫都不在乎,她还在乎什么? 瑶姬异常平静把李维正的话准确地翻译出来,就仿佛她和大内家没有半点关系。 山田队长也没有怀疑,他想了想便道:“我家主人现在还剩下八千人,包括我们这一千人在内,伊歧岛上有两千人,肥前国有五千人,菊池风雅的军队数量我不是很清楚,我听说大约有两万人左右。” “很好!你配合得很好。”李维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冷冷道:“从现在开始对马岛便被我接管了,你们这一千人要努力干活,待战争结束后,我会放你们回家乡和亲人团聚。” 山田队长听完翻译,他愣住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我不懂……将军说什么。” “要我再重复一遍吗?从现在开始,对马岛被我占领了,你们都是我的战俘。”说完李维正一挥手,命亲兵把他带出去,山田队长顿时急了,他叽里呱啦乱喊,老远还听见他的大叫。 李维正随即找来了已升任旅顺卫指挥同知的陈万里,附耳对他叮嘱了几句。 陈万里躬身行一礼,“遵命!”转身匆匆去了。 李维正走出船舱,这时,负责防卫对马岛的一名千户匆匆前来听命,李维正吩咐他道:“你要在这座岛上给我筑一座军城,不过不用你们动手,所有的工程都将由战俘来完成,你们的任务只是看管住他们,有胆敢闹事者给我格杀无论!” “末将遵命!”千户答应一声,可他又有点犹豫道:“可是我们语言可能不通。” “无须什么语言。”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冷冷道:“鞭子和刀就是你们沟通的语言。”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东征日本(二)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东征日本(二) 乌云低垂,北风劲吹,浑浊的大浪拍打着海岸,这里是日本近海的伊歧岛,和对马岛远离本土不同,伊歧岛紧靠日本九州,战略位置十分重要,目前大内义弘节节败退,所控制的有一定资源的地盘只剩下肥前国和伊歧岛两处地方。 伊歧岛位于肥前国的北面,占领了伊歧岛,就等于打开了肥前国的北大门,因此大内义弘派有重兵把守,岛上有两千军队,修建有防御工事,虽然没有火炮,但岛上安装有投石机和大量的箭矢,可以对付菊池风雅的小型舰队。 如果说对马岛仅仅是为了留条后路,所以岛上驻军显得漫不经心,但伊歧岛就不同了,岛上的两千驻军都是大内家的精锐,他们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惕,没有半点松懈。 这天早上,眺望台上的士兵忽然看到了一队军船,它们神秘地出现五里外的海面上。 ‘当!当!当!’激促的钟声敲响了,正在吃早饭的日军士兵顿时乱了套,他们纷纷重回军营拿武器,披挂盔甲,随即大队士兵从军营里跑出,纷纷进入了防御工事,他们全副武装,手执弓箭和长矛,趴在工事孔上目光警惕地盯着远方驶来的船队,防御工事有两丈高,紧靠着大海,是用岛上的巨石砌成,延绵数里,工事上每隔三尺就是有一个射击孔,是岛上士兵为对付菊池风雅的水军而特地在三个月前修建而成。 “不像是日本的船只。”一名军官忽然大喊起来,负责镇守伊歧岛的最高军官叫大内开拓,是大内义弘的叔父,任伊歧守备,他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忽然道:“这一定是大明的军船。” 大大内开拓见过高丽的船,远远没有这么高大强悍,既不是日本的船,也不是高丽的船,那只能是大明的军船了,大内开拓并不糊涂,他知道大明军船的突然到来,一定是和大内义弘派大量手下去大明沿海抢劫有关了,但他也不能确定,他不敢大意,一面命手下准备战斗,一边派一艘小船前去询问大明军船的来意。 福船上,陈万里冷冷地望着一艘小船驶来,他是奉命率本部兵船前来夺取伊歧岛,李维正特地叮嘱他,无须上岛鏖战,用火炮把岛轰平,他带来的二十艘战船,五千余人,其中每一艘战船上都配备有五十门虎蹲炮,使用开花弹。 “传令左翼,绕到南边去,不准任何一艘船逃走,有逃走企图者,立刻击沉。” 船上的旗语打出,左翼的七艘军船脱离了大队,沿着海岸绕向伊歧岛的南面,这时,前来问话的小船也驶近了,有人船上大声挥手叫喊,可遗憾的是,双方根本就无法交流,明军中没有懂日语的人,伊歧岛上也同样没有人会说汉语。 “轰沉它!”陈万里忽然有点不耐烦了,在对马岛上,他甚至还来不及下船战斗就结束了,使他心知郁闷不已,现在李维正命令他可以随意开炮,他就按耐不住自己的杀机了。 “轰!”一声巨响,三门火炮同时开火,黑黝黝的炮弹拖着青烟向小船射去,一连三声巨响,掀起数丈高的白浪,一枚开花弹在海面上爆炸,单片横飞,击中了小船,两名士兵惨叫一声,中弹跌下海去,小船被打穿了无数个大洞,海水灌入,瞬间便沉没了,另外两名未私的士兵掉入大海,拼命向岸上游去,一个大浪打来,他们也不见了踪影。 明军火炮的犀利使岛上的日本守军人人充满了惧意,他们没有火器,只有弓箭和长矛,唯一的远程打击武器就是投石机,但力量不足,对付菊池风雅的小船还可以,但要对付明军坚固高大的战船就没有什么效果了,尤其射程不够,除非明军登陆时还有一点作用。 “不要浪费箭矢,不要轻举妄动,等他们登陆时再射击。”大内开拓挥舞着手大声令道。 就在这时,伊歧岛的南面忽然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连接不断,忽然浓烟冲天,大内开拓顿时脸色惨白,爆炸声是从南面的港口传来,那里停泊着二十几艘快船,是他们撤离伊歧岛的唯一依赖,现在肯定是被明军击沉了。 “将军!” 一名骑马的士兵飞驰而来,他跳下马跌跌撞撞上前禀报道:“将军,明军把我们船全部击毁了,无一幸免。” 大内开拓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是这样,他慢慢转过身,忽然大声喊道:“各位,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和他们决一死战。” 明军的二十艘大船一字排开,在距离岸边数百步外平行穿掠,黑洞洞的炮口忽然喷出了火焰,数百颗炮弹一起呼啸射来,炮弹密集地在岸边的掩体工事中爆炸了,火光冲天、弹片迸发,大片掩体坍塌,躲藏在工事中的数百名日军没有对付明军火炮的经验,他们被炸得血肉横飞,哀嚎和惨叫声不绝,这时军第二轮炮再次射来,在剧烈的爆炸声中,长长的巨石掩体轰然坍塌了,几百名日军全部被埋在下面。 大内开拓虽然逃脱一难,但他的额头也被掉下的石头砸中,血流不止,他推开要帮他包扎的士兵,大声吼叫着,日军士兵们这才如梦方醒,没有一个人在呆在岸边,纷纷向三里外的伊歧城撤离。 船队分兵两路沿着岛岸绕行,继续不停地炮击着,将一片片的防御工事轰塌,将一座座空无人烟的渔村房舍炸毁,毁掉了所有的渔船,三个时辰后,伊歧岛的海边几乎被夷为平地。 伊歧岛占地千顷,地势中间高两边低,原本住着很多渔民,由于大内家和菊池风雅的战争持续不断,男人几乎都被抓丁了,妇女和孩子也都被迁到肥前国做劳役,岛上几乎已经没有居民,只驻扎着两千军队,而且周围树木也被砍伐地差不多了,光秃秃地一望无际,只在岛中间还一大片森林,而在森林边缘修建着一座石堡,石堡周长约百丈,高三丈,修建得十分坚固,里面可容纳千人,在大内开拓的指挥下,剩下的一千四百名日军都躲进了石堡中,妄想凭借石堡来抵抗明军的进攻。 陈万里用千里眼观察了半晌,他已经确定岛上在没有士兵,而几十架投石机也被炸得粉碎,没有什么力量再能阻拦明军登陆了,他立刻下令道:“靠岸登陆!” 明军有绝对的武器优势,现在人数又远远多于敌军,取得胜利是必然的,关键是取得胜利耗费的时间和己方的伤亡程度,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伤亡人数为零。 一艘小船从福船上方向来,几名士兵上前来寻找靠岸的地方,很快便找到了一处登陆点,大船可以直接靠到岸边,一艘一艘的大船缓缓靠岸,开始有士兵列队从船上下来。 石堡离岸边约三里地,从石堡的高处,可以很清晰地看见明军上岸的情形,大内开拓眼光闪烁不定,似乎在考虑什么,他看见上岸的明军人人肩上扛着一根长长的黑棍子,刀不像刀,矛不像矛,更不是明军最犀利的火铳,观察了一会儿,他忽然下令道:“所有有弓箭的士兵都随我前去袭击明军。” 他也知道,这座石堡中粮食和水都不足,不可能长期坚守,明军只要围困不打,要不了几天,他们就会不战自溃,偏偏大内义弘那边不知道伊歧岛上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来支援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奇袭明军,或许能夺下一艘战船,这样至少他就能逃出伊歧岛了,尽管可能性很小,但大内开拓决定破釜沉舟地试一试。 石堡的大门开了,约一千日军士兵手拿长弓,斜背箭壶,腰中挎刀,跟着大内开拓向岸边冲去,他们却不知道明军还有一副千里眼,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到了陈万里的千里眼中,陈万里见敌军前来袭击,他立刻下令道:“命上岸士兵列队,准备射击。” 他下达了命令,令旗招展,先期上岸的五百名士兵在一名千户的指挥下,迅速列成了三排,前排士兵手中的燧发枪刷地端平,半跪在地上,枪托顶着肩窝,瞄准了正飞奔而来的日军弓箭手。 这是时船上所有的士兵和军官都站在船舷上,屏住了呼吸,许多人都是上船后才听说有这样一种新式火铳,他们都渴望着看一看这种新式火铳的威力。 实际上大多数人都表示怀疑,这种枪明显只能射一颗子弹,和传统火铳一次数十弹的散射相比,它的杀伤面要小得多,再加上装弹点火的时间,怎么可能比得过火铳。 日军使用的弓箭是长弓,弓身较大,箭杆细而且很长,有效杀伤射程在五十步左右,必须靠近明军才能射击,大内开拓见明军人数只有他们一半,而且都半跪着不动,这就是给他们当靶子吗?他心中大喜,立刻狂吼道:“冲上去射!” 日军成群结队地冲上来了,他们声嚎叫着,拉弓搭箭,一边跑一边准备放箭,已经有性急的人开始放箭了,密密麻麻的箭在空中飞舞,但五百明军皆一动不动,枪口在耐心地等待着第一批猎物的上门。 就在日军还相距有三百步时,明军忽然开火了,一排清脆的枪声,仿佛炒豆一般,只见火枪中冒起一排淡淡的青烟,冲在最前面的近百名日军皆一头栽倒在地,就仿佛中了魔法一样,不仅大内开拓大吃一惊,连船上的明军也惊讶万分,传统的火铳射击时火焰喷出,阵势和声响都惊天动地,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子弹群在空中疾飞,虽然声势很大,但射程却不远,超不过百步,和传统弓箭相比是靠杀伤面大而取胜,而且装药点火之繁琐,还远远不如弓箭。 接下来的情形更让士兵们惊呆了,第一排退下,第二排上,又是一阵射击,日军再倒下百余人,接着第三排上,而刚才的第一排已经装好了子弹,半跪下瞄准待射了,根本不需要点火,他们的转换速度就仿佛走马灯一般,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滞碍,瞬间便射完一轮,开始第二轮、第三轮、第四轮,敌军才跑了不到百步,他们就已经转换了四轮,而这时,准备突袭的日军弓箭手已死伤近半了。 “回去!回去!”大内开拓挥舞着手臂拼命叫喊,他已经意识到,再冲过去只会全军覆没,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明军士兵举起了燧发枪,长长的枪管瞄准了正在挥动手臂的大内开拓,他扣动了扳机。 “混蛋!他们拿的到底是什么?” 大内开拓大声叫骂着,他刚一回头想细看,忽然,他呆住了,他的脑门正中出现一个血洞,他眼睛中的光泽迅速黯淡,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头部,他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眼睛空洞地望着天空,他直到死也不明白,明军手上拿的究竟是什么? 由于主将身亡,日军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进攻,又重新逃回石堡中,这时明军大队人马登陆了,数千大军将伊歧包围得如同铁桶一般,数十门大炮被推了上来,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石堡,就在这时,石堡门忽然大开,一队队日军士兵开始举着手走出来了,他们一个个面带惊恐,不知等待着他们的命运会是什么? 三天后,李维正率主力船队驶过了伊歧岛,继续向南进发,第二天早上,也就是洪武二十六年的四月二十五日,一万名装备精锐的大明军队在倭寇的老巢,日本九州肥前国登陆了,而另外的一万人则依然停留在海面上,等待着更好的战机。 此时,日本北朝的第三代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正亲率十万大军直扑九州,前来救援岌岌可危的大内义弘,企图从菊池清雅手中夺回九州,而南朝的良成亲王也率四万军从四国岛向九州方向急赶而来,他们仿佛在进行赛跑,就看谁抢在前面。 但无论是足利义满还是良成亲王,他们谁都没有想到,一支奔袭万里的军队已经抢在了他们的前面。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东征日本(三)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东征日本(三) 硝烟散尽,一座高坡上的松林里躺着一百多名疲惫的明军士兵,远方,一条长河如玉带一般向东面的大海流去,清晨的薄雾笼罩在大地上,空气里还隐隐有一股儿火药的味道。 两岸经过一夜的鏖战,明军在福冈城外大败大内义弘的五千军,大内义弘率一千残军向南溃退,两千明军骑兵已经衔尾追去,肥前国的战事逐渐平静下来,总兵李维正率主力在福冈城休整,准备迎战老对手菊池风雅。 而松林里的这一百人是火枪军第三千户中第八百户的士兵,他们是奉命清剿逃离了战场的日军败兵,以及去日本的地方官府中搜刮银钱,在肥前国,约有十几支这样的搜查队在四处活动。 松林里这支百人队伍的百户叫做郑辉,是个非常年轻的低级军官,辽东汉人,今年只有十九岁,他是继承父职入伍,原本是总旗官,在攻打伊歧岛时,正是他一枪击毙了大内开拓,恰巧被陈万里看见,从而被提升为百户。 此刻他们已经在长崎城附近了,长崎城已经被另一支明军千户队接管,按照事先的计划,他们的任务已经结束了,随时可以返回福冈城,此刻大家都抓紧时间小睡片刻,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将向东进发。 作为百户,郑辉却没有休息,而是坐在一块大石上向四周警惕的眺望,百户就相当于后世的连队,下设两个总旗官,每个总旗又有五个小旗,一共有士兵一百一十二人,其中十二人是小旗和总旗,其实有士兵整整一百人,他们这个百户队在昨晚的战斗中阵亡了四人,实际上只有士兵九十六人,每人都配备有燧发枪和腰刀,是明军中最牛气的火枪队,被别的军种所羡慕。 “他娘的,这日本和我老家没有什么区别啊!”一名总旗官走上前笑骂道。 “你以为日本是什么样子?” 郑辉笑着问道。 总旗官叫吴义德,辽西人,二十五六岁,是个老兵油子,他也跳上大石,坐下来怨道:“我听说日本女人都不穿衣服,所以眼巴巴地跑来,结果不是这么回事,一个个又矮又胖,腿粗得跟萝卜似的,看着就难受。” “再难受也是女人啊!我看你一路想女人都想疯了,现在却装着清高的样子,是不是昨晚做了什么不干净的事情,把火泄了?”郑辉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吴义德脸一红,昨晚他们一个村子里搜查逃兵时,他用两块从大明带来的廉价的绸巾勾引了两名村妇,虽然泄了火,但那种感觉却不好,使他心中很不爽,但明军的军纪森严,严禁抢夺民财和奸淫妇女,这种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承认,他连忙摆手道:“才没有那回事呢!我要找女人会去妓院,不会在风头上犯事,只不过看了日本女人肥胖臃肿的身材,让我太失望了。” 郑辉心里明白,但他也不点破,只是笑了一笑,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立刻站起来向远方望去,他凝神看了半晌,忽然看见了,一队骑兵正向这边飞驰而来。 “是传信兵!” 郑辉认出来了,他连忙跳下大石,向松林外跑去,吴义德也跟了上去。 片刻,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为首军官看见他们,他勒住马,取出一块令牌大声令道:“奉总兵大人之命,通知各路搜寻队,大内家有大量物资下落不明,情报显示没有离开肥前国,命令你们前去寻找,先找到者重赏。” 传信官说完,一调马头,二十几名骑兵继续向西疾驶而去。 郑辉呆立了半天,他忽然回头大声喊道:“叫弟兄们都快起来,我们有活干了。” 明军突然登陆肥前国,给生活在这里的日本农民带来了极大的恐慌,地主们纷纷把家产和粮食都埋起来,让自己的女人换上又脏又破的衣服,全家人搬到乡下旧房子去住,以免被明军伤害,但明军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很快农民们发现了明军其实并不可怕,一些头脑灵活的人则抓住了机会,趁地主们不在家,便成群结队地跑到他们家里去翻箱倒柜、掘地三尺。 而一些明军士兵随身携带的大明所产的小东西,诸如脂粉、绸巾等等物品则成为了肥前国女人们疯狂的渴望,每当有明军搜查队经过村庄时,便会有很多女人拥上来,语言不通,女人们就用身体语言来表示,她们没有钱,就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换取这些平时看不到的奢侈品。 甚至很多男人也怂恿自己的妻女前去勾引明军,从他们身上赚取一点零花钱,但随着明军加强了军纪监察,这种混乱的状态在持续了三天后便终于结束了,不过,当地的农民们又发现明军搜查队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很快便有一种说法在肥前国流传开了,大内家族的无数财宝在和菊池家交战前夕悄悄转移了,现在下落不明,明军就是在找这笔财富,整个肥前国都沸腾了,大内家族数百年来一直就是九州的巨豪,又派了大量的家兵扮作海盗前往大明和高丽抢劫,积累的财富可想而知,无数渴望发财的农民纷纷加入到寻宝的队伍中去了。 三天后,郑辉的队伍来到了长崎北面一个叫樱之谷的村子,他们不再步行,所有人都骑着马,马匹是从地主家找到的,他们毫不客气地征用了,三天来,他们几乎走遍了长崎附近所有的村子和小镇,还是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无奈,他们只能继续向北搜寻。 樱之谷是中等村庄,有农民三四百户,这里位于山区,地方比较偏僻,消息也很迟钝,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明军已经在肥前国登陆了,所以当郑辉他们到来时,立刻在村中引发了骚动,家家关门闭户,大街上空无一人,所有的人都躲在家中,从窗后,从门缝中惊恐地向外张望。 郑辉站在村中张望了一阵,他觉得大内家把财富藏在这里的可能性不大,他正要下令离开,吴义德却带着五六名村民跑了过来,他激动地道:“郑百户,我找到了几个能说汉语的人。” 郑辉大喜过望,现在令他们最苦恼的就是语言不通,他们想悬赏征集线索,但没有人能明白他们的意思, 这里居然有人懂汉语,这实在是让他感到意外。 几名村民跑过来,纷纷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吴义德叹了一口气道:“他们都是大明的汉人,被倭寇掳来当奴隶,有的已经十几年了。” 郑辉连忙下马将他们扶起了起来,他心中也一阵酸楚,这些汉人在异国他乡十几年,突然看到自己的军队,这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郑辉并不知道,这种情况几乎所有的搜查队都遇到了,肥前国是倭寇的老巢之一,大量的汉人男女被倭寇掳来,就从这里被转卖到日本各地为奴。 几名汉人奴隶一边擦眼泪,一边哭诉道:“我们夜夜思念家乡,很多人都已经在绝望中死去了,这个村原来有十几个汉人,现在只剩下我们四人了,恳求将军把我们带回故乡。” 郑辉点了点头,“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把你们带走,你们现在就可以回去收拾东西,等会儿跟我们走。” 三名汉人答应一声,飞奔而去,而另一名中年男子却迟疑下一下,吞吞吐吐道:“将军,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是这样,大约在四个月前,这里忽然来了一支军队,运送来许多大箱子,当时,他们征用了一批民夫,我就是其中之一,最后这批箱子被运到一个叫双福岛的外海小岛上藏了起来,我和主人当时是在岸上照顾马车,没有上船,后来我救了一个从海中游回来的人,他告诉我,所有征集的民夫都被他们杀死了,他是侥幸逃生,不过最后他也死了,我和主人就赶紧逃跑,才逃脱一命,这件事情我们一直不敢说,不知将军对这件事是不是感兴趣。” 郑辉欣喜万分,他一把抓住这个男人的胳膊,急道:“你现在就带我们去双福岛。” 有了翻译,后来的事情就容易得多,郑辉立刻征集了二百多民夫,一起赶到海边,海边的大船都已经被明军焚毁,只剩下一些不能远航的小渔船,好在双福岛也并不远,离沿海仅十里,郑辉又征集了二十几艘渔船,留下几人看马,二十几艘渔船向双福岛驶去。 一个时辰后,渔船都陆陆续续抵达了这座光秃秃的荒岛,岛不大,占地约数十亩,实际上是一座小山从海里突出,众人上了岛,那名汉人向导领着明军来到山南一个洞穴前,他指着一块堵在洞穴前的巨石道:“将军,两个月前我和主人曾经来过一次,就是无法移动这块巨石,无功而返。” 郑辉命几人上前推动巨石,却如蜻蜓撼树,纹丝不动,真不知原来的人是怎么把它堵住洞口的,郑辉沉思了片刻,便命人取来一只震天雷,在巨石旁凿开一个一尺见宽的深洞,将震天雷放进去,所有人都远远躲开,片刻,就听山崩地裂一声巨响,一股白烟升腾,无数碎石飞溅而来,砸在身上疼痛不已,待尘埃落地,巨石被炸成三段,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大洞。 士兵们大喜,上前将剩下的一块石块撬掉,洞口便完整地暴露出来,洞并不深,在阳光的照射下,可以很清晰地看见里面的情形,数十口大箱子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每一口箱子上都用笔写着数字,用的是日本汉字,一眼便可分辨出来,银一万两,金五千两等等,还有两个大箱子里装满了各种奇珍异宝。 郑辉初步估计一下,这批财物仅金银就至少有百万两,更不用说那些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他心中虽激动万分,但他也知道事关重大,仅凭他们一百人可能难以保护好这批财富,他立刻派人前往长崎,请求长崎的驻军派大船前来支援。 两天后,三艘大明军船抵达了双福岛。 第二百章 东征日本(四) 第二百章 东征日本(四) 六月的日本已进入了梅雨季节,天空总是给人一种灰蒙蒙、湿漉漉的感觉,就仿佛爱哭女人的眼泪,长年总是那么落,不断的落,却不见完,但这种雨并没有杀去暑气,反而在闷热中加了水汽,就仿佛洗桑浴拿一般,这种气候对于长年生活在干燥寒冷辽东军来说,是不适应的,尤其是明军广泛使用火器,这种天气绝不利用于明军的作战。 但奇怪的是菊池风雅的军队也没有趁机进攻,他们反而有撤退的迹象,李维正在接到菊池风雅放弃九州、向南撤军的消息后,他困惑了,作为老对手,他非常了解这个女人的果断和狠辣,尽管她也有三千支火铳,但这在她的几万军中占的数量还是太少,她的军队依然以冷兵器为住,更重要是当时朱元璋卖火铳时留了一手,没有给日本足够的火药,制造火药并不难,日本或许能从一些典籍中找到这种配方,但要达到射击枪弹的程度,这却是需要一个长期的技术积累,如何制作、如何提纯、如何研磨、如何试验配方,这绝不是看看书本就做到的,所以李维正已经猜到菊池风雅在和大内义弘的战争后,手中所剩火药已经不多了。 可正是这样,她的军队才不会受到雨天的影响,应该趁明军不适应天气,大举进攻才对,她的军队数量要几倍于明军,可为什么她要在这个时候撤军呢?李维正百思不得其解。 “报告!有紧急军情。” 一名亲卫的报告打断了李维正的思路,紧急军情,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坐回位子令道:“让他进来!” 片刻,一名军士大步走入,半跪行一军礼道:“禀报总兵大人,我们有斥候发现,在日本本州叫石见国的地方,发现了日军主力,军队人数在十万人左右,正向九州方向开来,雨后道路艰难,他们行军不快。” 李维正立刻走到桌上,在一幅摊开的日本地图上仔细查看,石见国就位于本州岛的最西面,过了石见国就是长门国,然后就是九州岛,看距离,离九州海峡还有三百多里,三百多里路,正常情况下三四天便可赶到,但现在正是梅雨季节,至少也要四五天的时间才能抵达九州海峡,另外还要征集渡船,那最快也要六七天时间。 ‘足利义满’,李维正喃喃地自言自语,应该是他,足利义满率十万大军前来夺回九州,应该说这是名利双收的事情,且不论南北朝谁是皇室的正宗,但只要能夺回九州,那谁就是日本的救世主,这是政治上的需要,作为非血缘正统的北朝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而南朝也不会坐视不理,丧失大义,良成亲王必然也会出兵,李维正是知道南朝在去年转移到了四国岛发展,实力已经有所恢复。 李维正闭目沉思了片刻,凭借他对菊池风雅的了解,他隐隐猜到菊池风雅极可能是在走一步险棋。 雨又开始下大了,一队骑马之人在福冈城外的泥泞道路上艰难行走,这队人大约有五六十人,看得出他们都是军队改扮,在他们中间,簇拥着一个身穿白衣裙,头戴轻纱斗笠的女子,她目光冷静,她看了一眼远方的福冈城,目光中充满了一种果敢狠辣的神色。 很快,一行走便来到了福冈城外,守城的明军上前阻拦,那女子用一口流利的汉语道:“请转告你们李总兵,就说故人来访。” 士兵进去禀报,片刻,李维正亲自出来迎接,他远远便大笑:“风雅小姐,别来无恙啊!” 女子摘取了面纱,露出一张俏丽的脸庞,正是菊池风雅,她梳着高髻,脸上化妆得格外精致,眉似远黛、眼如秋波,白衣似雪宛如仙子,让旁边所有的明军都一阵惊呼,但李维正却知道,这天仙般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魔鬼的心,此时,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菊池风雅的策略,正如他的猜测,菊池风雅要火中取栗,不过,李维正也确实很佩服这个女人,她能一步步走到今天,成为一方诸侯,这却不是常人能办到。 李维正上前,微微一笑道:“风雅小姐,我已经等候你多时了。” 菊池风雅的眼中顿时闪过一丝震惊,但震惊只在一闪便不见了,她浅浅一笑,温柔地说道:“故人从远方来,风雅当扫榻相迎、煮茶以待,但李千户却不肯赏光,害得风雅只能亲自上门来请。” “不妨,我已准备了上好的美酒,菊池小姐愿意和我喝一杯吗?” 菊池风雅摇了摇头,笑容依然迷人,“我已经一年没有喝酒了,不过为了李千户,我愿意破这个戒。” “那好,小姐请屋里坐!”李维正摆出一个请的姿态,“风雅小姐请!” “你们在外等着,谁也不能跟我来,我拜访李千户是私事。” 菊池风雅吩咐了手下几句,便款款移步跟随李维正进屋去了,李维正请菊池风雅坐下,随即给她到了一杯茶笑道:“既然已经戒酒,就不用再开戒了,在这间屋外我和你是敌人,但在屋子里我们就是朋友,我为你戒酒成功感到高兴,来!我们喝一杯茶。” 菊池风雅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她眼珠一转便轻轻地笑道:“维正君,我曾经两次敬你酒,你都找借口推掉了,如何我这杯茶再敬你,你肯喝吗?” 她把茶杯递给了过去,目光凝视着李维正,李维正却接过茶杯笑道:“事不过三,如果风雅小姐的第三杯再不喝,那就真的辜负美人恩了。” 李维正一口便将茶喝掉了,他哈哈笑道:“口齿余香尚在,李维正终于得一亲芳泽了。” 此刻,菊池风雅也明白过来了,李维正已经看透了自己的策略,所以他才敢喝下自己的茶,不错,与此等男人为伍,是她的荣幸。 她眼波流动,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维正君,无论在京城、还是广东、还是奈良,我都想和你求一夕之缘,可是你却从不给我这个机会,如果现在我再求你,你还会给我吗?” 说完,她站起来,轻轻脱去了衣裙,露出浑身洁白如玉的肌肤,她又拔去了发夹,一头如黑瀑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走到李维正面前跪下,目光迷离,带着一丝幽怨的口气道:“维正君,我其实对你一直都是很矛盾,有时候我恨不得杀了你,吃你的肉、剥你的皮,可有时候我又想给你生一个孩子,你明白我的心吗?这次来我是想和你谈判,但我也知道,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的机会了,你给我吧!我想怀上你的孩子,将来,我会让他成为日本的天皇。” 李维正轻轻抚摸着她光洁的胸部,却淡淡一笑道:“风雅,你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甚至到现在还想用天皇之位来诱引我,其实你没有必要,只要我击败足利义满,打破南北朝的平衡,凭你的手段和能力,你也一定会抓住机会击败良成亲王,取他而代之,我心里很清楚,我不会在意将来谁做日本天皇,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和足利义满开一战,实现我的日本战略,你真的没有必要牺牲身体来换取这个机会。” 菊池风雅浑身一震,她随即垂下了长长的睫毛,略略带着一丝伤感道:“维正君,我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作为一个正常的女人,我也渴望能有自己的孩子,将来继承我的事业,可至今为止,我从没有遇到哪个男人能让我甘心替他生一个孩子,我有过无数的男人,可每一个人我事先都会喝一杯药酒,但今天我没有,其实原因也很简单,我这一生中能让我品尝到刻骨铭心的失败痛苦,就只有你一人,黄埔岛一战,你把我推下了地狱,那天晚上,我跪在甲板上发誓,总有一天我菊池风雅会重新站起来,今天我成功了,但这是蒙你之赐,你杀死了千面月神,却使菊池风雅得到涅槃重生,我恨你入骨,可我又只想怀上你的孩子。” “跪在小桌上,背朝我!”李维正低声命道。 “是!” 菊池风雅顺从地执行他的命令,这一刻,女魔头已经不见了,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 四天后,菊池风雅亲率大军在周防国松山半岛突然截击渡海的良成亲王,南朝大军粹不及防,死伤惨重,四万多人投降了菊池风雅,良成亲王被包围在一个小岛,最后他在愤怒和绝望自杀,菊池风雅随即率领大军渡海进入四国岛,三天后,她兵临南朝皇城之下,她在战马之上接受了龟山天皇的册封,成为南朝太政大臣,征夷大将军。 就在菊池风雅进入四国的同时,足利义满的十万大军开始在九州海峡渡海,但他们的渡海却很顺利,没有遭遇到任何伏击,足利义满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九州岛,就在足利义满大军开进肥前国,准备与明军决战之时,他却意外的发现,侵入九州岛的明军已经不翼而飞,不知去向。 第二百零一章 东征日本(五) 第二百零一章 东征日本(五) 长崎,北朝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站在官仓前久久不语,官仓里已经空空荡荡,一米一钱皆荡然无存,不仅如此,北九州已经没有一个明军,甚至没有一支军队,也没有官府,只有强盗和暴民,一大群被抢了财产的九州各大地主跟在足利义满身后哭哭啼啼,恳求大将军能出兵替他们夺回财产。 “大将军,我家的一百头牛全部被暴民抢走了,大将军一定要替我夺回来啊!” “我家也是,我藏在地窖里的粮食和老婆的首饰全部被人偷走了,那些该死的小偷,一定是明朝的奸细,大将军,你可不能放过他们啊!” 走在前面的足利义满年约五十岁,他长着一只枭雄般的鹰钩鼻子,目光锐利,嘴形棱角分明,长长的鼻槽显示着他的傲慢和地位,他确实是日本国内最有权势的人,官拜北朝太政大臣,兼任征夷大将军,此刻,这位最高权势者却被身后一群大地主弄得心烦意乱,要不是需要得到这些土豪的支持,他早已下令宰了他们,最后他终于忍无可忍了,回头大吼一声道:“你们统统给我闭嘴!” 几十名大地主吓得一个也不敢吭声,像一群受惊的鸡战战兢兢挤在一旁,足利义满叹了一口气,指着他们命令士兵道:“把他们带下去,告诉他们,如果抓到贼自会通知他们领财产。” 几十名大地主被带了下去,足利义满沮丧地坐在大石上,从他得到的情报来看,大内义弘估计已经战死在某处,大内义弘的妻子,也就是他的女儿十有八九也死了,虽然他如愿以偿得到了九州岛,但他知道,九州岛还远远不稳定,关键是明军的战略企图,仅仅是洗劫了九州岛就退兵,还是另有图谋,如果是后者事情就危险了,明军从海上撤走,它们会去哪里?是等他走后再占领九州,还是直接杀向京都? 这就是足利义满最苦恼的事情,此刻就九州岛就像一个硬肉,使咬得住却嚼不烂,更咽不下去,若放弃它,也未免有些可惜了。 “大将军,我担心明军会在马关海峡拦截我们,使我们再无法回到本州。”说话的是足利义满的次官左近卫少将北皇平一郎,当他发现九州已经没有明军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中计了,他们掉进了一个口袋,明军会在海峡那里截击他们,把口袋绳子扎起来。 足利义满缓缓摇了摇头,不会!他在渡海峡前便想到了这个可能,特地在海峡对岸留了三万精锐的军队,由他的儿子率领,“你放心吧!有义持在对岸,海中也布置有哨船,若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立刻通知我们。” “可是……” 北皇平一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偏偏他又说不清楚,他觉得足利义满太自信了,太自信的人总会遭遇到挫折。 是的,足利义满是考虑得很周到,但他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低估了明军的海上作战能力,其实这也不怪他,日本自从唐初在白江口之战大败后,已经有近七百年没有和东土中原发生战争了,他们根本无法想象明军的海上作战能力,足利义满更是从没有见过明军的宝船,只是听说船身极大,善运兵,至于其作战能力,他也是无法想象。 但战争不像玩游戏,发现错了可以存盘重来,在大规模战争中的一次细小失误,都足以影响整个大局,甚至改变历史的进程。 马关海峡是日本国天险之一,它的形状就仿佛中国的太极图,此凹彼凸,本州和九州两块大陆各伸出一只长岛咬合在一起,可偏偏咬合得不严,两座长岛间留有一条长长的细缝,这条细缝就是马关海峡,最窄处仅六百米,水流湍急,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之地,为了来回通报消息,足利义满在海峡中布署了三百多艘哨船,一旦发现明军的动静,便立刻举火报警,其烽火警报延绵数百里,几个时辰后,足利义满便可得到前方警报。 这天晚上,风高夜黑,海峡中,起伏的海浪拍打着礁石,三百多艘哨船和平常一样,静静地靠在岩崖边上,就仿佛一条条紧靠岸边礁石的小鱼,海峡两岸都部署着军队,其中在本州岛一侧则部署着足利义满的儿子足利义持率领的三万军队,这是为了防止明军插入下关,截断足利义满大军的归途,足利义满确实也考虑得很周到,明军远途奔袭,军队人数不过一两万,而他部署的三万军队足可以和明军对峙三到四天,而这三到四天也足够他的大军返回。 就在万籁寂静的三更时分,下关方向忽然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火光冲天,几乎所有哨船上的士兵都被惊醒了,他们忽然发现了本州方向报信的火光腾空而起,这是发生战争了,小船上的士兵们立刻点燃了火把,吹响了号角,海峡中火光点点,火光一直延伸到岸上,正以迅疾的速度向西延伸,渐渐形成了一条细细长长的火线,战争、战争的信号发出来了! 此刻,在下关以北的海面上战舰朦朦,一万五千名明军士兵在一个叫猪头角的半岛登陆了,三千骑兵俨如一柄尖刀疾速插向腹地,将部署在边缘的一些零星日军一扫而光,迅速为明军的主力部署夺取了足够的空间,明军很快就布下了阵型,缓慢向下关方向推进,在离日军主力大营还有五里停下来了,他们并不着急进攻,就仿佛一个有足够耐心的渔翁在等待大鱼自己来咬钩。 应该说北皇平一郎的猜测并没有错,这确实是李维正布下的一个陷阱,经过前一次的出使,他知道了九州岛的战略地位对于南北朝的至关重要性,南朝为谋九州,不惜把用重金买来的明军装备都给了菊池风雅,希望借这个女人的力量打开九州的大门;而北朝为谋九州,足利义满不惜把自己的长女下嫁大内义弘,而当大内义弘节节败退时,足利义满便急不可耐地出兵十万来夺取九州,那时他还不知道明军已经插手,同样,良成亲王也一样十万火急出兵,企图抢先占据九州。 南北二朝对九州的急切夺取欲望使他们失去了正常的思维,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了各自软肋,菊池风雅看透了这一点,她反戈一击,将渡海的南朝军队击溃,一举夺取了南朝的控制大权。 同样,李维正也看透了这一点,他便用九州岛为饵,布下了这个陷阱,他知道足利义满一定会率主力渡海西进,夺取渴望已久的九州岛。 而足利义满留在下关的三万军队,对李维正来说不过是用来系救命绳子的大石头而已,理不理睬其实都是一样,他只要割断绳子,足利义满就永远在陷阱里上不来,而这根绳子就是马关海峡。 当然,割绳子的最好时机是落井猎物准备攀绳而上,且即将爬到洞口之时,残酷地割断他的绳子,再一脚把他踹下去,现在明军登陆猪头角半岛,不过就是打草惊蛇罢了,告诉陷阱下面的猎物,你可以攀绳而上了。 此刻,李维正在数十名将领的簇拥下,正站在猪头角半岛南面的一座小山上眺望日军大营的动静,他用千里眼观察了半天,他们与日军大营相距五里,而用他制作的千里眼,五里外的日军大营就在他眼前,他甚至可以看见岗楼上巡逻的士兵身影。 军营大门紧闭着,没有动静,就仿佛他们并没有发现明军的到来,这是不可能的,李维正可以断定,军营内的日军主将一定也在紧张地寻找对策。 “传我的命令,放三颗震天雷!” 震天雷主要用于攻城,在旷野作战中作用不大,但它却有一个特点可以利用,那就是爆炸声撼天动地,足以震慑日军士兵。 命令传下去了,李维正又举起千里眼凝望对方大营,他很想看看爆炸后日军的反应。 日军大营内,足利义满的儿子足利义持确实正在紧张地思考对策,尽管他父亲告诉过他,明军可能会与他正面交锋,但这个时刻真正到来时,足利义持却有点不知所措了。 公允地说足利义持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他也是一个极有手段的枭雄之辈,尽管他一直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但他还是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他能接任父亲的事业,他目前官任北朝右大臣,就相当于唐制中的左相国,后来的织田信长、德川家康、丰臣秀赖都叙任过此职,在军事上足利义持也打过几次大仗,有一定的指挥能力,但现在的问题是足利义持对明军一无所知,他也听说明军有火器,也见过明军的火铳,但这种火器在集团作战中犀利到什么程度,他们盔甲和盾牌能不能抵抗得住,这些他都一无所知,就像一个一级厨师第一次面对现代化炉具一样,尽管他会做出花团锦簇的菜肴,但他却无从下手。 足利义持背着手在大帐里来回踱步,他不时问大帐内的另外几个将军,“你们说说看,这一仗我们该怎么打?” 几个将军也是一筹莫展,其中一个叫村田芳信的将军开口了,“右大臣阁下,我们从没有和明军交过手,不知他们的作战特点,我建议可先派一支军队去试探一下,这样我们才能有针对性的部署。” “可现在是半夜,外面一团漆黑,我们怎么观察?”另一名将军也插口道:“现在首先考虑的应该是防御,我们已经知道明军有数千骑兵,我们一定要先防止明军用骑兵来趁夜突袭。” 足利义持点了点头,两人说的都有道理,是要先派一支军队去与明军试探性的交手,了解他们的虚实,这要在天亮后才能执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部署防御。 想到这,足利义持立下下令道:“传我的命令,调一万弓兵……” 他的话还未说完,远方忽然传来了一连串闷雷般的巨响,轰隆隆震人心魄,随之大地也轻微晃动了一下,帐篷中的一支大蜡烛‘啪嗒!’一声摔落下地。 几个人面面相视,他们的脸上都被惊得变了颜色:“这是什么?” 第二百零二章 东征日本(六) 第二百零二章 东征日本(六) 下关是个多雾的地方,天尚未大亮,白茫茫的乳色大雾笼罩着郊外一望无垠的旷野,数十步外便看不见人影,这种大雾天气一般都是作战双方的大忌,他们宁可驻守营寨,也不敢轻易出兵,但这一次却是例外,浓雾中日军大营左面的一个高坡上忽然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明军的五十门新式火炮轮番炮击这个高地,炸断了小树,泥土飞溅,血肉横飞,高坡上驻扎有近一千日军,面对明军的突然进攻,慌了神,没有人指挥,他们漫无目标地‘嗖嗖!’地向下射箭,但很快就被明军的火炮炸哑了。 开花弹威力无比,黑色的炮弹如雹子般地落在高地上,整个高地被冲天的染红,火炮喷出一道道闪光,在大雾中飞舞,炮弹带着悲鸣的尖啸冲天而起,爆开一团团火焰和烟雾。 高地上的日军几近陷入崩溃,令人作呕的恐惧啃噬着每个人心,他们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终于有人像野兽般的咆哮起来,跳起来胡乱向前奔跑,却被从天而落的炮弹炸得粉身碎骨。 炮击足足持续了近半个时辰,当残剩的数百日军已经完全崩溃之时,等候已久的明军三千骑兵突然发动了,他们俨如如暴风骤雨,以一种无可抗拒的力量冲刷地面,战刀挥舞,杀气冲天,将地面上所有残余的生命一扫而光,骑兵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一口气便占领了这座高地,当浓雾渐渐散去,日军大营便清晰地出现在了眼前,这个高地对弓箭或许没有什么意义,但对于明军的大炮,却俨如一尊死神坐在日军的头顶上,冷冷地望着他们。 事实上,从明军开始炮击高地开始,足利义持便立刻意识到了明军的企图,占领这个制高点,明军的大炮就会决定整个战役的胜负,所以在大雾尚未散去之时,足利义持便组织起六千日军疯狂地反攻高地,企图要夺回这个制高点,而与此同时,明军的七千增援军队也开始向高地进发。 没有前奏,大战的序幕在对高地的争夺中突然拉开了,雾气已经变淡,阳光将薄雾染成了金红色,高地上的明军已经排出了阵型,两千火枪军居前,两旁各部署着四十门可更换后膛的新式火炮,在火枪兵的后面则是三千骑兵,再后面则是五千步兵,这是明军的传统战法,神机铳居前, 马队居后,步卒次之。 而在高地中央则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上面有施旗官用旗语发布一条条作战命令,明军虽然布置好了阵势,但也并不是坐以迎敌,一百门传统的火炮已经拖到高地上,开始炮击日军大营,令人疯狂的炮弹如雨点般地落到大营,轰隆声、呼吼声愈来越响,一浪一浪的爆炸在日军大营里此起彼伏,中弹的惨叫声、惊恐的狂吼声、对面死亡的哭泣声在日军大营中回荡,爆炸引发了大火,火舌吞没了营帐,熊熊的大火冲天而起,整个地区的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着泥土和血腥的味道,令人窒息。 足利义持也已经不顾一切了,他一方面下令放弃北大营,所有的士兵向大营南面聚集,以躲避大炮居高临下的轰炸,另一方面他放弃了试探的打算,直接投入一万五千军队进攻明军,他也已经看出来了,明军除了火器,其他也和自己的军队一样,而且明军在高地上的火炮都十分笨重,只要自己能夺回高地,几十门大炮就会落到自己手中。 足利义持下达严令,“第一个冲上高地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足利义满率领西进的十万大军是北朝军队中的最精锐,经历过几次和南朝的大战,即使在平时也进行残酷的训练,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职业军人,和高丽军队的不堪一击相比,日军无论装备和战斗力明显要犀利的多,他们身着轻式盔甲,手握长矛或战刀,更重要是他们悍不畏死,在一声声进攻大鼓的催促下,在重赏的激励下,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他们向明军发起了猛攻。 在这场硬碰硬的战争中,日军骑兵首先遭遇的就是明军燧发枪的迎头痛击,经过伊歧岛的小规模实战,明军火枪队已经略微改变了作战方式,将原来的三排改成两排,两排之间的距离约一丈, 一排蹲下装弹填药,;另一排起身射击,两千火枪兵仿佛波浪般此起彼伏,子弹暴雨般地射向冲锋的日军,一排排冲在最前面的日军骑兵纷纷中弹倒下,战马惨嘶,猛地倒下,将马背上的骑兵横摔出去,但这并不能阻挡日军疯狂的进攻,他们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猛冲,手中的弓箭放出,密密麻麻的箭矢在空中组成了一道大网,向明军的阵地射去,但终因射程不足,无法对明军造成实质性伤害。 指挥火枪兵的军官是千户陈玉,他就仿佛是一个机器人,目光冷漠,手中红色令旗起伏落下,他们已经在海岛上进行了近半年的秘密训练,不仅训练填弹装药的速度,更重要是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红旗落下,举枪射击;红旗举起,蹲下装弹,无论前一枪是否来得及射出,都必须服从命令,来不及射出者,在蹲下后立刻进行自我调整,在黄色令旗没有出现前,就算敌军冲到眼前也不准后退,只能装上刺刀进行拼杀。 明军的燧发枪在此时将它的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子弹织成一道死亡封锁线,使日军始终冲不进两百步内,两千火枪兵竟坚持了一刻钟之久,日军三次被打退,三次冲锋,高坡上日军死伤累累,尸体层层叠压,血流成河,受伤者躺在地上翻滚号叫,不久便痛苦地死去。 冲在最前面的数千日军骑兵已经减员大半了,但后面催促进攻的鼓声依然隆隆不绝,就在他们第四次冲锋杀进一百五百步时,明军的阵型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两排火枪手变成了一排,前排火枪兵停止射击,手持大盾护卫在后排枪手前面,准备抵挡日军的箭阵袭击,虽然枪林弹雨变稀疏了,但明军的火炮却陡然发作,两翼各四十门新式火炮一起向冲近的日军炮击,黑色的炮弹落进日军骑兵和步兵丛中,猛烈地爆炸了,无论杀伤力和震撼力都远远超过了燧发枪的伤害,每一枚炮弹爆炸,周围三丈内的士兵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残肢断臂四散抛洒,大片大片的日军倒下,首先反应过来的是战马,它们被这种震耳欲聋、火光冲天的爆炸声吓坏了,掉头便向后面的步兵冲去,人马碰撞、互相践踏,如山崩地陷般地向后溃退。 就在这时,高台上的令旗变换,火枪手向两边撤退,后面的三千重骑兵则爆发出一声大喊,俨如洪流溃堤,以势不可挡地气势杀向日军,他们挥舞着狼牙大棒,战马泼风般地卷杀入日军人群中,猛冲猛砍,狼牙大棒砸在人头上,人头被打烂;砸在盔甲上,盔甲连同皮肉一起被撕掉,露出森森白骨,号哭、呻吟骤起,撕心裂肺的惨叫、垂死前喉咙发出的咯咯声此起彼伏,数百步长的高坡上仿佛成了人间炼狱,每一寸泥土都被血肉覆盖了。 几乎每一个明军骑兵都成了杀人狂魔,凶残暴烈俨如肆虐的风暴,在这片异国的土地上踹踏一切、压倒一切、披靡一切,奔逃的日军仿佛收割机前的小麦,一片片地倒下,他们的精神崩溃了,扔下长矛、弓箭,脱去盔甲,他们互相践踏、争先恐后地逃走,纷纷狂呼乱喊:“逃命啊!逃命啊!” 高坡中央,李维正骑在高大的凌志战马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见敌军已经完全崩溃了,前军带动后军,阵脚大乱,败象已现,他立刻举起战刀令道:“命令全军压上,杀死一名日军赏银五两,以人头论功。” 进攻的号角声在空中回荡,隆隆的战鼓声惊天动地,一万五千明军从四面八方向日军发起了总攻,日军已经被明军的火器吓破了胆,开始全军溃退,足利义持见大势已去,只得在三千亲兵的护卫下,向京都方向奔逃而去。 洪武二十六年六月,大明东征军在下关猪头角半岛登陆,与扼守下关的三万日军爆发了争夺马关海峡的战争,明军凭借犀利的火器大败日军,这一战斩首二万一千人,生俘六千余人,日军主将足利义持败逃京都,明军遂夺取了马关海峡,明军主将李维正立刻分兵两路,命水师同知陈万里率八千军在马关海峡截击急欲渡海东归的日本北朝太政大臣足利义满,而他亲率一万水师,以威正、旅顺两艘宝船为主力,率三十艘战船浩浩荡荡杀向北朝都城:京都。 就在李维正以清剿倭寇老巢为借口,东征日本一个月后,大明的国内局势也发生急剧的变化,正如许多人的担心,‘冯傅案’迅速扩大了,朱元璋以冯胜、傅友德企图勾结蓝玉造反为理由,将冯胜和傅友德在凤阳处斩,灭其三族,同时被同案论斩的还有开国公常升、定远侯王弼、普定侯陈垣、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武定侯郭英、靖宁侯叶升、东川侯胡海、会宁侯张温等四十三名高官列侯,连同他们的子女妻儿,被杀者愈千人,流放者不计其数。 但此案并没有轻易结束,朱元璋在重病中唯恐朝中诸臣真与贵州蓝玉勾结,遂密令锦衣卫扩大调查范围,凡与蓝玉有书信往来;凡与冯、傅有私下交情者,皆可定为同党,颇有戏剧性的是,主审冯傅案的吏部尚书詹徽被人告发曾与蓝玉笑谈天下,坐诛,其妻子亲友七十四人被杀。 朱元璋定下的两个‘凡与’,使得被调查的范围迅速扩大,发生在洪武二十六年的这件大案开始愈演愈烈,先由锦衣卫密查,再由刑部锻炼成狱,无论是真是假,一古脑儿当作实事,遂将牵连者一并正法,并把罪犯族属,尽行杀死,甚至捕风捉影,凡与蓝玉等三人偶通问讯的朝臣,也难免刀头上的痛苦,因此列侯通籍,坐党夷灭,仅仅一个月时间,卷入其中的大小官员和庶民已达数千人之多,而这一切都是在朱元璋的重病未愈中进行。 贵州镇远卫,等候了数月的蓝玉终于等到了家人的消息,大厅之上,蓝玉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两名亲卫急忙左右扶住了他,地上跪着一名奔波数千里赶来报信的老家人,他哭泣着告诉蓝玉,其妻妾儿女以及叔伯兄弟一百余人已经在凤阳全部被杀,原指望朱元璋投鼠忌器的蓝玉,万万没想到朱元璋竟是如此暴烈,仍然毫无顾忌地杀了他的全家。 “好!好!”蓝玉浑身颤抖地指着东方,惨笑着道:“既然你朱重八无情,那就别怪我蓝玉无义了。” 他扶着桌子毅然下令道:“速命唐胜宗和张龙前来见我,另外有请吕先生。” 唐胜宗和张龙不在镇远卫,两名报信飞骑疾速前往,但吕思远却在,片刻,吕思远匆匆赶来,他已经听说了蓝玉全家被杀之事,他知道朱元璋这样做的用意,就是要把蓝玉逼反,以免他将来和某皇子勾结,为祸更深,同时,也将冯傅案坐实。 吕思远也不得不佩服朱元璋壮士断腕的决心,宁可小痛,也绝不能让毒瘤蔓延,蓝玉一旦被定为逆贼,那天下人谁也不会冒造反的风险来投奔他,可是蓝玉真的一旦造反,这就和李维正定下的策略有些出入了,在李维正给他的方案中,蓝玉不能公开造反,而是应支持秦王夺位,从而在朱元璋病逝后形成秦、燕以及朝廷三足鼎立的局面。 现在朱元璋已经提前下手,那劝说蓝玉保持冷静就有点难度了,不过蓝玉在闻讯凶信的时首先来找自己,那就说明他心中还有点拿不定主意。 吕思远心中有了定计,他匆匆走进大厅,见蓝玉坐在那里低头不语,便立刻上前深施一礼道:“吕思远参见大将军。” 蓝玉抬头见是他,连忙让他坐下,垂泪道:“正如先生所料,朱元璋真把我的家人悉数杀死,我已经茫然不知,请先生教我下一步。” 吕思远沉吟一下便问道:“大将军首先要告诉我实话,有没有据贵州自立为帝的想法。” 蓝玉摇摇头叹口气道:“刚才我激愤之下是有这个想法,但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有些不妥,我担心军中将士可能会有异议。” “大将军能看到这一点,说明大将军并没有上当。” “上当?”蓝玉愣了一下,连忙问道:“上什么当?” 吕思远捋须微微一笑,“大将军以为皇上真没想到杀将军家人的后果吗?他知道的,他其实就是希望大将军最好能立刻造反,自立为帝,这样大将军仓促之下决策,贵州军中将士肯定不服,从而发生军变,他再从中间瓦解,或许唐胜宗高官、或许张龙厚禄,这样大将军与手下大将反目,可能不需他派一兵一卒,大将军的人头便会送到他的御案之上了。” 蓝玉倒吸一口冷气,吕思远分析得对,以朱元璋的老谋深算,他肯定就是这样谋算的,自己险些上当了,想到这,他立刻站起来给吕思远深施一礼,“先生真是我的孔明也,请先生教我,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吕思远却冷冷道:“大将军有一点说错了,我不是诸葛孔明,我的绰号叫‘毒秀士’,一般只有在关键时候才能明白我这个绰号的深意,比如现在,我早给大将军考虑好了,我为大将军献上‘绝户三计’,大将军若采纳我这三计,必将化险为夷,且掌握天下主动。” ‘绝户三计?’蓝玉喃喃地念了两遍,他急忙追问道:“先生可明言,我一定听从先生的计策。” 吕思远不慌不忙道:“所谓绝户三计,就是绝人户、绝地户、绝天户,绝人户就是杀唐胜宗和张龙以绝后患,同时完全掌握贵州军权;其次大将军可派人赴西安,与秦王结盟,明确表示支持他为大明新帝,此人昏庸无道,待其称帝有望之时,再鸠杀其人,大将军便可取而代之,这就是绝地户。” 蓝玉精神大振,这两个计策,尤其是绝地户,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窗,使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未来,蓝玉激动地问道:“那绝天户是何意?” “大将军难道没想到谁是‘天户’吗?” 吕思远阴阴一笑道:“大将军可檄告天下,言自己绝无造反之心,只是躲贵州避冯傅之祸,同时指出皇上以‘莫须有’之罪捕风捉影,滥杀无辜,其实仅为了保一家私利,大将军可在檄文中义正严辞地奉劝他莫行夏桀商纣之事,要及时改过,向无辜被杀者谢罪,这样才不会骂名予后人,我想当他接到大将军告示天下的檄文,会有怎样的效果,这,不就是绝天户么?” 第二百零三章 东征日本(七) 第二百零三章 东征日本(七) 据说,曹操在得到陈琳檄文后,头痛病竟不治而愈,且不论这是真是假,即使是真的,也是曹操的幸运,但朱元璋却没有这么幸运,六月底,他一连杖毙了五名对他隐瞒蓝玉号召天下檄文的太监和侍卫,终于看到了这份令他几欲疯狂的檄文,一份赤裸裸挑战他皇权的宣战书,朱元璋在怒极攻心下晕倒了。 揣摩朱元璋心思已有十几年的前锦衣卫‘毒秀士’吕思远摸准了这位大明皇帝的罩门,他在朱元璋最敏感、病体最虚弱之时出手了,用朱元璋最忌讳也是最害怕的武器,一剑穿心。 朱元璋瘫倒了,胸部以下没有一点知觉,所有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但如果仅仅是瘫倒这还是大明的幸运,朱元璋的病症更加严重,他几乎有一大半时间都处在昏昏沉沉中,一天也只有一两个时辰是处于清醒状态,但就算清醒,他也没有精力和体力像从前那样不知疲倦地处理朝务了。 “陛下的病势到底怎么样了?” 病室外,新任吏部尚书叶天明忧心忡忡问御医,他是在詹徽被灭门后接任了吏部尚书一职,眼看冯傅案并没因为皇上的病倒而熄灭,反而越演愈烈,皇上在短暂的清醒时间里只关心这一件事,锦衣卫报上来的名单,他连看都不看了,只颤抖着手用朱笔批下一个字‘斩!’,一天之内,数百人、甚至上千人被杀。 朝臣朝不保夕,现在锦衣卫蒋瓛便成了天下最有权势之人,在朱元璋宁可错杀三千,不让一人漏网的严令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灭任何一家大臣的满门。 朝官们开始是偷偷摸摸趁夜上门行贿,现在已经在大白天公开向蒋瓛和其他锦衣卫千户家塞金塞银,剥去了斯文和尊严,不惜向锦衣卫们磕头下跪,只恳求他们笔下留情,留下自己和家人一命。 叶天明无疑是幸运的,至今没有受到任何冲击,一方面固然因为他是朱元璋留给长孙朱允炆的首席辅佐大臣,但更重要是锦衣卫三所在保他,因为他是李维正的岳父,可现在他已顾不上自己的生命了,大明的朝廷已经无法运转了,他只能盼望皇上能早点清醒,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停止屠杀,重建朝纲。 听吏部尚书的询问,首席御医韩长治叹了一口气道:“叶大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其实早就积下了病根,他数十年如一日操劳,吃得又差,偏偏他又在病中受到了难以承受的刺激,所以……” 韩长治摇了摇,表示他们也无能无力了。 “那皇上还能稍微好转那么一点点吗?”叶天明还带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好转?”韩长治苦笑了一声,伤感地说道:“他能保持现在的状态,已经是苍天睁眼了,还能奢望什么好转?” 这时,病室们忽然开了一条缝,一名太监急声道:“叶尚书,陛下召你觐见。” 叶天明慌忙走进病室,朱元璋正静静地躺在病船一角,面色焦黄,骨瘦如柴,微微睁着疲惫而老迈的眼睛,在他身边还坐着几名内阁大学士,他们是负责给皇上草拟圣旨,看来皇上今天是做出什么决定了。 叶天明鼻子一酸,跪下来恭恭敬敬道:“臣叶天明参见陛下,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无力地摆了摆手,让他站在自己身旁,他的声音异常微弱道:“除蓝玉、冯傅案,其他朝务可由东宫自处。” 叶天明一阵心惊胆颤,皇上已经病到这个程度了,还对冯傅案不肯松手,不过他总算答应东宫理政,这至少可以让瘫痪的朝政运转起来。 叶天明又松了口气,这时文渊阁大学士宋纳把一只金盒交给,低声他道:“这是陛下给你的,若大明社稷面临危机之时,你要在朝堂上当场打开它。” 叶天明听他说得颇为隐晦,什么叫面临危机?现在大明社稷不就面临血案危机吗?他不敢多言,郑重地接过金盒贴身藏好。 朱元璋勉强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挥了挥手,“你去吧!好好辅佐朕的太孙。” “陛下保重,臣告退。” 望着叶天明退下,朱元璋忽然重重喘了几口气,又挣扎着对宋纳道:“传朕密旨给蒋瓛,李维正若回辽东,将他诱进京杀之!” 叶府,叶天明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时抬眼向桌上的金盒望去,金盒是密封的,浑然一体,他隐隐感觉到,金盒里必然藏着事关大明命运前途的天大秘密,一种强烈的探究欲望使他想打开这个金盒,可是他不敢,这可是灭门之罪。 但他又知道,皇上是命他在危急时打开,也就是说,皇上也赋予给他了打开金盒的权力,不过要在朝堂上当众打开,而且这个危机到底是何时?他不知道。 叶天明心中反复斗争着,最后他心一横,‘罢了,大不了再做一个。’ 他颤抖着手拾起金盒,反复寻找打开的方法,可是他失望了,金盒仿佛就是现浇注而成,根本没有缝隙,如果硬开,会损伤里面的东西,这时叶夫人端了一杯茶进来,她不敢打扰丈夫,把茶杯轻轻放在他身后,准备离开,但她看见丈夫拿着个金盒反复寻找,似乎找不到开启的办法,她忍不住道:“天明,不妨用刀刮一刮表面,就能看见缝隙。” 她经常摆弄金首饰,知道这里面的一些诀窍,叶天明霍然一惊,他回头厉声喝道:“谁要你进来的,快出去!” 叶夫人吓得连忙退出,叶天明上前把门反锁了,这才取出一把匕首,他也觉得妻子的话有理,他坐下来小心地刮着金盒的侧面,金粉簌簌落地,竟然是后涂上去的,果然,当他刮到另一边时,发现了盒上有一条细细的裂痕,他长长地吸一口气,用匕首尖轻轻插入缝隙,一撬,‘咔!’地一声轻响,金盒被打开了。 金盒里整齐地叠着一卷白绢,他慢慢抖开来,这竟是朱元璋的亲笔手书,而且笔迹刚硬,不像是最近才写,待叶天明看到上面的内容,他顿时惊呆了,只见上面写着:“朕百年后,若诸王拥兵自立,公等可改立燕王棣为新帝。” 日本,马关海峡,北朝太政大臣足利义满率领五万军终于赶到了海峡边,他刚刚得到了明军击败自己儿子的消息,此时他心急如焚,急调渡海船只前来,渡海船只有五十条,是仿造唐朝的防沙平底船,载重量大、平稳,且不怕搁浅,北朝也有自己的军船,但主要是布防在濑户内海,对付四国的南朝。 很幸运的是,这些渡海船只都停泊在不远处的港湾里,没有被明军袭扰,很快,船队依次而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两艘军船,这也是仿造中原的楼船,这种楼船不但外观高大巍峨,而且列矛戈、树旗帜,戒备森严,攻防皆宜,是一座真正的水上堡垒,由于楼船身高体大,具有威慑力,但缺点也是显而易见,它船体笨重,行动不够灵便,若对手武力超过它,它就成了靶船…… 足利义满也考虑到了明军军船会在大军渡海时袭击的可能,他特地调两艘大军船堵住马关海峡北面的入海口。 “大人,明军既然已经击败了义持,那他们必然会拦截大人渡海,大人要慎重!” 劝足利义满的还是次官左近卫少将北皇平一郎,他一直觉得足利义满重兵占领九州岛有所不妥,但他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但他现在明白了,足利义满的部署中存在一个漏洞,那就是一旦明军击败足利义持,那海峡天险就将把日军主力困在九州岛,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毕竟是个漏洞,可现在他担心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足利义满作为北朝的太政官,权倾一朝,他当然知道有被明军截击的可能,但他已经顾不上了,他看到了更严重的政治后果,一旦李维正引兵进攻京都,一直对自己不满的小松天皇和关白一条经嗣,他们会不利用这个机会吗?他们更不会拿自己的军队和明军硬拼,他们会寻找一种政治妥协,趁机利用明军彻底把自己困在九州岛,等自己杀回去时,北朝的天可能已经变了。 足利义满知道,李维正用意并不在日本国土,这样,他们达成妥协的可能性更大,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他必须要孤注一掷。 他狠狠瞪了一眼北皇平一郎道:“不渡海,你难道想让我困死在九州吗?” 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大军登陆九州的决策失误,立刻转身对军官们喊道:“你们想过没有,大内家的游兵散勇只凭借一些破船,就能把明朝打得闭关锁国,他们明朝会有什么实力?至少海上没有,我已派军船前去阻拦,短时间内他们不可能突破,咱们一鼓作气渡过海峡,把明军赶出日本列岛!” “战斗!战斗!” 军官和士兵们群起呼应,振臂高呼,足利义满满意地点了点头,断然下令道:“上船渡海!” 无数日军士兵列队跑上了渡船,渡船晃了一下,第一批八艘渡船满载三千士兵,开始缓缓启动,虽然马关海峡最窄处仅不到两里,但最窄处水流湍急,暗礁密布,而且没有登陆的地方,所以足利义满并没有选择最窄处,而是选择了一处宽约五里的海域,两边都是浅滩,是渡海的最佳位置。 足利义满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命第一支军队手执盾牌、拿着长矛,只要能渡过一半,他便能在天平上得到一分砝码,毕竟李维正要攻打京都,不会在对岸留太多士兵,只要登陆的士兵越来越多,此涨彼消,他一定会夺回海峡。 足利义满各种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可他却忽略了一个细节,那就是儿子足利义持是在三天前被击溃,而他从长崎赶到马关海峡也用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里,明军为何不摧毁渡海船只? 随着鼓声响起,士气高涨的日军开始渡海了,足利义满一把夺过鼓槌,亲自为军队鼓劲。 ‘咚!咚!咚!’五丈大鼓发出震人心魄的鼓声,海面上日军大声呐喊,奋勇争先,五里海域,只要一刻钟就能过去,但对岸依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就在这时,海峡北面阻拦明军船只的两艘楼船发出了尖利的锣声,随即爆炸声传来,明军果然不出所料地动手了,足利义满站在高处眺望北边海面,果然看见了黑瞳瞳的数十艘明军战船,而自己的两艘楼船满载士兵,近处用弓箭射击,远处用投石机防御,明军虽然大炮助威,而且数量众多,但它们慑于投石机的威力,始终无法靠近自己楼船,火炮也没有什么作用。 足利义满冷冷一笑,果然不出他的所料,明军虽然武器先进,但他们士气不如自己,他们爱惜自己的生命,不敢和不要命的日军硬拼,战争打的是人,光凭武器犀利有何用? “再渡二十艘大船!” 足利义满放弃了试探,他要利用这个机会最快、最火速地登陆。 这时,对岸的明军也出现了,他们用枪射击,用火炮轰击,子弹密集,打得日军抬不起头,用盾牌也没用,不断有人惨叫着跌下船去,火炮射出的炮弹或落在海面上,激起滔天白浪,掀翻大船,或直接击中船只,把大船炸得粉碎,明军压倒性的优势出现了,只片刻时间,八艘渡海船便被炸沉三艘,海面上飘满了日军的尸体,但其它军船已经距离岸边不到五百步。 足利义满面无表情,这完全是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他已经摸清了明军的虚实,他毅然抡起鼓槌猛地敲击起来,“传我的命令,所有渡海船只全部启用。” 五十艘海船已经全部出发,近两万日军出现在海面,密密麻麻、铺天盖地,仿佛将海面也遮住了。 一座小山上,陈万里见日军渡船已经全部压上,他忽然下令道:“改变战术,动手!” 随着小山上黑旗招展,进攻两艘楼船的明军战船忽然变了,他们一字排开,撕去了伪装的怯弱,开始用最犀利的火炮轰击楼船,炮弹如雨点般落在这两艘船上,顿时船体撕裂,碎木飞溅,火光冲天,尽管楼船上有投石机,但发射速度远远跟不上火炮,只一轮火炮,两艘楼船便被炸得四分五裂,迅速沉入海底了。 数十艘战船一举冲破封锁,兵临渡海船只面前,他们抢先拦住海峡,用密集的火炮轮番轰炸,渡海船只纷纷被炸翻、炸烂,顷刻间便有十几艘海船翻覆了,海面密密麻麻都是求救的日军士兵,剩下的海船大惊失色,纷纷调头,但已经晚了,明军的新式火炮没有什么时间间隔,数百门各种大炮无情地向海面上轰炸,海面上布满了大火,只听见无数绝望的惨叫,焦臭气弥漫在海峡上空,整个马关海峡都被血染红了。 而岸上的明军也同时发威,将十几门火炮改成了一百多门,配合明军战船前后夹击快到岸的渡船,日军死伤惨重,随着最后一艘渡船被炸沉,海面上一片冷清,海风拂来,二万多渡海日军全部葬身鱼腹。 岸上,所有的日军官兵皆目瞪口呆,足利义满脸色惨白,呆呆地望着这一切,忽然,他手中的鼓槌落地,一口血喷了出来,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这就是李维正部署的策略,等足利义满快爬上陷阱时才割断绳子,再狠狠地将他踹下去…… 洪武二十六年七月中旬,李维正率领俨如航空母舰般的战列队,抵达了距日本北朝首都京都不足三百里的若狭国海面上。 第二百零四章 东征日本(八) 第二百零四章 东征日本(八) “大人,我父亲七万军队被困九州,情况已万分危急,恳求大人出兵救援,明军人数并不多,大人若坐视不管,任由明军肆虐日本,大人将成为日本的罪人啊!” 大堂上,足利义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而在他对面,北朝关白一条经嗣却似乎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坐在矮桌前依然出神地鉴赏他的瓷杯,在他身后,十几名北朝大臣冷眼旁观,很多人的心中都有一丝幸灾乐祸,从前权倾一时的足利义持也会有今天吗? 一条经嗣约五十岁,皮肤白皙,一举一动像女人般的轻柔,长得非常温文尔雅,关白就仿佛明朝的太师一样的官职,地位崇高,而且不仅仅是虚职,一条经嗣家族是日本四大名门之首,手中也有数万家兵,事实上他在北朝是仅次于足利义满的权臣,如果他点头相救,那他至少可以动员十几万大军。 可是一条经嗣没有半点相救的意思,任凭足利义持头上磕出了血,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你就不必担忧了。” 足利义持终于看出来了,这些人非但不想救自己父亲,还有落井下石之意,他‘腾!’地站起来怒道:“那好,我现在就去招募兵勇,不求你们!” 说完他大步向堂外走去,就在这时,一条经嗣的眼中迸出一道杀机,他轻轻一挥手,只见从两旁的夹壁中冲出数十名身材魁梧的刀斧手,他们一下子将足利义持按到在地,手起斧落,砍下了他的头,足利义持一声惨叫,命归黄泉。 一条经嗣见满地是血,他眉头一皱,用一条洁白的毛巾擦了擦手,起身到里间去了,十几名大臣面面相视,人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惧意,杀了足利义持,那意味着关白和太政大臣彻底翻脸了。 一条经嗣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来到内堂,一名侍女给他上了一杯茶,一条经嗣慢慢吮了一口,眼中终于出现了一抹得意,这一天,他已经等待了很久了,这些年,足利义满的骄狂变本加厉,甚至将天皇也踩在脚下,他自称国王源道义,在他心中已经没有什么天皇,他就是日本的主人,而作为关白的他,竟只能像狗一样跟在他后面,杀他之心久矣,这次足利义满作茧自缚,把自己困在九州,这岂不是上天睁眼了么? 一条经嗣昨晚和小松天皇密会,定下了策略,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除掉足利义满,废除幕府制度,还政于天皇,但他也知道,要除去足利义满也不是那么容易,毕竟主动权不是掌握在他们手中,而是在明军的手中,这里面的关键就是要和明军达成妥协,满足他们的要求,借他们之手除掉足利义满。 “大人,赤松家主来了。”一名侍卫低声禀报:“他说有要事求见。” 赤松广隆也是北朝四大名门之一,官拜内大臣,是一条经嗣的铁杆心腹,赤松广隆当然也就是瑶姬的父亲了,他刚刚收到了女儿的信,惊骇之下立刻跑来见一条经嗣,他原以为女儿瑶姬已经在耽罗岛死掉了,却没想到她居然成了明军主帅的妾,其实他接到的信是李维正的亲笔书信,只不过瑶姬在每一句话下面进行了翻译。 赤松广隆匆匆走进内堂,拿着信道:“大人,这是明军主帅写来的信,大人可愿看?” 一条经嗣一怔,他随即上前一把夺过信,慌不迭地打开了,“他怎么会给你写信?” “我也没想到失踪了两年多的小女瑶姬竟会是他的妻子。” 赤松广隆叹了口气,心中又是失落、又是高兴,瑶姬曾是他最喜欢的女儿,却婚姻不幸,现在她虽然平安无事,可她却嫁到了大明。 一条经嗣并不关心赤松瑶姬的情况,他打开信匆匆读了一遍。 ‘日本小松天皇陛下、关白一条阁下,大明辽东总兵兼外海防御使李维正拜上,此时东来是奉吾皇之命打击侵扰大明沿海的日本海盗,并无侵占日本之心,但贵国大将军足利义满却兴师动众,欲将我正义之师歼于九州,孰不可忍,维正遂动刀兵于自保,足利义满已被我拦在九州,现维正东来,欲与小松天皇陛下、关白一条阁商议足利义满的处置,我军船已到京都三百里外海,正扫榻相候,愿贵国早派特使前来会晤,李维正拜上。’ 一条经嗣背着手在内堂里来回踱步,虽然李维正语气客气,也没有谈什么条件,但也他知道,明军大军东来,岂会空手而归?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立刻去觐见天皇,你随我一起去。” 赤松广隆作为天皇特使前往明军船队,此时,一万明军已经在若狭国登陆了,大帐连绵不绝,甲兵鲜亮、刀戈森严,赤松广隆一行数十人走了两天才抵达明军的营寨,他在门口通报了一声,几名军士立刻将他领进了大帐,刚到中军帐时,赤松广隆忽然看见一个女子向他奔来,正是他失踪了两年的女儿瑶姬,赤松广隆紧走两步,一把扶住女儿,两人对视了半晌,忽然抱头痛哭起来。 “瑶姬,父亲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赤松广隆老泪纵横,他上下打量女儿,见她已经穿着明朝女子的服饰,除了相貌还是从前的女儿外,她的气质、外形已经完全不是日本女子了。 “父亲,女儿本在耽罗岛必死,但被李将军所救,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夫婿,我过得很好。” “好!好!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赤松广隆擦去眼泪,他见旁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军官,正向他微微点头。 “这位就是你夫婿,李总兵吧!” 赤松广隆问瑶姬道。 “是!”瑶姬连忙拉过李维正,给他介绍道:“大郎,这就是我的父亲赤松广隆,现任日本北朝内大臣。” “小婿参见岳父大人。” 李维正连忙给他深深施一礼,这好歹也是他的日本岳父,虽然等会儿他们将正式谈判,但现在这个面子他得给瑶姬。 赤松广隆也略通汉语,听懂了李维正的意思,他连忙摆摆手,用很不熟练的汉语道:“李总兵不用客气了,若不是你救了瑶姬,她早已死了,应该是我感激你才对。” 顿一下,他又道:“李总兵,我们先公后私,现在就开始吧!” 李维正点点头,把他请进了大帐,又命亲兵上了茶,瑶姬也严肃地坐在中间,两国谈判不能有半点歧义,赤松广隆那点汉语是不能胜任的,他必须用日语。 赤松广隆喝了口茶,他见时机已到,便问道:“不知足利义满将军的近况如何?” 李维正刚刚得到了陈万里的加急快报,他听完瑶姬的翻译,便微微一笑道:“五天前,足利义满强渡马关海峡,被我军迎头痛击,损兵近两万,已经又缩回去了,现在还在九州,我已经下令清剿九州沿海船只,请大人放心,他出不来。” 赤松广隆默而不语,再怎么说,足利义满都是日本的太政大臣,眼前的李维正才是入侵者,他这样和自己娓娓而谈,就好像日本欢迎他入侵似的。 他叹了口气,道:“将军的信我已经给一条关白和天皇陛下看了,我们也确实希望把足利义满留在九州,这一点要多多仰仗李将军,当然,我们也会给一点适当的补偿,让李将军不至于白辛苦。” 说到这,赤松广隆瞥了一眼李维正的表情,试探性的问道:“不知李将军有什么要求?” 他和一条经嗣及天皇商量过,准备以一百万纹银的代价给予明军军费补偿,但这是底线,可不能说出来,他想听听李维正的要求。 李维正万里东征当然是为财,他需要日本的银子来发展自己的辽东,另外,他已经决定占领对马岛,将它建成自己在日本外海的基地,听了瑶姬的翻译,他低头沉吟一下便道:“我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前来剿灭贵国袭扰大明沿海的海盗、寇贼,但每次剿完,不久又春风再生,所以我决定暂向贵国租借对马岛,一则是为了彻底灭寇,二则要替贵国看守足利义满,这是我的第一个条件。” 租借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如果不还,一千年也要租下去,当然租金是没有的,要么象征性地每年给日本一两纹银,赤松广隆听他提出了领土要求,这可出乎他的意料,天皇陛下事先也没有给他提及此事,他犹豫一下便道:“这件事我不能做主,要回去请示天皇陛下,不知李将军还有没有别的条件?” ‘别的条件?’李维正淡淡一笑,他伸出五个指头道:“另外,我还要五百万两银子的军费补偿。” “多少?”赤松广隆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连忙对瑶姬道:“你再问问他,到底是多少?” “父亲,我听得很清楚,是五百万两白银。”瑶姬也暗暗叹了口气,夫君也太黑了。 赤松广隆心里一沉,他觉得自己小便都要尿出来了,五百万两白银,这不就是把北朝的国库刮空吗? “我们没有这么多银子。” 李维正却摇了摇头道:“我也是有根据才提这个条件,大内家一个小小的地方军阀,我从他手上竟得到了一百二十万两银子,在九州的官库里我也抄到了近九十万两白银,你们堂堂的日本大国,本身就盛产白银,怎么可能没有?” “这、这!” 赤松广隆一连说了两个‘这’,天皇和一条关白的底线是一百万两银子,没想到,李维正竟狮子大开口,要五百万两银子,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权限所在了。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李将军,这件事我要回去和天皇商量。” “那好,我就不留大人了。”李维正站起身送客。 赤松广隆又看了看瑶姬道:“你要和爹爹一起回家看看吗?” 瑶姬看了一眼李维正,摇了摇头道:“我就不去了,请爹爹转告家人,我一切都好。” 赤松广隆叹了口气,连水也没喝一口,便匆匆返程了。 当夜,李维正下令全军大举向京都进发,明军所过之处,日本名门望族的家产都被一扫而空,二天后,一万明军兵临京都城下,是夜,炮声隆隆、火光冲天,京都的民众均被惊吓得一夜未睡,第二天凌晨,京城的北城墙轰然垮塌,这座日本古都的门户已经被炸开了,但明军并没有进城,而是站在城墙外冷冷地等待着日本国的答复。 一夜间,一条经嗣的头发都几乎急白了,他背着手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他没想到赤松广隆前脚刚回,明军后脚便杀来了,他的军队在美浓,要调过来至少也要五天时间,京都的驻军都是足利义满的部队,主力都去了九州岛,只剩下几千人,也不听他的调遣。 一条经嗣恨得牙关都咬紧了,他几次去面见天皇,但天皇就只有一句话,“这件事关白大人可全权自处,我不干涉。” 让他怎么自处法,答应明军的条件吗?割让对马岛、支付五百万两白银,这种奇耻大辱的条件让他来签字,将来天皇再秋后算帐,他一条经嗣就死无丧身之地了。 “不行!这件事天皇必须亲口要答应。” 他也顾不得换衣,坐上马车便向皇宫而去,在皇宫门口,一条经嗣足足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见一个老侍卫歪歪扭扭地走出来了,他迎上去道:“怎么样?天皇陛下要见我吗?” “陛下被惊吓一夜,已经病倒了,他还是给关白大人一句话,这件事关白大人可全权自处。” 说完,老侍卫又一扭一扭得回去了,一条经嗣目瞪口呆,他呆立了半晌,忽然一名军士飞奔跑来报告道:“大人,小泽将军率三千人去偷袭明军,已经全军覆没,明军放出话来,再给半个时辰,否则他们杀进城内,鸡犬不留。” 一条经嗣眼前一阵眩晕,他已经没有时间了,最后他沉吟了半晌,忽然狠狠一跺脚命道:“这都是足利义满引来的祸事,抄他的家产去赔偿明军。” 洪武二十六年九月初,李维正终于结束了东征日本之役,调头返回大明,这一役中连同日本官方的赔偿和民间抄掠,他足足得了近千万两白银,满载而归,与此同时,李维正又命两千军及十艘战船长驻对马岛。 十月,足利义满的最后四万残军终于渡过了马关海峡,当他得知自己的儿子被杀和家产丧尽的消息后,他不禁暴跳如雷,遂率大军向京都问罪,一条经嗣立刻联合其他日本名门,以十二万大军与足利义满对决,最终击败了足利义满,足利义满退回九州岛,自立为九州国王,日本列岛出现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洪武二十六年十月,行走在半途的李维正忽然遇到了琉球国的船只,得知滞留琉球的数万汉人已经占领了琉球国,将琉球国变成了另一处由汉人统治的岛国。 李维正大喜,他立刻派人前去安抚,并送去了从日本缴获的军用物资,同时,他又命千户林潮率两千人前往台湾,在那里建立起自己的另一个基地。 第二百零五章 家有虎子 第二百零五章 家有虎子 京城,在郊外一望无垠的田野里,数十匹战马吆喝着飞驰而过,猎犬在前方狂吠奔跑,看得出这是一群贵公子在打猎,为首之人是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公子,虽然年纪不大,但却长得膀大腰圆,孔武有力,他身着军甲,头戴银盔,一对虎目炯炯有神。 乍一看,这个少年和燕王朱棣长得极像,他正是朱棣的次子朱高煦,朱棣的长子朱高炽长得非常肥胖,走百十步路都要喘气,但朱高煦却不同,他体格强健、武艺高强,这就使得朱棣更喜欢他,而不喜欢长子,因为父亲在外为藩王的缘故,他作为次子,就留在京中为质,这一点使朱棣对他十分内疚,也更加骄纵他,渐渐养成了他一个目中无人的性格。 今天朱高煦出来打猎,但他运气不大好,已经一个时辰,他连一只兔子都没有看见,这时,‘呼!’地一声,一团灰影从他面前窜过,是一只獐子,朱高煦看清楚了,他心中大喜,张弓便是一箭射去,但这只獐子却异常狡猾,在他的箭即将射到时,忽然向左一拐,躲过了这一箭,朱高煦大怒,又一连射了三箭,皆被獐子躲过了,朱高煦脸上挂不住了,他大喊道:“弟兄们给我干掉它,谁先干掉,我有重赏。” 他身后的侍从们纷纷吆喝战马,奋勇杀獐,但不等他们的箭到,一道寒光闪过,獐子应声倒地,它被一柄飞刀射穿了头颅。 “吴思,这是你干的吗?干得好!” 从队伍中走出一名只有一只手的侍卫,只见他长得奇丑无比,一半脸是酱蓝色,令人不敢细看,偏偏他的一双眼睛却如刀子般阴冷锐利,让人看见他便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他慢慢上前,拱手道:“小王爷,很抱歉,我不能用弓。” “哎!用什么不是一样吗?你若用一块石头砸死它,我才更佩服你呢!” 朱高煦毫不在意地翻身下马,他走上前,用手掂了掂这只獐子,一咋舌道:“乖乖,少说也有三十斤。” “好刀法,你说你要什么赏赐?” 蓝脸侍卫摇了摇头道:“我什么赏赐都不要,若不是小王爷救了我,我早就毒发身亡了,小王爷就是我的主人,哪有奴仆问主人要赏赐的?” 半年前,朱高煦在去凤阳的路上,遇到了这个蓝脸人,当时他已经毒入肺腑,气息奄奄,朱高煦见他的眼神与众不同,而且一只手还能飞石击雀充饥,他心中起了爱才之意,便命人救了他,事后也蓝脸人也没有让他失望,他表现出一种非凡的武艺,尤其他的剑法,在府中无人能敌他三招,不过他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来历,只是说他有刻骨的仇恨。 朱高煦毕竟年少,也就没把他的来历放在心上,给他起名吴思,让他成为自己的侍从,此刻他见吴思说得谦虚,心中更加受用,他便笑道:“我一言既出,又岂能言而无信?这样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心腹三卫士之一。” 吴思连忙翻身下马跪倒:“属下愿为小王爷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朱高煦兴致高昂,他又翻身上马大声道:“我们继续向前,不射到一头鹿就绝不回去。” 众侍卫大声吆喝,纷纷纵马跟着他向远方奔去。 朱棣因为凤翔演兵之事一直留在京城,当其他藩王都纷纷回到自己的封国,唯有他和秦王没有动身,他一直在冷眼旁观这半年发生的冯傅案,已经被株连而死一万三千多人了,但这个案子还在愈演愈烈,没有半点停止的意思,尤其以军人被杀者更烈,五军府的几十名都督,只剩魏国公徐辉祖、曹国公李景隆和长兴侯耿炳文三人,各地的都指挥使也已被一网打尽,而各卫的指挥使也死掉了十之七八,朱棣知道,父皇是被蓝玉的造反寒了心,所以要在他仙去前杀尽所有威胁到朱明天下的人,宁可错杀三千,也不会放过一人。 然后所有的新高级军官再由朱允炆来任命,这样新皇就把军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朱棣越来越佩服自己的军师道衍,他看得很准,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甚至他让李维正出去避祸,也是高招,很显然,父皇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既然连小小的指挥使都要杀掉,更何况手握重军的辽东总兵呢? 更重要是父皇通过这次军队大换血,可以让朱允炆亲自掌握军队,那李维正就没必要留下去了,只是现在李维正在外海未归,父皇也无可奈何罢了,同时他也害怕李维正效仿蓝玉,在辽东拥兵自立,所以他不会打草惊蛇,要杀李维正必然是先找借口召他进京,然后再杀他。 朱棣佩服的第二个人就是二哥秦王朱樉,不是佩服他别的,而是佩服他脸皮厚,父皇病倒了,他立刻进宫去伺候,端屎端尿,已经坚持一个月了,也真是难为他,想当皇帝想疯了,怎么可能呢?父皇若被这点小恩小惠打动,他就不可能打下朱明天下了。 秦王再去献媚,也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朱棣冷哼一声,他的心思又放在了蓝玉身上,据吕思远送来的情报,蓝玉已经杀了唐胜宗和张龙二人,将贵州军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而且蓝玉已经和秦王达成了同盟,这让朱棣感到很兴奋,他知道,只要父皇稍有点闪失,朱樉就会立即起兵南下,而他就可以以清内乱之名,出兵陕西了,把晋王和秦王手中的两支军队抓到自己手中,再兴清君侧之名,剑指京城,一举夺下皇位。 就在朱棣考虑着走下一步棋子,他的一名心腹侍卫进来禀报道:“禀报殿下,宫中有人送消息来了。” 他将一卷纸条呈上,朱棣翻开纸条看了看,上面只有一句话:‘皇上昏迷,秦王欲奉汤药,御医不许。’ 愣了一下,朱棣这才有点缓过味来了,难道二哥进宫就是要这种蠢事吗?想毒杀父皇?朱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不相信堂堂的皇长子、秦王殿下,为了皇位居然会鬼迷心窍到亲手毒杀父皇的程度,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不仅仅是伦理道德问题了,朱樉的智力也出了问题,他完全可以假手于人,毒杀了父皇,他还能活着离开宫殿吗? 朱棣不禁哑然失笑,这时,他见送信地亲卫还没有走,便有些诧异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禀报殿下,另外户部叶尚书命儿子送来两瓶好酒,说这是他的一点心意,管家不知该如何处置,我特来禀报大人。” 朱棣真的奇怪了,叶天明不是太孙党的骨干吗?他莫名其妙地跑来给自己送什么酒,难道是李维正的缘故,朱棣立刻摇头否认了,他了解李维正,且不说他在海外未归,就算在辽东,他也绝不会给任何人透露他和自己结盟的消息,所以这件事必然和李维正没有关系,那又是为什么?难道是他知道了一点什么消息了吗? 想到这,他连忙吩咐道:“叶天明之子回去看没有?若没有,立刻请他到我的书房来。” 片刻,叶如棠匆匆随侍卫走了进来,他现在可谓官运亨通,在朝廷官员大规模被清洗后,大明王朝中央出现了巨大的官员缺口,而地方上有经验的老官也被清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年轻后辈,为了弥补官员的严重不足,吏部尚书叶天明报请东宫同意后,一方面从国子监大量提拔贡生为地方官,另一方面又从地方上调动稍有执政经验的年轻官员们补入朝廷,他不避亲友,儿子叶如棠也从京县小官一跃升为户部郎中,主管浙江清吏司。 另外需要提一下的是,因蓝玉造反而被牵连的凤阳官员居多,蓝玉的老家就在定远县,逢年过节,基层官员们哪个不去登门送礼,这样送礼的名单就成了阎王爷的催命符,凤阳府各县官员无一被牵连,其中临淮县、定远县的知县和县丞、主簿也不幸全部被杀,蜀中无大将,廖化充先锋,在实在找不到可任知县的官员后,吏部便从两县的老吏中挑选了有经验的吏员到邻县为知县,就这样,定远县的典史张二虎摇身一变,成为了临淮县知县,而临淮县秦典史则成为定远县知县,又在两县的秀才中挑选几个略有名望的大族子弟充县丞、主簿,勉强维持两县的运转,其他凤阳各县也都是如此,这种打破常规的官员任命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扯多了,再转回来,叶如棠今天是奉父亲之命来给燕王送两瓶酒,两瓶酒谈不上什么礼,但这却是个姿态,是目前朝中第一高官吏部尚书对燕王释放的一种善意,而且还是派自己长子来送,这种姿态就更加正式了。 叶如棠走进书房,跪下行礼:“臣叶如棠参见燕王殿下。” “不可!不可!” 朱棣连走两步将他扶了起来,“叶郎中以后不用给我行下跪礼了。” 叶如棠站起身恭谦地答道:“这是朝廷的规定,见亲王须行跪礼,臣不敢违规。” 朱棣瞥了他一眼,忽然笑道:“那是指公事相见,而现在我们是私交密谈,当然不算违规。” 听见‘私交密谈’四个字,叶如棠一阵心惊胆颤,最近朝廷官员都被杀怕了,只要涉及‘私、密’二字,皆是杀头先兆,偏偏燕王对他也说出这两个字,让他怎么能不害怕,而且他也并不知道父亲让他送酒来的真实用意,原以为在门房处一放便可离去,没想到还居然被燕王请进了书房,叶如棠心中忐忑之极,一句话也不敢乱说。 朱棣瞅了他半晌,忽然仰头大笑起来,他笑声渐收,这才感慨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大明权臣走马灯似的在朝中出现,各领风骚数年,李善长一去,又来了胡惟庸、然后又是詹徽,我就在想,詹徽去后又会是谁?却没想到,还是凤阳人,叶天明居然异军突起,他本人同时兼任吏部、户部两部尚书及左都御史,而他唯一的女婿却又是除亲王外,掌兵最多的辽东总兵,叶家权势之大,天下无人能及,叶郎中,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明白你父亲派你来送酒的用意,但我有一句话请你转告叶尚书,水满必溢,月满必亏,若他的官想做得长久一点,就必须学会有所取舍,你记住了吗?” 叶如棠默默点了点头,“臣明白了,如果殿下没有别的事,臣就先告辞了。” “去吧!” 叶如棠走了,朱棣背着手来到院子里,他望着叶如棠远去的背影,不由淡淡一笑,有所取舍,不知叶天明会取什么?舍什么? 这时,远方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朱棣眉头一皱,对身边侍卫道:“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侍卫跑回来禀报:“殿下,是二王子打猎归来。” “打猎?”朱棣笑了笑道:“让高煦来见我。” 朱高煦兴冲冲地走了过来,今天他的运气很好,在猎获獐子后,又一连射杀了五头鹿和几十只野兔、獐子、山鸡之类,尤其是他的心腹侍卫吴思更是出手不凡,一人独杀了十几只獐子、野兔和山鸡,令他满载而归,朱高煦比较迷信,他认为这是吴思给开启了运气,从而对他更加另眼相看。 “父王,你找我?” 朱高煦上来给父亲行了一礼,朱棣对自己这个次子尤其喜欢,认为他更像自己,男儿大丈夫就应该孔武有力,执刀兵纵横于大漠,胸怀万里之志,相反,他却不大喜欢长子高炽,他太肥胖,连骑马都成问题,还有他比较好色,这都是让朱棣不喜欢的地方,不过父皇却很喜欢高炽,认为他宽厚仁慈,将来为世子,当为燕地百姓之福。 所以在立世子的问题上,朱棣拗不过父皇,只得立长子高炽为世子,为此他对高煦一直颇为内疚,朱棣见儿子气宇轩昂走来,他更是欢喜,便微微笑道:“我儿出猎,可有收获?” “回禀父王,收获颇多,孩儿猎鹿五头,獐子十四头,野兔十二双,还有山鸡无数,孩儿愿献给父王。” 朱棣呵呵笑了,“这些猎物你就赏给手下吧!父王不需要。” 他忽然又压低声音道:等将来你猎天下之鹿时,再献给父亲不迟。” 朱高煦一愣,他立刻明白过来,他重重点了点头,“请父王放心,有高煦在,父王必会心想事成。” “好!我儿有抱负,不过也不能空想,你武事虽佳,但文略不济,父王有一个很厉害的谋士,不过他现在不在我身边,等他回来,我就让他辅佐于你,你自己也要学会笼络人才,总之,父王是很看重你,你将来能不能有大前途,就靠你自己去争取了。” 朱高煦默默点了点头,父亲的深意,他明白。 第二百零六章 长子优势 第二百零六章 长子优势 正如太医所言,朱元璋的病势已经无法再好转了,每天只有两个时辰的清醒,甚至更短一点,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之中,或许老天是要把他几十年缺失的睡眠要补回来。 按照御医的安排,只要天气许可,都尽量让朱元璋置身室外,接受太阳的照射或者呼吸新鲜的空气,宫中阴戾之气太重,不利于他的康复,此刻,朱元璋被几十名侍卫抬到了他御菜园的一座亭子上,现在是金秋十月,晚稻已经成熟,颗粒饱满的稻子在微风的吹拂下像波浪般的起伏,金光灿灿,飘逸着收获的香味。 朱元璋已经醒了,他躺在软榻上默默地看着太监和侍卫们在稻田里忙碌收割,他虽然早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但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天命,他一直按自己的意愿治理着这个帝国,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使满目疮痍的社会经济逐渐恢复,就在他踌躇满志,准备打造一个铁桶般的万代朱明江山时,他的一招失误,使他满盘皆输,蓝玉造反了,尽管没有自立,但他已经敢檄文天下,挑战自己至高无上的皇上,在他看来,这比造反还要严重,说明蓝玉有吞天下之志。 直到此时,当他无法再动弹时,他才知道什么叫天命,他眼睁睁地看着蓝玉肆无忌惮的挑战,而无计可施,这就是他的天命,他无法御驾亲征,去捉拿蓝玉那个狗贼。 但他毕竟征战了大半辈子,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必须要谋定而后动,他大肆诛杀军中老将,就是为了防止第二个蓝玉出现,攘外必先安内,他必须把内部关系理顺了,才能去围剿蓝玉,当然,他对蓝玉也并没有毫无动作,他已经以平蛮、平倭为借口,将长兴侯耿柄文派到四川,协助蜀王防御蓝玉北上,又将曹国公李景隆派到湖广,协助楚王防御蓝玉东进,最后将他最信任的魏国公徐辉祖派到广西,以占城有纂逆事为由,屯兵以待,实际上就是防止蓝玉南下,这样加上云南沐春,蓝玉的四面八方都被堵死了。 只要他把内部清理干净,他便可以正式诏文天下,定蓝玉为叛逆,大军共进,会猎蓝玉于贵州,大事可济,想到这,朱元璋惨白无神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旁边的侍卫见了,都无不欣喜异常,皇上笑了,这可是一个多月来的第一次啊! 他贴身侍卫刘墉趁热打铁,指着稻田里一名正在努力收割稻子的农夫笑道:“陛下可认识他是谁?” 朱元璋一愣,顺着刘墉的手看去,只见一名颇为肥胖的农夫头戴竹笠,身穿粗布长衫,脚下好像还穿着草鞋,正在低头割稻,显得非常专注,其实刚才朱元璋已经看见了这个打扮得与众不同的人,只不过他在想心事,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听侍卫这一说,他才留意了。 “他是谁,朕觉得身影有点熟悉。” “陛下,这就是皇长子秦王殿下,他在替陛下割稻呢!” 父亲对自己的儿子总是有一点迷信的,总喜欢往好的地方去想,在旁人看来,朱樉明显是在作秀,割稻也就罢了,还打扮成这样,这不就是做给皇上看吗?但朱元璋可不这样想,他总是在千方百计地寻找自己儿子的优点,朱樉好色、残暴、挥霍无度且野心勃勃,这些朱元璋都知道,但他不相信自己的儿子真的就一无是处,现在他发现了,这个儿子还是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孝,正是他有孝心,他才会进宫伺候自己一个多月,正是他有孝心,他才会体谅自己农耕之心,替自己来收稻,他丝毫不怀疑,朱樉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经买通了宫中之人。 朱元璋脸上的笑容更加欣慰了,他立刻令道:“让秦王来见朕。” 一名侍卫跑去通报,很快,秦王朱樉匆匆赶来,他确实是在作秀,他其实是在朱元璋醒来的同时,才跑到稻田里来,侍卫已经告诉他,马上要把皇上抬到稻田对面的亭子上晒太阳,朱樉便立刻换了衣服,还特地在稻田里打了两个滚,让自己更逼真一点。 不过,秦王朱樉这样做,已经不是想让父皇再重新考虑他为太子了,他的谋士邵闻达已经替他策划了一套完整的方案,他进宫伺候父皇也并不是朱棣想的那样,趁机毒杀父皇,他不过是亲自了解父皇的病势到什么程度了,同时,也让父皇对他产生一定信任,这都是按邵闻达替他策划的方案来施行,应该说效果还好,他已经看到了父皇眼中久别的慈爱眼光。 秦王朱樉上前跪倒道:“儿臣参见父皇。” 朱元璋上下打量他一下,微微点头道:“很好,你做得很好,你能知道农稼之辛劳,让朕很是欣慰。” 朱樉鼻子一酸,他哽咽着声音道:“儿臣过去不懂事,让父皇操心熬神,如果儿臣早点懂事,父皇也不会病成这样了,儿臣有罪,儿臣恨不得替父皇生病,以赎过去的罪孽。” 朱元璋叹了口气道:“浪子回头金不换,难得你能认识自己的过失,只要你从此洗心革面,好好替朕守住陕西,朕也就心满意足了。” “儿臣遵旨!” 这时,朱元璋忽然感到一阵眩晕,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向他袭来,他有点支持不住了,便挥挥手道:“朕累了,想回去歇息了,皇儿,收割完稻子,你也回去休息吧!” 侍卫们抬起朱元璋返回宫中,朱樉一直看父皇走远了,他才疲惫地坐了下来,没好气地对服侍他的太监道:“你们去把剩下的稻子割了,我也要休息了。” 在朱元璋呆过的亭子里休息一会儿,朱樉才换了衣服慢慢出宫去了,不料,刚走到宫门,光线暗淡,一人匆匆走进,两人躲闪不及,撞在了一起。 朱樉‘哎呦!’一声,翻滚在地,半天也站不起来,对面人认出了朱樉,吓得连忙上前扶起他,“殿下,臣有罪!有罪!” 朱樉认出来人竟是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他忽然想起,在自己的一套策略中,这个蒋瓛可是重头戏,而现在两边没有外人,这个机会可是难得,他便趁蒋瓛扶自己之时,阴阴一笑道:“蒋指挥使,你就要大祸临头了,你难道还不自知吗?” 蒋瓛背上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朱樉这句话一直就是他最担心之事,对方可是皇长子秦王,难道皇上已经对他透露了什么吗?他眼中顿时惊慌失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樉拍拍他的手笑道:“就冲你今天扶我这一次,本王也打算扶你这一把,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明白。” 他仰头一笑,便像只肥鹅一样的,一摇一摆地走了。 蒋瓛望着他的背影,渐渐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夜幕降临,深秋的寒意笼罩着京城,大多数人都回到温暖的家中去了,大街上空空荡荡,只有寥寥数人贴着墙根匆匆行走,几只狗在黑暗中争夺,突然一辆马车疾速驶来,将几条狗惊散,大街上又随即恢复了冷清。 马车里,蒋瓛阴沉着脸,冷冷地盯着车窗外,他这两天心情非常不好,他也是今天上午才刚刚得到宫里的消息,昨天太孙朱允炆进宫将他告了,说他借用冯傅案趁机铲除异己,同时大肆勒索官员,只要不满足他要求者,一概定为叛党,予以诛杀,据说皇上并没有生气,而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此事朕自有分晓。’ 就是这句话将蒋瓛吓得魂不附体,他才猛然醒悟,皇上之所以纵容他收礼受贿,其实就是把绳子套在他脖子上了,等冯傅了结后,只消说一句,‘此事朕病重不知情,滥杀无辜皆蒋瓛挟私所为。’ 然后将他灭族,以平天下怒怨,蒋瓛太了解自己这个主子了,狡兔死、走狗烹,是他最拿手的好戏,就算没有朱允炆的告状,他也知道自己的下场必然和前任一样,毛骧不就是胡惟庸案的垫背吗? 心里明白这一点,蒋瓛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前途了,他不可能像自己幕僚毒秀士吕思远那样一逃了之,而东宫对他恨之入骨,也绝不会容他,而其他诸王或慑于朝廷之威,或不愿得罪天下人,都不会收留于他,今天他遇到了秦王朱樉,他的暗示使蒋瓛看到了一条路,或许此人可行,正好他手中有一个筹码,就是朱樉极为想要的。 马车拐了个弯,直向秦王府行去,秦王府的周围已经布满了事先赶来的锦衣卫,将所有的闲杂人一概驱逐,不仅是门口,秦王府内也仿佛如临大敌,除了二十名秦王心腹侍卫和他的谋士邵闻达外,其他的一般侍卫和家人都统统回禀,院门上还上了锁,防止有人出来窥视,这却是邵闻达的布置,在紧要关头,不能有半点大意,以防有人被其他诸王买通。 邵闻达的稳健和处事周密让秦王非常满意,上次他刺杀太子失败很可能就是有人走露了消息,他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马车缓缓减速了,秦王府的大门突然打开,马车再次加速,直接冲进了大门。 院子里已经戒备得铁桶一般,连墙头都有几名心腹侍卫在巡逻,防止有人爬墙偷看,马车停下,权倾天下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从马车上下来,他一言不发地向秦王朱樉单膝跪下,行了一礼,朱樉连忙将他扶起来,指了指房间,示意到里面去谈。 在众侍卫的簇拥下,蒋瓛随朱樉进了他的书房,外面被侍卫们严密把守,进了房间,朱樉这才请蒋瓛坐下,一名侍卫进来上了茶,这时,蒋瓛忽然发现秦王的背后还站着一名中年男子,他略一沉吟,便笑道:“这位就是邵先生吧!” 朱樉呵呵一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锦衣卫的耳目,闻达是我心腹,劝我扶你一把就是他的建议,蒋大人尽管放心!” 蒋瓛连忙起身向邵闻达也行了一礼,以示感激,邵闻达连忙回礼笑道:“我劝殿下要笼络天下英雄,像蒋大人这样的重量级人物,我还担心我们出手晚了。” “殿下之恩,蒋瓛将铭记于心。” 朱樉摆了摆手道:“蒋大人眼下的凶险,不用我说,想必蒋大人心里应该清楚,我们就不多说了,关键是蒋大人以后准备怎么办?如果需要我帮助,请蒋大人明说。” 蒋瓛叹了口气道:“我还能怎么办?已经走投无路,如果殿下能帮我渡过此难,我当涌泉相报。” 朱樉沉思了一下便笑道:“这样吧!蒋大人可连夜收拾细软将夫人和儿子送到我西安府的秦王宫内,我会让皇妃照顾他们,然后我们再谈合作。” 蒋瓛的心一下子凉了,这个朱樉好狠毒,不是说他愚蠢如猪,怎么能想到这一点,他不由抬头看了邵闻达一眼,见他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立刻醒悟了,只能是这个邵闻达的主意,他想了想便摇头道:“我当然想把妻儿送到西安去,可一旦被东宫发现,皇上必会立即杀我,再让冷千秋来接任锦衣卫指挥使,那冷千秋可是燕王的人,殿下也不愿这样吧!” 他委婉地拒绝了朱樉的人质要求,可又怕他翻脸,又连忙道:“为表示我的诚意,我不妨先透露一个秘密给殿下。” 朱樉见他不肯答应,心中有些不快,不过他也担心冷千秋上调,这样锦衣卫可就被老四独占了,他便忍住不快笑道:“那你说说看,什么秘密?” “皇上已下决心要杀李维正,准备诱他进京,再密杀之。” 这个消息不仅朱樉大喜所望,连邵闻达也暗吃一惊,邵闻达便插口道:“李维正不是东宫的心腹吗?皇上杀他,不是自折一臂。” 蒋瓛摇了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东宫手中无兵,当然要倚重李维正,可现在天下指挥使皆东宫任命,李维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皇上现在杀他,我想东宫也不会太反对激烈。” 朱樉与邵闻达对视一眼,皆承认他说得有理,但朱樉更感兴趣是用什么办法引李维正进京,便道:“那怎么引他进京呢?” “本来皇上是要我引他进京,我准备杀李维正之父,逼他来奔丧,但有人提醒我,三所的人可能会泄露真相,所以我便改变主意了,我进宫对皇上说,由锦衣卫出面有点难度,皇上便改由东宫命他进京,而由我动手杀人,据说是准备封其侯爵,召之进京商谈攻打蓝玉事宜。” 朱樉点了点头,如果能这样杀了李维正,那是最好不过,但他现在最关心的已经不是李维正死活了,他现在最关心是自己的大事,蒋瓛能够给他提供多大的帮助? 想到这,他眼一翻,目光森然地盯着蒋瓛道:“要我保你一命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那就是你要替我杀掉一个人。” 蒋瓛回到家时,夜已经很深了,但他没有去休息,而是紧急把历年来所得的金珠宝贝都装了箱,又把自己的妻子和两个儿子都找来,嘱咐他们道:“你们连夜出发前往福建,我会安排人送你们秘密上船,你们先到吕宋等候,将来我会赶来和你们汇合。” “父亲,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他的两个儿子一起问道。 蒋瓛摇摇头道:“我不能走,我若走了,你们谁都逃不掉了。” 当天晚上,蒋瓛安排心腹连夜将妻子和两个儿子送去了福建。 就在蒋瓛安排好后事的同一时刻,邵闻达也写了一张密条,封在蜡丸里,他找来一名自己心腹下人道:“你速将此蜡丸送到府东街的顾记糕饼店,交给一个交孙济的人,一定要交给他本人,不可有半点闪失。” “属下明白!”心腹拿着蜡丸匆匆去了,邵闻达便又在给朱樉的方略草案中,又加了一笔:‘殿下应主动请缨征剿蓝玉,以获军权。’ 第二百零七章 取舍之间 第二百零七章 取舍之间 燕王朱棣关于取舍的一番话,确实在叶天明心中形成了巨大的冲击,月满必亏,水满必溢,叶天明也深知这个道理,君有君路,臣有臣途,如果君走了臣途将会亡国绝种,反之,臣走了君路,则就是抄家灭族,朱棣提醒他的,就是让他不要走偏了道路。 这几个月,叶天明是有点得意忘形了,他是户部尚书,任职一年不到,便因为詹徽的灭门而兼任了他的职务,吏部尚书再兼左都御史,集整个大明王朝的财权、人事权和监察权于一身,身上光环之荣耀前所未有,连叶天明自己都感到很惊讶,自己究竟是哪里走通了路,仕途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但叶老太太的一句话,却把这一切都揭穿了:‘若没有你女婿,你早就被那个‘沾灰’下到大狱,折磨致死了。 叶天明蓦然醒悟了,是的,他仕途的根本转折就是从他被李维正推荐给前太子朱标后,然后又建议他保举皇太孙,正是这一步棋的压准,使他被朱元璋视为皇太孙的支持者,而获得步步高升,但今天燕王的意思却很明显了,就是说他内有重权,外有拥兵,他若不知收敛,就会和胡惟庸、詹徽一样死无丧身之地。 可又怎么个收敛法,难道要他辞掉户部尚书或者吏部尚书吗?东宫正在焦头烂额之时,怎么可能答应?难道不成,燕王是想让自己和李维正断绝翁婿关系吗? 叶天明已经朝中第一高官,他的心智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叶知府了,他立刻想通了燕王的真实用意,竟是要自己断绝与李维正的关系,而且还不是那么简单,关系是不好随便断绝的,他是要让自己和李维正翻脸,也就是让自己在朱允炆面前说李维正坏话,这样朱允炆才不会在意自己和李维正有勾结的可能了,其实说到底,就是让朱允炆和李维正翻脸。 叶天明不得不暗叹,这个燕王,时时刻刻都在使刀子,稍不留神就会栽进他的陷阱里。 其实叶天明让儿子送酒给朱棣,也是他的一种试探,他在试探朱棣能容自己,从眼下的情形来看,朱允炆不会在意自己位高权重,到是这个朱棣很在意。 叶天明不由望着夜空冷冷地笑了,“燕王殿下,你或许还不知道,你的命运就捏在我的手上。” 冬天到了,十一月的辽东已被白雪皑皑覆盖,山舞银色、原驰蜡象,枝头的冰挂晶莹剔透,原野中只有一望无尽的白色,虽是寒冷的冬天,但辽东并不乏热闹,迁移来的二十万户内地移民,用以工代赈的方式,修好了一条贯穿南北宽阔官道,官道沿东海岸边,宽一丈五,用泥夯实了,寸草不生,北到沈阳卫、南抵旅顺卫,延绵数百里,耗时整整半年才完成,沿着这条官道,有近十五万户移民都居住在它的附近,这条管道牵涉到大多数人的切身利益,它也使得数万筑路军民们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心血,仅用八个月的时间便完成了这条幸福大道。 道路的修好给辽东带来了巨大的变化,由于明军东征日本成功,至少二十年内不会有倭寇来袭,李维正便将许多原计划移民女真人地区的汉民都留在了辽东半岛,使辽东半岛的人口从原来的数千户两万余人,一下子猛增到八万户近四十万人,一座座城市出现了,大片荒地变成了农田,但靠仅农业是无法养活这么人口,九月返回辽东后,李维正便正式开设工厂,他有足够的资金来支持他的发展,采矿、冶炼、铸造、加工、纺织、造纸、造船等等,他一方面派人暂时去朝鲜采办材料,另一方面他从二十万移民中寻找工匠,大量招募工人,仅仅两个月时间,他的第一个工厂,造纸厂便顺利建成了。 先建成造纸厂,也是一个巧合,在迁来的移民中就有一家人在登州开造纸作坊,他们跑到官府申请,想重新在辽东开造纸作坊,正好让发愁的辽东官员们抓个正着,用高薪聘请他们承办官方纸厂。 李维正这几个月,几乎一直在忙碌着经营辽东半岛,他在移民中招募了大批读书人进入官府为吏,办厂、办学,带领百姓开垦荒地、建设城池,扶老问寡,救济贫苦,审案断案、调解纠纷、建立秩序等等,将原本只有军队驻扎的辽东迅速变成了军队和地方官府共存的局面,但有一点不容马虎,辽东没有什么知县、知府,只有各个隶属于辽东都司的巡检司,巡检司其实就是变了名的地方官府,巡检就是知县,两名巡查分别是县丞和主簿,其中还有各房书吏及巡检役员,辽东军民,无论军户民户皆归其统管,实际上李维正已经变相地在辽东废除了军户制。 十一月,辽河防卫所传来消息,朝廷的宣旨官已经抵达辽东,现正在辽河防卫所等待,李维正立刻下令用快船送宣旨官至旅顺港。 宣旨官是礼部大使,名叫钱伦,另一人是礼部副使杨致意,两人从十月便出发了,走陆路,过辽西走廊,跋涉了整整一个多月才抵达辽东,却又在辽河防卫所呆了十天,才终于踏上前往旅顺港的海船。 渤海海面上风平浪静,还没有结冰,白色的海鸥在头顶上盘旋,发出尖利的叫声,北风正劲,一帆风将快船像箭一般向南方射去。 “致意兄,我总觉得李总兵似乎要对我们隐瞒什么,先是把我们羁绊在辽河防卫所,不让我们前来,然后又用海船送我们前往旅顺,这不就是辽东之地我们一眼都没看见吗?” 钱伦忧心忡忡地凝视着海面道。 “我也有同感,在辽西走廊,无论我们问谁,都不知道辽东的情况,就仿佛辽东是被一只铁桶密封起来一样,这很是奇怪啊!” “莫非……”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 船上安静了,两人心情沉重地站在船头,谁也没有说话,他们开始意识到这次辽东之行的艰难,李维正真的肯接受这份圣旨吗? 此时的李维正已经在旅顺港久候多时了,他也意识到了他将面临一生中最大的挑战,无论他在辽东做了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朱元璋都不会容他了,这不仅仅因为孙济发来了密报,他从一轮轮的清洗案中便看出了朱元璋的决心,任何有可能挑战朱明天下的人,他朱元璋都不会让他活下去,而蓝玉在贵州的自立使他的决心更加坚定了,正如他年初的猜测,朱元璋若真下决心杀他,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他病到什么程度,他都绝不会饶过自己。 而他该怎么办?李维正知道,只要他不遵旨回京,那他就是第二个蓝玉,除非朱元璋改变了主意,不过他也并非没有办法,关键是要把握住时机。 这时,眺望台传来一声炮响,随即一股红烟升起,这是有船进港的信号。 “大人,他们来了!”一名亲兵指着远方海面上喊道。 李维正举起千里眼向海面上望去,原本是一个小黑点,在千里眼里小黑点放大了,他已经看见了船头上的两个宣旨官,“终于来了!”他自言自语道。 小船箭一般飞驰而来,很快便靠岸了,钱伦和杨致意先后走上岸,他们皆见过李维正,见他亲自来迎,连忙拱手道:“劳李总兵大驾,下官担待不起。” 李维正呵呵回礼道:“你们可是宣旨官,代表皇上圣意,我焉敢怠慢。” 钱伦见李维正身着官服,后面跟着一群官员,他脸色一肃,从封函中取出了一卷圣旨,举在手上道:“皇帝陛下有旨,辽东总兵李维正接旨!” 李维正顿时跪了下来,他身后的一群官员也纷纷跟着跪下,两名钱伦的随从立刻摆上香案,焚香准备,在袅袅的青烟中,钱伦展开了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总兵李维正东征日本九州,剿灭倭寇根据,使大明百姓免受倭寇侵袭,有功于社稷,特加封其为定辽侯,赏银五千两,今贵州有事,为用人之时,朕升李维正为四川都指挥使,骠骑将军、北路军总兵官,回京述职任新,钦此!” 李维正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道:“臣李维正遵旨,谢皇帝陛下圣恩!” 钱伦见他接旨了,他大喜过望,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居然没有发生,他们原担心李维正在辽东有造反之意,可现在看来竟是一场误会,他连忙笑道:“不知道李总兵能几时返京?” “现在大雪封路,不少移民都被困在山中,我准备解决完此事便进京述职。” 钱伦一愣,这时间说得竟是如此活络,如果一冬救不出,那岂不是要到明年春天了,他心中大急,刚要再说,李维正却一摆手止住了他,“钱使者,我也知贵州事急,我心里有数,请你直接禀报皇上,除非有比贵州蓝玉更重要之事,否则,我绝不会耽误。” 钱伦无可奈何,他也不敢耽误,便不再多呆,便和副使乘坐李维正安排的船只离开旅顺港前往山东,直到目送他们的坐船走远,李维正的脸忽然一沉,冷冷下令道:“传令金山卫、复州卫、辽阳卫、旅顺卫、建州卫、铁岭卫,以及辽东都司后勤,全军紧急调动,李成桂再叛大明,大军准备随我进军朝鲜。” 第二百零八章 朝鲜战略 第二百零八章 朝鲜战略 洪武二十六年十一月,六万明军在白雪皑皑中分兵两路突袭朝鲜,一路翻越摩天岭,直插朝鲜国都开京,另一路则走海路,直接在开京以北的明朝租借港登陆,仅三天,六万大军便兵临开京城下,没有得到任何事先警告的李成桂慌了手脚,他一方面派使者前去谈判,另一方面立即组织起负责拱卫开京的五万直属卫队,情况的发展相当不妙,派去的使者被明军所杀,而明军气势汹汹开始架炮轰城,三百门大炮集中火力猛轰东墙,仅仅一夜,东墙轰然坍塌。 天亮时,明军骑兵冲进了开京,李成桂下令抵抗,他同时开南城门逃跑,但不幸的是,他刚出南城门便被明军包围,朝鲜国王李成桂在正式即位不到一年半,便成为了明军的俘虏,随着国王被俘,与明军正在巷战的朝鲜军再无抵抗意志,纷纷投降了大明军队,开京被明军正式占领,随即,三万军再向南进发,如秋风劲疾,横扫朝鲜半岛。 三天后,辽东总兵李维正的宝船抵达了开京,他在一千亲兵侍卫的簇拥下,进入了开京城。 开京城是李维正第一次来,这座高丽王朝数百年的首都已被经营得繁荣而发达,它建筑的风格和宋时的中原很相似,而且完全可以和中原的任何一座中型城市相媲美了,‘哒!哒!’的马蹄声敲击在铺着石板的大街上,一千士兵分两列执矛而行,刀戈锐利、旗帜鲜明,大街两旁布满了明军士兵,数十万开京百姓被驱赶出来拜见,巷战后的尸体已经被运走,血迹被冲干净,倒塌一半的院墙也被临时用土盖上,明军士兵也停止了对普通人家的袭扰,秩序开始恢复了。 李维正骑在马上冷冷地打量着这座王城的一切,三天时间占领一个已经屈服的国度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李成桂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关键是几时捏死他?这不取决于他的心情,而是取决于时机,时机就是现在,朱元璋正式要对他动手了,他如果不回去只能有一个借口,那就是女真人在朝鲜的挑拨下和汉人发生了争夺土地的火并,同时朝鲜再次趁机大举北侵,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朱元璋才拿自己无可奈何,其实这个策略是李维正学习中唐的安禄山,朝廷几次欲调走安禄山,总有契丹、奚人造反,然后安禄山去镇压,使朝廷不得不放弃调他的念头。 今天李维正也是一样,朱元璋调他,朝鲜便造反,然后他镇压,这就向朱元璋传达了一个信息:我是不会回来,大不了我在朝鲜自立为王,反正我也姓李,在这种情况下,朱元璋也不敢再逼他,双方心知肚明就是,但他也知道朱元璋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就像他杀蓝玉的家人一样,根本不怕他造反,朱元璋的某种决心还是令人可怕的,所以他必须再走一步后棋。 在李维正身后,还有一辆小小的马车,马车里坐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少女,她忧伤地望着故国,这个少女就是王顺姬,当年的高丽末代长平公主,现在唯一还活在世间的高丽王室。 李维正被贬后,她一直藏匿在北平药局,直到李维正复出后来到辽东,她才重见天日,李维正一直将她养在府中,等待着机会,现在就是正式用她这枚棋子的时机了。 王顺姬今年已经十八岁,已经是一个完全成熟而美丽的女子了,她此时的心情可谓酸甜苦辣,五味纷杂,重回故国的喜悦,失去家园和亲人的悲伤,还有百姓对于高丽的淡忘更让她心中充满了苦涩,她曾在路上过了两个农民,还愿意回到高丽吗?回答她的是一脸的茫然,仿佛高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让王顺姬忧郁难展笑颜的还有就是他对自己的态度,不冷不热、不近不远,高兴起来可以抱起她像情侣一样地在她脸上亲吻,说甜言蜜语哄她开心,可不高兴起来,从她面前走过也像没看见她一样,比如现在,他们同行两天,同坐一艘大船,可他居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王顺姬望着李维正高高的背影,她将脸伏在手臂上,忧伤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她多希望自己不是什么高丽公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汉人少女,和倩倩一样地是他的妹妹,或者做他的贴身小丫头,这该多好。 在王顺姬马车旁边骑马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他就是当年把王顺姬从高丽带出来的高丽旧臣崔平,崔平是曾经和李成桂具有同样权势的高丽重臣崔莹的弟弟,官拜高丽户部侍郎,他在蓬莱和王顺姬分手后,则去了北元,企图得到北元的支持,重新复国,毕竟他哥哥崔莹就是死硬的北元支持者,不料他在北元呆了两年,最后却等来了北元灭亡的结果,他又逃回中原,重新去山东找李维正,这才得知李维正已经到辽东了,而且干掉了李成桂的北侵,这让崔平为之欣喜不已,他立刻投奔李维正,并成为他的一名文书,这次他随军而来就是要帮助公主接收高丽旧臣。 “公主,你放心吧!李成桂篡国时间不长,国内仍有大量忠心于高丽的旧臣,当时大家四散逃匿于民间,只有公主振臂一呼,‘高丽复国!’我想会有大量的人来响应,至于老百姓,只要我们保护他们的切身利益,比如土地之类,他们才不管谁得天下。” 王顺姬幽幽叹了一声,“崔叔叔,我想想这些事情就头痛,我想好好找一找,最好能找出一个高丽王室来当国王,我真的不想做这些事情。” 崔平咧了咧嘴,她不做怎么行?李维正养她这么多年,就是要让她做高丽女王的,他也叹了口气,所谓高丽女王,也不过是李维正的傀儡罢了。 这时,一名骑兵飞马上前道:“崔先生,总兵大人有请。” 崔平不敢怠慢,连忙催马跟骑兵上去,其实在某种角度上说,他比王顺姬更加奴化了,他曾经做了李维正文书,领他一份薪水,他已经完全把自己视为李维正的属下了。 崔平来到李维正面前躬身道:“大人,有事找我吗?” 李维正客气地笑了笑道:“从现在开始,我应该叫你崔中书才对。” 崔平一愣,他随即大喜,李维正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正式封他为新高丽王国的中书令了,一路上,他与李维正商谈如何重建高丽,说了很多,但李维正始终没有告诉他,他将在新王朝中扮演什么角色,现在才正式通知他,他就是高丽的第一宰相,中书令。 “多谢大人栽培,属下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你好好辅佐公主治理高丽,让我有个稳定的后方,将来有一天,我会让高丽正式立国,那时我就不再干涉高丽的内政,这是我的承诺。” “多谢大人恩德,大人尽管放心,高丽的人员、粮食、物资大人可以尽用,但是属下恳求,杀了李成桂,不要再给他翻身的机会。” 李维正淡淡一笑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忽然瞥了一眼后面公主的车驾,低声笑问道:“她的心情如何?是不是为即将复国而感到激动?” 崔平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大人再好好地劝劝她吧!她不愿做这个高丽女王,刚才还对我说要去寻找别的高丽王室人当国王呢!” “哦!她竟会这样消沉?”李维正慢慢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成桂被囚禁在宫殿旁边的一幢石屋子里,这里原来是喂马的地方,临时辟为囚室,屋子里依然弥漫着一股马的臭气,李成桂的王冠被摘掉了,黄袍被剥去,披头撒发,穿着一身白衣,脚上拴了个手指粗的镣铐,上面带着个巨大的铁锁,关在一座两丈见方的大木笼里。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座马房就是他李成桂曾经囚禁高丽国王的地方,而这幅镣铐就是他亲自画的图样,给高丽国王量身打造的,一切又重新还给了他自己。 他已经骂了三天了,嗓子骂哑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同时他也绝食两天了,要求改善待遇,此刻他躺在一个角落里昏昏沉沉地睡觉,他在做梦,梦见他和从前一样,光着身子与宫女们在后花园做游戏,抓住一个,哈哈大笑就地正法,忽然,一只斑斓大虎扑来,他想逃,但宫女却夹住了他,他怎么也站不起来。 李成桂一下子被吓醒了,这才发现是自己的右手食指被卡在镣铐的铁环里,拔不出来,他抬起手臂,用衣服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他猛地看见,牢笼外竟站着一群人,其中为首的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是员明军大将,他没见过,但女的却有点面熟,那女子慢慢走近了,无比悲愤地盯着他,李成桂一下子认出来了,这女子不就是失踪了许多年的长平公主吗?当时他的手下报告是死了,可死不见尸,让他一直挂在心上,现在她果然没有死。 “你是、是长平?”他声音颤抖着问道。 “恶贼!”王顺姬指着他愤怒地大骂:“你杀死我父亲,凌辱死我的母亲,想不到你也有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李成桂看了看王顺姬,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那个目光冷漠的明军将领,他忽然醒悟过来,指着军官一字一句道:“你就是李维正!” “不错,我就是。” 李维正也慢慢走上前,目光怜悯看着他冷笑道:“你知道你犯了一个什么错误吗?你不该当了国王后不来见我,你让我很失望,所以你才会有今天。” “李维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让王顺姬做的傀儡。” 说完,李成桂猛扑到木笼前,他情绪异常激动,晃动着脚镣对王顺姬大喊道:“长平公主,我与你是家仇,我可以让你杀我泄恨,但你绝不能成为李维正的傀儡,他是头狼,他会吃掉我们高丽的!” 李维正轻轻一笑道:“我和长平公主只有合作,没有什么傀儡,至于你,我确实不想让你活下去了。” 他忽然回头令道:“来人,将此人给我就地处斩!其家人一个不留,全部处死,再传我命令,命画匠画出李成桂如何迫害高丽王室的图像,传贴到高丽全国。” 李维正下达完命令,便对王顺姬道:“顺姬,走吧!这里要杀人了,我们离开。” 王顺姬死死地盯着李成桂,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她忽然一转身,扑进李维正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第二百零九章 高丽女王 第二百零九章 高丽女王 高丽王宫,王顺姬孤独地坐在窗前,托着腮无神地望着远方,她已经在王宫里住了五天了,明天将正式成为她加冕高丽女王的日子,复国,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可当它真的要到来时,她又深深地陷入了一种孤独和无助之中,复国,但不由她来当女王,这才是她渴望的结果…… 是的,她不愿意做这个女王,她就像一只金丝雀一样,从此就将被关在一座巨大的笼子里了,她抗争过,诉说过,可是没有用,高丽王室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是她的命。 旁边站着几个宫女,她们都是从高丽时代留下来的,都曾经服侍过公主,她们既为公主感到高兴,可又为公主的安危担心,以前的宫中侍卫们都被解散了,而换成了明朝的士兵,虽然他们不进房间,但只要从任何一个窗户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让这些宫女们感到心惊胆战,他们拿的可是真正的武器,一旦他们闹起事来,她们还活得了吗? “李将军来了!”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官的禀报,王顺姬轻呼一声,立刻站了起来,她的‘砰砰!’乱跳,‘他来了,他终于来见我了,我要告诉他,我不想做女王。’ 王顺姬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她不止一次派人去传递消息,她要见他,可是答复却是李将军在釜山、李将军在汉城,在高丽各地奔忙,让她既失望,又感到一丝伤心,他不想见她吗? 现在他来了,她要鼓足勇气告诉他一切,她要做她的妹妹,做他的小丫头,就是不要做高丽女王。 李维正快步走进了王宫,他确实是刚刚才从汉城赶回来,杀李成桂一家后,他便开始征服朝鲜的行动,解除朝鲜所有军队的武装,把他们遣返为农,清点高丽各地库房的钱粮,重新任命地方官,对于农民的担忧,他命人去四处贴告示,李成桂颁布的土地政策不变,不侵犯任何人的利益,对读书人,他许诺不改变高丽的文化,将从读书人选拔优秀者为官,他风尘仆仆四处奔忙,这才刚刚赶回来,准备参加明天高丽女王的登基仪式。 他走进房间,一眼便看见了王顺姬,只见她穿着一件长长的白色拖地纱裙,头上戴着用各种花编成的王冠,明目皓齿、肌肤如雪,有一种不落凡尘的感觉,李维正忽然想起了刚见到她的情形,那时她大概十四五岁,还刻意勾引自己,而现在她已经十八岁了,是一个完全成熟,而富有魅力的女子。 王顺姬见他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她鼻子一酸,忽然捂着脸哭了起来,李维正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心中一叹,上前轻轻搂住了她的腰,“我的公主,哭什么呢?” 旁边的侍女们见状,都悄悄地退了下去。 “你、你又来哄我了。” 王顺姬挣脱了她的手,生气地坐在椅子上,“我不要你来假情假意地哄我,你走吧!” 李维正走到她身后,默默凝视着这个美丽的高丽公主,他心中忽然有一种内疚,其实他早就知道她对自己有情,她的命运甚至她的身子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他可以随时摘掉这朵美丽的花,满足她的一点点幻想,可是他没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她看作是一件工具,一件用以实现他占领高丽的工具,他根本就无视她的情感,无视她的喜怒哀乐,这一刻,他终于发现她其实也是个人了。 “对不起!”李维正低声道:“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向你道歉。” 他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王顺姬却蓦地站起来,喊道:“你站住!” 她奔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我害怕,求你不要走。” 李维正转过身,把她搂在怀中,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柔声道:“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 李维正坐了下来,把她抱在自己怀中。 王顺姬抬起头,泪眼模糊地问道:“大郎,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不要做个高丽女王,我真的不想做。” “有!”李维正郑重地说道:“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直接来做高丽国王。” 王顺姬浑身一震,她不理解李维正这句话的含义,李维正笑了笑便道:“其实现在整个高丽都在我的手上了,其实我已经是高丽国王,但我不想这样做,我便让你来当高丽女王,你当女王其实就是我当国王,因为我不会允许你再有别的男人。” “你是说,你要娶我吗?” 李维正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当不了高丽国王,我就让我的儿子来当。” 王顺姬忽然觉得浑身有点冷,她感觉到李维正似乎并不喜欢她,仅仅只是把她当做一个工具,给他生儿子的工具,可是她又希望不是这样,或许李维正对她多多少少还有一点感情,有一点喜欢,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鼓足了勇气问道:“那你、那你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李维正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不喜欢的女人,我是绝不会碰她的,我知道你害怕我只是利用你,把你当做一种政治工具,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会告诉你了。” 他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低声道:“顺姬,你还记得你第一天晚上来见我的情形吗?” 李维正的话使王顺姬的心又慢慢地温暖起来,她有点羞涩地道:“我记得,那天晚上我要勾引你的,你却要杀我。” “那是吓吓你的,我怎么会杀你,其实想起来就仿佛发生昨天一样,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三年了。” 李维正有些感慨,一晃眼,王顺姬就变成了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她已经完全成熟,到了可以采摘的季节了。 王顺姬却依然沉浸在那天晚上的回忆之中,她轻轻撅起嘴道:“那天晚上你说让我做你的贴身侍女,可是后来你根本就没办到。” 李维正歉然地笑道:“那只是我想尝尝让高丽公主来伺候我的滋味,一点点虚荣心在作祟,可后来觉得有点过份了。” 王顺姬秋水含烟,她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道:“那我现在伺候你,好吗?” 李维正忽然笑了,笑得非常暧昧,他附在她耳边低声道:“我要你再来勾引我,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王顺姬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她也小声道:“那你说你也喜欢我,就像喜欢倩倩那样。” 李维正抱住她的腰,凝视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道:“我不能说像喜欢倩倩那样喜欢你,那是骗你的,但我确确实实也喜欢你,在我所有的女人中,你排第五位。” 王顺姬捧起他的脸,朱唇轻轻吻他,伸出丁香般的舌尖,刺入他的唇中,她忽然拉起他,快步向自己寝宫走去。 “大郎,给我吧!让我给你生一个儿子,我们的儿子。” 高丽女王复国登基了,朝鲜成为了一个短暂的名词,这一切,李维正到十二月中旬才告诉了中央朝廷,朝鲜出现内讧,支持高丽的将领趁朝鲜军北侵之时率兵造反,李成桂在内讧中被杀,大明军队已经进入朝鲜,控制局势,现在高丽乱局,他无暇回京述职。 但此时的大明王朝内部似乎已经顾不上辽东了,贵州出了大乱子,十二月初,蓝玉突然出兵五万进攻四川,闪电般地占领了重庆府,长兴侯耿柄文领兵六万来迎战蓝玉,蓝玉却突然放弃重庆府,绕过耿柄文大军,袭击空虚的成都府,蜀王大惊,急命耿柄文回援,耿柄文在回援的半路却遭到了蓝玉的伏击,耿柄文大败,死伤惨重,蓝玉大军继续北上成都府,蜀王仓惶逃跑,同时向朝廷紧急求援,但蓝玉并没有在四川逗留,纵兵将富庶的成都府和重庆府洗劫一空后,率大军返回了贵州,这一仗,不仅给蓝玉补足了过冬的物资,同时士气大振,三军纷纷表示效命于他,使蓝玉彻底抓住了贵州军权。 蓝玉随即反打一怕耙,上书朝廷,指责兵部不给贵州军队补给,致使军队哗变,他要求治兵部尚书的乱兵之罪。 这件事深深的刺激了朱元璋,他一方面下令将耿柄文革职查办,拿下大狱问罪,另一方面他也终于意识到了蓝玉造反的可怕,他走了一步缓兵之棋,改封蓝玉为黔国公,命他的军队不得再出边界一步。 旨意下达了,但朱元璋并没有就此结束,他重新启用被革职回家的原广东都指挥使鹤庆侯张翼,恢复它的爵位,并封他为前军大都督,率中都凤阳二十万大军进入四川布防,又再次催促李维正回京,就在使者还未出发之时,李维正关于女真人和汉人火并、朝鲜发生内乱,所以他不能进京的消息传来。 听到这个消息,惊怒交加的朱元璋竟吐出了一口血,晕厥过去,他最害怕之事还是来了,第二个蓝玉不幸终于出现了。 第二百一十章 权力染缸 第二百一十章 权力染缸 洪武二十七年的新年过得有些窘迫,人们口袋里的钱少了,家里的米少了,究其原因,是因为战争,战争虽然没有打起来,但调兵遣将、储存钱粮,王朝的钱粮都流向了军队,自然,老百姓就得勒紧一下裤腰带了。 不过大明王朝的老百姓还是比较乐意勒紧裤腰带,至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象在明初不是太严重,连大明皇帝也跟着一样的节衣缩食、支援前线,他们还有什么不满意呢?据说东宫皇太孙也一样的生活俭朴,每顿饭不过三菜一汤,上有好,下必效,在这对皇祖孙的以身作则下,大明官场掀起了一股勤俭风潮,且不论这种风潮是否出于真心,但确实上上下下,大小文武官员们都不敢浪费奢侈,唯恐自己一不小心便露了头,被言官弹劾,尤其在冯傅案到了渐渐收尾的时候,如果这个时候出事,可就太不值了。 叶天明家也是一样,自从朱允炆号召百官‘与民共俭’后,叶天明家的生活条件立刻跌下了两三个台阶,叶天明不敢和朱允炆比肩,每顿减一个菜,为两菜一汤,他的妻儿老母以及家仆下人都是一样,而且两菜中只准有一个荤菜,从去年十一月初便开始了,足足坚持了两个月,不过,这几天是新年,条件略略放宽了一点,春节十天,每天改为四菜一汤,除了新年、元宵、中元、中秋几个节日,其余一概不能例外。 今天是大年初二,是大明官员们难得休息的日子,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只有过年时可以休息几天,一般官员要休息到初五,但叶天明作为两部尚书,他只能休息到今天,明天便要开始上朝了。 不过这两天,他的心情着实不好,宫中已经有人给他透露出消息,他的女婿李维正被皇上改封四川都指挥使,还封了定辽侯,但他却抗旨不归,借口镇压朝鲜内乱,死活不肯进京,把皇上惹得吐血了,这让叶天明的心情烦透到了极点,他也不傻,他隐隐猜到了李维正是害怕被冯傅案牵连,可他李维正也不替自己想想,他抗旨不归,自己在京中怎么做官?这是会影响到自己仕途的,搞不好皇上便以为自己是他的内应,把自己一刀宰了。 叶天明坐在书房里准备给皇上写一封述忠书,来表示自己的忠心和与李维正无关,他甚至准备在书中正式宣布与李维正决裂,这也是燕王劝他的,他已经考虑很久了,现在李维正不尊旨事件使他最终下定了决心。 叶天明写了几个开头都不满意,他全部捏成团扔到了一旁,到底怎么样开头,才能让皇上体会到他诚惶诚恐的心情呢?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管家在急声禀报:“老爷,东宫来了!” 东宫就是朱允炆,是朝廷官员们对皇太孙的习惯性称呼,这种称呼又渐渐延续到了民间,到后来,无论走卒小贩,几乎整个京城百姓都称皇太孙朱允炆为东宫了。 叶天明听说朱允炆来了,惊得‘腾!’地站了起来,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激,他知道昨天是朱氏家族祭祖的日子,朱允炆忙碌了一天,而现在才是一大早,也就是说,朱允炆第一个便是来探望他,这让他感到无比荣耀。 “快!快!快!谁在门口接待殿下?” “回禀老爷,是大公子,他也正好前来,在门口遇到了东宫殿下。” “你快让夫人去收拾客堂,不,算了,你就收拾一下我的书房吧!”叶天明穿上外套,又戴了帽子便匆匆跑去迎接皇储君了。 朱允炆正背着手在叶府的前院里仔细打量一棵参天大树,不时点头笑道:“不错,这棵老枣树少说也有三百年了吧!” “殿下说得一点没错,当时卖房子的人说这棵枣树有二百九十年了,这房子买了十年,可不正好是三百年么?”叶如棠佩服得竖起了大拇指,又由衷地赞道:“许多人都来猜这棵枣树的年龄,有说两百年,有说四百年,也有说三百多年,可猜得这么一年不差的,十年来就殿下一人,殿下果然不是凡人啊!” 叶如棠的马屁怕得虽赤裸,但朱允炆听得还是颇为受用。 这时,叶天明匆匆赶来,他撩起袍襟跪下道:“臣叶天明参见储君殿下。” 朱允炆吓了一跳,他回过身赶紧把叶天明扶了起来,埋怨他道:“今天我是专程来给你拜年,你怎么能下跪呢?不折杀我吗?” “君臣之礼不可废,无论何时何地。” 朱允炆无可奈何地笑了,“好吧!叶尚书,今天我来还有一些话想和你谈谈,不知你可有时间?” “殿下!请到我书房详谈。” 叶天明将朱允炆请到书房中就坐,几十名贴身侍卫就守护在书房的前后左右,防备森严。 一名侍女进来上了茶点,随即退下去了,朱允炆端起茶碗,他想了想便开门见山道:“我家首先告诉你,我并不相信李维正是第二个蓝玉,这一点我和皇上的看法不同。” 叶天明立刻明白过来,朱允炆就是为了李维正之事而来,他也意识到这件事对自己的冲击了,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件事已经要影响到自己了,否则他不会专程上门,叶天明一时间又惊又怕。 果然,朱允炆叹了口气道:“昨天四叔对我说,李维正在辽东掌重兵,而你又在朝中为权臣,这是为王者的大忌,皇上已经对此事非常重视,四叔劝我二者选其一,要么保李维正,要么保你,如果两个都保,依着皇上的脾气,极可能两个都糟糕,其实我也知道,他说得对。” 叶天明心中一跳,他终于明白朱允炆所来的真实目的了,他立刻沉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说,要保我而弃李维正吗?” 朱允炆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也知道李维正不敢进京的真实原因,他进京必死,我知道,想必他也嗅到了,所以他找各种理由不敢进京,但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是抗旨不遵了,触犯到了皇上的底线,说实话,我现在很后悔,不该派他去辽东,更不该让他掌军,否则皇上也不会猜忌他,等将来我主事了,我再好好重用他。” 说到这里,朱允炆又叹了口气,李维正的事情他确实不想管了,就等于正式放弃了他,从此,李维正是死是活都和他没关系了,他要把全部精力用来保叶天明,这件事他已经和几个师傅商量了,大家都一致赞成,朱允炆执政经验不够丰富,正需叶天明这样的重臣来主持大局,而李维正不过一介武夫罢了,更重要是皇上已经把任命指挥使、都指挥使的大权给了朱允炆,也就是说他手中已经有足够的军队了,李维正便成了一根鸡肋,现在又变成了鱼刺,早点扔掉才是明智之举。 朱允炆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他就不会再改了,他想了想便对叶天明道:“下午我准备进宫去劝说皇祖父放过你,但你自己也要有所表示才行。” “不知殿下准备让臣怎样表示?” “很简单!”朱允炆的语气变成平静而冷漠,“你可公开向天下人发表一个声明,断绝和李维正的一切关系。” 皇宫,朱元璋今天的新年和往年略有不同,往年他每年不管除夕初一,都会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度过,年年岁岁春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的朱元璋已经和往年不同了,他高位瘫痪,而且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状态,所以他这个年已经不批阅奏折了,不批阅奏折他也没有张灯结彩过年,也没有和嫔妃儿女共享天伦之乐,但他醒来时,他就命侍卫抬自己到院子去晒太阳,就这么眯着眼在太阳下想心事。 他的心事自然只有两件,一件贵州、一件辽东,两件事情都事关社稷安危,关系到朱明天下的万代永续,坦率说两件事在他心中都是一样严重,因为这两个人他都很了解,蓝玉是跟他南征北战几十年的老将,用兵如神,他曾经毫不吝啬地赞他是朕的李靖,从这次打成都重庆便可看出来,他牛刀小试一招,便将耿柄文打得落花流水,一旦他真的起兵进攻中原,大明王朝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现在让朱元璋担心的不仅仅是蓝玉军事才能高超,而且他身边似乎有个很厉害的谋士,这才是让朱元璋最为忌惮的,蓝玉是军事天才,却是政治白痴,本来朱元璋已经布好了局,杀他家人逼他造反,然后让主管贵州屯田的唐、张二将以不愿造反而杀之,不料他的局却被人破了,反把他几乎逼死,一直到后来,蓝玉的行棋如行云流水一般,军事上节节胜利,政治上滴水不漏,使朱元璋终于决定把解决贵州问题的紧迫排在辽东的前面,他现在最害怕蓝玉勾结云南沐家,如果云贵一体,有了战略纵深,那蓝玉之乱真的就尾大不掉了。 而辽东的李维正他也很了解,一个有胆有识、极富谋略的年轻人,现在看来,辽东是他早就谋划好了的,而且让朱元璋佩服的是,李维正的每一步棋都走得恰到好处,比如自己要召他进京杀之,他便制造了朝鲜内乱,言外之意就是告诉自己,他只想做朝鲜之主,而无心谋大明,可自己真的把他逼急了,他的野心就不是朝鲜那么简单了。 其次,他没有把他的父亲接走,而是把父亲留给自己做人质,这也是一步极为聪明的棋,他知道自己不敢杀他父亲,自己不敢在此时挑起两线作战,同时,他把父亲留给自己,也是一种明确表态,他不会趁机南下,只要维持现状,甚至只要承认他为朝鲜之主。 李维正想为朝鲜之主的暗示,朱元璋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他知道李成桂必然已经完了,朝鲜实际上已经被李维正控制住了,封他为朝鲜之主只不过是对既成事实的承认罢了,但朱元璋却不想这么便宜了李维正,他怎么可能受别人的胁迫,不错!现在他是不敢动李维正,也不敢逼他,但并不表示一直就不动他,既然李维正想维持现状,那也正中他下怀,先集中精力和兵力干掉蓝玉,然后再回头来收拾他。 “传朕的旨意!”温暖的阳光下,朱元璋终于开口了,他的几名内阁大学士立刻上前候命,朱元璋缓缓道:“加封蜀王椿为凤阳军大都督,全权负责川内诸军指挥、调控;加封张翼为滇国公,四川都指挥使,凤阳军副都督,受蜀王节制; 辽东总兵李维正改封辽东都指挥使,继续出任辽东总兵,同时免去其外海防御使一职,命其全心处理辽东军务。” 第二百一十一章 拜访宁王 第二百一十一章 拜访宁王 随着朱元璋的注意力投向贵州,辽东便一时平静下来,时间很快便到了洪武二十七年的四月,叶苏童的肚子又明显隆起了,由于担心朱元璋会派人来劫持自己家人,李维正索性将妻女都搬到了守备森严的高丽王宫,而且这里条件也很好,有专门负责接生的女医官。 李维正则坐着大船,辽东和高丽之间往来,既然已经被朱元璋知道了,他索性便完全放开了手脚,杨恒做的第一件事,便将辽东十卫的指挥官全部换掉,以前他曾经换过一次,但那只是个别,而这次是全面更换,不仅是指挥使,指挥同知等高官也一同更换,同时大量提拔他平时储备的年轻将领,牢牢抓住军权,这是他要做的最重要之事。 但有一个原则他却把握得很好,那就是绝不会造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他的总兵职权内完成,只不过略略有些越权,只要他不造反,他的军队就会对他忠心耿耿。 第二步,他开始在高丽人中招募雇佣兵,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前李成桂的精锐,把高丽军队解散和重新组织起来,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一个是高丽的军队,而另一个则是他李维正的军队。 招募进行得很顺利,半个月的时间,他便招募了四万军队,加上他原有的六万军,他实际上已经十万大军了,李维正将高丽军打散编入明军中,享受着和明军一样的待遇,天天和明军一起进行着严格的训练。 再其次,便是大量制造枪炮,制造枪炮却是在辽东半岛进行,他从辽东移民中招募了五千人,成立了钢铁厂、枪厂、炮厂和弹药厂三个工厂,按照标准化作业的方式,进行流水线似的生产,其实在秦汉、唐朝时期,中国的官办武器工场中便掌握了类似这种现代化的生产方式,每个工人不用掌握全面的技术,只要精于其中的一项就行了,然后按照规定的标准进行生产,但在辽东却更进了一步,不仅制造是按流水线标准作业,而且所有的物质采购,也是按照一定的标准来采购,从材料的源头上防止次品的产生。 为了鼓励工人创新,李维正又特地施行了创新奖,以高达百两甚至上千的白银来奖励工人的创新,对于一些难点,比如如何解决火炮铸造过程中出现的气泡问题,他也特地设了专项重奖进行悬赏。 除了军事准备外,杨恒在民间经济方面也不遗余力地进行发展,在辽东,他完全放开了经商的限制,位于便于交易,他特地在金州卫内仿造大唐长安,设立了东、西两个大市,东市主要经营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名贵瓷器、高档药材等奢侈品,而西市则就是粮食、布匹、糖、盐、茶叶、普通瓷器,以及笔墨纸砚等普通物品的交易,两个大市设立市署进行管理,按什取一进行收税。 另外,李维正还做了一件足以把朱元璋气死的事情,他在辽东正式放开了海禁,允许渔民下海捕鱼,也鼓励商人对外贸易,并建立了辽东到高丽之间的航班,每天一班在辽东半岛和高丽开京之间往来,这主要是为了方便商人,当然,这一切是挂着高丽的旗帜进行,他还不想过度刺激朱元璋。 在文化方面,李维正除了继续在辽东办学校外,也开始在高丽大量办学,他以重金从山东、辽西等地聘请秀才赴高丽任教,大力推广汉学,并由高丽女王下了死令,九岁童以下必须入学,否则其父母将承担三税一的重赋。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高丽的第一张报纸,高丽杂报正式发行了,这却是李维正打了一个擦边球,由于高丽大明同用汉字,高丽杂报在辽东地区也能照读不误,办报的宗旨只有四个字:‘开启民智’。 其实报纸的撰稿人大多数都是在高丽和辽东教书的秀才,由于稿费优厚而且言者无罪,秀才们纷纷按照报纸的要求撰稿,讲历史故事、评历代得失,讲述各地风俗,还有诗词赏析、小说长篇连载、各地趣闻等等,报纸印量很大,除了能识字的人外,主要就是供应学堂,让学童们拿回家去读给父母听。 就在辽东和高丽被李维正治理生机勃勃之时,洪武二十七年五月,初夏降临辽东大地,李维正在三千军马的护卫下来到了距辽东三百里外的大宁,拜访宁王朱权,这是李维正任辽东总兵以来,第一次拜访宁王。 今年,宁王朱权已经十八岁了,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少年早成者,也不是从前那个因手下不听话也耿耿于怀的少年王爷了,他长高了、长壮了,下颌留起了短短的胡子。 他已经是一个统帅八万大军的大将军,朵颜三卫,大明最犀利的骑兵,就掌握在他的手上,他去年率大军进攻蒙古,横扫漠北,在他的军威下,一百多个部落、几十万蒙古人相继投降了大明。 但和所有明朝王爷一样,朱权也一样地对帝王之位充满了渴望,朱允炆何德何能?那小子能行,为什么他就不行?他也殚精竭虑地为登上皇位而努力,他派出大量暗探奔赴大明内地,刺探朝廷和各个王爷的情报,只可惜他的位置太偏,谁也没有把他考虑在棋局之内,连他的父亲朱元璋也没有考虑他的可能。 听说李维正到来,朱权特地出迎五十里相接,他当然也知道了李维正的事情,也知道了李维正被父皇所忌,甚至他也知道了叶天明向全国通报,断绝与李维正的一切关系,这件事李维正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妻子。 朱权是有独立思想的人,在他和李维正的这么多年交往中,他知道李维正不会造反,但也绝不容易收服,和他共事只能以利益交换,再加一点点感情的因素。 朱权当然知道叶天明和李维正断绝关系意味着什么,这就意味着李维正原本的后台朱允炆将他抛弃了,人不要我来捡,就看谁下手得快,但朱权不知道,他的四哥早就下手了。 朱权带了一万人来迎接李维正,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扎起了延绵数里的大帐,篝火在燃烧、鼓声在敲响,鼓声中武士相扑为戏,整只得牛羊在架子上烧烤,肥油流下,在火中滋滋燃烧,诱人的金黄色和香味飘香数里。 在篝火旁,摆着一排低矮的桌子,铺着洁白的桌布,桌上的金壶里盛满了乳白色的马奶酒,酒香醉人,旁边的玛瑙盘、水晶盆里则装满了各种水果,在一块银光闪闪的大盘里则摆着一只刚烤好的牛腿,几名士兵正在用匕首将它切开。 朱权的身边一左一右坐在两个少女,一个在给他剥葡萄,一个在给他倒酒,而李维正这盘腿坐在一方地毯上,在他腿上也像猫一样地伏着一名美丽的蒙古人少女,李维正端着一杯酒,对朱权笑道:“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用美色来引诱我了?” 朱权哈哈大笑,“这是礼节,用最美丽的女子来招待贵客,伊尔苏的父亲可是蒙古有名的大酋长,她连我都不理睬,却看中了你,大哥,这是你的福气。” “那好!”李维正搂住身边女子的腰,豪气万丈地笑道:“今晚我就揽她入帐,可先声明,我不带她走。” “不用!不用!” 朱权摆手笑道:“她会回到父亲的身边,她父亲会给她挑一个如意郎君,她父亲只是欠我个人情,把女儿送来谢我。” “说漏嘴了吧!还说什么看中我,我和她初次见面,我就不知道她是怎么跑来的?” “厉害!厉害!”朱权拱手笑道:“我承认这是我特地找来招待你的,你记我人情就行了。” 李维正喝了一口酒,又微微一笑道:“宁王殿下的人情可不好还,如果为一个蒙古女人就欠人情,我可宁愿不要。” “李大哥,我算服了你了,好吧!不要你还任何人情,这下总可以了吧!” “既然你这么大方,让美与我,来!我敬你一杯。”李维正和他酒杯一碰,两人一饮而尽。 李维正又给朱权和自己满上了酒,他却把酒端给了腿上的少女,给她比了一个喝酒的姿势,少女脸上泛起了红晕,她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 “好!豪爽,我喜欢。”李维正大声鼓掌,他又对少女指了指自己的帐篷,给她使了个眼色,少女的脸更红了,她拾起地上的花环,一路小跑向帐篷跑去。 朱权一边在喝酒,眼角却瞟着李维正的一举一动,他见李维正已经受了自己的礼,心中不由一阵暗喜,不过他也聪明地猜到了李维正的意思,是要和自己单独谈话,他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两个少女,让她们也回自己的帐里去。 女人们都走了,两人目光一触,不由一起心领神会地大笑起来,朱权立刻压低声音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李大哥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不是只来看看我这么简单吧!” 李维正点头笑道:“所有人只盯二三四皇子,却不知道龙生龙子,身体流着一样的血,其他王子又岂能例外,殿下,我说得对吧?” 朱权见他已经猜了自己的心思,便含蓄地问道:“那李大哥能不能替我指条明路?” 李维正沉吟良久方道:“如果殿下自立旗帜,天下没有人会支持,我相信殿下也不是笨人,应该看得出,皇上已经作璧山观了,真正的下棋者只有三人,东宫、西安和北平,将来争天下者只有这三人,可得天下者,却未必是他们,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权‘扑通’在李维正面前跪下,哀声求道:“李大哥,看在我们多年相交的份上,我求你替我指条明路。” “我其实已经给你说了,难道你没明白吗?” 李维正微微笑道。 朱权想了想,他还是摇摇头道:“我似乎已经看到什么了,可就是抓不到,求李大哥明言。” “好吧!我就给你直说了,我的意思的很简单,笑到最后的人才会得天下,这三人中你不妨替某一人摇旗呐喊,但打的却是自己的主意,你明白吗?” 朱权恍然大悟,他再拜李维正,“李大哥之恩,我将铭记于心。” 李维正摆摆手笑道:“我这次找你,可不是为了谈这件事,我是有笔生意要和你合作。” 朱权肃然道:“李大哥尽管开口,我一定会配合。” “不用这么紧张,我都说了是生意了。” 李维正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忽然也压低声音道:“我想请你出兵替我剿灭女真人,你助我这一次,作为回报,我会助你最终登上大明天子之位。”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石二鸟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一石二鸟 酒杯在朱权的唇边凝固了,他觉得自己没听清楚李维正在说什么,便小心翼翼问道:“李大哥,你要我去打女真人?” “没错,给我彻底剿灭了他们。” “这、这是为什么?”朱权终于听清楚了,李维正是要他灭掉女真人,这让他十分惊讶,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为什么李维正要灭掉女真人?为什么他自己不去?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不利于自己的阴谋? 李维正看出了他心中的疑惑,便淡淡一笑道:“殿下一定惊讶为什么我不去,而要让你做,我也不妨告诉你实话,我要向东扩展,但女真人却不容我大明染指他们的土地,不接受我委派的官员,所以我必须要剿灭了他们,至于为什么找你,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手下有蒙古骑兵。” 朱权恍然大悟,李维正是要让自己的朵颜三卫替他出手,而且朵颜三卫必定是从北出手,在蒙古骑兵凌厉的攻势下,女真人必然大批向辽东逃难,正好落入李维正的口袋里,如意算盘打得真不错。 既然明白了李维正的用意,朱权脑海里便迅速盘算开了,刚才李维正说要助自己登大明天子之位,说得好听,其实是个极为空洞的许诺,就仿佛水中花、镜中月一样,没有半点实际意义。 朱权也是个极为现实的人,他不要这么空洞的许诺,他要的是实在的利益,可这话却有点说不出口,他酒杯放在唇边沉吟一时不语。 李维正仿佛明白朱权的想法,他微微一笑道:“我再给个附加条件,事成之后,我在建州设立马市,让高丽人和辽东汉人来买你的马。” 朱权哈哈大笑,伸出一只手掌道:“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李维正伸出手掌和他重重一击,但他的眼睛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得意。 洪武二十七年六月,宁国的蒙古部族朵颜三卫借口族人被女真人所杀,大举向女真人部落进攻,他们所过之处,杀人抢劫、血流成河,无论男女老幼一概诛杀,十天内便有五万余人被杀,女真人奋起反抗,但反抗太零散,很快便被血腥的杀戮吞没了。 女真人恐慌了,他们丢弃家园,扶老携幼向辽东汉人聚集处奔逃,到六月底时,留在祖地的女真人已经不足千人。 此时的辽东,李维正已经准备充分了,他下令悉数将女真人打散,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安置在沈阳卫和抚顺卫一带,另一部分安置在辽东半岛,第三部分则安置在高丽汉城一带,这并不是临时安置,而是分给他们土地、耕牛和粮食,给他们建造房屋,让他们永久成为辽东农耕居民。 七月初,李维正率军视察建州,他刚到建州卫,忽然帐外传来厉声喝喊:“让我进去,我们要见总兵大人,让我们进去!” “是谁在外面喧闹!” “禀报将军,是女真人的两名千户,猛哥帖木儿和阿哈出。” 李维正冷笑了一声,这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立刻令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两名身材魁梧的女真千户满脸悲愤地进来了,他们二人半跪行礼道:“求总兵大人为我们女真人做主。” 李维正温和地安慰他们道:“女真人之难我也听说了,蒙古人向来残暴,我这次前来就是要和蒙古人交涉,命他们立刻停止对女真人的杀戮。” “可现在已经七月了,我们女真人被杀光了大人才来,为什么大人一个月前不来,现在来又有什么意义,大人还不如不来!” 猛哥帖木儿恨得捏紧拳头在地上直捶,阿哈出则跪在一旁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李维正脸一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六月我天天躺在家里睡大觉吗?你是不知道,你们女真十几万涌入辽东,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压力?吃喝拉撒,还要照顾你们的风俗习惯,哪一样不要我过问?你倒好,在这里指责我了,真是岂有此理!” 猛哥帖木儿一时语塞,说不出话了,旁边的阿哈出却不慌不忙道:“大人及时安置女真妇孺,让他们不饿肚子,不受风雨侵袭,我们实在是感激不尽,这里,大人先受我们一拜!” 阿哈出拉了猛哥帖木儿一把,两人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李维正斜睨着阿哈出,他知道此人后面必然还有话。 果然,阿哈出磕了一个头后,又接着道:“但我听说大人安置女真人,却分了他们土地、耕牛,还给他们建造的房屋,我不明白大人这样做的用意,是不是以后我们女真人就不能返回自己的家园了?” “你这话是听谁说的?”李维正反问他道。 “大家都这样说,我们也就信了。” “你们是道听途说。” 李维正耐心地解释道:“我可以拍胸脯告诉你们,绝无此事,我给他们三个月口粮,三个月后,我会和蒙古人达成妥协,让他们不再侵犯女真之地,另外三个月后,天就有点冷了,疫病不会再流行了,那时我就会把所有女真人都放回家园,你们别以为我愿意养十几万人。” “大人说的是真的吗?” 阿哈出还是有点不相信。 “那好,眼见为实,阿哈出将军可带十个女真人亲自去看一看,回来替我安抚军心,决不准再闹事。” 阿哈出并不太相信李维正的话,他便点头答应了,“那我现在就出发。” 李维正目送他们二人下去,眼中忽然迸出一道杀机,他立刻找了一名千户,密令他道:“你带五百精兵和阿哈出等十人一起去辽东,出百里外,给我杀了他们!” 千户领令去了,李维正又找来建州卫指挥同知盖飞运,对他道:“明天猛哥帖木儿的女真千户必反,今天晚上在他们饭菜中做些手脚,夜里给我一个不剩地杀掉。” “那已经编入汉人千户的那些女真人怎么办?” 李维正想了想便道:“就说猛哥帖木儿造反,被镇压了,如果那些女真人不服,再杀不迟,如果他们惊恐,便好言安抚,饶他们一次。” 当天晚上,李维正便下了狠手,先是去视察女真情况的阿哈出半路被杀,随即女真千户的饭食饮水中出现了问题,一千余名女真士兵纷纷被毒倒,一个不剩地全部被杀。 第二日一早,便以猛哥帖木儿造反,将他人头通令全军,另外编入汉人军的一千多女真士兵吓得战战兢兢,纷纷找到自己上司表示,自己并无谋反之心,遂逃得性命。 李维正又在建州卫呆了两天,确认无事了,这才继续领兵北上,去和朵颜部的首领见面去了。 朵颜三卫指的是朵颜、泰宁和福余三卫,都是明王朝从朵颜部中挑选出蒙古人组成的骑兵,他们的铁骑血洗女真人后,大部分返回了大宁,而一部分则停驻在塔山一带,等候辽东李维正北上。 朵颜三卫是奉命行事,但朵颜部的蒙古人却因此得到了消息,辽东要开马市,让辽东汉人和高丽人买马,和辽东接壤最近的就是朵颜部,如果开放马市,朵颜部就将是最大的得益者,因此他们对此非常重视,朵颜卫指挥同知脱鲁忽察尔同时也是朵颜部的酋长,也是朵颜三卫的实际指挥者,停驻在塔山等候辽东李维正北上的,就是他。 这一天,李维正的军队抵达了塔山,两军搭起帐篷,在帐篷里会晤。 脱鲁忽察尔约五十岁,身材不高,但长得非常壮实,他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也懂得汉人的理解,见李维正进帐,他立刻起身施礼笑道:“久仰李总兵大名,今日才得一见,幸会!幸会!” 他又拉起一名年轻人道:“这是我的儿子脱鲁铁木尔,将来朵颜部的继承人。” 脱鲁铁木尔年纪和李维正差不多,也和他父亲一样,长得非常壮实,他也连忙向李维正见礼。 李维正也回礼笑道:“朵颜三卫我也闻名已久,这次对付女真人,真是辛苦你们了。” 说完,李维正一招手,立刻有几名亲兵抬进两只大箱子,后面一名亲兵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亲兵打开了箱盖,箱子里顿时金光闪闪,全是金锭。 “这是一万两黄金,是我给朵颜部的谢礼。”李维正把朵颜部三个字咬得特别重,脱鲁忽察尔这个老狐狸当然明白李维正的言外之意,他的眼睛被金光闪闪的黄金都照耀得睁不开了,心中也不得不竖大拇指,暗赞李维正会做人、出手大方。 李维正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又取过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二十颗日本夜明珠,他把盒子递给脱鲁忽察尔笑道:“我听说酋长有二十个妻子,所以我送二十颗夜明珠给你,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 脱鲁忽察尔忽然被李维正的细心感动了,他立刻在身上摸了摸,也找出一串骨链,双手递给李维正道:“这是我给李总兵的回礼,礼物虽轻,但这骨链跟了我二十年,是我的一番心意。” 两人接过礼物,皆哈哈大笑,搂着肩膀坐下来了,立刻进来几名士兵,给他们上了马奶酒,脱鲁忽察尔敬了一杯酒,他是个直爽人,便开门见山道:“李总兵,我虽然是朵颜卫指挥同知,但今天我是以朵颜的酋长身份来和你商谈关于马市之事,宁王殿下已经告诉我,你将在建州设立马市,我就想先问一下,不是以后的马市是官方之间的交易,还是民间自发交易?” “都有,以民间自发交易为主,但我辽东军方也需要战马。” “原来如此。”脱鲁忽察尔沉吟一下又道:“总兵大人,我还想冒昧地提一个要求,不知总兵大人能否答应。” “酋长请说,李维正洗耳恭听。” “是这样,粮食和盐的问题一直是困扰朵颜部的难题,我听说辽东产盐,而高丽盛产稻米,我希望能战马来换取这两样物品,不知大人能否同意。” 李维正却沉思不语,问题是不大,可如果答应得太爽快了,岂不让他小瞧自己,他沉思良久便道:“盐没问题,也用不着你花钱来买,我每年可以送你一千石,但高丽的稻米,说老实话,我还不太清楚它每年的产量,因为我的军队也要靠高丽供养,这样,等我回去商谈一下,说不定我会用日本的稻米来和朵颜部交易。” 脱鲁忽察尔大喜,他站起身,把儿子也拉来道:“我今天想高攀一下,我儿子脱鲁铁木尔和李大人同岁,他愿意与李大人结为安达。” 脱鲁忽察尔不傻,他看出来李维正是有意结交自己,而李维正也有他需要的东西,双方互补,这何乐而不为? 李维正笑了,笑得有些得意,这才是他找宁王朱权打女真人的真正用意。 “好!我正有此意。”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李檀抓周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李檀抓周 李维正处理完开马市之事便赶到了高丽开京,马市一事他已经交给辽东都司去办理,他只须把原则性的大方向交代一下,剩下的细节问题便由手下去考虑完成。 李维正之所以赶回开京一方面是担心叶苏童的身体,她前年怀孕过一次,不幸流产了,去年李维正从日本回来后,她又怀上了身孕,现在已经七个月,状态一直不太好,李维正非常担心她的情况。 而李维正急着赶回开京,还有另一件大事,前年十月,叶家姐妹同时怀孕,叶苏童不幸流产了,而叶紫童却在去年七月给李维正生下了一个儿子,使李家终于后继有人,李维正的父亲李老员外特地写信给孙子取名李檀,再过十天,就是他满周岁的日子。 目前李维正的家人都住在高丽王宫内,这里环境幽雅、戒备森严,生活条件也很好,更重要是有医术高明的女医师专门照顾叶苏童。 叶苏童怀孕已是李家的大事,不是因为她是李维正的正妻,事实上家里人心里都有数,叶紫童的儿子李檀才是李维正的长子,就算叶苏童再生一个儿子,他也是次子了,这是李家和叶家曾经达成的内部协议,叶家姐妹内不分正庶,大家关心叶苏童是因为她流产后身子比较弱,大家就害怕她七八月时小产了。 这天中午,叶苏童正坐在花园里修剪一盆花木,这是她的爱好,她喜欢让花木按照她设计的方向生长,而她姐姐叶紫童却恰恰相反,她喜欢让花草树木自由生长,在她的院子里,她不准园丁来修剪,结果她院子里的花木倒是自由了,但杂草丛生,连小路也被湮没了,搬到高丽王宫后也是一样,叶紫童不准人修剪她花园里的一草一木。 叶苏童闲来无事,她便取代了园丁之职,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地修剪花木,除了她姐姐的花园外,其他都被她修剪过了,她又快找不到事情做了。 “小姨,给我读读!” 孪生姐妹中的姐姐李知秋拿了一份报纸跑了过来,两姐妹已经四岁了,长得非常清秀漂亮,而且个子都很高,她们俩长得非常相像,除了倩倩和她们妈妈,谁都分不清她们到底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不过这几个月大家都突然分清了,原因是姐姐知秋突然喜欢上了报纸,整天就缠着人给她读报,妹妹叶子却不太喜欢报纸,她喜欢射箭,整天拿一副小弓箭在宫里晃悠,没事就偷偷向窗外执勤的士兵射上一箭。 “好的,小姨给你读。”苏童放下手中的修花剪,接过报纸笑道。 知秋很自然地就依偎在小姨身边,高丽杂报最初是每十天一刊,后来因为人员增加,投稿数量增多和老百姓喜爱,便改成了三天一刊,从七月开始,最终改成了一天一刊,报上不仅有时事分析,而且有更多贴近普通百姓生活的内容,里巷趣闻、乡村异事、古今杂谈等等,另外,高丽这两年也流行起来了明王朝的杂剧,也和明王朝一样在茶馆上演,仅开京就有二十几家茶馆,由于演杂剧的戏班子只有四五家,所以只能在各个茶馆轮番上演,杂报上就刊登有第二天杂剧的上演预告,很多开京市民买杂报就是为了看这个,当然,李维正是大力支持,他出重金去内地聘请戏班子来高丽,并开设了杂剧学校,因为杂剧可以在高丽民间中迅速普及汉语,使高丽百姓们渐渐放弃高丽语。 王宫里也每天送来两份杂报,这对生活有点枯燥的宫里人是非常受欢迎的,李维正的妻妾们都能读书识字,热心的叶紫童还在每天晚上给宫女们上课,教她们读书识字,给她们读报纸。 自从李知秋喜欢读报后,每天的报纸总是第一个被她拿到,报上的内容她什么都想听,求知欲望非常强,苏童却首先打开了小说连载,这是她喜欢的。 “好!听小姨先给你读小说。” 苏童清清嗓子,口齿清晰地给她读了起来,旁边几个宫女也悄悄聚拢上来,一起听二夫人读报。 读了两页报纸,苏童渐渐有点累了,这时叶紫童抱着儿子走上来笑道:“知秋,二姨累了,你去让你倩姨读给你听,她正好没事呢!” 知秋托着下巴,正听得入迷,听母亲一说,她立刻懂事地拿着报纸跑了,跑了几步,又回来亲了一下弟弟,这才跑远了。 李檀明年正好一周岁了,他长的虎头虎脑,眉眼酷似其父,尤其好动,一时一刻都停不下来,这些天刚会走几步路,着实让紫童带得吃力。 紫童把儿子放下来,对妹妹笑道:“我想给她爹爹说一声,让人来教知秋和叶子读书,你觉得怎么样?” 苏童见李檀正伸手抓她的修花剪,眼看要抓到了,吓得她赶紧把剪刀拿走,这才心有余悸地对紫童道:“大郎肯定同意,关键是两姐妹自己,我估计姐姐想学,但妹妹就不一定了。” 提到小女儿,紫童也不由叹了口气,小女儿到处放冷箭,虽不伤人,但守卫们整天都提心吊胆,把她弓箭没收了,她又跑去磨那些守卫,过两天准又拿一副新弓箭,给守卫们打了招呼也没用,这件事得给她父亲好好说一说。 苏童又想起一事,便抿嘴笑道:“大姐,今天报纸里有一个有奖征集意见,我倒想提个意见,我身子不方便,今晚我写封意见书,明天你帮我送到报馆去,中了奖我分你一半。” “你有什么好意见,给我说说看。”她们身后忽然传来了李维正的声音。 两姐妹一回头,只见李维正怀里抱着小女儿叶子,正在不远处满脸笑容地望着她们,两人惊喜地问道:“大郎,你什么回来的?” “我刚刚回来。”李维正指着脸上的一个红点,苦笑着道:“刚回来就被人偷袭,挨了一箭。” 紫童连忙笑着把一脸得意的女儿抱过来,叶子却一扭身,赖在爹爹怀里不肯,紫童道:“叶子乖,给爹爹抱一抱弟弟。” 李维正早看见了儿子,趴在苏童的膝盖上,怯生生地望着他,李维正心中一阵歉疚,儿子已经一岁了,他和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全部加起来不到一个月,他甚至连儿子出生都没赶上。 李维正把女儿放下来,他蹲在儿子面前,轻轻拍了拍手,把胳膊伸给他,“来吧!让爹爹抱一抱!” 苏童轻轻把李檀扶过去,笑道:“爹爹给你带好吃的了,快点去要。” 或许是父子天性,李檀蹒跚地走了几步,忽然一下子扑进了父亲的怀里,嘴里含糊不清地含道:“爹……” 李维正一把把他抱起来,重重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心花怒放地道:“我的儿子,爹爹每天都在想你。” 忽然李维正感觉有人在拉他的裤子,一低头,只见小女儿正仰头望着他,满脸眷恋,他蹲下把小女儿也抱了起来,亲了她一下笑道:“爹爹每天也想你,还有你姐姐。” 李维正抱着儿子和女儿坐下,这才对苏童笑道:“你刚才说对杂报有个建议,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吧!” 苏童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觉得应该给女人留一小块地方,讲一讲女人们的事情,比如胭脂香粉如何调制,衣裳服饰之类的东西,这样女人们也会喜欢上这份报纸。” 李维正点了点头笑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不管在高丽还是辽东,大多数女人都不识字,不光女人,男人也大部分不识字,我准备请学校的先生开夜校,在辽东和高丽教成人读书,到一定时候,我会再办几种报纸,其中一种就是专门给女人看的,不过你的建议可以采纳,先开个女人专用小栏目,让学童们读给他们母亲听。” 这时,倩倩和瑶姬也闻讯赶来,见到李维正,一家人都十分欢喜,倩倩拉着缠她读报的李知秋对紫童笑道:“大姐啊!谁说我没事了,我和瑶姬在准备明天的抓周,忙昏头了,难道你忘了吗?” 紫童这才想起来,她连忙道歉笑道:“真是的,我真的忘了,知秋,让爹爹给你读报,他没事。” 抓周是传统风俗,孩子一周岁那天让他选择各种物品,算盘、印章、书本、刀剑、脂粉之类的东西,看他能选中哪一样,看他将来的发展,实际上这只是一种风俗,孩子选算盘将来也未必从商,在现在大部份人家也抓周,只是图一乐,但在明朝却不同,有很多人家都迷信抓周,认为一周岁那天,上天会给孩子一种启示,让他选择自己人生,所以很多人家,尤其是大户人家都非常重视抓周。 当然,过周岁也不是抓周这一件事情,李维正在宫中还摆了近二百桌酒宴,请守卫王宫的士兵和服侍家人的宫女们大吃一顿,另外,他还请辽东都指挥同知杜卓替他宴请辽东官员,又让心腹陈万里替他宴请军中高官,最后还让崔平替他宴请高丽官员,这些礼节,他都得面面俱到。 抓周是在王宫内举行,参加者都是李维正的亲人,包括他的秘密情妇,高丽女王王顺姬,没有外人参加,在王宫里摆了一张长约一张的正方形大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东西,足有近百样之多,抓周的准备是倩倩一手操办,她考虑得非常细致,比如印章,她就准备了国王的玺印、大臣的权印和将军的军印等三种,因为里面有一些犯忌的东西,所以不让外人来参加,比如瑶姬还特地缝制了一领小小的龙袍。 一岁的李檀今天打扮得格外精神,穿一身白色的武士服,光着脚,头上戴着一顶小小的乌纱帽,他母亲紫童将他抱在台上的一块空白处,这里也是出发点,所有的东西都在他的前方随意摆放。 “开始吧!”李维正轻轻喊了一声,紫童便放开了儿子,李檀早就被前面的一大堆东西吸引住,母亲一放手,他欢叫一声,立刻向前方的东西爬去。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抓周并不是只放刀剑权印之类的好东西,事实上三教九流的东西都必须放,包括和尚的木鱼,道士的拂尘,甚至还有屠夫的木制杀猪刀。 李檀先拿起一个离他最近的木鱼,玩了玩,不感兴趣地丢掉了,他又拾起一本书,也随手扔掉了,忽然,他抓起一把木制宝剑,因为剑鞘是红色的,他很感兴趣,拿在手上摆弄半天,没有放下。 李维正松了口气,儿子拿得是宝剑,这时,所有人都一声惊呼,只见李檀竟将瑶姬缝制的亮黄色的小龙袍一把抓在手中,使劲地用宝剑往龙袍里捅,他玩得很专注,其他的任何东西他都没有放在眼中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高丽杂报 第二百一十四章 高丽杂报 这些天李维正都是在开京渡过,陪伴家人,也同时给自己一种放松,他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惬意了,第三天早晨,李维正还没睡醒,便被大女儿知秋跑来吵醒了。 “知秋,别吵爹爹,爹爹昨晚很累。”睡在身旁的叶紫童连忙起身向女儿摆了摆手。 “可是娘,送报纸的人说今天没有报纸了,我想看。”知秋眼泪汪汪地央求父亲道:“求爹爹去催催他们吧!” 李维正心疼女儿,他一下子爬了起来,把女儿抱在怀中安慰道:“乖乖别急,爹爹等会儿就带你去报馆,问他们今天为什么要停?” 很快,李维正起床收拾洗漱,又换了一身便服,他坐进一顶轿子,把女儿也带在身边,知秋听说去报馆,她脸上笑开了花,不用父亲吩咐,她早早地就坐在轿中等待了,另一个女儿见姐姐跟爹爹去玩,她也急了,破天荒地丢下弓箭,也钻进了轿中,轿子里只听两个小姑娘在争抢位子的声音。 “大郎,你带这两个宝贝去报馆合适吗?尤其那个小家伙,当心她给你闯祸。”紫童有点担忧,丈夫还从没有单独带女儿出过门。 李维正一摆手笑道:“没关系,我的女儿可是报馆的忠实读者,她完全有资格去质问那帮家伙今天为什么停刊,至于小的那个,我带她去开开眼界,说不定她以后也喜欢读报了。” 说完,李维正也钻进了轿中,“你们两个小家伙,让个位子给爹爹坐,要不爹爹不带你们去了。” 轿夫起轿,在一百多名亲卫的簇拥下,向报馆方向而去。 《高丽杂报》的名字虽然挂着高丽,实际上报馆一大部分人都是从明王朝各地请来的饱学之士,报纸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早在中唐,人类历史上的第一份报纸,《开元杂报》就已经问世了,只不过是官报,刊登的内容也是朝廷人事变更,皇上的起居旨意等等,和普通百姓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到了宋朝,随着活字印刷术的推广,再加上宋王朝的政治环境宽松,民间便开始大量出现各种报纸,刊登的内容也是轻松活泼,贴近百姓自己的生活,直到宋朝被灭,蒙古人始终对汉人实行高压统治,百花齐放的报业才偃旗息鼓了一百多年,李维正目前所做,不过是恢复了宋朝的某种市民文化罢了。 但事实上,李维正办报的用意却十分深远,一方面,他要从根子上把高丽和大明溶为一体,思想、文化、风俗、语言,其实这和后来日本占领朝鲜推行日语的用意是一样的,只不过李维正做得更隐蔽一点,更有手段罢了,他鼓励杂剧在高丽发展也是一样,高丽人虽然是用汉语,但发音却不一样,用的是一种阿尔泰语系的高丽语,但学校和杂剧却是消灭这种语系最犀利的武器,学生在学校说的是汉语,杂剧用的也是汉语,要读书,要看懂杂剧,就得会说汉语,久而久之,高丽就会变成大明的一个省。 办报纸的另一个目的却是为了开启民智,日本的明治维新之所以成功,因为它是一场从下而上的新兴资产阶级运动,发动了最广泛的民众参与;而同期中国的戊戌变法之所以失败,就是它是一场从上而下的变革,中国社会底层都是用人血来治病的愚昧,没有民众的参与,就凭几个无权无势的精英,当然会失败。 明之初,人民还没有那么愚昧,最广泛的开启民智,最后让人民来选择明朝的发展方向,这是李维正的长远目标,而《高丽杂报》就是他的一次试验。 轿子缓缓在报馆的台阶前停下,报馆是高丽国的宗人府,高丽王族早已被屠杀殆尽,宗人府也就闲置无用了,被李维正征用为报馆,报馆占地面积很大,里面院落重重、古木参天,环境十分幽雅,李维正一手牵一个女儿从轿子里出来,早有亲兵前去通告了。 报馆的负责人叫杨至,约五十余岁,他原本是朝廷的礼部侍郎,洪武十八年被郭恒案牵连,全家被流放辽东充军,他一直在金山卫里做个小小文书员,被李维正发现,立刻重用于他,洪武二十五年李维正东征日本时,他便负责在辽东办学,去年李维正攻下高丽,他便被委托在高丽筹办报馆,《高丽杂报》的创刊,就是他注入了大量心血的结果。 杨至虽曾是礼部高官,但他的思想很活跃,并不陈旧保守,竟把一份杂报办得有声有色,深受高丽和辽东民众的喜爱。 不过今天报馆却出了点意外,昨晚排好版的活字版在送去印刷的途中丢失了,导致今天的报纸无法及时发行,杨至忙得焦头烂额,正带领一帮编撰重写昨天的稿子,准备在中午前排好版送去印刷。 听说李维正来了,杨至连忙出来迎接,他见李维正是牵着女儿来,一颗心稍稍放下了,至少李维正不是来问罪。 “属下参见大人!”他上前深施一礼。 “杨先生免礼。”李维正指了指大女儿笑道:“我这个宝贝女儿是你们的忠实读者,每天都是准时读报,今天没拿到报纸,便来找我哭诉,一定要让我来问问情况,今天怎么没报纸?” 杨至苦笑一声,连忙蹲在李知秋面前向她抱歉地说道:“小姑娘,真对不起,今天我们的稿子丢了,所以没印刷出来,现在大家正在努力重编,保证让你下午看到报纸。” 李知秋见一个白头发老爷爷蹲在自己面前,她不由有些腼腆,怯生生地问道:“下午真的可以吗?” “保证可以,事实上我们已经编好了,现在正在最后的校对!没问题立刻就送印。” 李维正又接口笑道:“杨先生,我今天是特地来参观你们报馆,你可能接待?” “当然没问题,李大人请进。” 杨至连忙将李维正请进报馆,他今天是第一次来参观报馆,杨至全程陪同,给他介绍得格外详细,“大人,我们报馆一共分三部分,一是探题,主要是高丽太学院的学生们,他们奔赴高丽和辽东各地,去寻找各种有趣的事情,然后写成文章送回来;二是采编,约十几人,负责接收各地的稿件,寻找其中有意思的事情,然后分门别类进行整理排版;三就是编撰,也就杂报各个栏目的负责人,他们要对自己栏目负责,必须保证每天都有稿件发,最后就由我来总审,必须我签了字后,报纸才能送印。” 李维正走进采编的房间,只见一间大房子里坐着十几个人,桌上堆满了信件,他们正在忙碌地拆看,李维正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问道:“前两天在征集栏目意见,不知结束没有?” “正在忙此事,这桌上的信件起码一半都是各种意见,大家正忙着拆看呢!”杨至笑着介绍道。 李维正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笑道:“这是我妻子的一封建议书,她也是你们报纸的读者,我就直接放进去吧!” 李维正把叶苏童的建议书放在桌上,杨至连忙捡起来交给一名采编道:“好好看一看,若有意义就采用。” 李维正在一旁笑而不语,这种小事情走走后门也无妨,这时李知秋却道:“爹爹,我也有个建议。” 总兵大人的千金有建议,所有的采编都放下手中的活,洗耳恭听,杨至蹲下来笑道:“你说吧!如果好的话,我们就采纳,当场给你奖赏。” 李知秋看了看爹爹,李维正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可以说,李知秋便道:“我建议你们的文章最好配上图案,昨天你们第四版讲看云识天气,我就不知道积雨云是什么样子,羽毛云又是什么样子,如果你们能把各种云的图案画出来,那就更看得懂了,还要加点颜色,这样更让人喜欢。” “说得好!”杨至重重一拍膝盖道:“小姑娘的意见太中肯了,明天我就去找几个丹青高手,给我们报纸配画。” 他立刻从桌上取来一个红纸包,递给李知秋笑道:“这是我们的第一份高奖赏,五两白银,恭喜你了。” 李知秋不好意思地接了过来,这时旁边的妹妹李叶子却拉着父亲的手不依道:“爹爹,我也要!” 李维正蹲下来对她笑道:“这是你姐姐每天看报纸的奖赏,你想要的话,也要跟姐姐一样,每天找娘或其他姨娘读报纸,这样你也能得到奖赏,天天射冷箭可什么都没有哦!” 李叶子羡慕地望着姐姐手上的银子,心里想着不是去读报纸,而是盘算着怎么把它抢过来,可怜她父亲用心良苦,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由于印刷厂不在这里,很快便参观完了报馆,李维正随杨至走进了主审室,他可不是参观一下报馆那么简单,他是高丽和辽东的最高领导人,他有重要指示要对杨至交代,主审室里不仅杨至一人,另外几名主要报馆负责人也参与了旁听。 “各位,其实我很早就想告诉大家了,我为什么要办报纸,固然是想开启民智,但更重要的目的是我想让高丽成为大明的一个省,朝廷在高丽建立都司,但我也知道,如果用武力强迫高丽人臣服大明,会激起他们的反抗,所以就要用软刀子,用我们的汉文化给他们洗脑,让他们渐渐认同自己也是大明一份子,报纸就是最好的软刀子,让高丽老百姓喜欢,让他们迷恋,要让报纸的内容成为他们生活的指南,让汉文化渗入他们的骨髓,要让他们和汉人一样过同样的节日,有同样的风俗,这样,下一代的高丽人就会忘记自己的风俗,忘记自己的语言,忘记自己是高丽人,到了那时,他们就会争着喊着要加入大明,成为新汉人,你们明白吗?这就是你们办报的方向和宗旨,待条件成熟时,你们不妨多办几份报纸,动作要更大胆一点,要和杂剧联手,捏成一个拳头,只要坚持我的原则和方向,我会给你们足够多的资金。” 第二百一十五章 视察台湾(一) 第二百一十五章 视察台湾(一) 次日,李维正又去视察了高丽太学,和《高丽日报》一样,高丽太学也是挂羊头卖狗肉,里面的一千五百名学生全部都是来自辽东、辽西和山东的汉人,没有一个高丽人,只要考中秀才者,都有资格来这里读太学,在这里他完全放弃了朱元璋推行的八股文,更注重实务、注重学生的独立思考,学生大都来自贫寒人家,在这里他们不仅能读书学习,每个月还有钱粮补贴,使他们不仅不用花家里一文钱,还能赡养妻儿父母,甚至有妻儿的学生还能把妻儿接来一起生活。 虽然朱元璋每月对贡生也有例米补贴,但那只限于举人,秀才是没有资格的,高丽太学的学生们须学习三到五年,考试合格后便可以在高丽或辽东当官,实际上,高丽太学就是李维正的人材储备库。 视察完高丽太学,按照计划李维正该返回辽东了,但就在这时,旅顺港一艘快船送来一个消息,台湾造出的第一艘三桅海船下水了。 这可是一件大事,意味着台湾作为他的第三个基地,已经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李维正立刻做出决定,他要立刻去视察台湾。 一个月后,由一艘宝船和三十艘军船以及四十艘运输船组成了混合舰队,满载着各种物资和准备换防的五千士兵从高丽釜山港出发,驶向数千里外的台湾岛。 船队一路南行,几乎没有遇见任何倭寇的船只,事实上,当大明军队驻扎在对马岛后,倭寇就没有南下的机会了,大明军船已经封锁了九州岛和四国岛日本海盗南下的道路,他们严格贯彻李维正下的严令,一旦有日本船只出海,就地击沉,不管是海盗船还是渔船。 大海变得十分安静,蔚蓝的海面上海鸥在盘旋鸣叫,这是渐渐接近陆地的一种标志,经过近两个月的航行,船队已经接近了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琉球国。 准确地说,这里现在已经不叫琉球国了,而是叫琉球卫,是辽东都司辖下的一个军卫,原来的中山等琉球三国在三年前已经灭亡了,被他们曾经驱使、曾经奴役过的数万汉人消灭了。 多年前,李维正承诺他们将返回家乡,然后李维正便离开了琉球群岛,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他并没有想过要食言,而是连他自己都险些命丧九泉。 李维正一去不归,而他留在琉球的五百士兵就成为了汉人们的守护神,一年后,好了伤疤的琉球人开始重新怀念有奴隶驱使的日子,他们开始向汉人的聚集地进攻,企图把曾经属于他们的奴隶抓回来,三国的军队联合起来向汉人进攻,但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汉人已经成立了数千人的民团,手中有武器,有五百正规军训练和率领他们,留在琉球岛的最高指挥官是一名千户,名字叫陈和,他在无法和朝廷建立联系后,毅然决定率领汉人和琉球人抗争,经过三个月的战斗,他们付出了数百人的生命,最终击败了琉球军队,并一鼓作气灭亡了琉球三国,汉人成为了这个岛国的主人,他们得到属于自己的土地和渔船,得到了自己的房子和家园,而企图重新奴役他们的琉球人却失去了土地和财富,大部分被赶到其他岛屿,一部分人则成为他们雇佣的佃农和二等居民。 汉人们建立了一个新的国度:山海国,陈和成为了第一任国王,但同时他们也把自己的国度称为琉球府,是大明的一个州府,陈和也同样自任知府。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从走私者口中得到消息,李维正重新在辽东任总兵,陈和便立刻派船去辽东通报消息,却在半路遇到了东征归来的明朝大军。 李维正遂将琉球府改名为琉球卫,保留山海国的别名,陈和任指挥使,同时也让他继续成为山海国国王,这主要是担心朝廷那边有麻烦,目前,琉球国有六千驻军,二千辽东军和四千由民团改编成的琉球军,并拥有二十艘战船以及炮台等防御工事。 洪武二十七年十月初五,阔别已经三年多的李维正终于又一次来到了琉球岛,船队驶进了山海地峡。 “大船降帆、靠岸!” 随着军士的一声高喊,‘威正号’宝船上的白色巨帆缓缓落下了,紧接着后面数十艘大船的船帆也跟着落下,船队开始缓缓靠岸了,士兵们纷纷涌上甲板,向岸上赶来迎接他们的百姓们挥手致意。 地峡两边已是人山人海,生活在这里的数万汉人几乎是倾城出动,他们扶老携幼赶来迎接明朝大队,也是赶来迎接他们当年的救命恩人李维正。 岸上的百姓密密麻麻,一眼望不见头,欢呼声、喊声此起彼伏,而指挥使陈和早已率领大群军官和文职官员等候在码头上了,陈和大约三十五六岁,长一脸大胡子,中都凤阳人,他最早也是锦衣卫的一名总旗校尉,李维正出任威海卫指挥使时,他被李维正选中成为他的亲兵百户,在三年前攻占耽罗岛和长崎港作战中几次立功而被李维正升为千户,最后率五百士兵留在琉球岛保护汉人,他被汉人推选为山海国国王,但他思念大明,思念自己在家乡的妻儿,便一心想把琉球岛成为大明一域,李维正感其诚意,便任命他为琉球卫永久指挥使,并派人去凤阳将他的父母妻儿都接来。 陈和见宝船的旋梯已经搭上码头,李维正和军官士兵们正缓缓下船,他心中一热,立刻迎了上去,半跪着给李维正行一礼,“属下陈和参见总兵大人。” “陈指挥使请起!”李维正连忙将他扶起了,微微笑道:“我当年的亲兵百户居然当上了国王,人的际遇当真是奇妙如斯。” 陈和惭愧地说道:“大人,我不想当什么国王,我还是更愿意做指挥使。” 李维正拍拍他肩膀安慰道:“男子汉大丈夫建立自己的国度也没有什么不好,就算将来朝廷不管,我还是想让你们自成一国,国王由民众选举,而不是由你的儿子继承,当然,如果你的儿子和你一样英武,民众们自然也会选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陈和却笑道:“大人既然尊重民意,那为何又要按自己的意愿让我们建国呢?如果百姓们都愿意成为大明一府,大人难道还要坚持吗?” 李维正哈哈大笑,“是我着相了,那就顺其自然,让百姓投票决定琉球岛的最终归属。” 陈和又给李维正介绍了一群下属军官和文职官员,众人一一上前见礼,这时,二十几名民众代表被领了上来,几名老人跪下垂泪道:“李大人,你还记得我们吗?” “几位老人家快快请起!”李维正连忙将几名老人扶起,对他们笑道:“我当然还记得你们,几年前我还请你们上船开会,一晃就是三四年过去了,你们身体可好吗?” “我们身体都好,李大人终于回来了,说明没有忘记我们,我们希望李大人永远平安。” 李维正高高拱手谢道:“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这次我给大家带来很多生活物资,等会儿就卸船,会一一发到大家手中。” 很快,李维正便在陈和的陪同下来到了指挥使府,指挥使府也就是原来的中山国王宫,这时,琉球卫副千户以上军官和所有的文职官员都赶来了,一起旁听李维正召开的会议。 “这次我主要是视察琉球和台湾两地,并送来你们需要的物资,另外,我也想了解一下琉球汉人百姓的生活状况,你们有什么困难可以坦白告诉我。” 陈和轻轻叹了口气道:“感谢大人的关心,我们比从前过得好,不过也确实有一些困难,希望大人能帮我们一把。” “陈将军请尽管说,我当然会替你们解决。” “大人,琉球岛土地贫瘠,粮食产量不高,而汉人的人数日益增加,今年已经突破了五万人,粮食不足的问题就迫在眉睫了,本来我也打算派人去辽东向大人禀报这件事。” 李维正低头沉思了片刻便道:“琉球岛人口多、土地少,相反,台湾那边土地辽阔,但人口却十分稀少,我考虑把一部分琉球汉人移居到台湾去,另外台湾那边盛产粮食,以后琉球岛就不要种粮了,全部由台湾那边供应粮食。” “大人,不种粮食,我们这里的百姓做什么呢?” 李维正微微一笑道:“我已经替你们想过了,你们这里种甘蔗很好,以后全部种植甘蔗,然后再办几家榨糖厂,将来辽东和高丽的糖都由你们这里供应,你们还可以发展和日本的贸易,用蔗糖换取日本的白银,这可比种粮食赚钱多了。” 李维正在琉球岛只呆了三天,三天后,船队再次出发,向南方的台湾岛驶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视察台湾(二) 第二百一十六章 视察台湾(二) 台湾岛原名小琉球岛,李维正东征日本回来后,便以防倭为借口,派出三千士兵占领了这座被大明遗弃了的富饶的宝岛, 并将它改名台湾岛,李维正当然是看中了台湾岛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同时他也害怕日本抢先占领台湾,毕竟大明朝廷已经放弃了台湾,即使被日本占领,大明朝廷也不会放在心上,事实上,一百多年后大明朝廷和荷兰人达成的协议就是允许荷兰人占领台湾岛,而不允许荷兰人染指澎湖列岛,明朝只承认澎湖列岛是大明的土地。 所以李维正必须要赶在日本人和荷兰人之前抢先占领台湾,让台湾成为他的军事和后勤基地,按照李维正的计划,台湾并不建什么工厂,工厂都设在辽东,台湾的作用是军事基地和粮食基地,台湾能一年三熟,完全可以成为辽东军粮基地,在和蒙古朵颜部达成协议后,李维正说运日本米和朵颜部换马,实际上他打的主意是用台湾米和蒙古人换马。 经过两年的经营,李维正在台湾岛上的驻军由最初的三千人已经增加到一万人,一半是高丽雇佣军,一半是辽东军,每年换防一次,每次撤换五千军,两年时间,他们在台湾岛上和当地的居民一起,已经开垦了近三千顷土地,每年三熟,每次能产粮四十万石以上,从今年夏天开始,台湾便已经和高丽一样,成为了辽东主要的粮食基地。 几年前李维正打倭寇放过了台湾渔民后,经过几年的发展,台湾岛上的渔民已经到了两万人,不仅仅是岛上渔民生育后代,更重要是台湾上岛有汉人渔民的消息在几年前便传遍了福建沿海,开始有人向往台湾,数以千计忘不了大海的原渔民们开始偷偷造船下海,携家带口逃离了福建,几年时间里,从福建各地逃来了一千多户人家,五六千人,他们就和早先逃来的渔民一样,开始下海捕鱼,和走私者换取生活物资,过着没有官府束缚的生活。 而洪武二十五年十一月,随着第一支李维正派来的军队在台湾驻扎,二万多渔民便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他们编造了户籍,摇身一变都成为了辽东人,军队并没有征他们的赋税,更没有欺压他们,只是重新规划了他们的生活,将他们集中在三个地方居住,成立了平安、台北、台南三个县,让他们在捕鱼之余也和军队一起屯田,换取粮食和他们需要的日常用品。 同样,军队也建立了三个千户所,台北千户所,台南千户和平安千户所。 尽管台湾主要以屯田为主,但李维正还是在平安县建造一家造船厂,这是台湾岛唯一的工业,建造船的目的很简单,台湾四面临海,向辽东运输米粮,加强与琉球岛的联系,甚至当大量移民愿意来台湾的时候,也就不用再从辽东调船了。 当平安造船厂的第一艘三桅福船下海时,便成了台湾军民为之欢庆的一件大事,此事更是惊动了辽东,数月后,也就是洪武二十五年十月下旬,李维正庞大的混合舰队抵达了台湾平安港。 由于台湾没有设卫,平安、台北、台南三个千户所各自负责自己的辖区,平安千户所约四千人,是三个千户所中最大的一个,千户叫曹安国,原是旅顺卫的一名百户,参加过东征日本的战役,积功升为千户,当辽东舰队抵达台北千户时,修建在沿海的烽火台便点燃了,三柱红烟直冲天空,这就表示辽东来人了,所以早在三天前曹安国便做好了迎接准备。 “千户将军,来了!辽东船队来了!”一大早,一名哨台眺望兵便冲进军营禀报。 曹安国正在军营吃早饭,闻讯立刻丢下碗跑向码头,平安港是利用一弯天然良港筑成,水深港阔,可停泊百艘海船,平安千户的军营就位于港区,离码头仅两百余步。 今天的天气极好,海上风平浪静,万里无云,曹安国率领几名副千户和一群百户军官在码头上等了两刻钟,终于看见了远方海面上出现了数十只小黑点,很快,一支庞大的船队出现在他们眼前,在码头上等待的人群立刻欢呼起来,曹安国立刻乘坐平安船厂建造的第一艘战船前去迎接。 宝船船头,李维正也正拿一只小巧的千里眼向码头这边眺望,在离码头还有约五里时,他看见了一艘战船向这边驶来,他立刻回头令道:“船队减速停船!” 最前面的宝船缓缓减速了,最后停泊在海面上,宝船周围的三艘护卫战船立刻呈品字型迎了上去,片刻,一艘船引着平安港驶出的战船靠上前来。 李维正早就看到了这艘全新的战船,他知道,这就是平安船厂造出的第一艘战船了,从外观上看,造得十分结实,做工精良,这也和台湾的木质有关,台湾岛位于热带,木质细密,适合造深海大船。 这时,几十名士兵领着曹安国上了宝船,曹安国快走几步,半跪在李维正面前,大声禀报道:“平安千户所千户曹安国参见总兵大人!” “曹将军请起。”李维正连忙将他扶起来安慰道:“曹将军长年驻扎台湾岛,辛苦了。” “末将不敢,总兵大人跋涉万里来看望台湾军民,属下和平安所四千官兵都感动至极。” 李维正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胳膊道:“这是应该的,你们都是我的属下,建设台湾岛已经两年了,我不来看看怎么交代得过去。” 李维正又拉着曹安国来到船舷边,指着西方的海面道:“那边就是福建水师的辖区了,我一直担心福建水师会发现你们,你先告诉我,福建那边有没有船只过来发现你们?” 曹安国躬身道:“回禀大人,福建水师主要以防御为主,极少来海中巡防,即使偶然出海一趟,最远也只是到澎湖列岛,所以我们在台湾岛上的经营,福建水师到目前为止一无所知,不过……” “不过什么?”李维正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担忧。 “不过台湾渔民主要以下海捕鱼为生,有不少渔民都跑到澎湖列岛附近捕鱼,他们还上岛修建临时屋舍,我很担心福建水师的巡逻船发现澎湖岛上有人,而抓住他们,最后他们把我们招供出来,事情就不妙了。” 曹安国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几年前福建水师发现台湾岛上有渔民就是因为抓住了出海捕鱼的渔船,从而得知他李维正放过了台湾岛上的渔民,一纸弹劾险些要了他的命,事后朝廷命福建水师前来抓捕逃亡的渔民,渔民们纷纷躲进山中,才使得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现在李维正虽然已不怕朱元璋再来杀自己了,但他也担心福建军方知道他在台湾岛上的经营,从而派水师来围剿,即使他的军队可以一战,但肯定会影响到自己的台湾战略,破坏台湾的发展。 李维正举起千里眼向西面望去,茫茫的海面上他什么也看不见,曹安国连忙道:“总兵大人,我们哨台上有大的千里眼,估计今天可以看到澎湖列岛,总兵大人不妨随我去一观。” 尽管宝船上也有大型千里眼,但李维正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他就是来视察台湾岛的情况,参观哨台也是其中一环。 平安千户所的哨台位于平安山最后伸入大海的余脉之上,一面悬崖绝壁高达数十丈,悬崖下海浪拍击着石壁,激起滔天的白浪,声势如雷,哨台便在悬崖的最高处。 船队已经停靠码头了,几千名士兵正在搬卸船上的物资,而且这一次平安千户所将有两千士兵换防,驻扎期满的士兵们眼看要回家,个个都兴奋不已。 曹安国和一群军官陪同李维正从山崖背后的便道上了哨台,来到了一副巨大的千里眼前,这是李维正重新占领耽罗岛后,取耽罗岛上的上等水晶做成的五十副大型千里眼之一,千里眼长约三尺,外壳为纯铜打制,被安装在一副铁架上,这具千里眼是平安所防御的利器,是他们的宝贝,因此还特地给它盖了一座亭子遮雨,通过千里眼可望见数十里外的海面,天气好时甚至可以隐隐看见澎湖列岛。 驻防哨台的是一支百户,哨台上不仅有千里眼,还有烽火台和讯炮,众士兵见总兵大人到来,纷纷下跪行礼,李维正命士兵们起身,他来到千里眼前,已经士兵调好了角度和视距,从千里眼中李维正果然看到了海面上有隐隐的山影,那里就是澎湖列岛了,而在海面上确实有有一些小黑点,那就是曹安国所担忧的渔船。 李维正沉思了片刻,便问曹安国道:“有没有办法不让渔民不出海?或者不去平澎湖附近打鱼。” “不去澎湖附近时不可能的,那里是渔民的传统渔场。” 曹安国叹了口气又道:“至于不出海的办法当然是有,要么强制不准渔民出海,要么就是疏导,改变他们的谋生方式,其实这些渔民打鱼也无处可卖,以前还有走私者来收鱼,换取一点点生活用品,但现在台湾岛上有军队驻扎,走私者不敢来了,渔民打来的鱼也没有销处,最后都是做成鱼干自己慢慢吃掉,或者我们军队买一点,我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他们跑到福建沿海去卖鱼,那样肯定有人被会被福建官府捉住。” “不行!不准渔民再下海。”李维正毅然下定了决心,“强制和疏导要同时进行,我会给台湾渔民寻找到一条新的谋生之路。” 李维正随即命曹安国带他来到了平安造船厂,平安造船厂位于海湾的南面,规模不大,只有两个船坞,只能同时开建两艘大型海船,另外在陆地上也造一些小渔船,平安造船厂的主要造船师傅都来自琉球岛,洪武二十四年,也就是李维正出任威海卫指挥使的那一年,朱元璋答应中山国的请求,征派福建三十六姓造船世家四百余人赴琉球定居,教琉球人造船,但李维正解放琉球汉人奴隶后,这三十六姓福建造船匠也和其他汉人居住在一起,去年年末李维正下令将这三十六姓造船匠和他们家人迁移到了台湾,并成立了平安造船厂,造船厂很快便筹建完成,并在今年四月造出了第一艘军船。 陪同李维正参观造船厂的,除曹安国等一群军官外,还有一名六十岁左右的老工匠,老工匠叫做林之洋,福建漳州府人,在三十六姓福建造船匠中他的技术最高超,经验也最丰富,在明朝成立前,他家便拥有一座私人造船厂,后来大明海禁,他家的造船厂便改成了豆腐坊。 现在因为林之洋资历最深,便被任命为平安造船厂的工场长,他一边领李维正参观,一边回答他的问题道:“大人想扩大船厂完全有可能,我们三十六姓造船匠有四百余人,人人手艺高超,每个人都可以带几个徒弟,这样,造船厂就可以扩大到二三千人,按一条船用一百人建造来算,那我们船厂同时可以开工二三十艘大船,一条大船建造期三到四个月,那一年我便可以造出一百艘大船,关键是经费和材料不够,我们无法扩大规模。” “经费你不用考虑,我会成立台湾造船署,负责供应各种造船材料,并拨付足够的钱粮,我给你半年时间扩大规模,你需要的一切条件我都会满足。” 李维正刚刚做出了决定,关掉准备在高丽开京和釜山开办的两座造船厂,整个辽东地区只留旅顺造船厂一家,而将造船基地搬到台湾,这不仅是因为热带地区的木质好,适合造船,更重要是,当他禁止台湾渔民下海捕鱼后,渔民们能有另一条谋生之路。 李维正仔细考虑过,台湾两万多渔民中,妇女和能干活的老人以及另一部分青壮参与了屯田,而下海捕鱼者约有五千余人,一千多艘渔船,禁止捕鱼后,五千多青壮将无事可干,而扩大造船基地,至少可以解决两千余名渔民的生计,至于其他人,他准备将他们全部从军,编进台湾水师中,另外成立造船署后,他将留二十艘大船在台湾,考虑开发吕宋的木材运来台湾造船。 当然,李维正还有更长远的考虑,台湾将来会担负更重大的责任,这时,有亲兵来报,“平安县知县和县丞已经赶到码头,正等候大人接见。” 曹安国知道李维正要接见地方官吏了,他正好告辞,李维正却一摆手笑道:“你和我一起到宝船去,还有几个副千户也一起去,我有重大事情对你们宣布。” 宝船的会议室里,七八名军方和地方的官员脸色肃穆地坐着,等待李维正宣布重大消息,平安县知县叫做刘裕,三十岁出头,他原本是辽东都司的一名文书员,前年决定台湾建县,他便被任命为第一任平安县知县,来这里已经两年了,他也由一个白胖的男子变得又黑又瘦,当李维正第一眼看到他时,几乎就认不出他了…… “各位,台湾渔民禁止捕鱼的事情我就不想多说了,扩大造船厂和募兵入伍就是安排他们的生活的办法,军方可以拿出一千顷土地作为给他们补偿,可以告诉他们,禁止捕鱼只是权益之计,以后我会放开,但是无论如何,禁渔令下达后,军方要严禁任何人再下海,若再敢有违反者,可杀一儆百。” 曹安国站起身道:“大人,我是否可以暂时没收他们的渔船?” “可以!”李维正点点头道:“这件事我就交给你了。” 他看了一圈众人,又道:“其次我要告诉你们一件大事,我准备从琉球国迁移五千户人家,大约二万余人到台湾来,将全部安置在平安县。” 李维正刚说完,曹安国和刘裕同时惊得站了起来,刘裕抢先道:“大人,平安县太小,无法容纳这么多人。” 曹安国也道:“大人刚刚命我负责禁渔,这不仅是平安县一地,还有台南和台北,现在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我担心我管不过来。” 李维正笑着摆了摆手,“你们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在台湾三县中,要数平安县条件最好,土地肥沃,可耕地面积广大,更主要是我打算将台湾的重心移到平安县来,所以我才决定把他们全部安置在平安县,当然,以后就不叫平安县了,而叫平安府,下面再新成立三个县,刘知县正式升为平安知府,至于平安千户所。” 李维正对曹安国笑道:“等琉球岛的两万余人移民过来后,平安所就正式升格为卫,叫平安卫,台南和台北仍然为两个独立千户所,或许将来也会升格为卫,不过我先考虑平安卫,禁渔后,平安卫的军队也将从四千增至七千人,完全可以建卫了,曹将军就是第一任平安卫指挥使,其余军官皆官升一级。” 曹安国立刻率领几名千户给李维正半跪行礼,“属下绝不辜负大人的期望。” 李维正点点头,又对刘裕笑道:“你呢!有什么困难?” 刘裕被升为知府,他也没话说了,只得叹口气道:“唯一的困难就是官员太少了,建新县可能会无人可用。” 李维正笑了笑便道:“你放心,我从辽东带了十名太学生,又从琉球移民中挑选了十几名能干且略通文字之人,这二十几名年轻人便是平安府未来的官员,将协助你建府建县。” 刘裕深施一礼谢道:“感谢大人的厚爱,属下一定会竭尽全力做好平安府之事。” 李维正见他们都能接受了,便再一次叮嘱他们道:“我知道不管是平安府还是平安卫,现在都很混乱,你们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做,军队要训练水师,要开垦土地、屯田,要负责押运粮食北上,还要监视福建,保卫台湾;而平安府也一样忙碌,安置移民,给他们建立新的家园,以后办学劝农、扶助孤寡,也要组织百姓开垦良田、种植茶叶,所有内地官府要做的事情你们要做,许多内地官员不做的事情你们也要做,你们会很辛苦,但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做好。” 说到这里,李维正的眼中充满了希望,笑道:“三年后我会再来台湾,希望到那时,我会完全认不出这里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高丽内乱(一) 第二百一十七章 高丽内乱(一) 就在李维正远赴台湾视察之时,高丽国却因为他的不在而涌出了一股暗流。 夜,深秋的霏霏细雨飘洒在开京的天空,天际是一片暗红之色,开京大街上行人寥寥,一辆马车从城门迅疾驶入,很快便拐进一条小巷中,消失不见了。 前朝鲜兵部尚书赵浚的府宅内停着几辆马车,一间房屋里灯光昏暗,六七个人正坐在一起秘密商谈什么,这时,又一辆马车进了府内,停在院子里,一个老者从马车上下来,被一名侍从引到了小屋前。 “抱歉!我来晚了。”老者推开门拱手笑道。 屋里人纷纷站了起来回礼道:“裴大人终于赶来了,我们等待多时。” 裴大人就是前高丽侍中裴克廉,也是这个秘密组织的创办者,裴克廉曾是李成桂的心腹,又和李维正有私仇,在李成桂死后,裴克廉便逃到汉城隐居起来,虽然已经没有人再追捕他,但裴克廉却并没有因此真的沉寂,他一直在冷眼旁观,高丽女王即位他承认,王顺姬确实是高丽先王的公主,是王室唯一的幸存者,但裴克廉却不承认崔平为相,崔平事实上已经成为了李维正的走狗,他忠实地执行着李维正一个又一个的命令,将高丽推向灭亡。 崔平将每年高丽税收的八成奉献给李维正,裴克廉忍了;崔平解散高丽军队,又同意李维正招募雇佣军,裴克廉也忍了;崔平协助李维正在高丽办报、办太学、开办工厂,送高丽官员去辽东洗脑,这些裴克廉还是忍了,可当崔平下令,强制高丽儿童入汉学,学汉文、说汉语、穿汉服,以汉人自居时,裴克廉终于忍无可忍了,当这一代儿童完全汉化时,二十年后,高丽就将亡国灭种。 裴克廉开始秘密串联,寻找和他一样,对高丽忧心忡忡的大臣,经过几个月的努力,裴克廉联系到了一百多名志同道合者,其中不乏现任的高官,如兵部尚书赵浚和户部尚书郑道传等等,裴克廉并创办了一个组织,叫高丽文化复兴社,简称复兴社,成员遍布高丽各地,以‘驱逐明军,恢复江山’为宗旨。 八月初,李维正赴台湾视察,裴克廉便赢得了一个机会,高丽复兴社开始活跃起来,他们不断扩张成员,不论贵贱,只要热爱高丽文化便可以加入,短短两个月时间,高丽复兴社便迅猛扩大到八千人,甚至一些高丽雇佣军的士兵也参加了,不过,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复兴社的真正宗旨,很多人只是怀念高丽文化而参加,而且也不知道复兴社的骨干成员。 时间已经到了十月,离李维正回来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复兴社骨干成员的活动越来越密集,他们已经准备在李维正回来前发动一场全民参与的高丽复兴运动,彻底把明军赶出高丽。 复兴社的最高领导层由八人组成,除了裴克廉、赵浚和郑道传三人外,还有礼部侍郎郭顺,原国子监令高放鸣,以及原忠勇大将军李卿,原王宫侍卫长崔德亮,原开京守备卢展等三名高爵武官。 这八个人就组成了复兴社的领导核心,他们已经开了几次会,今天就将具体讨论起义的细节,八个人分别落座,裴克廉开门见山道:“各位,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李维正的正妻一个时辰前顺产生下了一个儿子。” “裴大人,这件事重要吗?”赵浚有些奇怪地问道。 “怎么不重要!”裴克廉狠狠一瞪眼道:“这可是他正妻的儿子,肯定有快船去台湾通报李维正,这样的话,他就会提前赶回高丽,我们的时间就更少了,而且他现在已经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人将来肯定会在高丽为王,那时,就是我们高丽亡国灭种的时候了。” 裴克廉提到亡国灭种四个字,房间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压抑起来,众人都沉默不语,这时,郑道传问道:“不知道裴大人有没有草拟出什么有效的计划?” 裴克廉见众人都眼巴巴看着他,他不由叹了口气道:“复兴高丽是我们大家的事情,大家应该群策群力,都提出自己的方案,而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尤其我生活在汉城,对开京的情况了解不多,我做出的计划也是闭门造车,脱离实际,今天我就是想让大家一起出主意。” 说到这,裴克廉看了看前大将军李卿,便对他道:“李将军,你从前在军中威望极高,你说说看,我们有没有可能重新组织起一支军队?” 李卿年约五十余岁,当年李成桂在军中为大将时,他就是李成桂的死对头,是原高丽第一权臣崔莹的心腹,李成桂夺位后,他便逃到釜山藏匿起来,逃过李成桂的清洗,他和裴克廉的私交很好,裴克廉成立复兴社,便把他请出山了,就是想利用他在军队中的威望和丰富的打仗经验,使复兴社得到军队的支持。 李卿的任务就是在高丽雇佣军中发展成员,他已经成功的策反了两名雇佣军的高级将领,掌握了两千雇佣军,他见裴克廉问自己,便答道:“去年李成桂的七万精锐都被解散了,而李维正重新组织起来的,不过时其中的三万人,还有四万人的基础,应该很容易就组建起一支军队,不过我不主张再组织军队。” “为什么?”几个人异口同声问道。 “你们别以为崔平不知道复兴社的事,只是他掌握不到我们要起义的证据,所以他还不敢告发我们,一旦我们组织军队,我们的目的就暴露了,辽东军就会立即来镇压,那时我们可能连兵器都发放不全,更不要说盔甲、马匹,我们拿什么和全副武装的辽东军打?所以我不主张重新组建军队。” 旁边的原开京守备卢展忽然若有所思道:“大将军的意思,我们可以利用高丽雇佣军来起义吗?” 李卿点头笑了笑道:“卢大人猜得一点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可大将军只有发展了两千人,是不是少了一点?”裴克廉有些担心地问道。 “裴大人,打蛇不用打全身,打它的七寸便可,同样,我们的起义只要击中要害,再向全国呼吁,我相信起义者将风气云涌,一举将明军赶出高丽,不过两千人是少了一点,我已经和驻守釜山的高丽籍雇佣军千户赵永联系上了,他曾是我的老部下,手上有三千雇佣军,如果我把他策反,那我们就有五千人,足以进攻七寸了。” 赵浚忽然有些嫉妒李卿,这里可是他的家,应该由他来唱主角,可风头却被李卿一个人夺走了,他倒成了陪客,赵浚见李卿言语中很自信,便酸溜溜问道:“不知李大人说的七寸是哪里?” “这还用我说吗?”李卿眉毛一挑,有些不屑地解释道:“七寸自然都在开京,一个是崔平,另一个就是高丽王宫了,李维正不是刚刚得了一个儿子吗?” 高丽王宫内的混乱已经渐渐平息了,一个时辰前,叶苏童顺利产下了一名男婴,随着母子平安,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热水已经准备充足,新被子也送来了,宫女们把消息传给了守卫,守卫们一片欢腾,消息也迅速向外传递,裴克廉就是进城门时听说了此事。 此时,叶苏童的寝宫已经安静下来,大家都回去了,让疲惫不堪的苏童休息,苏童也睡着了,只有倩倩一人留在旁边看护孩子,孩子就躺在苏童的枕畔,她舍不得把他放进摇篮里,孩子刚刚洗了澡,胎发还湿漉漉地搭在额前,孩子长得很秀气,不像李维正,眉眼口鼻都很像他妈妈,他裹在包被里睡得很香甜,忽然张开小嘴打了个哈欠,倩倩就在旁边看着他,她心中不由涌起一丝怜爱。 她小心地把他抱了起来,搂在自己怀中轻轻地哄拍他,她凝视着孩子粉嫩可爱的小脸,倩倩心中不知不觉竟生出了一种母爱。 倩倩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女大十八变,从前瘦弱的黄毛小丫头竟长成了一个身材高挑丰满、性格文静温柔的大姑娘了,她越长越漂亮,皮肤雪白细腻,双眸如宝石般明亮,在这个家中,她一直担任着管家的角色,她心思细腻,家中的每一件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包括去年大姐生下李檀和今天苏童生下娇儿,都是她忙前忙后安排,她的另一个身份是李维正的妹妹,但事实上谁都知道她早晚也会嫁给李维正。 倩倩心中更是只有大哥一人,她一直就在等待着十八岁的到来,十八岁就是她与大哥约定的时间,现在已经是十月,再过两个月她便到十八岁了,倩倩的心中既期盼着,可又有点慌乱,更多的却是一种少女的羞涩。 此刻倩倩抱着苏童的娇儿,竟触动了她心中隐藏着的母性,她忽然有一种渴望,渴望着她也能抱上自己的娇儿。 “倩倩,把孩子给我看看。”苏童忽然醒了。 倩倩连忙把孩子放在苏童枕畔,苏童坐了起来,把儿子抱在怀中,慈爱地望着他,她心中充满了做母亲的幸福,倩倩用指头点了点孩子的小鼻头笑道:“苏童姐,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呢?” 一句话倒提醒了苏童,丈夫临走时留了一封信给她,让她生下孩子后打开信封,里面有孩子的名字,她生孩子疲惫不堪,便忘了此事,苏童连忙对倩倩道:“倩倩,你帮我打开我的梳妆台,里面有一只木匣,大郎给孩子起的名字就在木匣里面。” 倩倩快步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里找到一只木匣,打开了,里面果然有一封信,她把信递给苏童,苏童摇摇头道:“我抱孩子不方便,你替我拆吧!” 倩倩拆开了信,眼中露出极为好奇的神色,她很想知道大哥给自己的二儿子取了什么名字,撕开信皮,从里面取出了信纸,倩倩打开来铺在床上,苏童也凑过脸来,只见上面写着:‘若产娇女,取名为可,若诞麟儿,则取名为桦。’ “桦”苏童喃喃念了两遍,她忽然对儿子笑道:“我的小宝贝,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李桦。” 第二百一十八章 高丽内乱(二) 第二百一十八章 高丽内乱(二) 釜山,在靠近海港的一座大房子里,釜山守备千户赵永恭恭敬敬地向李卿跪行了一礼,“请大将军放心,我一定会支持复兴社起义,我手下的三千人,大将军可以随时调用。” 李维正在高丽招募雇佣军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绝不用高丽的旧高级军官,但赵永是个例外,这时因为他指挥水军作战的能力极强,曾做过高丽的水师副都督,实际上掌握了高丽水军整整五年,直到李成桂为高丽摄政王以后,取消了耗费钱粮,又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高丽水师,赵永才重新转为陆军,驻防釜山港。 在李维正解除高丽武装的过程中,赵永也回了老家种地,随即辽东军开始在高丽招募雇佣军,李维正爱惜赵永这个人才,便将他特招从军,任釜山守备千户,掌管三千高丽雇佣军,是所有高丽军官中领兵最多的一人。 高丽秘密兴起复兴社的事情赵永也有所耳闻,不过他不放在心上,他认为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不料,他多年前的老上司李卿找到了他,竟要拉他进复兴社,这让赵永心中乱成一团。 复兴社核心人物在开城的秘密会议结束后,李卿便立刻赶赴釜山,说服高丽雇佣军千户赵永便成了这次复兴社起义的成败关键,李卿一路忐忑不安,虽然赵永是他的老部下,但毕竟分别了好多年,赵永能否答应,他一点把握都没有,不过有一点他心里有数,赵永就算不答应,但也绝不会出卖他。 最后事情却出人意料地顺利,赵永一口答应加入复兴社,并愿意调动军队参与起义,李卿顿时喜出望外,他有点急不可耐地要赶回开京报喜去了。 “从今天开始,你不要有任何异动,耐心地等待我的消息。”李卿取出一块玉盘,把它一分为二,递一半给赵永道:“我派人来会拿另一半玉盘和你核对,除此之外,任何人你都不要相信。” 赵永跪在地上躬身道:“我会谨记大人的嘱咐,等待大人的命令。” 李卿借着夜色的掩护,匆匆走了,赵永一直把他送出大门,直到李卿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赵永忽然冷冷地笑了,“大将军,你可千万别怪我。” “备马!” 半个时辰后,赵永率领数十人从另一条路骑马向开京疾驶而去。 开京相国府,高丽相国崔平背着手在相国府的书房里走来走去,眼睛里充满了忧虑之色,在他旁边站着一人,赫然就是刚刚赶到开京的赵永,他秘密向崔平告发了李卿的起义计划。 这个消息让崔平极为震惊,事实上,他早就知道了复兴社一事,只不过他没有太放在心上,他不知道复兴社的核心人物,仅仅认为这是一群留恋高丽的迂腐读书人所为,但赵永的秘密报告却将他惊出一身冷汗,李卿、裴克廉等人居然就是复兴社的核心成员,而且他们还要起义,如果复兴社的核心仅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也不会这么恐慌,偏偏是李成桂和高丽前重臣,一旦他们起义,目标肯定就是对准自己。 崔平对自己所做所为心知肚明,本来他也不想这么迁就李维正,把高丽一步步走向灭亡,他也想保留一点高丽自己的东西,比如在建立小学堂时他就曾坚持教授高丽语,请高丽先生来教学生们高丽文化,但他最后没有能坚持住,李维正以罢免他高丽相国威胁,他便屈服,崔平就像一个吸食了权力鸦片的人,在权力欲望的深渊里一步步沉沦,最后彻底成为李维正的傀儡。 崔平不仅害怕失去权力,他更害怕死,李卿、裴克廉等人的起义计划使他心中一阵阵恐慌,怎么办?他手中没有军队,拿什么抵抗? 旁边的赵永看出了崔平的恐慌,他心中也有一点后悔,早知道就直接找到明军,绕过崔平算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没办法了,只得提醒他道:“相国大人,这件事我建议和辽东军方商量,或许他们有解决的办法。 一句话提醒了崔平,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我真是糊涂了,这件事当然要和辽东军商议。” 崔平连夜便找到了开京地区辽东军的最高指挥官,开京守备潘勇。 时间又慢慢过去一个多月,一晃到了十二月初,高丽局势十分平静,复兴社似乎突然消失了一般,高丽民众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们的消息了,一些对高丽文化怀旧的人还因得不到他们的消息而退出了复兴社。 但事实上,复兴社一直都在紧锣密鼓进行起义准备,为了起义能成功,复兴社的核心成员们开始静下心来慢慢准备,不再急于求成了,他们选定了五个城市作为起义的发起点,开京、汉城、春州、全州以及釜山,派各个核心成员前往以上城市去组织复兴社会员,比如郑道传负责全州、赵浚负责春州、高放鸣和郭顺负责汉城、崔德亮负责釜山等等,开京则由裴克廉和李卿二人负责。 经过一个多月的准备,时机和条件都渐渐成熟了,已经不能再拖了,再拖不仅会暴露计划,更重要是李维正可就回来了,起义的时间订在腊八节上午,也就是十二月初八,五个城市将同时举行起义。 十二月初七,开京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压在京城的上空,许多细心地京城百姓都发现了异常,开京的茶馆、酒楼、客栈开始出现一些来历不明的人,进城买东西的农民也陡然增加,许多普通百姓家中也来了远方的亲戚,请求借宿。 赵浚的府邸便成了起义的指挥中心,二百多名全副武装的高丽雇佣兵进驻府邸防卫,大门紧闭,也难以掩饰府中飘出的杀气。 大堂之上堆满了红头巾和红袖套,这就是起义者的标志,这里堆有三千幅这样的标志,明天将统一发放到起义者手中,除了标志外就还有数百把长刀,这是李卿利用各种关系好不容易才搞到的武器,军队就不用说了,关键是参加起义的普通人,总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和明军守备搏斗吧!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裴克廉和李卿正在紧张地敲定最后的起义方案,在他们面前放着一幅开京地图,地图画得很简洁,只有明军的驻地和四座城门,另外就是他们明天上午的主攻对象了,高丽政务府和王宫。 李卿沉声道:“裴大人,虽然开京的驻军有一万人,但这一万人中高丽雇佣军占到四千人,其中两千人已是我们的军队,最后动起手来,雇佣军不会同胞相残,所以我们真正要考虑的是六千明军,而六千明军中有三千人驻防王宫,他们是绝对不会出来,所以我们的对手便是其他三千明军了,他们分驻在四个城门,兵力比较分散,我们可以逐一吃掉,所以我的方案就是先打政务府,将崔平等人抓起来,在百姓中引述他们的罪状,这样激起数十万开京百姓的支持和参与,然后我们在对付四个城门的明军,最后集中兵力攻打王宫,这其中的关键就是要得到民众的支持,只要激起民众的爱国之心,我们的起义就成功了一半,裴大人,你若能完成这件事,将来高丽复兴,我李卿必尊你为相。” 裴克廉摆了摆手道:“高丽复兴后的事情,等成功了以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取得起义的成功,大将军,虽然我们一文一武各负其责,但我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军队,尤其是赵永的军队,如果他不能及时赶来,我的起义恐怕就危险了,大将军,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李卿沉思了一下便道:“应该问题不大,这一个月我几次派人去和他接洽,他的热情都很高,表示随时愿意为我效劳,调他三千军进开京的命令是我六天前发出,正常的话应该今天到达,我估计他们因为他没有明军的调令,不敢进城,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李卿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父亲,我回来了。” 这是李卿次子李阳的声音,正是他奉父亲之命去釜山调赵永的军队,李卿大喜,儿子到来,希望就有了,他连忙迎出来道:“怎么样?赵永来了吗?” “父亲,赵永的军队已经到了,就驻扎在三十里外,一旦我们起义发动,他将全力进攻南城门。” “好!”李卿双拳狠狠一击,回头对裴克廉笑道:“裴大人,我们大事已济!” 裴克廉点了点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安心等待天亮。” 夜色已经降临了,高丽王宫内忽然出现了异动,一辆宽敞的马车在数百名骑兵的护卫下从高丽王宫的西侧门悄悄驶出,马车上坐着高丽女王王顺姬和李维正的妻女们,马车里光线昏暗,王顺姬坐在车窗旁神情复杂地望着窗外,她既不希望起义发生,也不希望明军杀戮起义者,她只希望一切都平平静静,大家安居乐业,可是她已经无法阻拦即将要发生的一切了,甚至她被送走也是身不由己。 王顺姬的身旁坐着叶苏童,她正抱着自己刚满月的孩子给他喂奶,小家伙吃得很香甜,只要躺在娘的怀里,无论在那里对他都一样。 而对面则坐着大姐紫童,她也抱着李维正的长子李檀,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李檀的小脑袋搭在母亲的肩膀上睡得正香,旁边则坐着倩倩和瑶姬,她们俩搂着孪生姐妹,依偎在倩倩怀里的是姐姐知秋,她很安静,身旁放着一捆她还来不及读的报纸,而瑶姬则搂着妹妹叶子,叶子手中依然拿着她的小弓箭,小头则凑在车窗前,警惕地望着外面。 马车驶出了王宫,骑兵们严密地护卫着自己的主母,他们行动迅速,直接从西门离开了开京,在码头上,旅顺号宝船已经静静地停靠在岸边了,马车在停在宝船旁,紫童她们纷纷下了马车,在士兵的护卫下登上了宝船,宝船甲板上,二十几名从辽东来的女仆们已经等候多时,她们立刻上前,将主母和小主人搀扶上船,很快,宝船启动了,王顺姬站在船头望着开京方向,她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宝船渐渐消失在弥漫着雾气的海面上,向辽东半岛驶去。 洪武二十七年十二月初八,开京突然爆发了高丽复兴社的起义,二千高丽雇佣军士兵和数千复兴社人参加了这次起义,他们率先攻打高丽政务府,不料高官们已经从地道逃离了政务府,总指挥李卿立刻意识到不妙,他下令起义军立刻转攻城门,准备和城外赵永的部队一起攻打南门,但赵永的部队却没有出现,使起义军夺下南门撤离的计划失败了。 他们没有机会了,一万五千名全副武装的明军突然出现,将他们团团包围起来,一场残酷的镇压和杀戮展开了,仅仅一个上午,参加起义的复兴社人便有近五千人被明军屠杀,血流成河,染红了南门前的大街,李卿在乱军中被杀,而裴克廉也在绝望中纵火自焚。 不仅是开京,驻扎在汉城、春州、全州以及釜山的明军也同时开始镇压复兴社人的起义,在明军的残酷镇压中,筹划了数月的复兴社起义彻底失败了,七千多复兴社人在镇压中被杀,其他郑道传、赵浚等六名复兴社的核心人物也死在镇压中,高丽相国崔平随即宣布复兴社为叛逆造反,指责他们企图推翻高丽,恢复李成桂的朝鲜,并向全国缉捕复兴社人,全国进行临战状态。 十二月二十五日,李维正从台湾紧急返回了高丽,这时高丽的局势已经平息了,高丽全国因复兴社牵连而被捕入狱者多达两万人,李维正回来三天后便解除了高丽全国的临战状态,释放了所有被捕者,并将李卿、裴克廉、郑传道等八人的尸体收葬在开京郊外,准许高丽百姓祭奠他们。 这时,李维正的心思已经不在高丽了,洪武二十七年岁末,一个震惊全国的消息从大明京城传出:大明皇帝朱元璋驾崩。 第二百一十九章 风云疾变(一) 第二百一十九章 风云疾变(一) 李维正几乎一夜没有睡觉,大明的脊梁竟在一夜之间折断了,尽管李维正知道朱元璋病得很重,但没想到他竟然会暴病而亡,可以说朱元璋的死打乱了李维正的部署,但对他同样也是一个机会。 李维正站在窗前,他的心情很乱,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确定大明的历史已经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了,朱元璋应该在三年后的洪武三十一年才去世,但现在他提前了病逝,建文帝朱允炆应该登基了,那么靖难呢?会不会像历史一样发生?燕王朱棣有没有做好准备,还有秦王朱樉,他对帝位野心勃勃,几乎可以肯定他会起兵夺位,关键是他现在有没有完成军备,还有晋王、齐王、楚王,甚至远在边陲的宁王朱权也有心染指帝位。 朱元璋死得太早了一点,朱允炆入东宫才一年多,无才无德,何以服众?他的那些叔父,哪个会承认他? 李维正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现在他在考虑自己,在朱元璋死后他该如何布局天下?下棋者变了,他的棋局也应该发生变化,对朱允炆该走什么棋?说实话,朱允炆不可怕,他太依赖自己的师傅了,与他朱允炆弈棋,实际上就是在和黄子澄、齐泰以及方孝孺等人弈棋,李维正冷笑了一声,对付这些腐儒他胸有成竹,关键是朱棣,这才是他的对手,姚广孝的谋略,朱棣气度,如果不是自己知道一点未来,他李维正业也自认不是他们对手,而现在历史已经被改变了,他还能预知未来吗? 李维正忽然生出一种雄心壮志,他又有何惧,他不一样从无到有,拿下了辽东和高丽吗?实力!不管姚广孝再有惊天鬼才,不管朱棣再怎样气吞万里,关键还是实力,李维正忽然有一种明悟,朱元璋的病逝,给他打开了一片广阔的天地,他从此不用再束手束脚了。 要布天下棋,当做天下事。 “属下参见大人。”孙济和另外一名属下向李维正躬身行礼。 李维正拿起几封信递给孙济道:“你立即派人去贵州,告诉吕思远,让他可以离开蓝玉了,返回燕王身边,告诉他,我希望他成为朱高煦的心腹谋士,这件事对我很重要,让他务必完成我的计划。” “属下遵命!”孙济接过信,但他并没有走,他知道李维正还有事情吩咐他。 李维正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是去西安府,找到邵闻达,让他照我的话去做,做好了,我会重赏他,好了,就这两件事,你去吧!” “属下告辞。” 孙济走了,另一名属下方岚向李维正施一礼道:“请大人指示。” 方岚也是李维正的锦衣卫亲兵之一,经过几年的培养,也能独挡一面了,他是京城人,在京城关系极广,李维正年初命他回京城中建立一张谍报网,他刚好回来述职,李维正对方岚笑道:“本来我是打算给你发鸽信,既然你在辽东,那我就交给你几个任务,第一,给我摸一摸黄子澄、齐泰以及方孝孺等人的兴趣爱好,给我找到他们的弱点,第二,给我联系上费廷安和罗广才,我估计锦衣卫现在的日子不好过,把我的亲笔信给他们二人,另外要想办法在宫中给我建立几条眼线,要尽快!” “属下明白了,这就返回京城。” 李维正布置了几件事情,这时,天已经快亮了,他这才感到了一阵疲惫,便躺在书房的摇椅上小睡了一觉,第二天一早,他便离开了金州卫,乘船向辽西朱植的地盘而去。 辽西的战略地位明显比辽东要重要的多,它控制辽西走廊,扼制山海关,镇守着蒙古人南下中原的必经之路,同时也把燕王朱棣和辽东李维正隔开了,使朱棣始终不能直接得到李维正的军队,另外它北接大宁,又控制着燕国和宁国之间的一片空隙,从而又把朱棣和朱权也分隔开了,使燕、辽、宁三国呈品字型结构,互为犄角,所以辽西就是辽东的一面天然屏障,把所有势力对辽东的渗透都挡在外面。 五天后,也就是正月初三,李维正在一千骑兵的护卫下抵达了辽王府所在地辽西广宁城,虽然是新年,但广宁也和大明其他地方一样,处在皇帝驾崩的哀痛之中,满城戴孝,加上刚下的大雪,整个城池俨如一片白色的海洋。 不过辽东辽西地方都比较偏僻,除了知道朱元璋驾崩的消息外,其他消息都不知道,不知道新皇有没有继位,不知道年号改成了什么,也不知到新皇即位后有没有实行全国大赦,这些事情他们都不知道,所以在辽东和辽西,现在的年号还是暂用洪武二十八年,等待朝廷的圣旨下达。 辽王朱植此时的心情既悲痛又有一点忐忑不安,和所有的朱元璋儿子一样,辽王朱植多少也有一点野心,不过他也知道帝位轮不到自己,所以他变得很现实,只求保住自己的藩国和王位,做一个小国君主,朱植刚刚得到消息,他的邻居辽西李维正亲自来拜访,朱植有点愣住了,因为他们之间职责不同的缘故,这几年他和李维正相处无事,各人自扫门前雪,辽西的兵不到辽东,辽东的兵也不去辽西,他们二人之间也仅仅逢年过节互送一些礼物,自从打完高丽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不过去年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点点不快,一是年初父皇命他监视李维正,防止他向西扩张,所以朱植屯重兵在辽河西岸,李维正也布重兵在辽河东岸,使辽河两岸的气氛始终处于紧张状态,其次就是李维正做了一件不厚道的事,派人在文化相对发达的辽西拐走了近千名读书人,虽然朱植也知道这是李维正侵占高丽的策略,但事先没有经他的同意,使他心中一直不太舒服。 其实朱元璋暂时放过李维正全力对付蓝玉,这和朱植多少也有点关系,他在给父皇的报告中明确指出,李维正是有野心,但不是对大明,而是对高丽,他想做高丽王,正是朱植的这句话让朱元璋知道了李维正的企图,从而分内外之别,先对付更加威胁大明江山的蓝玉,再对付想做高丽王的李维正,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朱植竟无意中帮了李维正一个大忙。 虽然父皇去世使朱植没有心情接受客人的拜访,但李维正毕竟是一方诸侯,而且朱植也隐隐猜到李维正所来的原因,父皇驾崩,国内政局不明,他也要和自己商量。 于是,朱植亲自出城去迎接李维正的来访,两人在城门处相遇了,李维正拱手道:“殿下,一别数年,别来无恙乎?” 朱植见李维正腰间系了一条白布,他心中不由有点感动,这是在给父皇戴孝呢!他连忙回礼笑道:“李总兵就在我隔壁,却从不肯来我这里做客,所以我今天有点像做梦一样,李总兵真的来了吗?” 李维正呵呵一笑道:“殿下知道我事务繁琐,要打倭寇,又要反击高丽北侵,还要安置数十万移民,所以我来不了时情有可原,不过今天我是特地来向殿下赔罪,去年我为了在高丽推行汉语,擅自从辽西招募了千名读书人,事先没有告之殿下,为表示我的诚意,我愿奉送十万石高丽米给殿下充作军粮。” 朱植大喜,他正愁军粮不足,李维正就送来了,不过他不傻,李维正若仅仅是为赔罪的话,送一两万石米就足够了,可现在却送了十万石,说明他是另有深意,朱植连忙一摆手笑道:“总兵大人的诚意我收了,请总兵大人随我回王府,我们把酒相谈。” 书房里炭火烧得很旺,温暖如春,朱植命人准备了十几个小菜,又让人去温两壶酒,他和李维正对面而坐。 朱植取出一份《高丽杂报》笑道:“李总兵在高丽办报,可我却半点感受不到高丽味,完全就是我们大明的事情,李总兵很聪明,借高丽之名躲过了父皇的耳目,像《高丽杂报》这样评论时事,让父皇知道了,可是要抄家灭门的,不过报纸办得很好,我很喜欢,我天天都在看,只可惜看不到当天的报纸。” “殿下言重了,其实这样的杂报古已有之,宋朝的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现在只是明初,言论方面当然会收得严一点,我想再过几十年,这样的报纸大明也是满街可见了。”李维正轻描淡写,不想多谈报纸之事。 朱植见他不肯多说,便笑了笑把报纸放到一边,这时,几个侍女送来了酒菜,又慢慢退下去了,朱植给李维正倒了一杯酒道:“父皇驾崩得太突然了,前年凤阳演兵,我还特地进京觐见过父皇,虽然那时他已经不能动了,不过精神还好,我原以为父皇休息一两年后会慢慢恢复,不料竟恶化了。” 说完他掩泪长叹一声,将杯中酒慢慢撒在地上,算是对父亲的一种哀思,李维正也将酒撒在地上,叹息一声,便对朱植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皇上的病根早已经积下了,不过是蓝玉造反,把他的病引发了而已,我也和殿下一样认为,只要皇上好好调养休息,他的身体应该会慢慢康复,可是皇上并没有休息,为蓝玉造反他殚精竭虑,紧接着又发生了冯傅大案,杀了近两万人啊!如此费心劳神,他的病怎么好得了,当然是越来越严重,所以最会不幸驾崩也是在情理之中,殿下,皇上已仙去,我们就节哀顺变吧!” 朱植默默地点了点头,沉思良久又道:“现在我很担心新帝血气方刚,没有什么经验,会做出一些愚蠢之事,让天下人心寒。” “比如什么愚蠢之事?”李维正不露声色问道,他已经听出来,朱植在试探自己了。 “比如削藩,相信不止我一个人担心,所有的藩王都担心此事,如果条件成熟,或者他经过深思熟虑,能妥善地安置我们也就罢了,我就害怕他年轻什么都不懂,一时头脑发热,率性而为,最后酿出大祸而无法收场,哎!其实都是一家人,相煎又何急呢?” 朱植又给李维正倒了一杯酒,李维正端起酒杯也坦率地道:“殿下,我今天是有诚意来找你,我不瞒你说,我就是为了削藩一事而来,想和殿下商量一下此事。” “你担心什么?你又不是他的皇叔,而且还曾经是他心腹呢!再削藩也轮不到你,我看你是杞人忧天了。”朱植苦笑了一声道。 “不然!虽然削藩削不到我,可一旦削藩激起兵变,恐怕我的辽东也不会再平静了,如果皇上命我接管辽西,你说我是遵旨还是抗旨?如果燕王那边再闹起来,朝廷再命我进入燕地,我这样一步步卷入皇室的内部事务,你说还活得下去吗?” 李维正的话让朱植的脸色大变,他知道李维正说得很有道理,朱允炆忌惮燕王,必不敢轻易派兵北上,所以要削自己的藩国,十有八九就是借助李维正的力量,不过李维正既然坦诚此事,说明他也不愿意,事情还有弥补的机会,沉吟一下,他才迟疑着问道:“那李总兵的建议呢?” 李维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笑道:“我最大的希望就是辽东维持现状,我们大家相安无事,我今天就是为这件事情而来。” 这句话说中了朱植的心事,他也是这样希望了,见李维正已经说破,他也不再掩饰自己,便沉声道:“我也是这样希望,但我现在不知该怎么办,请李总兵教我。” 李维正见朱植已经上了路,便微微一笑道:“殿下,我其实已经仔细考虑过,皇上驾崩太快,而他入东宫才一年多,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都远远不能和其父相比,虽然他年轻冲动,但他的师傅们却会深思熟虑,不会让他草率行事,他的当务之急是要坐稳皇位,推行仁政,逐渐消除冯傅案对朝廷百官和朝纲的严重冲击;另外,各卫指挥使、各省都指挥使都被杀得差不多了,现在提升的都是新人,对他是否忠心还未为可知,他若想削藩,当然要先握紧军权,这是需要时间的;其三就贵州蓝玉,他拥兵数十万,虎视眈眈湘蜀,如果削藩造成皇室内部血拼,被蓝玉捡了渔人之利,这个后果难道他不会考虑吗?所以我推断他在二三年内绝不会轻举妄动削藩之事。” 一席话说得朱植恍然大悟,他起身谢道:“久闻总兵大人眼光深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有大人这席话,我就放心了。” “非也!非也!”李维正轻轻笑着摇了摇头,“若事情是这么简单我就不来了,更不会送十万石米给殿下。” 朱植一愣,他不明白李维正的意思,“总兵大人,你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 “很简单,上面不想削藩,难道下面就不想夺位了吗?”李维正眯着眼冷冷道。 朱植明白了,李维正指的是二哥秦王和四哥燕王,他很清楚,这两个人的野心天下恐怕只有父皇一人不知道了,“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先夺我的藩国吗?”朱植并不笨,他明白李维正这句话的意思。 “有两个可能,一是夺殿下藩国之兵,二是请殿下相助,但不管是哪一个可能,殿下最终都会失国,殿下理解我的意思吗?” 不知不觉,朱植的思路已经被李维正牵住了,李维正说的话句句打中他的心坎,毕竟朱植今年才二十岁,又偏重于武,尽管这两年他也长了一点点见识,但他远远不能和李维正的老谋深算相比,一番深谈后竟让他慢慢地对李维正产生了一种依赖。 他向前坐了坐,诚恳地问道:“我确实不理解,请大人教我。” 李维正察言观色,他见朱植已经完全上钩了,便慢慢开始收线了,“夺殿下藩国我就不说了,且说请殿下相助,若最后朝廷赢,殿下当然会无处立身,若最后是新皇赢,他本身就是以藩国夺位,还会再允许殿下的藩国存在吗?所以我说,不管是哪一个可能,殿下最终都会失国。” 朱植沉默了,虽然李维正没有明说此人是谁,但他很清楚,除了四哥朱棣不会有别人,他其实也很忌惮朱棣,前年他随朱棣进攻漠北,结果他的两万骑兵被朱棣征用后就没有还回来,如果四哥夺位,那自己的辽西之地可能就保不住了。 忽然,朱植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看了李维正一眼,见他神情十分严肃,朱植明白了,原来李维正也怕辽东被四哥吞并,所以他才来找自己,他要和自己合作,共同抵御四哥对辽地的吞并,所以他才送十万石米来,既明白了这一点,朱植的心便放松了,和李维正合作对付四哥,确实是一个明智而有效的办法,最终维持现状,他保住辽西,李维正去经营他的高丽。 想到这,朱植微微一笑道:“李总兵不用再劝我了,我同意和你合作,共同抵御燕兵西进。” 李维正像只狐狸一样地笑了起来,“不仅是我们两人合作,还有宁王殿下,我提供粮食和补给,我们三方齐心协力,共同对抗燕兵。” 第二百二十章 风云疾变(二) 第二百二十章 风云疾变(二) “吾皇万岁万万岁!”太和殿的品阶山前,数百名大臣跪倒在地三呼万岁。 “众爱卿平身!”坐在龙座上的建文帝朱允炆轻轻一摆手。 宣旨官大声道:“皇上有旨,众位大臣平身。” “谢万岁!”大臣们起身,纷纷归于自己的各部线内。 “各位爱卿,朕深知我大明宝钞贬值严重,民间现在只认银不认钞,以往都是采用高压强制的措施逼迫百姓用钞,这样极大的伤害了普通良善之人,朕心中实不忍,朕今天下旨,以后再不许用高压手段逼迫百姓用钞,更不能随意杀人,各位爱卿可有意见?” 大殿上一片寂静,朱允炆的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已经即位二十八天了,二十八天前,朱元璋在肃穆不详的钟声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结束了他‘雄猜好杀’的一生。 司礼秉笔的大学士用干涩的语调,宣读太祖早已准备好的遗诏: “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中外文武臣僚,同心辅佐,以福吾民,布告天下,使知朕意……” 但令朱元璋想不到的是,跪伏在奉先殿前文武官员们并没有多少悲哀之情,相反,这些居洪武一朝旦夕危惧的文武百官们反而有一种松下一口气的感觉。 于是,皇太孙朱允炆便正式成为了大明朝第二代君主,在历史的安排下,这位年轻只有十八岁的青年被骤然推向权力的顶峰。 朱元璋去世六天后,在太和殿举行了新帝登基大典,年轻老成的朱允炆坐在祖父做了二十七年的金銮宝座上,接受百官的宣布至贺,但大臣们很快就发现,这位年轻皇帝的身上,丝毫看不出那种新主君临天下的兴奋之色,十八岁本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年纪,而身为一国之主的朱允炆,他还有点稚嫩的肩上似乎压迫着普通人难以想象的重负。 但惊喜还是很快就带给了满朝文武,朱允炆登基后立刻下旨天下大赦,这种赦免不仅仅是犯法触律的普通囚犯,而且还包括他皇祖父屡次兴大狱杀戮的政治犯们,胡惟庸案、空印案、郭恒案、冯傅案,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案子,所有尚幸存的囚犯全部释放,被流放的罪犯家属全部放回,赐还他们的家宅,并严禁酷法峻律,凡军民有犯五刑者,法司按律科断,不得深文周纳,洪武朝的榜文严令,一概不再张挂。 朱允炆向天下宣布,他的年号为‘建文’这恰恰和洪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就隐隐寓示着朱允炆的治国意向,他要结束祖父重武的政风,开创大明‘郁郁乎文哉’的新格局。 这也是朱元璋万万没有想到的,或许也是他所期盼的,洪武结束,当是建文兴起,这就是一生中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朱元璋的安排。 这二十八天里,朱允炆提拔了一大批心腹,除叶天明仍为吏部尚书外,他首先提拔自己的几个师傅,齐泰为兵部尚书,黄子澄为太常寺卿兼翰林学士,方孝孺为翰林大学士兼文学博士,提拔山东布政使暴昭为刑部尚书,礼部尚书陈迪、御史大夫景清、户部尚书铁铉、礼部侍郎黄观、太常少卿廖升等等,这些都是他所看重的清明之臣。 朱允炆一洗洪武朝沉闷肃杀的朝纲之气,为大明朝吹进了一股新风,这令在朱元璋治下朝不保夕的文武官员们无不欢欣雀跃。 所以,当朱允炆决定不再以重罪处置使用白银的百姓、而听之任之时,御史大夫景清立刻上前奏道:“陛下能怜悯天下苍生不易,臣实为感动,臣还有一本请陛下裁决。” 说完,他将一本奏折高高递过头顶,一名宣旨官上前接过奏折,递给了朱允炆,只听景清解释道:“锦衣卫不务所司,肆意滥杀文武百官,朝中无辜文武大臣死其手中者不计其数,被正直之人所痛恨,臣恳请陛下彻底废除锦衣卫,永不设立。” 景清一言激起了满朝文武的共鸣,先是齐泰、黄子跪下,紧接着叶天明、方孝孺、铁铉、暴昭等人纷纷跪下,最后竟形成了满朝文武一起跪下的壮观局面。 “臣等恳请陛下废除锦衣卫,严惩滥杀无辜者。” 事实上,在朱元璋去世前的半年里,锦衣卫已经被闲置了,只是朱元璋病势沉重,来不及废除,现在锦衣卫衙门基本上已经空无一人了,各所千户都回到自己的军营里,而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也不知所终,尽管锦衣卫已经名存实亡,但毕竟没有正式废除,文武百官对它恨之入骨,尤其冯傅案中,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最后大权独握,竟丧心病狂的大肆受贿,不肯送贿者一律定为谋反嫌疑,满门抄斩,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半年前,使得这些幸存的官员们痛彻犹新,坚决要求朱允炆废除锦衣卫,严惩首恶。 废除锦衣卫是在朱允炆的计划中,本来是过段时间再提此事,但他见大臣们群情激昂,他也忍不住激动起来,站起身道:“景爱卿的奏请,朕批准,传朕旨意,从此废除锦衣卫,永不再设,锦衣卫旧部归属军衙,并向全国通缉前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有抓捕者赏银万两,为官者,官升三级。” 他准备用蒋瓛来做群臣们泄愤的替罪羊了,群臣皆欣喜万分,纷纷大声道:“陛下圣明,臣等感恩不尽!” 朱允炆微微一笑,又对众人道:“朕有很多奏折要批,若无事,可退早朝。” “陛下有旨,无事退朝!” “臣等躬送陛下!” 朱允炆回到自己的御书房,他的脸色立刻沉重起来,他今天还有重大事情和黄子澄、齐泰商量,昨天,礼部侍郎黄观上了一份他现在还不想面对,但又绕不过去问题:削藩。 关于削藩,朱允炆在即位之前便多次和师傅们反复商量过了,结论早就明了:藩不可不削,关键是削藩的时机。 即位后,朱允炆便很清醒地意识到,随着皇位的更替,大明皇族内一场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已经开始了,皇祖父交给自己这条船,正驶向随时可能面临灭顶之灾的政治漩涡之中,但他也痛苦,他知道这个削藩会给大明造成什么样的动乱?他的叔父们个个磨刀霍霍,只要他宣布削藩,一场祸及全国的兵灾必不可免,他不愿意祸及无辜百姓。 他不由又想起了半年前他与皇祖父的一段对话: “我以御虏防患之事付之诸王,可使边尘不动,给你个太平天子做。” “虏不靖,诸王御之,诸王若不靖,谁去防御呢?” “那你的意思如何?” “以德怀之,以礼制之,不可,则削其封地,再不可,则废置其人,还不可的话,就要出兵讨伐了。” 朱允炆说出了他和师傅们商量已久的决定,先德先礼,不可,再出兵讨伐,朱元璋总算是默认了他的担忧,遂下达了旨意:新皇立,藩王三年不准入朝,诸王皆须送二子以上入京居住。 但问题时,诸王不准入朝,并不能阻止他们招兵买马、磨刀霍霍,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有利于诸王,可如果立即削藩讨伐,那他又没有半点把握。 这时,门外一名太监禀报:“陛下,叶尚书和齐尚书来了。” 朱允炆精神一振,立刻道:“快宣他们进来。” 叶尚书就是吏部尚书叶天明,齐尚书就是兵部尚书齐泰,他们是事先得到了朱允炆的召见。 两人进了御书房,跪下道:“臣等参见陛下。” 朱允炆连忙将他们扶了起来,“两位爱卿快快请起,赐座!” 两人坐下,皆等待朱允炆的训示,朱允炆取过黄观的奏折,递给二人道:“叶爱卿、齐爱卿,这是礼部侍郎黄观昨日上的奏折,再次请求削藩,朕心中很乱,想听听二位爱卿的建议。” 说完他望着叶天明,他其实是想听叶天明的建议,齐泰不过是请来陪坐罢了,叶天明是皇祖父留给他的第一权臣,朝中几乎一半的官员都是他在冯傅案后所提拔,所以他在朝中势力很大,而削藩之事他也从来没有听过叶天明的建议,他今天想听一听。 叶天明心中暗暗一叹,他手上还有朱元璋给他的密旨,而且他偷偷拆看过了,朱允炆若不能控制大明局面,就改立燕王为帝,而这种不能控制的局面,就是削藩后会造成的动荡,说实话,叶天明也很感动于朱允炆的宽仁厚道,他时时念着天下苍生的生计,怜悯百官们生活在高压下的痛苦,不仅是这样,他自己最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他知道自己权势太大,他很担心朱允炆上台后对自己下手,但看眼前的情形看,朱允炆对他网开一面了,仅削去了他的左都御史和户部尚书两职,而保留了权力最大的吏部尚书,事实上他也很清楚,他之所以同兼三个重职,其实也是朱元璋担心冯傅案后朝纲混乱,让他镇住局面,一旦恢复正常,是不可能让他再任三职,所以朱允炆削他两职,也在情理之中。 但燕王为帝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他是绝不会承认自己的拥立之功,相反他还会立刻找借口杀自己,以除后患,说不定哪天自己又冒出一份遗旨来,与其去冒那个风险,不如保持现在所得,所以叶天明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拥戴建文新皇,阻止燕王上位。 现在他听朱允炆问自己削藩之事,他便缓缓劝道:“冯傅案不久,朝中刚勇之士已殆尽无遗,军心不稳,军权不束,陛下削藩引发诸王兴兵,陛下让谁去讨伐?士兵可会尽力,大将可会效命?朝中百官可会齐心一致拥护陛下?” 叶天明简单的三个问题便问得朱允炆张口结舌,旁边齐泰也道:“臣也赞同叶尚书所言,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兵未养,又怎么用它?” 齐泰是兵部尚书,已经比较了解现状了,冯傅杀了太多的大将,现在全国都卫指挥几乎都是新任,尚不能完全控制手下,而对朱允炆就是军权还未到手,若现在动兵,必生掣肘。 朱允炆明白自己的师傅的意思,以前他是主张立即削藩的,现在连他也改变主意了,说明问题确实很严重。 这时,叶天明又道:“就算陛下军权在握,将士用命,然陛下可考虑过蓝玉的虎视威胁?有此人在旁,一旦削藩乱起,岂不是正和他意,我就怕最后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了。” 叶天明如当头一棒,顿时将朱允炆敲醒了,是的,他竟把蓝玉给忘了,剿灭蓝玉是祖父生前所殚精竭虑之事,然祖父一亡,诸事纷乱,这件事竟悬在半空中了,现在叶天明却提醒了他。 不仅是朱允炆,齐泰的后背也出了一身冷汗,他们都是儒生,远没有叶天明那样精明老辣,看问题透彻,齐泰也一时没有了主意,朱允炆见师傅沉吟不语,知道他也为难,便回头请教叶天明道:“那依叶尚书之意,朕现在该如何是好?” 叶天明见朱允炆已经有点依赖他了,他不由暗暗得意,便笑道:“臣有一远一近二策,可献与陛下。” 朱允炆听他能拿出实际办法,心中更是高兴,连忙道:“请叶爱卿直言。” “陛下,臣先说远策,臣以为现在不可轻言削藩,以免打草惊蛇,陛下一方面可收拢兵权,积蓄力量,进行削藩前的准备,同时解除蓝玉的威胁,另一方面,臣也相信诸王各有各的算计,彼此忌惮防备,陛下可利用他们的矛盾,让他们先自相残杀,以削除其力量,陛下最后再收渔翁之利,可以三年为期,三年后万事具备,可以雷霆手段削藩。” 朱允炆深以为然,他心中有了底,又问道:“那近策如何?” 叶天明捋须一笑道:“近策就是以先王出殡为由,召诸王进京祭奠,以探他们虚实,若心虚不来者,必有反意,若提重兵欲进京者,则其居心叵测,这就给陛下制订具体削藩策略提供了一个极好的参考,诸如恩威并施、先难后易种种,陛下以为如何?” 不等朱允炆回答,齐泰便起身跪拜道:“叶尚书所言极是,陛下可采纳,不过微臣补充一条,光召诸王进京还不够,辽东李维正也应一并召入京。” 叶天明心中一沉,他忽然感到齐泰的话语中竟藏着一根针对自己的尖刺。 第二百二十一章 风云疾变(三) 第二百二十一章 风云疾变(三) 这段时间锦衣卫三所千户费廷安的日子格外难过,锦衣卫已经名存实亡,连他们的俸禄也停止发放了,虽然费廷安并不在乎那点钱米,但这种锦衣卫从未有过的困境,是他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尤其今天宫中传来消息,新皇已经正式废除了锦衣卫,通缉蒋瓛,其余卫所各归军衙。 ‘其余卫所各归军衙’,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使锦衣卫从天堂掉进了地狱,他费廷安,锦衣卫三所千户,这个职位从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亲国戚见了他,都得笑眯眯给他陪笑,而现在呢?一个普通的军队千户,费廷安有一种从凤凰变成了乌鸦的感觉。 费廷安这些天也无心去军营,一直在家休息,今天下午,朝廷解散锦衣卫的旨意终于下达了,兵部下午派人上门了,命他明天一早去兵部办理解职手续,另做它用,这使得费廷安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从下午到现在,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三四个时辰过去了。 忽然,门慢慢地被推开了,一阵凉意拂过他的脖颈,“是谁?”费廷安极为不悦地问道,谁这么大胆,敢这个时候来打扰他。 “怎么,连为父也不能进来吗?”瘦小的费天端着一只紫砂壶在门口笑道。 “孩儿不敢!”费廷安连忙上前施礼,“孩儿心绪颇不宁,让父亲担忧了。” 费天走进来,随手关了门,淡淡一笑道:“我倒没有担忧,我只是好奇,把自己关在房中,不闻窗外事,我想知道,你能想通什么?” 费廷安听出父亲话中有话,他连忙拉过一把椅子请父亲坐下,诚恳地说道:“孩儿心很乱,对前途一片迷茫,苦思不得其解,请父亲训示。” “这么简单的事情有些不得其解,我若是你,要么就出去喝酒打猎,要么就倒头睡觉,什么也不用想,自然会有人上门来。” “父亲的意思是……”费廷安忽然有点懂了。 “新皇还是太嫩了一点,他的那帮沽名钓誉的辅臣更是一帮腐儒,做不了大事啊!”费天叹了一口气道:“要是老皇上还在,你们这帮千户副千户一个都活不成。” 费天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之色,他万万没有想到,朝廷对锦衣卫的处置竟会这样简单粗糙,冷千秋、费廷安、罗广才、杨虎、段知遇、陈瑛,这帮锦衣卫的高官哪一个不是能干大事的人才,还有他们的数千手下,更是个个身怀绝技,论武艺可以以一挡十,论才干皆能独挡一面,这是老皇帝栽培了多少年的精华,竟被新皇当做垃圾一样地扔掉了,他不要,难道野心勃勃的诸王们不要吗?这些锦衣卫的才俊之士要么就重用,要么就杀掉,就是不能视为普通军队。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冷千秋昨天去北平了,带走四百余名五所的精锐,我听说四所的杨虎和段知遇今天中午也借口拉练而出城了。” 费天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他知道自己的儿子非常能干,可就是在政局反应上稍微迟钝了一点,很多事情需要自己来点醒他。 费廷安有些愣住了,这些事情他真的一无所知,这时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鸟择良木而栖,既然新皇不用他们,他们完全可以去别处,父亲是让他离开京城,可是他们三所…… 费天仿佛知道儿子的想法,拉过他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我儿什么都不用担心,如果为父猜得不错的话,李维正已经出手了,他怎么可能把自己根基拱手让给别人,如果是那样,他就不是李维正了。” 费天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管家的声音,“老爷、少爷,罗副千户来了,还带来一个不认识的人。” “看见没有,说曹操,曹操就来了,看来罗广才也不傻啊!”费天站起身笑道:“此事事关我们费家的前途命运,我到里屋去详听,我也要参与。” 片刻,罗广才和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这名男子明显不是他手下,他轻摇一把折扇,笑容十分亲切,罗广才进门便笑道:“我还以为老费也失踪了,原来还在家里。” 费廷安叹了口气道:“我不在家能去哪里?” 他看了一眼罗广才身后的男子,便问道:“这位是……” 男子上前施礼道:“久闻费千户大名,在下方岚,刚从辽东赶来,我家大人命我给费千户和费老前辈送一封亲笔信。” “信在哪里?”费天忽然从里间走了出来,既然李维正已经把他也拉进去了,他就没有必要再躲了。 “原来伯父也在。”罗广才连忙上前见礼,费天可是三所的老千户,罗广才以前就是他的手下。 “罗千户就不用客气了。”费天摆了摆手道:“冷千秋一走,我估计朝廷就会注意到问题的严重了,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如果今晚我们不走,恐怕明天想走也走不掉了。” 旁边的方岚取出一封信递给费天笑道:“我家大人专门叮嘱我要向费老前辈问好。” “你们总兵大人太客气了。” 费天接过信仔细地读了一遍,李维正的态度非常诚恳,邀请他去辽东老骥伏枥,再建功业,费天不得不赞叹李维正会笼络人,居然让他再度出山,费天动心了,他沉思了片刻,当即对儿子道:“廷安,事情当断则断,你们三所除了去辽东外,不可能再有别的路,即使别的王爷收留了你们,也不会重用,今天晚上不光你走,我们一家人也要离开,不能成为你在京中的人质。” 他又看了看罗广才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罗千户早已经准备好了吧!” 罗广才一竖大拇指赞道:“不愧是老千户,眼光果然犀利,我在几天前便带弟兄们到城外的军营驻扎,以拉练为借口,分批去了海门县,李总兵派了几艘船在那里接应我们,陈瑛也去了,今天晚上我就是专程来接老千户和费兄一家离开。” 费廷安听得目瞪口呆,半晌他才苦笑一声道:“你这个家伙,原来已经釜底抽薪了,今晚我若不走,明天就得下大狱。” 当天晚上,费家简单地收拾了细软,乘坐三辆马车,在罗广才的安排下逃出了京城,向海门县而去,至此,大明锦衣卫分崩离析,凤阳的二所被秦王所得,一所投靠了晋王,五所冷千秋自然去了北平,而三所是李维正的根基,去了辽东,最有戏剧性的便是四所,四所千户杨虎和副千户段知遇本来是打算投奔齐王,他们率领六百多名四所的精干以拉练为名北上,但在扬州府以北遭遇到了李景隆的军队,他们又转道向东,正好遇到了费廷安一家,在费天的劝说下,杨虎和段知遇便决定乘船同去辽东,投靠了李维正。 对于锦衣卫的离去,其实朱允炆并没有放在心上,锦衣卫凶名昭著,他是绝对不会用,但他也不会像祖父那样把他们全部杀掉,不过对锦衣卫的逃离,朝廷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沉默,吏部尚书叶天明和御史大夫景清联名弹劾兵部尚书齐泰,认为正是因为他的掉以轻心,才使得锦衣卫的官兵能从容逃脱,齐泰则反击叶天明因和辽东李维正有翁婿关系,所以放纵了锦衣卫三所的逃离,最后虽然在朱允炆的调解下此事不了了之,但叶天明却从此和齐泰结怨。 锦衣卫逃离事件虽然平息了,但朱允炆却发现了令他恐惧的一个事实,锦衣卫二所两百多人去西安府,一所和五所同样是四百余人去了太原和北平,而沿途竟无一支军队阻拦他们,由此可见大明的军队并不是完全忠于他朱允炆,说明绝大部分军队都出于一种观望和犹豫之中,藩王和朝廷,大明江山到底花落谁家,在局势尚未明朗之前,谁也不愿站错队。 建文元年一月底,建文帝朱允炆向天下藩王下旨,召各地藩王入京祭奠先帝,同时他也允许他们各带不超过三千人的亲兵作为沿途护卫。 秦王接旨,表示愿回京祭父,晋王也愿意回京,其他诸王,如齐、楚、蜀、湘、周、辽、宁等王也纷纷准备行装,除藩王外,朱允炆还特地下旨,召云南沐春和辽东李维正两名地方大员进京,所带护卫可同藩王,云南沐春走四川辗转进京,而辽东李维正则乘船赴蓬莱水城,也同样进京祭奠先帝。 二月初十,朱允炆的最后一道旨意抵达了北平。 朱元璋驾崩后,燕王朱棣并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样野心昭然,相反,他非常低调,他为父皇驾崩痛哭了两天,下令燕国举国戴孝,同时他极力拥护新帝登基,他是第一个给新帝送去贺表的藩王,同时,他也写信告诫自己在京城的两个儿子要谦虚做人,切不可惹事生非。 这些都是来自姚广孝的策略,把锋芒让给秦、晋,也把朝廷的注意力转到西安和太原去,他要朱棣不管采取什么手段都要让朝廷相信,燕国不会造反。 朱棣欣然接受了朱允炆的旨意,表示将立刻进京祭奠父皇,就在这时,原锦衣卫毒秀士吕思远离开了蓝玉,从贵州返回北平,他给朱棣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秦晋已秘密结盟。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京都风云(一) 第二百二十二章 京都风云(一) 早春二月,一连下了几场温暖的春雨,洁白李花、粉红的桃花纷纷绽放,姹紫嫣红,布满了官道两旁,这里是山东德州境内,官道上,买稻种往家赶的农民、挑着货担的小贩、赶骡车送货的脚夫,出游的大户人家马车,大车、小车,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忽然,北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数百骑黑影在官道远方出现了,马蹄声越来越近,如疾风暴雨,路上的行人吓得纷纷向两边躲闪。 “沿途军民听着,燕王殿下即将到来,所以人退出官道二十步外,违令者严惩,死伤不论。” 数十骑兵一掠而过,后面的骑兵开始清场,用皮鞭、棍棒驱赶,行人呼儿唤女纷纷向道路两边躲闪,路上一片混乱,一名赶骡子的脚夫慢了一步,肩上挨了一棍,他不由低声抱怨道:“这里可是山东,齐王的地盘,燕王神气什么。”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脆响,他的脸上出现了一条血红的鞭痕,一名军官用鞭指着他大骂道:“混帐!你找死吗?”脚夫吓得脸色惨白,连骡车也不管了,抱头鼠窜而去。 片刻,官道上便一个人没有,只有十几名骑兵来回巡逻,所有的民众都被赶到了两旁的野地里,许多人索性就在野地中艰难地继续赶路。 大约半个时辰后,远方终于出现了一条黑线,随着黑线越来越近,旌旗招展、盔明甲亮,一支骑兵杀气腾腾地行来,这便是燕王朱棣的赴京队伍,按照朝廷规定的上限,他带了三千最精锐的骑兵。 朱棣的王驾位于队伍的中间,被数百名亲兵严密包围,不过他没有坐在马车上,而和军士一样骑马同行,朱棣金盔金甲,马鞍前横握一把日本倭刀,目光冷峻地望着前方,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在他身后则跟着一名白衣秀士,正是刚从贵州回来的吕思远,这次姚广孝没有随朱棣南下,而是留在北平镇守,吕思远暂时取代了姚广孝的位置。 吕思远是朱棣极为欣赏的谋士,尤其欣赏他手段毒辣,以天地人三策将先皇逼得吐血瘫痪,其后他建议蓝玉出奇兵进攻四川,打乱了朝廷对贵州的包围,又使先皇陷入重度昏迷,可以说,先皇一大半性命就是丢在这个吕思远的手上。 但这次吕思远从贵州返回并不是他朱棣的命令,而是吕思远的擅自所为,朱棣的原计划是让吕思远深伏在蓝玉身边,待将来秦王和蓝玉结盟后,他再在中间起关键作用,而吕思远却告诉他,他的一名书童偷了他和自己的一封往来信件,向蓝玉告发请赏,他幸亏在蓝玉身边有人,得到消息而仓惶逃出贵州。 事出意外,朱棣也无可奈何,不过吕思远回来也使他多了一名厉害的谋士,不仅如此,他还带回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秦晋竟秘密结盟了,不用说,这必然是蓝玉从秦王那里得到的消息。 “吕先生,我听说你和辽东李维正似乎有宿怨?”朱棣放慢了战马,笑着问吕思远道,前几天,锦衣卫五所千户冷千秋来投奔他,正好遇到了吕思远,他便告诉朱棣,这个吕思远和辽东李维正的宿怨极深,这让朱棣有点意外,他竟不知此事。 吕思远笑了笑,缓缓说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宿怨,不过我在李维正身上栽了一次而已,事情殿下也知道,就是当年赵岳之事,这件事我已经看淡了,早已不放在心上。” 朱棣略略放了心,李维正是他的一颗重要棋子,他可不希望自己内部出乱,如果有必要,他会出面给他们调解,不过自从李维正东征日本回来后,朱棣便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李维正其实并没有真的投靠他,而是想和他建立一种战略合作关系,再说白一点,他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这种迹象在李维正抗旨不肯进京后更加清晰了,李维正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军阀,根本不可能成为自己的手下。 相通这一点后,朱棣也无可奈何了,李维正羽翼已经丰满,连父皇的圣旨都可以不买帐,那他又能拿此人怎么样呢?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李维正能够帮助自己登位,这一点朱棣倒是有信心,他知道李维正不可能和秦王有什么关系,这两人的仇恨实在是太深了,他也知道李维正不会助朱允炆,他的岳父公开和他断绝关系后,他就已经被朱允炆抛弃了,即使是现在朱允炆想招揽他,黄子澄、齐泰之流也不会答应,所以,李维正只能和自己合作,有机会再吞并他的军队,如果能杀之当然最好,实在杀不了,就把他封到高丽或者海外去,总之是不会把辽东给他。 在秦、晋、燕三强中,虽然他朱棣的军队战斗力最强,但他所在的北平,无论是人口或是财力富庶,都比不上关中和太原,所以隶属他的军队也不是很多,仅十万余人,而秦、晋两人从去年以来大肆招兵买马,据说军队加起来已经超过三十万人了,还有蓝玉那边的二、三十万屯军,可以说秦王的势力远远超过了他,已经能和朝廷分庭抗礼了。 为此,朱棣便计划向东扩张,吞并辽王、宁王和辽东的军队,尤其是宁王的骑兵和辽东的水师都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三地军队加起来有近二十万之多,如果能吞并三地的军队,那他就完全可以兴兵南下了,就在他积极谋划向东扩张之时,秦、晋结盟的消息,俨如一记警钟在朱棣的身后敲响了。 朱棣沉思了片刻,又问吕思远道:“吕先生是如何看待秦、晋结盟一事?” 吕思远微微一笑道:“秦晋二人都是野心勃勃之辈,目标都很明确,而那个位子将来只有一个,他们又怎么分?属下以为二人结盟并不是常态,而是一种临时的利益结合,他们结盟的目的无非有二,最有可能是联合对抗朝廷,待将朝廷军队彻底打败后再议分赃,我原来是这种想法,但现在我认为这并不是他们结盟真正的用意了。”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属下听说他们二人都已起身前往京城,这说明他们二人暂时还没有造反的计划,至少一年内不会公开造反,否则二人绝不会进京,可如果不造反,他们结盟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一点我不知殿下考虑过没有,他们结盟如果不是针对朝廷,那又是针对谁呢?” 朱棣长叹一声道:“我知道,他们的结盟其实是针对我。” “一点没错,属下已经看透,秦晋二人就是为了对付殿下而结盟,藩王有资格逐鹿天下者,唯秦、晋、燕三王,秦晋欲南下逐鼎,他们不可能不忌惮殿下的威胁,所以只有先灭掉殿下,才能使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晋燕两国相接,而以晋一国之力不是殿下的对手,只有联合秦王,才有机会胜出,属下已经能够推断出他们的战略企图,先联合灭燕,然后晋王向东吞并辽东,再南下山东,而秦王进军四川,和蓝玉合兵,再东进荆湘,这样就对朝廷形成了合围之势,或许最后他们会划江而治,晋北秦南,平分大明天下,这也说不定。” 听完吕思远的分析,朱棣的脸色异常阴沉,其实他已经从秦王谋士邵闻达那里得到了消息,秦晋结盟很可能是针对自己,只不过消息很含糊,没有吕思远分析得这么透彻罢了,吕思远所说的划江而治完全有可能,朱棣非常了解朱樉其人,只要能坐上皇帝之位,他可以放弃任何原则,他对大明更没有什么历史责任,仅仅只是为了当皇帝。 吕思远见朱棣沉吟不语,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触动了他的心思,便微微一笑道:“殿下也不用太过虑,秦晋联合对付殿下,安知最后的结果不是殿下吃掉他们呢?” 朱棣摇了摇头叹道:“我的计划是先吃掉辽东、辽西和宁国,秦晋结盟打乱了我的部署。” 吕思远大吃一惊,连忙道:“殿下万万不可,辽宁不过是狐兔,秦晋才是虎狼,殿下东进,正好给了秦晋借口和机会,那时他们再联合辽宁反击,殿下腹背受敌,危亡不远矣!属下的意见却是安抚辽宁,使他们相信殿下并无吞并他们之心,然后殿下再集中精力对付秦晋,以号召天下诸王征剿蓝玉为借口向西进军,那时秦晋若与殿下交锋便先失了大义,若不与殿下交锋,燕军已经深入两地,使他们进退维谷,此乃孟明视假道伐虢之计也,那时,殿下再借口灭蓝玉而挥师河南、四川、湖广,充分利用蓝玉这步棋,调集天下军马归己,等蓝玉覆灭,建文还能安在乎?” 吕思远的一席话,说得朱棣茅塞顿开,他跳下马,长身施礼道:“上天赐先生予我,便上天欲我得天下之意,请先生受我一礼。” 吕思远也慌忙下马行礼,“属下不敢,属下只懂诡计而不知兵法,道衍大师才是经天纬地之才,有他在,殿下何愁天下不得,属下萤火之光安敢比皓月,我愿意辅佐世子,请殿下成全。” 朱棣明白吕思远的意思,他也知道道衍什么都好,就是心胸狭窄了一点,以前他觉得李维正会威胁他,便施了暗手,使李维正险些被杀,这些事情道衍当然不会说,但朱棣心里却有数,这次道衍不肯随自己南下,理由是镇守北平,其实朱棣也知道,就是因为吕思远的缘故,一山不容二虎,连吕思远自己也看出来了。 朱棣暗暗叹了口气,现在是用人之时,绝不能让他们生出矛盾,辅佐自己儿子确实是一个好办法,既可用吕思远,又能平息道衍的不满,不过长子高炽的师傅就是道衍,不能再让吕思远去了,不过次子高煦倒确实需要一个谋略之人,上次自己也曾想过把吕思远给他,正好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朱棣心中有了定计,但他先不说破,而淡淡一笑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不让先生为难就是了。” 就在燕王离开北平南下之时,秦王朱樉也正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西安府南下,不过他不止带了三千军,而是带了一万军队,这是谋士邵闻达的建议,其中五千军可驻扎凤阳,另外五千军冒充三千军进京,反正谁也不会来细数,这两年,朱樉对邵闻达越来越器重了,邵闻达也确实给他出了不少主意,比如借口宫殿危漏,强行借用了关中税粮,名义上是修宫殿,实际上是用来招兵买马,朱樉又变卖了自己所有的财产,倾囊而出置办军队,他本身就有八万王府卫军,经过大规模扩充后,他的军队已经达到了十八万,为所有藩王之首,有了人数众多的军队为后盾,朱樉底气十足,已经开始在做他的皇帝之梦了。 邵闻达现在是朱樉身边的第一红人,但是他的日子并不好过,燕王的质问和李维正的密令总是时不时出现在他面前,使他心惊胆战,朱樉越是重用他,他越是害怕,登得越高,他就跌得越重。 邵闻达的行李由妻子和小妾帮他收拾,他则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怔,一个月前,他接到了李维正的密令,命他促使秦晋结盟,共同对付燕王,这一点他办到了,可他总觉得李维正的目的并不是那么简单,这一两年很多人都说辽东李维正野心勃勃,欲做高丽王,但邵闻达却知道李维正的野心绝不是只做高丽王那么简单,他是在走一条世间最危险地道路,用抄家灭九族为代价。 那么自己卷了进去,一旦他李维正失败,那自己是不是也同样要付出抄家灭门的代价呢? “老爷,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天早上可直接出发了。”邵闻达的妻子端了一碗参汤进来,放在他面前,她见丈夫忧心忡忡、眉头不展,便关心地问道:“老爷,出了什么事了?” “唉!你就别问了,我来问你,咱们家还有多少银子?” 邵闻达的妻子低头想了想,这两年丈夫拿回来大把银子,家里的窘况已经完全没有了,她记得自己几天前才点过,“老爷,好像有一万三千两。” ‘一万三千两’,邵闻达喃喃念了几句,他忽然对妻子道:“你听我的安排,你拿一万两银子带着儿子到老家去买地买宅,藏匿起来,你藏匿的地方只能我和老管家两人知道,连玉娟也不能告诉她,以后一两年我会让老管家陆续送银子给你,你要记住了,无论如何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儿子在哪里?”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京都风云(二)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京都风云(二) 李维正的各个基地除了辽东外,几乎都是在海外,比如高丽、台湾、琉球、日本对马岛、耽罗岛等等,但在大明的国土内,还有一个地方也成为了李维正的基地,这就是蓬莱,蓬莱千户赖永国早在前年就秘密投靠了李维正,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李维正是他的老上司,他们关系很密切,但更重要是蓬莱的战略位置对辽东极为重要,它是辽东进入大明腹地的入口,所以李维正在受封辽东之初,便和赖永国达成了一种默契,蓬莱千户名义上是大明的千户所,但实际上它已经成为了辽东的军卫,李维正在蓬莱港部署了六千军队,完全扼住了渤海的进出口。 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原山东都指挥使叶升,但叶升不幸在冯傅案中被杀,而新都指挥使迟迟未能到任,这个秘密就被掩盖住了,这也是朱元璋炮制冯傅案带来的一个严重后果,各地都指挥使皆被杀尽,有资历的军方高级将领也被杀光,所以当建文帝朱允炆即位后,竟找不到可以出任都指挥使的军队高官,不得已,在优先保证陕西、山西、河北、河南等地的都指挥使由稍有经验的高级将领担任外,其余大部分行省的都指挥使都是暂由布政使这样的文官兼任。 同时,朱允炆为了握紧军权,他不再任命新的五军都督。这就使得五军都督府成了一个空衙,由兵部直接统领天下卫所,一切军权都归属兵部。 蓬莱所是独立千户所,他就和正常的军卫一样直属山东都指挥使,而然,这仅仅是一个名义,蓬莱千户所名义上属于朝廷,各种形式上的文书报表仍有上报下达,但实际上蓬莱所已经效忠了辽东,就算山东都指挥使来视察,他也无法出海去隐藏着真相的长山岛等岛屿上去探察,这并不是蓬莱所的特殊情况,事实上,在各藩国内的许多军卫都已仅仅只是名义上归辖于朝廷了。 这是朱元璋在发动冯傅案前始料不及的,应该说他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大明确实出现了蓝玉、李维正这样野心勃勃的割据军阀,可问题是该杀的人没杀,不该杀的却统统死了,而另一方面,朱元璋打算在办完冯傅案后,再重新建立起一套新的军队体系,他完全有这个能力和权威,可偏偏他死了,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做便死了,把一片混乱留给了最没有资历和权威的孙子。 正是大明军队的一片混乱,使得朱允炆迟迟不敢削藩,也使得各个藩王找到了扩兵的机会,李维正也不例外,他在成功夺取蓬莱所后,目标又放在整个山东半岛上,也就是登州府全境,包括威海、成山、靖海、大嵩四卫,不过现在他还不能动,在朝廷和各藩王还没有撕破脸皮前,他不想成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只是暗中派人和以上四卫进行了联系。 李维正在蓬莱所呆了两天,便再次启程向京城而去,他虽然不是藩王,但也和藩王一样,采用了三千人的最高护卫,而不同的是,他另外又派出了一支水师队伍,在十几艘军船,在海门一带的海面上等候着他,一旦朱允炆对自己动了杀机,他就将从海上撤离,他心里有数,朱允炆是不会背负上杀叔父的罪名,尤其他的叔父是来祭奠先皇,但对自己就不一样了,他就算杀了自己,天下人也不会说他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李维正也不愿意给朱允炆抓到把柄,他可是召自己进京祭奠先帝,和藩王们一样,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如果不来,他在政治上就彻底失败了,他就和蓝玉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他毅然决定进京,尽管他已推断在诸王聚会时朱允炆不会轻举妄动,但他还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一方面他给辽东留下了遗命,如果他回不来,不管是被杀还是被囚禁,辽东军队将立即拥护他的儿子为辽东王;另一方面他也在京城中做了周密的部署,他相信自己可以和朱允炆一搏,三千最精锐的辽东骑兵,秘密携带着最先进的武器,严密护卫着自己的主公向京城方向驶去。 此时的京城内已是热闹非常,为迎接诸王进京,朱允炆特地下旨动员军民将京城进行了彻底的清扫,另外由太常卿黄子澄挂帅,全权负责这次意义非同寻常的皇氏宗族的大聚会,这次聚会在某种程度上将决定着大明的未来。 京城的热闹繁盛并不仅仅是因为这次诸王聚会,早在三个月前新皇即位伊始,朝廷便放宽了许多限制民众的苛刻条文,比如对衣着服饰的放宽,新皇在即位半个月后便下旨宣布,服孝期间军民不得越规,七七孝满,除赤黄紫三色及品阶官服普通庶民不得随意着外,其余皆不加限制,这道旨意等于废除了朱元璋等级森严的衣着服饰规定,所以二月底时,整个京城都变得斑斓多姿,百姓们被压抑了多年的对美的渴望一下子爆发出来,使得京城的各大服饰商铺变得异常生意火爆。 另外,新朝取消了税课局、河泊所等税收衙门,同时鼓励工商,放宽对商人的限制,取消了对他们带有歧视性的特殊衣着服饰,商贾子女可就地入学,科举考试皆同普通庶民,这些措施得到了商人们的普遍欢迎,不过这并不是让京城突然变得繁盛的原因,真是的原因是正月时,朱允炆针对洪武时期对江浙地区实行的掠夺性赋税歧视政策,做出了平均江浙税赋的决定,不仅是田赋,也包括了商税,这个政策的出台使得江浙地区的巨商大贾们深受鼓舞,纷纷携巨资进京抢占商机,仅仅两个月,京城的店面房租便翻了一番,正是这些有利于民生的种种措施使得京城空前的繁荣起来。 同时,为了给诸王聚会营造一种祥和团结的气氛,应天府又特地张灯结彩,家家门前挂上新桃新符,一派欢欣喜庆,当然,这只是民间的平和喜庆,而皇城和官衙内依然是肃穆庄严,保持着对先帝的哀悼,不让诸王挑出毛病。 尽管朝廷费心竭力营造祥和团结的气氛,但三月中旬后,随着吴、鲁、楚、湘等第一批藩王进京,京城的气氛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有一点紧张不安起来。 在京城的太平坊内有一座占地约一亩的府宅,这座府宅和别的宅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它很普通,来来往往的行人从门前经过,也没有会特意留意它,而这座府宅的主人也不是什么高官权贵,也只是个普通的庶民,主人姓张,叫做张杰,他原本是浙江湖州府的一个小地主,读过几年书,考秀才不中,两年前卖掉祖宅土地,来到京城买下了这栋宅子,并在一条并不热闹的小街上开了一家叫如意居的小酒馆,家里有一妻一妾,生有一儿一女,过着平淡而平静的生活。 张杰年纪约三十岁,虽然他的日子过得平淡,但并不表示他这个人就甘于过清贫的日子,事实上他从湖州进京,就是梦想着发大财,过一种气派奢华的生活,张杰有这样的念头也并不是白日做梦,他是由依凭的,他的小妹三年前嫁给了京中的一名大官为妾,并给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妹妹长得非常漂亮,又善于揣摩老爷的心思,迎合他的喜好,使他在床第之上雄风不减少年,因此她极为得宠,加上她又生了一个儿子,使她在老爷面前更是说一不二。 正是有这样的妹妹,张杰才梦想着沾一沾大舅子的光,从湖州搬到了京城,但令他失望的是,他这个大舅子的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根本就不能给他提供梦想的大富大贵的生活,使他陷入极度的沮丧之中,想回老家也回不去了,想赚大钱又没本事,在心情郁闷难遣中,张杰便渐渐地染了吃喝嫖赌的恶习,一年多时间便将祖上留下的一点点钱财挥霍一空,小酒馆也关掉了,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尽管他妹妹替他还了不少债,但旧债刚清、新债又来,他妹妹也没办法了,为了躲避债主的催逼,张杰东躲西藏,家里人也为他吃尽了苦头,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了,家里分文皆无,连吃饭也靠他老婆孩子去排队领粥,沦落到和乞丐一样的命运。 不过最近两个月张杰却时来运转,他认识了一个慷慨有钱的朋友,不仅替他还清了债,还给了他一栋大酒楼,时不时给他大把银子,张杰的日子开始变得阔绰起来,妻妾穿金戴银,儿女也锦衣玉食,有了丫鬟仆人,他们一家真的过上了梦想中富贵生活,当然张杰也不是傻瓜,他知道恩公不会无缘无故给他钱,他几次试探恩公用意,但对方却豪爽地一挥手,交个朋友罢了,尽管张杰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让已经尝到了富贵生活的他再回去过以前的生活,打死他也不肯了,就这样,张杰已经完全迷失在富贵之中。 这天中午,张杰刚要出门去喝茶,他的老婆慌慌张张跑来道:“老爷,恩公来了!”张杰吓了一大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去迎接。 此刻张杰的恩公正坐在客堂里悠闲地喝茶,这个恩公不是别人,正是李维正在京城的谍报头子方岚,方岚接受了李维正的秘密任务,开始进京布置,他从费廷安那里得到一切想要的资料,很快便找到了突破口,正是这个张杰,张杰虽然是个无用的废材,可是他的亲妹妹却嫁了一个极为有用的人,她嫁的男人就是兵部尚书齐泰。 锦衣卫之所以出名就在于它的无孔不入,朱元璋因为害怕太孙误入歧途,便着令锦衣卫详细调查他的几个师傅,齐泰就是其中之一,锦衣卫对他调查不仅是他平时的一言一行,甚至挖出了他的隐私:他在床第上对自己小妾百依百顺,甚至到了俯首帖耳的程度,每个人都有软肋,这就是齐泰最大的软肋,几乎无人知道,而方岚却得到了这个极为有价值的情报,便立刻开始运用,张杰就在他的一步步诱引之下,已经沉溺难拔了,眼看主公即将进京,方岚便开始收网了。 方岚正在喝茶,他本来就出身锦衣卫,手段毒辣,他有很多手段,包括李维正给他的奇香丸,也包括死亡威胁等等,不过对付张杰这种小人物,他不需要用宰牛刀,只要给他点小恩小惠,给他尝一尝富贵的滋味就够了,他虽然给了张杰不少银子,但火候却掐得正好,刚刚够张杰挥霍,而不会让他有余钱,酒楼也不是他的,可以说,只要他一收手,张杰立刻就会爬着来求他。 这时,外面传来了奔跑声,张杰几乎是一头冲进来,双膝跪下道:“恩公在上,受我一拜。” 张杰十分害怕他的这个恩公,恩公只有手一收,他就会立刻回到从前穷困潦倒的日子,他害怕恩公甚至到了如果恩公看上他的老婆,他就会立即把床让出来的程度,跪一跪,更是不值一提了。 方岚呵呵一笑,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又低声对他道:“这里说话不便,到你内室去。” 张杰慌忙将方岚领进内室,他的老婆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也跟了过来,方岚给他使个眼色,张杰便立刻将老婆赶了出去,关上门,小心陪笑道:“恩公,什么事情?” 方岚把随身带的一只木箱放在桌上,打开了,屋里顿时一片璀璨夺目的光芒,小木箱里竟装了满满一箱金珠宝贝,张杰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贪婪地盯着眼前的珠宝,不由连咽了几口唾沫。 方岚抓起一把明珠,从指缝中簌簌落下,他微微一笑道:“想要吗?” “想!”张杰颤声道,这一刻,就算把他老子娘卖了,他都愿意。 “想要的话,就替我做几件事,不仅是这些珠宝,你将来的前途富贵我都可以保证。”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京都风云(三)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京都风云(三) 三月二十二日,燕王抵京,三月二十四日秦王抵京,二十五日,晋王、辽王、宁王同时抵京,御书房里,朱允炆仔细地看着一份份诸王抵京的报告,但他的眉头却皱成一团,二十几个藩王中只有吴、庆、肃、鲁、岷、谷六个藩王进京城,其余虽抵达京城,但都驻扎在城外而不入城,两个封疆大吏,西平侯沐春和定辽侯李维正也一样抵京不入。 刚开始几天朱允炆是十分生气,但随着不肯进京的诸王不断增多,朱允炆便开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立刻召太常卿黄子澄、兵部尚书齐泰、翰林大学士方孝孺以及吏部尚书叶天明前来商议应对策略。 “各位爱卿,藩王同时不肯进京城,朕很担心他们已互有勾结,如果他在宗庙一致要求朕退位,朕将如何是好?” 朱允炆的心里很担忧,昨晚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叔父们联合起来,在太庙里要求他退位,醒来后,他感觉到这个梦确实有可能会发生,如果所有朱氏宗族一致要求他退位,以祖宗之灵来压他,他还真未必抵挡得住,再加上各个藩王允许带兵三千,必然都是精锐,分开来看数量不多,可合兵在一起,就有五六万人之多,这支军队也足以威胁他的安全了,朱允炆有点后悔了,其实不该让藩王进京,去年皇祖父也说过,藩王三年不得进京,他担心的可能就是这个,自己竟一时没有想到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他忧虑地望着几个重臣,最后目光落在叶天明身上,这个诸王进京的建议可是他提出来的,叶天明何等精明,他从朱允炆的目光迅速捕捉到了一丝埋怨,眼角余光又瞥见齐泰欲开口,便知道此人要趁机落井下石了,他立刻抢到了话头,微微一笑道:“陛下休要担心,诸王不肯进京不是想对付陛下,而是怕陛下对付他们,他们个个野心勃勃,都想着自己来坐那个位子,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达成一致呢?尤其秦、晋、燕三国,在没有明确谁为盟主之前,怎么可能合兵一处,陛下不必担心。” “什么叫坐那个位子,叶尚书大概忘记了自己是在和陛下说话吧!”旁边齐泰抓住了叶天明的语病,冷冷地说道:“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我看叶尚书不是语误,而是故意说的吧!” “齐尚书,现在不是我们内部生隙的时候,我们应该精诚团结,为陛下分忧才对。”方孝孺还算比较清醒,知道现在内部不能乱,他起身施礼道:“陛下,叶尚书说得有理,应该是他们不相信陛下,怕陛下聚而杀之,臣建议陛下可下诏,以诏书的方式保证各藩王在京城的安全,这样,眼前的危机就化解了。” 朱允炆点了点头,他接受了叶天明和方孝孺的建议,“好吧!朕就依两位爱卿之言,给他们一个保证,不过朕也想让他们知道,朕是仁义之君,只要他们安分守纪,不要有非分之想,朕就不会为难他们,相反,还会给他们子子孙孙荣华富贵,几位爱卿,能否替朕分忧,分别替朕去告之叔父们?” 朱允炆确实这几年不想削藩,他要先巩固自己的皇位,握紧军权,待条件成熟后再慢慢进行削藩,所以他要和几个主要的叔父达成暂时的妥协,派一般官员去是无法让他们信服,最好就是眼前这四个重臣。 “臣愿为陛下分忧,臣愿意去说秦晋二王。”黄子澄先开口了,紧接着方孝孺也道:“臣愿意去劝说燕王和齐王。” 这时,齐泰瞥了一眼叶天明,冷笑道:“叶尚书不会是去劝说李维正吧!” 饶是叶天明能忍耐,但还是克制不住自己了,他‘腾!’地站起身,快走两步,在朱允炆面前跪下道:“陛下,臣在两年前便已公开声明过,与李维正断绝翁婿关系,尽管他娶了臣的两个女儿,但臣绝不认他为女婿,臣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恳求陛下不要为小人之言所惑,伤了陛下对臣的信任。” “叶天明,你说谁是小人!”齐泰也怒了。 “两位爱卿息怒,不要争吵了。”朱允炆一直很头疼叶天明与齐泰的矛盾,两个都是他的重臣,一个还是他的恩师,他夹在中间十分为难,这碗水偏向谁一点点都不行。 “这样吧!朕来分配一下,李维正那边,朕另外派人去说,叶尚书替朕去劝说宁、辽二王,齐尚书去和西平侯谈一谈,朕很担心他被蓝玉拉下水。” 朱允炆已经决定,他以后绝不再同时召见叶、齐二人,省得他们在自己面前互相攻讦,让自己为难。 齐泰却躬身道:“陛下,臣只是为了国事,和私人恩怨无关,李维正那边陛下不用再派人去了,臣去和他谈。” 几个重臣都散去了,黄子澄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刚才皇上给他施了个眼色…… “陛下,有何事要和臣商议?”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道:“师傅,我感到很累。” 黄子澄见他又变成了自己的学生,他心中也泛起一阵温情,便安慰朱允炆道:“陛下不用这么烦忧,因为刚刚开始,头绪很乱,等慢慢理顺了也就不会这么烦了,我觉得关键是陛下掌握不了军队,所以才没有底气,感到气短烦忧。” “师傅说得一点没错,我正是手中无兵,所以忧心忡忡,上次锦衣卫事件,冷千秋带领数百人一路北上,竟没有一个军卫阻拦他们,由此可见各地军队并没有真的忠心于我,真的一旦削藩打起来,形势堪忧啊!” 说到这里,朱允炆按住了太阳穴,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黄子澄沉思不语,过了良久他才缓缓道:“或许军队上的布局是我们的一个失策,把权力全部交给兵部并不是高明的办法,兵部都是文人,让文人来指挥军队,才使陛下有一种不着力的感觉,而且军队分布太散,由一个兵部直接面对几百个卫,根本就难以控制,我并非是贬低齐泰,他确实掌控全局的能力不足,陛下,这件事臣思量了很久,臣想提一个革新军队的方案。” 黄子澄的话说到了朱允炆的心坎上了,他连忙道:“请师傅直言,我一定听从。” “陛下,臣的方案是效仿唐制,京师为主干,地方为枝叶,将全国军队集中到京师和凤阳,尤其浙江、福建、广东等沿海部署了大量防倭的军队,可是现在倭寇已弱,实在没有必要在沿海部署重兵,可将他们悉数调入京,在卫上面再设军,与都指挥使司平级,可分为数军,每军十万到二十万人,再用李景隆、徐辉祖、徐增寿、耿柄文、张翼、高巍、盛庸等经验丰富的大将领兵,直接向陛下效忠,臣已经计算过,这样京师和凤阳一带可屯兵一百五十万,有这一百五十万军队为底,陛下便可以在一两年内练出雄兵百万,何愁大局不定。” 朱允炆已经很动心了,不过他还是有一点点不放心,又问道:“如果把军队悉数调入京,那地方空虚,诸王会不会趁机扩张?” 黄子澄笑着摆了摆手道:“陛下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大明有二百五十万军队,京中本身就有五十万,实际上我只调一百万进京,这一百万并非是北方之军,北方之军不能动,由都指挥使和布政使联合指挥,监视诸王,还是归兵部统帅,臣指的是浙江、福建、广东、江西、湖广、河南、山东等七省的军队,它们离藩王较远,可将它们调入京师附近部署,这样,藩国有匕首,京师有铁拳,谁敢妄动就打谁,最多准备两年时间,陛下便可以从容削藩了。” ‘砰!’地一声巨响,朱允炆拍案而起,“师傅所言极是,朕准奏!” 李维正是三月二十四日抵达了京城,和诸王一样,他并没有进京,而是住在自己位于京师西南的家中,他的三千军队也驻扎在宅子附近,没有进入朝廷指定的军营,事实上,十几个诸王各自都带护兵前来,没有一个人进驻朝廷的军营,而是各自部署在京师附近,许多关系好的藩王更是连成一片,驻扎在李维正宅子附近的,还有辽王和宁王,在李维正积极斡旋下,他们三人已经结成了攻防同盟,联合起来保护自己的利益,成为了大明王朝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势力。 这天下午,李维正正在听取方岚的汇报,方岚确实很能干,自己吩咐他的事情都一一得到了突破,而且在宫中也收买了数名有点地位的太监,尤其使李维正满意的是,方岚找到了齐泰的软肋,不过让李维正有些恼火的是他的岳父叶天明,居然又一次以公开上书的方式,再次申明与自己断绝关系,又把自己推到了风头浪尖上,殊不知他这样做,会让很多人产生联想,以为朱允炆要对自己下手了,从而影响到他的计划,他实在不理解叶天明为何会做出这么过激的举动。 这时,一名亲兵来报:“齐尚书来了,正在府外等候。” 李维正一怔,但立刻又笑了,今天早上他已经得到了消息,朱允炆特地下诏,保证诸王的安全,其中也点了他李维正的名字,也就是说同样保证他的安全,他便隐隐猜到了朝廷的策略,正如他想的一样,暂时不削藩,先稳住诸王,等待条件成熟再动手,齐泰前来,也就是想向他说明这一点,当然,既然是齐泰过来,那就说明张杰那颗棋子起作用了。 “开大门,迎接齐尚书!” 李维正立即起身亲自迎了出去,府门外,齐泰正背着手在台阶上来回踱步,一百多名随从正远远等候,确实,齐泰这次主动来找李维正是有一点个人的想法,他的爱妾几次劝他,不要人云亦云,认定李维正会造反,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说不定将来削藩失败,他们会逃到高丽去。 尽管齐泰一直认为妇人不可干政,但他自己却私下认同了爱妾的建议,其实他也知道,李维正和蓝玉不一样,蓝玉明摆着夺取贵州自立了,而李维正的辽东总兵、定辽侯却是先帝所封,命他打击倭寇,看管高丽和女真人,虽然上次他不肯奉旨进京,也是为了躲避先帝的毒手,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李维正和云南沐春是一个性质,都是手握军权的封疆大吏。 而新皇和他决裂也是听了自己和黄子澄的劝告,事实上齐泰也不相信李维正有造反之心,他可不是藩王,和新皇没有切身利益的冲突,最多是想做高丽王,所以他也开始替自己考虑后路了,真的削藩若失败,被秦王或燕王夺了江山,他能逃到哪里去?躲在大明任何一处都会被人告发,高丽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这是他从私利考虑。 而为公考虑,作为新皇的师傅,齐泰也意识到皇上应该和李维正和解,把李维正争取到朝廷这一边来,不能让他被燕王所得,尤其是李维正和辽宁二王明显结为一体,争取到了李维正,也就是争取到了三人的二十几万军队,若燕王造反,便可牵制住他南下。 正因为有这个于公于私的想法,齐泰才故意激叶天明,断了他成为李维正联系人的可能,而他自己却来抓这个机会。 齐泰正想着,李维正府上的大门忽然开了,只见李维正笑呵呵地迎了出来,“齐尚书大驾光临,在下不胜荣幸,欢迎至极!” 齐泰见李维正非常客气,笑容真诚,他心中的一点点担忧也随之消失了,他也拱手笑道:“李总兵客气了,兵部对辽东照顾不周,我特来请罪!” 说完,他真的向李维正深施了一礼,李维正连忙扶住他,肃然道:“齐尚书不可这样,辽东是朝廷的辽东,和李维正无关。” 齐泰脸上露出了感动之色,“李总兵能这样想,皇上必将欣慰之极,我今天来就是想代表皇上和李总兵谈一谈,消除过去的一点误会。” 李维正却微微一叹,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方白绸道:“我一直不明白皇上为何对我有了猜忌之心,我李维正是记恩之人,这方白绸是先太子遗命,我时刻收藏在身边,不敢须臾忘怀,请尚书大人替我把它交给皇上,请皇上相信,辽东从来都是朝廷的辽东,以前是,将来还是。” 齐泰接过白绸,眼中不由露出一丝愧色,他也诚恳地说道:“过去我因李总兵是锦衣卫出身,又无科班学识,所以心中总有些瞧不起大人,可事实证明我错了,真正的忠诚之士和读书无关,我愿与大人细谈,消除我们过去的误会,不知大人愿不愿意让我进这个门。” “齐尚书,请!” 就在这天晚上,方岚从宫中得到朱允炆已经决定将沿海军队调入京城的消息,急速赶来禀报,李维正大喜过望,立刻命心腹赴辽东传达他的命令,再向台湾增兵两万。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京都风云(四) 第二百二十五章 京都风云(四) 有了大明皇帝的书面保证,诸王们终于陆陆续续地进京城了,每个王爷在京城中都有自己的大宅,足以容纳千人以上,李维正在京城里也有自己的住宅,就是那栋用一千两银子买来的小宅,李维正的三千人并没有全部进城,只带了五百人,其余依然驻扎在原地,但就算是五百人,李维正的旧宅也容纳不下,不过正好他宅子旁边是一个道观,就改成了临时军营。 诸王进城后要拜祭先帝,给自己的父皇守灵,皇室的事情异常繁杂琐碎,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这样一来,李维正便闲了下来,没有人顾得上他,他倒落了个自在 这天下午,李维正在一百多名亲卫的严密护卫下,来到了大学士解缙的府第,因为锦衣卫的缘故,他在朝中的人缘并不好,真正能说上几句心里话的,就只有解缙一人。 解缙原本做到了右春坊大学士一职,洪武二十六年以后的圣旨,几乎都是出自他的手,但新皇即位后,他的职务虽然没有变,但替皇上拟旨的权力却被剥夺了,改为方孝孺的专职,朱允炆有什么疑问不解,只会去问黄子澄、齐泰二人,从来就不会想到来问他,无形之中,解缙便成了一个赋闲官,上朝也好,在家休息也好,没人会来过问他,只是每月白拿一份俸禄罢了。 今天他就没有上朝,不小心染了小恙,他的兄长解纶和妹夫黄金华正在房中探望他,洪武二十年,解缙、解纶和黄金华三人同中进士,一门三进士,轰动了京城,此后,朱元璋非常喜欢解缙的才华,一步步提升他,但他的兄长解纶和妹夫黄金华却比不上他,去了小县为官,前年冯傅案后,朝廷官员锐减,时任吏部尚书的叶天明便将远在四川及广东为官的解纶和黄金华提拔进京,解纶为户部郎中,黄金华为礼部主事,反倒比解缙得到重用。 此刻三人坐在书房里正暗中讨论诸王进京之事,三人虽是兄弟,但观点却各有不同,解缙认为燕王雄才大略,本应是继承皇位最好的人选,若他为帝,大明王朝不会面临今天削藩的困境,可重兴盛唐霸业;解纶却因长期在四川为官,对蜀王极为推崇,纳贤尊士,贤明自律,若他为帝,当开创大明文治江山,而黄金华却是当今皇帝的拥护者,他认为建文帝敢于除旧革弊,宽厚待人,重视民生,比先帝的严刑峻法要强过百倍,便是最好的皇帝,三人各持己见,一时争论不休。 这时,门外传来了快速的脚步声,随即管家禀报道:“老爷,辽东李维正在外求见!” 一句话,把兄弟三人惊得同时跳了起来,现在的李维正可不是当年的威海卫指挥使了,现在他是定辽侯,割据一方的封疆大吏,连当今皇帝都对他忌惮万分,解缙连声道:“快请!快请!”他慌不迭地向外跑去,解纶和黄金华也想一见这位名满天下的权臣,也跟着跑了出去。 “李总兵何言‘求见’二字,解缙可担不起啊!”解缙跑到门口对李维正躬身施礼道。 李维正也拱手笑道:“我不用‘求见’二字,你跑得没有这么快。” 两人对望一眼,皆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气氛立刻松快了,解缙上前亲热地拉着李维正的手,打量他一下笑道:“守廉兄,你去辽东才几年,就像老了十岁一样,这是为何?” “头上太阳晒,脚下水汽蒸,东奔西跑地操劳,能不老吗?倒是解兄比上次更加细皮嫩肉了。” 解缙知道李维正是暗指自己被贬黜一事,他苦笑了一声道:“早知今天如此,我就呆在高丽不回来,再混到你的辽东当个文书员,也比现在强。” 李维正哑然失笑道:“你若在辽东,正好给我两个宝贝女儿当先生,我一月付你双倍薪水。” 后面的解纶和黄金华正好赶来,听李维正说得有趣,都一起笑了起来,李维正却不认识他们,他见解纶和解缙长得颇像,便诧异地问道:“这二位是?” “这两位就是我的大哥解纶和妹夫黄金华,你可有耳闻?” 李维正肃然起敬,向他二人施礼道:“一门三进士,我早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三人,当是我的幸运。” 两人连忙躬身回礼道:“不敢!不敢!李总兵闻名大明,我们才是有幸一见。” “好了,大家都不用这么客气。”解缙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寒暄道:“一边是我的兄弟,一边是我的好友,大家都随意点。” “随意!随意!”李维正呵呵笑着,和三人一起走进了府中。 来到书房,解缙又给李维正加了一个座,并命下人重新换了茶,三人坐下,解缙便笑问道:“李兄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我听说你是昨天才进京城,对吧!” 李维正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方缓缓道:“大明社稷危急,我忧心忡忡,今日特来向解兄求教,何以解忧?” 他这句惊人之语,不仅解缙不解,旁边的解纶和黄金华也大吃一惊,不知李维正为什么会出此危言,尤其李维正身份非常,既说此话,必有所依,二人一起坐直了身子,肃然聆听。 “李兄何出此言?”解缙不露声色地问道,他隐隐猜到,李维正说的就是削藩。 李维正点点头道:“我守辽东,同时也关心天下大势,新皇即位,除旧革弊,气象为之一新,凡洪武旧法,一概重修,看似万民欢呼雀跃,百官拥戴,但他却不知自己已经触犯到了另一个集团的切身利益,早晚给自己留下祸根。” “李总兵说的可是藩王集团?”解纶插口道。 李维正却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藩王集团,我说的是右武集团。” 李维正这句话一出,三人同时沉默了,他们明白了李维正的意思,他说到了建文新政的核心上,扭转洪武一朝重武轻文的格局,把从前的武治天下,改成文官当政,以文人治理天下。 李维正又继续道:“重文必然轻武,这不仅是礼制上的尊卑变化,实际利益上也在改了,从前洪武一朝江浙税赋沉重,可收来的钱米并非用于挥霍浪费,先帝的勤俭天下皆知,这些钱米其实都用在了补贴军费之上,可现在平均江浙税赋,朝廷税赋减少,而官员俸禄增加,自然军队供养福利必然相应减少,就用山东威海卫来说,一月时军士两日可吃一顿肉,可到了三月,就变成了三日吃一顿肉,中低级军官的一些额外俸米也被削减了,有一些老部下向我诉苦,刚开始我还以为有人行贪污之事,待我追查下来,才知道是兵部调减了军队的福利,削减了军队的供养,另外,架空五军府,收军权于兵部,各省军卫实行布政司与都司共管,这就等于向天下宣言,将来是以文治武,这让武官们如何服气,长此以往,朝廷纵有雄兵百万,也必然打不过藩王的私军。” 解缙平静地听完了李维正的话,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李兄的担忧虽然有道理,但这也是没办法之事,江浙长期重赋,这就如池塘无法蓄水,鱼苗无法生长,朝廷此举,就是要放水养鱼,富裕江浙民间,民富则国富,虽然军队目前吃了一点亏,但从长远看,江浙富裕,朝廷的税收也会相应增加,然后再慢慢补贴军队,我以为朝廷削减军费只是临时之举,长远看并没有什么影响。” 李维正冷笑了一声道:“可问题是现在削减军费,无异于自掘坟墓,你可知各国藩王,哪个不是倾家荡产,积蓄财富用来招兵买马,燕、秦、晋更是向民间巧取豪夺,用来补贴军队福利,大幅提高军队俸养,连蓝玉都知道北上四川掠夺财富养军,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却反其道行之,削减军费,此薄彼厚,你让士兵如何肯替他卖命。” 房间里一片安静,其实解缙知道李维正说得有道理,但他不明白李维正跑来给自己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这时,解纶和黄金华互相使了个眼色,一起站起身拱手道:“我们还有事情,就不久留了,先告辞!” 解缙心情很沉重,也无心留他们,便对李维正道:“李兄稍坐,我送送他们。” 他把解纶和黄金华送出了书房,李维正却背着手,望着院子里黄金华的背影,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片刻,解缙返回了书房,他关上门便问李维正道:“你今天跑到我这里,不会就是为了发一通感慨吧!你知道我也无法劝皇上,给我讲又有什么意义呢?” “非也!非也!”李维正微微笑了起来,“我来找你,是想请你去高丽,替我主持一个试验。” “什么试验?”解缙不明白他的意思。 “很简单,就是恢复相权唐制,重新实行三省六部制,不过,我这个恢复唐制,有一个小小的改动。” ‘恢复相权唐制’这六个字让解缙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可以说他就是大明文人的一个典型代表,他骨子里是坚决反对朱元璋废除相国,实行君主独裁,他一直认为臣有臣权,君有君权,双方各行其权,各走其道,但他从不敢提,今天李维正的‘恢复相权唐制’六个字说到了他解缙的心坎之上。 他立刻坐下来认真地问道:“那你的小小改动又是指什么呢?” 李维正笑了,他用指头蘸了茶水在桌上轻轻一点,点下个芝麻大的水滴,道:“这是君,是国之象征,不干政事,不掌握军权。” 然后他又重重地画了一个圈,道:“这就是高丽的政事堂,由除吏部以外的五部尚书及中书令、尚书令共七相组成,此乃权力中枢,每半年轮换一人掌‘执政事笔’为政事堂之首,天下行政权皆在政事堂内,七相共决天下事,但军权和吏权不归政事堂,每月由秘书省负责召集并主持朝会,讨论国之重大事宜,并且相国皆由朝会百官投票选出,以资历、能力、德行为优,四年一任,可续任两届,为防止相国专权,那我们则需要另设两个重要台省。” 李维正又用茶水画了两个更大的圈,笑道:“一个圈为御史台,掌监督刑律权,即监督政事堂七相,若相国违法,御史台可提议朝会罢免之,同时制定刑律,天下刑律皆出于此,另一个圈为门下省,有权审核、封驳政事堂所出的重大政令,并依照吏部的考核结果任命百官,吏部的职权就归于此,为保证御史台和门下省有足够的力量,御史台和门下省各掌一半军权,合二为一方能调动军队,若遇外寇入侵等紧急事态,可临时授权政事堂指挥军队。” 解缙听得目瞪口呆,这是一个小小的变动吗?君无权,为国之象征,这是闻所未闻之事,就算是君权被限制住的唐朝,至少相国是君主任命的,高丽可好,相国不对君王负责,倒对朝会负责了。 “可是军队怎么管?大将造反自立怎么办?”解缙有些糊涂了。 “解兄真是糊涂了,唐制中的将归卫,兵归所忘了吗?兵将本来就不是一家,他怎么造反?再说军中有监察御史,大将出征,御史监军,他又怎么个造反去?” 说到这里,李维正猛地将茶水往桌上一泼,顿时汪洋一片,他沉声道:“不仅如此,我还要给高丽读书人更大的权力,御史台和门下省的主要官员,皆由天下有秀才以上功名的读书人投票选出,我办高丽日报,就是要让读书人明白天下之事。” “这、这是唐制吗?”解缙结结巴巴问道。 李维正哈哈大笑,“是唐制,如假包换的唐制,只不过是稍微改良后的唐制。” 李维正的笑容慢慢收敛了,他凝视着解缙缓缓道:“解兄可知道,此时,从前大食以西的法兰克、意大利等大国也同样在恢复古制,他们叫做文艺复兴,我们也一样,叫做唐制再兴。”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京都风云(五)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京都风云(五) 御书房内,朱允炆脸色阴沉地听着黄金华的报告,黄金华把昨天李维正所说的军费削减论详详细细地向朱允炆报告了,他是朱允炆的坚决拥护者,而李维正又是皇上所深为忌讳的人,难得他单独听到了李维正的一番狂妄之语,这种升官得重用的机会他怎么可能不抓住。 “陛下,他最后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朝廷却反其道行之,削减军费,此薄彼厚,让士兵如何肯替陛下卖命。” “后来呢,后来他又说什么了?”朱允炆冷冷问道。 黄金华跪下磕了一个头,惶恐地说道:“臣后来就走了,不知他还说了什么。” “朕知道了,你的功劳朕会记住,你下去吧!” “臣告退。” 待黄金华下去了,朱允炆立刻怒气满面地对旁边齐泰恨声道:“这个李维正竟敢如此小瞧于朕,竟敢抨击朕平均江浙田赋的国策,朕就不相信,朕让利于民,士兵们难道就不能理解吗?” “陛下息怒!”齐泰连忙跪下道:“臣其实有话也想禀报陛下,请陛下先恕臣逆言之罪!” 在自己师傅面前,朱允炆是不会摆什么皇帝架子,他连忙把齐泰扶起来道:“齐尚书不要这样,你以前常常教导朕,兼听则明,昔日唐太宗就是善于纳谏,而成就了贞观之治,朕也有雄心,欲创立建文中兴,你有谏就直言,朕绝不怪你。” 齐泰坐下,他沉吟一下便直言道:“臣其实赞同李维正的说法。” 朱允炆一愣,“这、这怎么说?” 齐泰叹了一口气,“陛下,臣是兵部尚书,臣怎么会不知道削减军费的后果,我大明有二百五十万大军,这是何等庞大的数字,里面军阶层层,等级森严,从帐面上来看,士兵们应该都能吃饱穿暖,臣估计陛下也是这样认为,可实际上这只是一种理想,没有考虑层层盘剥的情况,事实上,朝廷拨给一名士兵一斗米,士兵最后能到手三升就不错了,所以,实际情况是士兵们缺衣少食,勉强不被饿死,可朝廷削减军费,军官们的盘剥是不会削减自己,最后还是得落在士兵们头上,朝廷拨九升米,看似只少一升,可最后到士兵的手里可能只剩下一升了,不会是等比减少,因为削减军费打破了平衡,军官们害怕好日子不再,他们就会变本加厉盘剥,能多捞一点算一点,陛下明白吗?” “怎么会这样?”朱允炆惊愕无比,这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他有些不相信地道:“可是李维正不是说威海卫士兵两天能吃一顿肉,这还可以啊!” 齐泰暗叹,自己这个徒弟还是太年轻了,连这点缘故都没看出来,“陛下,那是威海卫,是他的根基,李维正不是说了吗?士兵向他诉苦,他还去追查了原因,有他盯着,威海卫哪个军官敢贪污?所以威海卫条件好,可别的卫就没人盯了。” 朱允炆半天说不出话了,他负手走到窗前,眼中流露出了一种深深的忧虑,他从来没想过底层的士兵会这么苦,削减军费的后果是如此之严重,半晌他才低声道:“这么说,这个李维正还是在替朕着想了。” 齐泰点了点头道:“臣就是这个意思,李维正的话虽说得尖刻,但他确实是替皇上指出了眼前最大的危机,皇上一时不准备削藩,又大幅减轻税赋,眼下虽然朝廷仓禀充实,但也经不住数年的耗费,几年后削藩,那时朝廷的财政又会是什么状况,李维正其实担心的就是这个,他是陛下先尊指定的托孤之臣,尽管他有自立为高丽王的野心,但对陛下他还是没有忘记当年对先尊的承诺,可陛下偏偏又对他有了猜忌,这就是他对陛下用词不敬的原因,他心中对陛下有点怒其不争。” 朱允炆叹了口气道:“朕明白了,朕从前是有点轻视他,认为他不重要,所以为了讨皇太祖的欢心,把他抛弃了,现在看来朕错了,朕现在才知道,他的力量其实很强,说不定将来在朕的削藩中,他会起大作用。” 朱允炆又低头走了几步,他忽然笑道:“朕本来想召他觐见,好好安抚他,可现在朕突然改变主意了,朕会找他的麻烦,造成朕与他不合的假象,然后再暗中安抚他,齐尚书,你认为朕的策略可对?” 齐泰立刻跪下道:“陛下圣明,臣可以打包票,李维正的存在,必将对燕王和齐王有着极大的掣肘,臣愿意为陛下做这个中间人。” 随着时间推移,藩王进京时所产生的一点混乱也渐渐平息下来了,京城百姓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毕竟皇室之间的权力斗争离他们还是太远,一般人也关心,不过,藩王进京后产生的一些花边新闻,还是令普通百姓津津乐道,这两天京城的茶馆酒楼里就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当今皇上在当太孙之前喜欢上了前户部侍郎郭恒的女儿,他们互相皆颇有情义,但因为郭恒案的缘故,两人黯然分手,现在皇上欲寻旧人,可这个女子却被辽东李维正霸占,不肯归还,引发了皇上的冲天之怒,因此取消了原定的李维正觐见。 这件事很快便在京中传开了,并申引出了几个版本,这个引发君臣不和的女子便成为了京城中津津乐道的话题,大家都在猜测她的长相,必然是美若天仙,否则怎么会引发出如此大的风波。 当然,一般有点头脑的官员对这种说法都嗤之以鼻,皇上怎么可能和李维正争女人,但一些知情者说出的消息却让官员们目瞪口呆,虽然皇上没有像市井流言中那么过分,也接见了李维正,但他在接见时确实问到了一个女人的情况,作为帝王当然不会直白地向臣下要女人,这种询问其实就是一种暗示了,如果臣子聪明,就会乖乖地把这个女子献上,但李维正却硬邦邦地回了皇上一句:‘她已经死了。’ 皇上的面子挂不住,当场拂袖而去,江山美人戏,真的再一次在大明上演了。 夜幕笼罩着长安城,一辆由数百名骑兵护卫的马车,停在了秦王府前,晋王朱纲从马车里下来,也不通报,直接进了秦王府,这是两人进京来的第三次见面,两人确实是为了对付燕王而结盟了,其实最先提出结盟的是晋王朱纲,他曾经多次与燕王北征,深知燕王的实力,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在洪武二十六年的一次北征中,晋、辽、宁三王各出两万精锐军队交给燕王统帅,可最后,这六万军队竟全部被燕王吞掉了,这件事引发了朱纲的恐慌,也就在那一年他首次向秦王提出结盟,共同对付燕王,但当时秦王已经灰心皇位争夺,而没有答应,但今年在谋士邵闻达的劝说下,秦王便主动提出了结盟一事,两人一拍即合,定下了将来划江而治的秘密协议,秦晋真正成为了一家。 这次进京,秦晋两王也商量过,由于要对付燕王,所以他们也希望暂时和朝廷保持平静,所以两王并没有挑衅之意,今天晋王朱纲从兵部得到了一个确切消息,他便急赶来和秦王商量。 朱樉在自己最绝密的内室接见了三弟,他一见面便笑道:“三弟可听闻朱允炆那小子的笑话?” “二哥说的可是与李维正争女人的事情?”朱纲坐下来摇摇头道:“京城里都在说这件事,但我觉得这是有心人故意传播,不能相信。” 朱樉冷笑了一声道:“那你就错了,确实有这件事,我在那小子身边安有耳目,他传来消息,昨天下午那小子在中和殿接见李维正时,问到了一个叫郭倩倩女人的近况,结果你猜李维正怎么回答,他居然说‘她死了’,就这三个字,把那小子气得浑身发抖,当场拂袖而去。” 说到这里,朱樉仰天大笑起来,身上的肥肉直抖,‘郭倩倩’朱纲念了两遍,他又问道:“真有这么个女人吗?” “确实有!”朱樉点了点头,他收起了得意的大笑,目光冷然道:“那年我和詹徽联手搞李维正时曾详细调查过他的家庭,他是有个女人叫郭倩倩,是不是郭恒的女儿我不知道,但朱允炆那小子是对这女子很痴情,李维正在威海卫时,他还派太监给这个女子送过几次送信,这件事当时东宫很多人都知道,当时我也笨了,竟没想到用这件事打击前太子。” “那现在二哥为何对这件事感兴趣,是不是想……” “这件事等会儿再说,你先告诉我,你这么晚赶来找我做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朱纲,他连忙道:“我今天从兵部得到一个确切消息,朝廷要改革军制,将浙江、福建、广东、江西、湖广、河南、山东等七省的军队调入京中,最后一百五十万人成立十军,分别由大将率领,直接归属皇帝统帅,二哥,情况不妙啊!” “这有什么不妙,这不就明摆着他在准备削藩吗?在我的意料之中。”朱樉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忽然他念头一闪,“等等,你刚才说,河南和山东之军也要调入京吗?” “是这样,七省中就有它们。” 朱樉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那这样一来,中原岂不是空虚了,这是个机会啊!” “二哥的意思是说,想趁机占领河南、湖广不成?” “不!不!”朱樉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说我自己,我是想老四会不会趁机进军河南,他在北平那边人口不足,财政也不富裕,对他扩军影响很大,我就在想老四会不会动心,如果他动心南下,那就正好给我们动手的机会和借口。” “二哥说得有道理,这件事我会特别留意。” 两人放下了燕王之事,话题又转到了朱允炆身上,朱樉阴险地一笑道:“朱允炆与臣下争女人,有失皇帝体统,咱们是不是可以利用此事,联合诸王逼他退位,再由德长者居之。” 朱樉现在是皇长子,如果朱允炆退位,按正统的次序,应该就轮到他了,朱樉想当皇帝已经快想疯了,只要有一点点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京都风云(六)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京都风云(六) 三月末是多变的季节,上午还是阳光灿烂,可到了下午,天色便阴了下来,乌云笼罩着京城上空,到了夜里终于下起了小雨,风又转向了北风,带来了北方的寒意,乍暖还寒,气温又低了下来。 大街上已经空无人影,只有巡逻的士兵快步跑过街头,大声吆喝着,命行人回家,诸王进京,朝廷在夜里加强了管制,绝大部分民众在夜里都回到了家中,可在刘军师桥旁的一条小巷里却有一人在匆匆走着,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慌张,但他很小心,在每一个路口前都要小心翼翼张望,确定没人才飞快地走过,在离李维正的府第还有二百步时,他又来到了一个路口前,躲在角落里向外面张望,他已经看见了他要去的地方,一扇紧闭的大门,就在他刚刚要出去之时,一把雪亮的刀却从后面顶住了他的脖子。 “动一下,我就杀了你。” 滴滴答答的雨点敲打着窗户,空气寒冷潮湿,令人身体有些不舒适,李维正的房间里又点起了炭盆,房间里变得干燥温暖,弥漫着一种木炭独有的气味,光线明亮,李维正正坐在案前给家里写信,他已经决定下了一件事情,在他回去后将立即娶倩倩进房,这是朱允炆使他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他没有想到朱允炆会用倩倩这件事来和他翻脸,尽管这只是一个借口,但这个借口还是让他心里不爽,李维正也忽然意识到朱允炆其实是半真半假,他心里一直就没有真正的忘记倩倩,也希望自己真的能将倩倩让给他。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女人让给别人,莫说他现在已经是割据一方的诸侯,就算是普通大臣,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女人让出去,这个朱允炆在做梦呢! 事实上,李维正也知道朱允炆是在做梦,就算他自己有那个心,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等人也绝不会答应,齐泰就明着告诉自己,夺臣下妻女,这和北齐高氏父子有何区别,若皇上有胆,他将以死相谏。 李维正的信是写给紫童,这件事将由她来安排,他写下最后一个字,放下了笔,拾起信笺轻轻吹干了,又读了一遍,认为语气和用词还算妥帖,便把信折起来,放进了一只信封里,直接打上了火漆,明天自然会有人替他送出去,现在李维正心里很轻松,他进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和朱允炆和解,让朝廷相信他不会造反,相信他会成为削藩时的一支不可忽视的助力。 这一点是非常非常重要,这就意味他就成为正义的一方,是天下人所承认的前太子托孤大臣,这样,他将来出兵也就出师有名了。 至于燕王会暴跳如雷,他也不放在心上了,他布下的棋局已经成功,燕王已无暇也无力对付自己了。 “大人,有人送信来。”门外传来了罗广才的禀报声,罗广才等人在蓬莱港遇到南下的李维正,他立刻请缨愿随同南下,李维正考虑到他熟悉京城情况,兼之才能出众,便命他为自己的亲兵卫指挥使,一同南下,刚才就是他抓住了可疑者。 “进来吧!” 李维正立刻把信收了起来,门开了,罗广才和两名亲兵押进来一名中年男子,他上前禀报道:“禀报大人,这名男子被我抓住,说是给你送信。” 那名男子立刻跪了下来,双手呈上一个蜡丸道:“总兵大人,我家主人命我把这封信送给你,说是十万火急。” “你家主人是谁?” “回禀大人,是秦王幕僚邵先生,我是他的管家。” 李维正的精神顿时一振,“快快给我!” 一名亲兵将蜡丸剖开,从里面取出一卷纸,李维正将纸摊平了,确实是邵闻达写来,说秦王朱樉准备以帝王行为不检为名,集中宗室在宗庙罢黜当今皇帝,秦、晋二王分头行动,已经有肃、岷、沈、鲁、代、齐、湘、楚、韩、唐等十王支持,加上秦晋两人,已经有十二王支持。 邵闻达最后写道:“我以为秦王只在一念之间,第二天想法便会消失,没料到他真付诸行动,而且一呼百应,十二王支持罢帝,也就是十二王支持秦王上位,让他始料不及,现秦王已从起初的试探转为全力以赴,争取更多支持。” 李维正的眉头皱成一团,这几天朱樉串联诸王他是知道的,但不知道是什么事,没想到竟是商议罢黜皇帝,朱元璋一共封二十四王,除了潭王被李善长案牵连早死外,其余还有二十三王,现在居然有十二王支持秦王上位,超过了半数,当然这里面也有想浑水摸鱼者,比如齐、楚、湘三王就是,可一旦势头闹大起来,再加上这些藩王带了五六万精兵入京,以朱允炆的柔弱,还说不定真的就被迫宣布退位,李维正知道朱允炆会有这个可能,他不敢杀众多皇叔,而众多藩王却敢杀他, “我知道了。”李维正点了点头,对送信人道:“现在晚上回去你很危险,就暂时留在我这里,天亮后再回去。” 邵闻达的管家感激地磕了一个头,随士兵下去了,李维正又留住罗广才道:“秦王府那边的监控看来不行,居然给我送信的人到了门口才被发现,我不是说过了吗?每一个出府的人都要盯住,我要每天都给我报告,这件事我不想再说第二次了。” 罗广才脸上露出一丝惭愧,他连忙躬身道:“这件事属下马上去加强。” “去吧!不仅秦王府,还有燕王府。” “是!”罗广才行一礼,转身去了,李维正慢慢靠在椅背上,思索着这件事,他从来都一种观点,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就如天地阴阳一样,凡事有利就有弊,就像朱允炆用倩倩一事和自己翻脸,虽然效果很好,却又被人抓住了把柄,同样,朱樉聚集诸王要逼朱允炆退位,自己想上位,那这件事也一样地有利有弊,利是他为皇长子,法理上的继位正统,一旦成功,他就是这件事的最大赢家,可一旦输了,他又会成为最大的输家,那么他又会输在哪里呢? 李维正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他有一种直觉,如果利用好这件事应该可以走出一步妙棋。 自从进京后,燕王朱棣就保持着低调,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三雄王之一,但他约束部下、严禁论调、不准声张生事,他在京中的影响力竟和赵、鲁、安、唐这样的小王没有什么区别,使许多一直注视着他的人,最后目标前都转移到秦晋二王的身上,但朱棣的沉寂并不表示他不关心外面情况,不表示他没有行动,恰恰相反,对外面的情况他了如指掌,和李维正一样,他也在京城里部署了大量的眼线,而且不是临时部署,早在几年前,他便在京城建立起了一个完整地情报网,这个情报网以前是对姚广孝直接负责,但现在他来京城后,便暂时改为直接对他负责,每天都送来大量的情报。 这次秦王欲逼朱允炆退位而串联诸王之事,他也清清楚楚,这件事让他很忧虑,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瞧不起自己的二哥,认为他又蠢又笨,胆大包天,最早刺杀太子,后来走私日本白银并擅自招募军队,而且他做得很拙劣,根本就是在父皇的掌控之中,但偏偏他的运气很好,父皇一次次地饶过他,连他擅自招募的军队最后也没有解散,留给了他,而这次欲逼太子退位,居然还有这么多兄弟支持他。 朱棣不由叹了口气,这叫傻人有傻福,他自己也想过利用这次进京逼皇帝退位,但他有顾虑,他想着各个王爷都各有私心,不可能呼应他,反而把他的野心暴露了,所以他放弃了这个策略,但秦王却不考虑任何后果,想到了就做,结果真有不少人支持他,这是让朱棣怎么也想不通的,他很了解朱允炆其人,宽仁是说得好听,说得难听就是太心慈手软,正统得迂腐,搞不好他真会为那个女人之事羞惭退位了。 不行!他朱棣绝不可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这时,他在京师谍报网的头子纪纲出现在门口,低声道:“主公,周王殿下到了。” 朱棣长身而起,笑呵呵迎了出去,“五弟,怎么现在才来见我。” 门口出现了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身着锦袍、头束金冠,长得面白如玉,颇为一种文人气质,他便是朱元璋的第五子,周王朱橚,也是朱棣的同母胞弟,朱橚也是第一批被封的藩王,洪武三年,他被封到钱塘做了吴王,洪武十一年,改封周王,藩国在开封府,朱橚好读书,字也写得极好,才高自傲,属于一个文人型的王爷,但他也有朱氏兄弟同样的毛病,那就是野心勃勃,一心想再登上位。 在诸王中,秦晋燕三人为最长,又要防御蒙古,所以他们在王府护军之外,另掌有重军,是诸王中的实力三强,而朱橚被册封在开封府,没有防御责任,所以只有护军,但他是第五子,所以朱元璋也给了他高规格的护军标准,拥有军队五万人,但五万人还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尤其太子朱标去世后,朱橚的野心更是急剧膨胀,不过他没有秦王那样明目张胆地招兵买马,他采用了一种迂回的方式,那就是囤积钱粮,等待时机,朱元璋病逝后,他的野心立刻彰显,开始大规模招兵买马,仅仅三个月时间,他的军队便从五万人增加到了八万人,成为和宁、辽、蜀等王一起的第二阶梯,由于他的藩国位于中原腹地,手中又有大量的军队,因此从去年开始,秦燕两王都先后来拉拢他,周王当然是想登基为帝,不过他心里也知道,他的机会不大,所以在两位兄长的拉拢中,他更偏向于自己的亲兄燕王,今晚燕王把他找来,就是要和他商量秦王欲逼皇帝退位一事。 朱橚躬身施礼笑道:“四哥有所不知,刚才三哥来找我,耽误了一个时辰,所以来晚了。” 老三便是晋王,他来找朱橚当然就是为了逼皇上退位一事,朱棣脸色一变,他急忙把兄弟拉进屋问道:“五弟,你没有答应他们吧!” “我答应了,后天一早准时出现在宗庙。”朱橚微微一笑道。 “你答应了?”朱棣愣住了,自己的兄弟居然也要支持秦王登位吗?对于自己这个亲兄弟,朱棣是抱有很大的期望,说得再直白一点,他是看中了周王手中的八万军队,所以朱橚和秦王的关系,他十分敏感。 这时,他从朱橚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狡黠的笑意,他忽然明白过来,抬手给了他肩窝一拳笑道:“你这家伙,居然还来这一手。” 朱橚揉着肩膀笑了,他怎么可能支持二哥上位,支持他上位,那自己这几年不是白忙一场吗? “来!来!快坐下。”知道兄弟没有支持秦王的意思,朱棣变得异常热情,他请兄弟坐下,并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我就是说呀!你怎么可能支持那种蠢货登位。” 朱橚没有吭声,他其实也一样不支持朱棣登位,只不过他是自己的亲兄,面子上有点过不去,便偶然帮他几次罢了,他喝了茶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你今晚找我来必然是有事情的,你就直说吧!总归我会再帮你一次。”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 朱棣就仿佛知道老五肯定会答应似的,他压低了声音道:“我要你去向朝廷告发秦王的逼宫阴谋。” 朱橚沉默了,四哥不想招摇,而让自己去告发,这显然是要利用自己,一旦被秦王知道了,那他就成为了诸王之敌,做这件事的风险很大,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自己这几个月是有点太嚣张了,如果朝廷削藩,自己可能就会首当其冲,他是要给自己留点余地了,想到这他便点头答应道:“好吧!我答应你,不过让我去向谁告发,黄子澄吗?” 这种事当然不能直接找朱允炆,既然叫秘密告发,就不能让相关人知道,而黄子澄是朱允炆最信任的心腹,找他是最合适,不料朱棣却摇了摇头,“黄子澄是个迂腐透顶之人,找他说不定会反而坏事,这件事你去找叶天明,此人会教孺子怎么办?” “那好,时间紧迫,我现在就去。” 朱橚起身行了一礼,便告辞而去,他刚一走,朱棣立刻把纪纲叫了进来,吩咐他道:“你派人去盯住周王,如果他没有去叶天明府,要立刻禀报于我。” “属下遵命!”纪纲刚要走,朱棣又叫住了他。 他立刻取过一张纸,用左手写下了:‘周王告密’四个字,装进一个空白信封里,交给纪纲道:“后天宗庙祭拜后,你将这封信用断箭射入秦王府内。”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京都风云(七) 第二百二十八章 京都风云(七) 罗广才果然是非常能干,在受李维正责怪他监视不利后,他立刻整顿,一个时辰后便送来了第一份监视报告,让李维正感兴趣的是两件事,一是晋王今天再来秦王府秘晤,至今还没有出来,第二是燕王府那边,一个神秘的马车夜访燕王府,随即又去了吏部尚书叶天明的府第,马车后来驶入一个不知名的大宅,从对方有三百余军队护卫来看,应该是个王爷。 李维正对后一个情报尤为感兴趣,燕王怎么可能容忍秦王逼宫自立,这必然是他出手了,这个王爷的真实身份很重要,极可能就是他李维正所寻找的那根最关键的撬棒,他立刻吩咐亲兵道:“去告诉罗广才,这个王爷的身份极为重要,一定要查清他到底是谁。” 叶天明得到周王的告密,不由大吃一惊,他连夜进宫禀报了朱允炆,朱允炆异常震惊,他万万没想到二叔竟然要用倩倩之事来逼自己退位,而且已经有超过一半的王爷支持了,他不久前做的梦真的应验了,他心中一片混乱,连忙问叶天明道:“叶爱卿,你说他们可能逼朕退位吗?” 叶天明叹了口气道:“如果在朝堂上不可能,朝廷是公事,逼皇帝退位须得大臣的同意,但宗庙却不同,宗庙是皇家私地,首先大臣就不能介入,皇室虽还有更年长者,但他们都在凤阳,在京城,秦王就是宗室之首,秦王又是宗正寺卿,你是他的皇侄后辈,他完全可以在先帝面前弹劾于你,当然,陛下可以分辩解释,如果参与宗庙的其他皇室支持陛下,那也无妨,可问题是现在一半以上的王爷都支持秦王,臣很担心陛下届时会抗不住啊!” 朱允炆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他才忧心地问道:“那叶爱卿可有什么好的办法解决此事?” 叶天明没有说话,眼中有些犹豫,朱允炆看出来了,他立刻道:“叶爱卿不要有顾虑,只要能解决问题,朕都可以考虑。” 叶天明叹了一口气,缓缓道:“让藩王进京的建议是臣提出来的,其实臣当时还有一个想法,就是利用藩王进京,将他们一网打尽,全部贬为庶民,甚至赐一杯毒酒,告之天下,藩王欲造反,这样削藩的难题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朱允炆大吃一惊,他呆愣愣地望着叶天明,这种念头他从来就没有过,叶天明突然提出来,让他一时懵住了,叶天明知道自己的建议太过激进,朱允炆一时接受不了,就算接受他也要和自己的师傅商量,他便躬身道:“陛下,夜已经深了,臣不敢打扰陛下休息。” “你去吧!”朱允炆疲惫地挥了挥手。 叶天明告退了,朱允炆坐在那里还是一动也不动,昏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显得孤独而寂寥,他低低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支铅笔,轻轻地抚摸着上面刻着的名字:‘允炆’,那娟秀的字迹还历历再现,往事如流水般的涌入他的心中,五年了,不知她现在还记得自己吗? “陛下,夜已经深了,请陛下歇息吧!”一名太监小声地禀报道。 朱允炆摇了摇头,把铅笔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他吩咐道:“立即派人把齐泰和黄子澄请来,朕要召见他们。” 数十名侍卫骑马向宫外飞驰而去,瞬间消失在沉沉地夜幕之中,齐泰和黄子澄都已经睡下来了,他们被家人叫醒,说皇上有紧急事情召见,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立刻穿衣进宫面圣。 皇城内宫,师徒三人秉烛而坐,朱允炆神色凝重地把刚才叶天明的紧急禀报说了一遍,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这件事他们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而且竟是周王告密,朱允炆叹口气又继续道:“周王告密估计是他们的内讧,朕暂且不管,关键是如何平息此事,叶尚打尽,甚至赐一杯毒酒。” 齐泰和黄子澄对望一眼,他们异口同声道:“此事万万不可!” 黄子澄更是站起身激愤地说道:“叶天明当真是其心可诛,竟然出这样恶毒的主意,置陛下于不义之中,陛下已经下诏书保证藩王安全,天下皆知,若出尔反尔,陛下的仁信何在?诸王又是陛下的亲叔,他却劝陛下赐之毒酒,让陛下背负弑叔之名,伤及伦理纲常,臣与此等人同朝,真是感到羞辱万分。” 朱允炆见师父严厉抨击叶天明,他连忙替叶天明解释道:“师父息怒,叶尚书或许有点考虑不周全,但他也是为了朕好,只是方式错了,师父不要太责备于他。” 齐泰因为成功挑拨了叶天明和李维正的关系,达到了目的,他倒对叶天明没有那么刻薄了,他在一旁接口道:“其实叶天明确实没有考虑周全,毒杀了诸王,那他们手下大将会如何?肯定会群起造反,一时又生出无数个蓝玉,还有京中的五六万亲兵,一旦闹起来也难以收拾,反而增加陛下的危险,解决这件事其实也很简单,后天陛下不去宗庙就是了,看他们能弹劾谁?” “这……”不去宗庙朱允炆总觉得不妥,他又向黄子澄望去,黄子澄却哼了一声,昂然道:“怕什么,陛下尽管去,他们不就是拿几年前那件事来做文章吗?说陛下不成体统,可陛下做了吗?那个女人还好好的在辽东李维正身边,陛下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又何惧之有?一句绝无此事就行了,想逼宫的无非是秦晋两王,陛下以正言反驳,臣就不信,在先帝的灵前他们真敢以谬论逼宫?其他诸王也未必支持他们,反倒是陛下不去祭奠先帝,才被他们抓住把柄,这才是逼宫的最好借口,说不定秦王打的是这个主意。” 朱允炆点了点头,黄子澄的话说到他心坎上了,他毅然起身道:“师傅之言深合朕意,朕决定后天准时和诸王一起在宗庙拜祭先帝。” 旁边的齐泰虽然还是觉得不妥,可见皇上决心已下,他心中着急也没有办法了。 第二天一早,众人参加完朝会便各自回衙门了,齐泰忧心忡忡,他简单地处理了几件急事后,便匆匆离开了皇城,来到了李维正位于刘军师桥的府第,门房替他通报了,等了一会儿,管家出来,说李总兵有请,在书房等候,虽然李维正没有亲自出来迎接,但齐泰已经顾不上他礼节上的不周了,他跟着管家走进了书房,一进书房,李维正便惊讶地迎了上来,“齐大人满面忧虑,究竟出了何事?” 事实上他当然猜到了齐泰为什么而来,就算齐泰不来,他也会找上门去,和燕王一样,他当然也担心朱允炆最后扛不住而真的退位了。 齐泰叹一口气便道:“马上要出大事了,我怎能不忧虑。” “齐大人别急,请坐下慢慢说。” 他让齐泰坐下,又让人上了一杯茶,齐泰无心喝茶,便焦急地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道:“黄子澄让陛下以正义服人、据理力争,并说不去拜祭反而让他们抓到把柄,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可又说不上来,陛下接受了黄子澄的劝告,已经决定明天去宗庙,我心里着急,便特来向李总兵求教。” 李维正听完了黄子澄的理由,冷笑一声道:“当真是腐儒之言,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亲兄亲弟,又逼父亲退位,可人家不也一样有贞观之治,名垂青史吗?诸王带兵进京,试图谋反,在混战中把他们误杀又有何妨?修改史书就是了,实在不行,事后再一一册封,封他们某某太子某某皇帝之类的谥号,死皇帝总比活王爷令人省心吧!而且反显出皇上的心胸和气度,皇叔造反他都不计较,至于他们招募那些乌合之众,有各地都指挥使看管着,还怕他们闹上天去?” 齐泰听完李维正之话,不由目瞪口呆,心想他们翁婿二人真是一路货色,这位更狠,居然还想到了修改史书,心中虽不赞同,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只得干笑了一声继续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关键是皇上明天要去宗庙拜祭先帝,黄子澄坚持所谓不成体统之事根本就不成立,只要心正就不惧,让皇上以大义辩驳,我不知该怎么劝皇上。” 李维正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你们都是正人君子,满腹治国安邦之策,却真的不懂阴谋诡计,你们以为秦王真会拿那件事发难吗?你们都知道那件事根本就没发生,难道他就不知道吗?就算秦王蠢,可他身边的谋士呢,他们也蠢吗?他这样说是想把皇帝先诓进宗庙,让你们以为事情不大,可以应付,等皇帝进了宗庙,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齐泰愣住了,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可是皇上确实没有做什么有失仁德之事啊!他们何以弹劾?” “何以弹劾?”李维正有点不可思议地盯了齐泰半天,他不由哑然失笑道:“齐大人居然说何以弹劾,我来问你,先帝制定的诸般严刑峻法现在何在?先帝定下的桩桩铁案,现在还有哪件没有翻案?先帝对江浙课以重税,并言永世不得更改,皇上是否遵从了先帝之令?皇上一次又一次地将先帝的律令圣旨踩在脚下,不屑一顾,有了这么多的依凭,秦王难道还不足以逼宫吗?” 齐泰已经听得满头大汗了,他狠狠给了自己一记耳光,转身就走,不等他走出门,李维正却淡淡一笑道:“不过秦王之谋确实不用大惊小怪,齐大人只须略施小计,就让他逼宫不成。” 齐泰的脚钉在了门口,他蓦地回身,向李维正深深施一礼,恳求道:“事情紧急,万望总兵大人赐教。” 李维正却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其实办法很简单,齐大人不是兵部尚书吗?只须调两万精兵部署在宗庙附近,我保证明天藩王们一个都不敢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京都风云(八) 第二百二十九章 京都风云(八) 布兵其实就是一种心理上的暗示,并不是调一支军队往太庙后面一放就了事,这里面也有技巧,李维正给齐泰的机宜是八个字: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齐泰理解了这八个字的含义,请示过皇上后,他开始行动了。 从下午开始,一队又一队的军队进城,在京城里制造出了一种恐慌的气氛,紧接着城门紧闭,任何人不得外出,但并不宵禁,然后就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天黑以后,有人在皇城附近发现了有军队秘密进入皇城,足足有两万人之多,军队进皇城非常隐秘,周围几条街都不准行人往来,但还是被附近的居民看到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时,驻守皇城的士兵换岗了,他们带来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消息,昨夜两万军队所去之地是太庙,随即宗正寺派人通告各王,进宗庙拜祭先帝,每王所带随从不能超过十人。 休朝一日,今天将是藩王正式拜祭先帝的日子,经过十几天的准备,各种礼仪器物皆已在宗庙内布置完毕,愁云低垂、寒风萧瑟,皇城弥漫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按既定的拜祭礼仪,诸王将在卯时一刻会聚承天门,然后列队步入太庙,辰时正,拜祭开始,可现在已经过了卯时,承天门前依然冷冷清清,只有三个藩王在等候,除了秦王外,还有安王和唐王,安王和唐王都很年轻,约十七八岁,他们都身着孝服,表情悲戚,他们不时低声说着什么,眼睛里都慢慢生出一丝疑惑和忧虑,并不是每个藩王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这两个王爷就不知道,他们是准时来承天门前等候,可已经过了卯时,别的兄弟一个都没来,着实让他们不安了。 “两位小弟不用担心,大家一定都在来的路上,马上就到了,呵呵!”秦王扭过头对他俩干笑几声,脸色随即又阴沉下来,为了今天的拜祭,他昨晚兴奋得几乎一夜未睡,想像着自己坐上金銮宝座的时刻,他也知道了有军队调动之事,但他的心思已经完全被今天即将发生的事情占满了,根本就没有考虑其他可能,他为自己的天衣无缝的方案很是得意,先把朱允炆诱进太庙,再逼他在先帝灵前请罪,无论如何他这个皇帝也做不下去了。 朱樉甚至把怎么逼问朱允炆,朱允炆怎么回答等种种可能都想好了,他就唯独没有想到诸王会不来,大家都希望朱允炆下台,他们怎么会不来呢?可事实却是,到现在只来了两个无足轻重的藩王,朱樉真的忧心忡忡了,他不由想起邵闻达前天劝过自己,当心藩王临时反水,当时他勃然大怒,狠狠地训斥他一顿,而现在,情况偏偏就被邵闻达说中了。 朱樉伸长脖子向千步廊那边张望,他多么渴望能有一大群意气风发的藩王出现啊!但他脖子都酸了,远处还是冷冷清清,一个人都没有,此时,已经是卯时一刻,藩王聚会的时间到了,但承天门前依旧只有他们三人。 “殿下,时辰到了,要不要先进去。”一名礼部的官员上前低声问道。 “再等一等吧!”朱樉心似火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远方有人影晃动,似乎来了十几人,朱樉心中轰然狂喜,他拖着肥胖的身躯迎了上去,来的是藩王,老三晋王,但只有他一人,后面十人都是他的随从,一股深深的失望涌入朱樉的心中,他苦涩地问道:“三弟怎么现在才来。” “若不是想着二哥会在这里苦等,我今天也不会来了。” 朱樉一怔,“为什么?” 朱纲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二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你快说!”朱樉急得快吼出来了。 朱纲向两边看了看,压低声音附在他耳边道:“昨天晚上,朱允炆连夜调集二万精兵埋伏在太庙之后,我听守宫城的士兵说,太庙后面都被布遮掩了,杀气冲天。” 朱樉大吃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朱纲冷哼一声道:“不用说,这一定是藩王中有人告密了,朱允炆动了杀机。” 朱樉吓得连退两步,他颤声问道:“会是谁告的密?” “还用问吗?二哥说会是谁。” 朱樉明白了,这必然是燕王干得好事,他心中生出一阵恨意,咬牙道:“那他现在在哪里,他敢不来拜祭父皇吗?” “二哥,人家比咱们聪明,我听说他一早就去孝陵祭父了,宁王、辽王、周王也跟了去,他们不来太庙,可谁也不能说他们不孝。”朱纲沮丧地叹了口气。 “二哥,咱们快回去吧!明天咱们自己也去孝陵祭父,不理朝廷的安排。” 朱樉呆呆地望着天空,他几乎要吼了出来,‘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陛下驾到!”承天门里面隐隐传来了侍卫的高喊。 “走!”朱樉一跺脚,也不管安王和唐王,在他的随从簇拥下,迅速离开了皇城,皇城外面有三百精兵在等候着他。 朱樉一回到王府中,他的一名心腹侍卫立刻上前跪下,将一支插着信的箭双手奉上,“殿下,这是今天早上有人从王府南面射入。” 朱樉心中诧异,一把扯过信,打开来,只见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字:‘周王告密’。 ‘周王!’朱樉猛地将信捏成一团,他咬牙切齿大骂道:“这个混蛋,我要剥了他的皮。” 他怒气冲冲向书房走去,走到一半时又命道:“让邵先生立刻来见我。” 从昨天到今天,邵闻达异常低调,整天把自己关在屋子,看得出他的心情不好,这也难怪,昨天晚上他同时接到了李维正和燕王的密令,让他既害怕又担心,他已经意识到,他要面临一个选择了。 很长一段时间来,他一直扮演着三面人的角色,既是秦王的幕僚,又是燕王和李维正的暗探,但李维正似乎更高明一点,知道燕王,而燕王却不知道他,邵闻达因此也更加偏向李维正,或者两边都帮。 可这一次他却不能两边讨好了,燕王和李维正竟然都是为同一件事情而找到他,都是为了周王,燕王命他劝说秦王派刺客暗杀周王,而李维正却反过来,命他劝说秦王与周王结盟。 一个要求刺杀,一个要求结盟,这让他怎么办? 就在邵闻达正苦思两全的办法时,门外有人道:“邵先生,秦王急令,命你立刻去书房见他。” 邵闻达还没有想出办法呢!他只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应道:“我知道了,这就去。” 邵闻达起身向秦王的书房而去,他对秦王这么早回来一点都不奇怪,有燕王和李维正虎视一旁,秦王今天能成功才是怪事呢! 走到书房门口,他定了定心神,推门进去了,“殿下,你找我吗?” 书房里,朱樉又把刚才捏成一团的信重新展开了,他在研究上面的笔迹,到底是谁给他写的信,见邵进来,朱樉指着旁边的椅子,用一种柔和的语气道:“邵先生,请坐吧!” 他当然不会向邵闻达认错,这种柔和的口气就已经代表他的歉意了,待邵闻达坐下,他便徐徐说道:“今天我本来策划得天衣无缝,却被人告密,因此失败了,你可知道是谁告的密吗?” 邵闻达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先生猜猜看。” 邵闻达想了想便道:“属下猜是燕王。” “不是他,是你想都想不到的一个人。”朱樉冷哼一声,把信递了过去,“先生自己看看吧!” 邵闻达看了一眼,他愣住了,‘周王告密’。 ‘周王告密’四个字就像一根绳子,瞬间便将邵闻达脑海中各个零碎的片段串了起来,连成了一幅完整地势力争斗图,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没错,这一定是燕王指使周王前去告密,然后再把周王出卖给秦王,目的是造成秦、周二人间的反目成仇,使周王只能和他燕王结盟,燕王是看中了周王手中的军队,所以他才命自己再劝秦王派人刺杀周王,这就是在出卖周王的基础上再一道筹码,他是要让周王知道,秦王已经计划杀他了,两道筹码就可将周王牢牢地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策略不可谓不高明。 但偏偏又出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况,这只黄雀就是李维正,他已经看透了燕王的布局,所以他才命自己劝说秦王与周王结盟,反将了燕王一军,从这一点看,李维正明显比燕王更高一筹。 这一刻,邵闻达已经意识到了,周王将会是整个局势的关键人物,极可能就是秦燕二王爆发战争的导火线。 “先生怎么看此事?”秦王目光炯炯地盯着邵闻达的眼睛。 邵闻达忽然感到一阵悲哀,自己竟然会辅佐秦王这个蠢货,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能称帝才是天大的笑话,邵闻达已经有了一种明悟,天下只可能落在北平或者辽东。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殿下,齐桓公不计管仲前仇而用其贤,终成春秋霸主,唐太宗不以魏征曾助建成而纳其言,终得贞观之治,今周王虽告密朝廷,但属下相信这是因他为燕王胞弟之故,而并非本心,殿下若能以宽宏之心与其交好,周王必感殿下诚意,与殿下结盟,使殿下终得中原,从而形成对北平的包围之势,殿下退一步而海阔天空,这何乐而不为?” 邵闻达的一番话听得秦王朱樉连连点头,不过他还是有一点疑惑,便问道:“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周王为燕王的胞弟,他如果念及亲情不肯助我怎么办?” 邵闻达冷笑一声道:“在皇位争夺中还会有亲情吗?燕王欲独霸天下,而殿下却肯与晋王化江而治,孰轻孰重、孰得孰失,我想周王心里比谁都清楚。” “好,我听先生之言。” 当天晚上,秦王在邵闻达的陪伴下夜访周王府,将那封射进秦王府的信交给了周王。 就这样,一场逼宫的闹剧便在几方势力的策划下不了了之了,诸王们都不再按照朝廷的安排祭奠先帝,他们各自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父皇的追思,祭奠完先帝,诸王也就完成了进京的任务,该是他们回去的时候了,但图穷就会匕现,往往要到最后的时候就会出现惊人的一笔,就在秦王逼宫不成的第三天,京城的大街上忽然发生了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章 京都风云(九) 第二百三十章 京都风云(九) 秦王虽然在逼宫事件中失败了,却又得到了意外收获,他与周王秘密达成了结盟的协议,他们将共同推翻建文新朝,夺回本属于他们的大明江山,届时,秦、晋、周三国将共同分享社稷江山。 结盟的第二天,邵闻达忽然跑来,说家中儿子急病,他要立刻返回西安,秦王很痛快地答应了,并赐他药费纹银千两,至此,邵闻达赶在燕王报复之前,逃离了秦王身边。 秦王对这一切却丝毫不知,他也在进行回国的准备了,京城的使命完成,秦王朱樉心情变得悠闲起来,便召来十几个姬妾昼夜宣淫,但玩了两天他又腻烦了,呆在王府里也嫌闷得慌,便偷偷带着数十名护卫到他从前经常去的北凤茶楼听戏。 看杂剧是朱樉的一大爱好,他自己的西安秦国王宫中就养有两支杂剧团,专门给他演戏,这次进京,杂剧团没有带来,他的侍卫长建议把京城里的名角杂剧团请进王府演戏,但他却不愿意在王府看戏,他喜欢茶楼那种热闹渲烘的气氛。 朱樉并不担心会出什么事,朱允炆小儿昨天又再次下诏,重申将保证诸位皇叔的安全,而且北凤茶楼离他的王府很近,一旦有事,他的护卫将立刻来援,况且他身边又有数十名高手护卫,他一点都不担心安全问题。 北凤茶楼只是提供演出场地,供京中各大杂剧团前来表演,今天正好有一支凤阳来的杂剧团在此出演,朱樉穿了一身白缎大袍,摇一把折扇,在数十名侍卫的护拥下来到了北凤茶楼前。 他很老练地抬头看了看演出牌,念道:“凤阳名角李美娘,好!” 茶楼的掌柜早已吓得跪地相迎,“草民曹安德叩见秦王殿下。” 朱樉呵呵一笑道:“我是你们的老客了,还是老位子、老规矩。” 他的老位子就是二楼最好的第一排,而规矩是他看戏时周围不能有一个杂人,说白了就是二楼他全包了,至于看戏钱,他心情好时会赏个十两八两,心情不好时就会命人将戏班子全体都狠揍一顿,这还不是要命的,他看中了戏台上的哪个小娘子,就会把她带走,所以他的到来吓得茶楼掌柜,暗暗叫苦不迭,好容易平静几年,这个混蛋王爷又来了,他心里一阵叹息,看来今天的李美娘又难保了。 心中痛恨,但掌柜脸上还得装出欢天喜地的样子,赶忙去将戏班子叫出来见礼,同时命伙计上二楼清人,戏还没开演,戏班子的演员们刚刚画好了妆,一个个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朱樉斜眼找到了头牌李美娘,见她身子婀娜丰腴,模样儿俊俏,心中不由一阵欢喜,一挥手笑道:“看戏!看戏!看完戏再打赏。” 其实不用伙计赶人,二楼的客人听说是秦王来了,都吓得连滚带爬跑个精光,不止二楼,连一楼的客人也跑光了,整个茶楼实际上就变成了朱樉的包场,朱樉找到自己的老位子坐下,伙计战战兢兢地给他上了最好的茶和最好的细点。 朱樉轻摇折扇,吩咐道:“可以上演了。” 不过有一点是戏班子们的运气,那就是朱樉不挑戏,演什么他都喜欢看,就像一个大胃口的胖子,吃什么都香,随着一声丝竹乐响,打扮成渔婆的李美娘缓缓登场了,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中间又插几句直白,朱樉看得乐不可吱,巴掌拍得震天响,大声叫嚷:“好!唱得好!”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一名侍卫冲上来,对侍卫头低声说了几句,侍卫头脸色大变,转身向窗外望去,只见数百骑兵向茶楼这边疾驰而来,街上民众吓得跌跌撞撞向两边躲闪,骑兵中有一名握刀大将,气势威严,他浓眉深眼,目光凌厉地向这边射来,正是辽东总兵李维正。 “王爷,不好了!李维正杀来了。”侍卫官惊得失声叫喊。 朱樉没有反应过来,他正看得来劲,便摆摆手喝道:“别吵我看戏!” 侍卫官跑过来再次禀报,“殿下,李维正已经杀来了,就在外面。” 朱樉有些茫然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忽然他明白了,吓得他大叫一声,一脚蹬在桌子上,他的人翻到在地,桌子也越过栏杆,从二楼翻滚下去,摔散了架,桌上的碗碟更是摔得粉碎,舞台上的演员顿时愣住了,他们不敢再演,悄悄的退了下去。 侍卫们七手八脚把朱樉扶起来,朱樉吓得浑身发抖,颤声喊道:“快派人回去报信!” 他话音刚落,‘嗖!’地一支火箭从窗口射入,钉在木柱上,火舌在熊熊燃烧,所有侍卫都惊呆了,李维正竟然是动真格的。 楼下忽然传来了几声惨叫,几名冲到门口的侍卫被箭射死,倒在地上,一名侍卫再次跑上楼叫道:“殿下,我们出不去,他们已经把茶楼包围了。” 这时,又是几支火箭射中二楼的窗户,窗子顿时火光冲天,被火点着了,几名侍卫冲上去灭火,其中一人却被一支冷箭射穿头颅,惨叫着跌下了二楼。 “怎么办?”朱樉像一摊烂泥般地瘫倒在地上,哭喊道:“你们快说,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侍卫官稍微有点头脑,他立刻扶住朱樉道:“殿下,如今之计只有你和李维正说几句,把他稳住,争取时间让援兵自己赶来。” “可是我、我害怕。” “殿下,没办法了,一楼已经烧起来了。” 侍卫官使个眼色,几名侍卫将朱樉硬架了起来,一名侍卫大喊道:“李总兵,我们王爷要和你讲话,请你暂时停手。” 大街上,李维正听见了楼内的喊声,一摆手令道:“先暂停片刻。” 李维正今天突然杀来并非偶然,他的人一直在监视秦王府的一举一动,今天发现秦王偷偷出府了,只有几十名侍卫,李维正得到了急报,他便知道,他所等待的机会到了,他需要这个机会来做出一个姿态,给燕王朱棣看,也同时再给朱允炆创造最后一次机会,他立刻率领五百骑兵,直扑北凤茶楼。 五百骑兵同时停止了攻击,并向后退了数十步,茶楼前面的地方躺着二十几具侍卫的尸体,身上插满了箭矢,火还在大门两边燃烧,但火势已经弱了。 “朱樉,你有什么遗言就说吧!”李维正冷冷地说了一句,同时给罗广才施了个眼色,罗广才会意,立刻闪身躲在一个角落里,抽出一支狼牙箭,搭上了弓弦。 “李总兵,你为何要杀本王?”二楼窗口出现了朱樉肥胖的脸,他根本就不知该说什么,下面托他身子的侍卫在教他。 “你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与你的仇恨难道还要我再重复吗?我李维正发过誓,要亲手剁下你的猪头。” 旁边暗处罗广才的弓弦已经慢慢拉开了,慢慢拉成了一轮满月,这里离窗口只有四十步,锐利的箭尖已经对准了朱樉的头,罗广才的眼睛渐渐地眯了起来。 “李总兵,你有什么条件?”朱樉再次颤声问道。 “我的条件很简单,把你的猪耳朵割下来给我下酒。” 李维正的‘下酒’二字一出口,罗广才的手指蓦地松了,一支狼牙箭闪电般地射向朱樉的头,箭来得如此之快,朱樉根本就没有半点反应,‘嚓!’地一声,箭射穿了他的右耳,强劲的力道继续向前,竟将他的整片右耳撕掉了。 朱樉爆发出一声嘶声惨叫,仰面栽倒下地,李维正却仰天大笑道:“好酒!猪耳鲜美,正合下酒。” 这时,远方立刻传来了秦王府士兵的呐喊声,李维正一挥手,“收兵!” 五百骑兵一起掉头,如风驰电掣般向城门方向驶去,霎时间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熊熊火焰和一地的血泊,茶楼里回荡着朱樉杀猪般的嚎叫声。 辽东李维正和秦王朱樉发生严重冲突的消息立刻传遍了京城,秦王受了重伤,所有的人都为之感到异常震惊,军方立刻宣布全城戒严,又派出一万军队严密保护秦王。 而此时的李维正已经出城,返回了他位于南郊的大营中,军方不敢动兵,只派几队骑兵他进行监视。 皇宫御书房内,朱允炆狠狠将一方砚台摔在地上,他气得眼睛都要喷出火来,李维正竟然在最后关头挑起事端,十几名藩王的联名声讨书已经送进宫来了,这一次甚至就是燕王牵头,现在让他怎么办?怎么向诸王交代,眼看他们就要回去了,可现在一个个都不肯走了,口口声声一定要他严惩李维正,否则,将再举宗庙质问于他。 朱允炆慑于叔父们的淫威,他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儒雅宽仁,竟有点失去理智地在御书房里咆哮起来:“李维正,你到底要干什么!” “陛下息怒!此事不是这么简单。”劝解朱允炆的却是户部侍郎卓敬,他正在向朱允炆禀报江浙减税后的情况,却突然遭遇了这么一件事,但旁观者清,卓敬的理智却很清醒,他认为李维正不是冲动而为,此举必有深意。 朱允炆一下子坐了下来,用手指痛苦地揉捏着太阳穴,半晌,他才问道:“那你说说,他此举是什么意思?” 卓敬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臣认为李维正其实是在刻意给陛下造就一种条件,陛下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以保护安全为名,派军队包围诸王府,然后对其中一两人进行削藩试探,如果反抗不激烈,陛下便可趁机将诸王全部削藩,迁至江浙内地,派兵严加看管,这削藩之困局,便一举解之。” 朱允炆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朕连下两道奏折,再三保证诸王平安离开,现在再出尔反尔,朕的信誉何在?又让天下人怎么看朕。” 卓敬见皇上主次不分,便急道:“陛下若放虎归山,将后患无穷,自古关中就是龙兴之地,沃野千里、土地丰腴,北有黄土高原、南有秦岭屏障,为易守难攻之地,秦王聚数十万大军于此,朝廷何以拿下?北平又是金元起兵之强干之地,背靠燕山、虎视中原,加之燕王智虑过人,酷似先帝,一旦准备充分,燕赵铁骑必将席卷中原,我南方之兵何以当之?陛下,既然李维正已经为陛下创造了机会,陛下当果断行之。” 朱允炆背着手走到窗前,他默默地望着远方太庙的琉璃金顶,良久,他轻轻摇了摇头道:“朕与诸位皇叔乃至亲骨肉,朕不想这样做,朕决定还是以德服之,以礼待之,若他们还是不肯,朕再考虑削藩,朕的仁义尚未施行,有何颜面先动刀兵。” “陛下!”卓敬急得跪了下来,重重叩头道:“陛下熟读史书,难道忘了隋文帝和杨广的父子关系吗?难道忘了李世民和建成太子的亲兄弟关系吗?陛下念及骨肉血亲,可他们却咄咄相逼,根本不念叔侄之情,陛下以德抱怨,这并非良策啊!再说,陛下也并不是要杀戮他们,只是让他们易地做个太平王爷,陛下可给他们荣华富贵,也算念及了骨肉之情,望陛下三思。” 朱允炆沉默良久,方低声道:“先生还是算了吧!” 夜幕初降,李维正全身盔甲鲜明,骑在马上,目光凝重地望着京城方向,在他身后,三千骑兵已经整兵完成,随时待命,这时远方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一队骑兵飞驰而至,都是他心腹亲兵,为首军官在马上施礼道:“禀报大人,我们已接到方岚传出的口信,朝廷之军并无异动,保护秦王府的一万军也已奉命撤走。” “竖子不堪扶啊!” 李维正遗憾地摇了摇头,对朱标的陵墓方向叹息一声道:“太子殿下,你的恩情我李维正今天算是还清了,从今天开始,我们两不相欠。” 他立刻回头命道:“出发,返回辽东。” 大队骑兵启动,如一股奔腾的洪流向北方冲去,远方监视的军队不敢阻拦,吓得纷纷向两边躲闪,两个时辰后,他们渡过了长江,也不乘船,三千铁骑直向山东方向奔腾而去。 燕王府,燕王朱棣已经收拾完毕了,他的神色异常慌张惊恐,连声催促:“快!快!我们要即刻出城。” 旁边的大将张玉见主公神色慌张之极,是几年来少见,他便小心翼翼劝道:“殿下,既然宫中传来消息,当今皇上已经放弃了利用这次机会削藩,殿下又何必着急,慢慢地回去就是了。” “你混蛋!”朱棣气得用鞭子直着他大骂道:“我是怕那个优柔寡断之人吗?李维正已经走了,如果他趁我不在领兵攻击北平,谁能抵挡得住?” “属下知罪!这就立即出发。” 朱棣又向吕思远一抱拳,“犬子高煦,就有劳先生早晚教导了。” 现在还不是和朝廷翻脸的时候,朱棣带走了世子高炽,仍然留下次子高煦为质。 “殿下放心,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吕思远深深地行了一礼。 朱棣点点头,他一挥手,“立刻出城,有阻拦者,杀无赦!” 就在李维正率军北上后一个时辰,燕王朱棣也紧接着率领护军离开了京城,急急惶惶返回北平。 第二天天还未亮,燕王离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诸王,就仿佛大树倾翻一样,诸王顿时如猢狲般散去,秦王忍痛带伤急急赶回关中,晋王、辽王、宁王、周王、齐王皆惊得手足无措,他们慌忙草草收拾一下,也不跟朝廷告别,诸王如退潮一般纷纷离开了京城。 而此时,朱允炆还在被子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回复叔父们的责问。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战争准备 第二百三十一章 战争准备 李维正返回辽东已经一个多月了,他返回辽东的第一件事便是纳倩倩为妾,这是顺理成章的事,纳妾仪式十分简单低调,只有他的三个妻妾孩子在场,由倩倩向叶紫童敬一杯茶,叶紫童喝下了她敬的茶,倩倩的身份便正式改了,孩子们对她的称呼也改为四娘,只一夜间,她便完成了从少女到少妇的转变。 倩倩身份的改变除了她本人以外,对其他人都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她在家中依然是管家职责,家中大大小小的琐碎杂事都依旧是由她来处理,而此时的李维正已经无暇享受家中的天伦之乐了,战争的阴云正向大明的天空悄悄飘来。 他接到情报,秦王派大将韩武率十万军队渡黄河北上,进入山西,与晋王军队汇合,而驻扎在陕西和山西境内的朝廷军队皆不敢阻拦,关营闭寨,任其过境,事实上他们也接到了朝廷的密令,不干涉诸王内讧。 而晋王也出兵十五万,秦晋两军合兵一处,布置在平定州和井陉一线,兵指河北。 同时朝廷的军制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朝廷部署浙江、福建、广东、江西、湖广、河南、山东等七省的一百万军队悉数调入京城,仅留下极少数散兵维持治安,而这一百万军队与京城本来的五十万军队合并重整,组建成十五军,以金吾、千牛、苍龙、鹰翼、虎贲等名命之,又命大将统兵,直接向皇上负责。 但朝廷在积极备兵的同时,也颁布了泽恩令,只要藩王肯放弃护军,或者缩小护军规模,朝廷将对弃军的藩王以厚待,包括实际享受藩国内全部税赋,准自行铸银造币,除世子继承王位外,其次子也可异地封王,恩泽不可谓不厚,这就是朱允炆的先施仁义,恩泽令确实也有效果,鲁王、安王、沈王、谷王、唐王、韩王等六王率先响应,放弃了国内的全部护兵,由朝廷军队给予保护,但响应的皆是小王,不说秦、晋、燕、周、蜀等实力雄厚的藩王,就连湘、楚、齐、辽、代等次等藩王也不予理睬,相反,他们变本加厉地扩兵备战。 由于泽恩令的效果不好,朝廷内部也发生了激烈争吵,以叶天明、暴昭、卓敬、郭任等大臣为务实派,主张增加税收、停止官员调动、增加军费、储存军粮、收回私人矿山、限制商业等战时措施,而黄子澄、齐泰、方孝孺等大臣则组成了改革派,他们要求将改革进行到底,主张改革官制、削减冗员、扩大科举,减少赋税,尤其方孝孺和黄子澄更主张恢复周制,以周礼制国,用礼仪仁孝筑就国本,两派在朝廷中发生激烈争辩,双方势均力敌,谁也说服不了谁。 此时的辽东也开始了全面备战,李维正在高丽再次征兵五万,在耽罗岛进行训练,同时扩大兵工厂,大量生产燧发枪和后膛炮,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内地大量采购军需战略物资,另外,五月初时,他正式接管了山东半岛上的威海卫、成山卫、靖海卫、大嵩卫等四卫,实际上已经占领了山东半岛,他给朝廷的密信中道:‘山东兵悉数调往京城,造成山东防御空虚,不仅齐王趁势扩张,也给燕王留下了南下的通道,臣兼守山东半岛,就是为朝廷立一屏障。’ 洪武二十八年的五月,就是在纷乱与动荡中度过,时间到了六月,各个藩王的备战也渐渐到了高潮。 位于旅顺港的造船三厂今天格外热闹,今天是造船厂的第五艘宝船下水之日,旅顺一共有三座造船厂,一厂主要建造福船、广船等主力战船,而二厂则是建造用于运输物资和军队的遮洋船,三厂则就是建造宝船,从去年成立至今,已经造出了四艘新宝船,今天是第五艘宝船下水,加上已经有的两艘,辽东总共有了七艘宝船,这七艘宝船将成为辽东水师的主力。 岸上已经人山人海,一千多名工匠都在激动地等待着下水的时刻,随着一声炮响,拦截大海与船槽之间的挡板被拆除了,海水汹涌灌入巨大的船槽,宝船渐渐被淹没,这时,十几名水鬼潜入水中,拔出了固定宝船的木桩,障碍拆除,宝船依靠坡度的重力沿着水槽滑入了大海,激起一片滔天白浪,岸上顿时一片欢腾,在一片欢呼声中,此刻李维正就在这第五艘宝船上,他将亲自主持宝船的试航。 按照辽东水师编制,一艘宝船就意味着一支新水师卫的产生,每一支水师卫有八千人,由一艘宝船、四十艘福船和二十艘运输遮洋船组成,形成一支庞大混合舰队,目前,辽东有七艘宝船,也就有七支水师卫,加上港口驻防军队,辽东的水师已经有八万人,其中四支部署在辽东,一支部署在高丽釜山卫,另外两支都部署在台湾,为平安卫和台北卫,这八万水师军队,就是辽东军的精锐。 而这第七艘宝船的其他护船都已经建造完成,就等这艘宝船加入舰队正式成军,第七水师卫的指挥使是名年轻的军官,他名叫郑辉,在东征日本的战役中,正是他发现了大内家的宝藏,后来屡立战功,经辽东都司考察后,报请李维正批准,提拔其为指挥使同知,上个月正式转升为第七水师卫指挥使。 此时,这位年轻的指挥使正默默站在总兵大人的身后,事实上,他们虽名为大明军队,但真正效忠对象并不是朝廷,而是眼前这位尚不到三十岁的年轻统帅,辽东军所有人的前途和命运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和各个藩国军队只效忠藩王一样,大明实际上已经进入了群雄争霸的年代。 李维正站在船头用千里眼眺望远方,远方是茫茫的渤海,整个渤海基本上已经被辽东军独霸,但并不是绝对,除了辽东和山东半岛外,渤海边还有两处拥有战船的驻兵点,一个是辽西走廊最南边的山海卫,也就是山海关,拥有二十几艘小型战船,令一处就是天津卫,这里是海运军粮物资的终点,目前拥有各种船只一百余艘,主要是大型运输遮洋船,而在卫河的出海口则是大沽千户所,这里有数十门大炮,扼守住了通往天津卫的要道。 事实上,李维正已经决定,将来进军北平就从天津卫入手,不过现在离天津卫还有数百里,相隔茫茫大海,须行船两天才到,他现在用千里眼看的不是天津卫,而是大海上几条捕鱼的民船。 李维正的眉头皱了起来,两年前他放开辽东海禁,准许渔船下海,同时也开通了辽东到高丽的航线,运行着三艘官方邮船,但那时是出于改革宽松期,还感受不到战争的来临,而现在,战争的阴云已经笼罩在北方,辽东也同样进入了战备时期,这时候海面上往来的渔船就显得不合时宜了,它成为暗探进出辽东的手段。 早在一个月前,李维正返回辽东之初,他便下达了封锁令,成立了数十支巡检哨,布防在陆地进入辽东的各条通道上,至于海上,他有庞大的水师巡逻,所以并不担心,可这一艘艘来去自由的渔船,则就成为了他的一个防御漏洞,一个月前,他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郑将军。”他喊了一声身后郑辉。 “属下在!”郑辉上前躬身答应。 “你们的第七水师卫以后将布防在辽河口处,我给你们的任务就是巡查渤海,严禁民船随意下海。” 郑辉一怔,他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停了一下,他又小心翼翼问道:“大人的意思是重新海禁吗?” 李维正摇了摇头道:“不能叫海禁,海禁已开,就没有再禁的道理,叫战时管制,也并非不准下海,但必须在指定的时间和指定的地方,在军方的监视下进行捕鱼,除此之外,一概不准下海。” “属下明白了。” 李维正又举起了千里眼,这一次他不再看渔船,而是远眺西方,他很想知道,朱棣此时在干什么? 北平,燕王宫外的大道上,一队骑兵簇拥着姚广孝风驰电掣般驰来,奔至岔道,他们调转马头进入燕王宫的专道,向不远处巍峨雄伟的宫殿群疾驰而去,激起了漫天的黄尘。 此时燕王朱棣正在秘密会见河北都指挥左使张信,朱棣的藩国只在北平一带,而他周围的河北地区则驻扎着二十万朝廷大军,由河北布政使张昺、都指挥左使张信、右使谢贵三人掌握,严防燕王造反。 朱棣一直走的是精兵路线,最早时他手上只有八万精锐护兵,两年前又通过欺骗的手段,从晋、辽二人手中骗到了四万骑兵,目前他手中只有十二万军队,本来按照他计划,李维正和辽、宁二王的二十余万大军是在他的夺取之中,但秦晋结盟打乱了他的部署,使他不敢再东进夺兵,只得先安抚他们,再调过头来对付秦晋,这样他的十二万军队就显得有点捉肘见襟了,而他的藩国内人口不多,扩军比较困难,即使可以从河北地区募兵,但也会加大他的财政负担,另外也缺乏训练,所以朱棣便打上了部署在河北地区的二十万朝廷大军的主意,现在这支军队已经集中起来,就布防在北平周围。 当然,他现在不能动手,他一动手夺兵就成为藩王中的出头鸟,正好给秦晋二王进攻他的借口,朱棣今晚秘密会见张信地目的是要借道,他要南下去夺周王的军队,从而打乱秦晋二王的部署,朱棣已经决定先下手对付秦晋了。 张信虽然是朱允炆任命的都指挥使,实际上他已经秘密投靠了朱棣,朱棣在他身上寄以了厚望,张信听燕王说完借道之事,他笑了笑道:“殿下有点多虑了,尽管南下,朝廷的军队绝不会阻拦,我们已经接到了皇上的密旨,命我们不得参与秦晋燕三国的争斗,所以我们不但不阻拦,还会主动撤军让路。” 朱棣冷笑了一声道:“朱允炆小儿倒是很放心我,假如我直接领军南下,占据河南山东如何?” “河南山东虽然空虚,可殿下占了两地,却成腹背受敌之势,属下以为不妥,朝廷也达成了一致的看法,秦晋燕三国在未分出胜负前,是不会挑战朝廷,所以三国相争,也是朝廷希望的。” 朱棣沉思了片刻,便道:“借道之事我已经知晓了,你不能在我这里久呆,先去吧!千万当心,不能让张昺和谢贵二人知道你已经成为我的人。” “属下会小心谨慎,先向殿下告辞了。” 张信刚一走,姚广孝便匆匆走了进来,他刚刚从校检军粮归来,进门时得到一个消息,便急忙对朱棣道:“殿下,我刚刚接到消息,辽东再次海禁,且民间严禁养鸽子,我们的人可能将无法送信过来了。” “大师一路辛苦了,先坐下歇一歇。”朱棣命人上了茶,待姚广孝喝了一口茶,这才苦笑一声道:“大师,我们先不要管辽东了,先集中精力对付秦晋二王吧!” 姚广孝一怔,连忙放下茶杯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我今天得到确切消息,朱樉已经亲自率领三万军队赶到了太原,看来他们是要对我动手了。” 姚广孝笑了,轻轻一摆手道:“殿下,秦晋二人的军队虽人数众多,但战斗力都不强,而且至少一半都是乌合之众,我们军队虽少,但都是精兵,我有把握能击败他们。” 朱棣摇了摇头道:“打败他们当然不成问题,可是我们要对付的不是秦晋,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我们两败俱伤,却便宜了朱允炆那小子,我的大计又如何能实现。” 姚广孝见王爷刚才秘密会见了张信,知道他已经有定计了,便笑道:“殿下不妨给我说一说策略,让我替殿下参详参详。” “我正有此意!” 朱棣站起身,快步走到墙边的地图前,他刷地拉开了帘子,用木杆指着井陉一线道:“这里是山西进入河北的要道,现在被晋王三万军控制,他们大军必从此入,但我却不想与他们正面交战。” 他的木杆又移到了数百里外的黄河一线,冷笑一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那个周王胞弟也会出兵相助朱樉,不过他不会尽力,必然行军缓慢,我就亲率五万骑兵南下河南,先打周王,逼秦晋二王南下救援。” “然后呢?”姚广孝不露声色问道。 “然后哪里空虚,我就打哪里?” 第二百三十二章 故伎重施 第二百三十二章 故伎重施 建文元年六月中旬,积蓄已久的战争终于爆发了,秦晋二王的二十万联军出井陉向北平进军,但他们进军速度极慢,五天后才抵达真定府,再向北是保定府,过了保定府就是北平了,或许是担心和朝廷军队发生冲突,二十万联军抵达真定府后便没有继续北上,等待朝廷的军队撤离北平。 而驻防河北的明军已经得到朝廷的旨意,避开秦晋燕三王的冲突,暂时撤离北平,事实上从秦晋联军出井陉开始,二十万朝廷大军已经撤离北平向东避让了,秦晋联军抵达真定府时,他们已经过了潞河。 六月十八日夜,就在朝廷军队刚刚撤离保定府,一支五万人的燕山铁骑如水银泄地般地穿过了保定府,向南疾行,夜幕笼罩,四周黑沉沉、雾茫茫的,右面的两里外是一望无际的白洋淀,军队无声无息地行军,不远处的一座村庄依然沉睡在酣梦之中,村民们一无所知,只有十几条狗冲出来,冲着远处隆隆奔行的黑影狂吠不止。 朱棣被护拥在队伍之中,他身披金甲、头顶金盔,横握一杆亮银枪,正目光冷漠地注视着西方,他已经得到了消息,秦晋联军的前锋抵达了真定府平山县,而主力离真定府还有四十里,距离他们现在所在的安州县还有两百余里,据探子的情报分析,极可能秦晋二王也在主力军中,而这支主力并非是乌合之众,而是秦晋二王统帅多年的护兵,由此可见,他们把所有的老本都押在这次进攻上,企图一举歼灭燕军。 朱棣当然不会用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军队和秦晋二王硬拼,他已经做好了部署,留姚广孝和长子高炽率七万军守北平,他则跳到外围行动,要避其锋芒,攻其虚弱。 这时,一队骑兵从南面飞驰而来,他们奔至燕王面前,一名军官禀报道:“禀报殿下,我们斥候在邯郸附近发现了周王军队的前锋。” “有多少人?什么行军路线。”朱棣冷冷地问道。 “回禀殿下,约三千人,皆是骑兵,他们向北走直线。” 朱棣沉吟片刻便毅然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全军加速行军,转向东南,务必在天亮前赶到武强县。” 骑兵陡然加速了,黑压压的骑兵一眼望不见头,以一种山崩地裂般的气势向东南方向奔驰而去。 辽西广宁城的辽王宫内,辽王朱植的头痛风疾再次发作了,他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发疯地摔打撞墙,老远便听见他野兽般地嚎叫声,王府中下人们皆心惊胆战,谁也不敢靠近小屋,王府的几个医士更是战战兢兢,上次风疾发作后,他就杀了两个送药的医士,这次不知会轮到谁? 其实已经有医士怀疑辽王是中毒,而不是什么头痛风疾,但谁都不敢说,说出来而治不了,那就是死路一条,辽王的病出现在一个多月前,也就是他刚刚从京城返回,他在回京的路上看中了三姐妹,便同时把她们带回辽国,这时,他的一名王府医士给他献了一剂壮阳药,效果非常好,朱植便迷恋上了这种药物,不久以后,他就出现了心痛的病症,每次都要这名医士献药治疗,可十天前,这名医士突然逃跑了,朱植的病就无药可治,十天里他的头痛病一连发作了三次,一次比一次严重,使所有的人都担忧不已。 “痛啊!……我实在受不了,救命啊!” 辽王朱植的呼喊声在王府上空回荡,药房里三名医士面面相视,他们束手无策,谁也不知该怎么办?忽然,门外一声高喝:“王妃驾到!” 不等三人反应过来,辽王妃便疾步走进了药房,辽王妃的年纪约二十岁出头,和辽王相仿,她是礼部侍郎赵遂的女儿,前年由朱元璋指定为辽王妃,丈夫之病使她心如火焚,她一头冲进了药房,三名王府医士吓得连忙跪下。 “你们三个还不配药,还有闲情在这里聊天吗?”辽王妃见三人什么事情都不干,顿时勃然大怒。 医士吓得连连磕头,“王妃息怒,我们三人正在商量如何治辽王之病,绝非聊天。” “哼!辽王之病又不是第一次发作了,你们平时都干什么去了?” 其中一名医士终于壮着胆子道:“王妃娘娘,我们怀疑辽王殿下是中毒了。” “中毒!”王妃愕然,她连忙追问道:“你们可有什么依据?” “回禀王妃娘娘,关键是前面那个逃跑的刘医士,正是他给殿下献了壮阳药,我们怀疑那药中有毒,而且那个刘医士的身份很可疑。” 辽王妃脸一红,随即凝若寒霜,她不想提壮阳药一事,便冷着脸道:“刘医士的身份有什么可疑?” “王妃娘娘有所不知,刘医士原来在燕王宫做过,三年前才转到辽王宫。我们怀疑这和燕王……” “不要再说了!”辽王妃打断了他们的话,冷冷道:“不管殿下是生病也好,中毒也好,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娘娘,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一名医士叹口气道:“还是和上次一样,先把殿下打晕过去,减轻他的痛苦。” “然后呢?” “然后我们张榜招医,以重金悬赏能治辽王之病的人。”三个医士终于说出了他们最不想说的话。 辽王妃沉思了片刻,终于点点头道:“好吧!就这么办。” 当天下午,广宁城内贴满了重金求医的布告:‘若有人能治好辽王头痛风疾者,赏银五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天来,前来给辽王看病的奇人异士络绎不绝,但谁也不知道辽王究竟得了什么病,而此时的辽王在上次大病之后,身子变得虚弱无比,精神萎靡之极,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天下午,辽王妃坐在床边给丈夫喂粥,她见丈夫变得面黄肌瘦,神智呆滞,不由心痛之极,便在他耳边低声道:“殿下,要不然我们就回京吧!” 朱植虽然精神萎靡,但并没有晕过去,他缓缓地摇了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辽王妃叹了口气,眼睛不由红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一名侍卫在门外大声禀报道:“禀报殿下,王妃娘娘,辽东李总兵派军医来给殿下治病,现就在府门外等候。” 辽王妃顿时喜出望外,她刚要说请,可又犹豫一下,低头问辽王道:“殿下,李维正的军医可让他看病?” 朱植轻轻地点了点头,王妃立刻命道:“快请军医进来!” 片刻,一名老军医在几名侍卫的带领下进了病房,一般而言,王妃是不能见外男,但看病的医士除外,不过也须在侍卫或者太监的旁护下会见。 老军医走进来,先跪下行了一礼道:“在下高士德,是辽东军医,我家总兵大人听说王爷得怪症,特命我来诊治。” 辽王妃知道,李维正既派此人来,此人必然是医术过人,她忽然想起一人,连忙问道:“前几年辽东镇有个名医高士德,可就是先生?” 高士德点点头笑道:“正是小人,我前年在旅顺给水师治病,结果就被李总兵强行要我从军,我只得听从了。” 辽王妃大喜,她早听丈夫说起过,高士德是辽东最有名的医士,曾经给他看过病,她连忙施礼道:“原来是高先生,我家王爷以前曾得到过先生的诊治,恳求先生再救我家王爷这一次,我必有重谢。” 高士德摇摇头苦笑道:“谢就不用了,我现在是军令在身,先看病吧!” 说着他坐上前,三根指头搭上了朱植的脉搏,又翻了翻朱植的眼皮,迟疑一下道:“殿下不像是生病。” “那是什么?” “是中毒了。”高士德肯定地说道。 辽王妃大吃一惊,她王府的医士也这样说,但她不信,而同样的话从高士德口中说出,她就深信不疑,她惊恐地问道:“那该怎么办?” 旁边一个医士却有些怀疑,诊诊脉,看看眼皮就能肯定说是中毒吗?这也太简单了,他不相信地问道:“先生如何知道我王爷是中毒?” 高士德淡淡一笑道:“诊诊脉,看看眼皮当然不能下定论,但辽王殿下中的这个毒和原来的金山卫指挥使同知陈志安是一样的,病发作时如颠似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这样吧!” “先生说得一点不错,那还有救吗?”王妃紧张得声音发颤。 高士德却瞥了刚才那个医士一眼,王妃立刻明白过来,她立刻呵斥道:“你们两个退下。” 两名王府医士求之不得,连忙下去了,高士德歉然对王妃道:“同行是冤家,我从来不在别的医士面前看病,请王妃谅解。” “我能理解,可王爷的病,不!王爷中的毒怎么办?” 高士德捋须轻轻叹了口气道:“王爷病和陈至安一样,都是中了一种高丽奇毒,此毒是慢慢积累而来,可一旦发作,就表示已侵入肺腑,当时陈至安是病发作两个月后才来找到我,所以最后我救不了他,最后死掉了,就不知王爷发病多久了?” “我家王爷发病半个月,还有救吗?” ‘半个月?’高士德沉吟片刻便道:“可以试一试。” 他先开了一副方子递给王妃道:“立刻去煎药。” 王府中药材齐全,很快便熬了一碗药端来,这时高士德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水晶瓶,从里面倒出一丸核桃大小的药丸,将它掰碎了,丢入药汤之中,过了一会儿,药便溶解于汤中,整碗汤散发出一股奇香,他把药碗递给王妃道:“这碗药可以暂时控制殿下的毒性,但是去不了根,而且如果不及时医治,殿下毒性下次发作时会更加严重,王妃娘娘可自己决定服还是不服。” 王妃端着药,很有些为难,这毕竟是李维正的军医,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时,躺在床上的辽王闻到了药碗中的奇香,他忽然精神一振,竟一下坐了起来,抢过药碗咕嘟嘟地一口喝干了,又重重地躺了下来,看得王妃目瞪口呆。 高士德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会心的笑意。 朱植服了药后,便沉沉睡去了,两个时辰后,他一觉醒来,竟变得精神抖擞,病态一扫而空,王妃惊喜交集,连忙将高士德请来询问。 “殿下,王妃娘娘,前年陈至安逝后,我深感不安,便决定攻克此毒,我研究了一年,在高丽也采到了类似的药,刚才我给殿下服的那丸药其实也是一种类似的毒药。” “毒药!”王妃惊呼一声,吓得捂住了嘴,朱植却神态不变,刚才那种奇香确实是和壮阳药很像,其实他已经有些明白了,那个给他服壮阳药的刘医士曾在燕王宫里干了五年,三年前才转到他这里,不用说,这必然是燕王对自己下了毒手,想毒杀自己,然后趁机来夺辽西之军。 他摆了摆手道:“高先生请继续说下去。” 高士德便继续道:“刚才我给娘娘也说过,这种药可以暂时控制殿下的毒性,但是去不了根,而且如果不及时医治,殿下毒性下次发作时会更加严重,就是这个意思,我是用以毒攻毒的办法。” 朱植点了点头,他理解高士德的话,他叹了口气便道:“这种毒发作起来实在是让我痛不欲生,先生可有解救的办法。” “办法只有一个,在原女真人之地有一处温泉,叫做五大莲池,那温泉之水可治奇毒,殿下如果每天能在温泉中泡两个时辰,我再施以针灸和药物,两个月后,殿下体内之毒或许能除尽。” “那我派人去取水。” “万万不可!水在莲池中是活水,离开了就是死水,非但治不了病,反而会加重病情,请殿下三思。” 朱植低头不语,他很担心自己离开辽西后,燕王会不会趁机打来,而王妃听说有医治的办法,她欣喜若狂,连忙低声劝丈夫道:“殿下只要秘密离开,不要让消息传出,燕王应该不会知道,而且燕王若有动作,我们会立刻通知殿下返回。” 这时,高士德又道:“殿下服了我药,若不早治,体内之毒三天内会再发,而且那时会更让殿下痛苦万分。” 朱植打了一个寒战,仿佛又感受到了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他再也不犹豫,立刻点头道:“好吧!我即刻就出发。” 建文元年六月中,辽王朱植赴辽东治病,半个月后,朱植忽然从辽东返回,对自己的手下将领下达了命令:因河北战事起,他的辽西之军可暂由辽东总兵李维正统领,以防燕王东进,紧接着他又返回辽东继续治病。 而就在朱植下令的第二天,李维正立刻兵分两路,一路由水师大将陈万里率领,率一万水师,乘五十艘战船,进军山海关,而他亲自率军三万从陆路跨过辽河,向辽西走廊挺进。 第二百三十三章 周王请罪 第二百三十三章 周王请罪 两个星期来,河北南部都不曾下一滴雨,乳白色的轻雾弥漫在空气里,笼罩着远方的树林,从那里,散发着燃烧似的气息,许多灰暗的、轮廓朦胧的云片,悠闲地浮在苍蓝的天上,缓缓爬过去,强劲的枯风不断吹拂着,但不能驱走暑热。 仲夏终于到了艰难的日子,压迫人的暑热,热得无情,在这令人发疯的暑季里,军事行动明显受到了影响,周王的部队从邯郸行至邢台,竟整整花了四天的时间,而走到邢台后,他们就像一头筋疲力尽的老牛,趴在地上,再也不想动了。 周王的大营扎在邢台城以南十里之外,六万大军延绵数里,大营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士兵出帐,大家都躲在大营里忍耐着酷暑的煎熬。 这时,就在天降流火似的官道上,一队骑兵护卫着一辆马车向周王大营这边缓缓行来。 中军大帐内,周王朱橚正盯着一幅地图出神,可他的眼睛却不时望向外面的天空,他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事实上,他这次出兵并不情愿,他没有准备充足,刚刚从朝廷归来才一个多月,战争便爆发了。 但他不得不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被绑上了秦王的战车,他如果不来,秦晋联军灭掉燕王后,下一个就是他,就这样,矛盾、犹豫、迟疑,他缓缓而行,借口天气炎热,行一站、停一站,走了近半个月才到邢台,这里离北平还有数百里,最好自己赶到时,战事已经结束。 不过今天早上,他却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一支骑兵从东至西而来,占领了邯郸,实际上就是截断了他的后路,这支有数万人之多,不可能是燕军,极有可能是朝廷的军队,可朝廷军队断自己后路做什么?这就是他心神不宁的缘故,他现在看地图就是想寻找另一条退路,或者与秦王之军汇合后再一起和朝廷交涉,这就是周王此时的心理,有点忐忑不安,可没有太把此事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的侍卫的禀报声,“殿下,有一文士在外求见,他说是燕王帐下随军参赞,叫做韩潞。” 朱橚一怔,韩潞他是知道的,是燕王的谋士之一,地位虽在道衍之下,但也极受重视,主要掌管燕军钱粮马匹,他一向不离燕王左右,今天怎么来了,难道是…… 朱橚‘腾!’地站起身,高声道:“快快有请!” 片刻,几名侍卫引一名文士来到大帐前,朱橚慌忙迎了出来,“韩先生到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来人叫韩潞,是燕王重要的谋士之一,长得脸庞清瘦,一缕长须垂胸,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他精于言辞,极善察言观色,这次来,他担负着燕王交给他的重任。 周王一出来,韩潞便从他的语气、态度中判断出周王此时的心态,虽归附秦王,但并没死心塌地,对自己胞兄又带着一丝愧疚,所以他才对自己这样客气,典型的又想立牌坊又想做婊子的心态,要出兵帮秦王,可又想让燕王原谅他,这种人还想和燕王斗,还妄想坐天下?最多是一盘菜的命。 韩潞心中鄙视,可脸上却呵呵笑道:“这么热的天,殿下还亲自出帐来迎,不敢当!不敢当!” “韩先生这次前来是……”朱橚有些急不可耐地道。 韩潞却微微笑道:“外面热,不如进帐去谈。” 朱橚恍然,立刻一摆手道:“请!先生请!” 二人进帐分宾主坐下,一名侍卫又上了两碗凉茶,韩潞喝了一口茶才若无其事地笑道:“殿下统领大军向北,这是何往?” 朱橚脸一红,半天说不上话来,韩潞瞥了他一眼,便冷冷道:“有一句我先说在前面,现在燕王殿下就在邢台城内,是战是和,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啊!’朱橚惊得目瞪口呆,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你是说,我四哥现在在邢台城内?” 韩潞点点头,“是!燕王殿下率五万骑兵绕到外围,准备从背后向秦晋联军进攻,却无意中听说周王殿下北上,他便决定来会一会殿下,想问问殿下北上是何用意?” 朱橚心中又慌又乱,他现在明白了,邯郸的那支骑兵必然就是燕王的燕山铁骑了,只有他们才能在这炎热的夏天里长途奔袭,自己的后路已经被断了,怎么办?怎么办?他不停地问自己,可他脑海里却一片空白,什么主意也没有。 韩潞看在眼里,他便放松口气道:“燕王殿下念手足之情,不忍以铁骑夜袭殿下,特命我来劝说,希望殿下能幡然悔悟,不要做令亲者痛而仇者快之事。” 这一句话提醒了朱橚,既然四哥是派文士来商谈,就是说还有缓和的余地,可是他心里很矛盾,如何他再听从四哥之计,那就等于是和秦王背盟了,秦晋也饶不了他,可如果他坚持与秦晋盟约,而五万燕山铁骑又不是他能抵挡得了的,秦晋又在两百余里外,救援也来不及了,他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韩潞仿佛知道他的心事,便劝他道:“燕王能理解殿下和秦晋结盟的原因,无非是想为一国之君,或许秦晋是可以答应殿下三分天下,但这绝非大明之福,殿下想过没有,大明分裂了,而蒙古人却在重新积蓄力量,他们念念不忘中原江山,一旦大明陷入内讧,国力疲弱,我们又拿什么抵御蒙古铁骑再次南下,一旦大明江山又重新被蒙古人夺走,秦、晋、周三王岂不成了千古罪人,将来你们怎么去见自己的父皇?殿下是饱学之士,并非秦晋不学无术之徒,当明事理,当知大义,况且燕王是殿下亲兄,将来他为帝,又会亏待自己的胞弟吗?燕王让我告诉殿下,他为帝,大明江山不可裂,但他可以把安南、吕宋或者高丽封给殿下,让殿下为小国之君,殿下,这是燕王看在胞弟的份上才答应,殿下且不能再执迷不悟了。” 韩潞的劝告就仿佛最后一块砝码,将朱橚左右为难的心压下去了,他长叹一口气道:“那四哥要我怎么办?” 韩潞见他已经被自己劝服,他便立刻道:“燕王的意思是让殿下去邢台给他认个错,然后退兵回开封,等他击败秦晋后,在配合他一起向山东进军,另外,燕王知道殿下富足,也希望殿下能给燕军提供一些粮草援助。” 朱橚眉头一皱,退兵他愿意,可去邢台见四哥,他却有点害怕,他犹豫一下便道:“要不我直接退兵回开封,让给四哥送几十万粮食来,你看如何?” 韩潞摇了摇头道:“燕王在邢台不过千余人,你们是亲兄弟,燕王怎么可能加害殿下,他若加害了殿下,那他将来怎么登基称帝?怎么去收其他诸王的心,他是想让殿下当面认个错,然后兄弟一笑抿恩仇。” 朱橚终于被劝服了,他点了点头道:“好吧!我这就随先生去邢台,向四哥请罪。” 邢台县,巍峨的城墙矗立在燕赵平原之上,此时已是黄昏,夕阳如血,大地苍茫,燕王朱棣站在城墙之上眺望着南方,他到邢台已经两天了,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周王的到来,就像一个抛下食饵的渔夫,静静等待着鱼儿的上钩,他知道周王带来了八万人,这八万人中有四万是原河南驻军,后划给周王作藩王护军,是十分精锐的军队,可惜周王手下无人,竟让这支军队明珠投暗了,另外他自己又招募了四万新兵,这些才是乌合之众,偏偏他又将新旧军混在一起,就像给强壮的人套上了枷锁。 周王的四万护军是他想要的,而四万新兵他也可以接受,作为他的军役使用,当然,周王的八万人他可以一战击溃,可是他舍不得,他要一兵不损地揽入自己怀中。 “殿下,来了!”一名亲兵指着远方官道上的一支军队道。 朱棣举起李维正送他的千里眼,眯着眼看了半天,他果然看见了周王,正骑在马上和马车里的韩潞说话呢,他忽然笑了,居然只来了几百人,自己这个弟弟真是书生,竟相信了韩潞的话,或许真以为自己在邢台城只有一千多人呢! 朱棣立刻下令道:“令张玉出兵,不用等他们进城,可立刻将他们包围擒拿,再传令朱能,现在便可进军周王大营,监视住他们的行动。” 燕王的一声令下,城中一万骑兵在大将张玉的率领下从四门飞驰而出,向两里外的周王队伍包抄而去,一万骑兵战马奔腾,杀气冲天,瞬间便将目瞪口呆地周王团团围在中间,几千把弓箭和火铳对准了他,张玉纵马飞出,用战刀指着朱橚厉声喝道:“燕王有令,周王下马受缚,否则杀无赦!” 一个时辰后,朱棣在一万骑兵的护卫下来到了周王大营,这时,大将朱能已经率领两万骑兵在大营外监视情况了,如果周王之军胆敢逃跑,他就会衔尾追击。 三万燕山铁骑如大山一般缓缓地向周王大营靠拢,最后停在一里之外,他们陡然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呼喊:“燕王驾到,万岁!万岁!”声势骇人之极。 朱棣在数百亲卫的护卫下,骑马来到了周王大营的大门前,在他身后,周王朱橚脸色惨白,他低头着,浑身瑟瑟发抖。 大门紧闭,手臂般粗的木栅栏后,挤满了无数的周王军队的军官们,他们表情复杂,默默地看着燕王和周王走近,三十步外,朱棣停住了战马,他马鞭一指,厉声令道:“所有千户以上军官统统出来见本王!” 众军官面面相视,大营里一片寂静,过了片刻,营门开了,近二百名千户以上的军官陆陆续续出来,他们站在燕王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他和周王。 朱棣哼了一声,他昂声道:“我只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周王已经投降于我,愿效忠我朱棣者,袒右臂,不愿效忠者,可自回营。” 众军官一片安静,忽然,一名指挥使脱下衣甲,袒露出右臂,跪了下来,有人带头,众军官纷纷袒露右臂跪下,一齐大声道:“我们愿效忠燕王殿下,为殿下赴汤蹈火。” “好!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弟兄,只要我朱棣有一口肉吃,就会分弟兄们一半。” 建文元年六月底,燕王朱棣兵不血刃,在邢台收复了周王的八万大军,他遂命大将朱能为主将,重新整编周王军队,并派人冒充周王特使,向保定的秦王求救,言燕王欲南逃,结果被周王拦截,两军对垒,恳求秦王火速援助,秦王大惊,立刻命大军调头南下,准备在邢台一带全歼燕王军队。 就在秦晋大军南下之时,燕王却率三万燕山精骑疾速向西南行军,两天后,三万骑兵从涉县漳水谷地绕过了太行山,进入山西潞安,随即调头向北,闪电般地扑向井陉。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名正言顺 第二百三十四章 名正言顺 京城皇宫,这几天报信的使者像走马灯似的川流不息,给皇帝朱允炆带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河北消息:秦晋二十五万大军攻燕;燕王突然出现在邢台,收复周王八万大军;燕军铁骑奇袭井陉得手,晋王大将张思率五万军投降燕王,秦晋大军退路被截断。 朱允炆几乎所有的心思都在河北战场上了,他从早到晚都扑在地图上,研究两军对垒的情况,刚开始时燕王不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战争的天平似乎又偏向了燕王,秦晋陷入了困境之中。 朱允炆不由深深地忧虑起来,他原以为秦晋和燕王会血拼一场,互相消耗实力,可没想到燕王如此狡猾,根本就不和秦晋大军进行正面交锋,他利用对方出兵的机会,一个个地吃掉对方的有生力量,才短短一个月,他就平白多了十三万军队,现在他的军队也到了二十五万,与秦晋联军持平,而且掌握着主动,如果秦晋此次战败,燕王的军队极可能一跃到四十万之众,这可以和朝廷一拼了,那时还削得掉燕王的藩吗? 朱允炆有点后悔了,早知道应该抓住李维正给他创造的机会,在京城抓捕燕王,虽然有点后悔,但他也不会表现出来,而把它藏在心中,现在该怎么办呢? “陛下,齐尚书求见。”一名太监低声禀报道。 齐泰来得正好,朱允炆精神一振,立刻道:“快进齐尚书进来。” 片刻,齐泰大步走进了御书房,他也带来了一件大事,但不等他开口,朱允炆便抢先说出了自己的忧虑。 “齐尚书,河北战场上秦晋的局势不利啊!朕很担心一旦燕王大胜,实力非但不因内讧而减少,反而会实力大增,齐尚书,那时想再削藩恐怕就难了。” 齐泰躬身施礼道:“陛下,臣也是为此事而来,臣有个建议,或许能避免陛下的担心出现……” 朱允炆大喜,连忙道:“尚书请说。” “陛下,臣的建议是,立刻命朝廷军队参与调停,协助秦晋二王返回藩国。” 朱允炆低头沉思了良久,他忽然表现出了一种少有的决断,毅然道:“尚书说得对,我们决不能任燕王做大,这件事不用再经朝廷讨论,朕就做主了。” 他立刻转身对侍奉在旁的大学士道:“传朕的旨意,命河北布政使张昺、都指挥左使张信、都指挥右使谢贵三人,立刻率河北军队隔开三王争夺,调停他们的争端,务必让秦晋二王率军返回藩国。” 大学士写完圣旨,并盖上印鉴,便立刻将旨意传了出去,这时,齐泰才回到自己的正事上,他瞥了一眼御案上高高的一叠奏折,便问道:“陛下,今天辽东李维正和辽东联合送来了一份紧急奏折,陛下看了吗?” 朱允炆一怔,他立刻上前在御案上的奏折堆里翻了一下,找出了一本他还没有看的奏折,这两天他心思沉溺在河北战事上,也无心批阅奏折,他见齐泰要开口,不由脸一红道:“朕知错了,再会不这样。” 齐泰还是叹了口气劝道:“陛下,以前先帝勤奋朝政,数十年如一日,陛下身为一国之君,一份奏折晚了一天,可能就会改变天下大势,责任不可谓不重,请陛下谨记。” “朕这就批阅!” 朱允炆坐下来,打开了李维正和辽王朱植联合上的奏折,他忽然吓了一大跳,奏折中两人竟说宁王与燕王暗中勾结,准备协助燕王叛乱,将八万大宁军交付燕王,奏折里还附有一份宁王写给燕王的短信,朱植言这是被他的军队截获,短信中是在商量大宁军南下的路线。 在奏折的最后,辽王和李维正请求朝廷下旨夺去宁王的军队,朱允炆看得目瞪口呆,他刚刚知道周王的八万大军已经被燕王得了,现在如果宁王的八万军也被燕王拿到的话,问题可就严重了,他一时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一旁的齐泰沉声道:“陛下,此事是辽王和李维正同上奏折,必不会有假,而臣也知道宁王与燕王关系素来不错,极可能是燕王许了什么诺言,宁王才决心相助燕王,臣的建议是宁可周王八万军被燕王所得,也不能宁王一万军归燕国。” 朱允炆点了点头,齐泰的意思他明白,宁王的军队非同小可,他拥有大明最犀利的骑兵,由三万余人蒙古朵颜部组成朵颜三卫,而且他另外五万军队也一样精锐,若被燕王得到,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依爱卿之意,朕该怎么办?” “陛下,臣建议立即下旨给李维正和辽王二人,授权他们解除宁王的军队,有朝廷的旨意,或许宁王还有忌惮,不敢公开举叛。” 朱允炆犹豫了一下,虽然他不想大宁军归燕王,可也同样不愿意大宁军被李维正得到,齐泰看出了他的意思,又劝道:“陛下,有辽王在,大宁军归不了李维正,我们可另给辽王下一旨,命他全部收编大宁军,但不管怎么说,此事必须果断,一旦秦晋大军退兵,燕王得以喘息之机,他就会立即掉头进攻辽东,那些燕宁南北夹击,非但大宁归燕王,辽王之军和辽东之军也一样难保了,辽王和李维正必然是深知这一点,才恳求朝廷下旨解除宁王军队,所以臣刚才说,陛下晚批奏折几个时辰,可能就会改变天下大势,陛下若再拖延,就算最后送去旨意也来不及了。” 朱允炆最终被齐泰劝服了,他立刻写了两份圣旨,一份是授权辽王和李维正解除宁王兵权,另一份是把大宁军交给辽王,两份诏书连同兵部的命令一起,紧急送往广宁城辽王府。 此时的辽西已经完全被李维正控制住了,辽王朱植的五万精锐护军以及他新招募的两万新兵,一共七万人,全部被李维正收入囊中,他利用朱植的手谕,命所有军队高官赴广宁城开会,结果全部被囚禁,随即又重新任命了新的指挥使和指挥同知,由于这一切都是辽王的命令,所以军队没有出现反弹,但这样还不够,李维正又利用朱植的命令将辽西十卫重新整编,并与辽东军互换军官,这样,经过十天的整编,辽西十卫便被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归属…… 几乎在控制辽西的同一时刻,李维正便立即下令封锁北上关隘,又对所有南下的商旅严加盘查,同时下令禁海一年,所有民船,无论高丽民船还是辽东民船,都不得下水,违令者斩,他又命旅顺两卫水师和釜山卫水师巡视海面,不得有任何船只南下。 山海关,这里是辽东进入中原的必经之路,是天下十大雄关之一,扼住山海关,就等于掐住了辽西走廊的咽喉,山海关原来由朱植的山海卫驻防,有一支小型船队,但李维正接管辽西后,便将山海卫调到辽东半岛整编,而由他最心腹的金山卫接管山海关的防御。 这天中午,山海关前和往常一样热闹,几支南下商队正在等候验牒过关,由于辽东对生铁的等军需物资的需求量极大,仅靠官方采购远远满足不了,因此李维正便放开了民间贸易,利用民间商队向辽东贩运生铁,辽东由此活跃着一百多支长途商队,每支商队基本上都由数百匹骡马组成。 今天准备过关南下的就是其中三支商队,都准备去河北迁安贩运生铁,三支商队手续齐全,已经通过了一道道的关卡,过了山海关就出了辽东地界了。 今天在山海关前执勤的是一支千户军,一千名官兵在城上城下巡逻,而两支百户的士兵在城门前进行检查,另外一支由百余人组成特别稽查队也在城门前巡防,稽查队是由原来锦衣卫三所的军士组成,主要是执行一些特别任务,而山海关里就有这样的一支稽查队,由一名百户率领,直接听命于总兵府。 这名锦衣卫百户姓沈,三十余岁,也是一名稽查经验极为丰富的老兵,尤其是一双眼睛毒辣,任何人的一点异状都逃不过他的审视,他已经接到总兵府的特别指令,在山海关前拦截宁王派出的使者,当然是化过装的秘密使者。 他明白总兵府为何不禁商旅出关的用意,就给刻意留一个口子给宁王的使者走,否则使者无路可走,那就会翻山越岭了,反而抓不住人。 由此山海关的检查也就变得异常严格了,不是手续齐全就能过去,还必须一个一个人地搜身过关,这时已经是第二支商队在接受检查了,每一个人都要举起手接受搜身和盘问,包括口音、路引和家庭情况。 沈百户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冷冷地注视着每一个人的表情和一些细节处,他的一百余名手下则进入商队中仔细盘查,这是除城门守军搜身检查外的第二道稽查,更严格仔细。 这时,轮到一名年轻的伙计被检查了,他长的很普通,小眼睛、扁鼻子,一副劳碌相,皮肤也很黑,显示出常年跑长途的辛劳,和其他伙计没有什么区别,两名士兵正仔细地搜身,同时盘问他一些问题,他的身上除了一点碎银和火石、路引等杂物外,没有任何东西,而且帽子也被拿下来检查了,看样子他是合格的,一名士兵在他的路引上敲了个章,准备放他走了,沈百户也用目光剥视了他一遍,没有问题,准备移向下一个,可就在这个伙计接回物品一刹那,沈百户突然发现了异状,他的手,他右手上的虎口处居然没有老茧,这是和其他伙计不一样的,他整天拉拽骡马缰绳,虎口怎么可能没有老茧。 沈百户并没有‘腾!’地站起来,而是慢慢起身向城门上的一名军官招手笑道:“王千户,下来喝一杯吧!”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装作竖起耳朵仔细听的样子,慢慢靠近这个伙计,忽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上去,将这个伙计扑倒,死死按在地上,伙计在被扑倒的瞬间,也同时脸色大变,拼命挣扎,手却伸向鞋底,沈百户经验老到,猛地挥拳在他太阳穴狠狠一击,伙计一声闷哼,晕死过去,沈百户却一指他身后另一名脸色微变,脚下已经准备逃跑的伙计大喊:“给我抓住他!” 不等守城的士兵反应,两名稽查军士几乎是同时出手,将这一名伙计也扑到在地,并下手狠毒,将他的两只手腕‘咔嚓’一声掰断了,城门口发出一声惨叫,所有的值勤士兵这才惊醒过来,一起涌上,将三支商旅团团围住,几名已经盘查过站在一旁等候的人也被士兵围住了。 沈百户已经将身下之人的两只鞋取到手了,人交给手下看管,他刚才看得很清楚,这个人被扑倒的瞬间,手是去抓鞋,那问题肯定就出在鞋上。 这是一双很普通的布鞋,刚才士兵也检查过,从表面看是没有一点问题,但沈百户可不看表面,他伸手一撕,便将布鞋底一撕两半,从里面抽出了一幅写满了密密麻麻字的白绸,上面还有鲜红的印章,旁边刚刚醒来的伙计忽然长叹一声,无力地低下了头。 广宁城的辽王府此时已经没有辽王的家眷了,辽王妃已经被送到辽东去休养,而辽王朱植则每天躺在一间静室里吞云吐雾,等待李维正随时用他,李维正则将辽王府临时改成辽西总兵府,在这里发出一个又一个的整编指令。 辽西军顺利拿下了,下一步就是宁王的军队了,他相信宁王这几天已经有所耳闻,以他的聪明是不会太相信辽王把军队交给他暂时统领的说法,当然,他可以先不慌进入辽西,等把宁王军拿下后再夺辽西兵,但那样做至少要耗费一个月的时间,他担心燕王会随时进攻辽西。 他和辽兵的联名奏折已经在半个月前便送到朝廷去了,他已经得到方岚的消息,朝廷批准了,圣旨在送来的路上,就这两日该到了。 另外,他也派了一名心腹秘密赶赴朵颜部,也应该有结论了,他并不担心朵颜部会不答应他的要求,他手上有一张王牌,这张王牌不是因为他和朵颜部的小酋长结为安答,而是他扼住了朵颜部的喉咙,事实上经过这两年的所谓马市贸易,朵颜部已经完全依赖他的粮食和食盐以及其他生活用品的供给了,他已经掌握了情报,朵颜部这两年养羊数锐减,而改成养马来换取粮食和其他生活物品,只要他停止粮食供应,朵颜部将立刻发生饥荒,而朱权那边的一部分军粮还是由自己供应呢!哪有余粮给蒙古人。 现在,他李维正需要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由朝廷授权他收编宁王军。 “报告!”一名亲兵在门口禀报道:“山海关送来紧急信件。” “拿给我看。” 亲兵上前将一只信封递上道:“报信者说,这是山海关沈严百户查获的宁王密信。” 李维正随手抽出了一幅白绸,上面写满了字,他看了看,果然不出他所料,宁王向朝廷告密了,说他夺了辽王的军队。 李维正笑了笑,现在就算朝廷收到这幅告密信,也已经晚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奉旨夺权 第二百三十五章 奉旨夺权 宁王朱权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知道了秦晋攻燕的消息,他在北平燕王宫内安插有探子,他的探子密告于他,燕王已经不在北平,率领一支军队南下了,朱权立刻意识到秦晋二王将凶多吉少了, 事实上,他本来也不看好秦晋,他在北方已经多年,比朝廷更深地了解秦晋燕三王的实力,燕王的谋略和统帅不是秦晋二王所能比,如果不是秦晋结盟,他可以肯定秦晋必输,但秦晋结盟后,双方的兵力对比发生了悬殊,他也就不能肯定燕王会必赢了。 但从这一次的燕王用兵,他又能下结论了,秦晋必输,可下了这个结论后,朱权又深深地忧虑起来,如果燕王干掉了秦晋,实力大涨,那他会不会调过头来对付辽宁呢?答应是肯定的,燕王必然要先统一北方,然后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南下。 这个忧虑让朱权失眠了两夜,他想到燕王攻辽会有两个途径,一个是走山海关,沿辽西走廊北上,而以山海关之雄险,燕王未必攻得下来,那么他就会选另一个途径,那就是走遵化,从北面进攻,这条路的可能性极大,这样一来,他的大宁军就是首当其冲了,他怎么办?是战还是和,他和李维正及朱植联合起来,能对付得了燕王吗?自己是不是该留一条后路? 可就在朱权举棋不定之时,他忽然听到一个让他震惊无比的消息,朱植竟下令让李维正暂代辽西总兵,把军权托付给他,这不等于就是引狼入室吗?紧接着,李维正果然领兵进入了辽西,堂而皇之地代理起辽西总兵来,朱权立刻意识到,辽西已经完了,吃进肚子的肉怎么可能再吐出来,朱植肯定是遭到了暗算。 李维正夺取辽西使朱权惶恐起来,他知道李维正的下一个目标必然就是自己了,朱权考虑了三天,他终于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一方面写信给朝廷,告发李维正谋辽西,另一方面他决定投靠燕王,支持燕王夺位,同时也写信给燕王,表达了他的投靠意向。 两封信在五天前同时送出去了,朝廷之信走山海关,燕王之信走遵化,送完信,朱权便开始进行战备了。 目前他手中有军队八万人,其中护兵四万,他自己招募的军队一万,另外还有三万投靠大明的蒙古骑兵,朵颜三卫。 虽然朱权手中的军队不少,在诸王中可以排列前茅,但他也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他的藩国位于草原的边缘,人口稀少,耕地荒芜,几乎都是要依靠朝廷供给,而供给的路线,在洪武二十七年以前是海运到天津卫,再从天津卫到北平,最后走遵化运到大宁,路途遥远;洪武二十七年后,供给路线便改为走辽西北上,另外由于高丽被平定,朱元璋便决定,辽王和宁王的部分军队由高丽供养,这样一来,辽王和宁王的部分军队的给养实际上就是被李维正控制住了,现在李维正控制了辽西,大宁军的给养便完全被李维正掌握了,这就是宁王恐慌的原因。 实际上,这种情况已经发生了,应该在十天前抵达的粮草直到现在还没有来,而他手中的粮食最多只能维持五天,朱权心急如焚,有点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这是报信的士兵来了,朱权立刻冲出大帐,只见几名骑兵飞驰而来,翻身禀报道:“禀报殿下,朵颜部骑兵在五十里外停住,脱鲁忽察尔说没有粮草,无法前行,他要求殿下给他送粮草后,他们才来。” “这个混蛋!”朱权气得破口大骂,养了朵颜骑兵这么多年,却在关键时候给他来了一记阴招。 骂归骂,他也无可奈何了,既然朵颜卫不肯来,他只能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了,他转身返回大帐,毅然对亲卫道:“速传我命令,大军立刻拔营起寨,向遵化方向进发。” 建文元年七月,宁王朱权率大军离开了藩国大宁,拖家带口十余万人,向遵化方向迁移。 真定府,栾城县外的洨河北岸,粮草和各种军用物资堆积如山,一群群垂头丧气的士兵正疲惫地向西行走,而他们身边的骑兵则大声吼骂,催促他们加快速度,皮鞭不时抽打在他们身上,这是一场战役刚刚结束后的情景,秦晋联军的三万后军被从井陉突然杀出的两万燕山铁骑所偷袭,秦晋军溃败,逃到洨河北岸时无路可走,纷纷跪地投降,三万后军中数千人被杀,两万人成为了战俘,而几乎所有的粮草辎重都被燕军缴获。 在离岸边不远的一座山岗上,燕王朱棣面色阴沉地望着一群群战俘,没有半点胜仗后的喜悦,是的,他确实高兴不起来,他刚刚接到消息,朝廷十万大军突然出现在百里外的临城和柏山一线,将秦晋的十八万主力大军拦住,而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尧山附近,他手下的大将张玉、朱能已经埋伏了七万大军,准备趁秦晋联军得到井陉失手、后军被袭的消息后惊慌失措之际杀出,然后他的铁骑再从北面夹攻,秦晋联军必然大败。 但朝廷军队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部署,而且山西的朝廷军队也出现了,堵住了他进入山西的道路,也就是说,他已经无法再袭击太原了。 朱棣知道,这是朝廷不愿意自己轻而易举地干掉秦晋联军,便出兵干涉了,如果他不知趣,仍然要和秦晋一战,那极可能会造成朝廷和秦晋联手来对付自己,这个局面他就难以抵挡了,朱棣不由长叹一声,只能先忍下这口气了。 “传我的命令,朱能、张玉不得进攻,原地等待我的命令。”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谋士韩潞立刻劝道:“殿下,既然不进攻秦晋联军,那朱能和张玉两位将军最好也离开原地,属下不担心秦王的胆怯,却有点担心晋王,他毕竟也是带过兵之人,如果他执意要和朱、张二位将军一战,朝廷军队未必会阻拦,说不定他们反而会创造机会给秦晋联军,我怀疑朝廷的意思就是想借秦晋联军来削弱我们。” 朱棣顿时醒悟,率领朝廷军队的大将必然不是张信,否则他会实现告诉自己,韩潞的话提醒了他,他又立刻改变命令道:“命令朱能、张玉不得在原地停留,立刻迂回北平。” 朱棣感激地向韩潞点了点头,关键时候谋士还是有用的,想到谋士,他不由又想到了吕思远,其实自己当场应该听从他的劝告,以剿灭蓝玉为借口,主动出兵山西,抢先干掉晋王,只是自己当时考虑周王去了,才让秦王有机会出兵山西,现在秦晋联军之势已成,再走这一步棋,就有点不妥了,只有再等待机会吧! 就在这时,远方一对传信兵飞驰而来,老远便听他们叫喊:“殿下,北平急件!” 朱棣一怔,催马迎了上去,厉声问道:“何事着急?” 传信兵翻身下马,将一封信高高举起,急声道:“军师急件!” 朱棣随手接过信拆开,只见信中道衍只写了一句话:‘辽宁内讧,宁王有意归附北平,可先取辽东。’ 朱棣大喜,现在井陉失陷,粮草被夺,秦晋联军军心浮动,必然从南面绕回山西,数月内也不敢再来,正好给他时间取辽东,现在辽宁内讧,真是天赐良机,他立刻对身边的大将陈亨道:“我给你两千军,留此地整理战俘,战俘若有异动,一概诛杀,不得手软。” “遵令!” 朱棣大喝一声,催动战马向山岗下奔去,他率领燕山铁骑浩浩荡荡返回北平。 由于拖带十几万军属,宁王大军行走缓慢,两天才走了一百余里,而且他的队伍拉得极长,前军和后军之间竟相隔十里,朱权走得匆忙倒不是担心李维正追赶,他知道李维正现在正忙着收编辽西军,还无暇顾他,他是担心军粮不够了,他只剩下五天军粮,而从大宁到密云长城有四五百里的路程,他就怕不够,不过昨天他又重新整顿军粮和随军家属的粮食,发现粮食还可以维持七天,再加上今天上午,他得到了一个蒙古游牧部落的两千多只羊,这又给他补充了部分军粮,他也定下心来了…… 天色渐渐黑了,草原上一片苍茫,不远处的土河如一条黑色的玉带笔直地伸向遥远的北方,夜风强劲,一阵飞沙走石,令人脚生倦意,朱权搭手帘望了望北方,一个时辰前还像黑点般后军已经看不见了,估计他们已经相隔十五六里了。 他叹了口气,便下令道:“大家原地扎营,等待家眷们到来。” 士兵纷纷下马忙碌起来,有的扎营、有的去河边打水,有的埋锅造饭,土河岸边一片喧闹之声,朱权也十分疲惫了,便找了一片干净的草地,躺了下来,他望着天空漫天星斗,却在想着即将和四哥见面之事,以前他还有野心登基,可回了一趟京城后,他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也渐渐死了这条心,虽然登基不了,但他也有称霸一方为王的想法,他看中了高丽,便想着自己为高丽王,但这又和李维正的野心冲突了,虽然他和李维正一直私交不错,但在权力面前他是不会讲私情,他是堂堂的大明藩王,皇室血统,而李维正只是凤阳一小民,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这次和四哥见面,当明确此事,他相信四哥一定会答应自己,不知不觉,朱权便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被亲兵推醒了,“殿下醒醒!殿下醒醒!”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大帐之内,他太疲倦了,被亲兵们搬进大帐都不知道,他‘腾!’地坐了起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殿下,你已经睡了两个时辰,可是后军还是没有来,我们很不放心啊!” “什么?”朱权大吃一惊,“两个时辰了他们还没赶来,派人去了没有?” “已经去了好久,但现在派去的人也没有回来。” 朱权有些愣住了,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止相隔十几里吗?不可能啊!下午自己还看到他们的。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极轻微的震动,大帐里的灯烛突突地跳了起来,很快,桌上了水杯也开始抖了,这种震动越来越厉害。 “不好!有骑兵来了。”朱权一跃跳起,向大帐外跑去,果然,月光下,他看见北方一条黑线正铺天盖而来,大营里的岗哨也发现了,‘当!当!’地敲响了钟声。 “快上马!准备迎敌。”朱权嘶声竭力地大喊,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他们遭遇了鞑靼的蒙古骑兵,他的心凉了,不用说,他的后军和十几万随军家属已经全部覆灭了,但是居然没有人逃回来报信,这又让他有点奇怪。 此时军营里一片混乱,所有士兵都在想着自己的妻儿老小,他们乱喊乱叫,甚至有人大哭了起来,但不管他们再怎么准备,都来不及了,铺天盖地的骑兵已经到了一里之外,足足有六七万人之多。 忽然有人大喊起来,“不是蒙古人,是明军!” 这下,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是明军的大旗,而且他们的盔甲都是明军,既然发现是自己军队,大家的恐慌之心顿时消失了,不少人甚至又脱去了穿了一半的盔甲,捂着脸喜极而泣,既然是自己的军队,那妻儿就无恙了。 但此时朱权的心却沉入了深渊,他知道这不是燕王来迎接他们,而是李维正的军队追来了,他早有做好了准备,所谓整编辽西军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的,估计那三万朵颜军也是被他策反了。 而现在,他根本就没有给军士们说,李维正已经是敌人,甚至他手下大部分大将都不知道,他不想动摇军心,朱权腿一软,竟坐了下来。 这时,数万追兵已经围了上来,因为临时休息,大营没有扎栅栏,骑兵们就直接进入了营帐,这时,从军中出来两人,当先一人身披盔甲,浓眉重眼,目光威严,正是李维正,而他身后一人身着王服,却是辽王朱植,李维正催马上前,取出一卷圣旨厉声喝道:“辽王植、辽东总兵李维正奉朝廷旨意前来,宁王接旨!” 所有的目光都朝宁王看来,眼中都有催促之意,此时的宁王已经万念皆灰,李维正不仅控制军队家属,甚至还有皇上圣旨,他能怎么样,抗旨造反吗?那他的手下军队一个都不会跟从。 在万众瞩目之下,朱权缓缓走上前,双膝跪下,李维正展开圣旨高声宣旨道:“宁王权擅与燕王勾结,欲谋反朝廷,朕特命辽王植、辽东总兵李维正收其军权、夺其藩国,宁王权即日回京面圣,钦此!” 朱权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长叹一声,“臣朱权遵旨!” 第二百三十六章 激战山海 第二百三十六章 激战山海 建文元年的夏秋注定是一个多事的时节,先是六月秦晋燕三国大战,以秦晋联军的败退而告终,八月初,朝廷却又意外地做出了第一个削藩决定,宁王朱权因擅自统兵离开藩国而被朝廷夺去护兵,军队交由辽王植暂管,宁王朱权改封南昌就藩。 就在天下人对这两件大事的惊叹还未消退之时,又一件大事震动了天下,八月初十,燕王以辽东总兵擅自割据高丽为由,对辽东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燕王朱棣亲率十万大军攻打山海关,同时,他又秘密命另一员大将张玉率五万燕山铁骑出遵化,绕道北面进攻辽东。 一场激战在山海关爆发,在巍峨雄伟的燕山脚下,山海关巍然矗立,高大厚实的城墙上站满了辽东军,约有近万人之多,他们盔甲鲜明,有的拿着弓箭,有的手执火铳、长矛,目光冷冷地注视着城下,各种防御武器布满了城头,数百门新式后膛火炮早已严阵以待。 随着一阵阵进攻的鼓声响起,巨大的云梯轰隆隆地向前推进,在其中夹杂着用马车运载的火炮,在云梯和火炮之后,数以万计的燕军如海潮一般向山海关涌来,他们手执长矛、盾牌,有的拿着弓箭和火铳,每一个人都背着一袋泥土,向城墙奔来,呐喊声响彻天地,这是燕军第一次试探性进攻。 燕军渐渐进入了射击圈,城上的火炮突然咆哮起来,白色升腾,数百颗炮弹一齐飞向燕军,在云梯中、在敌群里爆炸了,云梯碎裂,吱嘎着倒下,惨叫声在爆炸声中回荡,炸碎的肢体和血块乱飞。 但辽东军的火炮并没有冷却,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的攻势猛烈袭来,开花弹炸裂着、呼吼着,大地在颤抖,大片大片的士兵惨叫着死去,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燕军抵挡不住辽东军的猛烈炮火,开始向后撤退了,潮水退下,淹没了尚来不及发射的火炮,受惊的战马拖着火炮跟在奔逃的士兵后面。 二里外的木制眺望台上,朱棣手执千里眼注视着城上的情形,他的脸色异常阴沉,他已经发现了辽东军的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他们的火炮,他们几乎是在极短暂的时间内连发,根本就没有冷却的时间,这在自己的军队中是不可想象的,他早就听说辽东军发明了一些新式武器,在日本发威,他也几次派探子去打听,却无功而返,辽东军对此保密极严,他们连一件样品都拿不到。 现在他看到了,辽东军发明了新式火炮,长年军旅生涯的朱棣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火炮间隔时间缩短就意味着攻击威力成倍增加,而且对方是相对占优势的防御,这就使他的攻城更加艰难。 “再攻!”朱棣发出了短促的命令,他还要再看看辽东军的其他新式武器。 进攻的鼓声再次震天敲响,三千生力军添加到进攻的队伍中,在简单地列队后,一万多燕军再次如潮水般滚滚而来,他们列成五十队,每一队中都用数架长长梯子,勉强可以抵达高耸的城头,这一次,他们结成了进攻队列,用盾牌打造成一堵堵防御墙。 “轰隆!”燕军的火炮也发威似的怒吼了,数百枚黑漆漆的炮弹砸向城头,他们没有用开花弹,而是用实弹撞击城墙和城门,城墙被砸出了一个个小坑,大片砖皮剥落,但山海关的雄厚抵住了火炮的撞击,这是洪武十四年才修建的雄关,距今只有十几年,它年轻的身躯完全能抵御最猛烈的进攻。 ‘砰!’地一声巨响,一个城垛被炮弹击碎,砖石横飞,砸向四周的士兵,最近的两个士兵粹不及防,被砖石击中,皆惨叫一声,蹲了下来,满脸鲜血,立刻有人将他们抬了下去。 不远处,一块碎石落在了李维正的脚下,他轻蔑地一脚踢开,也同样举起了千里眼,他已经找到了眺望台上的朱棣,朱棣也同样地找到了他,两个人相隔两里,竟不约而同地冷笑起来。 李维正在山海关上布置了五卫共三万人,另外,在数里外的海面上,两支宝船舰队近两百艘各种战船也已随时待命,这就是燕军所没有的优势,即使燕军攻陷山海关,辽东军都可以随时把军队投向燕军的背后,事实上他已经知道燕山铁骑将从北面袭击辽东,他已派心腹大将韩文森率领六万军前往御敌,他不会和燕山铁骑正面交锋,只有守住关隘,燕山骑兵就攻不进辽东,另外已写信给朵颜部,让他们守住东面入口,不让燕军从建州杀来,即使燕山铁骑杀进辽东,他也会使用他最先进的武器燧发枪,还有新式火炮来对付燕骑,这还不够,他还有一招更毒的手段。 “总兵大人,燕军攻上来了。”士兵的禀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李维正向城下望去,一队队燕军仿佛巨大的蜈蚣一半,扭动着身躯,向城墙冲来,已经进入了火炮射击区。 “再加子母炮发射!”他一声令下,城上的火炮再次吼叫起来,他们新式火炮也就是历史上的弗朗机,可以更换后膛,不仅射击频率更快,更重要是制式装药,装药量十分精准,避免了炸膛事故的发生,而且辽东火器局又开发出了子母弹,也就是多管火炮,一尊大炮中可以射出五发炮弹,威力更加惊人。 但它唯一的缺点就是射程稍欠,射程稍稍比不上燕军中的大将军火炮,但作为守城,问题并不大,如果有必要,他们也会推出同样远射程的长管大口径火炮。 子母炮的加入使城上的火炮顿时变得更加狂暴起来,铺天盖地的炮弹落在燕军队伍中猛烈地爆炸开来,巨大的响声、龙卷风似的泥屑和血肉、叫人透不过气来的窒息,燕军如同被割稻草般地一片片倒下,盾牌被击穿,楼梯被炸得粉碎,但他们已经对死亡麻木了,数以千计的成群结队的燕军在爆炸的缝隙中穿行奔跑,终于冲到了城墙之下,巨大的楼梯搭上了高达六丈的城墙,训练有素的燕军开始沿梯攀援,在梯子两边,一百多名燕军向上发射毒弩,掩护登城士兵的冲锋,另有数百名燕军士兵合抱着巨大的撞木向大门攻击。 城上的辽东军开始出现伤亡,大多是被毒弩所伤。 但是,这毕竟只是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投入兵力不足,在城上的辽东军抛下大量的小型震天雷后,数千燕军便被爆炸和火焰吞没了。 入夜,硝烟弥漫在山海关上空,战场上安静下来,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以燕军死伤七千人而告以结束了,而防御的辽东却仅仅只伤亡二百余人,在靠近城墙约一里宽的地带里躺满了燕军令人恐怖的尸体,几乎没有一具尸体完整,而尸体堆上的火依然在燃烧,战场上充满了令人难以忍受的焦臭。 城上的辽东军用小型抛石机把一个个用牛尿泡做成的水弹打向尚在燃烧的尸体堆,浇灭了明火,这样,一个时辰后,焦臭味就散发殆尽了。 燕军的大营扎在三里之外,用巨大的栅栏包围,沿大营外围挖了四条深深的沟壑,里面布满了鹿角、毒蒺藜、地雷等等暗器,另有十六座高达三丈的岗哨楼,岗哨楼里士兵们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此刻,中军大帐里灯火通明,朱棣正伏案写一封信,信是给李维正,信中充满了威胁利诱,先是斥责他不守信用,投靠自己又背叛自己,假如燕军攻陷辽东,他的全家都会化为灰烬,但他又留有余地,如果他现在肯投降自己,与自己合兵一处,共同对付秦晋,甚至一起推翻南方的小朝廷,他就会承诺李维正,他将允许他在高丽称帝,并将辽东也一并划给他管辖,也会默许他进占日本。 这是他做出的最大诚意了,他希望李维正能好好考虑,他甚至不需要他出城投降,只要他把儿子送到北平,就视为他们达成协议了。 写完信,朱棣放下笔不由轻轻叹了一声,如果有一点点希望,他都绝不会饶过李维正,他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但是他今天亲眼看到了辽东军的犀利,训练有数,火器威力极大,尤其第二次进攻中他们发射的子母弹,让朱棣真的心惊胆战了,李维正到底还有多少新式武器? 他知道李维正有水路优势,他也看见了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大船,和两艘如小山一般的宝船,他知道即使燕军攻下山海关,他们也会从水路撤离,等自己北上,他们再重新占领山海关,把自己关在辽西走廊上。 而且就算自己攻下辽东,李维正还有高丽,还有山东半岛,自己费钱费粮,死伤惨重,最后得到了可能只是一片白地,这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要地盘,他要的是李维正的军队,问题是他能得到吗? 仅仅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他就知道自己可能连山海关都攻不下来,可是要他这么退军,他又绝不心甘。 信已经派人送走了,朱棣背着手慢慢走出大帐,他默默地望着远方黑黝黝的山海关城墙和更远方黑沉沉的燕山,他心中十分沉重,他想起军师道衍劝他不要两面树敌,以免北平面临东西夹击的危险,可他却坚持认为李维正狼子野心,若不早灭,必成后患,现趁秦晋受挫之机攻下辽东,不仅使他兵力壮大,同时也可去除后顾之忧,虽然他找了很多理由言攻辽的必要性,但他骨子里决定进攻辽东的原因却是本来即将属于他的八万精锐大宁军,却被李维正横刀夺走了,令他怒不可遏,他不杀李维正,就咽不下这口气。 而现在,当他发现攻打辽东不易时,他开始反省了,他进攻辽东难道真的是失策了吗? 此时李维正并不在城内,而在靠近城一里外的码头上,码头上灯火通明,数百支火把将夜空照得如白昼一般,一艘巨大的遮洋船正停泊在码头上,一千多名士兵正在忙碌地搬运军需物资,一箱箱的炮弹被运下船,一只只捆着稻草的定装火炮后膛搬上了岸,码头上已经堆积如山,而远方海面上,还有两艘满载军品的遮洋船正等待着卸货。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而来,手执一封信道:“总兵大人,燕王有信!” 李维正笑了笑,他上前接过信,把它抖开了,就着火把的光仔细地读了一遍,信中的威胁利诱使他不由冷笑一声问道:“送信人走了吗?” “没有,还在等大人回信。” 李维正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铅笔,随手在信封上写道:“我已派人前往太原送信,辽东久攻不下,秦晋兵又至,殿下将如何?耗费钱粮、损兵折将,可是殿下所愿?朝廷已削宁王藩国,箭已上弦,将不得不再发,北平空虚,可能敌朝廷二十万大军否?” 他把信叠好,交给了亲兵道:“把这封信送回去,并带我口信,战,李维正奉陪,不战,李维正恭送,全在他一念之间。” 士兵接信走了,李维正找了一块大石坐下,他自己不由也陷入了沉思,这次他夺宁王之兵,本来以为朝廷会保持沉默,但没想到,朝廷居然会下令削藩,他相信朝廷不会不知道,削藩之令一下,意味着什么,就意味着削藩的正式开始。 看来,朝廷是从秦晋燕三国的冲突中,发现了驱狼吞虎之计并不可行,反而会壮大燕王的力量,他们必然也看出来了,秦晋二王迟早是燕王案上之肉,所以朝廷改变了策略,开始提前动手削藩了,从这次宁王被削藩,就是最好的信号。 那么,朝廷又会怎么个削藩法?是直接啃硬骨头,动秦、晋、燕,还是先捡软的捏?历史上是先捡软的捏,可现在历史已经被改变了,朝廷还会按旧路走棋吗? 李维正心中充满了困惑,他忽然站起身,毅然下令道:“传我的命令给陈万里,可以进军大沽口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燕王之断 第二百三十七章 燕王之断 建文元年八月,燕王朱棣以十五万大军进攻辽东,他分兵两路,一路出遵化绕道北边进攻辽西,而另一路则由他亲自率领十万大军进攻山海关,经过一场短暂的试探进攻,朱棣开始意识到他不可能攻下山海关,但他也不甘心退兵,便驻扎在山海关外,等待北路军的消息。 但北路军也遇到了麻烦,五万燕山铁骑在大将张玉的率领下准备从广武后卫突入辽西,但是他却意外地发现原来的平坦原野上竟也修建起了一条漫长的防御长城,他的骑兵队无法通过,只能攻下懿州才可能进入辽西,但李维正早有防备,数万辽东军枕戈以待,并实行坚壁清野,不给他们获得粮食,而东面,他的探子报来消息,蒙古朵颜三卫的骑兵也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张玉非常为难,要强攻懿州,他没有带攻城器,而且用燕山铁骑攻城,这是燕王绝对不允许的,可要绕道东方的建州,他也没有准备这么多粮食,况且李维正既然有了准备,东面也未必攻得进去,还有朵颜三卫拦截呢! 在考虑了整整一天后,张玉派人去给燕王送信,同时他又命军队缓缓撤退,一边撤退,一边等待命令,四天后,他得到了命令,燕王命他立即返回北平,放弃攻打辽东。 此时燕王朱棣也在急急向回赶,就在这短短的四天,一连发生了几件大事,有山西的密探用飞鸽传书报告,秦晋联军再次出兵二十万,行军迅捷,向北平杀来,而与此同时,辽东数万水师突然出现在天津卫外水域,用火炮轰平了码头,并击沉数十艘天津卫战船,最后一把火烧毁河北唯一的一个船厂,天津卫船厂。 北平的空虚使朱棣放弃了辽东,他撤军了,但最终促使他撤军的却不是秦晋联军杀来,或者辽东水师奇袭天津卫,都不是,而他的军师姚广孝紧急派人给送来了朝廷的消息。 朱允炆再一次削藩了,目标是刚刚失去军队的周王,朝廷派军队把周王抓回了京城,囚禁起来,撤销了周王的藩国,上一次撤宁王藩还有理由,而这一次什么理由都没有了。 朝廷的削藩使朱棣骇然,原以为朱允炆会等军权抓拢后再动手,那也是两三年后了,没想到居然提前了。 两天后,朱棣返回了北平,一进燕王宫,他劈头便问姚广孝道:“大师,朱允炆削藩,我们该如何应对?” 姚广孝早已经有了定计,他微微一笑道:“殿下不用着急,朱允炆的削藩不是我害怕的那种削藩,我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朱棣大喜,连忙把姚广孝请进书房,坐下问道:“请军师教我?” “殿下首先要知道,朱允炆为何要削周王藩?” 朱棣想了想,他忽然问道:“可是因为河南空虚的缘故?” 姚广孝抚掌大笑,“殿下果然英明,一点就透,不错!他之所以削周王藩,就是因为他们在实行新的军制变革,建立所谓皇帝直辖的新十军,而河南卫军几乎都被调回京师,仅留一点点维持治安的散兵,这种情况下,他们当然不能允许河南地界有野心勃勃的藩王存在,所以便趁周王军队被夺,一举削除了周王藩。” 朱棣恍然,他又举一反三道:“那这样说起来,下一步削藩就应该是山东齐王了,然后是武昌的楚王和长沙的湘王,对吗?” 姚广孝点点头,却又摇摇头道:“齐王是对的,但我认为楚王和湘王暂时不会削,殿下可能把贵州的蓝玉忘记了吧!” 朱棣点了点头,确实,朝廷暂时还不会动湘楚二王,要维持湖广的稳定,他忽然又问道:“那蓝玉那边有什么消息?” “我也正要禀报殿下,我们在云南的细作传来消息,蓝玉进攻云南,和云南的沐家军打了几仗,各有胜负,由于云南消息过来遥远,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情了,而那时沐春正好进京述职,估计蓝玉就看到了这个空档,才进攻云南。” 朱棣想了想,应该是这样,他和蓝玉打过多年的交道,深知他的用兵,看似好走偏奇,比如捕鱼儿海之战,比如奇袭四川等等,但这只是战术出奇招,但从战略上来说,蓝玉却很谨慎,他要进攻中原,首先就是要先拿下云南,以保后院不失,有了云贵为后盾,他才会大规模进攻四川或者湖广,所以蓝玉不会这么快反攻中原,如果要反攻也是要拿到云南以后,这样说起来,朝廷削藩湘楚也是有可能的。 但蓝玉之事还较远,现在他要解决眼前的危机,他便放下蓝玉道:“那军师的意思是,辽东我真的就放弃吗?” 姚广孝笑了笑道:“如果殿下要当高丽王,可打辽东,可殿下想做大明皇帝,那辽东就必须放弃,到最后再来收拾。” 朱棣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这也是他一路所想,他了解李维正,这个人看似在自己和朱允炆之间摇摆不定,有点朝秦暮楚,实际上他谁也不想投靠,他就是要自立,他是绝不会替朱允炆做急先锋,就是他对大明有野心,但那时自己也已有了百万大军,解决他根本就不在话下了。 “好!我听军师的,暂时饶过李维正和辽东,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殿下,我以为不管朝廷削周、齐二王的用意如何?我们都不能把自己置于险境,我们必须要先解决北平附近的朝廷军队,否则强敌虎视在旁,我们什么事都做不成,我的计划是先夺朝廷之军,然后宣告天下,以平定蓝玉为借口,向秦晋、四川一线进军,吃掉秦晋蜀三王,再进湖广河南,那时天下半壁江山已经归殿下了,就可以正式与朱允炆小儿一争高下。” “好!”朱棣一击掌大笑道:“军师和吕思远可谓不谋而合,我们就这样干。” 说到吕思远,朱棣忽然又想起了他在京城为质的儿子,不由脸色一变道:“那高熙怎么办?” 姚广孝没有回答,其实他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这也是他考虑已久的事情,朱棣有三个儿子,高炽、高熙和高燧,高燧年幼可以暂时不提,可高炽和高熙年纪相近,高炽文弱而高熙凶横,高熙就一直恨自己不能早生一年成为世子,他野心勃勃,根本就不把大哥放在眼里,偏偏燕王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次子,认为像自己,而极不喜欢长子高炽的肥胖文弱,他甚至几次想改立次子为世子,只是不被先帝同意。 可姚广孝却非常重视长子高炽,认为宽仁厚道,将来他为帝,必将能使大明中兴,而若高熙为帝,大明就真的完了,哪有王朝三世武治而不败亡的?而且从个人感情上说,姚广孝就是高炽的师傅,于公于私他要要辅佐高炽继位。 所以姚广孝就有了一个念头,最好使燕王吞并朝廷之军后,触怒朝廷,而杀了人质高熙,一了百了,可偏偏燕王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响起了在京城为人质的儿子,这让姚广孝暗暗叹了口气,不过,他却不肯放弃这个除掉高熙的机会,沉思片刻,姚广孝便劝他道:“殿下要做大事,就要有所舍弃,儿子虽重要,可比起大明天下的重要,却又不如了,当年刘邦的父亲将为项羽所烹,他却想分一杯羹,甚至追兵将至,他还能把自己儿女推下车逃命,就是这样不效妇人之仁,所以他才能以弱胜强,打下了四百年汉室江山,而殿下雄才伟略,有帝王之姿,虽然兵力稍弱,但只要能果断行事,未必不能夺取天下,殿下当效刘邦,莫要为儿女之情断送了时机。” 姚广孝见朱棣眼中还有犹豫,便再劝道:“殿下莫要以为现在还不到万分危急时刻,现在秦晋联军再次进军河北,而朝廷之军却不加阻拦,极可能就是他们已经看出秦晋二王的威胁不大,便想协助秦晋之军先灭燕国,殿下,秦晋大军若到保定,便是我们的灭顶之灾到了。” 说到这,姚广孝竟跪了下来,“臣请殿下当机立断!” 朱棣仰天长叹一声,含着眼泪缓缓道:“好吧!连夜发信通知吾儿,让他自行逃命,他的生死就听天由命了。” 第二天,燕王不慎失足从马上坠落,生命垂危,遍请名医医治无效,在最后弥留之际,悲痛万分的姚广孝派人去请河北布政使张昺、都指挥左使张信和右使谢贵三人,言燕王将亡,请三人前来最后一见,商议燕王后事。 三人对这个消息惊疑不定,张昺又秘密派人去找燕王宫长使葛诚,企图从他这里得到真实消息,但葛诚返回的消息却是燕王确实从马上失足,现在躺于深宫,他也不知道实情。 这时张信便对张昺和谢贵二人道:“燕王乃皇上亲叔,若真的病故而我们不去探望,导致燕王军不能被朝廷所得,皇上必怪罪于我们,但我们又要防止燕王有诈,所以我建议我们做两手准备,二位可代表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前去探望燕王,听他的遗言,而我带重兵停驻在燕王宫外,这样,即使他有诈也要投鼠忌器,不敢加害于二位,你们看如何?” 张昺是布政使,他必须得去,而谢贵虽不想去,但他的勋爵要略低于张信,又被张信抢了先,最后也只能答应了,就这样,三人商议了详细的策应方法,便率两万大军向燕王宫而去,张昺和谢贵进宫探望燕王,而张信驻军一里外等候,兵不卸甲、马不去鞍,准备随时策应。 但悲剧就在这时发生了,张昺和谢贵二人刚进燕王宫端礼门,便被埋伏在此的五百刀斧手一拥而上,将二人砍为肉酱,燕王朱棣随即现身,下令将已先一步抓捕的长使葛诚一并斩首。 燕王朱棣骑马出了燕王宫,张信翻身下马伏拜,遂传假诏:‘张昺和谢贵二人欲勾结秦晋二王造反,已被就地斩首,现秦晋大军将到,河北军交付燕王暂时统领,维护河北安全。’ 建文元年九月初,燕王朱棣夺河北二十五万大军,兵力已增至五十万,三天后,河北地方官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将消息传到京城,顿时满朝震惊。 就在这时,燕王朱棣却宣告天下:蓝玉谋反,先帝欲平息贵州而不幸驾崩,燕王不才,愿继承先帝之志,扫平蓝玉,以告慰先帝在天之灵。 第二百三十八章 高熙出逃 第二百三十八章 高熙出逃 朱允炆已经失眠两天了,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时刻,燕王突然造反了,杀了他的大臣,夺走了他的军队,五十万啊!燕王手中竟有了五十万的军队,这个藩他还能怎么削,现在怎么办?打还是不打,他的心中已经乱成一团。 “陛下!臣以为首先要严惩叶天明。”黄子澄一阵咬牙切齿,他认为所有的责任都应该由叶天明来承担,就是他劝说皇上联合秦晋二王共同剿灭燕王,才把燕王逼反了,从而打乱了朝廷的削藩部署。 自从诸王回京祭祀先皇结束后,朝廷便渐渐分为两党,一是以黄子澄、方孝孺、齐泰等人为首的改革激进派,尤其是黄子澄,他在提出改革军制,实行十军制后不久,又推出了改革税赋体制,一是以货币代替实物纳税,百姓不再交粮,而是交定额的银钱为租税,他认为这样可以减少中间环节官吏对百姓的盘剥,其二就是成立新的课税署,取消各地官府征税的权力,民众直接将税款解到课税署,而地方官府的经费则由朝廷拨付,这样就可以使中央朝廷的财政收入大大增加。 但他们改革方案却遭到了叶天明为首的保守派的严厉抨击,认为他们的改革将把大明带入苦难的深渊,大明铜银缺乏,各地以物易物尚广泛存在,也不问是否符合实情便将税赋改制仓促推出,而对官商勾结便可轻易操纵粮价银价的可能视而不见,其次,在藩国未削之际便剥夺地方财权,必将使大明重走东周老路。 ‘税乃国之根本,妄动则祸国,自古下行弊深,上则改之,大明立国未久,民生凋敝,便妄动税赋,为祸国之根也!‘ 叶天明的话说得很重,深深地刺激了黄子澄,也使他的税制改革没有能通过,黄子澄从此把叶天明视为眼中之钉,只有有机会便大肆抨击。 但今天他的建议却让朱允炆一阵厌烦,现在燕王造反了,不思平定之策,还在这里引发内讧,自己这个师傅也实在太分不清轻重缓急了。 他压住心中的不快道:“黄爱卿,现在不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燕王已全夺河北之军,势力庞大,朕现在想知道该如何应对?请黄爱卿多考虑考虑这个问题。” 这时,旁边的齐泰插口道:“陛下,臣以为燕王虽夺朝廷之军,但他的首要敌人并非朝廷,应还是秦晋,所以陛下现在应利用他们火并的机会加快整军,使陛下手中之军能尽快的形成可用之兵,否则燕王击溃秦晋,下一步就是朝廷了。” 朱允炆点了点头,还是齐泰能体谅自己,而且找到了事情的关键点,现在军制改革正进行到一半,各地都卫都已经废除了,而新军还没有建成,从而出现了兵找不到将,将指挥不了兵的混乱局面,幸亏还有个秦晋垫背,否则燕王长驱南下,朝廷军队根本就无法抵挡,其实说起来也荒唐,军制改革进展缓慢的原因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枝节,比如光讨论各军大将的官职名称和品衔问题就耗去了半个月的时间,到现在还没有定论,有的要求实行周制,有的建议实行汉制,也有的主张实行唐制,各抒己见,莫衷一是。 下面还有怎么防止大将拥兵过重讨论、皇上如何指挥军队的讨论,没有一年半载的讨论,各个大将是根本不可能就任,至于就任后与下面官兵的认识磨合、威信建立,那就更遥遥无期了。 如果燕王不反,朱允炆还不急此事,现在文泰一提,朱允炆便着急了,“那这件事,文爱卿认为该怎么处理,朕倾向于先任命大将,再定制度。” “非也!”黄子澄反对道:“名不正,言不顺,皇上要用大将,首先得正名限权,既给他们名份,但权又不能滥用,只有先定下制度,将心才能忠,军心才能服,陛下莫要急功近利,最后藩国未削,割据又生,大明危矣!” “陛下,吏部尚书叶天明紧急求见!”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名太监的禀报声。 其实在某些时候,朱允炆还是比较信服叶天明,至少他的方案很实用,不想他的几个师傅,空谈多、务实少,但朱允炆也知道,黄字澄和齐泰在,叶天明的方案最后肯定会不了了之,他沉思一下便道:“朕有些疲惫了,下午再召见他吧!” 黄子澄和齐泰见皇上下了逐客令,便一起躬身告辞,他们一走,朱允炆便立刻吩咐身边的太监道:“速宣叶天明来见朕。” 黄子澄和齐泰走出皇宫,黄子澄便恨恨道:“不用说,皇上必是遣开我们,再单独接见叶天明。” 齐泰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喜欢叶天明此人,但现在局势危急,我们不能再内讧,扶助皇上度过眼前之危再说吧!” 黄子澄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他也无奈地道:“也是,回去好好想想应对之策,免得再惹皇上不高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皇宫,各自返回了署衙。 御书房内,朱允炆正在认真地聆听叶天明的建议。 “陛下,燕王谋河北之军已久,否则不会出现张信背叛一事,据臣的判断,燕王既然已经打出平定蓝玉谋反的口号,那么他的进攻路线也必然是先秦晋后四川,最后进入湖广,这时他已占据了大明大明半壁江山,也足以和朝廷决一胜负了,所以臣的建议就是不能观望其坐大,朝廷必须态度坚决,直接宣布燕王造反,然后命大军进军河北,把燕王牵制在河北一省之内,然后再四面围堵,或许还有削藩的希望。” 朱允炆点了点头,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务实的方案,而不是黄子澄、齐泰那种空谈,他沉思一下便说出了自己的忧虑,“现在军制混乱,朕唯一担心朝廷军队敌不过燕王,所以不知该如何是好?不少大臣坚持先建制度后派将,朕又担心时间上不来及了。” 叶天明冷笑一声便道:“这必是黄子澄之流的建议吧!我知道他们怕大将率军谋反,当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愚蠢之见,定下制度又能怎样?大将真要造反就算有一万条制度又能约束他们吗?现在局势危急,还在这里空谈制度,等制度建好了,燕王大军也兵临城下了,制度定给谁看?陛下,臣虽然也是读书人,但我也赞成书生误国这句话,陛下若想保住江山,就得果断行事,该打就打,该杀就杀!不能有半点犹豫。” 朱允炆背着手走了几步,他终于横下了心,“好吧!朕这次听叶大人的,不知你可有具体方案?” “有!”叶天明取出一本奏折,呈给朱允炆道:“臣的方案是东、中、西三路并进,并推荐三人为大将,并推荐三名重臣为观军容使,以稳军心,东路军陛下可命大将盛庸为都督,户部尚书铁铉为观军容使,率二十万大军进军山东,先削齐王藩,再进驻济南府德州;中路军臣推荐大将耿柄文为都督,刑部尚书暴昭为观军容使,同样率二十万大军,进入河北大名府驻扎,与山东军呼应;而西路军臣推荐张翼、高巍两将,张翼率二十万大军进军汉中,防止燕王入蜀,而高巍则率十万军南下重庆,监视蓝玉,至于他们的观军容使,臣推荐御史大夫景清进汉中,这样,大将统兵,重臣稳军,文武相济,必万无一失,臣的诸多具体方案都在奏折里,请陛下一观,早做决定。” 叶天明的建议听的朱允炆血脉贲张,他毕竟是年轻人,这种极具进攻方案他也深为赞同,这一次,他真的果断起来,当机立断道:“不打怎么知道不行,朕也豁出去了。” 就在燕王朱棣起兵后的第二天,朱允炆终于果断下令,宣布燕王造反,天下军民皆可讨之,他下令将原山东军卫交付盛庸和铁铉,原河南军卫交付耿柄文和暴昭,原浙江、福建和四川军卫交给张翼、景清,分兵三路向北进军,同时,他又下密旨给铁铉,命他在山东削齐王之藩。 大战将起,天下震动,但这些天京师内却控布极严,到处都有挨家挨户搜查的军队,各个关口都张贴着画像,赏银三万两捉拿逃匿的燕王次子朱高熙,有窝藏者视同造反共罪。 这是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一直被严密监视的朱高熙却突然在监视者眼皮下失踪了,当然,没有什么妖术,而是早就花重金买通了监视者,买通的理由很简单,朱高熙迷上了青楼,总是喜欢夜间出去,白天回来,这个秘密的不良行为从六月份时便开始了,几乎每隔两天就会这样一次,而且很守信用,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守信后,监视者也渐渐丧失了警惕。 而就在燕王大举进攻辽东不利之时,朱高熙在一次夜出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负责监视他的千户军官惊恐万分,他不敢向上报告,而是悄悄隐瞒了这件事,可没几天,朝廷宣布燕王造反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千户也畏罪潜逃了,直到这时,朝廷才知道朱高熙已经逃了,朱允炆震怒,下令沿途拦截朱高熙,并在京城内挨家挨户搜查。 不过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朱高熙既不在京城内,但也不在逃亡的路上。 在京城南郊有一座不大的寺庙,叫做白云寺,寺庙中原来养着二十几名僧人,这座寺庙是秦王朱樉私人修建,专门替他消灾祈福,寺庙的方丈叫做智光,和天下所有的方丈一样,每天都在绞尽脑汁为寺庙收入想办法,秦王现在只养兵而不养和尚,早在一年前便断了寺庙的供奉,没有了生计来源地白云寺也渐渐变得窘迫起来,僧人们纷纷离去,只剩下几个老迈僧人靠种十几亩薄田度日,智光大师更是每天都早出晚归进京化缘,想法设法找些粮米。 不过这几天智光大师却没有出寺化缘,借口是自己生病了,也不再让其他老僧进城,这几天他又收了一名徒弟,法名悟尘,这名徒弟长得身材魁梧,脸庞方正,却没有眉毛,不过他的家境似乎很富裕,捐了一大笔钱给寺院,使寺院至少一年衣食无忧,再加上他身子壮,可以去耕田种地,老和尚们也就安心地在寺院里念佛诵经了。 这个和尚自然就是天下通缉的燕王次子朱高熙了,出家为僧正是他的先生吕思远的计划,吕思远从做他师父的第一天起便开始策划他逃离的计划了,这座寺院是他所看中,地方偏僻,只有几个容易控制的老和尚,而且是秦王的寺院,不管是谁也想不到,燕王的儿子会出家,而且是躲在秦王的寺院中去。 这次和朱高熙一起逃跑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当然就是先生吕思远了,另一个则是他的心腹侍卫,武艺高强的蓝脸人吴思,人多反而会暴露,吕思远并不着急逃回北平,他知道顶多一个月后朝廷找不到人,便会以为他已经逃回北平而放弃搜查,那时再从从容容地离去。 尽管他藏得隐蔽,吕思远还是想得更深一层,把他眉毛剃了,朱高熙的最大相貌特点就是眉毛极浓,像两把大刷子一样,缉捕他的画像也是着重表现了这个特点,没有了眉毛,就算他进京估计也没有人认得出了。 朱高熙对他的师傅十分推崇,他自己武力有余,智谋不足,而师傅却是个谋略高手,尤其是他最喜欢的阴谋者,从这逃跑便可看出师傅的手段了,居然让他夜入青楼,这让他很喜欢,最后他竟也能从容离去了。 这天一早,朱高熙便来找吕思远商议,他当和尚有点烦了,想问几时能回北平,他想为军中大将,替父亲打下天下。 “师傅,我做和尚已经十天了,究竟几时才可以回北平?” 吕思远一个人住在寺庙旁边的一间茅屋里,每天读读书,倒也过得悠闲,而吴思则住在庙里保护小王爷。 他见朱高熙着急,便放下书微微一笑道:“如果你的梦想仅仅只是做一个军中大将,那我们现在就走,可如何你是想继承父王的大业,那么你就再耐心地住一个月。” 朱高熙有了兴趣,连忙坐下来问道:“我当然是想继承大业,可这和多住一个月有什么关系?” “因为再多住一个月,你父王就会知道,你是一个帅才,而不仅仅是将才,你明白吗?” 朱高熙摇了摇头道:“师傅,我还是不明白。” 吕思远眯着笑了起来,“你知道帅才和将才的区别在哪里吗?就是一个字‘忍!’” ‘忍?’ “对!忍,你可别小看这个忍字,它就意味着你能捕捉到得最好的时机,能打一场战役,而不是一次厮杀,只要你晚一个月回去,你父王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 朱高熙恍然大悟,“师傅,我明白了,我就再忍一个月。” 吕思远瞥了他一眼,又淡淡笑道:“那你又知道,当主帅和继承大业又有什么关系吗?” 朱高熙点了点头,冷笑一声道:“手中有军,也就有了争夺大位的资本。” “不错!”吕思远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许道:“孺子可教也!” 第二百三十九章 齐王之争 第二百三十九章 齐王之争 青州府,齐王宫,齐王朱榑烦躁地背着手走来走去,他半个月前接到长安暗探发来的消息,朱允炆命大将盛庸和户部尚书铁铉率二十万大军向山东这边开来,而他刚刚又接到最新情报,盛庸和铁铉的大军已经抵达了兖州府,进军异常迅速。 虽然朱榑也知道,朝廷军队的最终目标是北上攻燕,但他们不会暂时停留在山东,如果停留,他们又会停留多久?这就是他心中异常烦躁地原因。 从京城祭奠父皇回来后,朱榑也加快了招兵买马的步伐,昼夜不停地打造兵器,他已经看出来了,秦晋结盟,必然是要对付燕王,为了在将来能争到更多的利益,他必须要有更强大的实力。 以前他招兵买马都是偷偷摸摸,而现在,所有的藩王都已经公开化,他当然也不例外,不过朱榑有一件最遗憾的事情,他下手晚了一步,蓬莱水师的数百艘战船被李维正抢先夺走了,甚至还有整个山东半岛,现在也是在他的控制之下,这就让他深恨不已,为什么李维正占领山东半岛,朝廷就默许,为什么他动一动,朝廷就派人来警告,大明江山到底姓什么? 现在东面的山东半岛被李维正抢占了,而朝廷大军即将进入济南府,这就等于他的东面和西面都被人占领了,他被挤夹在青州这条长长的地界里,而且前些年,青州这边发生了连续的严重旱灾,很多百姓都逃到山东半岛那边去了,使他的藩国内人口锐减,他费尽心机地招兵买马,也才招募到五千人,加上他本身的四万护兵,他手中有军队不过才四万余人,而秦晋燕他们动不动就是数十万军队,他将来还能有称帝的希望吗? “殿下也不必太发愁了,事情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说不定又会有契机出现。”劝慰他的是幕僚孔源,举人出身,也算是朱榑的军师。 听孔源这样说,朱榑不由叹了口气道:“无论是燕王攻打朝廷,还是朝廷进攻燕王,都要从山东走,这来来往往,我怎么能静下心来练兵发展呢?我现在很后悔,早知道别理会朝廷说什么,直接占领山东半岛,这样,我也有块安稳之地,你说李维正会不会再向东走,吃掉我?” 孔源想了一想便道:“我认为李维正不会,有殿下在中间隔着,他就不会和朝廷军队接触,这样朝廷也感觉不到他的威胁,这应该是他所希望的,相反,我倒有点担心朝廷。”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到盛庸和铁铉的大军走得太快了一点,按道理燕王并非是南下山东,他们应该没有这么紧迫,相反他们应该一边行军,一边整顿军队才对,可他们这么急冲冲赶来,我怀疑是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朱榑大吃一惊,“难道是对付我来的吗?” “现在我也不能肯定,但我们要有所准备才对!” “那依先生的意思,我该如何应对?” 孔源沉思良久便道:“殿下,我建议可以采用金蝉脱壳之计,暂时外出避难,若朝廷不动殿下,那一切无事,若朝廷要趁机削藩,那殿下可立刻率军入河北投靠燕王。” 这天晚上,齐王宫的侧门忽然大开,灯火通明,数百精骑护卫着一辆马车冲出宫门,向北疾驶而去,宫门随即关闭,门前又陷入到一片黑暗中,而就在这时,一里外的一棵大树上,一个黑影正举着千里眼注视着大队骑兵的奔行,他紧紧地盯着那辆黑漆漆的马车,马车和骑兵在千里眼中仿佛近在咫尺,车帘忽然掀开了,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他正向后面的宫殿方向眺望。 大树上的黑影放下了千里眼,他飞快地写了一张纸条,塞进鸽信专用的信筒里,从树上的一只笼子里抓住一只鸽子,小心地将细细的信筒插进鸽子腿上的扣环里,他将鸽子向天空一扔,鸽子立刻展翅向西北而去。 蓬莱港的一艘宝船上,李维正正坐在船舱里仔细地研究着一副巨大的沙盘,沙盘是大明江山图,长宽各三丈,中间可以分合,便于查看中间的部位,沙盘上关隘、城池、驻军、山势、河流等等皆一目了然,整个沙盘做得栩栩如生,极为精致,这是李维正派出近千名士兵扮着商贾、旅客赴全国各地,耗时整整三年,直到两个月前才完成,将成为他做出战略决策的有力依据。 此时,他也是在察看盛庸和铁铉的大军走势,和齐王的猜测不同,他已经从齐泰的口中得到了朱允炆将削齐王藩的决定,是以他知道盛庸和铁铉此来的第一目标并不是河北,而应该是青州府齐王宫。 事实上,齐王早就是他的目标了,当然他并不是看中青州,他看中的是齐王的四万护兵,这可是朱元璋从山东军卫中挑选出来的精兵,清一色的青州子弟,如果他能得到这支精兵,这将对他控制山东将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早在洪武二十六年,也就是两年前,他便通过山东军中的人脉秘密和齐王护军中的几名指挥使联系上了,并许与重利,但齐王尚在,这些大将军并不敢轻易背叛他,一个个的态度都模棱两可,李维正也理解这些大将们的难处,也不勉强,只是逢年过节进行打点,尤其关照他们的家庭,经过两年多的渗透,他已经和这些大将们达成了一种默契,齐王在,他们不叛,但齐王不在,他们愿意效忠李维正。 所以朝廷决定削藩齐王的这一天,李维正已经等了整整两年,现在便是最关键的时候了,他在半个月前得到消息后,立刻派出大量探子前往青州、济南、东昌、兖州一带,随时注意朝廷军队和齐王的动向。 现在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朝廷大军的前锋已经到了兖州的曲阜以东,那主力也并不远,已到了邹县,那么他们下来的路线该怎么走? 李维正仔细地观察着沙盘上的线路,朝廷大军为了不打草惊蛇,肯定不会直接进入青州,而是进济南府后分道,那最有可能的情况是在莱芜分道,这里位于济南府和青州府之间,而且穿过原山峡谷的青石关,只须两天半便可以抵达青州府。 而现在朝廷主力在邹县,就算已经到了曲阜,那从曲阜到莱芜还需要三天,这样算起来,朝廷大军最快五天后便可抵达青州府,二十万大军,不是齐王的四万护军能够抵挡得住的,也就是说,他李维正还有三天的时间。 既判断出这一点,李维正立刻下令道:“急传我的命令给赖永国,调两百艘遮洋大船到莱州湾清河入海口附近等候,两天内必须抵达。” 书令官立刻写下命令交与李维正加印,随即亲兵匆匆去蓬莱港传令了,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报告声:“禀报大人,青州府和乐安县有紧急飞鸽传信。” “快拿进来。” 李维正知道,必然是齐王那边也有动静了,一名军士进来,递上了两份报告书,李维正先后打开来看了看,他顿时惊喜万分,齐王竟然藏匿到清水湖中去了,而且身边只有五百军士护卫,真是天助他也,李维正立刻在沙盘上找到了清水湖,这里离清河入海口只有八十里,李维正不由得意地笑了起来。 清水湖位于青州府乐安县以北,距离小清河约四十里,北阳水、女水、淄水从南面注入湖中,大湖北面又流出一条河流注入小清河,这一带地势偏僻、沼泽密布,人烟十分稀少。 而在清水湖的湖心则有一个岛屿,叫做东清岛,岛屿方圆一里,岛上林木茂盛,土地平坦,住着十几户渔民,此刻,岛上却非常热闹,齐王朱榑在五百侍卫的保护下躲上了岛,他已经做了一切准备,他的护军都集中在东北方向的博兴县,如果朝廷大军真的进入青州府,他就将立刻率军投奔河北。 此时,他上岛已经三天了,侍卫们给他搭建了一座木屋,三天内,他几乎每天都在木屋里查看地图,考虑着如果自己投靠燕王后,将来燕王会给他什么待遇?肯定会比周王好得多,周王削藩后居然被抓进京囚禁起来了,朱榑真的不明白朱允炆是怎么考虑的,囚禁周王,那天下藩王们谁还会乖乖地被抓进京,只要有可能都会投靠燕王。 现在朱榑也看清楚了,秦晋二王绝不是燕王的对手,将来的天下要么是朝廷灭了燕王,要么就是燕王灭了朝廷,不会有第三种可能,自己也不会有希望。 就在朱榑想着怎么样在燕王那里捞取最大的利益时,忽然外面传来了一片惊慌的喧哗声,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名侍卫几乎是扑进来大喊:“殿下,船!无数的战船!” 朱榑大吃一惊,他立刻站起身向窗口走去,走到窗边,他顿时惊呆了,只见北方的湖面上,有数不清的战船正向岛疾速驶来,足有三四百艘之多,朱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三天后,青州府齐王宫外,大将盛庸正脸色阴沉地听着士兵的汇报,齐王早在六天前便潜逃不见了,而他的军队也是一片空营,数万军队在五天前被调动二百里外的博兴县,也就是说,他这次率十五万大军疾袭齐王宫,竟然扑了一个空,齐王已经看透了他们这次假道灭齐的策略。 不用说他也猜到齐王大军此时也不会在博兴县了,齐王在他们进青州之后,便率军北上了,盛庸心中不由一阵懊恼,这下他怎么给皇上交代。 就在这时,一骑报信兵飞驰而来,在马上大声禀报道:“禀报大将军,辽东总兵李维正派三百人押送齐王而来,正在城外等候交接。” 盛庸一愣,李维正怎么冒出来了,虽然齐王送来使他能够交差,可是他心中十分疑惑,他不知道李维正在中间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这时,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那齐王的军队呢?” 报信兵取出一封信,递给盛庸道:“这是李维正交给大人的亲笔信。” 盛庸慌忙拆开,只见信中写道:“齐王已事先探知朝廷有意削齐王藩,他率军北上欲投靠叛王燕,李维正报效朝廷,特来拦截齐王,献齐王于朝廷,其手下部众,皆已被李维正全歼,朝廷可安心矣!” 第二百四十章 孟德故计 第二百四十章 孟德故计 近一个多月来,燕王朱棣的心情一直都不太好,他没有想到朱允炆这么果断地出兵了,这不符合他的做事风格,他和那些书生大臣们连新军制的品阶和官衔都要讨论一个月,而且还没有结果,却没想到他竟会在两三天内便做出了出兵的决断,这大大出乎燕王朱棣的意料。 他也知道这不可能是黄子澄、齐泰之流的意见,朱棣立刻命令安插在皇宫中的太监内应们打听消息,很快他便知道这居然是叶天明的方案,这使朱棣开始意识到,要想赢得最后的胜利,必须要除去叶天明。 此时,由于朝廷大军已动,而且张翼二十万大军入汉中,迫使朱棣不得不放弃原定进攻秦晋的计划,而集中精力对付中路军和东路军。 但今天燕王朱棣却异常高兴,本来以为已经死去的次子朱高熙居然活着回来了,他甚至当着无数人的面深深地给吕思远行了一礼,“先生佑护吾子之恩,朱棣铭记在心。” 书房内,正如吕思远的判断,朱棣在听完儿子坚持藏身寺院一个月才从容启程后,不由万分感叹道:“你能有此等心机和眼光,这真是我的幸运,原以为你是个鲁莽无智之人,看来是我从前错看你了。” 一路上吕思远早已教好了朱高熙应答之词,朱高熙谦虚地道:“儿子从前确实懵懵懂懂,不明事理、不辨是非,凡事都任性而为,闯了不少祸事,给父王添了很多麻烦,其实这一方面是儿子不懂事,而另一方面也是儿子没有一个好师傅的缘故,自从吕先生跟了儿子,时时教我为人之道,教儿子要成为父王的助力而是不拖父亲的后腿,吕先生的到来真如拨云见日,使儿子心里亮堂了,以后请父王放心,儿子愿竭尽全力,助父王成就霸业。” 儿子的一番话使朱棣心中十分感动,他叹了口气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其实都是我的过错,是我不请好师傅教你,这下我放心了,打仗还是要父子兵,以后我会好好用你,给你表现自己的机会,你现在先下去休息两天吧!” “那好,父王也要早早休息,孩儿告退了。” 朱高熙恭恭敬敬地跪着给父亲行了一礼,这才告辞了,这一个小小的举动,竟感动朱高熙眼泪都要出来了,他挥了挥手,“去吧!好好休息,想要什么都可以提,女人、银子,父王都可以满足你。” 朱高熙走出书房,却在外面的走廊里迎面遇到了姚广孝,他心中不由一阵发慌,他谁都不怕,可就怕这个老和尚,他鹰一般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自己的一切,不过他心中害怕,表现出来的却是另一番模样。 他慢慢站住,傲慢地抬起了头,这也是吕思远教他的,对付姚广孝的最好办法,就是四个字:孟德故计。 他不懂什么叫孟德故计,但他却记住了具体的操作手法:傲慢一点,张狂一点,莽撞一点,然后重金收买目睹现场的侍卫。 “老和尚,这么晚找我父王,不怕打扰父王休息吗?” 姚广孝一怔,他连忙停下脚步,恭敬地行了一礼道:“二王子,是殿下召我觐见,我不敢不从。” “哼!听说你让父王牺牲我,老和尚,看不出你是个出家人,心倒挺狠毒的,以后上了西天,不知如来老佛到底认不认你这个弟子。” 饶是姚广孝涵养再好,他还是被朱高熙的无礼激怒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走,朱高熙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恶狠狠道:“老秃驴,将来我若掌权,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这句话却不是假装了,这是朱高熙的本性出来了,他刚刚才知道姚广孝居然劝父皇牺牲自己,心中不由对姚广孝恨之入骨,姚广孝浑身一震,加快了脚步。 姚广孝消失在黑暗中,朱高熙却瞥了一眼旁边两个站岗的侍卫,冷冷问道:“你们刚才看见什么了?听见什么了?” 两名侍卫吓得连忙道:“小人什么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不!你们看见了,也听见了。”朱高熙阴险地笑了笑道:“你们看见了彬彬有礼,听见了我恭维有加。”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颗鸽卵大的夜明珠,塞给他们一人一颗道:“这是赏你们的,如果父王问你们,你们照我的话说,事后你们来找我,我还会一人赏你们五百两银子,知道吗?可千万不要坏了我和父王的父子感情。” 如此重赏让两名侍卫目瞪口呆,他轰然大喜,一起半跪下发誓道:“愿为二王子效命!” 朱高熙呵呵笑了两声,转身扬长而去。 儿子告辞后,朱棣便站在地图前凝思,他刚刚有了一个想法,让次子高熙去对付秦晋二王,他本来是打算让大将朱能去对付秦晋,毕竟自己已经宣告天下要对付蓝玉,他怎么能食言,秦晋二王不堪一击,正好可以成就儿子的名声,况且还有谋略奇才吕思远辅佐他。 这时门外传来了侍卫的禀报:“殿下,道衍大师来了。” 话音刚落,姚广孝便大步走了进来,这是他的特权,可以不用禀报,直接进燕王书房。 “参见殿下!”姚广孝躬身行了一礼。 朱棣收了思路,连忙道:“大师不必多礼,请坐!” 朱棣坐下便开门见山道:“我找大师来是想和大师商量如何除掉叶天明,有此人在,屡屡让我失策。” “我猜殿下找我来也是为了此事。” 姚广孝微微一笑道:“其实黄子澄等人比我们还想除掉叶天明,借用他的手便可。” 朱棣点点头道:“我也知道可以利用黄子澄,关键是要找到叶天明的把柄,而且不能再用李维正之事来做文章,他已经断绝了和李维正的关系,再不会有效果。” 姚广孝沉吟一下道:“我倒听到一个传闻,有传闻说,先帝曾经给过叶天明一道密旨,但这只是传闻,是否真实我不知道,不过可以从这个方向进行突破,如果一旦传闻是真,我们便可以拿此事做文章。” “这倒是条好路子。”朱棣想了想便补充道:“其实要查此事很简单,只要寻找到当时侍奉先帝左右的内侍便可得到线索,叶天明之事不能再拖,你要亲自督办此事。” “属下明白!” 商量完了对付叶天明之事后,朱棣又兴致勃勃问道:“这次高熙归来,先生有没有发现他变了?” 姚广孝心中一跳,他太了解朱棣了,朱棣这样说,十有八九又是动了改立世子的念头,其实姚广孝这次也非常遗憾,没有能够借朝廷之手杀掉朱高熙,又让他逃回来了,他这两年一直就在殚精竭虑除掉朱高熙,就是因为他知道朱棣骨子里是想让高熙取代高炽。 虽然知道朱棣会不高兴,但姚广孝还是直言道:“我刚才在走廊遇见了二王子,并没有发现二王子有什么变化,他依然是那样粗鲁无智,殿下应该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八个字,如果他在殿下面前有什么变化,我认为这其实是吕思远的事先安排。” 朱棣确实有些不高兴了,他脸色微微沉了下来道:“就算吕思远教他也没有什么错,他本来就该这样教熙儿,革除他的戾气,教他明事理、敬父母,我一直认为人是会变的,经过这次磨难,我感觉的我儿子变成熟了,也懂事了,将来说不定真能继承我的大业。” 姚广孝立刻跪下来道:“殿下,大王子仁心宅厚,宽以待人,他又是嫡长子,他继承殿下大业才是固本之道,尤其大敌当前,殿下更不可妄动根本,动摇了将士的军心。” 此刻朱棣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提用高熙为主帅进攻秦晋,姚广孝肯定还是会反对,这件事也没必要再和他商量,他摆了摆手,淡淡地说道:“先生想得太多了,我并没有说一定要换世子,正如先生所言,这是国之根本,不管是燕国还是将来的大明,我会慎重考虑此事,不过先生既为世子师,也要替我好好教导炽儿,让他少碰女人,少吃多动,将来日理万机,他那副身体可是不行的。” 姚广孝告退了,朱棣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姚广孝扫了他的兴,他又开始心烦意乱起来,其实他现在也是和朝廷一样地遇到了各种麻烦,首先就是军队混乱的麻烦,秦晋的降军、周王的军队、朝廷的军队,几十万大军混杂在一起,良莠不齐,尤其是二十几万河北军军心未平,让他不敢轻易重用; 其次之烦恼是他又得到消息,齐王被削藩,而他的四万护军又被李维正谋走了,李维正东一块、西一块,他手上也有近三十万大军了,尤其李维正是真正坐山观虎斗,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现在谁也看不出了。 其三的烦恼就是朝廷直接宣布他造反,相比之下,他要求平定蓝玉的呼声却又微弱得多,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大义,他迫切需要一个让天下人认可的光面堂皇的借口。 就在朱棣烦恼不堪时,他的侍卫长走进来禀报道:“殿下,属下查到了在走廊执勤的两名侍卫,已经把他们带来了,正在门外等候。” “让他们进来。” 刚才姚广孝说在走廊遇到了高熙,说他依旧粗鲁无礼,他有点不太相信,他觉得自己儿子真的变了,所以他一定要再确认一下。 两名侍卫走了进来,跪倒在地,“参见殿下!” “我来问你们,刚才二王子出去时遇到了军师,你们在旁边执勤吗?” “回禀殿下,二王子出去时和军师在走廊相遇,我们就在旁边。” 朱棣点点头问道:“那二王子对军师是什么态度,很粗鲁无礼吗?” 两名侍卫早已经商量过了,就算不看在钱的份上,他们也不敢说实话,说到底,朱高熙是燕王的儿子,一名侍卫小心翼翼道:“回禀殿下,属下二人没有看到二王子无礼,我们只看见二王子对军师的态度非常恭敬,他很害怕军师,一直低着头不敢顶嘴。” 朱棣忽然听出了他们话中有话,又连忙追问道:“你们是说,军师在斥责二王子吗?” “是!军师的态度很严厉,最后,二王子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此时朱棣已经明白了一切,待侍卫退下,朱棣忽然咬牙自言自语道:“军师,你未免也太自私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反间之计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反间之计 朱允炆即位后,很多事情都是和朱元璋唱反调,但有一件事他却忠实地执行着朱元璋的铁律,那就是内侍不得干政,太监只是服侍皇帝的奴仆,地位极为低贱,但这并不代表太监们是机器,没有自己的想法,事实上,早在朱元璋主政的后期,诸王们便已经通过各种关系买通了不少朱元璋身边的太监,从他们这里打听着关于皇上的各种各样的消息,为此,朱元璋曾经处死过一批和诸王有勾结的太监,又严令太监不得进入他的书房,这样一来,似乎就杜绝了太监们知晓政事的途径。 但洪武二十六年,朱元璋瘫痪后基本上都在寝宫度过,包括他处理一些重大的事件,而这个时候他的精力大大衰弱,很多细节上的事情都考虑不到了,所以在他处理政务大事时,也没有能够及时把身旁服侍的太监赶出去,以致他们也多多少少知道了一点点洪武末年的内幕事情。 当时贴身服侍朱元璋的老太监有两个,一个在去年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则被朱允炆赶到孝陵给朱元璋守灵,这名太监姓钱,没有名字,也大字不识一个,大家都叫他钱公公,他虽然不到五十岁,但太监的寿命都不长,他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所以每天都如行尸走肉般的度过,等待着死亡降临。 这天晚上,钱公公还和平常一样,给先帝的灵位前添了灯油,便回自己的房里了,和平常一样,准备念三十遍金刚经就睡觉,但他一进屋,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屋里有人,几个黑衣人把左右他包围起来,而在他床上则坐着一个三十余岁的青衣男子,身材魁梧,面带微笑,他见钱公公面露恐惧之色,便和蔼地笑了笑道:“钱公公不用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你们是谁?”钱公公声音嘶哑地问道。 “你也不用问我们是谁,知道得太多,对你不理。”男子的口气依然十分温和。 “你们找我干什么?”钱公公恐惧之心略略去了一点,说话也顺了许多。 青衣男子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给旁边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个黑衣大汉端着一只盘子上来,盘子里放着黄澄澄的十锭金子,“这是你的了。”青衣男子指了指金子笑道。 钱公公看了一眼黄金,却摇摇头道:“我不需要金子,你们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我知道你有一个弟弟在钱塘县,那这些黄金就给他吧!”青衣人紧紧盯着钱公公的眼睛道。 果然,钱公公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对方竟然连他最秘密之事都知道了,他们找自己要干什么? 青衣人慢慢地笑了,“你不用害怕,这是我们的规矩,办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把对方的底细摸清楚,查你的底细并不难,宫里有你三十五年前的进宫表,可能你都忘记了。”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钱公公的声音颤抖起来。 “很简单,我就问你一件事。”青衣人的目光忽然变得比刀还锐利,他凝视着钱公公的眼睛道:“我知道洪武二十六年先帝瘫痪后,你一直就服侍在先帝身边,几乎一天也没有离开过,我让你回忆一下,先帝有没有给过当时的朝廷第一重臣叶天明一份密旨?” 这个青衣人自然就是燕王的人了,他就是燕王在京城的密探总头子纪纲,昨天下午他接到了北平送来的紧急命令,命令他立刻查清叶天明有密旨的传闻是否属实,并告诉他了可以查内侍的线索,纪纲早就在宫中布了不少眼线,他通过宫中的眼线,很快便查出钱公公这条重要线索,他立刻就带人赶到了孝陵。 纪纲见钱公公在思索之中,他便又提醒道:“密旨不一定是圣旨的模样,或许是一封密信,或许是一只蜡丸,或许是一个金盒。 ‘金盒!’钱公公忽然想起来了,他点点头道:“是给过叶大人一只金盒,当时内阁大学士宋讷、吴沉也在,我记得当时叶大人非常惶恐,三叩九拜地接下了金盒,里面是不是圣旨我忘了。” “你再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不是密旨。”纪纲笑着引导他道。 “应该是吧!之前先帝好像写了什么东西,是放进金盒里了。” “多谢了!”纪纲站起来,对后面黑衣人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一条白绫绞住钱公公的脖子,扔过上面的横梁,一下子把他拉在半空中,在钱公公两腿无力地挣扎中,纪纲面色阴冷地走出门去。 五天后的深夜,时间已经到了亥时一刻,这是朱允炆结束政务,准备回宫休息的时间,他正要离开御书房,一名侍卫却急匆匆跑来禀报,“陛下,黄太傅在外紧急求见,说有极重要之事要立刻禀报陛下。” “召他觐见!”尽管朱允炆已经非常疲惫了,但听说黄子澄有紧急要事,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召见了他。 片刻,黄子澄匆匆走进御书房,躬身施礼道:“臣打扰陛下休息,先向陛下请罪!” 朱允炆摆摆手笑道:“黄爱卿多虑了,为了国事,我怎么也不会怪罪你,说吧!什么重要的大事?” 黄子澄立刻取出一封信,低声道:“陛下,臣发现了叶天明有不忠之心。” 黄子澄要说的自然就是叶天明藏有金盒一事,他是前天晚上得到了一名叶天明家奴的告密,说叶天明藏有先帝的密旨,是在一个金盒之内,家奴又说这是叶天明的长子一次喝醉酒时说露了嘴,先帝给密旨时,大学士宋讷也在场。 得到这个消息,黄子澄如获至宝,他立刻赶往已经退仕的大学士宋讷家,几番探问劝说,宋讷终于承认,确实有此事,先帝要求叶天明在必要时候再打开,但黄子澄再追问密旨的内容时,宋讷却服毒自尽了,虽然不知道这个金盒里的密旨写的是什么内容,但从宋讷服毒自尽来看,这封密旨必然关系重大,极可能是关系大明的皇位继承问题。 本来黄子澄是抱着扳倒叶天明之心,但当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后,他也开始紧张起来,连夜赶来向朱允炆密报。 朱允炆看完信愣住了,叶天明竟藏有密旨,他看得出信是黄子澄的笔迹,但最后却有宋讷的签名,他急忙问道:“爱卿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臣是得到叶天明一名家奴的告密而知,而且臣特地查过这名家奴的身份,确实是叶天明府中养马的下人,陛下,臣还想说的是,当臣再追问宋讷密旨内容时,他却服毒自尽了。” “啊!”朱允炆猛地站起来,又颓然坐下,宋讷竟然服毒自尽了,他脸上不由露出一种悲痛之色,当年皇祖父让他学着批改奏折时,宋讷在一旁给了他不少帮助。 黄子澄叹了一口气,歉疚地说道:“臣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但也由此说明那份密旨的内容非同小可,望陛下先收敛悲痛,以大事为重。” 朱允炆痛苦地捏着太阳穴,半晌才低声问道:“那朕该怎么办才好?” 夜越来越深,但叶天明的书房内依然灯火通明,他正在奋笔写一封奏折,他准备提醒皇上不能只盯着燕王,也要注意辽东李维正的野心,他今天无意中计算了一下,竟发现李维正已经有了三十万大军,这是仅次于燕王的第二大势力了,但他却不声不响地发展,而且占领山东半岛。 叶天明此时已经完全不认自己这个女婿了,他知道李维正的势力越大,他里外勾结的罪名压力也就越大,为了不受李维正的牵连,他决定明天早朝时再次公开向皇上进奏,要求注意李维正的野心。 而且,最近朝中已经有人提出,索性册封李维正为高丽王,以正他的名份,但叶天明却认为万万不可,册封李维正为高丽王,也就意味着大明将失去辽东和山东半岛,甚至辽东以北更广阔的土地。 叶天明写到一半时,有点写不下去了,他虽然提出注意李维正的野心,可是他也找不到一种应对之策,如果朝廷采用罢免的办法,那极可能就会把李维正推向燕王那一边,他倒真成为罪人了。 叶天明叹了口气,又把刚刚写好的奏折撕掉了,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管家惶恐的声音,“老爷,皇上来了!” 叶天明大吃一惊,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滚带爬地向书房外跑去,一直跑到大厅,数百名宫廷侍卫已经将大厅严密包围起来。 大厅里,朱允炆正面无表情地喝茶,叶天明慌忙进来跪下道:“臣叶天明参见陛下!” 朱允炆却没有让他起来,而是冷冷问道:“叶大人,朕听到一个传闻,说叶大人藏有先帝密旨,朕不大相信,所以特来听听叶大人撇清此事。” 刷地一下,叶天明的脸色变得惨白,朱允炆这句话如一把剑一样,在他最没有想到的时刻,一剑刺进了他的胸膛,那只金盒,终于东窗事发了,他身子晃了晃,几欲晕倒过去。 “这么说,是真有此事?”朱允炆不紧不慢地追问道。 叶天明知道这件事是瞒不过去了,如果仅是传闻,朱允炆绝不会半夜上门,他必然是有证据了,极可能是其他几个大学士透露了这个秘密。 他点了点头,表示承认了这件事,他随即又长叹一声问道:“陛下想看这封密旨吗?” 朱允炆却没有吭声,半晌,叶天明惨然一笑,起身道:“臣去拿这封密旨。” 朱允炆还是没有说话,目光冷漠地望着几名侍卫跟随叶天明出去,过了片刻,一名侍卫拿着一只金盒快步走来,叶天明却跪在门口没有进来,侍卫上前低声道:“陛下,这个金盒应该是密封,但臣发现它已经被开启过了。” “打开它!” 一名侍卫上前,用匕首撬开了金盒,从里面取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白缎密旨,呈给了朱允炆。 朱允炆看了一遍,眼中露出了恐惧之色,这竟是皇祖父另立燕王的密旨,他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如果这份密旨落到燕王手中,会是什么后果?他被惊呆了。 “陛下!陛下!”几名侍卫发现了他的异常,连忙低声呼唤,朱允炆慢慢回神来,他沉默了一下,竟毫不犹豫地将这份密旨放在灯烛之上点着了,随手扔到地上。 朱允炆默默地望着密旨被烧成灰烬,这时,他心中生起了一道杀机,叶天明不仅是胆大妄为,私开先帝的密旨,而且他明知这是燕王登位的密旨而不告诉自己,这明摆着是想将来要留给燕王。 朱允炆冷冷地瞥了跪在门口的叶天明一眼,一挥手道:“摆驾回宫!” 次日一早,宫中传来圣旨,免去吏部尚书叶天明一切职务,贬为庶民。 第二百四十二章 全力一击 第二百四十二章 全力一击 山东济南府,大将盛庸正目光凝重地望着眼前的地图,他的心中充满了担忧,他所率领的东路二十万大军已经停滞在这里大半个月了,按照计划,他们应该部署在馆陶县到聊城一带,这样和中路军保持着两百里左右的距离,可以互相呼应。 但此时他的大队离中路军已经有五百里的距离了,这是一个极为不安全的距离,无论是他受到攻击还是中路军受到攻击,他们都无法彼此支援。 而造成东路军无法北上的原因很简单,盛庸接到探子的报告,李维正突然在山东半岛大举增兵,现在他部署在山东半岛上的军队已经达到十五万到二十万之间了,而且并不是分散部署,而是集中在山东半岛南部的诸城县一带,有大举向南进发的可能。 这让盛庸和铁铉的心中都感到十分不安,如果他们大军北上,那么从山东以南直至长江边的广大地区都会变成一片防守空白,李维正的大军便可以长驱直入,不仅威胁到京城的安全,更重要是断了他们朝廷大军的粮道。 所以在李维正突然增兵的威胁下,盛庸不敢率大军北上,而是留在济南府防御,两天前,铁铉已经前去诸城交涉了,就不知道他的交涉结果会怎么样。 盛庸也对李维正突然增兵山东的意图十分怀疑,尽管临行前皇上说过,李维正是自己人,可以相信,但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会这么巧突然增兵呢?当然,这可以有很多种解释,比如增加山东协防、保护粮道等等,可李维正的增兵却在事实上造成了牵制东路军北上的效果,这是非常有利于燕王的。 现在盛庸担心的是中路军耿柄文那边,如果燕王趁机对耿柄文实行大规模攻击,他能否抵挡得住,就很难说了。 “再派人去诸城,一旦有尚书大人的消息,就立刻飞鸽来报!”盛庸再次下达了命令,他走到窗前望着诸城方向,心中焦急万分,怎么铁铉还没有消息过来。 山东诸城,这里是青州府之南,一直都是个平静的小县城,平时最多也只有千余名过境士兵,但这段时间,诸城县境内却突然大军压境,十五万辽东军云集这里,一望无际的大帐甚至比县城还要占地广阔,诸城百姓整天战战兢兢地生活,不用十五大军,只有一万军队进城,这座小县城就会面临灭顶之灾,不过已经近二十天过去了,城外的大军始终没有一兵一卒进城,诸城百姓们也就渐渐地安心下来。 此时,李维正就在城外的大营内,他正坐在地图前沉思,和盛庸一样,他也在等待消息,只不过他是在等待北平的消息,他之所以突然增兵山东半岛,是因为他意外得到了一个消息,叶天明被削职为民了,从京城密探传来的情报来看,是黄子澄得到叶天明家奴的密报,说叶天明藏有先帝的密旨,因此黄子澄向皇上告了状,最终使叶天明被削职。 在李维正看来,这是一个很拙劣的反间之计,叶天明的家奴怎么可能知道主人藏有先帝的密旨,以叶天明的谨慎,恐怕连他儿子都不知道,叶天明儿子喝醉酒泄露消息之说,更是胡说八道,至于告密的家奴确实是叶天明府上之人,那也很好解释,他本来就是燕王安插在叶天明府上之人。 这是个很明显的反间计,利用叶天明和黄子澄不和,借先王密旨之说干掉了叶天明,那么燕王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李维正在思考良久后,他忽然明白了,燕王不喜欢叶天明的策略,至少他不喜欢和耿柄文对阵,他李维正也同样不喜欢叶天明的策略,也不喜欢耿柄文,他希望靖难之役能打下去,因此他决定帮燕王一把。 这时,帐外一名亲兵奔跑来禀报道:“大人,户部尚书铁大人在营门外求见。” “快请!”这是在李维正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不来才是怪事。 片刻,铁铉在亲兵的引导下,匆匆走进了大帐,“李总兵别来无恙!”铁铉笑容满面地拱手道。 李维正连忙上前见礼,“铁尚书大驾光临,李维正不知,不能派人前去迎接,请尚书大人多多谅解!” “是我来得唐突才对,和李总兵无关。” 两人寒暄几句,李维正请他上坐,又命亲兵上了茶,铁铉喝了一口茶,便开门见山问道:“我和盛将军都很奇怪,李总兵怎么会在诸城屯积大军,所以我就来问一问,是否这一带发生了什么大事? 李维正呵呵一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了,我是担心将来燕王大军南下,威胁京师,所以特地举行军队的集结演练,我想看一看,从辽东出发,到山东拦截燕王军队,到底需要多少时间,本来目的地是安排在兖州,但我担心会引起盛将军和铁尚书的误会,所以地点就改为稍微偏东的诸城县,我希望没有给朝廷的东路大军造成什么不利的影响。” “真是这样吗?”铁铉疑虑地看了李维正一眼又问道:“就算是集结演练,李总兵也不至于驻军二十天不动啊!” “这就是铁尚书有所不知了,我的大军是从各路集结而来,有早有晚,最晚的一支军队是从高丽走海路而来,到现在还没有来,所以我一直在等候。” 铁铉有些哑口无言了,李维正说的话确实是无懈可击,他并没有真去兖州截自己的后路,只是做了个令人生疑的举动,造了一个势,虽然他并不是依照朝廷的指令来做,但铁铉也知道朝廷指挥不动辽东军,可是他这个举动确确实实又带来了严重的后果,把朝廷东路军牵制住了,如果一定要找李维正的责任,那只能是他没有及时和朝廷大军进行沟通。 铁铉只得叹了口气道:“以后李总兵再做这种大规模的军队演练,一定要及时通报我们,这样才不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误会。” 李维正恍然大悟,他连忙躬身道歉道:“这是李维正考虑不周,以后一定多多注意。” 虽然话是说开了,但李维正一天不退兵,东路大军还是一天不敢北上,铁铉又问道:“那李总兵准备什么时候结束这次演练?” 李维正沉吟了片刻, 便徐徐道:“既然我演练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误会,为了消除这个误会,我今天就撤军回辽东。” 二个时辰后,李维正下达命令,大军返回蓬莱,准备乘船回辽东,虽然李维正在铁铉的交涉下退兵了,但他却成功牵制住了朝廷东路大军北上,就在这短短的半个月里,河北局势发生了逆转…… 朝廷的中路二十万大军在大将耿柄文和刑部尚书暴昭的率领下,已经于十天前抵达了邯郸,并建立了防御工事,准备在这里等候东路大军北上…… 在朱元璋的诸多大将中,耿柄文只是一个比较平庸的将领,论智谋、论敌情判断、论统兵能力和排兵布阵,他都非常平庸,远远不能和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蓝玉之类的一流大将相比,所以在四川时,他就被蓝玉牵着鼻子团团转,损兵折将,还被蓝玉洗劫了成都和重庆,而他最后连蓝玉一根毛都没碰到。 事后朱元璋震怒,将他下大狱问罪也不冤枉他,不过他现在为朝廷的主力中路军大将,也是应了‘蜀中无大将、廖化当先锋’那句话,实在是有本事的将领都被朱元璋杀光了。 耿柄文便成了最后一个有资历的老将了,有他在,至少能稳住军心,这就是叶天明大力推荐他为中路军主帅的原因,不过耿柄文也并不是一无是处,他有一个长处,那就是他的防守能力很强,在朱元璋的诸多大将中,他的防守能力是一流的,他在防守上考虑得非常细致,甚至细致到要挖多深的沟,要埋多少鹿角,对于火炮的轰击,大营栅栏需要用多粗的树,等等等等,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使他堪称为天下第一守将。 这一次耿柄文非常谨慎,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长处,采用步步为营的办法向北逼近,这才使得燕王对他头疼,要千方百计除掉他。 这天晚上,耿柄文正在和暴昭商量先撤军回大名府,等待东路军前来配合,他们也得到了消息,东路军还在济南府驻兵不动,按计划他们应该在馆陶一带才对,很快,他又得到了盛庸传来的确切消息,李维正集结近二十万大军在诸城,有截断朝廷大军后路的可能,这让耿柄文大吃一惊,如果李维正和燕王勾结,那朝廷大军的形势就堪忧了。 “报告!”大帐门口忽然传来一名军士的禀报:“有燕军最新消息。” “什么消息?”耿柄文紧张地问道。 一名军士进来,呈上一份情报道:“有探子发现燕王近二十万大军走静海、沧州一线,沿运河南下,目标似乎是前往山东。” 这个突来的情报使耿柄文和暴昭面面相视,眼中皆露出了震惊之色,耿柄文急道:“暴大人,这一定是燕王和李维正有了勾结,准备南北夹击朝廷的东路军,盛庸危矣!” 暴昭是个文弱书生,策划一些战略建议,在军中发表发表演讲,稳定士兵的情绪是可以的,但对于这种纯战术性的问题,他真的是不懂,他也着急道:“此事耿将军可早做决断。” 耿柄文想了想便道:“燕王的战术很明显,他先和李维正夹击东路军,得手后再北上绕道我们身后,先断我们的补给,然后在和北平的另一支燕军合围我们,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我建议大军立即南下济南,救援东路军,不知暴大人以为如何?” 暴昭点了点头道:“唇亡齿寒,耿将军所言极对!” 耿柄文当即下令:“中路军立刻起兵南下。” 就在中路军开始拔营动身的当晚,一百里外的沙河县,一支如虎狼般的强大军队刚刚抵达,这是燕王朱棣亲自率领他的全部二十五万精锐之军,包括十万燕山铁骑,准备强袭朝廷中路军。 这就是朱棣所策划的反间连环计的最后一环,集中优势兵力击败耿柄文一次,为了这次行动,他不惜动用了四十五万大军,其中二十万大军由战斗力不强的次兵组成,沿运河南下佯攻山东,目的是为了调动耿柄文的军队,他对耿柄文的防守还是深为忌惮的,只要耿柄文的军队是在运动之中,那他就有把握击败中路大军。 但叶天明已经被罢免一个月了,他却迟迟不动兵的原因是他担心朝廷东路军,如果朝廷的两路大军互为犄角,互相策应,那他就真的就没有什么把握了,可他却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东路大军竟然滞留在济南,和中路大军相隔五百路,朱棣大喜过望,连连高呼:天赐良机!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不是什么天赐良机,而是李维正突然在诸城集结大军,牵制住了东路军北上。 为此朱棣深为困惑,他不知道李维正此举到底是什么用意,但他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么多了,机会稍纵即逝,他立刻发动了早已准备好的全力一击。 夜色中,朱棣的大军如洪水铁流般地向疾速行军,朱棣已经得到了耿柄文拔营起寨的消息,急令大军加速前进。 就在这时,一队骑兵押着两名明军信使赶到了朱棣的面前,“殿下,李维正派信使求见!” 朱棣一怔,他立刻道:“带他们上来!” 两名信使被带上来,朱棣打量他们一下,便问道:“你们李总兵的信在哪里?” 一名信使呈上一封信,朱棣打开,借着火光看了一下,上面只有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助君一臂!’ 朱棣恍然大悟,他呵呵笑了,“你们李总兵真是大胆,就不怕我把这封信告之朝廷吗?” “回禀殿下,我家总兵大人还有一句口信。” “讲!” “我家总兵说,殿下已经使过了一次反间计,是断断不会再使第二次。” 朱棣仰天大笑,“好!这个人情我领了。” 他马鞭一指南方,厉声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十万燕山铁骑先行,务必在天亮前追到耿柄文!” 建文元年十一月,燕王朱棣亲率二十五万主力大军在邯郸以东六十里处,与仓促应战耿柄文大军爆发了第一场激战,经过一天的激战,朝廷军队大败,二十万大军死伤惨重,投降溃逃者不计其数,耿柄文败退至大名府,收拢了十万败军严防死守,朱棣大军与耿柄文军对峙五天,他见无机可乘,便退军回了北平。 消息传到了朝廷,引发朝廷震惊,黄子澄痛斥叶天明引荐无能大将,要求立即换将,他推荐曹国公李景隆为北伐主将,朱允炆当即召李景隆上殿询问,李景隆慷慨陈词,兵法韬略对答如流,并言三个月后进北平庆功。 朱允炆壮其言,命其为北伐主将,以替换耿柄文,山东盛庸听其调度,同时调动三十万后备大军交付李景隆,命其即刻北上。 第二百四十三章 蓝玉生乱 第二百四十三章 蓝玉生乱 当朝廷第一次北伐失败后,时间便渐渐到了冬天,这是一个休整的时间,虽然李景隆在朝堂上信誓旦旦三个月灭燕,但那不过是他为了获权的一种表态,取代耿柄文成为北伐主将后,他倒不急了,需要时间来巩固他的军权,他便再次上书朱允炆,提出朝廷新败,军心不稳,不利于立即作战,他请求朱允炆给他一个冬天的时间来整顿军队,重振士气,朱允炆同意了他的请求,并将他北伐的期限由三个月放宽至半年。 与此同时,燕王朱棣也利用这段宝贵的休战期进行军队整合,就这样,两方的军队都开始平静下来,他们厉兵秣马、积极备战,中原地区处在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安静之中。 但贵州的蓝玉却没有跟随中原的节奏,他在贵州已经等待了将近三年,在建文元年岁末之时,他终于感觉到机会来了,小心翼翼地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贵州思南府,天空阴沉沉地下着小雨,寒意十足,两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信使正牵着马在泥泞的山道上艰难跋涉,在他们的前后,一支三百余人的军队护卫着他们,翻过一个山腰,他们已经远远地看见了思南府低矮的城墙和城外那一望无际的军营,众人不由加快了步伐,向山下的军营走去。 此时的思南府已经成为了蓝玉主力的驻扎之地,思南府处于一个极为敏感的地带,北接重庆府、东临湖广,这里是蓝玉非常熟悉的地方,洪武二十三年,蓝玉奉命平定湖广西部的土著叛乱,当时他的大军就曾经驻扎过思南府,和当地的土民极为熟悉,这次他再次进驻思南,便得到了当地土著和官府的全力支持,虽然思南所能提供的粮食远远无法满足二十万大军的需求,但他们却成功替蓝玉大军保住秘密,蓝玉二十万大军在思南整顿了近一个月,而无论重庆方向和湖广方向都丝毫不知情。 大帐里,蓝玉刚刚吃完午饭,正在地图前沉思,虽然吕思远离开了他,但此时的蓝玉已经不再像三年前那样患得患失了,他也开始变得沉稳,学会了等待机会,半年前,他利用云南沐春回朝廷述职的机会,率五万军进军云南,企图将云贵连成一片,他三战三捷,杀得沐家军队望风而逃,但他最终失败于对云南的地形不熟,被当地支持沐家的土著军队断了粮道,被迫退回了贵州,这次失败,使他意识到沐家在云南已经根深蒂固,他无法再云南复杂的地形中施展自己的军事才能。 蓝玉的目光便再次投向了物宝天华的四川,而这一次的目光已经不再像三年前那样仅仅只考虑劫掠钱粮物资,他开始考虑把自己的根基搬到四川来,贵州人口稀少,土地贫瘠,使他的实力三年来几乎没有什么发展,而四川却能够成为他称帝的基础。 蓝玉已经在思南呆了近一个月,他在等待最佳的时机,这时,门外传来的禀报声:“大将军,秦王的信使已到。” 蓝玉大喜,大步迎出帐来,只见细雨中站着两名面色憔悴的男子,皆穿着蓑衣斗笠,他们见蓝玉出来,为首一人立刻跪下道:“秦王帐下亲兵百户杨庆参见蓝大将军。” 蓝玉连忙将他扶起来,叹道:“路途真是艰难,三个月前,我得秦王殿下的消息,希望能配合他夺取四川,我等了他整整三个月,才终于把你们盼来。” “回禀大将军,我们是一个月前从西安出发,跋涉数千里才抵达贵州,也幸亏大将军事先说好走思南府,否则我们就会从播种进入贵州了,那和大将军便失之交臂。” 蓝玉大笑,他一把拉住二人的胳臂,热情地说道:“你们一路辛苦了,快进帐来喝口热茶,再好好饱餐一顿。” 两人随蓝玉进了大帐坐下,各自喝了一口热茶,这才把内腑的寒意驱出了,百户杨庆取出一封信和一本地图道:“这是秦王殿下给大将军的亲笔信,同时送给大将军一幅详细的四川地图,包括四川的驻军和各府人口税赋情况,秦王殿下希望能对大将军有帮助。” 蓝玉慌忙接过来,他先不慌看信,而是打开了地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不由感慨万分道:“这真是宝贝啊!有这幅地图,何愁四川拿不下来。” “请大将军再看信。”杨庆小声地提醒道。 蓝玉笑了笑,这才把信打开了,信中秦王朱樉以极为恳切的态度请他出兵四川,合击汉中张翼,并支持他为明帝,并承诺将来以王爵封赐他。 蓝玉沉思了片刻,便问道:“秦王殿下手中军队如何?” 由于秦王没有事先嘱咐,杨庆不敢隐瞒,便道:“秦王殿下手中还有近二十万军队,由于殿下和晋王在进攻河北一事上发生了分歧,他们之间开始有了不和,殿下目前已经返回西安府,但他的压力很大,陇右和陕北一带尚有十万朝廷军队虎视,殿下便打算入川发展,希望大将军能够配合,只要大将军击败重庆高巍的军队,我家殿下就会立刻出兵汉中,与大将军呼应作战。” 蓝玉将信一合,淡淡一笑道:“我早已经承诺过支持秦王为帝,我蓝玉是一言九鼎之人,既已许诺,就绝不会失言。” 建文元年十二月,贵州蓝玉率二十万大军从思南闪电般向重庆府进攻,在南坪关一战击败高巍手下大将李孝和的三万军队,随后蓝玉大军兵分三路向重庆府合击,驻防重庆府的高巍一方面率七万军队严守城池,另一方面火速向朝廷发出急报。 但蓝玉却绕过了重庆,大军在巴县渡过嘉陵江,直扑防守空虚的成都,此时的蜀王,护军已经被朝廷剥夺,成都仅八千军,蜀王被迫放弃成都逃亡汉中,成都守将陈思连向蓝玉投降,十二月十六日,蓝玉兵不血刃占领了成都,公开宣布支持皇长子秦王朱樉为帝。 蓝玉再次出击四川的消息震动全国,朝廷陷入了一种极度两难的境地,尤其是湖广兵力虚弱,如果蓝玉乘势东进,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时,朝廷内部有人提出与燕王和解,全力对付四川蓝玉,但这个建议也遭到了强烈的反对,朝廷内部关于先燕还是先蓝的争论进入白热化。 就在这时,燕王却高调斥责蓝玉篡明,并公开呼吁大明藩王精诚团结,一致对付蓝玉,燕王的呼吁得到了众多藩王的支持,建文二年新年刚过,燕王朱棣出兵二十万向山西进军,并打出了捍卫大明、扫除蓝贼的大旗。 入夜,兵部尚书齐泰焦急地在御书房外等候,在先燕还是先蓝的争论中,他是坚决反对与燕王和解,但是下午兵部侍郎温延明觐见时,却发现皇上竟隐隐有和燕王和解的意思,立刻告诉了齐泰,齐泰顿时焦急万分,他连夜进宫劝说皇上。 齐泰背着手在御书房外来回踱步,这时一名太监上前道:“齐泰大人,陛下有请。” 齐泰一言不发,大步走进了御书房,此时,朱允炆正在批阅一份李景隆刚刚上的奏折,要求朝廷立即拨付粮食三百万石,作为北伐大军的军费,可仅仅在一个月前,朝廷才刚刚拨付了两百万两白银,现在他又伸手要钱了,这让朱允炆心中着实恼火,同时他也忧虑不已,皇祖父好不容易才积累下来的一点财富,已经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被他花得所剩无几了。 此时朱允炆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处理江浙税赋上犯下了致命的错误,他不该听从黄子澄和方孝孺的劝告,实行藏富于民的策略,更不该大规模裁撤课税所,以至于出现了严重的税收锐减,而偏偏此时的财政支出更较从前有数倍增加,一边收入锐减,一边支出猛增,就几乎将国库挤干了。 朱允炆叹了口气,事实上他也知道,李景隆统帅五十万大军,两个月来才要银两百万两、粮食三百万石,其实并不多,关键是他听从黄子澄的劝告,从七省调集百万军进京,仅这一项就耗去了近二千万石粮食,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以前总是觉得皇祖父对江浙税赋太重,可现在他才知道,若江浙税赋不重,别的地方又怎么能减赋。 正是严重的财政问题,使朱允炆坚决扫平燕王的信心动摇了,他也开始考虑与燕王和解的可能。 “臣参见陛下!”齐泰的参拜声打断了朱允炆的思路,他连忙在李景隆的奏折上批了个‘准’字,这才放下笔道:“齐爱卿不必多礼,赐座!” “臣谢陛下赐座。”齐泰坐下,他也不寒暄,取出一本奏折便开门见山道:“陛下,臣这两天一直在考虑朝廷两线作战的可能,臣草拟了一个方案,请陛下一观。” 朱允炆接过奏折,却没有看,而是叹了口气道:“齐爱卿,现在还可能两线作战吗?燕王高举大义之旗,若朝廷此时去攻打北平,又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可陛下应该也很清楚,燕王打蓝玉是假,攻秦晋是真,如果秦晋二王被他攻下,他的军队至少会再增二十万,那时他实力已和朝廷相当,陛下又如何抵御他的南下?” 朱允炆过了良久才低声道:“他毕竟是朕的皇叔,朕想与他和解,暂时不削诸王藩国。” 齐泰盯着朱允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终于忍了一口气,耐心劝道:“陛下,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削藩那么简单了,别的藩王或许是,但燕王已经不是了,他是取陛下而代之,难道陛下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吗?” 他见朱允炆低头不语,又继续道:“我相信陛下并不愿意让位于燕王,其实两线作战也并非不可能,既然蓝玉已经放弃贵州,陛下便可调广东、广西的军队北上,再调一部分京城驻军,这样三十万大军总是有的,加上重庆府的七万军和汉中的二十万军队,这样朝廷的百万大军便可分为西线和北线,只要陛下坚决向北平进军,燕王一定会从撤军返回,那时两军对峙, 陛下便可腾出手来对付四川蓝玉,以速战速决的方式,一举解决蓝玉这条祸根。” 说完,齐泰满含希望地看着朱允炆,他认为自己的方案已是最佳方案,可同时解决两边的问题,不料朱允炆却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爱卿的想法是好的,可是我们国库空虚,怎么可能支持两线的大规模作战呢?” 齐泰愣住了,他不相信地问道:“陛下,不至于这么窘迫吧?” “爱卿是不知道,朕犯下了太多的错误,挥霍太大,眼看就要把先帝留下来的一点老本啃光了,朕有罪啊!” “这、这……”或许是齐泰急中生智,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连忙道:“臣听说李维正得日本和高丽两国的财富,钱粮颇多,陛下为何不向他要一点呢?”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又到新年 第二百四十四章 又到新年 从山东诸城县撤军后,李维正便直接返回了辽东, 他心里很清楚,有秦晋二王虎视在旁,朱棣绝不敢舍弃北平南下,所以朱棣在击败朝廷的第一波进攻后,肯定会集中精力对付秦晋,另外,朱棣手中的军队已经到了五十万,他所在的北平已经养不起这么庞大的军队了,他也只有去富庶的山西和关中去寻找新的钱粮基地了,李维正知道,至少在半年之内山东将平安无事,他也忙里偷闲,回家和亲人团聚过年,不再过问朝廷和燕国之争。 李维正的亲人目前都在辽东,他的父亲和继母是在洪武二十七年被接到了辽东,全家都住在金山卫的一处大宅里,这里是李维正老巢,戒备异常森严,城中都是辽东军高官的府宅。 大年三十,金山城内到处张灯结彩,家家户户打扫房屋、置办年货,一派喜悦祥和的气氛,李维正的府第前几天刚刚粉刷过一次,大门上贴着新符,四个大红灯笼一字排开,大院里搭的喜红色的天花幔子,数十张大方桌一字排开,届时全府上下几百口人将齐聚在此大吃一顿,大厅上四处悬挂了绿穗红罩的宫灯,大门前挂了粉红绣花的八仙彩,进门的正对面是一扇挂着朱红缎子的绣花屏,到处是新年的气象。 李维正是三天前回来,此时他正坐在大厅里和父亲闲聊,李维正的父亲李员外虽然来辽东两年了,但他还是无法适应儿子的高位,尤其是他喜欢去府宅附近的八仙楼看杂剧,几乎每天都要在那里泡上大半天,和一群戏友们喝茶聊天看杂剧,但他却非常不喜欢有士兵跟着他,他觉得自己失去了自由,在抗议几次后,护卫李维正府的千户便改变了策略,改派几名暗哨保护他,李员外这次稍微舒服一点。 不过他也有一件很开心的事情,那就是他的孙子、孙女一大堆,这几天他刚刚听到一个消息,高丽女王生了一个儿子,据说也是他的孙子,这不,他正在和儿子商量着给这个没有名份的孙子起名。 “大郎,我是过来人了,或许你有各种考虑,不给王顺姬名份,但她的儿子你必须得正式承认,否则孩子长大以后将会成为你家庭不和的根源,这孩子无论如何不能姓王,必须姓李,而且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叫做李楦,弱冠后取字为‘明高’,表示他具有大明和高丽的血统。” 李维正连忙陪笑道:“父亲,我并没有说要给他姓王,事实上我把这件事告诉你,就等于是承认他是我们李家的孩子,叫李楦我完全赞同,不过叫明高就没有必要了,二十年后,高丽就不复存在了,那时我也会给顺姬一个名份。” “这件事你就看着办吧!不过今年过年你要多多陪陪你的妻儿,不要像去年那样,大年初三就走了,知道吗?” 这时,李维正的两个宝贝女儿一起跑过来,一边一个拉着父亲的胳膊道:“爹爹,陪我们去放炮仗吧!” 李员外也笑道:“大郎,去陪陪孩子们,一转眼她们都这么大了,再不和她们多呆一会儿,你以后想陪也没有机会了。” 李维正被她们俩拉得没办法,只得起身道:“那好吧!就陪你们放炮仗去。” 她的一对孪生女儿就是正月初一所生,今年已经六岁了,性格还是和从前一样,姐姐喜欢看书看报纸,妹妹喜欢舞刀弄剑,基本已经很难改变了,不过在母亲的压迫下,妹妹基本上也能读点书,李维正特地从山东给她们请了一名大儒,教她们读书认字,这几天新年,先生便放了她们半个月的假,先生自己也回山东探亲去了。 李维正一手牵一个走到了院子里,他看了看便对她们笑道:“既然叫爹爹陪你们放炮仗,那炮仗在哪里?” 妹妹李叶子捂着嘴笑道:“还没买呢!” 李维正恍然大悟,蹲下来一人刮了她们一下鼻子,“两个小坏蛋,原来是想骗爹爹去陪你们买东西,爹爹不是给你们新年礼物了吗?” 姐姐李知秋拉着父亲的手央求道:“爹爹给我们的是新年礼物,可我们的生日礼物却没有给,爹爹,你忘了吗?” 李维正这才想起来,今天就是两个女儿的生日,他不由一阵惭愧,连忙笑道:“那好,爹爹现在就带你们买东西去。” “买东西,总得带钱不是。” 紫童从旁边走了过来,她似笑非笑地对丈夫道:“就知道你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所以我才不提醒你,让你惭愧惭愧,看你以后不把我们放在心上。” 李维正连忙举起手笑道:“我知错了,明天就准备一个杯子,把所有人的生日都记下来,保证以后一个不漏。” “这种事是要记在心上的,不是记在本子上。”紫童叹了一口气,将一个装满了碎银的钱袋塞给丈夫,“快点去吧!今天是除夕,下午店铺都要关门了。” 金山城的店铺都集中在城北,所以又叫北市,由一百多家大大小小的店铺组成,此时正值新年,各家店铺里都备足了货源,各种商品琳琅满目,有日常生活必须的盐米油茶、有布匹衣料、有锅碗瓢盆,也有笔墨纸砚以及各种高档商品,诸如绸缎丝品、珠宝首饰、名贵香料药材等等,甚至还有两家店专营各种日本高丽的新奇玩意,因为新年的缘故,每家店铺都张灯挂彩,笑脸迎客。 李维正牵着两个女儿一家店一家店地逛着,前后各有数十名亲卫保护,他们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爹爹,我要那个,那把亮晶晶的小剑。”妹妹李叶子一眼便看见了她想要的礼物之一,一把一寸长的水晶小剑。 这是一家专卖水晶制品的店铺,店铺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水晶制品,李维正上前拾起水晶小剑笑道:“这是耽罗岛的造的吧,多少钱?” 店家不认识李维正,但见他衣着不俗,尤其一对孪生女儿更是气质高贵,便连忙陪笑道:“客官好眼力,这确实是耽罗岛的特产,要两分银子,不过这不是最好的,客官想要的话,我这里还有更上等的水晶品。” “有千里眼吗?”李维正随口问道。 “那个没有,我也只是听说过,听说那是军品,谁敢卖是要杀头的。” “好吧!这柄小剑我买了。”李维正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碎银,扔给了店家,李叶子早急不可耐地一把将水晶小剑抢到手中,爱不释手地玩弄着。 李维正又低头笑着问大女儿道:“姐姐想买什么?” “爹爹,我想买书和纸笔。”李知秋早就看到了对面有一家书店。 李维正却摇摇头道:“书和纸笔平时就应该买,爹爹是要给你买生日礼物,再想想,你还想要什么?” “我知道,姐姐想买炮仗!”李叶子插嘴道。 “那是你想买,不是姐姐想买。”李维正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李知秋忽然想到了,她连忙道:“爹爹,我想要一个宝船模型,放在我的房间里。” “爹爹,我也要!” 李维正有些为难,他好像还没见过哪里有卖宝船模型,这去哪里买?这时,旁边的店主人笑了,“客官,真是巧了,我昨天刚刚进了一批上等水晶货,其中就有两艘水晶宝船,要不,我拿给你们看看。” 李维正听他居然有水晶宝船,心中十分有兴趣,便点点头道:“好吧!拿出来看看。” 店主人进店里面取出一个大竹箱子,又从里面取出两个木盒,把盖子打开了,盒子里垫着锦缎,果然就是两艘一尺长的水晶宝船,水晶品质晶莹剔透,做工精巧绝伦,宝船形状、结构和真船无异,更令人叫绝的是,宝船上还有大明军士,雕刻得栩栩如生。 “爹爹,这是你吗?”李叶子眼尖,他一眼看见宝船前面雕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连忙好奇地问道。 店主人肃然起敬,向李维正拱手道:“原来阁下也是辽东军将领,失敬了。” 李维正呵呵一笑道:“客气了,这两艘宝船多少钱?” 店主人想了想道:“这两艘宝船我进价二十两银子,但看在阁下是辽东军将领的份上,我每艘只加五两银子的茶钱,两艘宝船五十两银子。” “那好,我买了。”李维正摸了摸身上的钱不够,便留下一个地址道:“替我包好,送到府上去。” 李维正带着女儿刚刚走到北市大门口,却只见两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是两名骑兵,他们直这边冲来,李维正的护卫立刻上前拦住了他们,“总兵大人在此,不得撒野!” 两名骑兵翻身下马道:“我们是从山海关来,要重要情报禀呈大人。” “什么事?”李维正上前问道。 两名骑兵立刻半跪行一礼,将一封信呈给李维道:“北平有紧急情报送来。” 李维正随手接过信,打开了,不由一愣,信竟然是吕思远的笔迹,他写得很简单,只有一句话:‘速命人到锦衣卫旧衙文档封存处,寻找洪武二十五年四月的甲级文档,十万火急!’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机密文件 第二百四十五章 机密文件 京城锦衣卫署衙已经被封了整整一年,这座在洪武年间曾经叱咤风云的权力衙门已是昨日黄花,连地上也没有人清扫了,各个房间里的灰尘积了两寸厚,到处布满了蜘蛛网。 尽管锦衣卫衙门里已是满目凋零,但文书库的大门口依然戒备森严,一支百人组成的士兵分三班昼夜看守,看守文书库是他们的主要任务,这里面有十几年积累下来的上万箱各种资料,朱允炆即位后还来不及销毁。 这天下午,一名兵部的官员匆匆走进锦衣卫衙门,他的目的很明确,直接走向文书库,刚到台阶前,两名士兵立刻拦住了他,“站在!” 官员笑了笑,取出一纸调函递给士兵道:“这里有我们杨侍郎的文函,要调用文书库的一件资料。” 士兵连看都没有看,便直接拒绝道:“对不起,你们侍郎也没有这个权力调看。” 官员一愣,问道:“那谁有这个权力可以调看?” 这时,从旁边的小屋里走出一名军官,他还算比较客气地道:“这位大人,因为锦衣卫的文书库里有很多不对外公布的机密,所以我们早得到过指令,不仅要有各部尚书签批,更要有皇上的批红,否则任何人都不准进入,大人实在要看,请按规矩办理。” 官员面露难色问道:“难道没有通融的办法吗?” 百户军官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可以通融的办法,如果我们放你进去了,我们也吃罪不起,请大人见谅!” “我知道了,不为难你们就是了。”官员深深看了一眼这名百户军官,拱拱手便走了。 官员一走,一名士兵便对百户军官发牢骚道:“陈大人,我们已经轮流看守了近一年了,整天就这么无聊,既然不给人看,索性一把火烧掉算了。” “你这个混蛋,胡说什么!”陈百户给了士兵屁股上一脚,骂道:“看守这些文书不好吗?你再敢啰嗦,我送你到前线打仗去。” 听说要到前线打仗,士兵吓得吐了一下舌头,不敢再多言了,陈百户又看了看天色命道:“马上去叫李二他们过来换岗,老子今晚要去喝花酒,不要误了我。” 士兵不敢怠慢,连忙跑去喊人了,陈百户又回屋拿了点碎银子,锁上门便扬长而去。 天色渐渐黑了,由于北方发生战事的缘故,大街上已经明显不如去年那般热闹了,天一擦黑,人们便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赶,大街上显得冷冷清清,这时一辆马车驶入敦化坊,缓缓地在一座大宅前停了下来,从马车上下来一人,正是白天去锦衣卫调用文书的那个官员,他姓吴,是兵部的一名主事,是一名极不起眼的小官员,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李维正安插在朝廷里的一名重要眼线,负责收集兵部的各种情报,这次他接到一个任务,要他摸清楚锦衣卫文书库目前的状况。 今天下午他仅仅是他亲自上门去亲自察看防卫情况,实际上在此之前,他已经从各种渠道得到了所需要的情报,吴主事快步上了台阶,敲了敲门,片刻,门开了一条缝,见是他,立刻将门打开了,吴主事闪身进了屋问道:“方岚在吗?” “在!在!我去找方大人。” 吴主事和情报头子方岚不是一个体系,吴主事是朝廷官方的眼线,负责收集官方情报,直接向辽东情报署汇报,而方岚是朝廷外的秘密情报头子,负责暗杀、绑架、贿赂收买等见不得光的事情,直接向李维正汇报,他们本来没有什么联系,但为这次锦衣卫情报的事情,使吴主事不得不来找方岚帮忙了。 “原来是吴大人来了,稀客啊!”方岚走到院子里拱手笑道。 吴主事不苟言笑,回了一个礼道:“我是为锦衣卫文书之事而来,事情很紧急。” 方岚立刻肃然地一摆手道:“那我们屋里谈,请!” 他也接到了李维正的命令,如果吴主事有关锦衣卫文书之事找他,他必须要全力帮忙。 密室里,吴主事取出了几份资料,对方岚道:“这是关于锦衣卫文书库的详细资料,我详细调查过,文书库一共有一万四千三百三十三箱各种情报文书,基本是按日期码放。” 说到这里,他又取出一幅草图,这就是文书库的结构图了,他指着外面一间大仓库道:“文书库共分为两部分,这里是外面的普通文件库,共有一万三千五百箱各种情报。” 他又指着里面一间小小的密库道:“这里面就是甲级文档情报库了,李总兵想要情报就在这个库里,共有八百多箱资料,这些都是曾经上报皇上后留下来的副本。” 方岚仔细看了看图纸,不由赞道:“才两天时间,吴大人就弄得这么清楚了吗?” 吴主事摇了摇头叹气道:“弄清楚也没有用,文书库只有一个门进出,一百名士兵昼夜巡防,而且内室被一扇大铁门锁着,听说钥匙是在宫中,我要进去取资料,必须要得到皇上的批准,我实在办不到,所以才找方兄帮忙。” 方岚笑了笑道:“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方案吗?” 吴主事迟疑一下,又拿出一份防守士兵的名单道:“办法倒是一个,就看方兄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时辰已经渐渐到了夜里亥时一刻,大街上几乎一个行人都没有了,一名军官正沿着墙角踉踉跄跄地走着, 一边得意地哼着小曲,看得出他有些喝多了,他就是负责看守锦衣衙门的陈百户,陈百户是负责皇城防卫的旗手卫的一名低级军官,这个月正好轮到他们看守锦衣卫旧衙,白天巡防,夜里回军营报到,今天他是借口父亲生病,特地请了一个假出来喝花酒,又找一个粉头泄了身,这才准备回家,他家是在江宁县筋子巷,父母老婆孩子都有,一大家子人就靠他的一点点微薄的军饷度日,偏偏他又好那一口,使得家里生活十分贫困,但他却顾不了这么多,只图自己风流快活。 走进一条小巷,他到家了,刚一敲门,门忽然开了,他老婆一把将他拉进门道:“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陈百户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回来?” “你几个朋友说的,他们已经等了你半天了。” “朋友?”陈百户推开老婆,快步走进屋里,只见屋里坐着一个白衣男子,后面站着四五个彪形大汉,陈百户酒意一下子醒了,他张口结舌问道:“你是谁?” 白衣男子站起身笑道:“我姓方,想和你谈一笔交易。” 第二天晚上,一队巡逻士兵走过皇城内的白虎街,他们盔甲鲜明,腰挂旗手卫号牌,和一般的皇城内巡防士兵并没有什么区别,走到锦衣卫门口时,为首之人警惕地向两边张望一下,见没有人,他一摆手,士兵们闪身窜进了锦衣卫大门。 锦衣卫文书库旁的小屋里,陈百户还和平常一样,与十名今晚值勤的士兵偷偷喝酒吃肉,锦衣卫早已经是空衙了,众人也没把这种执勤放在心上,一年多来,根本就没有人进去过,他们守了半个月,人早已经疲了,还不如趁夜里的时间吃肉喝酒要紧。 今晚,陈百户搞来了一大壶好酒,还有几只卤鸡和一堆碎肉,大家吃喝得兴高采烈,可过不了多久,很快就有人不胜酒力倒下了,紧接着其他人陆陆续续翻倒。 陈百户见所有人都倒了,他立刻跑出屋子,来到一间空屋前低低喊了一声,屋子里出来了十几名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士兵,他们动作非常迅速,和醉倒的士兵交换了腰牌,又将他们抬进一间空屋里锁了起来,这时,为首的方岚一伸手道:“钥匙!” 陈百户立刻从墙上取下一串钥匙,上前开了文书库大门,大门吱吱嘎嘎地推开了一条缝,陈百户紧张地说道:“可是里面内室的钥匙我没有。” 方岚拍了拍他的肩膀,眯着眼笑道:“不需要什么钥匙,锦衣卫我们比你更熟悉。” 他带着两人一闪身进了书库,大门又关上了,其他人则在外面冒充当班士兵巡防,方岚‘嚓!’地一声,点亮了一支火折子,只见一箱箱文档资料黑黝黝地堆积如小山一般,文书库已经整整一年多没有启用,到处都布满了灰尘,他们没有停留,直接奔向内室,内室被一扇厚厚的铁门锁死,巨大的铁链锁俨如人的手臂一般,方岚和他的手下都是出身锦衣卫,对这里非常熟悉,他们也压根不打算从铁门进去,他们的目光投向了房顶,在石壁上离地面约五丈处的顶端有一个小小的通风口,那个通风口约一尺见方,人勉强可以爬进去。 三人一齐动手,迅速用木箱子搭起了一道高高的阶梯,他们三人身手敏捷,像猿猴一般爬了上去,探身进去看了看,随即抛下一根长索,将一端系牢了,他们接连着钻进了通风口。 内室和外面一样地堆满了木箱子,但是非常整齐,显然是有规律地置放,这里存放的是甲级文档,都是极为机密的各种文件,代表着锦衣卫成立十几年来的最高成果。 “寻找洪武二十五年四月的甲级文档。”方岚低低命令一声,三人便分头去寻找,虽然堆了八百多个木箱,但都是按日期一一摆放的,片刻时间,一名手下便低声喊道:“我找到了。” 方岚和其他二人一齐奔过来,只见十几只堆得高高的木箱上依次贴着洪武二十五年一月、二月,一直到十二月,他们要找的四月木箱就在中间,而且只有一个,他们动手将木箱都搬了下来,把四月的木箱放在地上,方岚用匕首撬开了箱子,三个人一下子都愣住了,里面只有两个档案袋,最上面一个写着:‘礼部尚书王迪受贿详细记录。’ 方岚把它放到一边,又取出了第二个档案袋,这一个厚实得多,足有三四斤重,方岚掸去上面的灰尘,只见封面上写着:‘曹国公李景隆之详细调查报告。’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异曲同工 第二百四十六章 异曲同工 五天后,从京城十万火急送来的机密文件便摆在了李维正的桌上,他也万万没有想到拿来的东西竟然是李景隆的秘密调查报告,当然,李维正知道,这确实是件非常重要的文件,尤其在李景隆成为朝廷的北伐主帅后,关于他的情报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秘密调查报告有厚厚三大本,将李景隆的家庭生活、兴趣爱好、地方任职、朝廷交往、军方人脉都进行了极为详细地解剖,还像书一样地列了目录,使人一目了然,李维正也不得不惊叹锦衣卫调查能力之高。 他随手取过第二本,翻开了目录,他要找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很快他便找到,李景隆曾任山东都指挥使一年,他要的就是李景隆在山东这段经历。 李维正翻开内容,报告都是单章写成,然后装订成册,每篇报告都是由专人抄写过,工工整整的小楷,没有一处修改,这让李维正看得非常顺,而且这些报告都是从探密的角度来写,恰恰符合了李维正对这份报告的要求,他随手翻了一页,立刻被吸引住了。 ‘都指挥使善记忆,所读之书可谓过目不忘,常居以自傲,曾对下属言:朝廷召我问军,我前一日再读也不晚。’ 他又翻了一页,上面写道:‘都指挥极好狎妓喝花酒,每到山东一地视察,必选优妓若干陪酒,从始至终,从无一地例外。’ ‘都指挥使对山东地势颇感兴趣,一年数次去各地巡视,但所去之地最多是陵县,还特地命人画了陵县地图……’ ‘陵县?’李维正立刻走到墙壁前,在山东地图上寻找陵县的位置,很快便找到了,位于德州东南,紧靠古河,从地图上看,陵县并不是什么战略位置,甚至远远不如德州重要,他低头沉思了片刻,便立刻对身边亲兵命道:“传我口令下去,命参谋署即刻派人去绘制陵县的地图,我要最详细的。” “是!”亲兵刚要去传令,李维正却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他从桌上拿过李景隆的秘密调查报告,一齐递给了亲兵道:“把这个也给参谋署的曹大人,让他找几个人专门研究,务必整理出一份有用的报告来。” 亲兵走了,李维正又回到地图旁,注视着山东陵县的位置,良久,他不由自言自语道:“李景隆,难道真的是你改变战局吗?” 京城百花院,这是大明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之一,尤其这里的头牌韩千娇,更是百金难求,越是难求,求的人就越是多,甚至有一个来自浙江的大贾,愿出千金求一夜,但仍然被婉拒了,百花院也无可奈何,这位韩千娇小姐只是挂牌于百花院,至于接多少客和接什么样的客只能由韩小姐自己决定。 浙江大贾千金求不得之事顿时轰动了京城,迫于百花院的再三请求,韩小姐终于放出话来,她要的如意郎君一是要出身名门望族,其二是风流潇洒,知心懂意,其三须是天下英雄,能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三个条件缺一不可,这三个条件也随之成为京城议论的焦点。 有心人给她算起来,能满足这三个条件者,非皇族藩王莫属,其次就是辽东李维正,但立刻就有人反对,李维正第一条就不符合,再者也谈不上风流潇洒,但很快人们便发现了,北伐主将李锦隆才是最符合韩小姐条件的如意郎君,甚至还有过之。 不久之后,韩小姐便如五月烟花般在人们视野中消失了,连百花院也说不清她到哪里去了,京城人着实遗憾一阵子后,也就渐渐地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但有一个人却是知道的,他甚至知道韩千娇今天穿的什么衣服,喝的什么酒,在什么地方过的夜。 江宁县白酒坊,这里是京城酿酒工匠聚集之地,有近万户酿酒工匠居住在此,大明王朝近一半的白酒都是出自这里,但最近军粮吃紧后,朝廷开始对酿酒所用的粮食也严加控管,酿酒业也随之一落千丈,不少酿酒人家甚至偷偷去买红薯来酿酒,以维持生计。 但也有不受影响的人家,在白酒坊至少有三个作坊不受控粮的影响,它们属于半官半私,各有自己的门路,其中一家叫做桂花坊,以酿桂花酒而出名,酒香绵甜、回味悠长,已有百年的历史,桂花坊原是开在苏州府,洪武初年,朱元璋迁天下三十万匠户入京,桂花坊就是其中之一,虽然桂花坊位于白酒坊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但酒香不怕巷子深,它的名气还是一天天打了出来,许多京城名酒楼都是用它的酒来揽客。 随着粮食供应开始紧张后,桂花坊虽然没有停工,但产量却减少了很多,基本上都不在送往各大酒楼了,就在自己店铺里沽卖,每天来购酒者排成长队。 和往常一样,下午时分,几名骑兵护卫一辆马车前来桂花坊买酒,买酒的是一名侍女,她正是已经失踪近半个月的韩千娇的贴身侍女,每天喝两杯桂花酒是韩小姐的习惯,而且必须是当天酿制的桂花酒,所以这名侍女的任务就是每天来买一小壶酒,半年来天天如此,以前是百花院的伙计陪同前来,而现在却变成了骑兵护卫。 这其实就隐隐透露出了韩小姐的去向,她去了军营,准确的说她被李景隆的风流文采所感,从了他,现在随他住在军营里,成为了他的红颜知己,李景隆对韩小姐的要求可谓是千依百顺,不仅将她原来房间的东西全部搬来,依照原样一模一样布置,而且还特地给她定制了一辆由二十匹拉载的移动式帐篷,这座帐篷也就成了李景隆自己的行宫,他能统帅五十万大军,住这样一顶小小的帐篷自然不在话下了。 另外韩小姐的一些特殊要求他也一并满足,其中就包括每天护送她的侍女来买桂花酒,李景隆甚至想过把桂花酒工匠带到军营来,但韩小姐告诉他这桂花酒只能用作坊后的一口井水方可酿成,别的水都不行,李景隆这才作罢。 桂花酒店铺前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韩小姐的侍女自然不用排队,她拎着韩小姐的碧玉壶直接进了作坊,几名骑兵则守在门口。 片刻,她便端着一壶刚刚酿好的桂花酒出来了,作坊掌柜则跟在后面点头哈腰地送她出来,又讨好似的给骑兵们每人塞一把钱,骑兵们皆笑着收下了,侍女对骑兵嫣然一笑道:“我们回去吧!” 骑兵兴高采烈地一齐翻身上马,护卫在马车左右,侍女上了马车,马车立刻开动,直向西北方向驶去。 作坊掌柜笑眯眯地望着他们走远,直至消失不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冷笑,立刻对几名伙计高声道:“我出去办事,你们看好店铺。” 半个时辰后,桂花酒作坊的掌柜出现在一间四面无窗的密室里,纪纲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正小心翼翼打开一幅写在白绫上的密信,唯恐墨迹粘连,但很幸运,一个字也没有粘连住,纪纲先仔细地读了一遍,随即交给旁边的心腹道:“把信抄下来。” 他这时才抬头问道:“她带来什么口信没有?” 掌柜摇了摇头道:“我们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这幅白绫还是侍女夹在宝钞里给我的。” 纪纲笑了笑便道:“现在你桂花酒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下一步,你要去济南,开一家叫做庐陵香的酒坊,还是用桂花酒一样的工艺,只是略略要有所区别,我估计一个月后,韩小姐就会和联系上了。” “属下明白了,今天晚上我就连夜出发去济南府。” 掌柜走了,纪纲又从一只匣子里取出一叠已经抄好的情报,他有些得意地笑了,果然不出他的意料,李景隆这个花花公子最终没有能抵御住韩千娇的诱惑,把她带到军营去了,现在韩千娇已经通过买酒的方式,给他送来了大量的情报,很详细描述了李景隆的性格特点,包括他的弱点所在,同时也李景隆北伐策略也一一旁敲侧击出来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一个韩千娇所起的作用竟能抵得上五十万大军。 “大人,我抄好了,一字不错。” 他的心腹将文稿递了过来,纪纲接过又仔细看了看,应该说这是韩千娇在京城送来的最后一份情报了,明天朝廷三十万大军将启程北上,但不是去河北,而是去济南,李景隆要去夺盛庸手中的军权,另外,朝廷因为出现钱粮危机,对军队的供应也不那么及时了,李景隆开始对朝廷出现了不满的情绪,这倒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 纪纲对这一份情报非常满意,李景隆在济南夺权,没有一两个月事完不成事的,这样一来,燕王就完全可以集中精力去对付秦晋了。 他立刻二十几份情报整理好,交给心腹道:“马上装订成册,派人立即去送给燕王殿下。” 次日一早,驻扎在长江南岸的三十万北伐大军终于启程了,数十万军队的家眷们扶老携幼赶来江边给自己亲人送行,密密麻麻的送行队伍甚至延绵到了十几里外,士兵们搂着妻儿看了他们最后一眼,最后一狠心掉头洒泪北上,三十万大军旌旗招展,黑压压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数十艘大船正川流不息地运送军队过江。 在军队中间,有一顶巨大的白色椭圆形帐篷格外引人瞩目,这一顶安置在巨大木板上的帐篷,下面有轮子,由二十匹战马拉拽,这就是李景隆私人寝帐,此刻,女扮男装的韩千娇正托着香腮坐在帐篷口上,一双含情脉脉的美眸正凝视着她的爱郎,穿着一身银甲、胯下白马龙驹,俨如玉树临风般的北伐主将李锦隆,李景隆已经被这个美娇娘迷住了,甚至不惜让她穿了男装藏匿于军中,此刻他似乎感觉到了美人的秋波,回头对帐篷里的韩千娇微微一笑。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过来禀报道:“大帅,皇上特来送行,就在江边等候,请大帅速去。” “我知道了!”李景隆傲然一笑,他随即拉起战马前蹄,身子高高跃起,摆出一个悬崖勒马般的姿态,显得动作潇洒之极,他深深看了韩千娇一眼,又猛抽一鞭战马,如一阵狂风般向江边疾驶而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燕王二子 第二百四十七章 燕王二子 新年刚过,北平便已经下了几场大雪,厚厚的白雪深及膝盖,城墙上,燕王朱棣长长地呼了一口白气,放眼向南望去,整个北平城外俨如白色的世界,天已经放晴,只见黑黑点点的行人在雪中行走。 朱棣面色凝重,虽然他赢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粮食的压力已经让他不得不裁掉近十万军队,本来蓝玉进攻四川给了他一个千载难逢的南下机会,可是老天不帮忙,连着几次暴雪打乱了他的战略计划,张玉率领的西进之军也被困在山西平定州,现已音信断绝,对西进大军的担忧,对粮食不足的担忧,对辽东大军动向的担忧,犹如三座大山一样压在他心中,令他心中沉甸甸的。 “看来必须得有所行动了。”朱棣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殿下,有什么行动就让属下去吧!” 旁边大将朱能立刻低声请令。 朱能也是三十余岁,和张玉一起被朱棣视为自己的左右心腹爱将,但和张玉不同的是,朱能身材比较瘦小、皮肤黝黑,显得其貌不扬,但在带兵打仗上,朱棣最放心的却是他,他多次跟随朱棣北伐蒙古,屡立大功,尤其善于出奇兵制胜。 朱棣点了点头道:“你放心,你的任务不会少,但这次我想让别人去。” 他忽然又问道:“朱将军,你觉得我的熙儿能独挡一面去山西吗?” 朱能想了想便道:“属下以为二王子勇猛过人,冲锋陷阵为大将已绰绰有余,但让他独挡一面,属下以为他还不行。” “为何?” 尽管朱棣微微有些失望,但他一直都很看重朱能的意见,“你不觉得他从京城回来后变了很多吗?比从前稳重成熟多了。” 朱能微微一笑道:“殿下,属下并不是说二王子不成熟稳重,属下的意思是说,二王子没有独挡一面的经验,所以不能为帅。” 朱棣微微松了口气,便又笑道:“可是从不给他机会锻炼,他从哪里积累经验?” 他话音刚落,城下却传来一阵喧闹声,“殿下有令,任何军队不准出城。” “我并非是出去公务,只是去行猎。”这是朱高熙的声音。 朱棣诧异,又走到内城墙向下望去,只见城门前的雪地里立着数百骑兵,为首之将正是他的儿子高熙,他便笑着大声问道:“吾儿欲何往?” 朱高熙没有想到父王竟然就在城上,他立刻下马跪下道:“父亲,孩儿想去行猎,望父亲批准!” 朱棣见儿子礼数周全,心中不由有些感动,便喊道:“地上冷,你站起身说话。” 朱高熙站起身道:“孩儿在城中无聊,想外出行猎。” “可城外冰天雪地,你去哪里打猎?” “孩儿也明白,但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打不了猎呢?孩儿愿猎野鸡给父亲下酒。” 朱棣壮之,立刻令道:“开城门,放二王子出去。” 城门大开,朱高熙大喊一声,率领数百骑兵向城外冲去,片刻,大队骑兵便消失在远方,只剩下一个个小黑点。 “你现在对他感觉如何?”朱棣笑着问朱能道。 朱能点了点头,“感觉还不错,不以势压人,如果吕先生随行,再有良将为副,他可以独自征战山西。” 朱棣却微微一笑道:“我准备亲自征战山西和陕西,届时熙儿随我出征,我会授予他经验。” 朱能大吃一惊,连忙道:“殿下慎重,征战山西少说也要数月时间,一旦朝廷李景隆大军杀至,北平恐难以抵挡。” 朱棣冷哼了一声道:“我就担心他不来呢!” 傍晚时分,朱高熙行猎归来,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趟行猎,他竟猎到了三百多只猎物,各种山鸡野雀、还有不少獐子野兔,满载而归,但他也付出了代价,两名下属滑倒跌伤了,断了胳膊。 虽然尽兴而归,但众人和马匹都确实有些疲惫了,战马呼呼地喘着白气,众人不再骑马,而是牵着马在雪地上缓缓步行,准备返回军营,夕阳西下,雪地铺上了一层玫瑰红,拖出骑兵们长长的身影。 朱高熙也和士兵们一样在地上步行,这却是他真正的爱护战马,这几天,他也是一样的心事重重,父亲两次要让他远征山西,但两次都被姚广孝坚决反对而作罢,姚广孝言辞凿凿:‘山西一役事关全局,晋王也是善用兵之人,殿下焉能为练新人而冒险,一旦山西失败,不仅重创士气,而且会造成秦晋再次联手,与朝廷军共击北平,那时殿下危矣!’ 想到这件事,朱高熙就忍不住地一阵咬牙切齿,不用吕思远告诉他,他也知道姚广孝将是他未来争位路上的最大障碍,自己非得除掉他不可。 就在这时,远方一队侍卫骑马护卫着一辆马车疾驶而来,道路已经很狭窄了,但对方却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反而大喊:“世子驾到,前方军队速闪开。” 朱高熙的属下皆一齐向他望去,朱高熙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待对方离这边只有五十步时,他忽然拔出匕首,狠狠地向两匹马臀部刺去,两匹战马受伤,不由长嘶一声,迎着对方的冲去,这时,对面骑兵队正在减速,忽然见有战马迎面冲来,他们大惊失色,急向一旁避让,不料地上积雪路滑,几匹马收势不及,纷纷跌倒,引发了一场严重的混乱,连带着数十匹战马摔倒,骑兵从马上摔下,虽然地下积雪深厚没有摔伤,但不少人还是被战马压伤或者撞伤,不过最严重的却是朱高炽的马车,马车重重地撞在一棵大树上,随即倾翻在地。 吓得随从们纷纷大喊:“世子!世子!” 喊了半天才隐隐听见马车里有呻吟声传来,几名随从冲上去撬开车门,把马车里的朱高炽扶了出来,朱高炽身体肥胖,似乎没有伤着,但他的额头上却破了一块皮,血流不止,使他的脸上、身上、手上全是血,随从们慌了手脚,急忙用金疮药给他敷伤。 肇事者朱高熙远远看见了,也暗暗吃了一惊,他顿时想起吕思远再三叮嘱过他的,要在表面上尊重大哥,这样父王才会放心让他继位,朱高熙立刻奔了过来,连声喊道:“大哥!你怎么样了?” 朱高炽的随从们都对他怒目而视,朱高炽却摆摆手笑道:“问题不大,血已经止住了。” 朱高熙拉着大哥的手歉然道:“是我不好,没有控制住惊马,让大哥受伤了,我要去向父王请罪!” 他这句话一出口,旁边几名性急的随从甚至大声鼓噪起来,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战马的臀部插有两把匕首,还有脸说战马受惊,这分明就是蓄意谋杀。 朱高炽却大喊一声,“这是我兄弟,你们不得无礼。” 众人沉默了,朱高炽又安慰兄弟道:“今天是我回府心急,忘了下雪路滑,若父王问起来,我自会解释,不会让你受罚。” “我送大哥回府吧!”朱高熙诚恳地说道 “不用了,你回军营早点休息吧!” 朱高炽吃力地站了起来,随即吩咐道:“大家整理一下,回府!” 他在两名侍卫的扶持下,爬上了一匹马,由于身子太胖,他骑马不稳,须两名侍卫左右扶着他,朱高熙见了,眼中不由闪过一丝鄙夷之色,这时他心中忽然生出一道杀机,大哥竟是离他这么近,没有一点防护,他的手慢慢按在刀柄上,但他犹豫了一下,又松开了,朱高熙回头大声命道:“把打到的猎物分一半给我大哥。” “多谢了!”朱高炽笑着点了点头,放马徐行。 一直望着朱高炽走远,朱高熙才在地上狠狠地‘呸!’了一声,低声骂道:“还假惺惺的,死肥猪,怎么不撞死你。” 他翻身上马,猛一抽战马,向军营方向疾驶而去。 朱高炽走得很慢,额头上的伤痛得他直咧嘴,旁边一名侍卫恨恨道:“世子,今天分明是他故意纵马来撞我们,险些伤了世子,这件事一定要向大帅禀报清楚。” “住嘴!”朱高炽一声怒喝:“这是我亲兄弟,你们谁敢去禀报父王!” 他心中不放心,又回头嘱咐众人道:“大家听着,今天是我们行路太快,不小心在雪上滑翻,谁也不准告诉大帅真相,否则我拿你们是问。” 停一下,他又补充道:“连我母亲,另外还有师父也不准说,总之这件事就算了,听到没有。” 众人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了,朱高炽却不敢直接回府,而是找了一个小药房,把额头上的伤口清理了一下,这才返回府,从侧门悄悄溜回了自己的房内。 虽然朱高炽把这件事隐瞒下来了,但朱高熙却不肯善罢甘休,他一回军营,便找到了师父吕思远,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了,最后道:“师父,你前些日子给我讲过,唐初李世民为了争位,不惜在玄武门手刃兄弟,逼父亲退位,最后却开创不世之业,被称为天可汗,今天本来我想下手,但最后犹豫了一下,以致丧失了时机,我是不是心还不够狠?” “这不是心不够狠,这说明你能控制自己了。” 吕思远捋须阴阴一笑道:“没错,无毒不丈夫,你若想成大事,就非得狠下心杀人不可,这是皇位斗争的必然,不过狠心杀人也要看准时机,李世民为什么能杀建成和元吉?关键是他掌握了军权,那个时候建成要夺他的军权,如果他不下手,建成就会杀他,而现在你不同,你手中无兵,杀了高炽,最后只会白白便宜高燧,你明白吗?这就是我让你无论如何要弄到军队的根本原因, 你只要手中有军队,就不怕父亲和你翻脸,那时你重演行玄武门之变,将来的大明江山就是你的了。” “我明白,多谢师父教导,将来我若登位,一定会封师父为国师。” “不用!不用!”吕思远呵呵笑道:“其实我最想过的日子就是像神仙一样无忧无虑,能把你扶上皇位,我这一辈子也算做了一件大事,那时,你只要给我一座山,我过神仙日子去。” 朱高熙默默点了点头,他眉头又一皱道:“可是我一直领不了兵,姚广孝那秃驴几次坏我大事。” 吕思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用着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几天你就可以跟随父王出兵山西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朝廷借粮 第二百四十八章 朝廷借粮 建文二年初的大雪并不是河北独有,在辽东也同样遭遇了十几年一遇的暴雪,暴风雪一连肆虐了三天三夜,当它停下来时,厚厚积雪已深达两尺,无数的房屋被大雪压塌,数以万计的人无家可归。 辽东都司立即启动了紧急救援预案,李维正同时下令山海卫、东宁三卫、海州卫等六卫三万军队出动,进行紧急赈灾,接到报告后的当天下午,李维正便动身赶赴受灾严重的山海关一带。 两天后,李维正抵达了山海关水城,同时抵达的还有从辽东半岛运来的五万石赈灾粮,他下船后便立即来到了出现数百人伤亡的永安堡。 永安堡位于燕山脚下,由于有燕山山脉的阻挡,这里几乎就从来没有遭遇过大雪,老百姓的房子修建得普遍简单,抗压能力较弱,而这次大雪是永安堡百年来的最严重一次,整个村堡都被积雪压在下面,全堡五百余口人,除了二十户人家近百人逃出来外,其余四百余人全部遇难。 李维正赶到时,山海卫的士兵们已经将村堡从雪中扒出来了,四百余具尸体躺满了一地,全部都被布盖上了,他们几乎都是被雪压塌的房屋砸死,李维正一边察看情况,一边脸色阴沉地听山海卫指挥使韩亭燕介绍这次雪灾的情况。 “大人,据我刚刚得到了消息,除了永安堡外,铁场堡、三山营堡、平川营堡也一样被大雪淹没了,不过很幸运的是,大部分人都及时逃出来了,三个堡共死亡不到百人,还包括逃出后冻死的。” “那他们怎么没逃出来?”李维正指了指不远处的永安堡问道。 “回禀大人,听说永安堡是被雪崩压塌,来得突然。” 这时,几名士兵带来幸存的堡长前来答话,韩亭燕给他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辽东都指挥使、总兵官李大人。” 堡长立刻跪下垂泪道:“小人永安堡堡长王云叩见总兵大人。” 一名亲兵搬来一把椅子,李维正坐下道:“你起来说话吧!” “是!”王堡长站起来,垂手而立。 李维正又看了看满地的尸体,叹了一口气道:“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堡长摇了摇头,痛苦地说道:“其实积雪到门都打不打时,全堡人都准备第二天离开村堡去山海关避难了,可是就在当天晚上,燕山上发生了雪崩,大雪呼啸而下,瞬间就将村堡吞没了,只有最南边的二十户人家没有受到冲击而幸免于难,实际上都是房子被落雪冲塌了而压死人,太惨了。” “那你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回禀大人,粮食和帐篷军队已经给了,可我们不敢再住在这里,大家都想到山海关去。” 李维正想了想便道:“山海关是军事重镇,只能驻军不能住民,这样吧!趁这次机会,辽西走廊上的所有百姓都迁到辽东半岛去,大家所有的财产都带上,我会命军队修建房屋,给大家粮食和土地,实际上大家只是搬搬家而已。” 赈济灾民是一回事,实际上李维正早就考虑过清空辽西走廊的百姓,只驻扎军队,这样,辽西走廊实际上就变成了一个袋子,对整个辽东的防御将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正好可以利用这次雪灾移民,这样百姓的抵触情绪也就不会太大。 王堡长哪里想到总兵大人会有如此深远的打算,他心中感激之极,跪下来又连连磕头,“谢总兵大人照顾!” 李维正决心已下,便对韩亭燕道:“移民事情现在就可以开始了,你可先派军队到各堡去动员,不要过于强迫,更要注意军纪,等准备工作结束后,所有百姓都到广宁前卫集中,然后乘船前往辽东半岛。” “末将遵令!” 韩亭燕立刻下去准备了。 这时,从山海关来了一名报信兵,他飞奔至李维正面前,半跪行一军礼道:“禀报大人,朝廷特使已经抵达山海关,是兵部尚书齐泰大人。” “他怎么来了?”李维正微微一怔,立刻命道:“去山海关!” 从山海关到永安堡约五十里路程,官道都被大雪封死了,但此时军队已经铲开了一条可容一人独行的小道,只用了半天时间,李维正一行便赶回了山海关。 朝廷的特使果然就是兵部尚书齐泰,他是过年前便从京城出发,本来是准备从山东走海路去辽东,但齐泰晕船严重,只得改走陆路,不料北方暴雪,道路难行,他们又只得返回山东蓬莱,随从用酒把他灌醉后才乘船去了辽东,不巧的是,他们刚到辽东又得知李维正刚去了山海关,好在这时齐泰已经渐渐适应了乘船,他心急国事,便又再次乘船赶到山海关。 经过近二十天的颠簸,齐泰已经疲惫不堪了,到了山海关第一件事情,就是倒头大睡,所以李维正赶到山海关时,他还沉睡未醒。 当齐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他这时才知道,李维正昨天傍晚便已经赶到山海关了,他立刻前去和李维正会面。 房间里,李维正坐在一幅地图前沉思不语,他昨天傍晚便从齐泰随从的口中知道了齐泰所来的目的,朝廷居然要问他借钱,为此,他已经考虑了整整一夜,银子他是有一点,但他绝不会就这么白白地把粮食给了朱允炆,他要有自己的条件。 这时,门口传来了亲兵的禀报声,“大人,齐尚书来了。” “快请!”李维正起身迎了出去,走到门口便正好遇到了满脸笑容的齐泰。 “李总兵,我们很久没见了。” 齐泰微微拱手笑道。 李维正也笑着拱拱手回礼道:“其实也不久,去年五月份我回京城祭拜先帝,这才七八月个呢!” “可我怎么觉得就像过了很多年似的。” “那或许是大人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了的缘故。” 李维正微微一笑,又一摆手道:“齐大人请坐!” 齐泰点了点头,便坐了下来,十分感慨道:“正如李总兵所言,这大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先是秦晋燕三王大战,随即叶天明被罢免,紧接着又是燕王造反,耿柄文大败,蓝玉攻占四川,桩桩件件都是大事,一直令人喘不过气来,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事情居然只发生在七个月内,真是不可思议。” 这时亲兵进来上了两杯热茶,李维正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事情的根早就积下了,而且件件都是相关联,只要一件事情爆发,其他事情都连带发生,这几个月,朝廷一定是很焦头烂额吧!” 齐泰叹了口气道:“说起来惭愧,很多事情我们都想得太简单了,犯下很多错误,所以事情突然一并发生后,我们竟有种捉肘见襟的感觉,已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比如什么事呢?”李维正笑了笑问道。 “比如在江浙税赋一事上处理失误,我们一直认为江浙税负太重,是先帝处置不公,所以皇上登基后,我们立刻便大大降低江浙税赋,而且废除各地的课税局,没想到这样一来,去年的税收就比前年锐减了五成,而且各地的税赋被藩王私扣,根本就运不不进京,北方就不用说了,主要是湖广和四川两地的重头税源无法入京,最后,京城库里的钱粮只出不进,已经严重地影响到北伐和西征蓝玉了。” 李维正十分惊讶,他有点不相信地问道:“有这么严重吗?据我所知,先帝可是攒下一大笔家产留给皇上啊!就算去年税收减少,也不至于影响到军队的钱粮,我以为支撑三四年应该是没问题的。” 齐泰苦笑了一声道:“其实先帝留下来的钱粮并没有大家想的那么多,绝大部分是宝钞,宝钞帐面上很好看,五千万贯,一贯值一两银,可实际上呢?五千万贯宝钞现在也就值二、三百万两银子,而且发饷士兵还不要,真正的库银只有八百万两银子,加上二千万石粮食,也就一年的税赋,最要命的是这些钱粮一半都不在京中,在地方上,尤其集中在陕西、山西和北平,用来对付蒙古,可是最后呢?这些个藩王个个都能大规模招兵买马,钱粮从哪里来?不就是朝廷设在地方的国库吗?” 齐泰只说先帝留下的钱粮不足,却不说去年他们花了多少,也不提现在还剩多少,这是他临行前,几个大臣反复商议过的,不能让李维正知道得太多底细。 这时,齐泰看了一眼李维正,便干笑一声道:“其实我们都知道李总兵东征日本发了大财,而且也收刮高丽的银子,再加上这几年和日本大规模贸易不断,李总兵手上肯定比较宽裕,所以皇上特地命我来和李总兵商量,能否支援朝廷一点钱粮,以解燃眉之急。” 说完,齐泰的脸上露出了十分尴尬之色,毕竟朝廷问地方借钱,这是闻所未闻之事,要不是实在是有点撑不下去了,朱允炆也不会同意开这个口。 本来以为李维正会嘲讽几句,不料李维正却微微一笑道:“不知朝廷要我支援多少?” 齐泰大喜,他连忙道:“不多!不多!而且朝廷也知道辽东粮食可能也不多,所以只要银子,两百万两。” “两百万?”李维正惊愕了,“齐尚书,我没听错吧!” 齐泰心中也打起了小鼓,从李维正的表情来看,两百万白银似乎有点不大可能了,但他也不想让步,便点点头道:“没错,是两百两白银。” 李维正低头沉思不语,齐泰忽然又看到了希望,他连忙劝诱道:“只要李总兵肯答应,朝廷也会给李总兵一点补偿。” “那朝廷准备给我什么补偿?” “这个……皇上说,你可以自己提,只要别过分就行。” 李维正想了想便打开地图,指着最南面的琼州岛道:“我辽东粮食一直不足,久闻琼州种粮可一年三熟,不知朝廷能否答应把琼州给我屯田,并让我招募十万两广百姓入琼。” 第二百四十九章 景隆妙计 第二百四十九章 景隆妙计 齐泰临来之前,朱允炆授予了他谈判的全部权力,如果李维正肯支援朝廷,那他齐泰可以在官职和爵位上答应他的要求,甚至可以厚封他的家人,因此,齐泰连封李维正为辽国公的圣旨都准备好了,不料李维正提出的条件却是在琼州岛的屯粮,这件条件涉及到了土地,属于重大要求,齐泰虽是全权代表,但他不敢擅自做主。 他沉吟一下,便对李维正道:“李总兵,据我所知,澎湖列岛以东百里有一个琉球大岛,面积如上县,现在并不在我大明的版图之内,而且我记得李总兵在那里也剿过倭寇,为何不去那个岛屿屯田呢?如果是那样,李总兵不仅解决了军粮问题,而且还可以重新向朝廷提要求,比如朝廷可以封你为辽国公,你的妻妾也能加封诰命,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李维正却叹了口气道:“这个问题我并非没有想过,一来那里的气候不能一年三熟,而且瘴气遍地,开垦极难,其次辽东人口稀少,高丽人又是宁死不肯背井离乡,要想开垦那里,只能从福建大量移民过去,可那里不是大明的领土,我这样做岂不是触犯了大明的王法,所以我就考虑琼州岛,从两广招募民众过去屯田,相对要容易得多,如果朝廷肯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可以再加一百万两白银,援助朝廷三百万两白银,你看如何?” 齐泰其实心里有数,什么屯田不过是李维正的借口,他的目的是要占领琼州岛,和辽东进行南北呼应,这件事情他虽然可以答应,可他也知道,一旦被朝中其他大臣知道,肯定会对他群起攻击,朱允炆也会怪罪他,极可能向辽东要钱一事取消。 他左右为难,最后道:“李总兵,难道没有折中的方案吗?” 李维正却微微一笑道:“齐尚书是担心向朝廷交不了差吧!那这样,我不要朝廷正式答应什么,更不需要什么书面协议,我只要皇上默许我在琼州岛屯田。” “这……”齐泰心中一动,如果是默许的话,说不定皇上会同意,而且他知道琼州岛上只有两个千户所,凭李维正的水师,拿下它根本就不成问题,他这样做,不过是给朝廷面子吧!他若真用武力夺取,朝廷也无可奈何。 李维正看出了他已经动心了,便又劝诱道:“另外,我还可以承诺皇上,假如蓝玉有向两广进军的野心,我负责对其拦截,齐大人,你不要以为蓝玉不知道两广空虚啊!” 齐泰的脸刷地白了,李维正的话点中了他和皇上最担心的事情,由于对付燕王和蓝玉两条线的兵力不足,两广那边军队全部被抽空了,如果蓝玉在四川招募到大量军队,真从贵州南下广西,那么两广、福建甚至浙江,他的军队都可以长驱直入。 李维正的这几句话,就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齐泰忽然下定了决心,他郑重地点点头道:“好!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正如你所说,只能是默许你在琼州岛屯田,朝廷不会对此做任何讨论,更不会有什么书面协议,而且我希望你不要闹出太大的规模,惊扰地方官府和百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放心,我不会让地方的奏折传到朝廷去。” 半个月后,齐泰回到了京城,向朱允炆秘密汇报此事,朱允炆虽然不是很愿意,但迫于财政压力和防止蓝玉进军两广,他最终还是同意了齐泰和李维正达成的秘密协议,事实上,就在齐泰启程的同时,李维正便派了两支水师卫混合舰队共两万人,满载着各种军用物资南下了,去琼州岛开辟他的第二战线。 时间渐渐到了二月初,北方传来了消息,燕王朱棣亲率二十五万大军挥师山西,这样,北平的驻军仅只剩下十万军队,朱允炆认为北平空虚,正是直捣燕王老巢的良机,他一方面命朝廷军队撤出山西、陕西,驻防河南,同时下旨给李景隆,命他即刻率军北征。 就在朱允炆踌躇满志时,他却忽然得到一个不利的消息,李景隆在济南和盛庸发生了争执,盛庸拒绝将军队交给李景隆,两支朝廷大军僵持在山东。 朱允炆大惊失色,他紧急派黄子澄作为宣抚使到山东排解李景隆和盛庸的矛盾。 按理说,李景隆和盛庸的矛盾不应该出现,朝廷的旨意中已经写得很清楚,李景隆为北伐主将,盛庸为副将,各统其部,盛庸受李景隆节制,也就是说,盛庸的军队仍然归他统帅,只不过他将听从李景隆的指挥,但问题就在这里,李景隆根本就不睬圣旨,他一到山东就强令盛庸交出军队,否则按军法论处,盛庸不理,也不和他会面,两人便陷入了僵局之中。 其实真正的问题还是出在朱允炆的身上,他下了圣旨已经说明两人各统其部,可在江边送行时,为表示他对李景隆的恩宠,他对李景隆表现出了一种逾分的隆遇:先是破例授予他‘通天犀带’,这已经快接近御驾亲征的含义了,随即亲自为李景隆行推车礼,最关键是李景隆上船之前,朱允炆竟说出了‘准许他一切便宜行事’的承诺,这就和圣旨中的各统其部矛盾了,李景隆当然就记住了便宜行事,而把圣旨置之脑后了。 此时的济南城已经是李景隆的天下了,他的三十万大军进驻济南近郊,另外,他又接受了耿柄文的十万残军,实际上他的军队已经达到四十万,军营占地之大甚至勘和济南城一比,而盛庸和铁铉的二十万山东军却撤到数十里外的齐河县一带驻扎,等候黄子澄前来调解。 进入济南后,李景隆便不再住在军营内了,他把大将军行辕安排在明泉别府内,这原本是一个大商人的宅子,占地数百亩,修得气派奢华,各种名贵花木、各种精雅的亭台楼阁遍布其中,尤其是后花园有一眼泉水,叫做明泉,李景隆最喜欢用这眼泉水泡茶,因此他携名妓韩千娇就住在这座富丽堂皇的明泉别府内。 不过韩千娇却不喜欢用明泉的水酿她的桂花酒,在她的央求下,李景隆在济南城开了一个茗酒大会,悬赏千两白银征集美酒,由韩千娇亲自评判,最后,一家叫庐陵香的酒坊胜出,成为韩千娇的专供酒坊。 这天下午,李景隆和自己的幕僚在书房里商议夺权一事,李景隆背着手忧心忡忡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皇上不肯承认他在江边说的话,黄子澄这次前来没有新的圣旨,一切还是按照老旨意来办,这样的话,我根本就拿不到盛庸的二十万军队,这可如何是好?” 李景隆的幕僚叫做毛华,长得獐头鼠脑,却一肚子的阴谋诡计,他轻轻捻了一下鼠须笑道:“属下倒以为黄子澄既然是来调停,他必然不会只偏向盛庸,他肯定会两方面兼顾,不过如何大将军想要盛庸的二十万大军,我倒有一个办法。” 李景隆大喜,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很简单,杀了他!” 李景隆顿时如泄气的皮球,又无力地坐到椅子上,苦笑一声道:“这不用先生说,如果能杀,我早就杀了,可是他根本就不来见我,又一直住在军营,这让我如何动手?” 毛华阴阴一笑道:“那是以前没有办法,而现在我想到了一个妙计。” 李景隆精神一振,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急追问道:“请先生明说。” “大将军,黄子澄不是要来调解吗?你知道,盛庸也知道,那么我们就可以命人假扮黄子澄来到济南府,施以伪书让盛庸来见,盛庸必然不会提防,等他进了济南府,大将军取他人头岂不是易如反掌?” 李景隆鼓掌大笑:“妙!妙!真是绝妙好计。” 他随即对毛华道:“这件事我就拜托先生来做,要钱要人尽管开口,只要先生能替我杀掉盛庸,我会以万两白银酬谢。” 毛华点点笑道:“大将军就放心吧!我保证会让盛庸深信不疑地前来自投罗网,大将军只管调动大军,准备去收取盛庸的军队。” 就在李景隆和幕僚商谈如何对付盛庸之际,就在他斜对面的一间房子里,名妓韩千娇正用她的芊芊玉手旋动一只晶莹剔透的玉壶,而贴身侍女则站在窗前观察斜对面的情况。 “他谈完了吗?”韩千娇随口问道。 “没有,他正在背手来回走动。” 这时,韩千娇已经轻轻把她的玉壶底座旋下来了,这是她最心爱的玉壶,整个玉壶用两块极品绿玉雕成,一块雕成壶身,另一块便雕成底座,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个玉壶是两块玉合成的,而且就算看出来,谁又敢检查她的玉壶? 韩千娇从桌上将一幅写满了密密麻麻小字的白绫叠好了,小心翼翼地从底座的一个缝隙里塞进去,底座里面有个很隐蔽的夹层,正好可以容纳一幅白绫。 韩千娇把白绫放好,又左右看了看,从外面看,根本就看不出来,她又将底座旋上了壶身,交给侍女道:“可以了,你现在就去庐陵香。” 这时,窗外隐隐传来了李景隆的大笑声:“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韩千娇轻轻冷笑了一声道:“还少算了一个。” 第二百五十章 大军北上 第二百五十章 大军北上 齐河县位于济南府东北方向四十里外,因大清河最早叫齐河而得名,这是一个不大的县城,一千余户人家,低矮的城墙,四扇破旧的城门,几十年来都平平静静,建文二年以来,齐河县突然热闹起来,盛庸率领的北伐东路大军二十万人便驻扎在这里,他把济南府让给了李景隆,这是他对主帅的尊重,但主帅却似乎不体恤下属的苦心,来济南的第一件事便是夺他军权,这种公然藐视圣旨的行为令盛庸十分气愤,遂不睬于他,李景隆数次召他不见,两人两军都陷入僵局之中。 同时,盛庸又听到一个消息,李景隆已经有杀他之心,虽然消息不能确定,但让盛庸也起了警惕之心,秘密派人前往济南城打探消息。 这天上午,盛庸正在大营里接见刚刚改任山东布政使的铁铉,铁铉是特地前来劝说盛庸以大局为重,莫要误了北伐大计。 “盛将军,皇上下达北伐命令已经八天,可我们依然原地不动,眼看战机即将耽误,我实在是心急如焚,特来劝将军以大局为重,不要再以个人的恩怨误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否则贻误战机,将来皇上怪罪下来,盛将军吃罪不起啊!” 盛庸冷笑一声道:“铁大人,不是我高看燕王,可真依了皇上的意见急速进取北平,我敢断言,这次朝廷军必将会惨败而归。” 铁铉一愣,急忙问道:“这是为何?” “很简单,皇上所托非人,大人应该看得很清楚,李锦隆北上后的所作所为是什么?骄奢淫欲、刚愎自用,不懂兵法、妄自尊大,这样的人能是燕王的对手?我真不知道皇上怎么会派这么一个纨绔子弟做北伐主将,只可怜我们数十万儿郎,竟要断送在这么一个人手中,我就是不想让我手下将兵死在他的手上,才不肯把兵给他,铁大人真以为我是为恩怨吗?” 铁铉默然,他虽然是文官,但这几个月跟在盛庸军中,他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军纪森严,什么叫身先士卒,而李锦隆又做了什么?谁不知道他在军中私藏妓女,谁不知道他挥金如土,用军费来搞什么品酒大会,进城一月,竟无一夜在军营中度过,这样的人,莫说是懂兵之人,就是自己这个文官也知道他不可能是燕王的对手。 他长叹一口气又道:“可他毕竟是皇上亲自任命的主帅,又是皇亲,再说这次机会难得,燕王率主力亲征山西,他能力虽不强,但兵力强盛,或许能抓住这次机会。”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兵大声道:“将军,济南城送来消息。” “拿进来!” 亲兵进帐呈上了一纸情报,盛庸展开,眉头皱了一下道:“铁大人,黄子澄进城了。” 铁铉一怔,他刚刚从济南城过来,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盛将军,你的消息是否属实?黄子澄到了,应该事先通知我才对。” 这时,营帐外又有人禀报:“将军,黄大人派人送来了信函,要求将军即刻去见他。” 这下,盛庸也愣住了,他接过士兵送进的信函,看了一看,随手递给了铁铉,冷笑道:“铁大人,这个黄子澄也未免也太性急了点,刚进城就找我了,难道他不应该先和李景隆谈一谈吗?” 铁铉看了看信函,迟疑一下道:“字倒是很像黄子澄,但缺一点点黄子澄那种圆润之感,而且这个印章也有点模糊。” 盛庸嗤笑一声道:“那是当然,这本来就不是黄子澄,李景隆想杀我夺兵,计策也未免太拙劣了一点。” “盛将军何以看出这是假黄子澄?” “大人想想看,皇上以八百里加急送来了出征的手谕,时间是八天前,然后得知我与李景隆不和,这才会派黄子澄来调停,就算皇上是得到了飞鸽传信,那最快最快黄子澄也只能在四天前出发,铁大人以为黄子澄只用四天时间就能赶到济南吗?” “这个混蛋!”铁铉狠狠一拳砸在小桌上,咬牙骂道:“亏我还想以大局为重,帮他来劝,他竟出此卑鄙之计,欲杀大将,哼!我当向皇上告他。” 盛庸却叹了一口气道:“大人告了也没用,皇上亲行推车礼,又赐他‘通天犀带’,由此可见对他眷顾之隆,若他反告我们一状,大人说皇上会听谁的?” 铁铉无言,半晌道:“那依盛将军的意思呢?” 盛庸背着手走了两步,良久,他慨然叹道:“既然以国事为重,我盛庸又怎能真误了军国大事,我退让一步,分大半军给他,我自去驻防东昌府去。” 当夜,盛庸命大将陈晖率十五万军归附李景隆指挥,他本人则率五万军撤到东昌府驻防,李景隆见盛庸大半军归己,还以为是自己计成,便重赏了幕僚毛华,任命他的为军师,同时兵分两路,命大将平安为先锋,率五万军直扑北平,又命副将江阴侯吴高率军十万进军真定,拦截燕王主力从山西归来,他本人则率四十万大军进驻河间府。 建文二年二月,李景隆率五十余万大军进攻河北,声势浩大,举国震惊。 时间渐渐到了二月下旬,北方大地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到处花红柳绿、群莺乱飞,一派生机勃勃的春天景象,此时海面上也是吹起了东风,海水也渐渐温暖了起来。 这天上午,天气晴朗,天边淡淡地飘着几朵白云,海水就像天色一样蔚蓝、明净,就在河间府外如沉睡般的海面上,静静地停泊着十几艘战船,其中一艘是俨如巨无霸般的宝船。 这就是李维正的坐船,自从摧毁了直沽的造船厂和几十艘军船后,整个渤海都实际上已经是辽东军的大院了,他们绝对的海上实力成为朱棣仅次于粮食的第二大忧虑,事实上,朱棣远征山西,并不害怕李景隆的五十几万大军,他其实是害怕李维正破坏了他的计划。 但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李维正并没有破坏他的计划,一兵一卒也没有出山海关,也似乎一点不过问这场关系到大明江山归属的决定性战役。 此刻,李维正就站在宝船船头,用千里眼远眺河间府陆地上的情况,当然,这里离李景隆主力驻扎的河间府还有数百里远,他是不可能看到什么,他是在等待斥候的到来。 这时,李维正笑了,在他的千里眼中,一艘小船从岸边的巨石后缓缓划出,船上的人奋力划船,迅速向他这边驶来,他放下千里眼便对左右命道:“斥候到来,立刻领来见我。”他随即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作战舱。 此时他的船舱已经不是他一人了,从去年开始,他便正式成立了辽东军事参谋署,由数百名军队参事组成,这就仿佛是他的智囊团,负责各种方案的策划,一共分为十个组,这次他带来了其中一组,共有八名参事组成,通过斥候送来的各种情报,和他一起分析这次河北大战。 这八名参事的工作地点就在他办公舱的旁边的一个大船舱里,巨大的沙盘也位于其中,此时八名参事正各自忙碌,见李维正进来,他们纷纷起身致意,李维正摆摆手笑道:“你们继续忙。” 他慢慢走到沙盘前,观察了片刻,两名参事正在沙盘上标注燕军和朝廷军队的驻军情况,他便沉思一下,便笑着问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参事,他姓郑,是八名参事的头。 “郑参事,现在可有什么收获?” 郑参事躬身行了一礼,便道:“根据这些天各处斥候送来的情报,我们基本上可以断言,这次燕王西征是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诱敌策略,他的用意就是要诱朝廷大军深入河北。” “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李维正沉声问道。 郑参事指着井陉道:“从燕王在井陉的驻军情况便可以看出一点端倪,据斥候得到了情报,燕王在井陉只驻防了五千军队,而去年他和秦晋大军作战时,最后却布防了四万军队,由此可以看出,燕王并非是冒险之人,他不可能不防备朝廷大军拦截他的退路,而朝廷大军从山东开到河北,用了十天时间,这十天时间里,燕王也足以派重兵驻防井陉,但是他始终只留五千人,所以他的目的只能有一个,就是要麻痹朝廷大军。” 李维正笑着点点头,随即又问道:“那依你们的分析,燕王的军队会从哪里出来?” “大人请看!” 郑参事又指着山西北部的几支红旗道:“这里是大同府广昌县,从这里向东有一条山谷,叫做浮图峪,可以穿过五回山抵达紫荆关,再向南就是保定府的易县了,去年晋王曾经打算从这里进军河北,如果江阴侯吴高也进入保定的话,燕军正好就可以从他身后杀出,或者,燕王铁骑可再向北走万全卫进入北平。” 李维正仔细看了看沙盘地图,这个可能性确实很大,他很了解朱棣,去年打秦晋联军,他就是主力游离在外,诱秦晋军深入,然后断其后路,看来他又是要故技重施了。 这时,门口亲兵道:“大人,斥候到了。” 随即,一名斥候军官走进船舱,将一份情报递给李维正,“大人,这是最新的情报。” 李维正展看了看,回头对郑参事笑道:“果然是这样,江阴侯吴高派军占领了井陉,并留三万大军驻守,他本人率七万大军进入了保定。” 第二百五十一章 奇袭容城 第二百五十一章 奇袭容城 紫荆关位于太行山以东的崇山峻岭之间,紫荆关下的拒马河从太行山中蜿蜒穿过,形成了一条狭窄的谷道,叫做浮图峪,使这里成为了一条穿越太行山的军事密道,如果在涨水的夏季,这里就很难通过大队人马,但现在是二月,春水未涨,拒马河还是处于枯水季节,浮图峪中长长的一段河床裸露在外,使大军通行便成为了可能。 这是一个初春的夜晚,天空中布满了暗紫色的云彩,偶然在云彩的缝隙里,会露出一轮惨白的下弦月,散发着一种暗淡的肃杀之气,就在这时隐时现的月光下,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在疾速向南行走,军队无声无息地行军,只是偶然可以听见兵器撞击岩石的叮当声,不准高声谈话,不准点火把,尽量不让战马嘶鸣,而且这支军队没有辎重,全部都是轻兵简行。 这支军队就是燕军的先锋,从山西奔袭而来,一共有三万人,由大将张玉率领,而此时燕王朱棣亲率二十万大军,走更北面的万全卫,也正疾速向河北方向开来。 此时三万先锋大队已经过了紫荆关,直向以东的易县奔去,离易州还有十里,在一块平整的巨岩上,大将张玉正目光严肃地望着远方狭窄的道路,他的脑海里仿佛还在回荡着燕王的叮嘱:‘南军远道而来,士无嬴粮,马无宿藁,不量险易而深入,此乃取败之道也,江阴侯吴高纵兵掠民,军纪不整,可见其人无能,公当一鼓作气,率士卒以死战便可破之,其侧翼既破,李景隆主力当不稳也。’ 张玉心潮起伏,大帅运筹帷幄之中,却能决胜千里之外,自己投此明主,又怎能不奋勇杀敌,建立功勋,这时,一骑斥候报信骑兵飞驰而来,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无声的行军,骑兵飞奔近前,翻身下马,一直跑上巨岩半跪禀报道:“张将军,这里有南军最新情报。” 张玉接过信报,展开看了看,他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中午时,江阴侯吴高五万大军抵达容城县,而李景隆的四十万大军已经开到了霸州,反而冲到吴高的前面去了,由此可见吴高心怀怯意,不肯冒险先行。 张玉看了看夜色,此时刚过亥时,从这里到容城约还有七十余里,他当即下令道:“命军队全速前进,天亮前务必要赶到容城县。” 容城县是个小县,县中千余户人家早在朝廷大军杀来前几乎全部逃光,李景隆大军军纪不整,一路抢劫民财、淫人妻女,尤其这支西路军更是恶名远扬。 此时,天空下起了靡靡细雨,春寒料峭,容城县内县外,都已经驻满了朝廷大军,这在潮湿冰冷的春寒里,士兵们都躲在各自大营里,或聚众赌钱,或喝酒吃肉,住有女人的帐篷前更是排满了长队,整个军营里弥漫着一种懒散放纵的气息,确实,燕王大军被堵在山西,而朝廷主力又已经到前面去了,他们这里远离危险,无论主将或者是小兵几乎丧失了警惕。 这支军队是由广东都指挥使江阴侯吴高率领,原本是驻扎在广东的防倭守军,自从李维正直捣倭寇老巢后,广东沿海的倭寇几乎已经绝迹了,所以这支军队便成了地方普通守军,在去年的军队大整合中,这支十万人的广东守军便被调回京城,改名为鹰武军,这次随李景隆北上,主要任务就是防御燕王军队从山西返回,现在井陉已经被占领,李景隆便命他留三万军防守,其余七万大军北上共击北平。 江阴侯吴高便是在五年前的广东军粮案中取代了鹤庆侯张翼成为广东都指挥使,在冯傅案的大清洗中,他因为地方遥远而侥幸逃过了一劫,现在他便成为了朝廷的柱梁,由于资格老,他也渐渐变得桀骜不驯,尽管临行时皇上三令五申,严禁军队扰民,但吴高为了收买军心,便根本不把皇上的旨意放在心上,在加上李景隆的默许,吴高便放纵军队一路烧杀劫掠,抢夺民女为军妓,虽然李景隆几次命他北上汇合,但吴高却有保存实力的念头,便迟迟不肯北上。 吴高住在容城县内的一处大宅里,主人已经逃跑了,这里就成了他的住所,此刻,吴高正坐在小桌前饮酒作乐,三名颇有姿色的妇人浓妆艳抹地在一旁陪酒,莺声燕语、衣带散乱,吴高不时开怀大笑,他已经喝得八分酣醉了,这时,门外传来一名大将的禀报声,“大将军,有人在易县一带发现有军队的踪迹。” 几名女人都吓得不敢作声,吴高却不在意地一摆手道:“不要去理睬,那必是驻守在紫荆关所得小股燕军。” 副将不敢进来,仍然在外面道:“可末将担心燕军会从浮图峪越过五回山,大将军应该提防才是。” 吴高有点不高兴了,他怒声道:“你欺我不懂兵吗?浮图峪河水湍急,大队人马根本就过不来,你再敢扰乱军心,我杀你祭旗!” 门外传来低低的一声叹息,便再也没有声音了,吴高又连喝数杯,搂着三个女人笑道:“今晚你们三个一起陪我,看一看我金枪的犀利。” “将军是百战之将,我们愿意尽心服侍。” 不一会儿,灯熄灭了,房间里隐隐传来吴高得意的笑声,霏霏春雨越下越密,夜色深沉,县内县外的军营都渐渐地沉睡了,四更时分,在容城县五里外的一片森林里,张玉率三万军已经悄悄抵达了,大军并不着急进攻,而是就地下午休息吃干粮,蓄积体力,张玉站在森林边凝视着一片雨幕迷茫中的远方。 现在正是奇袭的良机,数十步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这时,一名斥候疾奔而来,低声禀报道:“将军,南军七万大军中有六万驻扎在城外,只有一万人在城内,巡哨不全,防备十分松懈。” 张玉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是夜色最深之际,他立刻转身对众军厉声喊道:“南军烧杀抢掠,淫我燕赵姐妹,现在就是我们复仇之际,让他们尝一尝我们燕山铁骑的雷霆之威,众军出发,以军功论赏!” 森林里众军一声低喊,三万大军出动了,刀出鞘、箭上弦,仿佛一把锋利的大刀,直向敌方大营杀去,片刻便冲到了朝廷军的大营前,这时,已经有哨兵发现他们了,开始示警,但已经晚了,张玉长枪一挥,大吼一声,率先冲进敌营,三万燕军如山洪爆发,瞬间便将敌军的大营淹没了。 杀声震天、哭喊遍地,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朝廷西路军很快便崩溃了,士兵们互相践踏、争相逃亡,投降者不计其数,城外的败局很快便影响到了城内,不用下令,驻扎在城内的一万军队也开始奔逃,吴高的亲兵们冲进他的房间,不由分说,架起他就走,三名女人一片惊声尖叫,却被亲兵们一刀一个砍死。 吴高酒意已经醒了,他听说燕军杀至,吓得他顾不上收拢败兵,骑上马便仓惶南逃,他也不再管山西的燕军,撤走了驻守在井陉的三万军队,退回到黄河以南。 容城一战,朝廷七万大军被斩杀两万余人,其余士兵或逃或降,至此西路军全军覆没,而张玉率领的三万燕军,伤亡尚不到千人。 击溃吴高的军队后,张玉并不北上,而是调头杀向河间府,去截断朝廷大军的粮道。 河间府的外海,此时已是千船云集,船帆遮天闭日,十万辽东军也准备登陆了,这里有一处天然良港,名叫白骅湾,因不远处的一片丘陵酷似一匹白马而得名。 海湾四周被低矮的丘陵环绕,港内水深岸直,大船可以直接靠案,此时正是夜间,码头上点燃了数百支火把,灯火通明,数百艘大船正依次停靠在岸边,将一船船的士兵送上岸,士兵上岸后立刻整军防御,随即物资船靠岸,士兵们将帐篷粮食等军需品卸下了大船。 由于大明建国后长期实行海禁国策,以至于河间府的沿海百里内皆荒无人烟,布满了大片森林,居民们都集中居住在运河沿线,所以辽东军在河间府登陆,燕军或者朝廷军队根本就无法得到消息,尽管如此,辽东军还是派出了数百支巡哨队,在数十里外进行警戒,防止他们被发现。 次日天刚亮,在一片树木密布的丘陵背后,一座延绵数里的军营出现了,一顶顶白色的帐篷仿佛雨后的蘑菇,一夜之间就出现在海边,这里离白骅湾不到两里,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停泊在港湾内的密密麻麻的大船。 经过数日的海上航行和一夜的忙碌,士兵都已经疲惫不堪,都已经睡了,军营里静悄悄的,只有巡逻队来来回巡视,山岗上也已搭起了三座高达七丈的眺望台,假设了三架大型千里眼,眺望台上的哨兵们在观察远方的情况,不时用旗语告诉军营的哨兵,一切平安无事。 李维正是半夜上岸的,他并没有睡去,此时他正在桌案前写信,旁边一名中年文士正含笑等待他的信件。 这个中年文士不是别人,秦王的前任首席幕僚邵闻达,他因为在诸王进京时在北平和辽东之间选择了辽东,因此他的间谍身份便被恼怒的燕王告发了,但邵闻达早有准备,他先赶回西安府,接了自己的妻儿后前来投奔辽东,成了李维正的属下,从去年至今,他一直在高丽负责钱粮征集,不久前被调回辽东军,为军中的行军司马,现在他要接受李维正的一项秘密任务,准备前往李景隆的军营。 李维正写完信,又盖上了自己印章,这才把信递给邵闻达道:“此事事关重大,就拜托先生了。” 邵闻达呵呵一笑道:“大人请放心,只要不是愚蠢到家的人,都应该明白此战的结局了,我有九成的把握办妥此事。” 第二百五十二章 山东之军 第二百五十二章 山东之军 建文二年二月底,燕王出奇兵命大将张玉在容城县大败朝廷西路军吴高部,随即张玉挥师南下,一举攻占河间府,断了朝廷大军的粮路,此时的李景隆已经进退两难,他遂横下一条心,派兵四处劫掠粮食,并命大军全力压上进攻北平,四十余万大军昼夜不停地攻打北平九门,北平十万将士则在燕王世子朱高炽及大将朱能的率领下奋起抵抗,两军战况异常激烈。 这天傍晚,一辆马车在数百名巡哨士兵的押送下,来到了明军的东大营,东大营也就是盛庸交出来的十五万山东军的驻地,由大将陈晖率领。 经过八天八夜的攻城战,山东军也伤亡惨重,十五万大军损折了四万余人,令陈晖十分闷闷不乐,他已经看出来了,李景隆那边的攻城并不尽心,不仅投入兵力不足,而且一旦遇到挫折就立刻后撤,所以守城的燕军基本上把主力压到他这边来,使他损失惨重,这明显是用牺牲他的军队来保存自己的实力。 陈晖既愤愤不平,但也无可奈何,此时,天色已晚,夜战对攻城不力,陈晖遂下令收兵,准备明天天亮后再战,一队队士兵如潮水般地退下来了,他们扶着受伤的军士,疲惫不堪地回营疗伤休息,今天一天,他阵亡了三千余人,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 陈晖一边探望伤兵,一边心烦意乱地听着伙头营的报告,今天大营那边拨来的粮米少了四成,而且肉蛋的数量也极少,士兵们只能吃半饱了。 陈晖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有数,肯定是粮食不足了,想着李景隆不听劝阻,一意孤行,陈晖不由长叹一声,对左右将士道:“若盛将军在,我们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来报:“陈将军,辽东李维正派人来见将军。” 陈晖精神一振,连忙道:“有请!” 他想着如果李维正肯从山海关送粮过来,那这场战役说不定还有希望,片刻,几名士兵领着邵闻达进来了大帐,邵闻达一进帐便厉声道:“将军死期将至,难道自己还不知晓吗?” 陈晖一怔,他连忙拱手道:“请问先生贵姓,何出此言?” “在下华阴邵闻达,现在李总兵帐下幕僚。” 陈晖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他想了想,忽然道:“莫非先生就是从前秦王的……” “不错,就是我,秦王薄情无德,我已经另投明主。” 陈晖点了点头,立刻道:“先生请坐!” 邵闻达坐下,陈晖命人上了茶,他沉吟一下便问道:“适才先生说我死期将至,这是何意?” 邵闻达冷笑一声道:“陈将军以为燕王现在何处?” 陈晖一惊,连忙道:“难道燕王已经不在山西了吗?” “莫非真是近墨者黑,将军也变得和李景隆一样蠢吗?” 说罢,邵闻达仰头大笑,直笑得陈晖面红耳赤,半晌才道:“其实我们都认为既然张玉军已出现,燕王必定不远了。” “看来陈将军还不算太蠢。” 邵闻达走到地图前,指着北面的昌平县道:“据我们的最新情报,燕王十八万燕山铁骑已经在昌平县以南的小榆河休整两天了,他们在等待最佳的出击机会。” 陈晖被惊呆了,燕王主力离他们竟不足百里,呆立了一会儿,他才喃喃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我将死于燕王突击之战吗?” “非也!”邵闻达摇头道:“陈将军将死在李景隆的手中。” 这下,陈晖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连忙命亲兵到帐外去守候,任何人都不得进来,他这才低声问道:“请先生详解。” 邵闻达笑了笑问道:“我先请问将军,四十万大军的粮草还剩多少?” “这个我不知,不过今天只送来了六成粮食,我估计不多了。” “我们却很清楚,连同你们在附近劫掠的粮食,你们的粮食最多只能维持四天,四天后,四十余万大军将弹尽粮绝,那时,就是燕王全线反击的时候。” “没想到竟然只有四天了。” 陈晖自言自语,他忽然又问道:“可粮食断绝完全是他李景隆自己独断专行造成,和我有何干?他岂能又将罪责推在我身上。” “将军想得太简单了,我可以断言此战李景隆必败,但他决不会承担责任,他可以说,八天攻不下北平城完全是因为将军怠慢攻城而造成,把失败的责任推给将军。” 陈晖大怒,指着城墙道:“是我怠慢进攻吗?十五万山东军已经损失了三成,数万将士惨死城下,连城墙都染红了,而城中不过十万守军,却有七万部署在我这一面,但凡他李景隆肯尽力一点,这北平城早就攻下来了,现在居然想把责任推在我身上,天日昭昭,他凭什么?” 邵闻达也毫不客气地道:“就凭他是皇亲国戚,就凭皇上对他的完全信赖,就凭他是北伐主将,他就可以说是因为你们盛将军不服调遣,暗中命你掣肘,陈将军,你说到时皇上是信你,还是信他?” 陈晖无力地颓然坐了下来,他知道邵闻达说的是对的,以李景隆那种小人,他肯定会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朝廷五十余万大军败退,这种损失皇上岂能轻饶,最后自己真的就是死期到了。 邵闻达见他已经醒悟,便怀中取出李维正的信递给他道:“这是我家总兵大人给将军的亲笔信,总兵大人已领山东半岛,不忍山东儿郎败亡在李景隆手中,特在河间府沿海建立大营,接应陈将军撤退。” 陈晖接过信看了一遍,不由面露难色,他当然明白李维正的意思,就是要接受自己手中的山东军,可是这样一来,盛将军那边怎么办? 邵闻达明白他的心思,便最后劝道:“李总兵也是朝廷倚重的大将,对陈将军而言都是效忠朝廷,而且李总兵能保住陈将军无恙,盛将军那里则不同了,恐怕他连自己都保不住。” 陈晖叹了口气道:“这件事,请我容我三思。” “好!请陈将军记住,大营粮草只够四日,若朝廷大军败退,请陈将军沿运河撤军,李总兵会来接应。” 邵闻达离开了东大营,他却又辗转来到主营外十五里处的一片柳林里,他招来一名军士道:“毛华果真是你同乡吗?” 军士笑道:“先生尽管放心,毛华不仅是我同乡,他还是我的妻舅,我非常了解他为人。” 邵闻达点点头,取过一袋金珠,又对他嘱咐几句,“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说服他,你告诉他,事成之后,我还会有白银万两酬谢,绝不食言。” “我一定办好此事。” 军士行了一礼,便带着礼物向主营方向匆匆而去,邵闻达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着实有点担忧。 主营的帅帐内,李景隆也一样地心急如火焚,他背着手在大营内来回踱步,他刚刚接到行军司马的报告,军营粮食仅仅只能维持全军四天,而北平城他已经进攻了八天,却丝毫没有进展,李景隆终于意识到自己决策的发生了重大失误,自己数十万大军北上,竟只留一万军队留守粮草重地,他也万万没想到,吴高竟如此不堪一击,七万大军会远远不是三万燕军的对手,现在粮草已经断绝,而攻下北平更是短时间难以办到,这该如何是好?李景隆走到大帐前,望着夕阳下的巍峨高耸的北平城,他不由长叹一声。 这时他的军师毛华从后面慢慢走上来道:“大帅,我有个保存实力的办法,不知大帅愿不愿听?” 其实粮道被断后,李景隆手下的许多大将都强烈要求立即后撤,返回山东,但就是这个毛华给他提出了背水一战的建议,集中军队夺取北平城,既立下大功,也能解决粮食危机,求功心切的李景隆便采取了毛华的策略,强行命大军攻打北平。 虽然现在战局不利,但李景隆并不承认是毛华的策略有误,承认毛华的问题也就等于说自己无能,他听毛华又有建议,立刻精神一振问道:“你快说,什么办法?” “大帅,我计算过,如果我们现在撤军返回山东,以最快的速度行军,需要六天时间,可我们只剩四天的军粮,关键是如何增加这多出来的两天军粮,如果我们抛弃一部分军队,比如陈晖的军队,那我们的手中的粮食就正好可以返回德州。” “这个……”李景隆有些犹豫,毕竟他是主帅,擅自放弃一部分军队,他要担这个责任。 “大帅可别忘了,皇上可是对拿下北平城信心十足,但大帅却最终拿不下来,难道大帅想自己担这个责任吗?” “你的意思是说,把责任推给陈晖吗?”李景隆忽然明白了毛华的意思。 毛华阴阴一笑道:“正是如此,大帅撤军而走,在给皇上的奏折中又可指责陈晖不听指挥,不肯随大军撤离,这样皇上自然就会相信大帅所言,攻不下北平就是山东军怠慢军令的缘故,然后再找机会以军法杀了陈晖,让此事死无对证。” “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 李景隆连连拍额头,心中紧张得怦怦直跳。 就在这时,门外一名军官飞奔来报:“大帅,大事不好,斥候发现北方七十里外出现燕军骑兵主力,有近二十万人之众,请大帅定夺!” 李景隆的脸刷地变得惨白,燕军主力来了,这必然就是燕王回来了,他再蠢也知道,燕王是在等自己粮食断绝后再发动攻击,他的嘴唇一阵哆嗦,忙问毛华道:“这、这如何是好?” “大帅,赶紧撤退吧!让山东军殿后,否则你我都逃不过这一劫了。”毛华听说燕王出现了,他也心慌意乱之极。 李景隆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立刻下令:“传我的命令,主营各军立刻收拾行装,连夜撤军。” 陈晖左思右想邵闻达的话,几乎一夜未睡,天还没有亮,刚刚睡着的陈晖突然被一阵吵嚷声惊醒了,他披上外衣来到帐外,见是一群军官在愤怒地叫喊着什么,他的亲兵正在极力阻拦,“大将军刚刚睡下,你们让他再多睡片刻吧!” “大将军不能再睡了,再睡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发生什么事了?”陈晖阴沉着脸问道。 众军官见他出来,立刻冲上来大声道:“陈将军,李景隆那狗贼已经撤军了,根本就没有通知我们,他把我们出卖了。” “什么!”陈晖眼前一晕,险些栽倒在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真的被邵闻达说对了,现在怎么办? “大将军,我们没有粮食,怎么撤军啊!” “大将军,不如投降燕王算了。” “大将军,快做决定!” “你们不要吵了!”陈晖怒吼一声,他转身对一名军官道:“你立刻率人杀一千匹战马,先充作军粮。” “遵命!”军官转身便跑去了。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跌跌撞撞跑来禀报:“大将军,大事不好,燕王的大军杀来了,已经在二十里外。” 陈晖大惊失色,他来不及再想,对众军官大吼道:“即刻撤军,沿运河南撤!” 建文二年三月,李锦隆轻敌北上,在粮路被劫后仓惶南撤,却被燕军主力追击,在良乡县被燕山铁骑追上,李景隆弃军而逃,朝廷军大败,被斩杀者不计其数,幸亏后军大将平安的拼死抵挡,朝廷大军才最终得以逃脱,但三十万大军还是损失了近十万人,而另一支山东军被燕王次子朱高熙率军追赶,但追至直沽时,前军忽然来报,辽东十五万大军在前方出现,朱高熙不敢再追,只得率军退回北平。 此时,南撤的山东军粮草尽绝,主将陈晖又惧朝廷怪罪,走投无路之下,他便率大军加入了辽东军,自此,轰轰烈烈的第二次北伐,还是以朝廷大败而告终。 第二百五十三章 致命错误 第二百五十三章 致命错误 尽管没有正式战报传来,但前方战事不利的小道消息却已经传遍了京城,人心惶惶,几乎人人都在为自己的前途命运而忧心,最能反映这种忧心的就是米价,当一股抢储大米风潮刮遍全城后,两天内,米价就翻了一番,不仅使大米其他粮食也同样成为抢手的物资,连灾年才流行的红薯也开始紧俏起来。 一大早,叶天明和往常一样出门了,自从被贬黜为民后,他似乎一下子变得轻松了,每天早上都要去茶馆喝茶聊天,叶天明常去的地方叫松鹤茶楼,离他家不远,走数百步便到了,他背着手进了茶楼,一名小二立刻迎上来笑道:“叶老爷来得真准时。” “我的位子还在吗?” “在!在!我特地给叶老爷留着呢。” 叶天明一笑,随手赏了他一块碎银,迈步上楼去了,他来到自己座位前,立刻有两名茶友站起起身拱手笑道:“叶兄来了。” 这两人一人叫施华,一人叫洪得志,皆是家道殷实的博学之士,叶天明也回礼笑道:“我还以为你们没来呢!没想到先来了。” 洪得志指了指旁边的施华道:“施老弟刚刚得到确切消息,朝廷军队大败,所以赶来告诉叶兄。” 叶天明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消息可属实?” 施华叹了口气,“叶兄先坐下再说。” 叶天明坐下,伙计送来一壶茶和几碟细点,施华这才道:“昨天晚上我有个亲戚从河南逃来,说江阴侯吴高的败退到开封一带,他们如虎狼一般,打家劫舍,奸淫妇女,百姓纷纷逃亡,听说他们十万军队在保定府被击溃,仅剩三万人渡过黄河。” 叶天明眉头一皱道:“吴高只是西路军,主力李景隆还没有消息,应该还不算大败。” “叶兄有所不知,我这个亲戚走得晚,他临走时已经听说朝廷主力大军的粮食重地河间府被燕军占领了,这个消息却是千真万却,他在路上走了半个月,估计李景隆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叶天明‘啊!’了一声,怔怔发呆,这下他知道李景隆大势已去了。 就在这时,茶楼外的大街上传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有人在大喊:“前方让路,紧急军情!” 叶天明连忙探头向街上望去,只见四名骑兵如风驰电掣般冲来,他们皆风尘仆仆,面带忧色,没有半点大捷后的欣喜若狂样子,叶天明的心立刻沉了下来,他知道十有八九是朝廷军失利的消息。 他再也坐不下去了,便站起身对二人拱手道:“我还有事情,今天就不和二位聊天了。” 两人回礼道:“叶兄尽管自便!” 叶天明匆匆赶回府中,他直接走进书房坐下,展开一张纸便写了起来:‘罪臣叶天明不敢妄言朝政,但胸中有三忧不吐不快,请陛下恕罪,……’ 事实上,叶天明并没有回老家养老的原因就是他不甘心,他仍在等待复出的机会,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生命并没有完结,只要他不承认的那个强势女婿还存在,皇上就不会忘记他,不过他一直在等待机会,现在黄子澄力荐的李景隆败讯传来,叶天明就知道他的机会又来了。 叶天明写了一封信,他沉吟一下,便命人去给自己心腹户部侍郎卓敬送去。 正如市井传言一样朝廷也在十天内连接到两个不利的消息,先是西路军江阴侯吴高轻敌,十万大军被燕军三万人击溃,紧接着河间府被袭,数十万大军的粮草悉数被焚毁,然后便是各地官府如雪片般的告状信,状告吴高纵兵抢掠,百姓深受其害,甚至民间已经喊出‘迎燕王、建新明’的口号。 此时在中和殿的内殿里,朱允炆召开了紧急朝会,商量前敌对策,方孝孺最为愤慨吴高军在戕害百姓所为,他大声禀报道:“陛下,燕王谋反本是倒行逆施,天下无人支持,失之道义,即使他小有胜利,他也无法改变民心所向,本来朝廷大军是去平乱叛逆,但正因为吴高之流的荼毒百姓,使得民怨沸腾,甚至民间已经喊出‘迎燕王、建新明’的口号,这正是这些害群之麻的存在,严重地损害了皇上在民间的信誉,陛下,臣恳切要求严惩吴高,还百姓一个朗朗青天。” 这时,黄子澄也站出来道:“陛下,臣也赞成方博士之言,正是吴高疏于防守,才使燕军得以从山西杀回,是导致战局逆转的罪人,他现在又在河南害民,当杀之以谢天下。” 黄子澄心中很是惶恐,李景隆是他大力推荐,现在北方战局不利,他更是焦急,便想尽办法替李景隆开脱,同时也是替自己减轻过失,吴高可不是他推荐的。 皇座上的朱允炆心中也是愤怒异常,可是他却担心把吴高逼迫得太急,使他投降了燕王,或者在河南效仿蓝玉自立为王,他一时犹豫不决。 这时,魏国公徐辉祖站出来大声道:“陛下,吴高只是跳梁小丑,不足为虑,现在我们考虑的重点应该是河北战事,臣听闻河间府粮草已失,恐怕大事不妙,臣请陛下立即派兵支援,即使不能夺取北平,至少也应使朝廷主力大军安全返回,这才是当务之急,望陛下早做决断。” 朱允炆这才醒悟,他连忙问道:“那徐爱卿可有好的建议,这援军该如何派?” “陛下既然已经撤出山西、陕西的军队,便可命他们速赶去河北接应,或许还能保住朝廷的主力大军。” 黄子澄却接口道:“陛下,吴高戕害百姓,若不早除,恐怕他会成蓝玉第二,臣听说山西、陕西撤出的二十万大军尚在洛阳,正好可以赴开封除害,至于河北之军,臣以为不会有大问题,燕军偷袭河间府,就是为了解北平之围,既然粮食短缺,臣相信李景隆会妥善撤军。” 黄子澄的建议确实有道理,朱允炆又改变了主意,他便立刻下旨道:“传朕的旨意,命陕西都指挥使郭英和山西都指挥使吴杰立刻率军赴开封收吴高之败军,同时将吴高押解进京。” 徐辉祖见皇上太过于相信李景隆,心中不由暗暗叹息,也不再多言了,就在这时,一名侍卫疾奔进殿,大声禀报道:“陛下,河北紧急战报。” “啊!”朱允炆腾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快传进来!” 这时,李景隆派来的特使进殿跪下道:“陛下,微臣送来李大帅的亲笔战报,请陛下一观。” 说完,他将李景隆的信双手奉上,朱允炆却不来不及看,急声问道:“现在河北战况究竟如何?” 特使磕一个头,垂泪道:“陛下,由于吴高擅自撤走井陉的防御守军,致使燕军主力得以返回河北,李大帅被迫无奈,只得撤回围北平之军,准备在良乡县与燕军主力决战,但由于山东军主将陈晖不配合大帅的战略,擅自撤军回山东,北平守军无人防御,长驱南下,致使大帅腹背受敌,大帅亲自上阵奋勇杀敌,经过两天的血战,终于不支,现大帅已杀出重围,率部返回了德州。” 一席话说得殿中的文武面面相视,不管特使怎么自圆其说,其实就是四个字:‘朝廷大败’,大殿上一片寂静,半晌,朱允炆才沙哑着声音问道:“那现在李景隆手上还有多少军队?” “回禀陛下,李大帅手中还有二十三万主力大军。” 这时,许多大臣都再也忍不住了,户部侍郎卓敬上前厉声道:“陛下,李景隆乃纨绔子弟,人皆共知,从他掉以轻心,丢失河间府粮草便可看出此人绝非可托付之人,臣恳求陛下立即换将,不能再让其毁了陛下的社稷江山。” 监察御史曾凤韶更是慷慨激昂道:“陛下,卓侍郎说得极是,臣听闻李景隆私藏妓女在军中,在济南更是挥霍军费、不理军务,臣还听说他听信奸人之言,竟私造伪书欲杀大将,有这种人为主帅,怎么可能听到胜利的消息,臣不仅要求立即换将,臣还要求追究他的责任。” 朱允炆一时左右为难,特使所言李景隆之败是有客观原因,并不是他本人的过错,自己若这样换将,恐怕令三军将士不服。 这时徐辉祖又出列道:“臣以为李景隆所谓精通兵法,是言过其实,一般而言,统领五十余万大军的主帅,应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前进,但他却用千里奔袭的奇兵之计,让五十万大军三天内就奔行数百里,这实在就是儿戏之举,臣并不看好他。” 朱允炆见众大臣皆反对,他不由长叹一声道:“让朕再好好想一想吧!” 朱允炆散朝回到了御书房,这时,黄子澄却跟了过来,他见朱允炆满脸愁云,便安慰他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太过于放在心上了。” 朱允炆叹了口气道:“朕其实也是这样认为,朕并不想换将,但大臣反对激烈,让朕很难办啊!” 黄子澄已经想好了说辞,他耐心地劝导道:“陛下,并不是所有大臣都反对,刚才徐增寿就对臣说,其兄徐辉祖其实是嫉妒李景隆为主帅,一心想取而代之,再者,李景隆虽率领五十五万大军,实际上吴高部十万人之败和他无关,而山东军十五万大军也是擅自撤离,臣估计这是李景隆和盛庸的矛盾所致,实际上他只统帅三十万大军,最后撤回德州还有二十三万人,而且这是燕军主力作战后的撤离,应该说是很不错了,所以陛下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做临阵换将这种大忌之事。” 一席话说得朱允炆连连点头,他也道:“徐辉祖说李景隆不懂兵法,千里奔袭,其实这是朕的命令,怪不得李景隆,爱卿劝得很对,朕既然用他,就应该完全信任他,所以朕决定,不仅把山西、陕西之军交给他统帅,朕还会再从凤阳调十五万军北上,共六十万大军,一并交给李景隆,朕相信自己没有看错人。” 第二百五十四章 该硬时硬 第二百五十四章 该硬时硬 盛庸最终没有能保住他的军队,建文二年四月,黄子澄再次来到济南,宣读了朱允炆的圣旨,加封李景隆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大明军队皆受其节制,同时授予他整兵权,凡不服调度者就地免职,李锦隆拜受了大都督印玺,他立刻下达了他作为大都督的第一道命令,责令盛庸交出军权,盛庸无奈,只得黯然交给他最后的五万军。 紧接着,李景隆又下令郭英和吴杰两位都指挥使率军来山东汇合,当二十余万山西和陕西军来到山东后,李景隆便以挑选精兵为由,将两支军队夺为己有,并重新任命了大将率领,两位都指挥被架空了,很快被任命了闲职,就这样,经过两个多月的整合,北伐大军又达到了六十万人之众,甚至超过了上一次。 手中大权在握的李景隆再一次骄狂起来,他开始一次又一次地向朝廷要钱要粮食,他心里很清楚,朝廷在京师附近的军队已经不足二十万了,可以说,他掌握了大明倾国之军。 甚至朱允炆催促他北上的圣旨也被他扔到一边,公开对宣旨官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六十万大军,甚至超过了济南的人口,李景隆开始有了一种傲视天下的感觉,似乎在他眼里,燕王不过是一只蝼蚁,他一脚便可以踩死,秦王、晋王不过是关在笼子里的狗,就等他拿棍子去收拾。 不过他现在最不爽的就是卧榻之侧的打鼾者,同在山东,就离他的大军三百里外还有另外一支军队,而且这支军队在上次的战役中竟接收了陈晖十余万山东军,这件事令他耿耿于怀。 或许是给朝廷的战报编得太圆满了,连他自己都相信了,他相信上次的战役并非是他用兵不力,他甚至相信他在良乡确实是腹背受敌所致,是因为陈晖擅自撤军才导致他的失败,现在李景隆急欲获得一次证明,证明他用兵不比任何名将差, 大都督府里灯火通明,数十桌酒席摆满了大厅院子,几百名将领汇聚一堂,他们大口吃肉,开怀畅饮,尽情地享受李景隆对他们的拉拢,大厅上,李景隆很优雅地用小杯喝酒,眯着眼睛听取部属们对他的恭维。 “能领六十万大军出征,历史上也寥寥可数,我记得只有秦国的王家父子有过这种殊荣。” “王家父子算什么,他战战兢兢才敢领兵,哪里象大都督这样从容自信,连皇上的旨意也都是一句话弹回去,‘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是何等威武,试问我大明开国至今,有哪个大将这样说过?” “你是健忘,那年先帝命李维正回京述职,他不就这样说的吗?高丽内乱,他无法回京。” “呸!李维正一个县衙小吏出身,他能和大都督比吗?大都督可是皇亲国戚,名门之后,中原大战,他不过像只看家狗一样的龟缩在辽东,他敢出来争天下吗?” 李景隆听到李维正这个名字,他忽然想起当年在武昌时和他第一次见面,那时他不过是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现在居然也成了一方诸侯,李景隆心里十分不舒服,他便冷笑一声对众人道:“你们说,假如我命李维正来见我,他肯过来吗?” 众人面面相视,谁也不吭声了,大家恭维归恭维,可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李景隆夺了盛庸权,夺了郭英和吴杰的权,这时候李维正若还来,则真是傻了。 “怎么都不说话了?”李景隆不高兴地问道。 一名将领干笑一声道:“大都督的威名如皓月当空,怎是李维正那种微末萤火所能比,大都督不妨试一试,毕竟他也是朝廷之军,大都督的命令他不听,则就是公然抗旨,这个问题他总该会考虑一下吧!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也随声附和道:“柳将军所言极是,大都督不妨试一试,我等愿替大都督效命。” 李景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冷然道:“我倒真想试一试!” 酒宴散了,李景隆在书房里面对着地图沉思,他曾经在山东为都指挥使,对山东地势颇为熟悉,沉思良久,他决定命军队攻打蓬莱,只要拿下蓬莱,李维正在山东就无立足之地,只能灰溜溜返回辽东,这样,自己北伐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这时,军师毛华匆匆走进房间,他躬身行一礼道:“大帅是找我吗?” “我来问你,我想教训一下李维正,你看是否可行?” 毛华一怔,他试探着问道:“大人为什么想着对付李维正呢?” “他占据山东半岛,我举得对我是个威胁,尤其陈晖那十二万大军,他说拿就拿了,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不教训教训他,他便以为天下无人了。” 毛华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这个李景隆才是以为天下无人了,不过他现在也不敢拂李景隆的意,他沉吟一下便道:“大帅,为何不先礼后兵呢?” 李景隆一怔,毛华又继续道:“既然李维正自称是朝廷军队,那大帅作为天下马兵大都督,命他交出山东军队也是名正言顺,若他不肯交兵,那时大帅再出兵教训他,对朝廷,对天下也是交代。” 李景隆想了想,确实有道理,先礼后兵,自己就占了道义上的优势,想到这,他得意地笑道:“听说李维正钱粮极多,我拿下他,一则可以教训他蔑视朝廷的无礼,二则我也能弄些钱粮来补充军队不足,就依你的意思,我们先礼后兵,先命他出钱出兵来助战。” 三天后,李景隆的使者抵达了蓬莱县,他的运气很好,恰好此时李维正就在蓬莱县,他正在亲自重新整编陈晖投降而来的十二万山东军,正是有了这十二万军队,使得李维正因为战线拉得太长,兵力不足的问题迎刃而解,他不愿意过多地使用高丽雇佣军,高丽雇佣军是用来给他种田开矿,真正打仗,他就不想把高丽人引到中原来。 应该说把精锐的朝廷军为己用,是李维正一直在寻求的兵力解决办法,辽东偏僻,他没有那么多兵源,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训练,而他知道历史上李景隆两次大败,数十万训练有素的大军成为了逃兵,这就是他取之不竭的兵力之源,经过数年的积累,现在他的总兵力已经到四十余万人,应该说他完全有能力参与和燕王的争夺天下了,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等最后的时机来临。 “大人,我笑当今皇上实在是糊涂之极,竟然把社稷江山押在李景隆这样的纨绔子弟身上,先后把近百万大军交给他,如此,朝廷焉能不败?” 邵闻达正在和李维正商量下一步的行动,他也看出来了,朝廷正处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朱允炆的用人不当,将导致他最后不可避免地失败。 李维正淡淡一笑道:“他不光是用人不当那么简单,他太心慈手软了,在残酷的权力斗争中居然念念不忘亲情,还一味讲什么信誉,去年我就告诉他,让他把在京的藩王一网打尽,他却担心失去信誉,不肯动手,最后放虎归山,从那时我就知道,他成不了大事,成大事者,该硬则硬,该软则软,道德信誉不过是种手段工具罢了,可我们这位皇帝,该硬的地方不硬,一味要讲仁义治国,结果到现在连税赋都收不上来,最后还跑来问我要钱。” 邵闻达点点头道:“大人说得对,这一点燕王就做得很好,软硬兼施,文武相济,如果没有大人,这个天下肯定非燕王莫属,只可惜燕王辛苦忙碌一场,到头来却给大人做了嫁衣。” 两人正谈话时,一名亲兵进来禀报道:“大人,李景隆遣使者来了。” 李维正微微一笑道:“邵先生猜猜看,李景隆遣使者来做什么?” 邵闻达沉思一下,不由哑然失笑道:“莫非他也想让大人在他帐下听令不成?” “我猜十之八九就是这个意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打鼾,他被六十万大军冲得糊涂了,来人,请使者进来。” 片刻,一名使者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他也不行礼,昂声道:“奉天下兵马大都督李大人之命,特命辽东总兵李维正即刻去济南府参见大都督,不得耽误!” 李维正冷笑一声道:“你是什么人,见我竟敢不跪?来人,先打断他的腿!” 几十名亲兵从大帐两边一涌而上,乱棍齐下,当即把报信使者的腿打断,使者惨叫着倒在地上,李维正这才问道:“李景隆的军令在哪里?” 使者痛苦万分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总兵大人,这就是大都督的信。” 一名亲兵上前拿过,交给了李维正,李维正看也不看,随手把信撕得粉碎,冷冷地对使者道:“你回去告诉李景隆,他再敢放屁,我就立刻和燕王联手,让他真正尝一尝什么叫腹背受敌!” 说罢,他一挥手,命令左右道:“把这个人给我扔出去!” 几名膀大腰圆的亲兵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把地上的使者拎出了大帐,这时,邵闻达有些担忧地道:“大人,我担心李景隆真的不识时务,派大军来进攻大人,那时该怎么办?” 李维正不屑地一笑道:“你就放心吧!他若敢来,我就给他迎头一棒,让他清醒一下。” 第二百五十五章 圣旨之下 第二百五十五章 圣旨之下 帅帐里,李景隆一声不吭地听完了躺在担架里的使者的报告,他目光闪烁,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出人意料地是他并没有勃然大怒,拍桌子派兵去进攻李维正,看得出他很犹豫,眼睛甚至还有一丝惧意,一旁在观察李景隆表情地毛华立刻明白过来了,这个李景隆是个色厉胆薄之辈,他以为自己有六十万大军在手,李维正就会向他低头服软,不料对方却更加强硬,打断他使者的腿,撕了他的信,对方的强硬就使得他心里发虚了。 毛华猜到了李景隆此时的心态,他其实并不是在想什么,而是不知道该怎么下这个台阶,毛华立刻上前施礼道:“大帅,此事须三思而后行,切不可感情用事。” “为什么?”李景隆悄悄松了口气,他坐下来严肃地问道。 “属下有三个理由不可进攻辽东军,其一,大帅现在的真正对手是燕王,对付李维正则有点本末倒置,若能速战速决当然好,可如果一但进攻不下,被辽东军拖住,却正好给了燕王机会;其二,李维正虽然趁机吃掉陈晖的山东军,虽然这是大帅深恨他的理由,但他也可以说,他是从燕王的追兵中救下这支军队,而且朝廷许他暂管山东半岛,他收管山东军从于情于理说得过;其三,也是关键的一点,李维正虽然骄横,但他毕竟和燕王、蓝玉不一样,他是服从朝廷,名义上还是朝廷的军队,前段时间还提供军费给朝廷,如果大帅出兵攻打他们,恐怕不仅朝廷那边难以交代,道义上也会使大帅站不住脚,所以属下劝大帅暂时忍下这口气,集中精力对付燕王,这才是大帅的当务之急。” 李景隆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了点头道:“若不是你提醒,我真会误入歧途了,既然皇上已经再三催促,我当立刻北上,彻底平定燕王之乱。” 李景隆便不再过问李维正之事,他下令道:“传令各军,即刻准备北上。” 建文二年四月底,朝廷六十万大军再次北上,浩浩荡荡向向河北开去,这一次李景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孤军深入,粮草辎重紧紧跟随大军,一天以四十里的速度向北推进。 五月中旬,朝廷大军再一次抵达了霸州,这时,斥候探得燕王四十万大军出现在二百里外,李景隆当即下令全军驻营,六十万大军延绵数十里。 两天后,燕军主力也开到了霸州,在距朝廷大军二十里外扎了大营,很明显,燕军准备和朝廷大军进行决战了,这一战,双方共投入兵力百万人,它的胜负将直接决定天下大势。 燕王大营,朱棣正和他的几名谋士商议作战方案,这一次姚广孝也随军南下了,正是他强烈主张正面与李景隆作战,彻底击溃朝廷军队的信心,也最大限度地鼓舞己方将士的士气。 “殿下,李景隆六十万大军,多于我们,但此人勇烈不足,在最后的血战僵持中,他必然会怯战而逃,我有信心,此战的最后胜利必属于我们。” 姚广孝非常自信,他指着陈千娇从李景隆书房搞来布兵图又道:“殿下请看李景隆的布兵,他背靠卢沟河扎营,显然是有背水一战之意,可背水一战只是以少战多时的无奈之举,任何一个有经验的统帅都不会轻易把自己的军队置于险地,可这个李景隆却这样做了,如果他是徐达、蓝玉之将,或许我认为他是自有考虑,可偏偏他是个纨绔子弟,所以我敢断言,这就是他纸上谈兵之作,大战打起来,他大军有六十万之众,背靠大河,又怎么腾挪转移?而且这次平安为左翼,他虽勇烈,但我们只要对他以有效隔离,让他无法支援李景隆中军,这样,我们便可集中军队进攻敌方中军。” 朱棣点了点头,他冷笑道:“上一次若不是平安拼死拦阻,怎么会让他主力逃走,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次日上午,乌云低垂,霸州上空愁云惨淡,劲风扑面,掀起一阵阵飞沙走石,在卢沟河以西广袤的原野上,两支大军缓缓地靠近了,一望无际的旌旗招展,铺天盖地的军队无边无涯,四十万朝廷大军和三十万燕军对阵,李景隆在主力大阵之中,他身着银盔银甲,一杆亮银枪横于马前,他目光复杂地望着数里外的燕军主力,心中不由一阵阵发憷,到时两军战起来,自己真的敌得过燕王大军吗? 就在这时,燕王军中忽然升起一支火箭,长长的青烟中发出有毒的碧绿火星,火星缓缓掉下来了,在火箭一刹那的碧绿闪亮时刻,燕军中鼓声大作,如山崩地裂般擂响了,‘燕王万岁!’的呼喊声如狂飙般席卷大地,十万燕山铁骑陡然向朝廷发起猛烈地进攻。 狂暴的马蹄声将大地震动,雪亮的战刀挥出一片银色的海洋,战马疾奔,声势如排山倒海,朱棣金盔金甲,裹夹在大军挥刀嘶声叫喊,“取李景隆人头者,赏黄金万两,封列侯!” 燕山铁骑奔雷般的气势让朝廷大军两股瑟瑟发抖,大将徐真见势不妙,上前对李景隆喊道:“大都督,燕军命骑兵压上,其势不可挡,我军不能驻立不动,必须迎战上去,否则士气将被夺旗所损。” 李景隆却摇摇头道:“兵法有云,一鼓作气,三鼓而竭,我们不必理会,但见三鼓后,他们士气必然受挫。” 两旁大将皆愕然,你不迎战,难道燕军就会撤回去吗?这时,副将何福见李景隆无动静,他也忍不住道:“大都督,燕军既以骑兵冲锋,那我们就应以火器和弓弩迎击,决不可束手无策。” 李景隆这才醒悟,他连忙大声下令道:“火铳军上前迎战!” 但战机瞬息即变,就在李景隆犹豫了片刻,燕王十万骑兵已经冲到两里外了,朱棣见对方弓弩手没有出战,而是先出来火铳军,不由大喜,他狂吼道:“加速,冲击敌阵!”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陡然加速,战刀收起,却挥舞起了狼牙大棒,杀气滔天,向朝廷大军猛扑而来,这时朝廷五千火铳军刚刚调出,还没有来得及排出阵式,燕军已经冲到三百步外,火铳手再装药点火根本就来不及了,火铳军见敌军已近前,顿时阵势大乱,纷纷调头向回跑, 李景隆见情况突变,他被惊得目瞪口呆,嘴唇哆嗦着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副将何福见见形势危急,放火炮会伤及自己军队,他也不再请示李景隆,遂大声下令道:“枪兵迎战,骑兵左右护卫!” 他同时又大喊,“传令两翼包抄杀出,无比歼灭敌军骑兵。” 朝廷大军如一只笨重的巨龙,终于出现动静了,三万枪兵列阵而出,向燕军迎战而去,‘轰!’地一声巨响,如惊涛骇浪相撞,燕军铺天盖地的铁骑冲进了朝廷中军大队之中。 刀劈枪捅,狼牙大棒挥舞,一名朝廷士兵一枪将一名骑兵捅穿,他大吼一声,将对方挑下马来,忽然黑影夹着狂风疾至,一只狼牙棒打中这名士兵的脸,将他的人头打飞,鲜血从脖腔喷出,另一名士兵被尸体绊倒,顿时数百匹战马从他身上踏过,瞬间血肉模糊,不成人形。 数里长的战线上,七十万大军已经完全混战在一起,战斗异常惨烈,叫喊声、求饶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人头滚滚落地,残肢断臂横飞,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李景隆脸色惨白,他听见敌方的叫喊声离他越来越近了,由于燕军将主力放在对付对方中军上,兵力占了上风,尤其十万燕山铁骑犀利的攻势,使朝廷中军开始节节后退,已经有点抵挡不住了,这时,一支约一万骑兵精锐骑兵组成的骑兵雁阵狂飙杀来,他们目标非常明确,就是为了夺旗,李景隆甚至已经看清了对方凶神恶煞般的脸,他心中一阵阵胆怯,不由连连后退。 就在这时,朝廷大军的左翼五万骑兵在大将平安的率领下,突破了燕军右翼十万大军拦截,赶来向中军援助,大将平安勇烈无比,一个照面便将燕王帐下第一勇将王真挑下马来,随即他大吼一声,一鼓作气,率五万骑兵仿佛一只铁拳,将燕山铁骑一击两段,燕蒋房宽、陈亨不敌败走,中军危急立解。 副将何福大喜,亲自擂鼓助威,朝廷大军士气高涨,开始反击燕军,这时,大将平安一眼瞥见了金盔金甲的燕王朱棣,他大喜过望,抡起长槊,如猛虎下山一般,直扑向燕王,近千名亲兵拼死阻拦,却被平安杀开一条血路,直扑过来。 这时朱棣见形势危急,他正竭力指挥军队,却没有看见平安已从背后杀来,平安的长槊离朱棣只有五丈距离,平安大吼一声,如平地打一声惊雷,长槊直刺朱棣的后心,朱棣一回头,惊得手中剑都掉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狼牙箭如闪电般射来,平安措不及防,一箭正中他的肩头,他的手抖了一下,速度慢了一拍,就在这一瞬间,朱棣的数百名亲卫一涌而上,用身躯搭成了一道肉墙,将朱棣密不透风地保护在中间。 平安大怒,连砸数十人,这时,刚才施放冷箭的朱高熙冲了过来,大吼一声,舞动大铁枪与平安战在一处,很快,大将张玉也从一旁杀来,平安见杀朱棣无望,转身又杀开一条血路,返回本阵。 朱棣见平安来去如无人之境,不由大怒下令道:“有杀平安者,赏黄金五万两!” 这一仗一直打到黄昏,双方已经难辨你我,眼看天色将黑,双方收兵的号炮几乎同时响了,就在这时,燕军却忽然发现了一个令人恐怖的情况,燕王竟然在混战中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此时的朱棣面临着他一生中最严峻的一次挑战,他被朝廷军分割,身边只剩下了三名亲兵跟随,而朝廷军大将孙成发现了他,在后面紧追不舍。 而前方朝廷中军正在整军准备回营,一杆‘李’字大旗正迎风招展,前有朝廷大军阻挡,后有追兵不舍,朱棣忽然想起朱允炆曾下过圣旨,他大喊一声道:“燕王在此!谁敢来伤我?” 喊完,他竟纵马从数万朝廷大军面前驰过,数万大军都被惊呆了,皆呆呆地望着百步外的燕王,大将徐真忽然一声大骂,“老子杀你又如何?” 他纵马要上前,李景隆却一声厉喝道::“皇上有旨,不得伤及燕王,谁也不准上前,违令者斩!” 数万朝廷大军眼睁睁地看着燕王从他们面前走过,圣旨之下,竟没有一人敢上去拦截。 第二百五十六章 再出诡计 第二百五十六章 再出诡计 朱棣回到大营已经是深夜了,正焦急万分的姚广孝闻讯迎了出来,“殿下,到底出了什么事?” “回帐再细细说给你听。” 朱棣苦笑一声,直接返回了自己帅帐,他坐下喝了几口茶,这才把自己的遭遇详详细细给姚广孝说了一遍,最后笑道:“我只是孤注一掷,但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姚广孝沉思了片刻,他捋须微笑道:“殿下当真以为李景隆真是那么愚蠢吗?” “我只觉得这里面透着一种诡异,不符合常理,虽然朱允炆是下旨不准伤我,但李景隆会那么听话吗?要知道在济南时,朱允炆几次催他出兵,他却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会儿又听话遵旨了,实在是矛盾之极。” 姚广孝笑了笑,“殿下,其实一点也不矛盾,而且非常符合常理,李景隆就是因为对朱允炆有了不忠之心,他才会在战场上放走殿下,所谓圣旨,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 朱棣有点明白过来了,他连忙问道:“军师的意思是说,他是故意放走我,做个人情吗?” 姚广孝点了点头,“正是这样,李景隆虽然在军事上无能,但他在别的方面并不愚蠢,他能在冯傅案中逃过一劫,说明他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他应该也看出了殿下很可能会最终战胜朱允炆,所以他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朱棣沉吟一下,又问道:“可如果他抓了我,他岂不是在朱允炆面前立下大功,又何必留什么后路?” “这就是他聪明之处了,就算殿下被抓又能怎样,殿下还有英明的世子在,同样可以继承大业,而且朱允炆亲自下旨,不准伤及殿下,自然他也不会把殿下怎么样,如果世子进攻犀利,朱允炆很有可能最后还会被迫放了殿下,这样一来,他李景隆就成了殿下的深仇大敌,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了,他就是考虑到有这种可能,才借口朱允炆的圣旨放过殿下。” 朱棣恍然大悟,他点点头道:“军师真是神机妙算,不过李景隆这种两面三刀之辈,就算他给我再大的人情,我将来也不会用他。” 姚广孝却眼睛一眯笑道:“可殿下有没有想过利用李景隆的这种两面三刀,一战击溃朝廷大军呢?” 朱棣精神一振道:“计将安出?” 姚广孝淡淡一笑道:“我听说李景隆有个极贪贿赂的谋士,可以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不过要委屈一下二王子了。” 当天夜里,燕军大营里传出一个不幸的消息,燕王次子朱高熙被流箭射中,不幸身亡,燕王下令举营哀悼,同时,燕王派使者韩潞连夜入朝廷大营求和。 此时的李景隆并没有战平燕军的喜悦,而且铁青着脸,望着帐顶不语,今天这一战,完全是副将何福的指挥,他根本就没有参与一言,问题还不在这里,关键是何福令如山倒,所有人都当他是主将一般遵循,完全把自己忽略了,现在军中将士人人都在赞颂何福,这使得李景隆心中极为不满,但他又找不到指责何福的借口,当时他自己便远远撤离了主战场。 这时,忽然有人来报:“燕王遣使前来,在大营外等候。” 李景隆愣了一下,他立刻命道:“速将他们迎进了大帐。” 片刻,韩潞走进了帅帐,向他躬身施礼道:“燕王帐下幕僚韩潞参见大帅!” “原来是韩先生,久闻大名了。”李景隆知道韩潞是燕王手下的第二谋士,他不敢居傲,连忙回礼笑道。 韩潞取出朱棣的亲笔信,递给李景隆沉痛地说道:“刀箭无眼,燕王次子高熙不幸中箭身亡,燕王痛彻于心,已无心再战,特向李大帅求和,希望李大帅能准许燕王扶柩返回北平,李大帅的恩德,燕王将铭记于心。” 李景隆十分为难,和燕王议和是皇上的事情,他没有这个权力,可如果不答应,燕王又会将失子之帐算在他头上。 姚广孝确实是看透他了,姚广孝从得到的各种情报中便分析出,李景隆在第一次失败后,心境渐渐发生了变化,尤其是他曾忧虑地对韩千娇说过,燕王极可能会夺取大明江山,正是由于他对朱允炆有了不忠之心,所以他才在最关键时刻放过了朱棣。 韩潞看出了李景隆的为难,他便笑了笑道:“燕王也知此事事关重大,李大帅需要时间考虑,我可以在营中等侯大帅的最后答复。” 李景隆点了点头,“我确实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他回头对亲兵道:“送韩先生去休息,好好款待,不得有半点怠慢!” 韩潞来到他休息的大帐,他立刻从腰间取下一条镶满各种名贵宝石的玉带,这条玉带是朱棣从蒙古皇宫中所得,价值连城,他交给事先安排好的一名侍卫道:“速去,按原计划行动。” 侍卫把玉带扣在腰间,又换上了明军的盔甲,借着夜色的掩护,异常迅捷地向大营中间奔去,片刻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此时,军师毛华并不在自己帐营中,而是被李景隆请到了帅帐商议燕王求和一事,李景隆当然是想做这个人情,但他却找不到的理由,毕竟做得太露骨,会引发军中大将的严重不满。 毛华听了李景隆的担忧便微微一笑道:“大帅,其实这件事大帅根本不用担心,让燕王撤退好了,诸将若要追击,大帅只管说其中有诈,不准他们追就是了,这样,明着是大帅用兵谨慎,但暗地里大帅却给了燕王人情,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李景隆哑然失笑,他拍了拍自己额头笑道:“我想得太复杂了,其实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他立刻命人去请燕王使者,而毛华则回了自己的营帐,刚走到门口,他的心腹随从便低声道:“先生,帐内有人在等你,说有要事求见先生。” 毛华心中疑惑,掀帐进去,见是一个不认识的人,他的心中不由一愣,低声喝道:“你是何人?” 那侍卫笑道:“先生莫慌,我是燕王派来拜见先生。” 听见‘燕王’二字,毛华吓得连忙向外张望一下,见没有人,这才放下帐帘问道:“燕王找我有什么事吗?” 侍卫从腰间解下玉带,放在桌案上,灯光下,玉带上的宝石璀璨夺目,散发着奇异的光芒,毛华从来没有见这种宝贝,他眼睛都看直了。 侍卫见他眼中露出贪婪之色,便笑了笑道:“这是从前蒙古皇帝的玉带,是无价之宝,燕王殿下作为礼物送给先生。” 毛华慢慢拾起玉带,不由一阵心醉神迷,有这条玉带,自己的后半生就不愁富贵了,半晌,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便道:“不知燕王殿下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 “殿下是有一件小事请先生帮忙。” 毛华随即又回到了帅帐,这时,韩潞已经走了,毛华便密劝李景隆道:“大帅,今日一战,完全是何福在指挥,他根本就不向大帅禀报,无视大帅,现在军中到处都有议论,大帅不过是何福的傀儡而已,属下很担心何福不会听大帅的命令,擅自出兵去追击燕王,那时,燕王就会真恨大帅失信了。” 李景隆被说中了心事,他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今天一战,何福在军中威望大增,在将士心目中已隐隐有取代自己之意,如果何福真不遵从自己的命令,擅自率大军去追击燕王,这笔烂帐可是算在自己头上。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便问毛华道:“那依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大帅,属下又反复想过,此去北平有两百余里,路程太长,如果大帅一直不让追击,则又做得太明显了,恐怕会让有心人抓住大帅把柄,在皇上面前说大帅的坏话,不如大帅缓慢行军,如果何福等人一定要去追赶,大帅索性就让他去,只要不给太多兵,也不去接应,待何福吃亏战败,大帅便可以趁机重责何福,夺回他军中的威望,这是借刀杀人之计,大帅以为如何?” 李景隆已经承诺了韩潞,确实没有了后路,而且这个借刀杀人之计确实是对付何福的好办法,他想了想,便点头道:“好吧!这件事就这么办!” 第二天上午,斥候传来消息,燕王已经连夜撤军了,副将何福十分兴奋,立刻找到李景隆商量道:“大帅,燕王撤军必然是发现自己这次迎战轻敌了,便准备撤回北平,此千载难逢之机,属下愿领军追击。” 李景隆却摆了摆手道:“可我听说是燕王次子朱高熙身亡,燕王才无心恋战,我很担心这是燕王的计谋。” 何福却急道:“我们很多将士都亲眼目睹朱高熙平安回营,哪有什么中箭身亡,这分明就是怕我们追赶,而故意放出的烟雾,属下敢肯定燕王是真的撤军了,再者,燕军已经不是我们的对手,如果放他们回北平,进入攻城战,恐怕我们形势会对我们不利,大帅勿要贻误战机!” 这时,大将平安也冲进帅帐,坚决要求去追击燕王,李景隆最后只得勉强同意,并命他们二人先率两万轻骑去追击,他大军随后赶来接应。 何福与平安二人各率一万骑兵追赶,终于在夜里,他们追上了燕王的大军,不过他们兵力太少,不敢轻易进攻,就是这时,李景隆派人来送了军令,命他们二人进攻燕军左右翼,而他的主力则进攻正面,并约好,三声炮响后,一起发动进攻。 第二百五十七章 平安归来 第二百五十七章 平安归来 是夜,阴云依然笼罩在天空,没有月亮,大地一片漆黑,燕军大营内静悄悄的,似乎经过一天鏖战和一天行军后,燕军士兵们都疲惫不堪地倒下了,他们浑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只有岗哨在高塔上来回巡视,在距大营三里外,何福既焦急又兴奋地注视着燕军大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经过昨天的鏖战,何福已经发现了燕军的软肋所在,那就是燕军的配合尚不默契,他们骑兵虽犀利,但兵步却无法有效地配合骑兵作战,他知道这并不是指挥上的问题,而是训练不够,朝廷军队也同样有这个问题,但朝廷大军人数要多燕军二十万,就是这人数上的差异,足以让朝廷大军最后战胜燕军,何福很清楚,燕王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才急于返回北平,想依靠城池的优势来化解自己的劣势,现在何福很兴奋,他已经找到了击败燕军的办法了。 但让他着急的是李景隆的大军还没有到来,现在已经是二更了,就算他们行军不如骑兵迅速,但也该到了,他不时向南方望去,焦急地等待着李景隆的进攻信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何福率一万骑兵焦急地等待,他却不知道,五里外的一个山丘背后,一支由五万骑兵组成了突袭军已经悄悄靠近了,就仿佛一群狼在潜行靠近猎物,五万骑兵在山岗后停下战马,勒住缰绳,尽量不要让战马嘶鸣,燕山铁骑的精锐在此时充分地体现出来了,五万骑兵就仿佛五个人一样,动作整齐,牢牢控制住了杀气不外泄,他们严阵以待,随时可以冲锋。 燕王朱棣依旧是一身金盔金甲,他站在山岗上,目光阴鹫地注视着前方,夜色太黑了,他看不见敌军的情况,但他可以感觉到猎物已经进网了,他的猎物就是两人,一个是险些要了他命的大将平安,另一个就是指挥出色的副将何福,只要把这两个人除去,朝廷六十万大军就是一只拔去了爪牙的病虎,可以任他宰杀。 ‘三声炮响!’朱棣喃喃地念了两句,他看了看天色,回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殿下,现在二更了。” 二更了,李景隆的大军从常理上也应该到了,他立刻命道:“可以发炮了!” 片刻,山岗上传来了三声沉闷炮响,在寂静的黑暗中传得格外遥远,十里外皆可听闻,顿时喊杀声震天,一支铺天盖地的军队从正面向燕军大营杀来,火光映照成一片海洋。 何福刚要派人去探望情况,忽然三声沉闷的炮声传来,随即喊杀声震天,隐隐可见南方有无边无际的火光向燕军大营扑来,何福大喜,他翻身上马,战剑一挥,厉声喊道:“大明儿郎们,为皇上、为朝廷尽忠的时刻到了,杀进大营!活捉燕王。” “杀!” 一万铁骑如一把犀利的钢刀,向燕军大营扑杀而去。 “弟兄们,杀燕王者,赏银万两,杀呀!” 大营另一边,大将平安俨如霹雳般的吼声在夜色中回荡,同样也是一万骑兵,雷霆万钧地向燕军大营奔腾而去。 山岗上,’朱棣露出了一丝残酷的笑意,他冷冷道:“取何福、平安人头者,官升三级,赏黄金万两,活捉二人者,赏金翻倍!” 五万骑兵如一片黑色的海洋,在沉寂后突然迸出了冲天杀气,密集的马蹄声敲打着地面,仿佛大地也为之颤抖,他们挥刀冲锋,杀气席卷了沉沉的夜幕。 河间府,辽东军海边的大营内,几骑斥候快马加鞭,风驰电掣般向大营冲来。 帅帐内,李维正坐在沙盘前沉思不语,几名幕僚正在小声地讨论着霸州大战的可能结果,燕军四十万,朝廷大军六十万,第一天的战斗情况他们刚刚知道了,两军战平,而且他们也从斥候的情报中知道了战斗的细节, 由于燕军步兵和骑兵间的配合滞慢,使燕军被大将平安率军一切为二,最后导致燕山铁骑的高机动性没有能发挥出来,最终朝廷军略略占了上风。 可以说这场战役中,一是副将何福的指挥策略非常正确,不惜代价困住了燕军骑兵,其次就是大将平安勇烈非常,正是他犀利的冲锋,将燕军的步兵和骑兵成功地割开了。 但众人却在讨论最后出现的戏剧性一幕,主帅李景隆竟在众目睽睽下放走了燕王,让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邵闻达走到李维正身边低声道:“大人,属下觉得李景隆临阵放走燕王,恐怕是另有用意。” 李维正点点头道:“我也在想此事,先生说说你的看法。” “属下觉得问题极可能就出在那个燕王的卧底细作韩千娇身上,大人想想看,和一个燕王的细作同床共眠这么久,那个女人仅仅是收集情报这么简单吗?她会吹什么样的枕边风,肯定会劝说李景隆要给自己留条后路,而且属下仔细看过李景隆的调查档案,在记录中,李景隆对任何一个女人的兴趣都不会超过五天,而唯独这个韩千娇一直跟在他身边,由此可见这个女人对他的重要,既然如此,这个韩千娇对他的劝说也不会没有效果,所以我敢断言,李景隆临阵放走燕王,一定是他对燕王的示好,只不过是借了皇上的圣旨罢了。” 李维正低声叹了口气道:“你说得有道理,我也感觉李景隆是个两面三刀之人,既想成为朱允炆的中流砥柱,可又要给自己留条后路,他这样脚踏两条船,肯定会被燕王利用,我看这六十万朝廷大军凶多吉少了。” “那大人准备怎么办?” 李维正没有说话,他目光注视着京城,良久,他才对邵闻达道:“目前驻扎在京城附近的军队还有八万余人,另外扬州一带还有七万人驻军,这十五万人就是朝廷最后的屏障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一旦这次李景隆大败,朱允炆肯定会从湖广调兵回防,那样,蓝玉压力减轻,他岂能不利用这个机会进军湖广,所以我考虑要抢在蓝玉的前面进军湖广。” 邵闻达一阵惊喜,“大人终于决定介入大明内战了吗?” 李维正缓缓点了点头道:“我一直在等待时机,这次李景隆若兵败,我至少能收拢到二十余万朝廷溃军,我的军队就会达到六十余万,可以给朝廷略略展示一下实力了。” 说到这里,李维正又用长木杆指着湖广笑道:“再者湖广是大明富庶之地,我得此地,进可防御蓝玉坐大,减轻汉中张翼的压力,退,至少可以给大明保存一点实力。” 就在这时,大帐外传来了军士的禀报声,“大人,河北最新战况到。” “进来!” 一名斥候百户大步走进营帐,半跪行一礼,递上一份情报道:“大人,燕王诈退,引朝廷大军追击,何福和平安夜袭燕军大营中计,何福战死,大将平安杀出一条血路,去向不明。” “那李景隆的主力大军呢?” “回禀大人,何福和平安各引一万骑兵夜袭燕军大营,当时李景隆主力尚在百里之外。” 大帐里一片寂静,半晌,李维正才冷笑道:“李景隆出卖了何福和平安。” 他毅然转身下令道:“传我的命令,派出一百支斥候队,在所有南下的路上拦截平安,率先发现平安踪迹者,赏银千两,若抓住平安者,赏银五千两,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得伤害到他。” 河北青县,这里是沱河注入大运河之地,是运河沿岸极为重要的一个中转站,运河两岸,数百座巨大的仓库一眼望不见边,在繁荣时,运河里舟楫如云,商贾客旅络绎不绝,码头上养活了数万搬运货物的苦力,但自从燕王造反后,这里的繁忙再也看不到了,商旅都逃到南方,舟船也不见了踪影,苦力们拖家带口去长江流域谋生了,运河两岸变得冷冷清清,青县的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 这天下午,一队明军骑兵约百余人从北方风尘仆仆而来,他们大多带伤,表情凄惨,战马也累得疲惫不堪了,为首一员大将,三十余岁,身高足有八尺,长得虎背熊腰,皮肤黝黑,俨如半截黑塔一般,他的额头和左臂都受了伤,缠着纱布,此人正是从燕军数十万大军杀出来的猛将平安。 此时他的眼中充满了悲愤之色,他要去朝廷状告李景隆勾结燕王出卖了他们,他和手下几乎都受了伤,从霸州过来,足足走了五天,平安也终于精疲力竭了。 这时,他看见前方出现了一座县城,便沙哑着声音问道:“前方可是青县?” “将军,前方就是青县。”一名士兵回答道。 平安叹了口气,走了五天,他们才走了不到三百里,这样下去,到京城时恐怕李景隆早已经兵败了。 “将军,我们是否要进县城休息?” 平安向四周看了一圈,见前面不远处有个饭铺,便道:“先去吃点东西,再看体力恢复情况决定。” 众人皆肚子饥饿,便加快马速向饭铺赶去,饭铺里,一名店小二听见马蹄声,连忙出来,却见是一群溃退的骑兵过来,心中不由暗暗叫苦,想跑掉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陪笑道:“军爷们,可是来吃饭?” “把你们饭铺里吃的东西全部搬出来!” 平安声如霹雳,将小二吓得一哆嗦,转头向饭铺跑去,大喊道:“掌柜的,想要命就赶紧把吃的全拿出来。” 这时,饭铺里还有几名客商,似乎都是一伙的,他们也听到了马蹄声,连忙向外面望去,一眼便看见了平安那高人一头的魁伟体型,以及那根出了名的大铁槊,几名客商非但不害怕,眼中反而一阵惊喜。 一百多名骑兵纷纷下马走进了饭铺,顿时挤满了这间小小的铺子,平安坐下来喝了一口茶,不由陷入了沉思,而他的亲兵们走到几名客商面前,一拍桌子凶道:“这里我们已经包下来了,你们快滚出去,否则,把你们全部扔出去。” 几名客商吓得连忙收拾了东西便跑,走出一百多步,他们低声商量了一下,留下三人盯梢,其他两人骑马向南疾驰而去。 一百多人几乎把饭铺所有的食物扫荡一空,吃完饭,他们又休息一个时辰后,体力略略恢复,平安便扔下一块碎银,一百多人上路了,为了早一点赶到京城,他们没有进县城休息,而是继续向南赶路。 又走了一天一夜,这天晚上,他们来到了沧北驿站,这里离沧州还有三十余里,平安见众人都已累得话都说不出了,便道:“今晚不走了,就在驿站休息。” 驿站的人也差不多跑光了,只剩下两个管事,见军队到来,他们不敢怠慢,立刻给他们烧水做饭,整理床铺,骑兵们都早已疲惫不堪,胡乱吃一点东西,倒头便呼呼大睡。 半夜时,平安忽然被一阵密集的马蹄声惊醒了,“不好!”他跳了起来,抢过大铁槊便向屋外冲去,他听出来了,这阵马蹄声少说也有万名骑兵,他冲驿站,顿时惊呆了,只见驿站外面火光通明,黑压压的军队将驿站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栓在驿站院内的战马也不见了踪影。 “将军,好像是明军。”一名亲兵悄悄提醒平安道。 平安顿时醒悟,这不是燕王来追击他们的军队,是明军,他一颗心放下,便大声问道:“你们是谁的部队?” 这时,火光中走出一名年轻的将领,向平安微微一笑道:“平将军,认识我吗?” 火光中,平安见来将虽也穿着普通的铁甲,但他却戴一顶金盔,显示着他身份的高贵,似乎有点面熟,他略一思索,忽然想起来了,惊讶地道:“你是李维正?” “不错,就是我,我已经等你多时了。”李维正得到斥候在青县发现平安的消息,他立刻率军赶来拦截,他的大营就在沧州以东的海边,急赶一天,终于在沧北驿站截住了平安。 平安心中疑惑,他沉声问道:“李总兵,你率军赶来拦截我是何用意?” 李维正淡淡一笑道:“我是来救平将军一命。” “救我一命?”平安更加疑惑了,他连忙问道:“你此话怎讲?” “平将军或许还不知道,李景隆在你和何福偷袭燕营失败后,已经派八百里加急快报,向朝廷告你们二人不听主帅将令,擅自领兵出击,破坏了他的大计,要求严惩于你。” 平安勃然大怒,指着北方顿足大骂道:“无耻小人,分明是他勾结燕王,出卖了我们,他还倒打一耙,我就不信朝廷会相信他的鬼话?” 李维正却冷笑一声道:“平将军,恐怕你到京城时,李景隆已经兵败如山倒了,那个时候,他为了保命,自然会将全部责任推在你和何福将军的身上,他可是皇上最信任的黄子澄两次推荐,黄子澄为了掩饰自己的推荐之责,他会让皇上听信你的话吗?再说,李景隆是何许人,李文忠之子,皇亲国戚,皇上赐他通天犀带,还亲自给他行了推车礼,这是何等宠信,如果皇帝听信你的话,不就等于打自己的耳光吗?你自己想想看,皇上会把罪责加到李景隆身上吗?打败仗总要追究责任,李景隆已经先下手为强,告了你们,这个责任不由你来负,会由谁来负?” “这……”平安低下了头,眼中闪过一抹痛苦地神色,他知道李维正说得对,前一次大败后,皇上仍然让李景隆为主帅,可见是何等相信他,在自己和李景隆之间,皇帝怎么可能会选择自己?自己前去京城,真的是回去送死。 李维正见他已经明白了,便叹了一口气,诚恳地说道:“平将军,我实不相瞒,驿站里的两个管事也是我的人,我如果想活捉你,只要在你们饮食中放点迷药就可以了,但我不想那样做,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一谈,让你知道自己的处境。” 平安抬头呆呆地望着李维正,半晌,他迟疑地问道:“你莫非是想让我加入辽东军?” 李维正点了点头,道:“我非常清楚,那三声炮响,就是李景隆事先泄露给了燕王,就因为你们在前一天的战役中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才想借燕王之手除掉你和何福将军,你没有证据证明他勾结燕王,但他却能指责你们是擅自出战,破坏他的战略,这是已经定论之事,而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才能为你洗清冤屈,平将军,我爱惜你这个人才,我非常希望你能加入辽东军,与我一道扫除燕王、蓝玉,平定天下,还大明一个朗朗的天空,你可愿意?” 平安动心了,他沉思一下,对李维正道:“大人,能否让我想一想?” “好!我等你。” 平安转身向驿站内走去,这时,李维正在他身后大声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立不世之功,名垂青史,焉能含冤郁郁而终?” 平安身子猛地一振,他眼睛里射出了深刻的感情,他竟不再犹豫,转身走到李维正面前跪下,昂声道:“平保儿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第二百五十八章 小露锋芒(一) 第二百五十八章 小露锋芒(一) 建文二年六月初,在和明军僵持了近一个月后,燕军忽然大举夜袭明军,十五万燕山铁骑突入明军大营,在夜战中,燕山铁骑将他们的精锐之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以千人为队,既各自作战,又配合默契,相反,明军明显不适应夜战,缺乏统一指挥,很快他们便出现了防守漏洞,大将张玉率一万骑兵杀进了中军大营,砍断了帅旗,李景隆在仓惶之中右臂中箭,他竟弃军而逃,正因为他的逃跑,明军军心大乱,燕王当即下令全军大举进攻,六十万明军兵败如山倒,无数士兵溺死在卢沟河中,尸体竟堵塞了河流。 这一战,朝廷大军被燕军斩杀者近十万人,投降者更是不计其数,但就在燕王要下令大举南下时,他忽然接到快报,辽东十万大军出了山海关,直逼北平,这个意外的消息打乱了燕王追敌的计划,在追出一百余里后,他不得不下令收兵回北平。 与此同时,辽东李维正在沧州海边驻扎的大军忽然出现在河北南部,他大规模收编败军,维持地方秩序,仅八天时间,他便收拢了二十八万从霸州南逃的明军,当朱棣意识到上当时,李维正大军已经分两批,乘船返回了辽东。 愤怒之极的朱棣立刻再次亲率三十万大军挥师南下,进攻山东,他同时命张玉为先锋,另率三万精兵,走兵力空虚的河南直扑凤阳。 这时,山东都督盛庸和布政使铁铉也收拢了六万残军,他们一面十万火急向朝廷求救,一面发动济南民众,准备死守济南,六月下旬,朱棣率三十万大军包围了济南。 此时的京城已是一片混乱,六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的消息如一枚重磅炸弹,震撼了朝野,触觉敏感的江浙财团开始意识局势不妙,纷纷抛售京中的房产回乡避难,一时京城房价暴跌,与此对应的是米价暴涨,各大米店纷纷屯粮不卖,百姓们买不到米,愤怒的情绪开始蔓延,仅一夜之间,京城便有十家米铺被砸抢,由砸店抢米引发的混乱迅速扩大, 六月二十二日,十万京城的太学生开始自发游行,他们包围了曹国公李景隆的府邸,痛斥李景隆误国,才短短半年时间,丧送在李景隆手中的明军竟达百万人之多,包围李景隆府邸的人越来越多,很快,李景隆府邸便燃起了冲天大火。 太学生们并没有就此罢休,有人大喊:“力荐李景隆狗贼的是黄子澄,他应当负责!” 太学生立刻调头向皇城浩浩荡荡而去,中午时分,十万太学生开始在西安门前静坐示威,要求皇上罢免黄子澄,这是大明建国以来的第一起大规模抗议示威,这件事的影响甚至更超过了李景隆战败,满朝文武为之震惊,这时,户部侍郎卓敬牵头,数百大臣联名要求罢免黄子澄,重新启用叶天明。 如果用四个字来形容朱允炆,那就是焦头烂额,这个年轻的皇帝已经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了,他心中充满了悔恨,他为自己误用李景隆而自责,但悔恨并不能解决问题,盛庸求救的快报让他心中极为焦虑,他比谁都清楚,朝廷根本就是无兵可派了,一百五十万朝廷大军,被李景隆丧送了百万,还有二十五万在川中对抗蓝玉,十万在湖广防御蓝玉东进,而京城和扬州合计有十五万,如果把这十五万拿去支援盛庸,那谁来防守京城?一队骑兵便足以把他拿下皇位。 现在不仅是战局不利让他焦虑,京城的混乱局势也同样让他寝食不安,他现在还能隐隐听见太学生们的怒吼声,去镇压他们,他下不了这个手,可罢免黄子澄,他又于心不忍,朱允炆处于一种两难的境地。 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背着手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这时,一名太监低声禀报道:“陛下,户部侍郎卓敬求见。” “不见!” 朱允炆恼怒地一挥手,他当然知道卓敬来干什么,三百多大臣的联名信还在他御案上呢!这不是给他添乱吗?太监吓刚要下去,朱允炆又叫住了他,叹了一口气道:“你让他进来吧!” 片刻,卓敬快步走进了御书房,他跪下行礼道:“臣卓敬参见皇帝陛下。” “卓爱卿,起来吧!” 卓敬站起身道:“陛下,臣有几个建议,可以稳住当前局势。” 朱允炆听他不是为叶天明之事而来,他有了兴趣,立刻道:“卓爱卿快快说来。” “陛下,现在的局势看似纷乱,其实主要原因就是人心不稳,臣是户部侍郎,很清楚朝廷的钱粮情况,虽然库中银钱不足,但粮食是有的,在苏浙一带的官仓里还有六百万石粮食,陛下可急调百万石进京平抑粮价,首先稳住民心,其次对太学生,陛下应以安抚为主,如果陛下暂时不考虑罢免黄子澄,但至少应罢免李景隆,不能再让他担任兵马大都督,陛下只要满足太学生们的一点要求,再给他们一点希望,臣想他们是会通情达理,与陛下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朱允炆听得连连点头,他当即道:“调苏浙粮食进京一事,可即刻去办,朕同意了,李景隆当然要罢免他的一切职务。” 说到这里,朱允炆叹了口气道:“李景隆两次被任命,朕负有主要责任,朕决定下罪己诏,向天下致歉。” 卓敬点点头,敬佩地说道:“陛下虚心雅量,臣深为敬佩,臣还有一个方案,可解眼前战局危急。” 朱允炆‘腾!’地站了起来,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卓爱卿,你有何方案,快与朕道来!” 卓敬犹豫一下便道:“臣知道辽东李维正兵精粮足,陛下为何不用他来对付燕王呢?” 朱允炆呆了一下,他又无力坐了下来,苦笑一声道:“朕何尝没有想过用李维正,但朕又很担心他会成为董卓第二,所以朕一直拿不定主意。” 卓敬微微一笑道:“如果陛下是为这个担心,那陛下就是多虑了,此一时,彼一时,董卓之所以能出现是因为汉末朝廷腐败,民不聊生,各地诸侯并起,汉室已经式微,董卓才能行虎狼之事,而现在大明刚刚建国,太祖修养生息,使百姓能安居乐业,陛下又推行新政,得天下士人之心,李维正不过是地方一军阀,就算他想效仿董卓,天下人又岂能容他,再者,他实力已经摆在那里了,如果他真有心叛逆,现在京城空虚,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为何不来?由此可见,他并没有谋逆之心,只不过他很谨慎,怕朝廷夺了他的军权,所以臣提议陛下用他来对付燕王,大不了陛下承诺将来封他为高丽王,既满足他为一域之王的野心,又名正言顺,臣想他也会欣然接受。” 朱允炆背着手走了几步,他忽然回头问道:“卓爱卿,这些真是你的方案吗?” 卓敬跪了下来,惶恐地说道:“臣不敢欺君,这并非是臣的方案,这是叶天明的方案,他已是庶民,不能见皇上,便让我代他上呈。” 朱允炆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叶天明不是两次向天下声明,他与女婿一刀两断了吗?怎么现在又提起李维正了,朕不理解啊!” 卓敬昂声道:“陛下,叶天明与李维正断绝翁婿关系,那是私事,可主张用李维正对付燕王,这又是为国为陛下考虑,这是公事,现在朝廷兵源断绝,而燕王却日渐势大,蓝玉又如猛虎旁视,还有秦晋二王自立未去,陛下所遇危机,千年来也少见,现在燕王之所以攻打济南,并非是他认为济南重要,而是他担心后方不稳,不敢南下,臣也相信他会派使者与李维正接洽,一旦他们达成协议,那臣就可断言,燕王必定会放弃济南而大举南下,那时,陛下拿什么抵挡燕王的虎狼之军?” 朱允炆又坐了下来,他用手撑着额头,痛苦地思索着,他确实很担心,一旦李维正真的平定了燕王,那时谁还能克制得住他? 卓敬见皇上始终不肯松这个口,他便叹口气道:“如果陛下实在不肯用李维正对付燕王,那叶天明还有第二个方案。” “说说看,第二个方案是什么?” “让李维正去对付蓝玉!” 朱允炆心中一动,这个主意倒不错,让李维正对付蓝玉,那自己就可以把四川的军队调回来防御燕王,李维正和蓝玉互相残杀,最后胜出之人也会实力大损。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名侍卫惊惶的禀报声:“陛下,大事不好了,燕王前锋三万军突袭凤阳,凤阳已经失守了。” “什么!”朱允炆惊得目瞪口呆,他和卓敬面面相视,半晌,他才惊恐地问道:“卓爱卿,这、这,朕该如何是好?” “ 陛下,臣还是那句话,现在能救陛下者,只有李维正一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露锋芒(二) 第二百五十九章 小露锋芒(二) 长江的水流在夜幕下如黑色丝绒带般奔流着,与天空上的银河带遥相呼应,几颗大星星发出璀璨的光芒,这个神秘幽远的夜色中,一支庞大的船队在浩淼的江面上劈波前行,东风劲吹,风帆鼓起,这支船队竟延绵五十里,足足有千船之多,满载十万辽东军向大明腹地而去。 李维正站在宝船船头上,望着夜空中漫天星斗陷入了无限遐想中,他并没有去想象星斗之中的奇幻仙怪,而是在想象着星斗下的大明江山,二十天前,他终于接到了朱允炆任命他为五军大都督的正式诏书,阻截燕军南下,一切可便宜行事。 他这两年一直在等待的,就是这份诏书,这就意味着他将来的一切行动,都是在披着合法的外衣下进行,意味着他取得了大明政治上的入门券,这是燕王所不能给他的,这也是他最终选择朱允炆,而不是燕王的根本原因,如果他不能取得政治上的主动权,那他和蓝玉又有何异。 可以说这份诏书就是他的翅膀,带他遨游九天,李维正望着无边无垠的夜空,他的心也变成了一颗在银河中闪烁地星星。 天亮时,李维正率三万军在和州上岸了,剩下的七万大军在大将陈晖的率领下,向武昌驶去,李维正首先要对付的,就是燕将张玉的率领的三万先锋,张玉的先锋军在打到滁州后,便遭到了徐辉祖所率领的朝廷军队的顽强抵抗,又退回了凤阳,而这时,从湖广紧急调回的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抵达了亳州,截断了张玉军的后路,另一路则抵达颍上县,而辽东军大将罗广才率五万军进驻徐州,再加上李维正的军队从西南面的和州上岸,实际上便已经将张玉的军队包围了。 李维正的这支军队,是当年跟随他远征日本的老兵,其中包括一万火枪手和六千精骑,另外还配备有五百门轻型后膛炮,是他的精锐部队,先锋大将便是李维正刚刚收服的猛将平安。 从和州上岸后,他们一路北上,过桑根山、皇甫山、翻越大枪岭,这一天,大军抵达了凤阳府定远县,这里离凤阳府大约还有百里路程,大军便不再前行,在定远县驻扎下来。 城墙上,李维正默默注视着北方,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这时,大将平安慢慢走到他身后,沉声道:“大人,我觉得有点诡异,我们大军已经到了定远县,离凤阳不足百里了,却没有能看到燕军的踪影,这不符合张玉作战风格。” 平安当过密云指挥使,也曾随燕王北伐蒙古,和张玉十分熟悉。 李维正回头笑道:“说说看,你觉得张玉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符合他的风格?” 平安沉思一下便道:“本来我以为翻越大枪岭时会遭遇他的埋伏,他擅出奇兵,但这一次,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隐忍。” “或许我知道一点。”李维正笑了笑道:“如果是朝廷军队到来,他肯定会设下埋伏,可这次是辽东军到来,所以他格外地谨慎。” “为什么?”平安疑惑地问道。 李维正从马袋里抽出一把做工精巧的小型燧发枪,长约两尺,枪把、扳机和长长的枪筒,外形和后世的马枪几乎一样了,他递给平安道:“这个东西你会用吗?” 平安在船上第一次接触到了燧发枪,他对这种新式火枪兴趣极为浓厚,几乎天天在船头试枪,甚至他自己也配备了一把,不过李维正给他看的这种小型燧发枪他却是今天才见到。 他惊讶地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不由笑道:“这居然也是一把新式火枪。” 他立刻抬头期盼地望着李维正道:“大人,给我试一枪可以吗?” 李维正笑着点点头,把弹药袋递给了他,平安的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他先装了一条定制火药包,又将铅弹用麻纸包上塞进了枪管,用铁条将铅弹捅实了,最后将一瓶引火药倒入火药池,不过他动作虽熟练,但和经过长期训练的火枪手相比,速度还是要慢很多。 “单臂射击!”李维正在一旁提醒道。 平安用右臂把枪举起来,对准了百步外的一排栓马木桩,抠下了扳机,‘轰!’地一声巨响,枪管里喷出一股烟雾,他立刻跑上前去,子弹打中了其中一根,镶嵌在木桩里。 他跑回来啧啧赞道:“没想到这么短的枪居然也有如此大的威力。” 他又看了看枪,好奇地问道:“大人,这枪为什么要做这么短?” 李维正笑了笑道:“这种枪叫做马枪,是骑兵的专用枪,有效杀伤射程可达百步。” “原来是骑兵用的!” 平安恍然大悟,他更加震惊了,如果骑兵也配备这种马枪,那对骑兵威胁最大的弓箭手岂不是遇到了克星? “这就是张玉慎重对付我们的原因,就是因为我们有新式武器,他在不了解底细的情况下,是绝对不敢贸然来袭击我们。” 平安点了点头道:“大人说得对,属下也听说燕王在进攻山海关时死伤惨重,想必他们很忌惮咱们辽东军的新式武器,不过我真想和他们狠狠打一仗。” 李维正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吧!你有这个机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张玉很快就要率大军前来,和我们打一场硬仗,他不摸出我们的底细,是绝不会离开凤阳。” 他话音刚落,远方驰来几匹快马,战马奔至城门下停住,马上斥候仰头大喊道:“大人,燕军已经出动了,三万骑兵正向我们这边疾速而来,离我们还有五十里。” “来得好!” 平安大吼一声,眼睛里迸出一丝怒火,他的热血沸腾了,在河北的耻辱,他今天一定要加倍要回来。 李维正立刻下令道:“传令大军,整队待发!” 三万辽东精锐对三万燕山铁骑,今天就是检验他真正实力的时候了。 辽东军绕过濠塘山,在东濠水以西的大片原野上布下了阵营,五百尊经过改良过的多管后膛炮整齐地排列着,炮上安装有铁轮,可以后撤,这种多管后膛炮可以同时发射五发炮弹,射程约五百步,以密集爆炸见威力…… 另外在后方一座小丘上还布下了二百位盏口大炮,这时目前明军中射程最远的火炮,射程可达千步,并使用开花弹,在火炮中间,则是一万人的火枪手,他们将是对付燕山铁骑最犀利的兵种,然后是由三千辽东骑兵和三千朵颜骑兵组成了骑兵卫了,由平安率领,再其次就是九千长枪兵,排列成方阵,最后才是李维正的亲兵卫,由四千人组成,是从数十万大军中百里挑一组成,堪称精锐中的精锐。 这一场战役也是李维正期盼已久的,他要用这一场战役向朱允炆展示自己的实力,从而获得更多的政治资本。 中午时分,大地开始微微震动起来,远方出现了一条黑线,张玉率领的三万燕山铁骑杀到了,战马之上,张玉手持大枪,目光凝重地注视着远方的辽东军,他的心情也异常复杂,斥候探来情报,这支军队居然是李维正亲自率领,他立刻意识到,他将遭遇到辽东军最精锐的部队。 早在李维正刚从和州上岸时,他被包围得局势便已经明了,但他还有机会,他的军队是高机动性的骑兵,完全可以从明军的空档中穿过,他的许多手下都劝他离开凤阳北撤,但张玉不肯,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可以通过这场战役来摸清辽东军的底细,这也是燕王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他们知道辽东军拥有新式武器,但到底是怎样的武器,谁也不知道,李维正新式武器的最后组装和士兵训练都在耽罗岛进行,他们无法探到情报。 而今天机会来了,他今天宁可惨败在辽东军的手上,也要摸清他们的底细,这关系到燕王数十万大军的安危。 燕骑离辽东军越来越近了,只有五里了,这时张玉张玉忽然抽出战剑,大吼道:“儿郎们,让辽东军尝一尝我们燕山铁骑的滋味吧!冲上去,杀!” “杀!” 三万铁骑迸发出冲天的杀气,陡然加速了,正是这支军队仅仅以伤千人、阵亡不足百人的代价,一举击溃了吴高的七万大军,此刻,他们所有人骨子里的野性都被激发了,他恨不得将敌人碎尸万段,他们挥舞狼牙大棒,如汹涌澎湃的狂风巨浪,向数里外的辽东军席卷而去。 八百步,山丘上的盏口大炮率先发威了,巨大的响声惊天动地,二百门重炮分三轮将炮弹射入敌阵,炮弹在巨大的宛如黑幔般的骑兵中爆炸了,炽热的红光升腾而起,俨如绽放出一朵朵艳丽的火焰花,在火焰花的周围,一片片骑兵被炸翻,战马悲鸣、骑兵惨叫,血肉四处横飞,但重炮的爆炸并没有影响到燕军的斗志,他们踏着同伴的身躯继续向前奔驰。 盏口大炮需要时间冷却,在三炮爆炸后,它们沉默了,这时燕军已经冲到了五百步外,中军指挥塔上红旗挥舞,这是下令后膛炮开炮的命令,一名千户大吼一声:“发射!” 五百门多管后膛炮顿时喷出一股股浓烟,黑压压数以千计的炮弹呼啸着扑向骑兵,燕山铁骑的恶梦来临了,尽管他们变成纵队冲击,但是辽东军的这种后膛炮就是以数量和密集著称,爆炸声连成一片,在浓烟和赤焰中,燕山铁骑遭到了极为沉重的打击,冲在最前面的五千人在一轮铺天盖地的爆炸后,只剩下了千余人,他们开始调头向两边撤退。 后面的张玉脸色铁青,他当然知道这种火炮的威力,在山海关时,数以万计燕军就是丧身在这种可以连续发射的火炮中,而且现在他们的威力似乎更大了,他忽然一咬牙,下令道:“向两边散开,继续冲击。” 燕军立刻如劈波斩浪一般,分散开了,空出中间的大片土地,但辽东军的后膛转有轮子,调头更加方便,五百门大炮跟着调头向两边,无需等待冷却便立刻更换后膛,第二轮发射开始了,火炮浓烟滚滚,逐渐散开,连成一片了,在火炮的沉重打击下,燕军死伤惨重,已经减员四成了,阵脚大乱,杀气消退,在爆炸后幸存的骑兵开始调头要逃了,士气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辽东军阵营里,一万火枪手准备从火炮后面出列,他们三千人一排,排列成了三排,子弹都已经装好,就等一声令下便举枪发射。 就在这时,李维正忽然改变了主意,他沉声令道:“火炮和火枪退下,骑兵和步兵出战!” 早已憋足了劲的平安大吼一声,挥动大铁槊向燕军杀去,六千骑兵分为左右两翼,如两把最犀利的匕首,猛插进燕军的阵营之中。 “平保儿杀来了!” 燕军队伍中爆发出一片惊恐的喊声,在第一次断后血战中,平安率八千骑兵挡住了十万燕山铁骑的进攻,在后来的霸州两次大战中,平安勇猛无比,所向披靡,甚至连燕王都差点死在他的铁槊之下,燕军对他有一种特殊的恐惧,现在他居然又出现了,而且凶猛更胜从前,他如一头疯虎一般在燕军中纵横杀戮,在他的大铁槊下死尸累累,血流成河。 而六千辽东骑兵也同样的斗志高昂,犀利无比,这时,张玉的眼中露出了一种痛苦地神情,他知道自己的策略已经被李维正看破了,他明明看见辽东军还有一种长枪似的火铳,但最后却突然撤掉了,根本不向他展示,他所看到的,还是从前的那种威力无比的火炮。 其实张玉并不知道,李维正原本并不想隐瞒,是准备使用燧发枪,但是他发现已经没有必要了,燕军在炮火的轰击下,已经阵脚大乱、斗志全无,开始有崩溃的迹象,所以他便直接投入骑兵进行最后一击。 他相信平安不会让自己失望,事实上,平安真的就是燕军的克星,在他率领骑兵的冲击下,燕军败象已现,张玉见大事不妙,大喊声一声:“撤军!” 他刚喊完这一声,忽然发现平安就在百步外,用一杆两尺长的铁管对准了自己,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平安咧嘴一笑,他手中的铁管喷出一道耀眼的火焰,张玉额头一线剧痛,他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下马。 建文二年六月底,三万燕军先锋在凤阳几乎全军覆没,最后逃回济南的骑兵仅三千余人……大将张玉阵亡, 第二百六十章 奉旨入朝(一) 第二百六十章 奉旨入朝(一) 凤阳大捷的消息,如一阵风似的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无数百姓为之欢欣雀跃,尽管这场战役只是皇族之间的夺位战,但它却影响着每一个平头百姓的切身利益,就在凤阳大捷传来后,京城的米价立刻跌了四成,这足以让每一个平头百姓都欣喜若狂。 但凤阳大捷的消息在朝廷官员中却是喜忧参半,胜利固然是解了凤阳的危机,但这一战却不是朝廷军队打的,偏偏又是李维正所为,提到这个名字,很多官员都会把它和锦衣卫联系起来,还有广东剥皮事件,时隔数年,但现在很多人都还记得清楚,因此,凤阳在大捷在朝廷却显然很平淡,偶然有人谈起,众人只是淡淡‘哦!’一声,似乎没有把此事放在心上。 和大部分官员仅仅只是淡然处之不同,黄子澄对李维正在凤阳获胜的消息,却是感到了一种恐慌,尽管在李景隆一事上他变得异常低调,但这个消息还是让他不顾一切地来找朱允炆。 此时朱允炆的心情也是喜忧参半,半个月前,当燕军前锋打到滁州时,他甚至连迁都的心都有了,为了能击退燕军,他把最后守护京城的八万军全部交给徐辉祖,命他渡江去作战,那是他真的是惊慌失措了,如果当时燕军另派数千人偷袭京城,那后果将不堪设想,现在三万燕军已经被全歼,着实让朱允炆长长松了口气,不过他也多少有点忧虑,徐辉祖的八万军也只和燕军打了个平手,可李维正的三万人对三万人,却将燕军全歼了,连燕军的主将也阵亡,这种差距让朱允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陛下,黄大人紧急求见!” 朱允炆微微一怔,自从十万太学生游行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黄子澄,他知道黄子澄羞于见人,也不打扰他,怎么他现在来了?略一转念,朱允炆便明白了,不用说,这一定是为了李维正之事。 “请他进来见朕!” 太监传唤去了,片刻,黄子澄匆匆走进来,他跪下行礼道:“臣参见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万岁!” 近一个月未见黄子澄,朱允炆发现他削瘦了很多,他知道这是因为黄子澄对自己极力推荐李景隆负罪太深的缘故,朱允炆心中怜惜,连忙上前扶起他道:“黄爱卿,李景隆之事朕的责任更大于你,若不是朕有心坚持,就算你怎么劝,也无济于事,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希望爱卿放眼于将来,辅佐朕把大明江山治理好。” “陛下的宽容臣感激不尽,臣今天也就是为了大明眼看要发生的危机而来,希望陛下能明白,重用李维正会是陛下的一大失策,李维正屯兵数十万,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只是他一直出师无名,所以不敢妄动,陛下用他为五军大都督时,臣就觉得不妥,现在他竟然擅自出兵,在大明腹地随意行走,根本不受陛下的约束,试问天下有这样的臣子吗? 说完,黄子澄连连叩首,几乎是声泪俱下道:“陛下,李维正虽然能暂时解一时之危,但用他无异于饮鸩止渴,只怕燕王、蓝玉未去,天下又多了一个乱臣贼子。” 朱允炆叹了口气道:“其实朕也知道李维正后患无穷,但在当前局势下朕又有什么选择呢?朕可下的棋已经不多了,要么就把皇位让给燕王,朕做个逍遥王爷去。” 说到这,他又苦笑一声道:“就怕朕做个逍遥王爷,燕王也不会准许,黄爱卿啊!朕已经是内忧外患,无可选择了,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李维正的野心不要太大了。” 黄子澄默然无语,皇上虽然没有因李景隆之事责怪他,但他却能体会到,在皇上心中,还是为李景隆之事对他耿耿于怀,半晌,他无奈地问道:“陛下下一步准备怎么用他?” “朕准备召他入朝,正式册封他五军大都督一职,并加封辽国公。” 定远县的大战已经结束三天了,战场已经打扫完毕,李维正将燕将张玉厚葬在濠塘山上,在他的墓碑上刻着‘大明征元将军张玉之墓’,李维正默默凝视着他的坟墓,他的脑海里却出现了韩淡定的墓,孤零零的坟茔上,一朵白花在风中摇曳,如果没有燕王的野心,这些都是大明的优秀将领,只可惜他们才能的没有用到为大明开拓疆土之上。 李维正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对步兵指挥使邓戬道:“那些战俘都好好善待,伤者派军医给他们疗伤,并告诉他们,等战争结束后,我会全部将他们释放回家。” “属下一定转告他们。” 李维正点点头,便转身向山下走去,走到山下的亭子里,李维正坐了下来,这座亭子就是当年他第一次遇到太子朱标的地方,亭子里还有胡惟庸立下的碑,这时,一名士兵来报:“大人,定远张知县求见大人。” “带他来见我!”李维正微微笑了,他没有想到,定远县知县居然就是当年的张二虎,片刻,定远县知县匆匆赶来,正是当年李维正的手下捕头张二虎,不过他现在已经改名为张学文,苦读了几年书,倒也有几分斯文模样了。 张二虎从定远典吏一步步做到知县确实也有几分侥幸,主要是因为定远县的前任知县和县丞都被冯傅案牵连,杀的杀、免职的免职,定远县竟无人主事,凤阳知府便命张二虎暂代知县一职,不料他却做得非常不错,修路造桥、扶济孤寡,颇得名心,定远百名老人拿着万民册去凤阳要求张知县转正,凤阳知府便写了一封信推荐张二虎为知县,吏部很快便批准了,就这样,当年的地痞混混一转身变成为了清名卓著的定远知县。 既入了官道,张二虎便得按官场的规矩来见李维正,他走进亭子,恭恭敬敬跪下行一礼道:“定远知县张学文参见大都督。” 李维正见张二虎虽然皮肤黝黑,不过身穿七品官服,头戴双翅乌纱帽,礼数周到,倒也有一点地方父母官的堂皇模样了。 他点点头便笑道:“张知县,你是我的老下属了,以后就不必下跪,我来问你,王三豹的妻儿现在怎么样了?” 张二虎听李维正还记得王三豹,他心中微微有点感动,便道:“回禀大人,王三豹的妻子去年生病死了,两个儿子已经长大,现在都在临淮县当衙役,大人以前的属下现在都过得不错,各自有产业。” “一晃差不多也快六七年了。” 李维正回忆起从前在临淮县当差时的情景,心中不由有些感慨,这时,远方传来一名士兵的喊声:“大人,皇上的圣旨到了,请大人速回大营接旨。” “我知道了!”李维正立刻收拢心神,对张二虎道:“我今天把你找来,是想问一问定远县孔圣人庙堂的情况如何?” 张二虎一怔,他没想到李维正把他叫来竟是问孔庙之事,他连忙道:“回禀大人,本来还不错,但一个月前燕军过境时,一些士兵就在孔庙里驻扎,内部陈设被毁坏不少,属下正准备找人筹钱修缮。” “不用找人筹钱了,这件事我来负责,我出五千两银子,够不够?” 张二虎吓了一跳,慌忙道:“大人,不需要这么多,只要五百两银子就足够了。” 李维正微微一笑道:“你替我将孔夫子庙好好地修缮,多出来的银子就用来办学,明天一早,我准备去拜祭夫子,烦劳你替我准备一下吧!多召集一些读书人和地方名望来。” “属下明白,属下一定为大人准备充分。”张二虎隐隐有些明白了李维正的用意,他是在收买读书人的心呢! 李维正赶回军营,几名太监正在喝茶等待,见大都督到来,他们立刻恭迎上来谄笑道:“大都督,陛下的旨意到了,我们要恭喜大都督。” 李维正拱手笑道:“几位公公前来一路辛苦了,我们先听圣意,再摆酒给几位公公洗尘。” 亲兵们七手八脚摆好了香案,李维正换了正官服,跪了下来,一名太监展开圣旨大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五军大都督李维正在中都凤阳痛歼来犯之敌,大功于社稷,特加封其为辽国公、太子少保,即日入朝觐见,钦此!” 李维正恭敬地俯身叩首:“臣李维正谢皇上隆恩!” 他站起身,为首太监忙把旨意递给李维正,恭维道:“大人才三十岁便以军功封为国公,这可是大明建国以来第一人,以后大人还要多多关照我们。” “哪里!哪里!以后要烦请几位公公要在皇上面前多替我美言才对。” 说完,他给手下亲兵百户使了个眼色,百户会意,立刻带人拎来一口箱子,李维正指着箱子对三名传旨太监低声道:“这里面是我的一点心意,一千五百两黄金,三位公公拿去喝茶。” 三名太监轰然大喜,现在还是明初,太监的地位很低,从来没有人给过他们这么多钱,一人五百两黄金,足以让他们把命都卖给李维正了,他们千恩万谢,李维正微微一笑,摆手让亲兵带他们下去喝酒吃饭,这时,他的亲兵卫指挥使罗广才上前道:“皇上召大人觐见,会不会是想对大人不利?” 李维正摇了摇头,淡淡一笑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应该是他担心我会对他不利才对,我有何惧他?” 说到这,他随即对罗广才令道:“你立刻派人去辽东,将我的父母妻儿全部接入京城来。” 罗广才一惊,他连忙道:“大人请三思,这样他们会成为朝廷的人质。” “你放心吧!我的家宅在城外,我自会派三万军队驻扎附近保护。” 李维正见他还是没有明白,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只有家人和府第进了京,这样我以后的主要活动才能名正言顺地转到京城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奉旨入朝(二) 第二百六十一章 奉旨入朝(二) 叶天明这两天也是喜忧参半,前段时间因李景隆大败引发的危机,由于李维正的一场及时胜利而暂时缓解了,这固然是他所希望的,他知道要想扭转当前局势,也只有李维正出兵,可是局势的缓解却没能给他带来利益,他的复出依然遥遥无期。 但他心里却很清楚,李维正在朝廷中的崛起,将不可避免地引发朝廷保守势力的强烈抵触,而在他们矛盾日益尖锐时,也就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借用卓敬劝皇上的缘故,叶天明是一个政客,政客的最大特点就是利益永远都是第一位,他两次发表申明断绝和李维正的关系,就是因为皇上忌惮他和李维正的关系,可当他发现李维正的强势已经使皇上无可奈何时,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李维正和解了。 与李维正和解,当然是要从两个女儿那里着手,此刻,这位与李维正渊源极深的老牌官僚正在书房给自己夫人交代任务,他知道要想和女儿女婿和解,首先就是要取得老太太的原谅,老太太就是因为他与女婿断绝关系,而一怒之下回老家了,有了母亲这个中间人,那一切就好办了。 “你回一趟老家,把母亲接来,你告诉母亲,说我病得很重,恐怕挺不过这个夏天了。” “老爷!”叶夫人忧心地说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叶天明摆了摆手道:“你就这样给她说,只要她肯回来,我装一回重病也无妨。” 知母莫若子,叶天明非常了解自己的母亲,若非如此,母亲是绝不会回来的,叶夫人当然是听丈夫的,她叹了口气,只得道:“好吧!那我明天就去一趟老家,如果母亲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了。” “你就去吧!她会跟你回来的。” 说到这,叶天明又想起一事, 便吩咐妻子道:“另外,你今晚再给紫童和苏童写封信,问问孩子情况,聊聊家常什么的,你是她们母亲,关心她们是很正常的。” 叶夫人犹豫了一下,她终于吞吞吐吐地承认道:“老爷,我不该瞒着你,其实这两年我和她们就一直保持着通信,几乎一两个月就要写一封。” 叶天明一怔,他顿时心中大喜,一把抱着妻子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忍不住大笑道:“好!好!你隐瞒得好,真是我的贤妻,这次你可帮了为夫的大忙了。” 叶夫人措不及防,被丈夫搂住重重亲了几下,她不由又羞又惊,成亲几十年了,稳重守礼的丈夫还从来没这样放荡形骸过,她也知道是为什么,心中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早知道今天,当初又何必做得那么绝呢? “老爷,那我回房收拾东西了。” 叶天明的心情格外畅快,他又搂着妻子温存了片刻,这才让她回房去收拾,第二天一早,叶夫人便坐马车回老家了,就在当天下午,叶天明忽然听到一个消息,李维正进京了。 这一次,李维正率领三万军队入京,离京城还有二十里时,朱允炆的侍卫长杨宁便前来通告他,皇上将在定淮门外率文武百官亲自迎接他凯旋归来。 杨宁在多年前和李维正有过一段交情,虽然李维正已经贵为辽国公了,但杨宁仍然觉得自己有提醒他的必要。 “维正兄,虽然你实力很强,这次又获取胜利,但你要明白一点,朝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敬服你,尤其是你的锦衣卫经历,很多大臣都对你怀有疑虑,所以我劝你低调一点,千万莫要露出骄狂之态。” 李维正点点头笑道:“多谢你的提醒,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 杨宁深深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言,领着李维正向定淮门而去,此时,定淮门外已经戒严,士兵们将所有的百姓都拦在三里之外,朱允炆亲率二百余名文武大臣,在定淮门外等待着李维正到来,这时,远方忽然出现了一支庞大的军队,旌旗如云、遮天蔽日,马蹄下黄尘滚滚,气势十分骇人,文武百官皆脸上大变,不少人眼中露出了惧意,人群中微微出现了骚动,窃窃声四起。 黄子澄重重哼了一声,极为不满地对方孝孺道:“这是为臣之道吗?明知皇上在此,却仍率大军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向皇上示威吗?” 方孝孺没有吭声,一旁的齐泰却道:“不同人有不同的感受,黄大人感受是示威,怎么我却感觉到有精兵强将前来保护,心便安定了许多。” 在别的事情上,黄子澄和齐泰都合作得不错,唯独在李维正这件事情上,两人的态度却截然相反,齐泰是支持李维正出兵抗燕,上次李景隆大败时,他正好不在京城,所以被卓敬抢了先,为此他一直懊悔了很久,而这次召李维正进京,就是他的提议。 黄子澄见他帮李维正说话,不由冷笑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会他,朱允炆听在耳中,却始终面无表情,这时,忽然有人低喊一声,“看!他停下来了。” 只见李维正的大军在五里外忽然停了下来,一队数百人的骑兵从队伍中脱出,直向这边疾驰而来,朱允炆的心中忽然紧张起来,他知道,李维正来了。 骑兵越来越近,在三百步外又停下来了,最后只有两骑陪伴着李维正前来,这二人都曾是朝中大将,一个是平安,另一个是原来的山东都指挥同知邓戬,旁边的徐辉祖见是这两人陪同李维正前来参拜皇上,心中不由暗暗称赞李维正考虑得细心,这样一来,实际上就是暗示皇上,他仍是朝廷大臣。 果然,朱允炆见是这两人在旁边,心中的紧张顿时去了七八分,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李维正在百步外翻身下马,他快步上前来到朱允炆面前跪下,沉声道:“臣李维正参见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安和邓戬二人也跟在李维正身后跪下,李维正这一跪,旁边的文武大臣们都同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们最害怕李维正桀骜不驯,傲慢对待皇上,现在李维正的态度居然十分恭敬,再加上他们都已经听说了李维正在定远县修缮孔夫子庙并劝学一事,这使不少人对李维正开始有了一点好感,刑部尚书暴昭低声对齐泰笑道:“正如公所言,我也感到一种安全。” 朱允炆连忙将李维正扶起来,拉着他的手感叹道:“先父曾不止一次说过,公将成为我大明的梁柱,现在看来,果然被先父说准了,有爱卿这样的忠心大臣辅助,朕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李维正也垂泪道:“臣出身微末,得先太子垂青,臣才有今天,知遇之恩,臣一直铭记于心,不敢有一日忘怀。” 李维正的诚意让许多大臣都深为感动,唯有黄子澄脸色铁青,暗暗骂了一声:“呸!惺惺作态。” 朱允炆心中也有一丝感动,他又对平安和邓戬道:“你们二人好好为大都督效力,朕绝不会亏待你们。” 平安和邓戬连忙跪下叩头道:“臣遵旨!” 这时,一名侍卫官大声喊道:“时辰到,皇上回宫!” 一辆由九十九名侍卫拉的龙撵缓缓过来,朱允炆拉着李维正的手笑道:“爱卿可上坐,朕要为你行推车礼,以示荣耀!” 在几个月前李景隆出征时,他就曾经忘乎所以地登过龙撵,由朱允炆象征性地在后面给他推了推车,这件事曾被很多人诟病,李维正心中当然有数,这么多眼睛盯着自己呢!他立刻脸色一变,肃然道:“龙撵乃君王之象征,陛下想陷臣于不忠不义吗?” 朱允炆愣住了,他没想到李维正说翻脸就翻脸,半晌,他才张口结舌道:“朕没有此心,只是想给爱卿以荣耀。” 李维正立刻褪去袍服,袒露着上身跪下道:“请陛下上车,准臣为陛下拉撵,这才是臣无上的荣耀。” 他这句话说完,两旁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众大臣皆高呼道:“请陛下登撵!” 两名太监来扶朱允炆登撵,朱允炆怔怔地望了李维正半天,他亲自为李维正穿上了衣服,长叹一声道:“爱卿的忠心,朕再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了。” 龙撵缓缓启动了,九十八名侍卫拉起了龙撵,李维正亲自在最前面为朱允炆拉撵,两旁则是数千名侍卫严密保护,众大臣皆步行跟在后面,个个都是满脸兴奋之色,龙撵缓缓而行,进了定淮门,此时的京城大街上,数十万百姓夹道热烈相迎,人头涌动、声势浩大,欢呼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尽管侍卫们用巨盾将李维正严密保护,但京城的百姓们还是知道了,五军大都督在为皇上拉撵,掌声和欢呼声更加热烈了。 经过一座酒楼时,燕王在京城的情报头子纪纲端一杯酒站在门口,默默地注视着龙撵从自己身边经过,他也看到了李维正在为皇帝拉车,他轻轻摇了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长叹了一口气道:“既肯屈身拉撵收买人心,又不愿交出一兵一卒,此人乃曹孟德第二也!” 第二百六十二章 停战议和 第二百六十二章 停战议和 随后的朝会上,朱允炆正式册封杨恒为辽国公、太子少保,领五军大都督,并举行了封爵仪式,朝会结束后,朱允炆再次在御书房接见李维正。 “李爱卿,朕用错了李景隆,导致朝廷陷入今天的窘境,一个多月朕没有一天能安心睡觉,直到爱卿在凤阳胜利的消息传来,朕才香甜地睡了一个好觉,多谢爱卿了。” “陛下,现实局势依然危机重重,臣其实并不是很担心燕王,臣担心的是秦王那边,蓝玉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他要用秦王为幌子与殿下争夺天下,而偏偏秦王饮鸩止渴,为了上位,不顾一切要和蓝玉联手,臣现在很担心汉中局势,一旦张翼的军队抵挡不住蓝玉和秦王的夹攻,让两人合二为一,那秦王很可能就会在蓝玉的扶持下登基称帝,臣提醒陛下注意。” 朱允炆叹了口气道:“对燕王两次大败,朕已经无暇考虑蓝玉那边的事情了,爱卿能否给朕提一个方案,解朕眼前之危呢?” 李维正微微一笑道:“陛下,臣已经派七万大军入驻湖广,首先要防止蓝玉东进,汉中那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估计张翼还能支撑一阵,臣建议陛下可暂时向燕王求和,两厢罢兵,这样燕王的注意力就会转到秦晋那边去,他必然会进军山西,这样一来,汉中北面的压力会立刻缓解,这时,臣可领大军进军四川,先平定蓝玉之乱,给陛下解了这个后顾之忧,然后咱们再集中精力对付燕王,陛下以为此方案如何?” 朱允炆点了点头道:“爱卿的思路,可谓深谋远虑,朕深为赞同,但朕唯一担心的是燕王刚挟大胜之余威,他不肯与朕和解,这可怎么办?” 李维正仰头呵呵笑了,“让燕王答应和解还不容易吗?对于我来说,俨如掌上观文。” 济南,战事打得异常惨烈,燕王三十万大军围困济南一个多月,屡屡重兵攻城,仍然无法攻入济南一步,相反,山东都督盛庸和布政使铁铉却意志坚定,率六万军队孤守济南,一次一次将燕王进攻杀退。 ‘咚!咚!咚!’燕军进攻的鼓声再次击响,鼓声惊天动地,十万燕军如潮水般向西城发起了猛攻,炮声隆隆、烟雾腾腾,尽管燕军大炮犀利,但在固若金汤的济南城前,却丝毫发挥不了作用,炮弹打在城墙,只激起一阵尘灰,剥落下了大片城砖碎片,济南城依然巍巍屹立。 很快,炮声停止了,冲锋的燕军喊声震天,铺天盖地的燕军扛着长长的云梯向城墙冲来,护城河早已经填平,云梯轰然搭上城墙,矫健的燕军如蚁群般向上攀登,一名燕军千户嘶声竭力大喊:“燕王有令,第一个登上城头者赏千金,城中女人可任意挑选。” 燕军更加激奋,拼死向城头攀去,城头上的反击开始了,箭如雨,滚木、石头如雹子砸下,惨叫声,哀号声顿时此起彼伏,大将盛庸亲自指挥这场战役,他将城中一切可利用的资源都用上了,近三成的房屋被拆掉了,得到了大量的石块和木头,他又组织十万民夫上城协助防守,连他们的妻儿父母也组织起来,给军队民夫打气,激励他们守城的士气,城破,他们的父母孩子将被杀死,他们的妻女将被凌辱,正是保卫家园的决心,使得军民的士气始终如虹,三十万精锐燕军对他们无可奈何。 这时,数百名燕军终于打开一个缺口,一名燕军百户的身影在城头上出现了,他发出一声狂笑,一刀劈死了一名明军,另一名年少的明军见情况危机,他大吼一声,扑上去抱着燕军百户一同摔下城墙,城下传来了长长的惨叫声。 盛庸大怒,他抢过一柄大刀,如雪片般舞动,将十几名眼看要冲上的燕军劈砍下去,城墙上的明军一涌而上,又堵住了这个缺口。 十几名明军抬过一把长叉,叉住了楼梯,数十人一起用力,大喊:“一、二、三!” 燕军的云梯被长叉叉出去两丈远,渐渐地重心向外偏移,众人一声呐喊,云梯轰然向外倒去,云梯上的近百名燕军,发出一连串长长的惨叫,和云梯一起重重地砸倒在地上。 这时,一名士兵匆匆奔上城头,举着一封鸽信大喊:“都督,朝廷急件!” 盛庸接过信展开读了一遍,他轰然大喜,高声喊道:“兄弟们,辽东军在凤阳大败燕军先锋,燕将张玉阵亡!” 辽东军出兵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城头,明军顿时士气高涨,一次次打败了燕军的冲击,盛庸局势已经被己军控制,他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匆匆走下了城墙,去寻找布政使铁铉去了。 铁铉正在布政衙门里制订粮食配给方案,济南城的粮食已经不多了,为了打持久战,他开始要考虑粮食的供给问题。 盛庸大步走进来笑道:“铁大人,无须担心粮食问题了,燕王不久将撤军。” 铁铉一怔,“这是为何?” “大人请看这份鸽信。”盛庸把信递给了他。 “是朝廷援军要到了吗?” “大人看看就知道了。” 铁铉展开鸽信匆匆一读,他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惊喜,凤阳大捷,辽东军终于出兵了,但他眉头很快就皱了起来,他是文官,比盛庸更懂得李维正选择这个时机出兵的深层用意。 “大人觉得不妥吗?”盛庸看出了铁铉眼中的担忧,不禁愕然。 “辽东军有甲兵数十万,盛将军觉得他们是支援我们方便,还是跑去凤阳方便?” 盛庸想了想,他心中也有了疑惑,“大人说得不错,山东和辽东一衣带水,当然是援助我们方便,跑到凤阳去,是不是有点舍近求远了。” “不仅如此,李维正还本末倒置了。” 铁铉苦笑一声道:“他想让燕军撤军还不简单吗?派几万人出山海关,象征性的攻打一下北平,燕王能不撤军?上次他在河北收拢败兵时,不就这样干过吗?他还用得着千里迢迢跑到凤阳去,而且还是本人亲自出征,这意图也太明显了。” “铁大人的意思是说……”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也!他是有政治目的才去的。” 铁铉长叹一声道。 盛庸也有点担心了,他连忙问道:“他会对皇上不利吗?” 铁铉摇了摇头,“这倒不会,他此举是想雪中送碳,博取最大的政治利益,估计我大明王朝又要出一权臣了。” 盛庸沉默了片刻便道:“他只要拥护皇上,我愿听从他的指挥。”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飞奔而来,一名军士大声禀报道:“盛都督,燕军撤退了。” 盛庸霍地站起身,不用说,燕王也一定得到凤阳的消息了。 城头上,盛庸和铁铉凝视着远方的燕军,看样子燕军并不是后撤,好像是北撤了,铁铉大喜,连忙对盛庸道:“盛将军,燕军既无心战,我们是不是追击他们。” 旁边几名大将也纷纷喊道:“将军,下令吧!弟兄们可憋了一口气啊!” 盛庸目光收敛,他冷冷道:“不!这必是燕王的将计就计,他围我们一个多月,一封鸽信都进不来,怎么今天放进来了,我们如果追击,必中他的计谋。” 他转身喝道:“传我的命令,全军不得懈怠,要严防今晚燕军的突然杀回。” 朱棣哀痛之极,他的心腹大将张玉阵亡了,从得到这个消息开始,他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不仅是张玉,他最精锐的三万燕山铁骑也全军覆没,朱棣对李维正的恨已经是刻骨铭心,直到今天他才明白李维正的真正用意,他不是要做什么高丽王,他是要做大明的曹操,这么多年来,他竟一直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朱棣仿佛看到了一盘棋,这盘棋早在李维正被削职回乡时便开始了,是他和父皇在下的一盘棋,这盘棋中无论是自己还是朱允炆、秦王、辽王、宁王,都不过是他们二人的棋子,难怪父皇要召他进京杀之,又难怪他不肯进京,只可惜父皇驾崩后,竟没有把这盘交给他的后人,就变成了李维正一个人在下天下之棋,利用自己和朝廷的战争,一步步实现他的目标,现在他成功了,利用李景隆二次大败,在朝廷无兵可用时他出兵了,这个机会,他捏得太准了,这一步就是他的收官之棋,朱棣忽然有一种疲惫的感觉,做棋子的滋味不好受。 “殿下真的要接受朝廷提出的议和吗?” 旁边的谋士韩潞低声问道。 “这不是小皇帝提出来的,这是李维正提出来的。” 朱棣长长叹了口气,“我们不接受又怎么办?辽东始终是心腹大患。” “那殿下回去打算进攻辽东吗?” 朱棣摇了摇头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回去再商议。” 说到这里,他走到大帐门口,望着远方黑黝黝的济南城,不甘心地说道:“就算是议和,我也要拿下济南城再说。” 这是,一匹战马向燕军大营疾驰而来,马上斥候翻身下马,跑进了大营,“殿下,济南城情报!” 朱棣精神一振,连忙问道:“快说!济南城头现在情况如何了?” “回禀殿下,济南城头依然在忙碌地战备,没有半点懈怠,反而更加戒备森严。” 朱棣呆了一下,半晌他长叹一口气道:“老天不给我战机啊!” 他无奈地摆了摆手,下令道:“传令,大军北撤,返回北平。” 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南方的夜空,忽然一咬牙道:“李维正,那咱们就再来下一盘天下之棋吧!” 燕军正式北撤,但在天明前,突遭盛庸轻骑的衔尾追杀,燕王措不及防,后军大败,后军主将陈亨在败军中被杀。 第二百六十三章 道衍远谋 第二百六十三章 道衍远谋 李景隆自从大败后,就仿佛失踪了一般,谁也不知道他躲在何处,他的府宅被烧,妻子带儿子李增枝住回了娘家,仆役也多散去了。 但李景隆又是幸运的,他遇到了一个千古未有的仁慈皇帝,在他手中丧尽了百万大明军卒,却仅仅只被免去大都督一职,连他曹国公的爵位也保留着,甚至还改封他为右军都督佥事,正二品高官,这是他何其之幸也。 此时的李景隆藏匿在右军都督徐增寿的府中已经整整一个月了,这天下午,徐增寿散朝归来,有仆役来禀报,曹国公有事找他,徐增寿快步来到李景隆居住的东院,老远便听见了一阵悠扬的琴声,徐增寿摇摇了头,这个李景隆也太多情了,这个女人连陪他败两仗,这种不祥之人居然还留在身边。 书房内,李景龄半靠在软褥上,手里拿着酒杯,一边饮酒,一边跟着琴声摇头晃脑,韩千娇一身白衣似雪,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此时她已经脱离了燕王情报机构,李景隆风光时她不觉得,可他败了时,韩千娇倒喜欢上了这个自命风流的人物,对他动了真情,一直就跟在他身边。 李景隆正眯着眼欣赏佳人窈窕背影,忽然院里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咳嗽,李景隆立刻听出来,这是徐增寿到了,他立刻低声吩咐韩千娇道:“徐增寿到了,你回避一下吧!” 韩千娇立刻起身进了别室,李景隆将杯子放下,走到门口笑道:“徐都督今天回来得早啊!” 徐增寿背着手慢慢走进了李景隆的房内,扫了一圈,见屋里随处可见倾翻得酒壶,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他笑了笑,“事情已经过去了,景隆兄何必又一直耿耿于怀呢?” 李景隆始终认为自己大败的原因六分是朱允炆催促得急,三分是将士不用命,余下一分则是燕王太厉害,至于自己,他认为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放手施展才能。 他傲慢地抬头道:“我有什么耿耿于怀,耿柄文不是也败了吗?这世上能敌得过燕王的,又有几人,我本来就想慢慢对阵,就因为他在后面催促得急,不败才怪,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开心得很呢!” 徐增寿见他不认错,也不多说什么,便笑问道:“景隆兄找我有事吗?” 李景隆半晌没有说话,过一会儿他才嫉妒地说道:“我听说盛庸在济南打败了燕王,皇上一定高兴坏了吧!” 徐增寿却摇摇头道:“没有像你想的那样高兴,这次胜利在朝中争议很大,有人庆祝,但也有人认为盛庸是在燕王决定议和后才偷袭得手,胜之不武,有损皇上信誉。” “这是谁说的?” “就是推荐你为帅的黄子澄,齐泰也是这样认为,他俩为李维正一事闹得很僵,在这件事情上两人倒是颇为默契,一个黄子澄就让皇上有些犹豫了,现在又多了个齐泰,在他们的劝说下,皇上至今没有对此事表态,不过我估计最后会小有封赏,毕竟他击败了燕王。” 李景隆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脸上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想起盛庸对自己的无礼,他便恨恨道:“要不是我在济南不肯投降燕王,给他留下了一点兵,他可能会到这个便宜吗?唉!我一时糊涂,却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徐增寿看出了李景隆投降燕王之心,他便试探着问道:“景隆兄是怎么看这场夺位之战?” 李景隆冷笑一声道:“我认为这不过是皇家内部矛盾激化的结果罢了,就是由于先帝立皇储不妥导致,前太子病逝,本来就不该由长孙即位,无德无能,仅仅是因为皇上的爱屋及乌,便登上帝王宝座,要是我为皇子,我同样也会起兵争位。” 朱允炆对李景隆的仁慈,非但没有让李景隆感激,相反,他加更瞧不起朱允炆,而燕王两次大败于他,却让他对燕王充满了敬佩。 徐增寿明白了李景隆的心思,便话题一转笑道:“你现在还有一个机会重新复出,就不知你自己愿不愿意。” 李景隆‘腾!’地坐直了身子,其实他找徐增寿,就是想问一问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出山,不料对方竟主动提出来了,使他大喜过望,连忙问道:“什么机会?” 徐增寿笑了,他压低声音道:“皇上忌惮李维正手握重兵,便准备十将去江浙湖广一带募兵练兵,如果你想抓住这个机会,那就听我的安排。” 正如徐增寿所言,盛庸追袭大败燕王后,燕王立即遣使入朝谴责朱允炆失信,他自言正是因为相信朝廷有议和诚意,他才主动北撤,不料却遭追击,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他要求朱允炆对他作出解释,否则,他绝不接受议和。 这件事在朝廷却引发了争议,褒贬各半,这中间争论的焦点就在于皇上是否真的失信,是议和在先,还是议和在后,很明显,燕王撤军时,朝廷议和的使者才抵达徐州,所以以刑部尚书暴昭为首的官员都认为盛庸出兵是正常的军事行动,而盛庸和铁铉固守济南,挡住燕王南下,现在又大败燕王,应该大力褒奖;而黄子澄和齐泰却认为,燕王之所以北撤,就是因为朝廷议和的决意已下,燕王为了表示诚意而撤兵,朝廷已经连续发了数封鸽信给盛庸,但他却不考虑皇上的信誉问题,擅自出兵,导致皇上失信,不应该有任何褒奖,反而应斥责盛庸才对。 褒贬两派争论不休,使朱允炆左右为难,最后,中间派徐辉祖出来打圆场道,盛庸在关键时刻率哀军牵制住燕王大军南下,为辽东军的出战赢得了时间,即使有小失误,也绝对是功大于过,无论如何朝廷应该褒奖前军将士,否则天下士兵再无人肯为朝廷卖命。 在徐辉祖的苦劝下,朱允炆最终被说服了,他决定褒奖济南抵抗的将士,而主将盛庸则封历城侯、前军都督,布政使铁铉加封为吏部尚书。 就在朝廷对济南保卫战下最后结论的时候,李维正已经率大军离开京城,正在前往武昌的路上,而燕王朱棣则黯然返回了北平。 朱棣的心情十分忧郁,这一次南征,他可以说是以失败收场,先是左军大将张玉阵亡,紧接着又是后军将陈亨重伤不治身亡,且不说在济南城下损失惨重,最要命是跟他久经沙场的三万燕山铁骑全军覆没,使他心痛之极,回到北平,他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 晚上,姚广孝背着手来到了朱棣的书房门口,一名亲兵百户拦住了他,“大师,王爷有令,谁也不见。” “难道连我也不见吗?” 亲兵百户歉然道:“王爷心情不好,大师不妨过两天再来。” 这时屋内传来了朱棣的声音,“请军师进来吧!” 亲兵们立刻把姚广孝放进了书房,姚广孝进了屋,朱棣示意让他坐下,姚广孝坐下微微一笑道:“此乃小败,殿下何必放在心上。” 朱棣长叹一声道:“我不是为这次失败而忧心,是为我养虎成患而后悔。” “殿下是指李维正吗?” 朱棣点了点头,痛苦地道:“我至少有三次机会将他置于死地,都怪我一时惜才,又听信他的信誓旦旦,竟没看出来他是如此野心勃勃之人,以致他今天坐大,现在他堂而皇之进入朝廷,严重阻碍了我夺位大计,我悔之晚矣啊!” 姚广孝凝视着朱棣,他缓缓说道:“殿下想过没有,殿下这次败给李维正,究竟是败在哪里?” “我想过,但一时看不透,我只觉得他深谋远虑,为这一天似乎筹划了很多年。” “筹划多少年只是表象,或者说只是一种手段,关键是他抓住了殿下一直没有抓住的东西。” “什么?”朱棣愕然。 “大义!” “大义?”朱棣没有明白。 “不错,正是大义。”姚广孝淡淡一笑道:“我们说他做戏也好,说他虚伪也好,但他确确实实是在百万南军覆灭,朝野人心惶惶之时举起了救亡大旗,正是他这个举动赢得了极大的政治筹码,被天下人敬仰,他后来修孔夫子庙、为小皇帝拉撵等等,都是为这个政治筹码润色,而殿下的失败,就是没有能够提出一个鲜明的、打动人心的口号,也就是没有一个鲜明的政治目的,让人总觉得殿下是为自己争夺皇位,所以殿下会在和李维正的较量中失败。” 朱棣默默地点了点头,姚广孝说得对,他确实在这方面考虑不周全,上次提出剿灭蓝玉,最后也没有能起到作用,其实就是态度不够鲜明,针对性不强。 姚广孝见燕王已经有所悟,他又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替殿下考虑这件事,我认为殿下应该非常鲜明地打出‘恢复旧制、诛左班文臣’的大旗,去争取军方的支持。” 朱棣沉默了,这件事他需要好好慎重考虑后再决定。 姚广孝也不再多言,他话题一转便笑道:“殿下猜一猜,李维正为什么要求小皇帝和殿下议和?” “我听说了,他要进川平定蓝玉,捞取他的政治本钱。” “这是其一,其二呢?” “其二?”朱棣眉头皱了皱,摇头道:“我想不到。” “殿下不妨换一下思路,假如你是李维正,为了能更好地控制朝廷,殿下第一件事情要做什么?” “我会先夺兵权!”说到这,朱棣恍然大悟,“你是说,李维正是去……” 姚广孝点了点头,“阴谋在计,阳谋在势,势已成,现在谁能挡得住他?” 第二百六十四章 景隆复出 第二百六十四章 景隆复出 朱棣明白了军师所指,李维正西进的真正用意是要借平定蓝玉,而抓揽汉中的二十万明军和重庆府高魏率领的五万军队,这样朝廷的绝大部分军队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了。 朱棣心中骇然,这个突变的形势是他事先绝对没有想到的,他忽然意识到,他南下夺位的最大敌人已经不是南朝小皇帝了,而是野心日益彰显的李维正。 他沉思了片刻便问道:“那军师可有对策?” 姚广孝点了点头道:“我已经仔细考虑过,既然大明局势发生了变故,殿下便可从长计议,暂时不再考虑南下,就索性顺从李维正的战略安排,西进山西和陕西,夺秦晋二王之地,这样我们也有了面积广大的腹地,然后殿下便可逐渐将统治重心从北平移到关中,这样一来辽东军就不再成为殿下的牵制,反而把北御蒙古的重任扔给李维正,等于在他的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这是其一。” 朱棣深为赞同军师的西进脱困策略,便点点头又问道:“其二呢?” “其二就是我们要加强在朝廷的政治计谋,明确打出恢复旧制的口号,争取右班武将的支持,前几个月,徐增寿不是写信来明确表态要为殿下效力吗?这就是个良好的开端,还有黄子澄与李维正的矛盾,我们也完全可以充分利用。” 说到这里,姚广孝冷冷哼了一声道:“急难时小皇帝和李维正或许能联成一条心,可一旦局势平静下来,他们之间的矛盾就会逐渐凸显出来,咱们这个策略就叫做:‘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殿下只管坐山观虎斗便是。” “好一个水落石出!”朱棣重重一拍大腿赞道:“军师的策略果然高明之极,我不急,让他们内斗几年,斗得两败皆伤,我再来捡渔人之利。” 说到这,朱棣和姚广孝对望一眼,一起仰头大笑。 入夏后,京城的天气闷热异常,一直久晴无雨,可到了八月份,雨天忽然多了起来,暑气消退,但雨天却不肯离去,秋雨绵绵,给初秋的京城增添了几分寒意。 这天夜里,黄子澄在写完一份关于增补兵力的奏折后,忽然有家人来报,右军都督徐增寿紧急求见,黄子澄一怔,随即放下了笔,命家人带他到自己书房来。 黄子澄和徐增寿的关系一般,只是在举荐李景隆时两人有了一点共同语言,就是这点共同语言,也因为李景隆的惨败而变得尴尬起来,两人平时在朝中见面,也只是点点头,再无多话,可今晚徐增寿却连夜求见,着实让黄子澄困惑不已,而且他也有听闻,李景隆就住在徐增寿的府上。 片刻,徐增寿被带进了书房,他躬身施礼道:“徐增寿见过黄大人。” 黄子澄虽然在朱允炆的决策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但他的官职却不高,只是太常寺卿,若论品阶官衔,他还在徐增寿的右军都督之下。 见徐增寿向自己施礼,黄子澄连忙回礼道:“不敢受都督之礼,都督请坐!” 两人坐下,黄子澄又命人上了茶,他端起茶杯这才徐徐问道:“徐都督夜访,这是为何?” “是这样,我听说大人在奉旨制订募兵之策,可曾考虑过让李景隆有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徐增寿开门见山便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黄子澄顿时脸色大变,手颤抖起来,茶水溢出,溅在他的袍服上,举荐李景隆一事可以说是他一生中的奇耻大辱,他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顿,沉着脸道:“徐都督若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吧!” 徐增寿却冷冷一笑道:“如果我说这是皇上的意思,是皇上命我来找黄大人商量,黄大人也这样无礼吗?” 黄子澄大吃一惊,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你说……这是皇上的意思?” “然也。”徐增寿点点头,他从怀中摸出一份手谕,交给黄子澄道:“黄大人自己看看吧!” 黄子澄接过手谕,上面果然是朱允炆的手笔,‘增补右军都督佥事李景隆为福建练兵使。’ “是你唆使皇上?” 黄子澄警惕地望着徐增寿一眼,徐增寿不悦地道:“黄大人这是什么话,堂堂的大明天子,还要受人唆使吗?” 说完他站了起来,冷淡地道:“我只是给皇上带话,其他我就不想多说了,黄大人要抗旨不遵,就请便吧!” 徐增寿扬长而去,黄子澄怔怔地望着桌上的手谕,他实在不明白皇上为什么还要用这个败兵之将,难道大明真无人到这个程度吗? 他忽然站了起来,大声令道:“备马车,我要进宫面圣。” 皇宫内,朱允炆正在逗儿为乐,朱允炆的儿子朱文奎在去年出世,现在刚刚满一岁,是皇后马氏所生,在去年至今的一年内,削藩和燕王的造反使他几乎没有一天安宁过,每晚都到深夜才回宫,第二天天不亮又上朝了,对自己的儿子也无暇顾及了,现在,他和燕王达成停战协议,就仿佛一块大石从心头落下,使他终于有时间看一看自己的儿子了。 朱允炆牵着儿子的小手在膝盖上蹦跳,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儿子,忽然忧心地对皇后道:“皇后,你看朕的儿子好像也是扁头!” 马皇后是光禄寺少卿马全之女,在他即位前便由皇祖父指定为他的嫡妻,见丈夫问得可爱,她不由抿嘴一笑道:“龙生龙,凤生凤,皇上儿子的头扁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朱允炆笑了,他拍拍儿子的小脸道:“你父亲是大扁头,你就是小扁头,就像你娘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皇上!”马皇后低声怨道:“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个‘老鼠’?” 朱允炆呵呵一笑,他又想起一事,便对皇后道:“上次李少保说起请立太子一事,朕也认为可以立皇儿为太子了,这件事朕准备明天就在早朝上提出。” 马皇后大喜,连忙上前跪下谢恩,“臣妾谢皇上恩宠!” 朱允炆连忙扶起妻子道:“这不是恩宠,朕早该立太子了,但一直忙于削藩平乱,竟忽略了此事,倒是李少保第一次入朝便提出此事,说起来朕真是惭愧。” 马皇后点点头笑道:“我听说李维正要妻儿送到京城来,这是他对陛下表示诚意,陛下要好好优待人家,让他安心为陛下效力。” 朱允炆心中苦笑一下,李维正的军队他一兵一卒都指挥不动,如果自己还有半点周转的余地,他也绝不要李维正效力,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但这些话他不想对皇后说,便含糊道:“朕会好好善待他的妻儿父母,朕现在就指望他早日在四川平息蓝玉叛乱,替朕再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这时,一名太监出现在门口,低声道:“陛下,太常卿黄大人紧急求见。” 朱允炆一怔,他立刻反应,黄子澄必然是为李景隆一事而来,他刚要说不见,但转念又一想便道:“召他外殿等候,朕即刻就来。” 朱允炆把儿子交给妻子,苦笑一声道:“一时一刻都不让我安宁。” 马皇后劝道:“皇上勤政,这才是天下百姓之福,快去吧!” 朱允炆换了衣服,快步来到了外殿,黄子澄正在殿前来回踱步,见皇上来了,连忙上前参拜:“臣深夜打扰陛下休息,请陛下恕罪。” “黄爱卿免礼平身!”朱允炆坐了下来,便问道:“黄大人有何紧急之事?” “陛下,刚才徐增寿来找臣了。”黄子澄不敢明说,只低声暗示道。 “哦!是朕让他去的,朕打算让李景隆出任福建练兵使,给他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黄爱卿照朕的意思,把他补进练兵名册就是了。”朱允炆回答得漫不经心,他显然不想再多谈此事。 “陛下!”黄子澄终于忍不住了,他又跪下叩了一头,苦劝道:“荐李景隆是臣误国,臣已经知错了,李景隆兵败当诛,皇上却饶了他,已经是对他格外开恩了,现在再用他,让天下人怎么想?” 朱允炆脸一沉,有点不高兴道:“黄大人知错想改,可为什么不给别人一个知错改正的机会呢?李景隆打仗是不行,但这不能怪他,只能怪用他之人,用他之人是朕,责任应该由朕来负,朕已经下了罪己诏,现在李景隆家被烧了,妻离子散,对他的惩罚已经足够了,他特地上书向朕认错,恳求朕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不要让他臭名千载,朕理解他的痛苦,所以朕决定给他一个改正错误机会,而且朕就是要告诉天下人,犯错了没关系,只要知错能改,朕就既往不咎。” 黄子澄无言以对,朱允炆这几句话就是告诉他了,‘不要以为自己没罪,是有罪而被我宽容了。’他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臣无话可说!” 朱允炆瞥了他一眼又道:“黄大人,以后你的心思多放在治理国政上来吧!我们这一年来,该做的很多事情都没有做,以致民怨四起,现在燕王已经暂时罢兵,咱们也要集中精力应对政事,改善民生才对。” 黄子澄犹豫一下,便道:“陛下,燕王虽然暂时罢兵,但四川蓝玉叛乱未平,陛下应借此机会处理此事。” “平息蓝玉叛乱,朕已经交给李维正去做了,朕昨天已经下旨给湖广和四川,上下官员皆受李维正节制。” 黄子澄大吃一惊,他刚要说话,朱允炆却一摆手堵住他的话头,“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朕告诉你,不要总把朕当作是小孩子,以为朕没有自己的想法。” “臣不敢!” 朱允炆哼了一声便道:“不告诉你,你心不会安,朕就实话对你说吧!这是朕和他达成的协议,给他充分的权力,让地方支持他作战,但作为条件,他必须要替朕趁机削除湘、楚、蜀三王之藩。” 第二百六十五章 调粮事件 第二百六十五章 调粮事件 建文二年八月,时隔六年的李维正又一次来到了武昌,此时的武昌依然和六年前一样繁容,这里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相反,北方的日益深重的危机使大量百姓逃到了富饶的湖广,朝廷特地准许湖广行省用官地来接纳北方难民,近百万难民的涌入又给湖广带来了大量的廉价劳力,武昌府也变得更加繁忙。 此时的湖广已经被辽东军完全控制住了,燕军前锋张玉突袭凤阳使手足无措的朱允炆急调湖广十五万军队前往凤阳防御,而同一时刻,辽东大军却乘船抵达了这片大明的腹地。 到了湖广,李维正却并不着急西进四川,他知道,只要自己的辽东将压在山海关,北平的燕军就不敢南下,他需要在湖广站稳脚跟,他一方面从山东向湖广调兵,另一方面又以战时临时管制的名义,下令将湖广各地官府仓禀的钱粮全部向武昌集中,若有推诿不力者,则以勾结蓝玉、阻碍朝廷大军西进加以严惩,一时间,各地官府惶恐不安,纷纷组织船队向武昌运送钱粮,武昌大江上帆船成群逐队,码头上搬运苦力人山人海,大宗的粮食、布匹、茶叶堆满了武昌府码头上的仓库。 但也有不屑一顾者,十天前,岳州知府罗政公开表示,官仓并非军仓,只可奉户部之命调京城,无皇上旨意,断无调济军队之理,遂不肯向武昌调运钱粮,李维正震怒,命人将岳州府上下,包括罗政在内的数十名官员全部被抓进到武昌,关进了大牢,同时派人去核查岳州府粮库。 这件事在湖广官场引发了掀然大波,那罗政是湖广的老知府,人脉极广,替他求情者络绎不绝,但人情大多求在布政使苏文秀处,没有一人敢到五军大都督临时行辕处求情。 布政使苏文秀十分为难,他知道皇上有旨意下达,湖广、四川两地官员皆受李维正节制,但这是对人,也就是说,李维正有官员任免权,但皇上并没有指出钱粮也受李维正管制,所以罗政对事不对人,本身并没有什么错,而且官粮调为军用,确实也需要皇上的特别旨意,李维正很明显是把职权放大了。 现在所有官员都在看着他苏文秀,把希望寄托于他身上,他又如何去开这个口呢?现在可是战时的特别时期,这件事最好是提交朝廷裁决为最好,可那样一来,又显得他这个布政使太无能了,想到这件事,苏文秀又有点忿忿不平,按理,李维正应该先通告他这个布政使,然后再由他来和各州府协调,现在可好,李维正越过了他,直接向州府下令了,分明是把他架空了。 思来想去,苏文秀还是决定和李维正好好谈一谈,一来探探他的口气,二来是希望不要再发生这种情况了,这天早上,他的亲信来报,李都督在衙门内了,苏文秀当即便赶来见李维正。 李维正的大都督行辕就在设在原来的湖广都指挥使司衙门内,但来湖广后,他一直都在外四处巡视,很少有在衙门的时候,今天他刚从军营回来,刚刚坐下,亲兵便进来禀报道:“湖广布政使苏文秀有急事要见大人。” 李维正笑了笑,自己刚回来他就来了,倒也心急,便命道:“带来他进来吧!” 片刻,苏文秀走进了李维正的办公房,拱手笑道:“真是难得找到李大人。” “皇上催我进川,可眼下又有千头万绪之事要理顺,心中着急,实在是没有半刻闲暇。” 李维正叹了口便一摆手道:“苏大人请坐下再说。” 苏秀文坐了下来,便顺着李维正的话笑道:“我也知道李大人时间紧迫,所以很多事情都是用战时的手段来完成,但我湖广已经几十年不打仗了,官员们一时不能适应李大人的战时措施,很多官员还是想着用正常的流程来办,比如这次调钱粮一事,按照太祖留下的规矩是民粮军用,须皇上亲自下旨方可执行,所以有的官员想到这是战时措施,而有的官员还想着用老规矩来办,一时不能配合大人,像岳州知府罗政就是以遵规守矩而出名,他并非是怠慢军务,恳请李大人给我一个面子,让罗政有个改正错误的机会。” 苏秀文觉得自己这一番话说得不错,给李维正找到一个放人的台阶,湖广久不经战事,官员们不习惯战时措施,又含蓄地指出了李维正广收钱粮不合规矩,同时也显出了自己的重要性,只要李维正给他面子放人,他可以保证官员以后不会再抵触军务,总之,大家都有面子。 不料李维正并没有呵呵一笑,说声‘原来如此’,而是冷笑一声道:“苏大人是健忘吗?洪武二十三年,蓝玉率十万大军平定施南、忠建的叛乱,就曾在湖广实行过种种战时措施,当时我就在武昌,身有体会,蓝玉一声令下,各地官府无不踊跃支持,所以我就想,既然蓝玉能用战事措施,为什么我就不能用,而且我还有皇上的圣旨,可没想到,岳州知府却公开抵触,我实在很奇怪,罗政为什么肯听蓝玉的调遣,而就不肯听我李维正的指挥?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罗政和蓝玉有勾结,在大战即将打响之前,我怎么能容忍勾结叛党的人在我后方存在,苏大人,这不是面子问题,这是事关我几十万将士的安危,恕我不能从命放人。” 苏秀文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把蓝玉平定施南、忠建的叛乱的事给忘了,其实当时大家服从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惧怕先帝的严刑峻法,大家不敢不从,现在建文执政,皇上宽容待人,所以罗政才敢公开以朝廷规矩来抵触李维正的军令。 “李都督言重了,罗政不过是一介知府,怎么可能和远在四川的叛贼蓝玉有勾结,这件事我会让他向李都督道歉,而且皇上也向天下人昭示,只要知错就改,便可既往不咎,皇上都如此宽容,李都督又何必揪住罗政不放呢?” 李维正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声是如此刺耳,苏文秀被笑得面红耳赤,他忍不住道:“李都督,难懂我说错了吗?” 李维正笑声嘎然停住,冷冷地对苏文秀道:“假如我的军士公开在武昌成群结队地杀人抢劫、奸污妇女,等到他们抢够了、杀腻了、尽兴了,然后他们再跑来向苏大人认个错,苏大人也既往不咎吗?” 李维正赤裸裸的威胁让苏文秀脸色大变,他忽然意识到事情有点严重了,恐怕李维正是要用罗政来杀一儆百,他心一横便道:“李都督,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皇上已经有了旨意,湖广、四川两省皆受我节制,那我就军令如山,不从令者,按军法处置!” “李都督,皇上旨意是官员受你节制,而并非指钱粮。” “送客!”李维正端起茶杯,不再看苏秀文一眼。 第二天一早,武昌的城门、码头以及各处官衙皆张贴出大幅通告,岳州知府罗政将以怠慢军令、延误军机罪在午时处斩,消息传出后,轰动了武昌城,处斩地菜市口人山人海,人人都跑来看行刑,人犯未到,但杀头的台子已经搭好了,上百名士兵围站在两边,大家都在低声议论着此事。 “堂堂的知府,说杀就杀了,这也太狠了吧!” “不狠怎么领兵打仗,若都像皇上那样,丧送了百万大军的人,认个错就可以既往不咎了,那谁还肯尽心打仗?” “说得也是啊!如果认个错就可以既往不咎,那贪官们岂不是都要额手相庆。” “别说了,来了!” 一辆木笼囚车推了过来,周围十几名士兵持刀护卫,人们纷纷向两边散开,囚笼车内,岳州知府罗政披头散发,目光呆滞,身子无力地随着笼车晃动。 囚车在木台前停下,一名士兵上前打开了囚车的锁,两名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将罗政从囚车里提出来,跪在木台上,一声追魂炮响,李维正居中就坐了,喝令道:“验明正身!” 两名监斩官上前仔细看过了罗政,禀报道:“回禀大人,人犯属实。” 李维正看了罗政一眼,冷冷道:“今天借你的人头告之天下,在我这里,没有什么既往不咎,我军令所至,不从者斩! ” 罗政苦笑一声,低微着声音道:“杀了我,成就你凶暴之名。” 李维正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压低声道:“不杀掉你,我又怎么能收买军心?” 罗政浑身一震,眼睛猛地瞪大了,“李维正,你想篡国!” 李维正不再理他了,他将手中令箭一扔,喝令道:“开斩!” 一声追魂炮再次响起,一名侩子手堵住了罗政的嘴,将他按倒,另一名侩子手慢慢举起了刀,这时,十几名士兵迅速用白幔围住刑台,下面千万民众看不见杀人,顿时一起鼓噪起来,‘刷’地一道血剑喷在白幔上,满场惊呼,旋即又鸦雀无声。 建文二年八月,李维正以延误军机罪杀岳州知府,随即再次下令,征十万民夫拉船,令下即行,各地官府纷纷急募民夫,再没人敢延误一拍,就在民夫在武昌集结时,朝廷的紧急旨意下达,湖广、四川官府当遵从五军大都督之令,不得怠慢军务。 第二百六十六章 初抵重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初抵重庆 建文二年九月底,李维正率二十万大军分水路两军陆陆续续抵达了尚被朝廷控制的重庆府,数百艘先期抵达的庞大的战船群云集重庆江边,大江之上船帆遮天蔽日,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船上列队而下,黑色的盔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一层森森的光芒。 岸上,驻守重庆府的主将高巍有些心神不宁,最初的喜悦已经消失了,辽东军带来的强大压力使他意识到了自己在四川战场上将处于一种从属的地位,他甚至想着率军离开重庆,但眼前的形势告诉他,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这时,一艘战船缓缓靠岸了,船上下来一名大将,高巍一眼便认出了此人,原河南宣威卫指挥使邓戬,后调至山东任都指挥同知,二十年前他们同在宣威卫为千户,两人是同乡,又一起共事五年,关系十分要好,故人的突然出现使高魏就仿佛在迷雾中找到了一条路,他心中大喜,急忙迎了上去。 邓戬是这次辽东军西征的先锋大将,率五万军队先期抵达重庆,他刚下船,正在听取手下将领的汇报,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一回头,他也立刻认了出来,是他从前的故人高魏,他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种难以察觉的期待,立刻大步走上前,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随即邓戬重重给了对方肩窝一拳笑道:“我还以为此番来要给你收尸呢?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你不是一样,我也以为你死在燕王的刀下了,你不也爬出来了吗?” 两人对望一眼,一齐仰头大笑起来,高巍立刻揽着他肩膀,指了指远处的亭子笑道:“走!到那边坐坐去,咱们以茶代酒,聊一聊旧日交情。” “高兄稍等我片刻。” 邓戬立刻找来副将,命他就地整军,高魏也让手下将领协助他们驻扎休息,安排完了军务,两人来到了亭子里坐下,几名亲兵给他们上了茶,又摆上几盘细点,高巍欣然道:“我驻防重庆府已经整整一年了,天天引颈盼望朝廷援军,可听到的消息却是一败再败,百万大军灰飞烟灭,让人心都冷透了,可没想到二十天前忽然接到圣旨,朝廷居然派辽东军来川作战,既让人惊喜,又使人意外。” “高兄为何感到意外?” 邓戬不露声色问道。 “怎么不意外呢?辽东军从数千里外赶来,我原以为就算辽东军参战,也是会对抗燕王之军,但没想到居然来四川,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这是皇上的旨意,李总兵当然要服从,不过李总兵也对我说过,若蓝玉一天不灭,朝廷就不可能集中精力对付燕王,所以他也认为入川作战是正确的决策,这次他被任命为五军大都督,全权指挥平息蓝玉叛乱,高兄要多多配合才是。” 邓戬的话点到了高巍的心事,他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李大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邓戬微微一笑道:“他在武昌处斩岳州知府的事情,高兄听说了吧!” 高巍点点头,“我听说了,我非常赞同李大人的观点,军法如山,该杀就杀,不能认个错就可以既往不咎,说实话,我对皇上不追究李景隆的责任,反而再重用他一事并不赞同,但作为臣子,我不能妄议皇上的决定,其实不只是我,我手下的将领们都认为皇上太过于妇人之仁了,就算他不杀李景隆,但也决不能再重用他,这件事让我们大家都心冷了,如此赏罚不分明,军心不服啊!所以李大人敢顶撞皇上,说出了没有什么既往不咎,军令所至,不从者斩,我们全军上下都大呼痛快。” 邓戬笑了笑,接口道:“不仅你们,我们辽东军上下都一样感到解气,所以我们认为这次前来四川,有总兵大人亲自统领,我们辽东军肯定能战胜蓝玉。” 说到这,邓戬忽然眉头一皱,有些忧虑地道:“高兄,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邓兄,凭我们二人的交情有什么当讲不当讲,你尽管说就是了。” “好!那我就直说了。” 邓戬沉吟一下便道:“皇上的旨意想必你也看到了,上面写得很清楚,李总兵作为五军大都督,将全权指挥平息蓝玉叛乱,也就是说,李总兵将是四川战场上的主帅,无论是重庆的军队,还是汉中的军队,都将归其统一指挥,但我很担心高兄表面听令,实际不服,对李大人的军令不放在心上,所以我才自荐为先锋,就是想来告诉高兄,高兄如果不愿意服从李总兵之令,可在李大人就任前交兵回朝,若一旦李大人就任后,高兄再想自作主张,不服调遣的话,那高兄可就凶多吉少了。” 高巍沉默了,他当然明白邓戬的意思,他也知道邓戬并不是什么自荐为先锋,肯定是李维正派他先来,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自己听命,可在他手下为大将,委以重任,若不听话,要么就先走,要么就是死路一条,这让高巍十分为难,若是李景隆前来,他说不定还会慨然交兵,那毕竟是朝廷的军队,可李维正就不同了,辽东军可是他自己的军队,如果自己把军权交出去,不就等于辽东又增加了五万新军吗? 可偏偏皇上的旨意又说得很清楚,他若率军撤走,那就是抗旨不遵,李维正一样会杀了他,况且辽东五万先锋军已经抵达重庆了,他又能撤到哪里去? 他叹了口气便道:“这件事让我想想好吗?” 邓戬见他已经明白了,便点了点头道:“高兄的时间可不多了,我不妨说实话吧!其实李总兵的主力已经到长了寿县,最多两天便可抵达了重庆。” 邓戬说的两天,实际上李维正的十万主力大军在次日中午便抵达了重庆,浩浩荡荡的船队一眼望不见边际,李维正站在大船之上,目光沉静地望着远方的山峦起伏,虽然他的军队在凤阳战胜了燕王的精锐,但那只是一场遭遇战,规模也不够大,规模也不够大,而这一次将是对他军队真正的检验,他的对手将是大明王朝的最后一员名将,或许蓝玉在政治上能力不足,但在军事上,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天才,他征讨北元\威名赫赫,他南征北战、百战百胜,而他李维正的军事才能却远远不能和蓝玉相比。 这一点,李维正非常清楚,但他也有着蓝玉无法比拟的优势,不仅仅是他的火器犀利,更重要是他在暗,蓝玉在明,为了这一天的到来,李维正足足准备了三年,三年时间,足以让他摸清蓝玉的一切,而蓝玉却对他一无所知。 “都督,快看!”他身边一名亲兵指着岸上大喊,打断了他的思路,李维正扭头向岸上望去,只见离岸不远的一座亭子里站着一群人,其中两人站在最前面向他拱手致敬,他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他的先锋大将邓戬,而他旁边是名中年将军,身材魁梧、气宇轩昂,虽然李维正不认识,但他已经猜到此人必定就是大将高巍了,李维正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意,他知道高巍肯定会留下来,大凡聪明一点的人,都应该看清楚朝廷的大势所趋了,他也微微拱手,向亭中的两人致意。 座船缓缓靠岸了,一块长长的船板达上了岸边,邓戬和高巍二人已经从亭子上赶来了,他们急上船去拜见李维正,高巍认出了李维正,他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行礼道:“前军都督佥事高巍参见大都督。” 高巍有两个官职,一个是前军都督佥事,另一个是江西都指挥使,前军都督佥事只是个虚职,他真正的实权官却是都指挥使,但现在报的却是五军府的官职,其实也就是承认了李维正作为五军大都督对他的指挥权。 他昨晚几乎一夜未睡,反反复复都在考虑自己何去何从,昨天邓戬又给透露了辽东军的真实兵力,已达六十万人,这让高巍极为震惊,他终于意识到了李维正主政大明已经是不可逆转,为了自己的前途命运,他最终下定了决心,追随李维正。 李维正连忙将他扶起,诚恳地说道:“高将军不愧是我大明梁柱,能率五万孤军面对强敌而抵抗一年,别人不知高将军的功劳,但我却知道高将军为此付出了何等的艰辛,若平蓝玉,高将军的功劳可排第三。” 李维正的一席话说得高巍心中暖烘烘的,他当然知道功劳排第一的非李维正本人莫属,而排第二的,则应该是汉中的张翼,张翼率二十万军抵抗着蓝玉和秦王的南北夹击,承受的压力比他大得多,他自愧不如,所以李维正把他功劳排第三,就说明李维正是一个务真求实的人,是以诚待他。 他不由感激地说道:“弟兄们告别妻子父母在外长年打仗,最怕的就是赏罚不明,皇上非但不治败将之罪,反而再次重用于他,而盛将军在济南大胜,却只得微薄的赏赐,而且险些无功反罪,如此赏罚颠倒,实在让弟兄们都为之心寒,但大人却在武昌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毅然杀了岳州知府,此等魄力和手段让将士敬服,此番李大人率军与蓝玉作战,重庆五万将士,愿听大人调遣。” 李维正点了点头,便肃然道:“高将军是大将之才,我将会委以重用,重庆府的五万驻军,仍归高将军全权统帅,作为我的左翼。” 高巍一怔,李维正居然不夺他兵权,一转念他立刻便体会到了这是李维正对他的信任,以最大的诚意来待自己,高巍鼻子一酸,跪下颤声道:“属下高巍,愿为总兵大人效死命。” 第二百六十七章 首战嘉定 第二百六十七章 首战嘉定 “洪武十四年,蓝玉与沐英攻大理,蓝玉献策,可以实兵佯攻下关,虚兵攻蛮敌身后,蛮敌惊觉,以为明军从后杀入,遂抽兵回防,下关大军长驱直入,一举攻破大理。” “洪武二十年,蓝玉为副将,随冯胜进击金山北元太尉纳哈楚,蓝玉趁大雪率轻骑突袭,大败北元军,杀平章事果来,纳哈楚降明。” “二十二年,蓝玉率十五大军长途奔袭捕鱼儿海,大败北元军……” 大帐内,作战参谋将蓝玉历年战事的详情一一念出,李维正、高巍、邓戬以及大将平安皆在全神贯注地听着,几名参谋正在巨大的沙盘上进行标注,根据探来的最新情报用各支各色小旗在沙盘上标注驻军情况,比如插两支红色小旗代表驻军两万人,三支蓝色小旗则表示三千人驻军。 李维正在他的作战生涯中最看重的就是情报,事实上他几乎所有战役的胜利都是来源于充分的情况,所以在他军队的各兵种中,斥候军的能力最强,享受的待遇也是最好,后来投靠而来的锦衣卫,基本上都是补充了斥候军,而且他的斥候军角色已经不再传统意义上的侦查兵,更多是间谍的角色,行脚商人、客栈掌柜、茶馆伙计,甚至妇女、老人等等,他们会在某个战略制定的一两年前便潜入这个地区,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情报网却在迅速而严密地编织着。 比如这次入川平叛蓝玉,早在一年前蓝玉占领四川开始,辽东情报司便派出了近百名前锦衣卫的精英潜入了四川,他们迅速在四川编织情报网,当李维正这次入川时,一个巨大的情报体系已经在四川完成了,蓝玉军队的一举一动都收入了这些探子的眼中。 每天都有大量的情报涌来,这些情报又会被情报司分类,最后把重要而有价值的情报交给参谋司辅助决策。 参谋念完了蓝玉历年作战的详情,高巍点了点头叹道:“非常详尽,我在洪武二十六年时正好就在耿柄文手下为将,亲身体验了蓝玉的奇兵,但知道得还是没有这么多、这么详细。” 李维正想了想便问道:“高将军,在洪武二十六年,你和蓝玉的交手中,对他作战的最大感受是什么,我想听一听。” 高魏叹了口气便道:“蓝玉作战的最大特点就是两个字,一个‘快’,一个‘奇’,他上次攻打重庆,我还在忙着调兵,可一眨眼,他已经过江到永川了,再说‘奇’,洪武二十六年,他之所以能击败耿柄文,就在于他的虚虚实实,始终掌握着主动,佯攻蜀王,可耿柄文来援时,他又转道重庆去了,当把耿柄文调去重庆,他又返回来攻下了成都,你根本就摸不著他的真正用意在哪里?” 李维正慢慢走到沙盘前,紧紧注视着内江,在内江这个城市上插着五面红旗,意味着这里有五万军队,在蓝玉的近三十万大军中,这绝对是一支重兵了,相反在嘉定州(今天乐山)却只插着三面蓝旗,只有三千驻军,从岷江一路上去,基本上都没有大规模的驻军,这是蓝玉的疏忽吗?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大量乘船而来。 想到这,他又问一名行军参谋道:“沱江和岷江的通航情况如何?” 行军翻开一本资料便道:“此时是九月,岷江能行千石大船,但沱江水势较急,只能走五百石船,而且需要人力拉纤。” 李维正点点头,他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内江到嘉定州的距离,最多也就是两百里,他又问道:“蓝玉军的最高行军记录是多少?” 行军官答道:“回禀大都督,蓝玉曾在洪武二十六年,步兵一夜走了八十里,这是他的最高记录,如果按照这种行军,他从内江到岷江,包括休息时间需要两天一夜。” “那我们船只到嘉定州需要多少时间?” “需要五天。” 听完分析,李维正便对其他几名大将笑道:“如何,有想法了吗?” 邓戬迟疑着道:“莫非蓝玉的用意是想我们走岷江,所以他才在内江部署重兵。” “不!他是希望我们走内江。”李维正微微一笑道。 高巍也接口道:“都督说得不错,以蓝玉虚者实之的用兵风格,他就是希望我们走内江,才在内江部署重兵。” “那我们该怎么办?”旁边的平安听得一阵头痛,忍不住叫嚷起来。 几名大将一起向李维正看来,李维正却淡淡一笑道:“管他怎么用诡计奇谋,我们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就是了,我们的目标就是拿下成都,就用最有利于我们的路线走。” 说到这,他的木杆一指岷江道:“我们走岷江,十万军队北上。” 三天后,由近千艘大船组成的船队开始浩浩荡荡北上,江面上千帆竞舞、遮天蔽日,庞大的船队一眼望不见边际,船头上李维正笑着问平安道:“平将军,坐船去打仗是不是有点不大习惯?” 平安挠了挠后脑勺笑道:“刚开始我还晕船,下船两脚着地时竟然天晕地转,站立不住了,可又上船后,便觉得渐渐适应了,不过还是不如骑马过瘾,就觉得被人绑住一样,心里憋得慌。” “那好,等过了宜宾后,我给你一卫大宁骑兵,你在陆地上替我开道。” “大人,我有一事想问,不知大人能否问答。”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严肃,便微微一笑道:“你想问什么?” 平安露出一种难以启口的表情,但最后他还是一咬牙问道:“大人,最近军中盛传大人有取代大明之意,不知大人是否真有此意?” “你以为呢?”李维正没有直接回答他,却反问了一句。 平安摇了摇头道:“属下认为不会。” “为什么?” “若大人真有心取大明而代之,那早在李景隆二次兵败时就有机会了,那时朝廷余兵不过十几万,士气低迷、人心惶惶,而大人却拥有雄兵近六十万,想取代朝廷不是轻而易举吗?” “你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打个比方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事实上汉帝已不过是个傀儡而已,他为什么不自立为帝?想当皇帝是要看天意的,老天不让,想当也当不成。” “天意?”平安迷惑了,李维正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所谓天意,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船队继续向北,这天下午,船队到达了嘉定州府以南三十里的江面上,敌情开始出现了,岸上平安传来了斥候的最新消息,前方十里外的江面上出现了数百艘小船,正疾速向这边驶来,另外从内江开来的五万大军已经在二十里外。 李维正冷笑一声,当即下令道:“船只靠岸,大军上岸集结,拦截船只出动!” 船队开始靠岸,密密麻麻的辽东军下船上岸,动作迅速而有序,数百门由战马托运的虎蹲炮也随之运载上岸,辽东军在岸上集结,而二十艘体型较小的船只继续向北前行,辽东军最犀利的就是水军,他们在水上的实力天下无人可及,不仅进攻犀利,对于拦截防御也有自己独特的手段。 二十几艘拦截船继续北上五里后停下了,他们在江面上拉起了三条手腕粗的铁链,随即他们抛下了数十枚木箱锚雷,这是一种设计极为精巧的水雷,通过铁锚固定在江面上,根据火绳的长短决定爆炸时间,是一种定时水雷,事实上这种水雷是在一百多年后才被发明,发明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技术难度,而是在于实际战争需要,明初是大明实施海禁,没有对这种水雷的需求,不过辽东军大力发展水军,这种放置在水里的震天雷自然就会出现,数十枚水雷密布在第一根铁链的前方,木箱内的火绳已经在燃烧了。 一里外,数百艘小船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向这边疾速驶来,它们满载着油毡、柴草等各种助燃物品,欲重演火烧赤壁的壮观景象,但火烧赤壁只是对无准备者有效果,在以水军而闻名天下的辽东军面前,这种手段就显得有些儿戏了。 小船上的士兵们已经发现了前方有拦截铁链,铁链后面,二十几艘炮船正静候着他们到来,士兵们见对方有准备,纷纷点燃小船后便纷纷跳水向岸上游去,岸上已经有辽东军在等候他们了,数百艘小船燃起冲天大火,一头撞在铁链上,就在这时,水面上忽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剧烈的爆炸掀起数丈高的水柱,几艘小船被炸得粉身碎骨,爆炸声此起彼伏,整个水面都几乎被掀翻了,近百名游得稍微慢一点的士兵也随之葬身水中,好一会儿,爆炸声才渐渐停止了,此时水面上已经没有一艘小船了,而是飘满了小船的木片残骸,一些士兵的死尸也夹杂在其中,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味。 巨大的爆炸声传到了数里之外,李维正在船上听见连续不断地爆炸声响起,他忽然明白了蓝玉的战术,用小船并非是真想火烧船队,而只是想把他们拦截下来。 李维正心中出现了疑惑,内江来的敌军只有五万人,他们真会来送死吗?不可能!极可能是前方的嘉定城内还藏着什么猫腻,李维正心念一转,立刻下令道:“令斥候火速赶往嘉定城探查情报!” 此时,五万蓝玉军已经在十里外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眉资大战(一) 第二百六十八章 眉资大战(一) 斥候带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前方所有的道路被封锁了,无论行人和船只,任何人都不准南下,难怪没有消息传来,不用说大家都明白了蓝玉的战术,蓝玉就是要把他们全歼在嘉定府境内,内江的五万军他们已经知道了,但嘉定城内有多少军队? 所有的人都向李维正望去,这一战是打还是不打?李维正目光凝重地望着远方,他在考虑一向善用奇兵的蓝玉会怎么出招?从三年来对蓝玉的研究便是此人不按常理出兵,他喜欢让人跟着他的思路走,从而掌握战争的主动。 那这一次呢?虽然李维正知道自己的武器已是蓝玉军不可匹敌,但是蓝玉的奇兵却会让自己遭遇最大的损失,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蓝玉的军队并没有长翅膀,那么他奇兵的弱点又在哪里? 李维正沉思了良久,他终于下令道:“传令全军上船,继续向北进军。” 蓝玉虽然和想在嘉定府和他会战,打一仗也无妨,但他为什么要被蓝玉牵着鼻子走? 十万大军以最快的速度各自上船,不到半个时辰,岸上便已空空如也,一个士兵也不剩,就连平安的骑兵队也上了船,千艘大船驶入江心,浩浩荡荡,继续向北进发。 一个时辰后,船队远远地靠近了嘉定城,城头虽然安有大炮,但射程根本达不到江心,城头上,一身盔甲的蓝玉目光复杂地注视着遮天蔽日的船队驶过眼前,为了全歼李维正的军队,他在嘉定一线部署了二十五万大军,并以内江的五万军为诱饵,他相信五万军对任何一支军队都是一块肥肉,不可能不咬这个饵,不料这个李维正根本就不理会自己,而是继续向北行船,目标非常明确,直取成都。 蓝玉心中很乱,他知道自己这次遇到了劲敌,对方似乎把他的一切部署都看透了。 “大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他的副将孙光标焦急地问道。 蓝玉低头想了片刻,忽然下令道:“命大军各带三天干粮,火速返回成都。” 无论如何,他不会让自己的军队被各个击破。 蓝玉大军在一片混乱中出发了,二十五万大军和千艘战船仿佛竞赛一般,一个水路,一个陆路,在争分夺秒地向北进发,渐渐地,蓝玉的军队超过了船队,越来越远,蓝玉不敢减速,他要早早赶到成都,他知道对方乘船是以逸待劳,若自己不留给军队休息等待的时间,此战必败。 两天后,蓝玉的军队已经超过李维正船队一百余里,这天晚上,船队行驶在平静的江面上,再行三十里,前方就是眉州了,李维正在船舱仔细地研究着沙盘,眉州以东地势比较平坦,适合骑兵作战,而再向北走,就进入丘陵多山地带,地势不利于自己的北方军队作战。 “应该就在这里了。”他望着眉州以东的大片平原自言自语道。 就在众人以为李维正要加速时,李维正却忽然下达了命令,‘船队靠岸,大军全部上岸。’ 邓戬不明所以,连忙上前问道:“总兵大人,这是何意?” “你们以为我真想去取成都吗?” 李维正冷冷一笑道:“既然蓝玉喜欢用奇计,那我就让他败在奇计之上。” 平安和邓戬都不明白李维正的意思,两人对望一眼,刚要再问,李维正却一摆手道:“照我的吩咐去做,你们很快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船队靠岸,十万大军再次上了岸,休整了一个时辰后,李维正下令道:“船队继续向北,大军调头向东行二十里驻扎。” 这时,邓戬隐隐有些明白了李维正的用意,私下对平安笑道:“平将军,你盼望的时刻即将到了。” 平安一怔,急道:“你也不要打哑谜了,快告诉我。” 邓戬神秘地一笑道:“你想想看,蓝玉如果知道我们人船分离,船向北,而军队向东,他会怎么理解总兵大人的用意?” 平安仔细地想了想,他忽然恍然大悟道:“难道总兵大人的真实目标不是成都,而是夺取资阳吗?” “你说对了一半,蓝玉也会这样认为,但可惜不完全是。” “那另一半是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总兵大人的真实目的是以逸待劳,以十万对蓝玉的二十五万,打一场硬战,这就是蓝玉施奇计的代价,极大损耗将士的体力,总兵大人就是看准了蓝玉军这个最大的弱点,而且就算蓝玉看破计不肯南下,那么李总兵就会趁机占领资阳和眉州,把蓝玉的地盘压缩在成都,半年之内,蓝玉必败。” “最好是打硬仗!”平安低吼一声,他早就想狠狠地打一仗了。 此时,蓝玉的大军已经过了彭山县,他不停得到探马的禀报,辽东军船队已过通元镇,距眉州城约五十里,由于夜间风大,船速明显加快了,蓝玉眉头一皱,他也立刻下令道:“传令大军,不得休息,继续向北进发,在明天中午赶到成都后休息。” 命令一下,士兵们怨声载道,大家都已经疲惫不堪了,原以为要埋锅做饭,没想到还要继续向北,而且到明天中午都不得休息。 副将孙光标担忧地劝道:“大将军这样行军恐怕士兵们受不了,歇息一个时辰,让大家吃点干粮吧!” 蓝玉怒道:“我为主帅尚不辞辛劳,他们叫喊什么,兵贵神速,若让李维正先赶到成都,成都不就完了吗?” “可成都不是还有马将军的两万守军吗?他应该能抵达一阵。” “马琳那个笨蛋,李维正有威力强大的火炮,他能守得住城吗?” 孙光标默然无语,他感觉到蓝玉其实已经被李维正牵住鼻子了,这个曾经赫赫威风的名将,在享受了几年的穷奢极欲后,军事才能似乎有点退化了,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敌人牵制住了,他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督促士兵加速行军。 又行军了两个时辰,士兵们实在是坚持不住了,连军官们也开始抱怨,孙光孙终于忍不住再次向蓝玉建议休息,蓝玉见士兵们确实不行了,只得下令道:“全军就地休息半个时辰,不得埋锅做饭,吃点干粮后继续行军。” “大帅有令,休息半个时辰,不得埋锅做饭!” “大帅有令,休息半个时辰,不得埋锅做饭!” 传令兵一声声地将命令传达下去了,尽管只有半个时辰,但筋疲力尽的大军还是欢呼起来,大家纷纷倒地休息,不少人一躺下便立刻呼呼大睡了,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 蓝玉坐在一块大石上,一边喝水,一边想着目前大明的局势,辽东军进川确实让他始料不及,他原以为朝廷至少要和燕王打上几年,他正好利用这几年好好地整军发展,拿下汉中,和秦王连成一片,然后他拥秦王在成都称帝,连国号都想好了:西明,立秦王为傀儡,待夺取天下后再废掉他自立为帝,他一定要推翻明朝,以报朱元璋杀自己全家之仇。 但辽东军的突然到来,打断了他的计划,说实话,他是有点瞧不起李维正的,这种瞧不起是一种骨子的蔑视,李维正是临淮县人,他是定远县人,定远县人从来都是瞧不起临淮县人,这是有些地方渊源的,其次李维正的老底他很清楚,一个临淮县的小吏,连秀才都五次考不中的人,当年,就在他的家门口救了太子朱标,从此飞黄腾达,现在好像还不到三十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能和身经百战的蓝大将军抗衡吗? 不过蓝玉却有点忌讳李维正的火炮,据说他发明了一种新式虎蹲炮,战马能托行,为此还专门成立了炮骑军,张玉的三万精锐就是饮恨在这种火炮下。 这让蓝玉有点不安,四川不比北方北疆,没有骑兵,基本上是以步兵为主,速度上无法取得优势,一旦两军交战,辽东军的火炮恐怕会给自己以重创。 就在蓝玉的心绪不宁时,忽然一名探子疾速驶来,翻身下马,跪在蓝玉面前禀报道:“大将军,辽东军已经在夜间悄悄上岸了,向东而去,但船队依然继续向北行驶。” 蓝玉霍地站起身,急声问道:“他们多少人上岸?” “黑暗中具体人数不详,但至少应在八万人以上。” ‘八万人!’蓝玉又呆坐下来,疑惑不已,“他们要干什么?” 旁边副将孙光标小声道:“大将军,辽东军会不会是去取资阳?” 一句话提醒了蓝玉,他立刻命道:“取地图来。” 几名亲兵把地图在大石上铺开,点燃了火把,蓝玉仔细地看地形,眉州以东皆是平原地带,到资阳约两百里,这种地形有利于北方多马的军队行军,而且眉州到资阳一带是产粮重地,目前资阳城内就还存有百万石粮食,蓝玉忽然发现一个极其严重的后果,如果朝廷的实控地推进到资阳、眉州一线,那么自己就养不活三十万大军了,最多只能维持十几万左右的军队,那么辽东军二十万北上,汉中军二十万南下,这样南北夹击,自己还能抵抗得住吗? 汗水从蓝玉的额头上流下,他忽然明白了李维正的战略部署,李维正并不是要取什么成都,而是步步为营,把自己逼死,这个时候,燕王应该正大举进攻秦晋,秦王自顾不暇,不可能再来援助自己了,资阳是自己的粮仓,无论如何不能丢失。 蓝玉猛然站起身大声吼道:“传令全军立即转向东南,明日中午前给我赶到资阳,拖延不行者,立斩!” 第二百六十九章 眉资大战(二) 第二百六十九章 眉资大战(二) 青梅镇位于眉州以东约六十里处,小镇颇大,约三百余户人家,在小镇周围,分布着十几个村落,一条连接眉州和资阳的主要官道从小镇南面穿过,使青梅镇成为方圆几十里最有名的市镇,但此时,青梅镇里弥漫着一种大战来临前的紧张气氛,一支近十万人的军队就部署在青梅镇以北约三里外的一片森林周围,整整一天,青梅镇以及附近的百姓们都在军队的指挥下向南方的仁寿县逃难而去,方圆五十里内,黑夜中再无一户亮着灯光。 北面的一片森林周围,十万辽东军已经枕戈以待,在森林的最东面是一座小丘,小丘上林木茂密,两三间茅屋分布其中,茅屋的主人已经逃难了,这里便成为辽东军的临时指挥所,其中一间较大的茅屋里隐隐透出灯光,尽管这丝灯光若隐若现,但在漆黑一片的夜里还是那样吸引人的目光。 茅屋里,李维正和十几员指挥使正在一幅地图前小声地讨论着蓝玉军的进军路线,从斥候得到的情报,蓝玉大军已经距青梅镇不足五十里了,仅仅一天一夜,蓝玉便强行军一百二十里,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东南推移,让所有人都领教到了蓝玉用兵的快,如果是从前,大家或许会发出一片惊叹声,但在场的诸位都是大将,现在已经没有人惊叹了,蓝玉现在的用兵就仿佛一个已经泄密的高明魔术师在同行面前的表演。 他们看到了蓝玉用兵‘快’和‘奇’的背后一面,这是以牺牲将士体力为代价作战策略,在没有准备的敌军面前,这种策略或许非常有效,但在已经非常了解这种策略,而且已做好准备的敌军面前,它无疑会给自己带来一种灭顶之灾。 从彭山到资阳的官道位于青梅镇以北十五里处,之所以选择青梅镇这个位置驻军,是参谋们根据蓝玉的行兵习惯做出的决策,蓝玉的行军习惯是派出三支斥候队在前面巡查,这三支斥候队间隔二十里,每支斥候队约百人,他们的巡查是一种拉网似的探查,非常细致,所以蓝玉打仗从来都不会遇到埋伏。 但参谋在分析了他大量的行军记录后,便发现了其中的一种规律,也可以说是一种漏洞,那就是蓝玉军行军斥候只会在道路两边十里范围内进行探查,以防止半路的埋伏,应该说针对埋伏来说,这种探查已经充分了,发现了敌情,十里的距离足以让蓝玉军可以迅速集结应战。 但这一次辽东军并不是想打什么埋伏战,而是计划以逸待劳,和蓝玉军打一场硬仗,所以把等候的地点选择在青梅镇,可以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而且在青梅镇以东数里外有一条河,叫做仁寿水,河上桥梁较窄,蓝玉二十五万大军在过桥时,不可避免地会放慢速度,形成一种瓶颈,这样,后面的大军就会大量滞留在青梅镇的正对面。 “各位,眼前的形势已经十分清晰了,既然蓝玉大军离我们不到五十里,那说明他的前军斥候已经过去了,没有发现我们。” 李维正的声音清晰而低沉,不容有半点抗拒,“大战将在两个时辰后爆发,我们拥有精良的武器和犀利的火炮,这是我们优势,要充分利用,但我们的劣势也很明显,我们兵力不足,所以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向蓝玉军发动进攻,违令者斩!” 李维正又扫了一眼将领们,见众人皆明白自己的战术布置,便点点头道:“我就不多说了,平将军留下,其他人各自归军。” 将领们施一礼,纷纷离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李维正和平安二人,李维正见他有些怅然,便笑了笑道:“知道为什么把你单独留下来吗?” “属下不知。” “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你率五千骑兵给我突击蓝玉后军。” 平安大喜,他惆怅的就是不能以偷袭的方式击溃敌军,李维正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微微一笑,又继续道:“蓝玉的后军只有两万人,以你的骑兵应该可以对付,不过蓝玉派人来援助,你就离开撤回,不得恋战。” “大人,为什么我们不能以偷袭的方式直接击溃蓝玉军呢?”平安还是有点想不通。 李维正摇了摇头道:“如果对方也是十万人,或者对方的主帅是李景隆之流,我会这样做,但我们的对手是蓝玉,这是当朝第一名将,尽管我们已经摸透了他的战术,但不要因为这样就轻视他,如果以偷袭战,我们就无法发挥出自己的优势,最后的结果可能就不会像我们想的那样乐观了。” “属下明白了,属下绝不会恋战。” 平安施一礼出去了,李维正又看了片刻地图,便‘呼’地吹灭了油灯,大步向屋外走去。 夜色越来越深,已经到二更时分了,天地间一片寂静,随着湿气加大,地上出现了一层薄薄的雾霭,将森林和田野笼罩起来。 这时,十五里外的官道上已经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火把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这是蓝玉军的三万前锋到了,疲惫之极的士兵们经过了一天一夜的行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主帅已经承诺他们,过了仁寿水,再行二十里,他们可以休息一个时辰,正是这个能够休息的希望仿佛望梅止渴一般,激发出了士兵们最后的潜力。 前军开始过桥了,狭窄桥梁立刻阻碍大军前军的速度,正如预料中的那样,大军立刻慢了下来,叫骂声此起彼伏,大约半个时辰后,前锋还是陆陆续续过桥了,官道上再一次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个时辰,官道上再次出现了大队人马,这一次是蓝玉军的主力了,足足有二十万人之众,延绵十几里,铺天盖地的火把俨如一片火的海洋,在山岗上甚至不用千里眼都能看见远方的火把了。 山岗上,数百骑亲卫护卫着他们主帅,李维正手拿千里眼正向远方眺望,千里眼使他看得更清楚,正如他想的那样,尽管蓝玉军的士兵都已疲惫不堪了,但从火把的分布便看出他们并不乱,非常有序,他们并没有因为前方阻塞而向两边扩散开,而是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候。 一旁的副将邓戬有些担忧地说道:“大人,我很担心蓝玉知道我们有准备得话,他会不会退军,而不和我们正面作战?” “肯定不会。”李维正放下千里眼,淡淡道:“二十万大军一旦后撤会是什么后果,他比谁都清楚,他应该知道,和我们正面一战,或许还有一点取胜的机会,你就放心吧!此战我们必胜无疑。” 官道上,蓝玉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没有料到前方仁寿河上的桥梁会造成这么堵塞的后果,早知道这样,他就命令前锋再搭两座桥梁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办法了,他一方面命手下沿河去搜寻船只搭建浮桥,另一方面他只有耐心地等待了,不过士兵们似乎很愿意等待,这样他们就可以利用这个等待的间歇休息了,蓝玉也发现了这个机会,便下令道:“全军可就地休息,等待过桥。” 军令传下,大片大片的火把熄灭了,筋疲力尽地士兵们纷纷席地而坐,许多人倒地便睡去了,他们已经强行军几天了,全部休息的时间加在一起还不到三个时辰,就算是钢铁人也会累散架了,队伍里非常安静,大家都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尽管蓝玉也非常疲惫了,但长年行军养成的习惯还是改不了,他骑在马上,向官道两边望去,黑沉沉的夜雾阻碍了他的视线,他什么也看不到,但心中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他几十年军旅生涯中慢慢形成的,非常准确。 “这是哪里?”这种不安的感觉让蓝玉开始警惕起来了。 行军司马陆玄武立刻禀报道:“回禀大将军,南面十五里便是青梅镇,从眉州到资阳的必经之路。” “斥候去探查过了吗?” 陆玄武迟疑一下便道:“我们是按照惯例,只探查官道两边十里之内,我们发现一个村庄已经没有人了,估计是辽东大军经过,把他们吓跑了。” “不对!”蓝玉立刻感到了不妙,大军过境,怎么只可能把人吓跑那么简单,他当即命令道:“立刻派斥候去镇上探查,立刻去!” 但是他预感已经晚了,蓝玉话音刚落,他身后忽然传来了一片惊恐的喧哗声,只见士兵们纷纷站起来,向后方望去,蓝玉怒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几匹战马狂奔而来,马上军士惊恐地大喊:“大将军,后军遭辽东骑兵突然袭击,已经支持不住了。” 蓝玉大吃一惊,他急忙追问道:“对方有多少骑兵?” “大约五千骑兵,非常犀利,为首大将好像是平保儿。” 蓝玉的心一下沉进了深渊,自己的后军有两万人,而对方只有五千骑兵,这么快就支持不住了吗? 副将孙光标也意识到了不妙,他连忙道:“大将军,恐怕事情很严重,如果对方大将真是平保儿的话,那么辽东的主力应该就在附近。” 蓝玉猛地回头,目光紧紧盯着黑暗中的青梅镇方向,他忽然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李维正一定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们。” 他周围的将领顿时慌了神,纷纷央求道:“大将军,我们劳师远来,士兵们哪还有力气打仗?我们后撤吧!不能和辽东军作战。” “都给我闭嘴!”蓝玉大吼一声,众将立刻安静下来。 “你们以为我们只有几千人吗?二十万大军,一旦后撤会是什么后果,你们都知道吗?军心大乱,对方只需五千骑兵就可以让我们兵败如山倒。” 众将都低下了头,孙光标小声地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请大将军下令吧!” 蓝玉也知道自己军队非常疲惫了,如果能事先发现有埋伏,他会让士兵们休息两个时辰后再战,但现在对方已经发动了,士兵都知道自己中埋伏了,如果再拖下去,军队会不稳,很快就会出现混乱。 他思量再三,他竟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他慢慢抬头望着南方,他的军队要两倍于辽东军,他们未必会输,蓝玉毅然下令道:“传我的命令,大军立即整军,准备迎战!” 第二百七十章 眉资大战(三) 第二百七十章 眉资大战(三) 战役首先是在蓝玉后军打响,平安率五千铁骑如一把犀利的刚刀,将没有防备的后军劈成两半,无数的士兵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身首异处,无疑骑兵就是步兵的天敌,尤其对于一支远途劳顿的步兵,骑兵的威力便显现无疑了,平安手执钢槊,连声大吼:“平保儿在此,受死者过来!” 他俨如杀神一般,在密集的步兵集群中肆意杀戮,他钢槊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密集的敌军硬生生地杀透了,他又反扑杀进来,在面前的,已经不是人,而是草芥瓦狗,没有任何力量能抵挡他,后军主将马明被他一槊捅穿,随即割下人头大喊:“降我者免死,挡我者如此!” 受主将的鼓舞,五千骑兵斗志高昂,他们分成五队,在蓝玉后军中穿插分割,所向披靡,狼牙棒下死伤累累,片刻间,便将敌军的阵势冲得七零八落,突来的杀戮使蓝玉后军大乱,几名指挥使将领刚开始还组织士兵拼死抵抗,并命人向蓝玉求援,但随着后军主将马明被杀,他们士气低迷,渐渐抵挡不住了,在骑兵的一次配合冲击后,瞬间蓝玉后军便全线崩溃了。 “饶命!饶命!”战场上哭喊求饶声连成一片,精疲力竭的士兵们迸发出了最后的潜力,没命地向田野里四散奔逃,许多士兵一边逃命,一边脱去盔甲,不愿再替被朝廷宣布为叛逆的蓝玉卖命了。 骑兵们开始点火焚烧物资,熊熊大火夹杂着滚滚浓烟冲天而起,平安见蓝玉后军已经溃败,他翘首向青梅镇方向望去,只见山岗上升起一支明亮的火箭,在黑沉沉的夜空中分外耀眼,这是大战开始的信号,平安立即大喝一声,“全军撤退!” 五千骑兵如一阵狂风般撤离了战场,迅速消失在黑沉沉的夜雾之中,留下了跪满一地的投降者,他们目瞪口呆地望着敌军远走,半晌,不知谁大喊一声:“快逃!”反应过来的士兵们纷纷溃逃,所有人都心里都明白了,这是他们最后的逃生机会了,片刻时间后,除了一千余名官兵和一地的死伤者外,二万后军悉数败逃了。 此时,正面战场上的大战也已经打响,二十万大军在蓝玉的指挥下迅速整军,他们分为三队,在十几里的阵线上向辽东军掩杀而去,此时天边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天色已经麻麻亮了,远处青梅岗的山影朦胧可见,大片黑黝黝的森林矗立在远方。 在辽东的阵地,三千门虎蹲炮和子母炮已经等候多时了,这是大明王朝的第一支炮骑军,由一万人和三万匹战马组成,由于运输的限制,他们的全部战马并没有带来,只带来了五千匹托运火炮和后膛的马匹,三千门大炮分为两行,分布在长达数里的战线上,按照步兵的冲锋速度,在抵达他们撤退距离前,每门火炮可以发射六发炮弹,而五百门子母炮则可以发射十五发炮弹。 这就是辽东军的王牌,在三千门火炮犀利的攻击下,青梅镇将变成绞肉机,这时青梅岗上鼓声大作,这是准备作战的鼓令击响了,十万辽东军立刻进入了临战状态,半个时辰后,远方终于出现了黑压压的军队,铺天盖地,一眼望不见边际,蓝玉也孤注一掷,准备在青梅岗下和辽东军进行决战了。 这时,一名斥候奔来向蓝玉禀报:“大将军,已经发现辽东军,就在三里之外。” 蓝玉望着朦胧的晨曦,按照他的经验,这种光线亮度在四百步外,对方不可能看清他的兵力部署,而对方的布兵他却很清楚,李维正兵力较少,和他打第一战的绝对不会是步兵,很可能是他的优势火炮,这就是他不肯主动进攻自己的原因,蓝玉冷笑了一声,李维正也未免把自己想得太简单了一点。 他当即回头问道:“姜黎将军何在?” 一名身材魁梧的羌人大将上前抱拳道:“末将在!” “距敌军五百步时,改由你们羌人骑兵冲第一战,记住,不让敌军火炮射出,我就记你首功。” 蓝玉长年与蒙古人作战,深知骑兵的重要,但苦于川内无法组建骑兵,但他想办法从川西招募羌人组建了一支骑兵卫,共六千人,由羌人首领姜黎统帅。 姜黎立刻接令,“末将绝不会辜负大将期望。” 蓝玉点了点头,他又向雾气朦胧中的山影望去,不由得意地一笑,老天也在助他,等辽东军发现是骑兵冲来时,便已经晚了。 蓝玉的想法本身没有错,借天气的掩护杀辽东军一个措手不及,但他却不知道,李维正手中有一种可以看得很远的千里眼,就是这个小小的细节疏忽,注定了蓝玉军最后的失败。 山岗上,李维正正用千里眼专注地望着蓝玉大军掩杀而来,从行军的阵势上,李维正立刻判断出,这支军队就是蓝玉从贵州带出来的主力军,尽管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但他们的阵脚依然整齐,丝毫不乱,走在最前面刚才还是步兵,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支骑兵方阵,大约四千余人,根据探来的情报,蓝玉军中只有六千骑兵,是从川西的羌人中招募而来,应该就是这支骑兵了。 从排列的阵势来看,蓝玉极可能就是利用这支骑兵来打头阵,以削弱自己的火炮优势,看来他也知道辽东军火炮的厉害,李维正放下千里眼,对身边指挥官下令道:“传我的命令,改火枪军打第一战!” 随即他又问道:“平安的骑兵回来没有?” “回禀大人,已经回来了。” 李维正点点头,又补充道:“若火枪军无法全歼敌人骑兵,再命骑兵迎战。” “遵命!” 指挥官跑去下令,鼓声变了,变成了两长一短,这就是火枪军出迎第一战的信号,鼓声响起,大队火枪手从后面走到了前排,一共两万人,一样分为三个纵队,每队六千余人,排列成两排,士兵们开始检查枪支、填充弹药。 稀薄的雾气中,他们已经听见马蹄声传来,开始是稀疏,但在数百步外却猛然加速,密集马蹄声击打着地面,白雾被冲开,若隐若现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三百步外。 一万支燧发枪霍地平端起,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飞驰而来的骑兵,随着山顶上“咚!”的一声号炮响起,一万支燧发枪骤然发作了,密集的子弹向骑兵呼啸而去,大片羌人骑兵顿时滚翻在地,紧接着后排火枪兵举枪瞄准,又是一阵枪声大作,已经冲到两百步外的千余名骑兵纷纷栽倒,随后换弹填药的前排火枪兵再度发射,两排火枪兵此起彼伏,配合如行云流水般默契,五六轮射击后,四千多骑兵只剩下一千余人,羌人骑兵被辽东军犀利的火枪吓得魂飞魄散,大呼:“妖法厉害!”他们调头向本军逃跑。 两万火枪兵立刻后退,将主战场让给了火炮军,这时两里外蓝玉脸色惨白,骑兵竟这么快便几近全军覆没,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感弥漫在他心中,他立刻意识到,这场战役自己将必败无疑,蓝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速令大军后撤!” 至于大军后撤的后果,他已经顾不上了,就在这时,山岗上的李维正也发现了蓝玉大军后撤的迹象,他当即下令道:“火炮射击!” 三千门火炮同时发射了,黑色炮弹铺天盖地射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蓝玉大军后面一排排炸响,弹片横飞,赤焰腾空,滚滚浓烟直冲天际,蓝玉大军被辽东军猛烈的轰炸惊得胆寒心裂,身体的疲惫加上士气低迷,大军的阵脚开始乱了,他们争先恐后向北奔逃,蓝玉再三喝令也止不住,就在这时,平安的五千骑兵突然从侧面杀来,犀利异常,一下子便撕开了左翼的阵脚,左翼大军无心恋战,瞬间便崩溃了,仿佛如滚雪球一般,左翼的溃败迅速带动了全军,蓝玉大军顿时失控了,他们互相践踏、争相逃命,十万辽东军随后掩杀而来,二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死伤惨重,投降者不计其数。 建文二年十月,十万辽东军在眉州与资阳之间的青梅镇北,以逸待劳,大败蓝玉二十二万主力大军,这场眉资战役,辽东军斩首敌军五万余人,投降者十余万人,最后蓝玉只带五万残军逃回了成都。 青梅镇大捷后,李维正并没有继续北上,他下令重庆只留两万军守城,其余八万军立刻北上资阳,三天后,八万大军抵达资阳,与先期抵达了李维正军汇合,十五万大军包围了资阳,被困在资阳的三万蓝玉前军见大势已去,遂开城向辽东军投降。 自此,辽东军的战线已经推移到眉州到资阳一线,掌握了四川战场的主动权,十一月初,李维正以五军大都督的身份命令汉中留守张翼率大军南下,与辽东军会猎成都。 十一月初十,鹤庆侯张翼在百名亲兵的护卫下,来到了李维正的大营,拜见大都督。 第二百七十一章 张翼抉择 第二百七十一章 张翼抉择 鹤庆侯张翼说起来是李维正老朋友了,多年前,李维正还是锦衣卫三所千户时,就曾在广东救了张翼一次,尽管他最后是辞职回乡,但正是因为他及时离开了官场,才使他躲过了冯傅案大劫,否则他也是难逃一死。 张翼对李维正一直怀有一种感激之情,再加上他们是同乡,两人的私交也甚好,那年李维正被贬回乡迎娶叶苏童时,张翼还帮了他不少忙,所以当李维正复出,又出任辽东总兵时,他也深感欣慰,还特地写信去祝贺。 直到后来,李维正逐渐坐大,被先帝所忌,却又拿他无可奈何时,张翼便慢慢感觉到了李维正迟早要和朝廷翻脸,为了保护自己,他便不再和李维正有任何联系,和他疏远了,不过这次李维正被任命为五军大都督,节制湖广、四川两省,这却让张翼感到十分意外,在他看来,这绝对是朝廷犯下的一个严重错误,是朝廷在引狼入室,蓝玉不过是小患,可李维正一旦坐大,那才是大明的灭顶之灾。 就在张翼担忧不已时,他忽然接到了皇上给他的一份密旨,命他与李维正共剿蓝玉,但不能把兵权交给李维正,这让张翼又松了一口气,说明皇上也知道李维正入川的后果。 此刻,张翼奉命来见李维正,他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尽管皇上密命他不要把军权交给李维正,但皇上却没有拿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比如改封他为别省都指挥使也好,这样他就可以不受李维正节制,偏偏他现在的职务仍是四川都指挥使,而且还是左军都督,受李维正的双重领导。 朱允炆这种想当然的书生处事风格让张翼十分尴尬,他总不能把皇上的密旨给李维正看吧!如果李维正真让他交权,他又如何拒绝呢?但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交权。 得到军士的禀报,李维正亲自迎出大营,老远便呵呵笑道:“老将军,别来无恙啊!” 张翼也笑容满面道:“李都督,几年不见,风采更胜从前。” “那是当然,小小的锦衣卫千户能和五军大都督相比吗?”李维正和张翼对望一眼,一齐仰头大笑。 “那是!那是!” 张翼一边和李维正向大帐走去,一边感慨道:“辽东军果然不同凡响,青梅镇一战全歼蓝玉主力,困扰了我们几年的大问题,李都督居然半个月便解决了,我真的老了。” “廉颇八十尚能斗米,老将军今年不过六十有四,何其言老,再者,若不是老将军死守汉中,一旦秦王军南下汇合,后果将不堪设想。” 李维正把张翼请到大帐坐下,又命亲兵上茶,这才又笑道:“蓝玉主力被歼,离他覆灭的时间也不远了,这次四川平定蓝玉之乱,我准备给老将军请次功,让皇上厚赏于你,老将军以为如何?” 张翼心跳了一下,李维正口口声声都是把他视为属下看待,这可不行,一旦他也认可了,李维正夺他军权岂不是顺理成章? 他点点头叹道:“多谢李都督厚爱,不过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来四川好几年了,却始终无法平定蓝玉,我打算亲自去向皇上请罪,就不烦劳李都督了。” 李维正笑了笑,端起茶慢慢吮了一口,心中却急转念头,简单的几句话他便试探出来了,这个张翼不肯交兵权,也不承认自己的领导,看样子他很可能是接到了朱允炆的密旨,这一点,李维正已经有心理准备了,就算朱允炆想不到他会在四川夺权,但黄子澄、齐泰他们却能想得到,他们焉能不防? 所以李维正也知道张翼的军权不是那么好夺,他在汉中久了,军队都听他的,如果夺得太急太直接,搞不好张翼会和自己翻脸,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想到这,李维正放下茶杯笑道:“咱们现在谈功也好、罪也好,似乎都太早了一点,我今天请老将军,主要是想商量一下如何夺取成都,说实话,要夺下成都很容易,但这样会伤及平民,我不想这样做,大将军可有好的办法?” 张翼听他绝口不提交兵权之事,一颗略略放下了,他想了想便道:“我觉得既然蓝玉大势已去,再用武力强攻已经没有必要了,毁坏城池、伤及平民,最好的办法就是围而不打,让朝廷派大员来和蓝玉谈判解决,封蓝玉一个虚职,给他荣华富贵,蓝玉交出最后的军队,向朝廷投降,这样是最理想的解决方法,李都督以为呢?” 李维正眯着眼笑道:“所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正有此意,把蓝玉交给朝廷解决,让我士兵们少一点伤亡。” 张翼听李维正答应了,他心中暗喜,只要朝廷派大员来,他就可以有机会脱离四川,让李维正夺权无望,他立刻起身笑道:“既然如此,我们立刻分头行动,我负责包围北城和西城,李都督负责包围南城和东城,朝廷那边,我即刻修书前去请示。” 李维正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道:“就照老将军的方案行事!” 张翼告辞走了,他的幕僚邵闻达从帐后走出笑道:“大人为何不直接夺了张翼的权,派人接管他的军队?” 李维正摇了摇头叹道:“估计他已经有了准备,我也是投鼠忌器啊!” “那大人莫非真的听从了他的建议,让朝廷大员来解决蓝玉吗?”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难道不可以吗?” 邵闻达愕然,他没想到李维正真的是这样想,他急忙道:“可是朝廷大员一来,他很可能就会带来新的旨意,那样即使大人夺权也会名不正言不顺,不利于大人的将来,请大人三思。” “邵先生多虑了,我能走到今天,难道连这一点都不懂吗?” 李维正背着手走到桌前,桌上摆着一盘棋,他凝视良久,取出一粒黑子放在了棋路上,淡淡一笑道:“我是一个下棋之人,这步棋,我早已经布下了。” 李维正和张翼达成了协议,两天后,浩浩荡荡的汉中大军从汉中府南下,张翼从二十万大军中起兵十五万南下围困了成都,同时李维正也命十五万大军从南面包围成都,三十万军将成都围困得水泄不通,这时,逃亡到汉中府的蜀王朱椿也随军南下了,不过他没有进围困成都的大营,而是在德阳暂时居住,等待着拿下成都后返回王宫。 蜀王朱椿是朱元璋的第十一子,性格与朱元璋的众多儿子大不相同,不好战争兵事,而独喜欢博览群书,尤其善待四川百姓,孝友慈祥,深得百姓和四川官员的爱戴,被朱元璋称为‘蜀秀才’,尽管他不喜欢战争兵事,但蓝玉造反后,他却不可避免地卷进了战事之中,朱元璋不相信耿柄文和张翼,命他们包围贵州蓝玉时,却把掌军大权交给了蜀王朱椿,至今这个权力并没有废除,蜀王朱椿仍然是张翼二十万大军的最高指挥者,只不过朱允炆不肯承认罢了,却又找不到废除先帝遗令的理由。 所以这次李维正出征四川,其中一个秘密任务就是削除蜀王爵位,将他押回京城,然后朱允炆再将他改封到京城附近,严密监视起来,就完成了蜀王藩国的削除。 尽管朱椿为人笃诚宽厚,但在皇权的残酷斗争中他却很清醒,他已经看到了周王、宁王等藩王被抓进京后的下场,他决不愿意被削藩回京,同时他也看到了秦王、晋王拥兵自重后,朝廷对他们的无可奈何,只不过朱椿不是领兵之人,在四川纷乱的局势中,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这天下午,德阳县城来了几名骑马的人,为首之人正是原来镇守重庆的大将高巍,他们都戴着四川随处可见的斗笠,来到了蜀王的临时府邸,蜀王的三万藩国护卫大部分都在和蓝玉的交战中丧失了,他身边只剩下数百侍卫,此时朱椿正在书房里看书,忽然侍卫来报,大将高巍求见。 高巍也是长期在四川作战之人,和朱椿常打交道,两人十分熟悉,朱椿愣了一下,不知道高巍所来何意,他立刻命人请高巍到书房会面。 高巍进书房单膝跪下施礼道:“微臣高巍叩见蜀王殿下。” 朱椿连忙将他扶起道:“高将军不可这样,我不喜欢别人下跪。” 高巍站起身,笑道:“殿下很想返回成都吧!” “是啊!离开成都已经一年多,就像一朵无根的浮萍,只有回到自己的王宫,心才能定得下来。” 朱椿感叹了几句,他忽然看了高巍一眼,疑惑地问道:“高将军不是在重庆府镇守吗?怎么也来了成都。” “微臣是奉五军大都督李大人之命,特来和殿下商谈一事。” 朱椿连忙把门关上了,迟疑着问道:“李都督要和我谈什么?” 高巍从怀里取出一幅旨意给朱椿,“殿下先看一看吧!” 朱椿疑惑地展开了圣旨,他顿时大吃一惊,这竟然是皇上给李维正的削藩密旨,旨意上写得非常清楚,削蜀王藩,并将其擒入京中。 “这……这是何意?”朱椿抬起头,不解地望着高巍,他不明白李维正为何把这份圣旨给自己看。 “殿下爱民如子,广施仁义,深得四川百姓爱戴,李都督也十分敬重殿下,他不愿意遵从这份旨意,特命我来告诉殿下,他将抗旨不遵,留下殿下在四川为王。” 朱椿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李都督从来就不是什么善人,他有什么条件,你尽管说吧!” 高巍笑了笑,“殿下果然是聪明之人,李都督确实有个小小的条件,他希望殿下能劝说张翼服从军令,以大局为重。” “服从军令?” 朱椿斜望着高巍,半晌,他站起身冷冷道:“别以为我不懂,军队在张翼手中还是朝廷之军,到了李维正手中便成了他的私军,我作为大明宗室,会自毁长城吗?高将军还是拿一条绳子把我绑回京城吧!” 高巍摇了摇头叹道:“李都督的本意是想保四川百姓,可这样一来,四川可就生灵涂炭了。” 他转身便走,朱椿忽然叫住了他,“高将军请等一下!” 朱椿慢慢走上前问道:“为何会伤及百姓?” 高巍叹了口气,沉声道:“我高巍也不是背叛大明之人,如果李都督真想纂国自立,在李景隆大败之时,京城空虚,他早就可以废帝自立了,以他六十余万大军,试问天下谁还能抵挡得住?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尊帝抗燕,西进平定蓝玉,连皇上也相信他,封他五军大都督,节制四川、湖广,皇上的旨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张翼之军也归他统帅,只是张翼不肯听命,自作主张,使李都督尽快消灭蓝玉的计划落空,而李都督苦劝他无效,又不愿意强行夺权,所以才请殿下出面调停,如果殿下不肯,那李都督只能动用武力了,一旦两人翻脸开战,成都百姓必将会面临灭顶之灾。” 他见朱椿沉默不语,又继续道:“殿下可能有些误会,李都督并不是想夺张翼军权,只是想让他听从自己的指挥,请殿下调停就是为了这个,如果殿下肯做这个人情,李都督将劝说皇上,把殿下留在四川继续为王。” 朱椿有些被说动了,他背手走了几步便道:“如果只是劝说张翼服从军令,倒也无妨,只是我担心张翼也不会听我的。” “殿下不用担心,毕竟殿下还是先帝所封的四川都督,张翼是殿下的下属,殿下劝说他,名正言顺。” “好吧!我可以试一试,张翼也是明事理之人,应该知道抗旨不遵,将对自己不利。” 高巍连忙道:“那就有劳殿下了,不过李都督希望地方就在德阳城,届时他也会前来会晤,殿下也不要提什么调停,这样矛盾就会公开了。” “这个我心里明白,我只请他来商议军务便是。” 第二百七十二章 嫁祸东篱 第二百七十二章 嫁祸东篱 这天一早,张翼便接到了蜀王约谈的请柬,请柬的内容很简单,朱椿希望能和张翼谈一谈成都后续的事宜,对于这个约谈,张翼并不惊讶,早在汉中时,朱椿便几次请他到府中商量对付蓝玉的策略,现在眼看成都攻克在即,他不找自己才是怪事,不过,张翼隐隐意识到,或许蜀王找自己和削藩有关。 对于蜀王的削藩,张翼是无可奈何,他人微言轻,在这种关系到皇权的问题上,他怎么能说上话?张翼沉思了片刻,他决定还是去赴这个约谈,至少面子须过得去。 一个时辰后,张翼简单交代一下军务,便带着一百余名亲兵出发了,从大营到德阳县城不到百里,官道宽阔,两个多时辰后,张翼便抵达了蜀王的临时住所,蜀王朱椿得到禀报,急请张翼进书房商谈。 两人分宾主落座,朱椿又命人上了茶,这才笑问道:“何时能拿下成都,张将军心里可有定数?” 张翼欠身答道:“殿下,攻下成都须从长计议,微臣的方案是围而不打,待朝廷重臣来和蓝玉谈判后解决成都问题。” “待朝廷来解决?” 朱椿敏感地捕捉到了这句话中隐藏的危机,这不就是让朝廷来夺李维正的权吗?难怪李维正会让高巍来找自己,张翼这一点做得有点过份了。 朱椿不露声色地笑了笑问道:“这是张将军的方案吧!李都督同意了吗?” 张翼何等老辣,只从蜀王的语气中便立刻明白了他今天叫自己来的真正目的,原来是点醒自己,张翼当然知道请朝廷重臣介入其实就是架空了李维正的主导权,但他也没有办法,一旦李维正以武力威胁,他不仅敌不过对方,而且最后自己极可能会被皇上出卖,不承认下了密旨,那时他就是抗旨的大罪,可真的交权给李维正,他在皇上那边也说不过去,只有拉朝廷重臣来垫背,自己才有脱身的机会。 张翼心知肚明,他干笑一声便道:“这确实是我的方案,不过李都督没有反对,事实上他也在按照这个方案进行了围城,也可以说他也同意了这个方案。” “张将军,我需要提醒你,李都督执行这个方案,并不等于他同意,或许他是从大局出发,不想和将军你翻脸,要知道这个方案严重损害了他的利益,张将军觉得他会欣然接受吗?” “这个……”张翼一时语塞,李椿看了他一眼又道:“或许张将军认为朝廷之军不可以让李维正掌握,说实话,我也是这样所想,不过也不必要走这样的极端,可以用一点温和的办法,听命但不交权,否则张将军以为他就会这样算了吗?” 张翼沉默了,他知道李维正在广东的手段,确实,以李维正恩怨分明的性格,他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他会有对策,沉默了半晌,张翼方缓缓道:“多谢殿下的提醒,但向朝廷提请派重臣前来,已经无法挽回了,人我早在三天前就已经派出,现在只能想办法弥补,或许就像殿下所言,听命但不交权。” 朱椿见他听从了自己的劝告,心中大为安慰,便笑道:“我今天请张将军来就是为了此事,既然张将军答应,那我就不打扰张将军了。” 张翼起身拱拱手道:“那好,我就先告辞了。” 朱椿把张翼送出了府门,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大街上,大街上行人不多,显得空空荡荡,一百多名亲兵已经在府门外等候,张翼翻身上马,大喝一声,直向城外奔去,德阳南城有一个瓮城,也就是内外两道城门,中间是一片天井,张翼的几名探路亲兵一马当先,穿过瓮城直冲出城去,可就当张翼刚刚进入瓮城时,情况却突然发生了异变,瓮城两边的大门轰然关闭,竟将张翼百人关在瓮城中,他措不及防,一提战马,战马前腿高高扬起,发出长长一声嘶鸣。 “这是怎么回事?”张翼厉声喝道。 可就在这时,瓮城四边涌出了数千名士兵,人人拿着弓箭,张弓搭箭,冷冷地对准了他,不等张翼反应过来,一声梆子响,四边箭如雨下,铺天盖地向张翼射去,片刻,张翼连同百余亲兵都被射得如刺猬一般,惨死在瓮城之中。 下午时分,主帅惨死在德阳的消息传到了汉中军大营,大营沸腾了,数百名将领暴跳如雷,大吼着要血洗德阳城,“杀了狗日的蜀王,老子们给他卖命,他却在背后杀人。” “去杀了他全家,老子要造反!” 副将岳镇涛死活要拦住他们,但将领们几乎都失去了理智,气势汹汹冲出大营,后面跟着数千名张翼的亲兵营士兵,叫喊声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皆要为主帅报仇,眼看局势要失控时,在东面突然出现了大队骑兵,辽东军的骑兵营来到,他们势如奔雷,风驰电掣般冲了过来,拦住了将士的去路,同时另一支骑兵从后面冲来,将数千人和大营隔断,不远处,大队步兵正向这边赶来。 激动地将领和数千亲兵见是辽东军拦住了去路,他们顿时安静下来,一身盔甲的李维正从骑兵队飞奔而出,厉声喝道:“大敌当前,你们要造反吗?” 将领顿时鼓噪起来,“大都督,蜀王骗我家大帅去德阳,却杀了他,请大都督为我们做主!” “若大都督袒护蜀王,我们宁愿拼一死给大帅复仇!” 李维正一摆手,众人又安静下来,他高声道:“老将军意外身死,也不一定是蜀王所为,或许是蓝玉的外围军队下的手,目的就是挑起内乱,但无论如何,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我将派大将平安率二万军队前去德阳捉拿凶手,请各位相信我,天下皆知我与张老将军是莫逆之交,老将军之死,我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相信大都督,请大都督为我们做主!”众人七嘴八舌,嚷成一团。 李维正又高声道:“各位,为了给大家一个交代,愿意去德阳缉凶的将领可以随我大队人马前往,但不许闹事,须严守军纪。” 大家闹了一阵子,很多人都冷静下来了,闹归闹,可真要去德阳缉拿凶手,不少人都退却了,最后只有数十名忠于张翼的将领愿意前往,李维正手一招,大将平安飞驰上前,“请大人吩咐!” 李维正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若半路遇蜀王和他的侍卫,不要给他们解释的机会,给我立即诛杀,不留一个活口!” “大人放心,我会把事情办妥。” 平安立刻率领大队人马前往德阳,这时,李维正眼一瞥,见副将岳镇涛低头躲在一旁,他催马上前,冷冷问道:“岳将军身为副将,不安抚住弟兄们的情绪,难道也要带头去闹事吗?” 岳镇涛暗叹一口气,上前施礼道:“回禀大都督,属下在尽力劝阻众人保持冷静,绝不会带头闹事。” 李维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原来是我误会了岳将军,岳将军能在危急之时替我稳住军心,有力挽狂澜之功,这次向朝廷请功,我会给岳将军请次功,务必请皇上封岳将军为侯。” 说完,李维正目光冷冷注视着他,等候他的答复,此时岳镇涛心中既悲既喜,悲是张翼之死将从此石沉大海,而喜是自己因此得封显爵,但眼前的形势他却没有选择了,他知道自己的表态只要稍慢半步,或是有所保留,他就将会有杀身之祸。 岳镇涛立刻躬身道:“属下谢大都督恩待,愿尽心竭力协助大都督稳住军心。” “好!”李维正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从现在起,你可暂代四川都指挥使,协助我安稳军心。” 他又抬头对众人道:“各位将军,我们的敌人曾是大明第一名将,他手中还有数万军队,只要我们稍微出现失误,他就能抓住机会逆转局势,我身负皇上委托,全权负责平定蓝玉叛乱,现在汉中军和辽东军一样,皆听我的部署,待平定蓝玉,我会让朝廷给诸位加官厚赏,绝不会亏待大家,可丑话也说在前面,胆敢有抗命不尊者,按军纪杀无赦!” 众将不敢不从,皆躬身道:“愿听从大都督调度!” 李维正见汉中已经被稳住,这时,他不再给任何人予考虑的机会了,他当即下令道:“传我的命令,立即炮轰成都,两天之内必须拿下成都,第一个杀入城者,赏银万两,割得蓝玉首级者,赏银五万两,官升三级!” 仅仅平静了数天,明军便终于拉开了攻打成都的序幕,四十万大军在李维正的率领下开始猛攻成都城,火炮声震耳欲聋,四十万大军从四面同时发起进攻,而城内只剩下不足五万残军,兵力相差悬殊,虽也有守城火炮,但远远不能和辽东军的火炮相提并论,大战到第二天黄昏时,成都已经摇摇欲坠,城上军民死伤惨重,士气十分低迷,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成都将守不过今晚了,蓝玉军开始出现了逃兵,军纪涣散,士兵们开始成群结队地打家劫舍、洗劫商铺,要在城破前捞一点财物。 此时的李维正帅帐已经移到了汉中军大营内,仅仅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便利用攻城的机会,调换了数十名主要的汉中军指挥使,将他们调去指挥辽东军,而把辽东军的指挥使调来指挥汉中军,同时,提拔了一批表现优异的中级军官,这两天,虽然大战正酣,但李维正的心思却完全沉浸在如何控制汉中军上,他的手下大将高巍负责指挥攻城战。 他知道拿下成都只是时间问题,他需要在结束战事前,将一切事情安排妥当,正如他的预料,张翼在德阳被杀后,蜀王立刻率领侍卫向汉中撤离,但意外却发生了,他们在德阳城北的一片森林里被一支不知来历的军队伏击,全部被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包括蜀王也死在乱军之中,就这样,蜀王和张翼之死便成了一桩无头公案,在李维正事后给朝廷的奏折中指出:由于张翼布兵大意,忽视了驻扎在潼川府的一支蓝玉军队,正是他们袭击德阳,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事后这支由亡命之徒李二麻子率领的蓝玉残军已经全部被歼灭云云。 天快要黑时,一名士兵飞奔跑来禀报:“大人,成都的西城门被火炮轰开了,驻守西城的守军投降。” 李维正站了起来,他走到大帐前,望着远方笼罩在一片硝烟与灰雾中的成都城,沉声下令道:“命令大军进城,不得扰民,违令者斩!” 建文二年十一中旬,蓝玉的最后一座城池,成都陷落了,蓝玉在绝望中自杀身亡,至此,困扰了大明四年的蓝玉造反终于平息了,李维正命大将邓戬为四川都督,率十万军驻防四川,其余大军整顿了一个月后,开始向湖广进发,李维正则率五万精锐乘船返回京城述职,这时建文二年眼看结束了,建文三年即将来临,而一场事关大明前途命运的权力斗争的大幕在京城缓缓地拉开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述职前夕 第二百七十三章 述职前夕 二月天依然是春寒料峭,虽然阳光明媚,却并不暖和,空气里还带着几分寒意,经过一个多月的跋涉,李维正终于回到了京城的家中,李维正的府第不在京城内,而在郊外的一片大宅里,此时他的家人都已经回京了,在他宅院的附近驻扎着两万护卫军队,连同他刚带来的五万士兵,这样,他的辽东军在京城已经有七万大军了,这是一个不多不少的数字,既不令人敏感,但又有着足够的力量。 午后,李维正在书房里细细地阅读他这次西征的述职报告,述职报告早在中途就派人送进京了,明天他就要正式在早朝上述职,他知道会有人对他发起攻击,尤其涉及到张翼和蜀王之死,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书房里很温暖,一盆炭火将房间里烘得十分干爽,弥漫着一丝木炭特有的清香,就在李维正全心细读报告时,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他的妻子紫童端着一杯热茶从外面走了进来,她把茶放在桌上,温柔地抚摸着丈夫的肩膀道:“休息一下吧!” 李维正放下报告,将头轻轻倚在妻子柔软的身上,握住了她的手,这一种让他无比温馨的感觉,长年在外征战的他,才会格外地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光。 “回到京城居住,高兴吗?”李维正柔声问道。 紫童抿嘴一笑,她轻声道:“其实在哪里都一样,只要你在家里,你看这两天孩子们多开心。” 李维正点了点头,也有些感慨地道:“一转眼,才发现小家伙们都长大了,这些年我陪孩子们的时间确实太少,以后我大部分时间都会留在京城,一家人尽量生活在一起吧!” 叶紫童听丈夫以后会留在家中,她心中欢喜异常,不由搂着丈夫的脖子撒娇道:“大郎,你陪我的时间也太少了。” 李维正心中一热,把她搂坐在自己膝上,手一边伸进衣服里抚摸妻子动人的娇躯,一边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今晚我陪你睡,把欠你的全部都补给你。” 叶紫童一阵脸红心跳,又被丈夫摸得浑身发热,忍不住低声喘息起来,她按住了他的手,颤声道:“大郎,现在别……晚上吧!” 李维正笑了笑,放开了紫童,又端过茶喝了一口问她道:“你们回京后有人来拜访你们吗?” “有几个大臣的妻子来过,另外马皇后也来过,你那一对宝贝女儿她喜欢得不行,一定要带她们进宫去住几天,被我婉拒了。” 说到这里,紫童忽然想起一事,她犹豫了一下便道:“大郎,我和苏童都很想回娘家看一看老祖母,你看行不行?” 李维正微微一笑道:“这有什么行与不行的,你们想去就去吧!” “我是怕你反感爹爹的事情。” 李维正摇摇头道:“不管他说过什么,但亲情总是割不断的,尤其老祖母一直就是我所敬重的人,你们回娘家,把孩子们也带上给她看一看。” 紫童见他答应了,高兴得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下,一阵风地便向书房外走去,笑声远远传来,“我告诉苏童去,让她也高兴高兴。” 李维正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苦笑了一下,成亲七八年了,她骨子里的孩子气始终改不了,不经意就流露出来了。 李维正又喝了一口茶,目光再次回到了报告上。 这些日子朱允炆格外高兴,蓝玉之乱就仿佛是长在大明身上的一个毒瘤,数年来让大明上下不得安宁,甚至皇祖父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忧虑蓝玉之乱而去世,现在它终于平定了,使朱允炆长长地舒了口气,不过旧怨刚去,新愁又来,张翼和蜀王之死就仿佛一记重击,把刚刚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朱允炆敲醒了。 虽然李维正摆出种种证据,说这是蓝玉残部所为,但朱允炆还是猜到了,这极可能就是李维正下的手,因为后果很明显,他把张翼的二十万大军收入囊中了,甚至在军中大规模清洗,所有重要军职都换成了辽东军的人,这再明白不过了。 其实朱允炆在李维正赴四川时便担心这个后果,还特地下密旨给了张翼,命他无论如何不能把兵权交给李维正,张翼也是这样做的,在围困成都后,他立即派人进京请朝廷重臣去解决,本来朱允炆是准备派齐泰前去四川,可齐泰才到凤阳,张翼身死、蓝玉城破自杀的消息便传到了京城。 朱允炆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随着蓝玉的覆灭和燕王在北方的平静,迫在眉睫的危机消失了,李维正的坐大就那么清晰地突兀在眼前,让他坐立不安,这时,他才想到了黄子澄的警告,李维正是笑里藏刀,他的危险要远远超过蓝玉,蓝玉只能控制一域,而李维正却能控制全局,尤其是他兵力远远超过了朝廷的军力,只要他愿意,他甚至随时可以推翻大明。 “陛下,他们来了。”一名太监小声地在门口禀报。 朱允炆精神一振,连忙道:“快请他们进来。” 片刻,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三人一起走进书房,他们躬身施礼道:“参见陛下!” 这三个人是朱允炆的师傅,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虽然这一两年有起有伏,但最关键的时候,朱允炆还是会依赖于他们,他连忙摆手道:“免礼!三位爱卿快快请坐。” 三人谦让一番,都坐了下来,黄子澄轻捋长须开口道:“陛下连夜召我们进宫,可是为李维正之事?” 他现在很是得意,明显占据了心理优势,当时人人皆说李维正忠诚,唯独他坚决认为李维正将为祸大明,为此他甚至还得罪了皇上,可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这不,皇上第一个就是想到了他。 朱允炆叹了口气道:“正是为了李维正之事,想到他拥兵近百万,朕就一阵心惊胆战,现在大明江山对他而言可谓探囊取物般容易,现在蓝玉已经覆灭,解决他的问题就迫在眉睫,所以我请三位爱卿前来商议对策。” 齐泰见朱允炆确实很着急了,他便劝道:“陛下不要太着急,李维正虽然有危险,但一时半会儿这个危险不会爆发,臣了解他,此人心机很深,也很有眼光,他绝不会像蓝玉那样公开叛乱,臣的建议是保持现状,然后再徐徐图之。” “齐大人似乎很替李维正说话啊!”一旁的黄子澄冷笑起来,他嘲讽地说道:“我还记得齐大人当日所言,有李维正的精兵强将前来保护,心便安定了许多,现在他近百万军虎视大明,齐大人的心安定了吗?” 齐泰哼了一声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燕军精兵南下,若不是李维正在凤阳歼灭燕军先锋,现在会是什么情形,黄大人想不到吗?再者,现在的实际情况摆在这里,辽东强大,朝廷弱小,皇上若不忍下这口气,难道还要逼他杀人造反吗?” 黄子澄怒道:“让皇上忍,这要忍到什么时候,难道要忍到他万事俱备了,再伸长脖子给他砍一刀吗?” 齐泰也粗着脖子反驳道:“我并不是让皇上什么事都不做了,我只说徐徐图之,你听不懂吗?” “两位爱卿!两位爱卿不要争吵了,都是自己人,千万别先乱了阵脚。” 朱允炆慌忙劝住二人,他见一旁的方孝孺始终没有吭声,便对他道:“方爱卿,若说对李维正的熟悉,满朝文武都比不过你,爱卿也说一说吧!现在朕该如何是好?” 方孝孺略略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在定远县,李维正不过是个县中小吏,臣劝太子不要用他,但太子却说人才难得,不肯听我言,现在看来他果然是人才,竟然拥兵近百万,让臣无限感慨,臣这几天也在替陛下考虑此事,现在李维正坐大之事已成,一时半会儿确实动不了他,正如齐大人说言,此人心机极深,连太祖皇帝也被他骗过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我们仓促动手,非但不能除掉他,反而会给他借口,所以臣的建议也和齐大人一样,缓行图之,寻找到他的软肋再动手。” 黄子澄还要再说,却见朱允炆给自己暗使个眼色,他便不再开口了,三人又商议了明天的朝会,便告辞了。 黄子澄却在外面绕了一圈又回来了,朱允炆请他坐下便叹道:“其实朕的想法是和爱卿你一样,除掉李维正宜早不宜迟,越向后拖对他越有利,所以我想再听听黄爱卿的良策。” 黄子澄听皇上肯听他的话,不由精神大振,道:“陛下能清醒地看到眼前的危机,是我大明之幸也,其实也不是像齐泰、方孝孺说的那般没有一点办法,我听说几位大将在浙江、福建、广东三省已募到了二十万大军,这就是好的开端,而且李维正兵力虽然多,但他手下的大将也并非和他一样要背叛朝廷,相反,他的许多将领原本都是我朝廷大将,忠于皇上,皇上不妨从这里着手,分化瓦解他们,说不定他的大将领兵来投,局面就立刻逆转了,陛下以为呢?” 朱允炆深以为然,他欣然叹道:“关键时候,还是黄爱卿的话实在啊!” 黄子澄心中得意,又道:“陛下,臣打算明天在朝堂上质问李维正关于张翼和蜀王被害一事,我要给他迎头一棒!” 第二百七十四章 迎头一棒 第二百七十四章 迎头一棒 半夜里,熟睡中的李维正忽然被妻子推醒了,“什么事?”他迷迷糊糊问道。 “大郎,好像有人叫你。” 李维正凝神细听,果然听见亲兵在房间外低呼:“大人,紧急情报!” 李维正一下子坐了起来,他披上外衣走到外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人,是宫里传来的消息。” 他立刻打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站着的是他在京城的情报头子方岚,见李维正出来,他立刻躬身禀报道:“十万火急情报,不得已打扰大人休息。” 李维正一摆手坐了下来,“什么事情,说吧!” “大人,一个时辰前,黄子澄、齐泰、方孝孺三人被连夜召进宫中,据我们安插在宫中的太监说,他们就是在商议如何对付大人,黄子澄和齐泰之间还发生了争吵,后来三人离开后,黄子澄又悄悄回来和皇上密谈了半天。” 李维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件事应该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早就听说齐泰和黄子澄就因为他而发生了矛盾,从今天的情况来看,应该是齐泰和方孝孺意见一致,但朱允炆却似乎偏向于黄子澄,否则他不会单独和他密谈太久。 李维正淡淡地笑了笑,看样子,明天早朝将有一场恶战。 次日,天还没有亮,参加早朝的百官们便匆匆出门了,一辆辆马车在大街上疾驶,每天的早朝是朱元璋定下来的规矩,他的子孙必须遵守,朱允炆还算是勤政之君,两年多来基本上是满勤,来得早的百官们都聚集在太和殿广场小声议论着,据说今天李维正将正式上朝,不知朝廷会给他什么封赏,但也有清醒者指出,张翼和蜀王的死,恐怕李维正脱不开干系,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这时中和韶乐响起,百官们知道上朝时刻即将到来,大家纷纷站在品级山前等候进殿,这时丹陛大乐响起来了,两排长长的队伍走上玉阶,向太和大殿里走去。 进了大殿,队伍迅速按品阶线排好,这时,朱允炆在几个宫娥和太监的簇拥下从旁边走了出来,端坐在龙座上,大臣们一齐上前跪倒,三呼万岁。 “各位爱卿,免礼平身。” 大臣们又如退潮般地回班了,这时几个眼尖的大臣忽然发现了异常,那就是李维正居然没有出现在朝堂上,也就是说,他没有来上朝,朝廷立刻发出一片窃窃私语声,齐泰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不由冷笑一声,轻蔑地向黄子澄望去,他不是想弹劾李维正吗?人家索性就不来,让你一拳打空。 “各位爱卿可有要事禀报?” 朱允炆也发现了李维正没来,他心中略略有些不满,口气也严厉了起来,这时,黄子澄从朝班里走出来,他也知道了李维正没来,不过这不影响他的计划。 “陛下,臣有本奏!” 百官的目光刷地向他望去,黄子澄面色平静,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从容奏道:“陛下,臣要求朝廷查清蜀王殿下和四川都指挥使张翼之死的真相,给天下人一个明白。” 大殿里十分安静,竟无一人出来应和,黄子澄孤零零地站在那里,颇有一种唯他独醒的悲壮,朱允炆却感到一丝尴尬,他干咳一声,问左都御使景清道:“景爱卿认为此事是否可以调查?” 这件事来得很突然,景清没有准备,不过他本人却不支持黄子澄的想法,这件事调查清楚又能怎么样?让李维正无法再天下人面前立足?恐怕那时第二个蓝玉便出现了。 但皇上的问话不容他不答,他连忙出班对道:“这件事臣记得在五军大都督李维正的奏折里已经说清楚了,是蓝玉手下所为。” “景大人!” 黄子澄不满地拖长了声音,“我就是怀疑李维正报告中有不实的情况,才要求皇上调查此事,景大人怎么能如此敷衍,难道认为此事不重要吗?” 景清心一横,高声对朱允炆道:“陛下,黄大人的此言值得商榷,或许此事重要,但臣认为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平定蓝玉之乱后的论功行赏才对,激励士气,为将来和燕军之战打下胜利的基础。” 他这句话就是在提醒朱允炆,现在对李维正应该是笼络,而不能是打压,蓝玉平定了,还有燕王呢! 这时,户部侍郎卓敬也出列道:“陛下,臣也有话说。” “卓爱卿请说吧!” “臣谢陛下。”卓敬躬身施一礼奏道:“陛下,上一次盛庸将军在山东大胜,黄大人却弹劾他擅自出兵违约,这一次李都督平定了四川蓝玉,黄大人又要生出事端,要查什么张翼和蜀王之死的真相,这明显就是针对李都督,臣着实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兵败数十万,不见他有什么弹劾,反而鼓励再用,以至于一败再败,使我大明的元气被损毁殆尽,事后也不见黄大人自责半分,难道这就是黄大人的风格,喜败不喜胜,这样说起来黄大人倒是燕王的知己,让人生疑啊!” “说得好!”大殿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喝彩,只见李维正出现在大殿门口,后面跟着两个传话的侍卫,显然是李维正不准他们通报。 他走进大殿,向朱允炆深深施一礼道:“臣去祭祀与燕军作战中壮烈殉国的将士了,顾而来迟,请陛下恕罪!” 大殿里顿时鸦雀无声,哪有不经禀报就直接进入大殿的,还有朝会迟到了也振振有词,这分明是故意而为,这时朱允炆的后背忽然出了一身冷汗,他感到了一种强大的压力,他又能怎么样?难道他能说,‘把李维正拖出去打五十棍吗?’不能,他什么都不能说,这就是强势,以前李维正从来没有显示出来过,今天他却表现出来了。 朱允炆干笑一声道:“爱卿去祭祀殉国将士来迟,朕以为无罪!” “谢陛下厚爱。” 李维正直起身,又慢慢走到黄子澄面前道:“黄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怀疑我报告中有不实的情况,你可有什么证据?” 黄子澄冷哼了一声道:“去查了不就知道了吗?” “好!我和你打个赌。” 李维正突然提高声音道:“如果我报告果真不实,那我立即辞去朝廷的一切职务,回辽东种田,可如果是黄大人有心诋毁于我呢?” 说到这,李维正冷森森地盯着他道:“我也要你一样,辞去一切职务回家种田,你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黄子澄怒道:“李维正,这可是在朝堂之上,你敢如此目无皇上吗?” 李维正呵呵冷笑起来,“黄大人,你害怕了是不是?” 李维正忽然转身向朱允炆跪了下来,他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昂声道:“陛下,臣也要弹劾黄子澄两次推荐李景隆,导致大明百万将士全军覆没之罪,臣就是要为大明百万将士和五百万将士家属讨还这个公道,为什么李景隆无罪?为什么推荐者黄子澄无罪?若陛下今天不严惩李景隆和黄子澄,臣将一头撞死在石阶前,以一死来劝醒陛下!” 说完,他站起身,把头上的双翅乌纱帽摘了下来,托在手上,目光冷厉地注视着朱允炆。 朱允炆已经满头大汗了,他万万没想到李维正今天会这样强硬,竟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他心中一阵阵后悔,他这才深深体会到了齐泰和方孝孺的劝告,这才理解了景清和卓敬对自己的提醒,他现在动李维正无异于自寻死路。 但已经晚了,李维正已经在逼宫了,他该如何应对?朱允炆在皇位上坐立不安,他知道自己若不答应,李维正这一头就撞上去了,即使不死,他也会一走了之,把自己留给燕王屠宰,可如果答应李维正要求,这个面子他又拉不下来。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李维正的威胁固然让许多人不满,但没有一个人敢出列化解,倒不是惧怕他,而是怕自己的化解引发更严重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就在这时,齐泰终于出列奏道:“陛下,李都督所奏有理,黄子澄两次力荐,李景隆两次兵败,连陛下自己都下了罪己诏,可当事者却毫发无损,甚至还另有重用,这确实寒了大明将士的心,陛下,为了挽回军心,臣恳请陛下下这个决心吧!” 齐泰的话顿时提醒了满朝文武,卓敬立刻奏道:“陛下,臣赞成齐尚书的话,燕军在北虎视眈眈,燕王甚至提出了‘诛尽左班文人’的口号,陛下应以大局为重。” 景清也昂声道:“平定蓝玉之乱尚未论功行赏,陛下岂能再伤军心。” 众大臣纷纷劝说朱允炆应赏罚分明,其实就是在暗示他,现在不能和李维正翻脸,这时,黄子澄脸色惨白,心中已万念俱灰,他知道皇上今天肯定会接受李维正的威逼,可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就无法收场了。 黄子澄心中长叹一声,双膝跪倒在玉阶前,颤声道:“臣两次推荐李景隆是有罪于大明,臣愿辞官回乡种田,请陛下恩准。” 朱允炆的眼中忽然涌出了泪水,他的感情失控了,“朕准奏!”他带著哭腔答应一声,站起身便向内殿奔去,李维正冷冷望着他背影,用一种毫无感情地声音答道:“陛下圣明!” 第二百七十五章 深远布局 第二百七十五章 深远布局 李维正的逼宫仿佛一块破冰之石,在朝廷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偏偏就在这时,宫中传来消息,皇上病倒了,在病榻上皇上传下了旨意,加封李维正为兵部尚书,原兵部尚书齐泰改任礼部尚书,紧接着李维正进宫谢恩,此时的朝廷上下皆无心朝务,眼看大明王朝面临着巨大的格局变动,每一个人都在为大明,也为自己的前途而焦虑不安。 朱允炆真的是病倒了,这个年轻的皇帝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近两年的煎熬和焦虑所引发的各种病症都在这时接踵而来,病榻上,朱允炆面若金纸,没有一丝血色,尽管他已经病得很重了,但他还是强打精神接见李维正,他忧虑大明江山,他必须要把这个闯进房内的虎安稳住了。 而李维正此时又把刚刚露出的利爪又收了回去,他是个知道进退的人,他知道此时不是他发威的时候了,若逼得太狠,会引起朝臣们的强烈反弹,那是莽夫所为,相比之下,他更喜欢玩温水煮青蛙的手段,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一切,而眼下,他要让朱允炆和朝臣们明白,他李维正其实不是军阀强权,他之所以在朝堂上发狠,完全是被黄子澄所逼。 “陛下,这是臣在高丽所得一支万年人参,已经成人形,献与陛下,希望陛下早日康复。” 李维正恭恭敬敬地把一支玉盒放在朱允炆身旁的小桌前,诚恳地说道:“请陛下宽心,臣正是因为忠诚于大明,才会愤怒李景隆兵败,臣请陛下罢免黄子澄和李景隆,也是要给大明将士们一个交代,否则这件事会严重伤害到陛下在军中的威望,或许臣有过激之处,还请陛下圣明宽恕。” “李爱卿不用解释了,朕心里明白。” 朱允炆气息微弱地说道:“其实朕也是想罢免他们二人,但朕一直下不了这个狠心,今天是李爱卿终于让朕下了这个决心,朕一点也不怪你。” 李维正点点头又道:“陛下,臣这段时间一直在考虑如何对付燕王,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听一听臣的拙见?” 朱允炆微微一笑便道:“朕怎么会不愿意听呢?李爱卿讲就是了。” “谢陛下!”李维正沉吟一下便道:“首先对付燕王不能着急,燕王不是蓝玉,他为谋反已经准备了很多年,李景隆之败就是急于求成的结果,臣考虑用三年的时间来慢慢削平燕王,军事上就不必说了,目前盛庸山东、邓戬在四川、高巍在湖广、平安在河南,这些大将都能独挡一面,有他们在,燕王是难以渡过黄河,但臣心里也明白,如果真是打三年,没有强大的国力支持是不可能办到,所以江浙、湖广、四川这些富庶之地朝廷最好能够直接控制,以增加国库税赋。” 说起增加国库税赋,朱允炆忽然插口道:“李爱卿,朕想重新启用叶天明,此人极善理财,而且务实能干,不知李爱卿是否同意?” 李维正谦虚地笑了笑道:“臣只是兵部尚书,不能插手吏部之事,陛下自决,不必问臣。” “那好吧!朕明白了,请爱卿继续说下去。” “其实臣也没什么好说了,臣想提两个建议,希望陛下能够同意,一是开放海禁,给沿海渔民一条生路,其次是开放言禁,希望我大明能继承唐宋遗风,不以言获罪,臣允许高丽民间办报,以开启民智,颇有启示,臣也知道陛下是开明君主,一定会赞成臣的意见,臣愿意辅佐陛下,将建文新政实实在在地延续下去。” 病榻上的朱允炆不由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李维正这种大军阀居然会支持他的新政,而且比他更务实,这一瞬间朱允炆有点恍惚了,他竟产生一种错觉,李维正似乎不是独裁揽权的野心家,而是他新政的坚决支持者,这时他又听李维正道:“陛下,臣也承认罢免黄子澄是有臣的一点私心,臣和他矛盾极深,他不能容臣,臣也不能容他,不过国事不能为私情所乱,臣推荐黄子澄为河南布政使,让他能为陛下继续效力。” 李维正这句话让朱允炆喜出望外,虚弱无神地眼睛里竟然闪过了一丝光彩,道:“李爱卿这句话可当真?” 李维城郑重地点了点头,“臣绝不敢欺君。” 李维正推荐黄子澄为河南布政使一事就仿佛是一剂最强烈的迷幻药,年轻而缺乏政治经验的朱允炆终于被错觉蒙住了眼睛,他欣然点头道:“朕万万没有想到李都督居然也支持朕的新政,让朕欣慰之极,爱卿建议开放海禁是为民谋利,这就是朕的一贯宗旨,朕完全赞成,第二个建议不以言获罪,这也是朕登基后所倡导的朝政风气,朕也绝对赞成,至于允许民间办报一事,朕了解不多,不过朕知道这是宋风遗存,可以尝试,开海禁和办报纸两件事朕就交给爱卿全权负责。” 李维正跪下谢恩道:“朕愿尽心竭力辅佐陛下!” 此时的朱允炆已经完全被已经收回利爪的李维正迷惑住了,他精神也好了很多,又笑道:“朕现在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事情需要彼此沟通,才能真正了解到问题的真相,比如黄子澄反复对朕说,李爱卿会阻挠反对朕的新政,朕便信以为真,没想到其实不是这么回事,朕确实要多和李爱卿多交流沟通才对。” 李维正也惭愧地道:“陛下说得对,其实臣今天来也是想向陛下说明一事,蜀王和张翼确实是臣所杀,只是臣怕 陛下责怪,才隐瞒了真相,实际上臣完全是为了陛下才杀了他们,臣如果早点告诉陛下真相,也不至于发生早朝的不愉快。” “为了朕杀他们?”朱允炆一愣,他连忙问道:“爱卿能不能说明白一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维正叹了一口气道:“臣在和张翼商量削蜀王藩时,遭到了张翼的坚决反对,当天晚上,张翼便派人向蜀王报信了,臣就怀疑张翼在汉中时已经和蜀王结盟了,他要拥立蜀王,因为臣带进四川的兵力不多,又和蓝玉打了一场恶战,损失惨重,而张翼拥有二十万大军,一旦发难,后果不堪设想,当臣得知张翼秘密去德阳会晤了蜀王,便先下了手,只是因为这件事臣没有证据,所以不敢说实话,结果天下都以为臣是为了私夺张翼之兵,让臣背了恶名,要知道张翼的二十万大军臣部署在了河南一线,是为抵御燕军南下,这何谈一个‘私’字?” 说完,李维正长长的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了张翼的虎符,放在朱允炆面前,“这就是调动那二十万大军的虎符,陛下可以随时调动这支军队,这是朝廷之军,臣完璧归赵,以示臣的清白。” 朱允炆有些感动了,他拿起了面前的虎符,看了半晌,他点了点头道:“朕不会让爱卿背恶名,朕会正式向天下宣布,削蜀王藩。” “臣谢陛下厚恩!” 李维正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又道:“另外,为了更有效地对付燕军,臣建议成立一个临时军务参议堂,专门讨论协调对燕军的作战事宜,由兵部主导,朝廷六部和各个职能部门派主事级别的官员参与,这样有什么困难可以当面提出来,可以防止各部之间推诿扯皮,以利于大家众志成城对抗燕军,陛下以为如何?” 朱允炆沉思了片刻,便道:“朕准了!” 李维正和朱允炆之间的一番深谈,似乎有了实质性的效果,当然,朱允炆病体依旧,没有什么明显起色,但他和李维正会晤之后,却发出一连串的旨意,重新启用叶天明为户部右侍郎,任命黄子澄为河南布政使;正式下旨开放海禁,并宣布大明王朝从此不以言获罪,允许民间办报、正式削蜀王藩和剥夺张翼的爵位等等一系列重大事宜。 这几件事俨如重磅炸弹般在朝野上下引发了强烈的反响,尤其是不以言获罪,这是宋朝才有的开明制度,竟然在大明王朝重新出现了,这令刚刚经历了朱元璋强权压制后的士人们无不欢呼雀跃,纷纷相约,共饮一醉。 由于这条措施是与开放海禁同时颁布,而人人都知道开放海禁必然是李维正的决定,由此许多人都猜测,‘不以言获罪’或许就是李维正提出来的。 就仿佛要解释这件事情一样,李维正又正式宣布了不以言获罪的前提,那就是不得在公开场合攻击和用言语羞辱皇帝陛下,这就更加证实了这条重大措施是皇上和李维正共同决定,也正是这件事彻底扭转了李维正在士人心目中的军阀形象。 另外,正式削蜀王藩和剥夺张翼的爵位两件事连在一起,便使人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们二人被杀恐怕是和削藩有关,看来其实是李维正奉旨行事。 但还有一条消息却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那就是成立临时军务参议堂,由各部各寺派主事以上级别的官员参加,由兵部主导,协调对燕军的作战事宜,这份奏折也是李维正所提出,但朱允炆在批准这份奏折时却发现到了一个细微的变化,和李维正当时和他说起的时候相比,奏折上似乎多了‘以上’两个字,由各部各寺派主事以上级别的官员参加,不过心情愉快的朱允炆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件事他也没有和‘不以言获罪’地重大决策并列,而是作为一个普通的政令发出。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各有猜测 第二百七十六章 各有猜测 夜幕初降,府东街上的几家大酒家早已是热闹非常、顾客盈门,本来在李景隆大败后,京城一度物价飞涨,粮食奇缺,但随着李维正入京和四川平叛蓝玉结束,以及燕军撤回了黄河以北,局势开始一天天的平静下来,米价也开始回落,人心思定,曾经一度冷清的各大酒楼也再度热闹起来。 位于府东街的凤西酒楼就是其中之一,它的生意尤其火爆,这家酒楼的东主是凤阳人,有一定的官府背景,人脉极广,因此来这里吃饭的官员也特别多,渐渐地,这家酒楼也就成了一处官员们的交际场所。 今天也不例外,天还没有黑,几伙官员便相邀来这里吃饭了,在三楼一间靠窗的雅室里就坐着几名官员,他们年纪都不大,也就是三十余岁,大多任郎中、主事,都是各部的年轻骨干官员,大家喝酒吃菜,话题总是离不开官场之事。 “你们知不知道,这次朝中的重大变革,好像都和李维正有关。”说话是刑部郎中崔光清,科班出身,在出台的一系列重大政策中,他最支持的就是‘不以言或罪’这一条。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兵部郎中裘海正便道:“崔兄说这话实在是没水平,这个谁不知道,大明最强烈要求放海禁的,除了李维正还有谁?再者鼓励民间办报,这不就是他在高丽的翻版吗?” 裘海正喝了口酒又道:“其实呢!海禁和咱们没关系,主要有关系的就是不以言或罪和民间办报,这两件事看似没关连,其实是一件事,我估摸着李维正的意思就是鼓励大家有什么话就在报纸上公开说,所以就有了不以言获罪。” 裘海正的这句话说得很有点深度,众人都连连点头,大理寺寺丞王帆也接口道:“我赞成裘兄的想法,李维正不以言获罪的意思恐怕不仅仅指官员,还指在野的文人,鼓励办报就是给他们一个言论的渠道,不以言获罪则是鼓励他们批评朝政,或者提出自己的政治见解,以后大明的读书人可就热闹了。” “对极!以后给报馆写几篇文章,还能赚点润笔酒钱。” 众人一起抚掌大笑,王帆目光一转,见一旁的叶如棠一直沉默不语,便笑道:“叶兄,最不应该沉默的就是你,李维正娶了你两个妹妹,你的消息要比咱们多得多,你说几句。” 叶如棠现在已经做到了吏部郎中,手中小有实权,再加上他父亲叶天明曾经权倾一时,所以他便是这几个人的头,叶如棠喝了一口酒叹道:“你们是知道的,我和李维正已经多年没有往来了,哪有什么消息,不过我关注的地方和你们不大一样。” 众人奇怪,纷纷问道:“叶兄关注哪里?” 叶如棠摇摇头道:“你们都在说什么不以言获罪、什么鼓励民间办报,依我看,这些都是他削弱皇权的手段,当年太祖在世时,这种事情想都别想,结果呢?皇权大大加强,太祖掌握生杀大权,现在可好,谁都可以批评朝政,皇上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哎!皇上还是太年轻了,不了解李维正的野心啊!” 裘海正脸一沉,不高兴地道:“叶兄这话我不赞成,太祖在世时那种高压手段大家吃的苦头还少吗?动不动就制造大案,多少朝臣家破人亡,话稍有不顺耳就拖出去打死,在他眼里大臣们连草芥都不如,这就是皇权集于一人的后果,或许李维正有点野心,但他这种野心是削弱皇权,这有什么不好?我看对大家都有好处。” 叶如棠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这样说话可要当心点!” 裘海正却哈哈一笑道:“不以言获罪,我怕什么?” 众人不由一起大笑,“不错!不错!不以言获罪,说得太妙了。” 吃完饭,叶如棠坐马车回家,虽然叶如棠官已至吏部郎中,家里也有一妻两妾,还有了两个儿子,但他依然和父亲住在一起,没有分出去住,叶宅很大,专门把西院划出来给他们一家居住。 马车在府门前停下,他刚下马车,管家便从台阶上跑下来道:“大公子,老爷请你去他书房一趟。” “我知道了!” 这两天叶府双喜临门,一是叶天明重新出仕,官任户部右侍郎,由于户部尚书暂缺,实际上叶天明就是户部的最高职官了,另一喜是翁婿和解,几天前紫童、苏童姐妹带着孩子回娘家,与母亲及祖母抱头痛哭,虽然李维正没上门,但他允许妻子回娘家也就意味着他们翁婿间的坚冰已经有所松动了,所以合府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尤其李维正已是朝中第一权臣,而且这个权臣不是皇上想罢免就能免掉的,这使叶家上下格外地骄傲,在外人面前,腰都挺直了几分,一洗叶天明被罢官时的晦暗之气。 虽然叶家又重新崛起,但主人叶天明却十分低调,只在第二天进宫谢恩,随即去户部和老下属们见见面,然后便只往返于朝廷和家两地,其他应酬一概不参加,和他从前大权在握时完全不同。 此时,叶天明正在书房里看书,本来他并不想找儿子谈话,但听管家说,儿子这些日子天天在外应酬吃饭,他便觉得有和儿子谈一谈的必要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儿子熟悉的脚步声,随即叶如棠在门外道:“父亲,你找我吗?” “如棠,你进来吧!” 门轻轻推开了,叶如棠走了进来,给父亲跪下行了个礼,“父亲大人安康。” 叶天明点点头道:“坐吧!” 对自己这个儿子,叶天明还是很满意的,知书懂礼,体谅父母,别人家的儿子翅膀硬了就要搬出去自立门户,可自己的儿子已官至吏部郎中了,还愿意照顾父母,和父母住在一起,这一点让他十分感动。 “如棠,这些日子我听说你都在外面吃饭,是这样吧!” 叶如棠连忙欠身道:“父亲,孩儿都是和官员们一齐吃饭,没有和宵小之辈混在一起。” 叶天明笑了,“为父不是说你不能出去吃饭,是因为这些天朝局变化很大,而为父又比较低调,很多外面的情况都不了解,所以我想问一问,外面的官员是怎么评价这两天的朝政变化?” 叶如棠听父亲不是责备自己天天出去喝酒,一颗心微微放下,他便叹了一声道:“孩儿就是想不通,李维正的野心如此明显,为何皇上就是看不到。” “你以为皇上真不懂吗?”叶天明摇了摇头道:“就算他当时看不透,但事后他也能回过味来,只是他也无可奈何啊!就拿二十万大军来说,李维正把它交给了皇上,可军队谁在指挥呢?被平安指挥,下面的指挥使都是李维正的人,他拿到这二十万又有何用,调他们向东,他们会听话东走,向西他们也会向西走,可叫他们去打辽东军,那就抱歉了,所以,李维正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向他提出支持新政,搞什么不以言获罪,这就是拿皇上的矛来攻皇上自己的盾啊!他能不答应吗?” 叶如棠默然无语,半晌才道:“这一点其实孩儿也明白,皇上称病恐怕多多少少也是在避李维正的风头,可孩儿心中最不满的,是一些官员既食君之禄,却又帮着李维正说话,口称削弱皇权妙极,眼中简直就是无君无父。” 叶天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其实为父也是支持削弱皇权。” “父亲,你……”叶如棠愣住了。 叶天明摆了摆手,“你不要着急,听为父慢慢给你说,为父的出发点和他们不同。” “请父亲解孩儿心头之惑。” “你知道为父这些天为什么这样低调吗?” “孩儿不知。” 叶天明叹了口气道:“皇上之所以重新启用我,就是希望让我取代黄子澄,和李维正对抗,当年我两次和李维正决裂,再加上我在朝中还有一点势力,他就希望我能接过黄子澄反李维正的大旗,这一点李维正也看出来了,所以他才提出,让黄子澄出任河南布政使,这样一来,皇上就不能太亲信于我,那样会让黄子澄寒心,可惜啊!经历了一次起伏后,我早就看透了,假如李维正返回辽东,不再威胁朝廷,皇上第一个就是要罢免我,因为他怀疑我支持燕王,就凭这一点,他就绝不会重用我,可是皇权被削弱以后,其中最得利的当然是李维正,其次就是我了。” 说到这里,叶天明看了看儿子,看他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叶如棠沉思一下便道:“父亲的意思是说,皇权被削弱,皇上就不能随意罢免重臣,而父亲在朝中会自成一派势力,无论谁都不能轻易罢免父亲,是这样吗?” “不错,你大有进步。” 叶天明十分欣慰地捋须点了点头,儿子开始成熟了,将来能继承自己的事业。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也是李维正的布局方向,他要把大明分成若干势力集团,让这些势力集团彻底架空皇权,你可别小瞧他的权谋,我这个女婿的厉害,不亚于当年的太祖皇帝啊!” 叶如棠最不服气的,就是他的这个大舅子,他见父亲如此高赞李维正,嘴上虽不说什么,但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却表露出来了。 叶天明看在眼里,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如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情绪化,为父知道你对李维正一直不满,可如果你不改掉这个情绪化的弱点,一旦被别人利用,我叶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叶如棠一惊,连忙道:“孩儿知错!” 叶天明摇了摇头道:“你嘴上知错,其实你心中还是不服,你想想看,他能走到今天是侥幸吗?燕王当年还是他的证婚人,可今天两人势不两立,当年,张翼和他可谓是忘年之交,可最后呢?他杀张翼眼都不眨,最后还让他身败名裂,别看他是我女婿,娶了我的两个女儿,可一旦我成为他的障碍,他也照杀我不误,如棠,权力斗争就是这样冷酷无情,像皇上那样的多情者,是真的不适合参与到权力斗争中来,为父希望你能向李维正多多学习。” “可他的心狠手毒,孩儿学习不来。” “为父不是要你学习他的心狠手毒,是要你学习他政治眼光,布局长远,你肯定会说,他不过是一介武夫,有什么政治眼光?有什么布局长远?是这样吧!” 叶如棠沉默不言,实际上就是默认了父亲的猜测,他从小和李维正一起长大,对李维正的成见已经根深蒂固,他始终认为,李维正不过有点小聪明罢了,连秀才都五第不中之人,能有什么政治眼光,能有什么布局长远? 叶天明见儿子固执,心中不由暗叹一声,一些本来不想说的话,也只能告诉他了。 “如棠,他已经握军近百万,远远要多于朝廷,他若想灭大明自立,可谓轻而易举,可他为什么不这样做,你想过吗?以前为父也看不懂,还以为他是不敢,可现在为父懂了,他不是不敢,而是他有自己的政治理想,他是要彻底架空皇权,你明白吗?削弱皇权只是他的第一步棋。” 叶如棠陷入了沉思,父亲的反复劝导终于使他开始理智地看待李维正了,沉思片刻,他又问道:“那他的第二步棋会是什么呢?” 叶天明看出了儿子眼中的冷静,心中不由欣慰之极,便笑了笑道:“他的第二步棋其实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叶如棠眼中一阵疑惑。 “是的,他已经走了。” 叶天明眯起眼微微冷笑道:“不久以后你就会明白了,其实为父也是刚刚才看出来。” 就在朝廷重臣们纷纷对李维正的真实用意进行猜测时,大明王朝的第一份报纸:《杂剧周报》,在朝廷允许民间办报的第四天问世了。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杂剧周报 第二百七十七章 杂剧周报 《杂剧周报》在应天府的各大茶馆突然出现,顿时成为了京城的一大话题,所有人都在议论这张报纸,甚至包括李维正,他也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配合的人,才仅仅四天,大明的第一张报纸便面世了。 今天是休朝日,百官们都在家休息,李维正也呆在了家中,享受难得的闲暇时光,一大早,李维正的亲兵就从城里买了一份刚刚印好的《杂剧周报》,李维正拿过报纸,立刻就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这份《杂剧周报》居然和他创办的《高丽杂报》一模一样,连排版和图案都是一样,而且很多栏目都是模仿《高丽杂报》,只是略作修改,比如‘名角动态’,它改成‘名角动静’;再比如‘明日焦点’,它则改成‘明日视点’,用现在的话说,活脱脱就是《高丽杂报》的山寨版,难怪出得这么快呢! “爹爹,让我也看一看!” 李维正的大女儿李知秋如一阵风似地跑来,看书看报从来就是她的最大兴趣,在辽东她天天都要看《高丽杂报》,可到了京城,她就没有报纸看了,今天听快嘴的亲兵说爹爹有了一份报纸,她激动得飞奔跑来。 “爹爹,我也要看!”小女儿叶子从后面追来,她从来都不甘示弱,只要是姐姐喜欢的,她就绝不会落后,尽管她对看书看报一点兴趣都没有。 李维正最疼爱的就是自己这一对孪生宝贝,他一手一个抱在自己怀中,知秋跑在前面,抢到了报纸,妹妹急得直跳脚,伸手去抢她的报纸。 “你又不喜欢看报,你抢什么?” “谁说我不喜欢,你给我一半!” 李维正连忙笑道:“别抢!别抢!一共两张,一人一张。” 知秋没有办法,只好给了妹妹一张,“你拿去看吧!” 叶子拿着报纸,却根本不看,而是伸长脖子去看姐姐的那一张,知秋忽然眉头一皱道:“爹爹,这个报纸怎么和咱们辽东的报纸一模一样。” “哪里一样了?给我看看。” “去!去!去!你知道什么?” 叶子立刻眼泪汪汪,扑在爹爹的怀里哭了起来,“爹爹,姐姐欺负我!” 李维正慌忙哄女儿道:“叶子乖,别哭,我的叶子虽然不看报,但射箭很准,姐姐就比不过你。” 说到射箭,叶子立刻破涕为笑道:“爹爹,我昨天一箭射到解先生的屁股上,他到处找人问是谁干的。” 解先生就是解缙,他已经辞去朝廷职务,现在是李维正的幕僚,同时也是两个小丫头的先生,李维正对自己的小女儿已经无可奈何了,他苦笑一声道:“那种小箭谁不知道是你射的,你以后不能再射自己的先生了,知道吗?” “我知道了!”叶子低头嘟囔道:“不射先生,那射亲兵大叔行不行?” “不行!我要找他们去。” 一旁的姐姐忽然气愤地喊了起来,把李维正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 “爹爹,这份报纸分明是抄袭,除了节目表不是外,其他评论、简介和去年五月初二的《高丽杂报》一模一样,我记得很清楚,这篇长生殿的评论就是我写的。” 李维正一阵惘然,自己的女儿居然会写评论了,她才七岁啊! “爹爹,我们去找报馆,他们不能这样抄袭。”李知秋像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道。 李维正想了想便笑道:“好吧!爹爹今天正好没事,带你去看看这家报馆。” “爹爹,我也要去!” 叶子撅着嘴道。 李维正一把将她抱起来,在她小脸蛋上重重亲了一下,“什么时候少得了你这个小精怪。” 李维正稍微收拾了一下,李知秋也找到了证据,父女三人一起出门了,刚走到门口,却迎面见解缙走来,李叶子见到先生,害怕得把脸扭了过去。 “大人,带她们去哪里?” 解缙就是来给她们上课的,见她们要出去,不由一愣。 李维正见到解缙,忽然想起,也应该让他同去才对,将来解缙可是他的笔杆子,将主导整个大明的舆论。 “解兄,今天我带小女去报馆,一起去吧!” 李知秋也施礼道:“先生,我发现今天的《杂剧周报》中有抄袭现象,先生常教导弟子说,‘学书在法,而其妙在人’,弟子要去告诉他们,就算学习也要融会贯通,别出心裁才对,不能这样邯郸学步,最后忘了自我。” 李维正见自己的女儿要变成小夫子了,不由苦笑一声,对解缙道:“解兄果然教得高明。” 解缙哈哈一笑道:“知秋可是我的得意弟子,我七岁时还不如她呢!” 他忽然看见了叶子,不由一瞪眼道:“昨天那一箭是你射的吧!” 叶子害怕,躲在父亲的身后,李维正护犊,把女儿拖出来笑道:“先生不会生你的气,给先生道个歉就好了。” 叶子喃喃道:“先生,弟子知错了。” 解缙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大人的两个女儿是一南一北,两个极端,要是融合一下多好。” 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李维正呵呵笑道:“我也没办法了,解兄,走吧!一起去。” 几个人骑马向城里而去,两个小家伙则坐上了马车,她们挤在车窗前指着京城风物窃窃私语,这会儿又成了好朋友了。 《杂剧周报》报馆的地址李维正已经着令方岚找到了,就在他们老宅刘军师桥附近,一群人来到了一条小巷前,小巷里十几个茶馆的伙计正等待着拿报纸,《杂剧周报》主要是在京城的各家茶馆销售,销量十分火爆,这也是明人酷爱杂剧的缘故,众伙计见来了大群带刀士兵,皆畏惧地闪到一旁,一名亲兵进去通报,片刻,两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跟着亲兵出来了,他们跪在李维正面前道:“草民参见总兵大人!” 看得出二人都十分害怕,李维正听他们称自己为总兵大人,便微微一笑问道:“你们可是从辽东来的?” 两人对望一眼,不敢隐瞒,年纪稍长一点的男子便实话实说道:“大人,我们是两兄弟,我叫刘兴,弟弟叫刘荣,原是山东人,都是秀才出身,大人在山东招募人去高丽教书,我们也去了,去年十月刚刚来京城。” “原来是这样!” 李维正明白了,难怪他们能有现成的《高丽杂报》,原来他们是从高丽过来的,不过这两兄弟的生意头脑确实不错,想到这,他温和地说道:“既然是从高丽来的,那也算得上是我的旧属了,带我去看看你们报馆。” 两人连忙将李维正请进院子,又不由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多看了几眼,李知秋却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居然敢抄自己的评论。 李维正指着大女儿笑道:“这是我女儿,也是《高丽杂报》最小的撰稿人,写了不少杂剧评论,你们的报纸瞒过了我,可瞒不过她。” 刘氏兄弟脸一红,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何在?原以为京城没有人会发现,没想到却被一个小姑娘给识破了,他们又要下跪请罪,解缙一把扶住他们笑道:“大人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因为你们是第一张大明的报纸,所以很感兴趣来看看,估计这两天会有很多官员来参观你们的报馆。” 刘氏兄弟吓得脸色惨白,他们的报馆就是剪刀加浆糊,哪里敢让人来参观,可又不敢说,只得硬着头皮把李维正领进采编室,他们的报馆很小,就三间屋子,其中一间屋子堆满了刘氏兄弟从高丽带回来的杂报,再有一间屋子是他们吃饭休息的地方,然后还有一间屋子就是采编室了,采编室加上他们兄弟,一共四人,另外两人都是年纪颇大的秀才,在这里混碗饭吃,至于去各地采访的采风者却一个也没有,他们每天做的事情就是剪切抄写报纸内容,然后编排节目。 虽然报馆简陋之极,但李维正还是兴致勃勃地参观,刘兴红着脸介绍道:“大人,其实我们从高丽来京城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赚钱的机会,从去年十月开始,我们便给各家茶馆统一印刷节目表,然后配一些评论,私下印刷卖给看戏人,前几天听说朝廷允许民间办报,我们便把原来地下发行的报纸公开了,所以我们是第一家,其实早就有了。” “那你们在哪里印刷?每天印多少份?卖给谁?”李维正又问道。 “回禀大人,我们原本是自己印刷,但前天开始,我们便找了一家印刷作坊,每天印八千份,基本上都卖给各大茶馆,由他们再卖给看戏人。” 李维正点点头,他忽然又问道:“外面那些伙计模样的人就是茶馆派来买报纸的?” “不完全是,有的人是提供节目单,各家茶馆都想上我们的头版,我们有个栏目叫做‘每日一茶馆’,就是推荐各家茶馆的看戏条件。” “这是我祖父给《高丽杂报》想出来的点子。” 李知秋再也忍不住道:“我们叫做‘每日看戏好去处’,被你们给篡改了。” 刘氏兄弟吓得战战兢兢,对李维正道:“大人,我们再也不敢了!” 李维正笑了笑,回头问解缙道:“解兄,你觉得如何?” 两人一路商量,李维正决定办一份时事评论报,由解缙在幕后操控,这样,他们就需要一个在前台出面的办报经营人,这刘氏兄弟机灵能干,善于经营,而且很有办报经验,李维正已经看中他们了,但他还要征求解缙的意见。 解缙点点头道:“可以!” 李维正便对二人笑道:“你们这样抄抄剪剪,也成不了大事,我打算办一份大明最大的报纸,但苦于没有人经营,我看你们二人颇为机灵,就想把报纸交给你们兄弟打理,给你们四成的份子,你们的杂剧周报也可以继续做下去,做一份正式的杂剧报纸,而且所有的本钱都由我来出,你们可愿意?” 有李维正这样的后台,能办成大明最大的报纸,这是他们兄弟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他们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管跪下‘砰!砰!’磕头。 李维正又指着解缙道:“这位解先生是我的代表,他不会干涉你们的经营,更不会管你们的杂剧报纸,他只管时事政治,有关时政方面的文章都必须由他一一过目。” “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会遵从大人的意思办报。” 李维正点了点头,“那好,明天就开始办报,报纸的名字我已想到了,叫做《京城时论》。” 第二百七十八章 第二步棋 第二百七十八章 第二步棋 新政已经二十余日,朝野上下依然沉浸在‘不以言获罪’之中,有急性子者更是写洋洋数万言,将胸中不平一一记录,交付书坊刻书,一时间洛阳纸贵,朝臣见面,也不再说天凉好个秋,而是直言朝政弊病,只恨不得抢过皇上朱笔,把眼中所见恶疾皆除去;而普通百姓见面,也不再说,‘你吃了吗?’而是说我昨天买了本书,专讲那些当官徇私舞弊的勾当等等等等。 ‘不以言获罪’虽然只有短短五个字,但在经历了蒙元百年政治压迫和洪武一朝近三十年的高压管制之后,它弥显珍贵,这五个字激发了大明士人前所未有的热情,他们渴望大明能重新回到唐宋的宽松政治氛围中去,他们是那样激动,以至于和它一起出台的其他几条措施都被忽略了。 开放海禁被忽略固然可以理解,毕竟不住沿海,是体会不到开放海禁的重要性,但还有一条,也被绝大多数人忽略了,那就是成立临时军务参议堂,甚至连朱允炆也没有把它放在心上。 临时军务参议堂成立的目的,就是各个朝政部门派主事以上级别的官员参加,由兵部主导,协调对燕军的作战事宜,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战时统筹委员会,或者是‘某某领导小组’, 而且李维正又特意加上‘临时’二字,表示它只是一时之需,将来条件成熟时可以废除,再加上参加官员的级别较低,故而它的出台,根本就没有引起大多数人的注意。 或许是一种巧合,临时军务参议堂的办公地址竟然就是原锦衣卫衙门所在,锦衣卫衙门已经空关了两年多,杀人无数、惹得天怨神怒的诏狱早被拆毁,现在是一个大池塘,种满了莲藕,并养了鱼,改名叫做莲池,而锦衣卫库房中的所有文件也已经在去年八月被付之一炬,锦衣卫衙门除了惹起许多人的惨痛回忆外,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而这一次在锦衣卫旧址上改挂上了临时军务参议堂的牌子,也就意味着,锦衣卫完全成为了一段历史。 军务参议堂只是一个临时机构,除了二十几名从各部调来的底层办事吏目外,其他的就只有三名常任官员,皆是从兵部派来的官员,最高品阶的一名官员是名郎中,但这些官员和普通吏目只负责军务参议堂的日常运转,他们并不参与具体的政事。 在朱允炆下发的圣旨中写得很清楚,军务参议堂由兵部主导,各部寺参与协商,也就是说具体要办什么事情,由兵部发牒来向各部召集,如果没有事,则不须开会,所以成立了近半个月,也就开了三次会,大多是无关痒痛的小事,各部侍郎听完开会人的汇报后,也就随手批了,甚至连尚书也不闻不问。 这天上午,户部左侍郎卓敬和往常一样来上朝了,由于皇上患病,早朝已经停了半个月了,各个重臣便直接来朝房公务,卓敬来到自己朝房刚坐下,茶也没来得及喝一口,户部主事翁令清便跑来禀报。 “卓大人,兵部昨天发来一牒,说今日军务参议堂要召开协商会议,关于南逃难民的安置,属下特来向大人请示。” 卓敬喝了口茶,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好请示的,你去开会就是了,回头再向我禀报。” 翁令清迟疑一下便道:“可是这个协商的议题太大了一点,是南逃军户难民的安置,属下担心无权代表户部表态。” 卓敬也觉得有些奇怪,前三次会议都是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各地要展开粮食库存的盘查等等,今天的议题怎么一下子变大了?他想了想便道:“要不然今天让一个郎中去开会。” 忽然,门口传来了叶天明的声音,“我看还是卓大人亲自去开会吧!” 叶天明走进了房间,笑了笑道:“如果卓大人事务繁忙,不方便去,那就我去。” 卓敬一怔,他听出叶天明话里有话,便摆摆手,让翁令清先出去,他关上门问道:“叶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天明微微叹了口气道:“圣旨下达了,官衙成立了,会议也开了三次,各部寺都主动配合,也见了效果,这个军务参议堂就算正式运转了,皇上就算反悔想裁掉它也不可能了,李维正的手段可谓滴水不漏,我真的不得不佩服他。” 卓敬更加迷惑了,又追问道:“皇上为什么会想到裁掉它,请大人明示。” 叶天明摇摇道:“我也不给你说明,你今天去参加会议便会明白一切,卓大人听我的,你会有收获。” 卓敬一头雾水,但叶天明可不是一般人,说这话必有深意,他点点头道:“好吧!就听叶兄的,今天的会议我亲自去参加。” 军务参议会的时间是在上午巳时正(也就是上午九点),地点是在军务参议堂天宝阁,也就是原来放置乙类文书的大库房,李维正将它改名叫天宝阁,又重新布置,现在是一个殿堂宽阔的会议大厅,只放着一座特制的会议圆桌,黑漆油光铮亮,围桌子一圈摆了二十几把高背黄花梨宽椅,这种椅子和尚书房的椅子很像,所以来开会的主事们坐在上面心里都颇不自在。 除了这套大圆桌椅外,周围还有数十把椅子,尽管如此,天宝阁的大堂还是显得太空旷了,人走在其中,会发出一阵回声。 离开会还有一刻钟,十几个部门的官员代表大都已经到了,代表刑部来开会的是郎中崔光清,他老远便看见了自己的好友,兵部郎中裘海正,裘海正就是兵部派来出任军务参议会的参政官,负责参议会的日常运转,他本人并不参与会议,只是发牒通知各部来开会,开会前看看椅子够不够,大家的茶杯备齐了没有等等事情。 崔光清见到裘海正,连忙把他拉到一旁问道:“裘兄,今天怎么会想到开军户难民安置会议,这不是有点大题小作了吗?” 裘海正苦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上面下达的通知,我照本发牒就是了。” “我给刘侍郎说了此事,他便让我先来开会,听听再说,真是让人糊涂。” 崔光清也是一头雾水。 裘海正向他示意了旁边的几个官员道:“你刑部还算是好的,至少还想到了派郎中来开会,别的寺部来的依然是主事,我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妙。” 就在这里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两人回头望去,都愣住了,只见户部侍郎卓敬走进了大堂,在他身后还跟着上次来开会的主事翁令清,卓敬直接找了一个位子坐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翁令清不敢坐,就站在他身后,而旁边的几个官员都是主事,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侍郎是正三品高官,尤其卓敬在朝中资历极深,连二品尚书都照骂不误,而主事不过是正六品,这整整高了三级,几个主事都吓得不敢和他坐,都远远地走开了。 裘海正和崔光清对望一眼,眼睛里都闪过震惊之色,看来真是有问题了,裘海正是今天的主导,不敢怠慢,连忙上前招呼道:“卓侍郎,您亲自来了。” 卓敬点了点头,还是一言不发,此时他的心中也十分尴尬,周围都是一帮小官,倘若开会时真是郎中、主事们聚集一堂,他这个丑可丢大了,但他也知道叶天明不会虚言,心里正七上八下时,门口忽然传来一片低低地惊呼声,卓敬一回头,心中不由一阵激动,他知道自己来对了。 只见兵部尚书李维正大步走进了议事大堂,身后跟着兵部侍郎马谦,李维正进门便笑道:“各位,我来晚了!” 他的目光落在卓敬身上,向他微微点头致意,眼中充满了赞许之色,此刻的卓敬忽然恍然大悟,他明白叶天明的意思了,军务参议堂竟是李维正夺权的工具,以参议军务之名召集各部高官开会的场所。 一声钟响,会议开始了,李维正在兵部主导的位置上坐下,对众人道:“各位,我奉皇上的旨意召集这次会议,这次会议是讨论北方军户难民安置,这其中可能会涉及普通难民,包括他们的分田、减赋,以及今年的春耕种子和耕牛的安排,事关重大,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得到自己寺部的授权,如果还没有拿到授权,你们现在可以回去请示,我等你们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再开会。” 他话音一落,早已坐立不安的主事、郎中们便立刻告辞离开,向自己的寺部飞奔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各部的尚书、侍郎,都察院、大理寺、太常寺等部门的卿、少卿纷沓而至,虽然也有个别部门不肯前来,但大多数重要的部门高官都来了,李维正已经开宗明义,这是奉皇上的旨意召开会议,如果不来,就是抗旨不遵,大义之下,众高官不得不来。 开完会,卓敬匆匆回到朝房,他推开叶天明的房间便问道:“叶兄怎么知道今天李维正会亲自来开会?” 卓敬十分佩服地问叶天明,他知道叶天明虽是李维正的岳父,但这种事情叶天明也不会知道,只能说明叶天明卓有远见。 “我早就看出来了,这就是他的第二步棋,天下能看出他这步棋的,没几个人。” 叶天明捋须得意地笑道:“恐怕皇上做梦也想不到,李维正所做的一切让步、所提一切建议,都不过是烟雾弹而已,是要掩护他真正的用意,而他真正的用意,就是这个临时军务参议堂。” 卓敬沉思了半晌,便道:“我看不完全是,放开言禁、海禁都是重大决策,不会仅仅只是烟雾弹,虽然军务参议堂能让李维正得到更大权力,但有个前提,要皇上同意,就像今天,李维正之所以能成功召开会议,就是因为皇上事先下了圣旨,如果皇上醒悟,不再给他这个旨意,那各寺部高官也未必肯来。” 叶天明微微摇头,“卓兄,你以为李维正没想到这一点吗?试问,如果明天他再召集会议,关于对抗燕军之军粮漕运的方案,有抗燕这个大帽子压着,你能不去吗?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所以我说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大义在他手中,除非你愿意背上私通燕王的罪名。” 叶天明又背着手走了几步,他忽然也有些疑惑地道:“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他这样做毕竟法理上说不过去,有点偷鸡摸狗的感觉,而且我一直还有个想不通的地方,他为何要给军务参议会冠上‘临时’二字,这样一来,就有了取消的可能,难道这个军务参议会仅仅只是他的一种试探或者过渡吗?” 两人正疑惑着,忽然门外传来一名吏目的禀报声,“叶大人,你要的报纸来了。” “噢!拿进来。” 门开了,一名吏目拿着一份报纸进来,报纸就是十天前刚刚创刊的《京城时论》,在‘不以言获罪’的鼓舞下,不少名家都在上面发表了时政评论文章,叶天明每天都要看。 他接过报纸对卓敬笑道:“这几天有个笔名叫‘天宝旧人’的评论者连续发表了几篇有深度的文章,前天他发表文章指出先帝之所以造胡惟庸大案,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废除汉唐以来延续千年的相制,以君权取代相权,而且此人还指出如果皇位继承者荒于政事,在君权高度集中的制度下必然会造成宦官专权,最后形成大明朝局严重腐败的恶性事态,可谓一针见血,我很佩服此人的见解。” 卓敬也十分感叹道:“此事我也知道了,这两天,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在议论这篇文章,影响很大,不过胡惟庸案确实是如此,我相信很多人也想到过,只不过谁敢说出来?现在居然有人敢公开发表文章批评先帝,看来,李维正搞这个‘不以言获罪’影响深远啊!” “说虽这样说,不过现在才刚刚才开始,这个‘天宝旧人’胆子也太大了一点,还有这份《京城时论》的后台估计也很硬。” 叶天明打开了报纸,顿时一怔,卓敬也好奇地凑了上来,他也愣住了,只见报纸的头版头条刊登着一篇署名为‘天宝旧人’的文章,一行斗大的黑字映入眼帘:‘大明恢复唐制,重建三省六部制之我见’。 第二百七十九章 燕王之怒 第二百七十九章 燕王之怒 解缙匆匆拿着一卷报纸走向李维正的书房,走到门口他笑着问一名亲兵道:“大人心情如何?” “大人心情很好,先生放心。” 亲兵随即又高声禀报一声:“解先生到了。” “请进!” 听得出来李维正的心情不错,解缙推开门,只见他在伏案写着什么。 “先生请坐,我还有一点便写完。” 解缙坐下,一名亲兵给他上了茶,他喝着茶,却随手翻看身边的一叠报纸,这些都是《京城时论》,按时间排列着,不过有意思的是,每一片‘上元旧人’的文章都是用红笔重重勾勒,解缙笑了,这‘上元旧人’就是李维正的笔名,他对自己写的文章还这么感兴趣么?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报纸?”李维正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笑问道。 “大人看看吧!” 解缙把报纸递给了他,笑道:“这是今天创刊的新报,《朝野杂论》,也是时事评论类报纸,上面有黄子澄公开署名发表的文章,‘驳天宝旧人之谬论’,很有意思。” “这倒很热闹了,有唱对台戏的了。” 李维正很感兴趣地接过报纸,看了看,报纸的版面设计和《京城时论》很相似,看样子也是急匆匆推出,头版头条果然是黄子澄的署名文章,‘驳天宝旧人之谬论’,其内容大概就是说宦官之祸,唯唐朝最烈,大明有太祖立下铁牌,内官不得干政,至今尚无宦官得势,远不是唐朝能比,最后结论是以唐制取代明制,无异于刻舟求剑,荒谬之极。 “大人,这份报纸很明显就是和咱们唱对台戏的,它今天下午摆在正阳门和通济门前,所有官员皆免费送一份,我特地打听了一下,反响很是强烈。” 解缙有些忧心忡忡,好不容易才掌握的舆论导向,这一下子又要被翻盘了,李维正却笑了笑道:“这就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局面,百家争鸣,最好是在同一份报纸上打擂台,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有一份反驳我的文章投到报馆了,是这样吧!” “是的,是一个起名叫‘太祖座下一根草’的人所写,不赞成三省六部制在大明重现,现在这篇文章还扣在我手上。” 李维正一摆手道:“明天你就把这篇文章刊登了,我既然主张不以言获罪,就是希望大明士人能够畅所欲言,扣住人家文章不发,倒显得我们小气了。” “可是这样,舆论会不利于大人啊!” 解缙依然有些担忧。 “解兄多虑了。”李维正背着手走了几步,他沉吟一下便道:“其实舆论也好,军务参议会也好,都不过是一种手段,它们不是决定因素,真正的决定因素是在于实力,实力到了,就算他黄子澄在正阳门前切腹自杀,也无惧于事,可若实力不到,就算满天下支持我,也没有用。” 解缙释然,笑道:“大人说得对,关键还是实力,就不知道今天大人召开军务参议会,有多少人会把它和唐朝的政事堂联系起来?” 提到今天的军务参议会,李维正呵呵笑道:“就算一时不明白,但我估计看了今天的文章,很多人就会想到了,不过这个军政参议堂只是一个试探,过几天我会在没有皇上旨意的情况下再召开两次,看看重臣们对于恢复唐朝的多相制会有多大的兴趣?如果抵触不大,那就是说大家都心领已神会了。” 解缙见李维正的谋略环环相扣,让人无懈可击,他也不禁深感佩服,“大人深谋远虑,竟然以多相制来寻求重臣们的支持,深合读书人修身、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也符合他们的切身利益,这样一来,除了黄子澄等几个铁杆外,朝中真正支持君主专制的重要人物,恐怕就没几个了。” “有!燕王就是最强硬的君主专制支持者。” 李维负手冷冷笑道:“如果吕思远那边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会有最强烈的反应,一场战争将如期而至,这就是我所期待的大明恢复相制的最好契机。” 京城发生的重大变故,朱棣在最短时间内便知道了,但他始终没有表态,应该说他的冲天怒火被姚广孝苦苦劝止住了,对朱棣而言,‘不以言获罪’这五个字直接挑战到了他的底线,还京城里喧嚣日盛的恢复唐制的论调,这简直就快让这位强势藩王气疯掉了,他怎么能容忍一群读书人将他父皇辛辛苦苦打造成的君主专制制度给毁掉,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立刻祭刀杀尽天下读书人。 而姚广孝几乎是用磕头出血的残忍方式劝止住了他,他知道,自从燕王打出口号‘恢复祖制,诛尽左班文人,’他就已经和南朝的士人们是不共戴天之敌了,现在他越是威胁南朝的改制,就会越让南朝大臣反感,反而会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助李维正一臂之力,所以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策略。 朱棣毕竟是做大事的藩王,他最终接受了姚广孝的劝告,克制住了满腔的怒火,保持着沉默,但他的沉默仅仅只是不对京城发生的事情发表评论,他怒气发到了别的地方,仅仅十天,被他杖死的仆役家人就多达二十几人,整个燕王府都陷入无比的恐惧之中。 尽管朱棣对南朝的政治变革恨之入骨,但山西传来的战况多少给了他一点安慰,他在两个月前便分兵两路,大将朱能和次子朱高熙各率十万大军于一南一北进攻山西,十天前两军会师于太原城下,他们的二十万大军,已经发展到了三十余万,将太原城牢牢包围,不分昼夜地攻打,昨天他得到了最新战报,太原城已经拿下,晋王朱纲被自己的次子朱高熙一箭射亡,这让朱棣长长出了一口闷气。 这天上午,数百骑兵飞驰进了北平大门,为首战马上,朱高熙意气风发,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得意,在他身后,吕思远则沉思不语,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战马在北平的大街上疾速奔驰,完全不顾行人安危,两旁路人惊得连滚带爬,稍慢一点就会被战马撞得骨断人亡,朱高熙从来没有这样肆意放纵过,要是从前,他的师傅吕思远肯定会劝他注意形象,要忍让路人,但今天吕思远却让他刻意放纵,最好闹出点事端来。 “站住!” 他们的对面忽然传来一声怒吼,数百名朱高炽的亲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燕王世子朱高炽和军师姚广孝先后从队伍中出来,朱高炽阴沉着脸教训兄弟道:“你这样肆无忌惮地纵马狂奔,就不怕撞死路人吗?” 这段时间,两兄弟的关系已经开始出现了裂痕,朱棣不顾军师的强烈反对,毅然命次子统帅十万大军西征,这让朱高炽极为不满,而且朱高熙在西征路上杀人无数,纵兵掠民,这更让朱高炽愤恨不已,但最后使他对兄弟彻底失望的事,却是朱高熙一箭射死了亲叔,完全没有了一丝一毫亲情。 朱高熙早就不把兄长放在眼里了,他冷笑一声道:“在我看来,这些人如蝼蚁一般,就算踩死千百个又怎么样?” “你放肆!”姚广孝也忍不住一声怒喝,“在兄长和世子面前,你还敢顶嘴吗?” 朱高熙张口刚要破口大骂老秃驴,吕思远却给使了个眼色,他立刻醒悟,便哼了一声道:“军师,你最好不要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这样会让父王反感的。” 姚广孝愣了一下,他深深看了一眼吕思远,微微冷笑道:“吕兄,你果然厉害,居然把这个粗人也调教得如此口尖舌利了,不简单啊!” “哪里!哪里!在军师皓月面前,吕某不过是萤火之光,不值一提。”吕思远不露声色道。 就在这时,远方传来一声高呼:“燕王殿下驾到!” 众人都吃了一惊,慌忙闪开一条路,近千名侍卫护卫着燕王的车驾缓缓而来,最后停下,朱棣拉开车帘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朱高炽慌忙上前禀报道:“父王,二弟回城,在大街上奔马,不管路上死活,孩儿正拦住他的去路教训他,他却不服管教。” “哦!高熙回来了。” 朱棣却是一阵惊喜。 朱高熙连忙下马,恭恭敬敬跪在父王面前道:“孩儿高熙参见父王,祝父王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用词虽然粗了一点,但朱棣却听得很高兴,他摆手呵呵笑道:“熙儿,你的军队呢?” “军队在城外驻扎,孩儿把太原扫尾之事托给的能二叔,自己赶回北平护卫父王,这次孩儿虽立小功,但远不能和二叔相比。” 朱高炽终于忍不住斥道:“二弟,你一路抢掠百姓,亲手射杀亲叔,还敢说自己有功吗?” 朱高熙早得到了吕思远的教授,他昂首道:“大将用兵,士气当为第一,不给军士激励,何以让他们卖命,至于射杀亲叔,我更不敢苟同,他当日率大军进攻北平,又几时把手足亲情放在心上了,我劝大哥少学建文弱子,多学一点父王的霸气,这才是坐天下江山之人。” 朱棣正被南朝读书人的妄为激得满腔怒火,朱高熙恰逢其时的一席话深深打动了他,而长子酷似建文弱子之语又使他更为不满,旁边姚广孝见事不妙,立刻上前问道:“小王爷,这些话是你师傅教你的吧?” 朱高熙立刻道:“军师说得不错,小子从小鲁莽愚钝,得不到军师的教导,多亏师傅日夜教诲,才让小子明白做人的道理,既要懂得仁义礼孝的王道,也要有一点傲视天下的霸道,这才是燕王之子。” 朱棣心中十分惊讶,他也不由深看了吕思远一眼,吕思远正向他微微欠身致意,朱棣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南朝之事,为何不问问吕思远呢? 第二百八十章 危机再现 第二百八十章 危机再现 吕思远跟着一名侍卫匆匆走过长廊,来到了燕王朱棣的书房前,等了片刻,一名侍卫出来道:“吕先生,殿下请你进去。” 吕思远进了书房,见燕王正在书架前寻找一本什么书,他上前一步跪下道:“臣吕思远参见燕王殿下。” “先生快快请起!” 朱棣连忙将他扶了起来,“以后先生见我可不用下跪,就像朋友间打招呼一样便可。” 他指开了指椅子又笑道:“先生请坐!” “谢殿下厚待。” 吕思远坐了下来,静待燕王的吩咐,满脸迷惑之色,事实上他知道燕王找他做什么,他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从太原急赶回来,只不过在燕王面前,他应该是刚刚知道此事才合理。 “吕先生可听说南朝发生了重大变化吗?”朱棣瞥了他一眼问道。 “属下刚刚才听说了一点点,具体发生的事情,还请殿下告之。” “我大明要变天了。” 朱棣叹了口气,便将京城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给他说了一遍,最后一咬牙道:“这件事依我的性子就是起兵南伐,狠狠教训这帮无君无父的奸臣,但军师却死活拦住了我,让我保持沉默,着实使本王憋了一肚子闷气,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吕思远低头沉思片刻,问道:“不知道道衍大师让殿下保持沉默的理由是什么?” “他是说南朝文士视我为死敌,我反对的事情他们就会支持,反对得约强烈,他们就支持得越起劲,所以保持沉默是最好的选择。” 吕思远叹了一口气,起身道:“殿下如果没有别的事,属下就告辞了。” 朱棣一怔,“先生,你、你这是干什么?” “实在是属下的想法不敢和军师苟同,恐怕会误了殿下。” “先生快快请坐!”朱棣连忙将他拦了下来,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肯定和军师不同,如果一样的话,熙儿就不会是那样了,人称锦衣卫毒秀士,我怎么能不好好听一听先生的意见呢?” “多谢殿下信任,那属下就直说了。” 吕思远又坐了下来,这一次他直言不讳道:“殿下,属下认为军师的话咋听有理,实际上是误了殿下。” 朱棣精神一振,他挺直了腰道:“先生请详说。” “殿下想过了吗?就算殿下保持沉默,难道这件事就不会成功?李维正的强劲实力就摆在那里,说得不敬一点,他就算取大明而代之都有可能,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相国了,只要他提出来,小皇帝不得不乖乖照办,他之所以大造舆论,无非是想得到大明文人的支持,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殿下保持沉默,只会让人理解为殿下也支持大明恢复相制,那么,那些反对相制的右班武将又去何处寻找寄托呢?” “说得对!” 朱棣重重地拍了一掌桌子怒道:“军师果然是误我,本来我去年已经明确提出‘恢复祖制,诛尽左班文人’,那么这次事件我更应该旗帜鲜明反对才是,现在我却如一只缩头乌龟,厉于前而软于后,这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 吕思远站起来躬身道:“这只是属下的拙见,请殿下多和军师商量。” 朱棣摆了摆手道:“军师的话也只是辅助,真正拿主意的还是我本人,先生不必担心军师。” “那属下就告辞了。” 吕思远再次要走,朱棣又把他拦下了,“先生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我还有事和先生商量。” 朱棣沉吟一下便道:“我一直就不喜欢世子的柔弱,而高熙酷似我年轻之时,如果我改立高熙为世子,先生以为如何?” 吕思远却摇摇头道:“殿下,属下虽是高熙的师傅,但在改立世子一事上,属下的想法还是比较保守,属下以为改立世子事关重大,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现在南方局势未靖,更不适合改立世子,属下的意见是,多观察,殿下不妨多给高熙一点机会,好好观察他几年,如果真的不错,再改立世子也不迟。” 吕思远的一席话说得朱棣连连点头,他十分感慨道:“先生的心胸要比军师宽阔多了,我记住了今天先生的话,也包括南朝的建议,一定会好好考虑。” 三天后,燕王朱棣公开发表声明,指出朝廷最近发生的桩桩大事,都严重背离了太祖皇帝定下的大明制度,这是李维正对大明王朝的挑衅,是他欲取代大明的先兆,作为先帝嫡子,对这种严重背离祖制的大逆之道绝不能容忍,他向天下发出了‘清君侧,恢复大明祖制’的号召’,希望有志者与他共举义旗,朱棣亲自率领二十万精锐大军,名次子朱高熙为先锋,向山东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一场以扼杀大明革新为目标的战争再次拉开了序幕。 京城,燕王再度兴兵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飞遍了朝野,李维正没有请示朱允炆,以事态紧急为由,直接召开了军务参议会,这是他亲自主持的第三次军务参议会,前一次也是没有事先征得朱允炆的同意,而召开了调集各地钱粮入京的会议,虽然不是所有的寺部首脑都来,但至少也有八成高官到了,而这一次,燕王大军来势汹汹,每个人的心头都感到了一种沉甸甸的压力,无需催促,几乎所有部门的首脑都来参加了这次紧急军务参议会,所有的官员把希望,甚至他们的身家性命都寄托在李维正的军队之上。 这次参议会一反从前议而不决的局面,会议极为高效,粮草、军饷、民夫、军队、主将皆一一得到落实,这次战役李维正以五军大都督的身份,亲自为主帅,山东都督盛庸为副将,这一次李维正不再藏私,将他在山东的十五万军队全部交给盛庸指挥,加上盛庸原有的五万军队,这样山东方面就有二十万大军和燕军抗衡,同时李维正调千艘战船共十万水军封锁了长江江面,以稳定京城的人心。 最后,他本人又率十万军走凤阳,前往河南和大将平安的二十万大军汇合,这样一来,朝廷方面共调集了六十万大军与燕军抗衡。 会议结束后,李维正拿着正式拟就好的会议决议,进宫向皇上朱允炆请示。 唐制中,所有的军国大事都是经尚书、门下、中书、内宫这样的顺序层层上报,最后到皇帝手中,就算皇帝同意了,他也无权直接下发圣旨,所有的圣旨都是由中书舍人根据相国和皇上的意思草拟而成,并非是皇帝一人独断,须加盖中书大印方才有效,没有中书大印的圣旨,谁都可以不执行。 而今天李维正拿着这份拟好的会议决议前往宫中让朱允炆御批下发,实际上这就是恢复唐制了,一旦朱允炆批了,那军务参议会就成了事实上的政事堂。 “陛下,臣今天主持军务参议会,仅用三个时辰,众大臣便达成了对付燕军的一致意见,臣拟就了正式的会议记录,上面的有六部大臣的签名,希望陛下尽快批准。” 朱允炆的病其实早已经好了,只不过他不敢去面对强势的李维正,而一直称病不起,已经快两个月了,他一直在旁观事态发展,他其实已经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李维正的追求的目标,他要恢复相制。 和燕王的勃然大怒不同,朱允炆更多的是迷茫,在他内心深处,他其实也是希望能恢复相制,但是这种希望的前提应是一种正常的君相制,相可以由他来任免,而不是李维正这样的强势军阀一手主导,这一来,他朱允炆和汉献帝又有什么区别。 但是局势发展对他很不利,越来越多的官员都支持恢复三省六部制,支持恢复唐制,黄子澄的文章被无数人反驳,唐朝就是因为从玄宗肃宗开始,帝王们破坏了三省六部制才导致了宦官之祸,朱允炆本人也甚至以‘太祖座下一根草’为笔名发文驳恢复唐制,但是他的声音太渺小了,很快便被淹没在要求恢复相国和三省六部制的声势浩大的运动中。 朱允炆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会议记录,他心中不由一阵悲哀,六部的尚书都签名了,他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们知道,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反对,朱允炆感觉到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 朱允炆没有跳起来把会议记录撕得粉碎,然后扔在李维正脸上,没有,他没有这样做,他也没有这样的魄力,生性懦弱的他拿起朱笔在会议记录上批了一个‘准’字,把它递给了李维正,十分疲惫地道:“以后就不用给朕批复了,事关对燕军作战事宜,军务参议会形成决议可直接执行。” 李维正接过批复,却躬身施礼道:“臣知道陛下身体不好,但制度如此,没有陛下的批准,臣怎么敢擅自下发会议纪要。” 朱允炆苦笑一下,没有中书省,这会议纪要就成为圣旨的临时替代物了,尽管他知道恢复中书门下省已经是大势所趋,但要他下这个决定却很难办到,他怎么向自己的祖父交代。 “李维正去吧!朕有些累了,一切都照你的意思去做。”朱允炆挥了挥手,他不想再面对这个现实了。 “请陛下休息,臣告退!” 李维正从头到尾都没有再下跪,而是恭恭敬敬地又躬身施了一礼,慢慢退下了,朱允炆呆住了,难道连礼仪都要恢复唐制么?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明变天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大明变天 中午时分,府东街的凤西酒楼的生意不是太好,大堂里稀稀疏疏地坐着一些零散吃饭的客人,只有楼上的几间雅室勉强坐满了客人,在三楼靠窗的一间雅室里坐着几个官员,也就是凤西酒楼的老客,今天叶如棠事务繁忙,没有过来和他们一起吃饭,几个人谈得倒也畅快。 众人的话题总是离不开最近热门的话题,裘海正喝了一口酒道:“看来恢复相制已是大势所趋,李维正出任相国将不可逆转,不过有相国对咱们这些低品小官是一种保护,至少皇上不会和咱们直接打交道了,不像太祖皇帝时,连九品官犯事他要过问,问也不问清楚,一挥手就统统拖出去杀了。” 崔光清却皱了下眉头道:“李维正推崇的是恢复唐制,如果是这样话,应该有左右相才对,右相不用肯定非李维正莫属,那左相会是谁,你们想过没有?” 裘海正笑道:“从资历来看,我以为很可能是叶天明,不过叶天明和李维正是翁婿,哪有翁婿同为相国的?” “翁婿同为相国可不是佳话吗?”旁边的王凡插口笑道。 裘海正摇了摇头道:“此翁婿同为相国可不是什么佳话,左相不过是摆设,以叶天明那样重的权力欲望肯吗?所以他若为左相,必然会导致翁婿间的流血,李维正也不会同意,依我看来,这个左相最有可能是礼部尚书陈迪,他一向为人低调,而且年纪也大了,在左相这个位置上体面地退仕,对他是最好的结局。” “裘兄目光犀利,说得果然不错!” 几个人一起鼓掌大笑起来,忽然,几人一齐停止了鼓掌,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是的!他们是听到了一阵声势浩大的喊声,紧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起伏鼎沸的嘈杂声从窗外传来,几人连忙丢下筷子,奔至窗前,眼前的情形顿时把他们惊呆了,只见浩浩荡荡的太学生一眼望不见边际,有数万人之多,从卢妃巷方向而来,到了府东街的口上又转道向东,向皇城方向而去,他们一路高呼着口号:“支持相制,支持恢复中书门下省,反对君主专制!” 数千幅百布横幅上也用斗大黑字写满了各种各样标语,“君相分权……李景隆的败局不能再度发生!” 林林总总,但意思都是一样,坚持相制,反对君主专制,太学生们情绪激昂,脸上洋溢着对变革的期盼。 裘海正几人面面相视,眼中皆露出了震惊之色,裘海正一声长叹道:“看来今天我大明要变天了!” 数万太学生如一条长龙,浩浩荡荡来到了西长安街,这里是进入承天门的大路,两边已经布满了军队,但是士兵们并没有阻挡他们,而是任他们继续向前,这种情况在半年前也同样发生过,当时李景隆两次大败,损兵百万而不受惩处,激怒了在京的十万贡生和太学生,他们火烧李景隆的府宅,在承天门前静坐示威,直至朱允炆下了罪己诏,而今天他们在数十名太学生领袖的带领下,再次请愿,要求恢复汉唐以来的政治常态。 队伍来到承天门前停了下来,数万太学生席地而坐,密密麻麻的身影占据了整条大街,两名太学生代表将厚厚一本有万人签名请愿书交给了承天门的守军,请他们转呈给皇上。 此刻,在太和殿广场上,几名重臣正焦急不安地等待着皇上的接见,齐泰、陈迪、暴昭、景清、铁铉以及叶天明,他们原本是在朝房中公务,太学生浩浩荡荡的请愿队伍使他们倍感压力,几个人商议了片刻,决定联合向皇上提出正式恢复相制,这已经是朝野所向,大势所趋了。 御史大夫景清对众人慷慨陈词道:“各位,军务参议会已经是事实上的政事堂,但它却明不正言不顺,一个兵部便可以主导整个议题,这不是常态,既然事实已经形成,那我们就责任将它制度化,皇上有皇上的权力,政事堂有政事堂的权力,不能这样暧昧下去,使皇上无权,使兵部坐大。” 虽然景清没有明指,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兵部就是代指李维正,这样暧昧下去,只会使李维正一手遮天,与其处于混乱之中,还不如直接挑明了,建立起真正的相制,反而会抑制李维正的权力。 “景大人说得对!我们确实是结束这种混乱的局面。” 一直保持着低调的叶天明忽然开口了,他对众人道:“燕王已经明确表态,要诛尽左班文人,恢复祖制,估计我等都是在他的杀人名单之中,这个时候,我们如果还拘泥于形式,迟迟不肯面对现实,那么这种混乱的局面会很容易被燕王从中挑拨,从而影响战局,而且恢复相制也并非是大明初创,我们不过是要恢复到洪武十二年以前的制度,实现君相制衡,至于恢复唐制,那是以后再慢慢讨论之事,当务之急是要把制度明晰化,解决人心混乱的局面。” 其他重臣纷纷表态道:“叶大人的建议有理,我们当劝皇上顺应大势。” 就在太学生数万人请愿和几个重臣紧急求见皇上的同一时刻,朱允炆的另一个师傅方孝孺也在最后劝说朱允炆下定决心。 其实方孝孺也和朱允炆一样,支持恢复相制,却不愿意看见李维正以强势的姿态登上相位,只是他比朱允炆更清醒一点,也看得更清楚。 “陛下,臣这几天一直就在考虑此事,臣认为让李维正为相其实也未必是坏事,至少能确定下他的臣子名份,以防止他用武力来篡明, 陛下也应该想得到,以他的实力,如果有意取大明而代之,也完全可以办到,臣最担心就是他的身份久拖不决,恐怕他会生出异心,相反,把他定在相国之位,如果那时他再生出异心,那他也会被天下人所不容。” 朱允炆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几乎要使这个年轻的皇帝崩溃了,外面数万太学生的请愿代表着民意,朝廷重臣的施压代表着文武百官的意见,而现在他的师傅也这样劝他,让朱允炆的最后一点点防线,也逐渐被攻破了。 “好吧!朕去见一见众位大臣。”朱允炆长叹一口气,便向太和殿方向走去。 太和殿的偏殿上,朱允炆再最后和几位重臣商讨恢复相制的具体事宜,宰相恢复容易,难的是君权和相权的划分,这也就是问题的关键,但没有李维正参与的这个讨论是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李维正不能接受权力的划分方案,那最后的结果极可能他用实际行动来划分君相之权,可李维正的底线又会在哪里?众人都一时陷入了迷茫。 最后,齐泰呈禀道:“陛下,李大人口口声声说恢复唐制, 那我们不如用唐高宗时的君相之权来划分,成立中书省,以中书令为右相统领百官,三品以下官员皆由相国任免,凡军国大事,当先禀相国,再由相国转呈皇上,最后圣旨以加盖御印和中书印后方才生效,陛下以为如何?” 朱允炆心中十分悲伤,他能以为如何?三品以上官员他可以任免,可实际上他能任免李维正吗?莫说李维正,别的重臣他又能轻易任免吗?朱允炆已经看出来了,改制后的格局不仅李维正是得益者,而且各位重臣也是得益者,连以前的皇祖父也尚要借助大案才能除掉胡惟庸,现在,他又有什么力量去罢免大臣。 就在这里,殿外忽然传来了侍卫的高喝声,“五军大都督李维正求见陛下!” 主角终于来了,偏殿里一片寂静,良久,朱允炆才低声道:“请他进殿吧!” 片刻,李维正大步走进偏殿,他躬身施礼道:“臣李维正参见皇帝陛下。” “李爱卿,我们正在讨论大明恢复相制的问题,不知李爱卿有什么好的建议?” 李维正就是为这个而来,他早就胸有成竹,又施礼道:“陛下,臣一直以为丞相并不是君王的辅助,它其实是对君权的一种制衡,以防止君王滥用权力而造成国民的重大损失,所以臣一直建议恢复唐制,或许全面恢复唐制尚须时日,但一些基本的制度应该定下来,首先是中书省、门下省和政事堂须成立,中书省事草拟诏书之所,这样诏书就不能出自禁中,而是应由中书舍人撰写,其次是政事堂,政事堂是讨论和决定军国大事的地方,军国大事并非是相国或君王一人所定,而应该是朝廷重臣共同协商决定,最后由中书省转呈陛下批准,这才是真正的相制,臣不希望出现汉末一相独大的局面,也不希望像先帝一样,军国大事都由帝王独裁,请陛下考虑。” 应该说李维正这些话是非常大逆不道了,比如说防止君王滥用权力,再比如说由帝王独裁等等,换任何一个皇帝都会把李维正推出去千刀万剐,李维正也知道这会伤害到朱允炆的帝王尊严,但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把他的制度讲清楚,这不仅仅是讲给朱允炆,也同时是说给各位大臣听。 他李维正不是要大权独揽,而是要建立一种真正的君相制度,当然,这并不是李维正的最终目标,不过,事情需要一步一步来,急不得。 李维正的意见赢得了各位大臣的一致同意,尤其是他那句:‘军国大事并非是相国或君王一人所定,而应该是朝廷重臣共同协商决定,’就是这句话引起了在场所有重臣的共鸣。 大势已经定了,朱允炆已经再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正式同意大明恢复相制。 建文三年四月初一,也就是朱允炆容易恢复相制的次日,大明朝廷正式向天下宣布:‘自即日起,大明王朝正式恢复相制,成立中书省、门下省和政事堂,加封五军大都督李维正为右相国中书令,兼任吏部尚书和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另外,齐泰、陈迪、暴昭、景清、铁铉以及叶天明六人皆加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入政事堂议政,取消临时军务参议会,另外,加封礼部尚书陈迪为左相国、门下侍中。’ 大明王朝从此变天。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请君出瓮 第二百八十二章 请君出瓮 刚到中午,天色骤然昏黑,乌云密布,黑沉沉地压在济南城头,眼看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济南城头,巨大的布满了弹孔的旗幡在狂风中猎猎飞舞,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刚刚结束,战场上布满了尸体,血腥味尚未散尽,硝烟在风中飞舞,城头上无数的民夫正忙碌地修葺着破损的城墙,搬运尸体、包扎伤员,大将盛庸目光凝重地注视着远方延绵十余里的燕军大营。 他慢慢放下了千里眼,在刚才的战役中,他看见了燕王朱棣的身影,在攻城不利时他显得是那么焦急和暴躁,完全没有了当年的从容和气度,盛庸能体会到了燕王内心的彷徨,朝廷大军两败于他,精锐丧尽,谁曾想一举杀出个李维正,让他燕王功亏一篑,现在李维正已经在朝廷中站稳了脚,强大的军事实力,高超的政治手段,使他燕王入主朝廷的希望越来越渺茫,他怎么能不着急?怎么能不焦躁? 盛庸已经意识到,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了朝廷这一边,无论兵力还是政治基础,燕王都远远不能和朝廷相比,或许以黄河为界南北分治,是对他唯一有利的选择了。 盛庸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燕王并不是想不到这一点,而是不甘心,燕王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退出夺嫡之路。 “禀报大将军,兵部有飞鸽传书到!” 一名军士将一管鸽信呈了上来,盛庸见鸽信竟是红色,不由微微一怔,他急忙取过信展开来,信是李维正亲笔写来,内容很简单,要求他在山东战场尽可能地缠住燕王,配合陕西的作战,不管燕王以何种方式撤退,都不要草率追击。 “高明!” 盛庸失声喊了出来,他忽然明白了李维正极为高明的战略布局。 关中自古就是帝王龙聚之所,它北是黄土高原,山势起伏,行军艰难,南被终南山隔断,东拒黄河,从中原进入关中,要么从北方绕道陇右走凤翔入关,要么走潼关直接进入关中,自古就为易守难攻之地,自汉唐千年来,关中一直就是全国的政治中心,但唐末以后随着农民起义和军阀的屡屡沉重打击,同时气候也开始变冷,关中便渐渐失去了全国的中心地位。 而朱元璋建立明朝后,他却非常重视关中的地位,曾不止一次考虑过迁都关中,为此他还把自己的第二个儿子朱樉封到关中为藩王,只可惜朱元璋一直被北元所累,始终无力迁都西安。 此时的关中已被秦王占据了,他强令关中及陕西各地的官府向他臣服,并不断加重税赋,以满足他本人穷奢极欲的生活以及庞大的军队开支,秦王的兵力曾一度扩充到了二十多万,但由于不断有士兵逃亡和屡战屡败,秦王的兵力只剩下十万人,基本上都集中在关中一线,其中在潼关就集中了五万大军,严防死守燕王西进,晋王毫无抵抗的灭亡使朱樉胆寒了,堂堂的晋王竟被自己的亲侄儿一箭射死,朱樉也仿佛看到了自己被杀的那一天,他一方面命大军死守潼关,另一方面将自己关入王宫寻欢作乐,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他要在自己灭亡前享尽人间的一切荣华富贵。 他身边的有识之士对他失望了,一个个先后离开了他,相反,一大批阿谀奉承之徒环绕在他周围,没有人关心秦王的前途,他们只管把自己腰包捞足,无数农民被逼得家破人亡,远走他乡,关中民生一片凋敝,腐败也很快蔓延到了军中,层层盘剥、官官克扣,秦王之军士气低迷之极,黑暗笼罩在关中上空。 这天一早,西安城的城门缓缓地打开了,早已等候在城外的百余名商贾农民一涌而入,慌得守城的士兵连声大喊:“不要挤!一个一个,交了钱再进去。” 在士兵刀枪的驱赶下,进城的百姓很快排成了长队,一个一个交钱进城,这时一辆马车飞速驶来,守城的军官眼睛一亮,带领几名士兵挥舞着长刀拦住了马车,军官厉声喝道:“是哪里来的马车,一定是燕王的奸细?” 马车停下,这时马车旁一名年轻男子上前,塞给军官一锭银子,低声道:“我们是生意人,不是燕军的奸细,一点小意思,军爷拿去喝茶。” 军官掂了掂,这锭银子至少重五两,他顿时眉开眼笑道:“我说呢!潼关防备严密,哪里可能有奸细进来。” 他一挥手,“放行!”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便进了城,年轻愤恨地骂道:“一路上都是要钱的官兵,简直比强盗还狠!” 马车内,邵闻达望着大街两旁冷清的店铺和神情沉重的行人,他不由摇摇头叹口气道:“想不到我才离开一年多,西安城便凋敝如此,秦王真是腐朽之木,不可雕也!” 年轻人骑马上前低声在车窗外问道:“先生,我们是直接进宫见秦王,还是先去正和堂?” “当然先去正和堂。”马车立刻调了个头,向城西而去。 正和堂是一家药铺的名字,是西安城十分有名的药铺,同时也是辽东军在关中地区的情报总部,药铺大掌柜叫做孙渊,是李维正最早的情报总管孙济的弟弟,负责整个关中地区的情报收集和传递,目前辽东军在关中和陕西地区共有情报人员约两百余人,既有官府的大员、军队的将军,也有普通商人,乃至脚夫走卒,深入到各个阶层、各个角落,形成了一张严密的情报网,所有重要的情报都及时发出,使李维正对西安府的情况几乎了如指掌。 所有的情报人员都是由正和堂的大掌柜孙渊掌控,孙渊已经接到了京城的通知,不日将有李维正的特使前来西安府拜见秦王,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邵闻达。 “怎么,觉得我不能胜任吗?” 邵闻达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他坐下来便笑问道。 孙渊摇了摇头,叹了一声道:“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大人派先生来,就说明他已经完全把秦王摸透了,我是不得不佩服啊!” 邵闻达微微笑道:“那是当然,有你们每天传来的情报,大人当然是一切都了然于胸,不过如何能见到秦王,却需要你来安排了。” “先生请放心,秦王宫的大总管董世贤早被我们收买了,愿意替我们效劳,他极得秦王的信任,前天我已经找过他,他一口应承,会将一切都安排好。” “董世贤不是原来养马的那个太监吗?他那种人居然也当大总管了。” 邵闻达冷冷笑了一声,便道:“那好吧!你尽快联系他,我想明天就见到秦王。” 秦王宫内歌舞升平,丝竹声整日绕梁不绝,渴了饮美酒,饿了品珍馐,吃饱喝足便找来美姬绝色宣泄淫欲,累了便像猪一般沉沉睡去,日久天长,朱樉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脑子也越来越迟钝,所有的政务都交给近臣去处理,但只有一件事朱樉却死死抓在手中不放,那就是军权,他知道,如果军权也丢了,那就是他的死期到来。 下午,朱樉刚刚和两个侍妾在房间里鬼混完毕,精神疲惫之极,在床上闭目养神之时,他的大总管董世贤悄悄走上前低声谄笑道:“殿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朱樉浮肿不堪地眼睛慢慢睁开了一条缝。 “李维正的特使来了,要和殿下做一笔交易。” “李维正!” 朱樉‘腾!’地坐了起来,急声道:“特使在哪里?我要立即见他。” 尽管李维正曾经是朱樉的生死对头,但此一时彼一时,李维正灭了蓝玉,掌握了朝廷大权,实力雄厚,而且刚刚听说他又做了宰相,朱樉对他是害怕之极,甚至超过了燕王,现在李维正派特使来了,还要和他做笔交易,这怎么不让他喜出望外,他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董世贤苦笑了一下,又道:“殿下,特使就是原来的邵先生,希望殿下见到他时不要太惊讶。” “邵先生,哪个邵先生?”朱樉已经有点想不起来了。 “就是殿下原来的幕僚邵闻达。” “是他!”朱樉顿时怒道:“他还有脸来见我吗?” “殿下息怒,奴才以为邵先生来,对殿下是有利而无害,正体现了李维正的诚意。” 朱樉一阵糊涂,茫然地问道:“这有什么诚意?” 董世贤笑道:“殿下想一想啊!邵先生原来是殿下的人,却投靠了李维正,如果李维正不把这件事交代清楚,你们怎么谈交易,所以他才派邵先生来,就是想和殿下消除彼此间的芥蒂。” “原来是这样,你说得有道理。” 朱樉点了点头,他急着要听李维正的条件,便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吩咐道:“那就让他进来见我。” 片刻,邵闻达走了进来,跪下泣道:“旧人邵闻达拜见殿下!” 朱樉为了得到李维正的交易,他已经不再介意邵闻达背叛他的事情了,现在邵闻达再哀哀哭泣,情真意切,朱樉的心也不由软了一点,便叹口气问道:“你当初为何要背叛我?” 邵闻达收了眼泪,惊讶道:“殿下何出此言,属下从来就没有背叛过殿下,只是被燕王所迫,才不得已离开了殿下,绝对谈不上‘背叛’二字。” 朱樉一怔,连忙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四怎么逼迫你了,你给我从实召来!” “殿下是知道的,属下曾经开过一家酒楼,生意做亏了,这时一个大商人不停借钱给我,最后我负债累累,这时他才露出真面目,他竟然是燕王的人,逼我与燕王合作,否则他就会杀了我全家,属下痛苦不堪,既不想背叛殿下,又害怕他们对我家人不利,万般无奈,只好带着家人远走高丽,想在那里隐姓埋名,了此残生,不料一个偶然的机会被李大人认出来,他不计前嫌,委以我重用,属下便在高丽做了户部侍郎,这次李大人特地把属下从高丽找来,让我出使西安府。” 朱樉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现在是高丽的户部侍郎?” “正是这样。” 邵闻达把一块在高丽为官的玉牒交给朱樉,朱樉接过,只见上面用汉字刻着:“户部侍郎邵闻达。” 玉牒上的字迹已经有些年头了,显然不是最近才刻,朱樉这下相信了,他点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这些年我错怪你了,其实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还钱,再派人保护你全家,你也用不着隐姓埋名去高丽,哎!” 邵闻达垂泪道:“谢殿下之恩,属下当时很害怕,连夜逃走,没有想到要找殿下保护。” “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谈谈李相国的交易,我很感兴趣。” “是!”邵闻达从怀中取出一信,递给朱樉道:“这是李相国的亲笔信,请殿下过目。” 朱樉接过信,只见信封上写着:‘兵部尚书、五军大都督李维正至秦王殿下。’显然写这封信时李维正还没有成为相国。 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邀他出兵,与河南的平安夹击山西燕军,作为报答,李维正保证在燕王灭亡后不削他的藩,让他仍在关中为王。 朱樉眉头一皱,让他出兵,他手上只剩下十万大军,如果在山西打没了,他还有什么依仗?迟疑一下,他吞吞吐吐道:“这个……能不能还有商量的余地?” “殿下,燕王亲率二十万大军南下,被盛庸牵制在山东,而北平的军队又要防止辽东军出山海关,所以绝对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山西只有朱能的十万军队,而且大部分都是晋王的降卒,军心不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平安二十万大军从河南渡河北上,而殿下的军队出潼关从西面夹击,这样朱能必败无疑,殿下就放心吧!” 这时,朱樉忽然见董世贤向自己施了一个眼色,他连忙道:“先生请稍坐,我去更衣就来。” 几名侍妾扶着朱樉来到后面房间,董世贤从后面跟了进来,朱樉便问他道:“你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殿下,这是一次和李维正和解的机会,奴才担心殿下拒绝,所以提醒殿下。” 朱樉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知道是机会,可是担心李维正让我们打先锋,消耗兵力,我就这点本钱了,如果没了,我拿什么保护自己。” “殿下多虑了,其实殿下可以积极出兵,但消极作战,听说平安是个急性子,等他和朱能打得差不多了,然后殿下再去收俘,打扫战场,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朱樉恍然大悟,“你说得对,我只要出八万军便可,驻扎在平阳府一带,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便立即返回关中,这样就不会有什么损失。” 说到这,他眉头又一皱道:“只是我和李维正结仇极深,他真的会放过我吗?我很担心。” “殿下,这件事可以问问邵先生,他毕竟是殿下的旧人。” 朱樉点点头,又回到了内殿,他坐下来便道:“李相国的条件我同意了,我会按照他约定的时间出兵,不过我想私下问一问先生,李相国他真的会不计前嫌,放过我吗?” 邵闻达微微笑道:“殿下请放心,于公于私,他都会放过殿下。” 朱樉精神一振,“此话怎讲?” “殿下,李维正现在已经是大明宰相了,宰相肚里能撑船,他应该有这个肚量,再者殿下虽然和他有旧怨,但也不是什么血海深仇,说起来当年广东之事还是殿下吃亏得多,他当然可以不计较。” 朱樉一想,此话说得也对,确实如此,自己和李维正并没有什么血海深仇,当年自己不少人还被他杀了,赵无忌、虞光清、谭雁翎等人都是死在他的手上,自己还因此被父皇一度削藩,应该是他李维正占了大便宜,朱樉一颗心放下,又笑道:“那于私又怎么说?” 邵闻达向两边侍女看了一眼,道“这件事我只能私下告诉殿下,不可让旁人知晓。” 朱樉连忙把命侍妾退下,便问道:“先生请说!” 邵闻达压低了声音道:“我猜李维正是想另立新帝,但又怕朝廷和宗室强烈反对,所以他想找一个有资历的藩王替他压制住宗室的反对,而殿下是先帝长子,最符合他的条件,所以他才看中了殿下,这件事殿下心里有数便可以了,切不可外传!” 朱樉醒悟了,一定是这样,自己还有可利用的价值,他李维正当然不会放过,朱樉心中顿时喜出望外,这样一来,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不就保住了吗? 想到这里,他欣然对邵闻达道:“先生仍念旧情,让我感激不尽,请先生转告李相国,我愿意和他结盟,按时出兵山西,而且将来他的一切决策,我都会大力支持!” 第二百八十三章 奇袭关中 第二百八十三章 奇袭关中 从汉中入蜀道路艰难,但从汉中到关中也一样难行,须翻越茫茫的终南山(也就是现在的秦岭),一般有三条道路,一是走褒谷,二是走骆谷,三是走子午谷,其中最近也是最便捷的道路是子午谷,三国演义中魏延献计诸葛亮,就是走子午谷奇袭长安,子午谷故名思义,就是半夜子时出发,到次日中午午时走出,一共只需走六个时辰,当然这只是一种笼统的说法,但用时最短却是不争的事实,用时最短必须要同时满足两种条件,一时峡谷呈直线,距离最短,第二是道路平坦,能走骑兵,否则只能走步兵的话,半天时间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穿越终南山。 这天半夜,夜色漆黑,乌云遮蔽了月亮,远方是黑黝黝地终南山巨大山体,一支犀利的骑兵在子午谷里疾速行军,这是一支庞大的骑兵队,约两万余人,而且它的特别之处在于这支骑兵队的装备,它由三万匹战马组成,其中一匹战马不是驮人,而是驮着一门虎蹲炮,没错!这就是辽东军中最威名显赫的炮骑军。 这支骑兵由大将邓戬率领,奉李维正之命奇袭长安,应该说这是继出兵四川灭掉蓝玉后的最重要一步棋,趁燕军南下进攻山东,又以同盟的诱饵将关中之军调至潼关,然后对秦王下手了。 队伍在崇山峻岭间疾速行军,他们是从下午时出发,应该在第二天天亮时抵达西安城,三更时分,队伍停下来休息片刻,邓戬立刻命随军参谋拿来沙盘地图,邓戬是在李景隆第一次战败时投降了辽东军,虽然时间不是很长,但他却是所有投降将领中运用辽东战术最灵活的一人,因此被李维正任命为这次奇袭关中的主将。 辽东战术中最大的特点就是情报和地图的运用,情报分为两大类,一种是军事情报,包括驻军、人数、装备、将领、战斗力等等情报,另一种则是政治经济情报,人口、税赋、官员的人心向背等等,关中的这两大类情报都有收集,全部都报往京城,其中军事情报则录副本转送给邓戬一份。 在这些军事情报中就有子午谷的驻兵情况,子午谷中自古就有三个重要的堡垒,大明建立后,子午谷成为了民商道,失去了军事机能,大明便在其中一个堡垒中设立了巡检司,以盘查往来的民众,同时收取商税,而秦王占据关中后便将巡检司改成了驻军堡垒,最多时曾驻扎了千人,但随着关中军腐败盛行,大量士兵逃走,但军官们却隐瞒不报,以便于吃空饷,所以子午谷的驻军名义是千户所,应有一千名驻军,但实际上已剩下不到二百人。 这些重要的情报都全部传到了邓戬的手中,甚至在子午谷的守军中还有两名辽东军的斥候,使他对这次行军了如指掌。 一只临时搭建的小帐篷里露出一丝微弱灯光,帐篷中两名随军参谋将一面小黄旗插在子午的尾段,“将军,这是我们的位置,离子午谷口还有不到三十里,离西安城还有五十里。” “子午谷的防御堡垒在哪里?” 邓戬问道。 “在这里!”另一名参谋将一面红旗插在不远处的一座山腰上,“离我们还有十五里。” 邓戬呼地吹灭了蜡烛,站起身对帐外的亲兵道:“传令继续前进!十里后停下。” 大军继续前行,大约又行了五里后,两名探路斥候返回禀报:“子午堡内十分安静,守军并没有发现南面大军前来,而且已经和潜伏在堡垒内的探子联系上了。” 一个不到两百人的堡垒邓戬是不会放在心上,但他担心堡垒中有人会走脱前去西安城报信,从而使他奇袭的行动失败,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他立刻命令一支千户军以步行的方式疾速前行,绕到子午堡的前方截断子午堡守军的退路,其余两万大军继续前进,终于,在距离子午堡还有三里时,大军终于被子午堡的守军发现了,城堡内顿时一片混乱,镇守堡垒的守将,一名姓刘的千户将一面吼骂着命士兵准备战斗,自己却收拾贪污的白银黄金逃跑,但此刻已经没有人听他的话了,在辽东军两名暗探的煽动下,近百名愤怒的士兵将他包围在院子里,用乱刀将他砍死,数千两白银被士兵们一抢而空。 在朝廷大军还有一里时,子午堡的二百名守军便已经丢弃刀枪,跪在在山道两边向朝廷大军投降了,另有几十名不愿投降者向北逃窜,全部被截断去路的先锋拦住,几十人或被杀被俘,一个也没有逃走。 子午谷的行军顺利极大地鼓舞了大军的士气,邓戬一声令下,两万骑兵加快了马速,浩浩荡荡向西安城杀去。 自从秦王朱樉和李维正秘密达成协议后,关中的十万大军都集结到了潼关一带,准备前往山西配合朝廷军队作战,此刻的西安城只剩下不到一万守军,而且大多驻防在秦王宫附近,而九城兵马使只有三千余人,负责守城和维护地方治安。 天蒙蒙亮,白色的雾气弥漫在西安城外的田野上,城墙上也飘荡着薄纱般的白雾,能见度很低,从城墙上基本看不见城外的情形,但这对守军来说算不上什么,西安城已经数十年没有发生战事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士兵们换岗、交接,然后再传给他们的儿子,从来没有人想过会有军队来袭击西安城,而且绝大多数士兵也不知道打仗是什么样子。 城头上的守军开始换岗了,在城头上迷迷糊糊蹲了一夜的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着急地要返回房里去睡觉,而前来值勤接班的士兵也大多赌了一夜,个个神情萎靡,对他们来说,捞不到在城门处站岗,这个巡防就没有半点意义,防谁?巡谁?无非是枯燥无聊地走来走去,最好在城头找个背风的角落补一下瞌睡,谁也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 这时,两名守门的士兵急不可耐地跑上城头,向下面探望,他们想知道究竟有多少要进城的商贾,这关系到他们今天的收入。 一名士兵眼尖,忽然发现雾气中有大群黑压压的人群靠近城门,但雾气弥漫,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他立刻将手合拢在嘴边喊道:“喂!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从成都来的振威镖局,押一批钱物来西安城,军爷们辛苦了。” 守城士兵立刻跑去禀报今天当值的城门百户,这名百户一阵惊喜,镖局可是肥羊,这种好事情怎么被他遇到了,他立刻跑上城楼,探身向下观望,雾气比刚才已经散去了一点,只见城下果然有一百余人,皆穿着黑衣,几辆马车也从雾气中出现了,上面都是沉甸甸的大箱子,插着一杆大大的镖旗。 “你们再稍等半个时辰,我们就开门了。” “不行啊!我约好了交货时辰,如果军爷不肯,我们就去别的城门了。” 这种肥羊谁逮着就是谁的,百户怎么可能放过,他一连声地叫喊道:“开门!这就开门!” 西安城的东大门轰隆隆地打开了,吊桥放下,几十名守城士兵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向镖局队伍跑去,嘴里大喊着,“检查!打开所有的箱子,我们统统都要检查。” 可迎接他们的,却是三门黑黝黝地虎蹲炮,炮身上的引线在疯狂的燃烧,冒着一股股青烟,开始有士兵发现不对了,大叫一声调头便跑,就在这时,三门大炮同时发射了,俨如惊天动地的一声闷雷,火焰从炮口喷出,数百粒弹丸铺天盖地地射向城洞,几十名士兵惨叫着倒地,或跌入护城河中,城洞里的十几名士兵也全部被打死,包括那名开门的百户,他身体被弹丸打穿了十几个血洞,倒地死了。 惊天动地的闷雷声将东城门所有的士兵都惊呆了,就在这时,一百多名镖师纷纷拔刀冲上了吊桥,马车里的一个个大箱子也被掀开,从里面跳出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呐喊着从马车上跳下,冲进了城门。 三声炮响就是信号,三里外,二万明军骑兵铺天盖地向西安城杀来,密集的马蹄声敲击着大地,大地也为之震动,东城大门厮杀成一团,三百名最精锐的明军和五百余名守军在进行着城门的争夺,刀光飞舞,喊杀震天,三百明军个个武艺高强,将守军杀得节节败退,这时,其他几个城门的守军也发现了异常,他们从四周向东城门奔来,可跑到一半时,明军的骑兵已经杀到,大队骑兵风驰电掣般地冲进东城门,守军们纷纷丢盔弃甲,逃进了城内。 此时的西安城的居民已经全部被惊醒了,只听见大街上喊杀声震天,马蹄声敲打着地面,家家户户都惊惶失措,男人们冲进厨房抢菜刀,用桌椅抵住大门,女人们忙着往脸上抹锅底,小孩子则钻进地窖水缸,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燕军杀来了。 但也有胆大的悄悄推开窗户,从窗缝里向外张望,他们看见了大明的龙旗迎风飞舞,顿时欢喜起来,不是燕军,是朝廷大军回来了。 “城中的百姓听着,我们是朝廷大军,不会伤害百姓!” “我们是朝廷大军,请大家暂时不要出门!” 数百名士兵在城内飞驰高喊,稳定民心,而这时战役并没有结束,秦王宫前的鏖战依然在继续,守卫秦王宫的五千士兵是秦王的护兵,对他忠心耿耿,他们拼死抵抗朝廷骑兵一波又一波的冲击,战役十分惨烈,满地都是残肢断臂,血肉横飞,血流成了河,王宫内外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秦王宫乱成了一团,朱樉的近千名嫔妃尖叫着东躲西藏,朱樉更是吓得躲在床下,浑身瑟瑟发抖,他的侍卫官率领一群侍卫冲进房内,一刀劈死了两名侍妾,将朱樉从床下拖了出来。 “饶命啊!”朱樉吓得如杀猪般地嚎叫。 “殿下,我们保护你逃走!” 侍卫官大声吼叫着,数十名侍卫抬着肥硕无比的朱樉向后宫奔去,在后宫大门口,一支近千人的军队已经等候在这里了,他们将秦王塞进一辆马车,疾速向北门奔驰,可刚跑出不到百步,只见前方数千名骑兵堵住了去路,近百门火炮一字摆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他们。 邓戬冷冷地一挥手,“点火!” 士兵迅速点燃了引线,顷刻间百门火炮陡然发射,炮声震耳欲聋,白烟笼罩着大街,对面一片惨叫声,夹杂着战马的悲嘶,数百人被火炮当场轰死。 一轮发射后,五千骑兵爆发出一声狂呼,“杀啊!”他们挥动狼牙棒,铺天盖地向秦王的护军杀来,剩下的数百护兵尽管拼死抵抗,但人数太少,很快便被明军的杀戮淹没了…… 秦王的人头被一根竹竿高高挑起,由三十名骑兵在西安满城传递示众,所过之处,到处都是一张张激动的脸庞,万恶的秦王死了,西安城彻底沸腾了,数十万百姓敲锣打鼓上街欢庆,大街上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更多的则是一阵阵发自内心的呼喊,响彻满城,“大明万岁!李相国万岁!” 消息如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关中,整个关中大地一片欢腾,三天后,潼关的十万大军正式向朝廷投降,接受改编,至此,李维正的天下之棋,圆满地走完了陕西一局。 ‘啪!’一声脆响,李维正将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对解缙微微笑道:“这一局,先生可输了!” 解缙瞅着棋盘半天,只见大势已去,只得推枰认输,苦笑道:“相国,你这一局棋和关中之棋颇有点相似啊!先晓之以诱惑,再出其不意,以奇袭来杀人夺城,我算是认识你的手段了。” “怎么了,你认为我的关中策略胜之不武吗?”李维正似笑非笑地问道。 “胜之不武倒没有,很及时地截断了燕王西进之路,这是一步高明之极的棋,只能说秦王没有看出相国的真实态度,他还以为自己有利用价值,想用它换取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不料相国却一刀把他宰了。”解缙摇了摇头,仿佛对李维正的这个决策不太理解。 “你觉得我杀他可惜了吗?” “是有一点,他可是先帝的长子,又顺从听话,利用价值很高,杀了他是有点可惜了。” 李维正却淡淡一笑道:“杀了他换取西安府和关中民众的支持,我倒觉得很值得。” “相国这是何意?”解缙一怔,他听出李维正话中有话。 “很简单,明年我打算继承先帝遗志,重启迁都长安的计划,让我的唐制再走得顺利一点。” 第二百八十四章 红参案(一) 第二百八十四章 红参案(一) 夜色深沉,大名府的驿站内,燕王朱棣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两封来自北平的快信就放在桌子上,一封信是军师姚广孝写来,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却改变了整个天下的局势。 “朝廷军已经占领关中,秦王被杀。” 朱棣就是听到了这个传闻才退兵,现在传闻被证实了,他心中便有一种难以言述的焦虑和惆怅,这就意味着他西去的道路被封死了,此刻,他开始越来越清醒地认识到,他离那个位置已经渐行渐远了。 现在该怎么办? 姚广孝的建议是韬光养晦,以河北和山西为根基,增强实力,等待南朝变天的机会。 但桌上还有另一封信,却是吕思远给他写来的密信,同样也提出以河北和山西为根基,但他的另一半建议却和姚广孝恰恰相反,“日久根深,当促南朝尽快变天。” 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朱棣却明白了吕思远的苦心,机会是等不来,只有自己创造。 姚广孝和吕思远都一样看出了大明迟早要变天,李维正的所作所为只能哄哄那些书生文人,什么恢复唐制,统统都只不过是借口,削弱皇权,增强相权,不就是增加他李维正的权力吗?机会到来之时,他或许又会鼓吹尧舜的禅让制了,把大明江山让给他李维正,那是就是大明变天之时,可到了那时,他朱棣还会有机会吗? 朱棣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冷笑了一声,或许姚广孝的意思是把这个机会留给长子朱高炽吧! 他慢慢走到窗前,凝视着院子里的一株桃树,桃花早已经谢了,枝繁叶茂,他不由想到了自己,自己已经四十余岁了,但登基之路依然遥不可及,难道这一辈子就这样做一个寂寞无名的藩王吗? 况且他所在的河北和山西两地都毗邻漠北,这些年北元分裂,鞑靼和瓦剌内讧不断,才使边界安宁,可再过几年,一旦蒙古人内部清肃,他们必然会大举南侵,那时他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朱棣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慢慢地又走回桌前,拿起了吕思远的信。 京城,燕军北撤的消息使大街小巷又开始热闹起来,随着政局平稳和李维正登上相位,大明的经济渐渐地又开始复苏了,最明显的就是房价的飙升,在李景隆兵败时曾经出现了大规模的房屋甩卖,最繁华的府东街的店铺一度跌倒了二千两白银,现在就算是最普通街道的店铺也要千两白银以上,而府东街的店铺更是涨到了万两白银以上,而且有价无市,根本就没有门面出售。 这天上午,天气晴好,端午佳节将至,府东街上人潮如海,各个大店铺皆生意火爆,店铺伙计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新茶上市,有上好龙井,云雾毛尖,鄙店名茶荟萃,各位茶客来看一看啊!价格优惠。” “日本珍珠、精雅折扇,都是刚刚到货,各位乡亲,图个新鲜啊!” “上品高丽参,皆是百年陈色,识货的请进!” 各大店铺皆使出浑身解数招揽顾客,有的请来杂剧名角即兴表演,有的请来书法名家写字留念,这其中在府东街占地最大的商号是姑苏顾记,足有八家大门面,它们从最早的顾记糕点发家,做出了天下第一名点,不仅成为名门大户人家必备,而且也是宫廷贡品,先帝朱元璋尤其喜爱,使顾记糕饼财源滚滚,但顾及糕饼的大东主顾英却不满足于做糕饼,她在四年前倾囊而出,成立顾记商号,大江南北的主要城市都有分号,专做粮食、茶叶、糖等大宗买卖,去年又利用店铺暴跌之机,一口气吃了七家大店铺,经营着各种商品,去年甚至还开始涉足海外贸易。 现在的顾记商行在全国已有一百五十余家店铺,三十几家工坊,还有一支由数百艘船只组成了内河船队,以及十余艘海船组成的远洋贸易商队,有雇工近万人,可以说顾家现在已经是大明的第一大商人,而掌握着这支庞大商行的东主,却是一个才二十二岁、至今没有嫁人的年轻女子。 京城所有人都知道顾家现在是大明第一商行,但很少有人知道,顾家和现在的大明相国李维正还有一层特殊的关系,顾家老东主是李维正亲舅,现在的东主顾英是他的表妹,正是有这层关系,顾家的真正发达便是从辽东开始,它一度成为辽东最大的代理商,辽东军工的巨大原料需求,有六成以上都是由顾记商行供应。 顾记商行虽然规模庞大,但它的总部却很低调,它位于府东最北面的三府巷口,是一个占地十亩的大宅,整日大门关闭,但实际上它的大宗钱物进入却是走后门,后门紧靠内河,有一个私人码头,从这个码头可以乘船入秦淮河,再进入长江,乃至到全国各地,这是江南商人的特点,以船代车,低调而不张扬。 中午时分,一辆马车在十几名随从的护卫下向府东街而去,马车里坐着两个年轻的女子,其中一女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这便是倩倩了,另一个皮肤稍黑,但眼睛却如宝石般明亮的年轻女子,自然就是顾记商行的大东主顾英了。 她二人关系最为密切,当年倩倩还是哑妹的时候便曾经住在苏州顾家大半年,当时的锦衣卫李百户跑到武昌去了,两人睡一张床,坐一张凳子,形影不离,后来又一起进京开店。 虽然中间倩倩去辽东住了几年,但这并不影响她们的友情,这次李维正把全家接过京城,倩倩便时常来找顾英说话。 顾英和倩倩同岁,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倩倩的女儿都快两岁了,可顾英却依然云英未嫁,孤身一人,二十二岁还不嫁人,这在大明是不可思议的事,就像现在三十四五岁的老姑娘一样,一方面固然是因为顾家的生意都掌握在顾英的手上,她嫁了人也就意味着顾家商行改姓,所以她一直以这个为借口,始终不肯出嫁,而她弟弟顾俊,太过于憨厚老实,至今只守着顾家的祖业顾记糕饼店,他没有那个能力接过大商行。 本来依顾英父母的意思是招上门女婿入赘,也看中了几个精明能干的后生,怎奈女儿死活不肯,老两口也没有办法,只得随她自己去。 马车里,顾英异常疼爱地抱着倩倩的女儿李双儿,用一块小点心逗她,“小家伙,笑一笑啊!笑了小姨就给你吃。” 倩倩在一旁瞅着她,忽然她抿嘴笑道:“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孩子,所以才死活不肯嫁人,现在看来也不是这么回事啊!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干嘛一直不肯嫁人?” 顾英鄙夷地哼了一声道:“你这死丫头,给你说多少遍了,怎么就不相信呢?我要操心这么大一个商行,全国各地这么多伙计还有他们的家人,有几万人都要仰仗着我吃饭,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整天闲着没事干吗?” “我看不是这个原因吧!前几天你去我们家吃饭,怎么听你表哥回家了,你就慌慌张张地要走,这是什么缘故呢?我倒不懂了。” 顾英脸一红,她立刻便掩饰住了,漫不经心道:“是吗?我倒没留意,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吧!我还想找表哥谈一谈和日本贸易的事情呢,怎么会不敢见他。” 倩倩向车窗外看了看,忽然压低声音笑道:“英姐,你就老实交代吧!是不是你一直在等他?”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等表哥,我是做生意太忙……” 顾英的话还没有说完,倩倩便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 “死丫头,你笑什么?” 顾英狠狠地掐了她一下。 倩倩用一根玉葱般的手指刮了一下她的脸,向她眨眨眼笑道:“不打自招了吧!我只说你是不是在等他,可他是谁?我就不知道了。” 顾英终于掩饰不住了,她脸通红,扭着脸望着车窗外,可眼睛里却闪着一点泪花,倩倩的话勾起了她的伤感,七年了,自己等了他整整七年,他知道吗? 倩倩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将她眼中的泪花深深地记在了心中。 马车缓缓在顾记藩货店后门停了下来,顾英已经恢复了常态,她对倩倩笑道:“是跟我进店看一看,还是你直接回府?” 倩倩看了看怀中已经睡着的女儿,便笑道:“时辰还早,那就跟你去看一看吧!” 两人走进了藩货店,所谓藩货店,就是专卖进口物品的店铺,这里有来自撒马尔罕的宝石,有南洋诸国的香料,有日本的珍珠、玳瑁、折扇和漆器,还有来自高丽的药材、水晶等等,这些都是顾记商行在辽东时采办的名贵物品,若是在朱元璋时代,买卖这些物品都是要被杀头的,虽然建文帝登基后,刑法宽容了许多,但始终没有放开海货入境,直至几个月前,朝廷彻底放开了海禁,这些物品终于可以公开买卖了。 但由于时间尚短,卖这些藩货的还只有顾记藩货店这一家,因此生意异常火爆。 她们刚进后门,便听见前店喧闹的声音传来,顾英一边走一边对倩倩道:“昨天马皇后派人来说,她想要一支上好的高丽参给皇上治病,我送进宫几支她都不太满意,她说最好要红参,我记得店里就有一支上品存货,便过来看看。” 说着,她们来到了大堂的隔壁,这里是掌柜房,从这里可以透过薄薄的轻纱看见大堂,由于今天生意火爆,大堂里挤满人,声音十分喧杂。 藩货房的掌柜是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人,他听说东主要上品高丽参,连忙从库房里取来几支木匣,放在桌上,“东主,都在这里了。” 顾英挑了挑,眉头一皱问道:“那支红参在哪里去了?” “对啊!我前天还见到的,怎么没有了?” 掌柜急忙找来帐本,翻了翻,忽然他找到了记录,“东主,那支红参昨天被人以三千两银子的价格买走了。” “三千两银子!” 顾英一怔,她连忙问道:“是被谁买走的?” “东主稍等,我去问一问。”说着掌柜开门出去了。 顾英轻叹一声,对倩倩道:“这种红参非常稀少,一般人都不知道,我店里只有这一支,已经摆了两年,从来就无人问津,却没想到居然在昨天被人买走了。” 倩倩笑道:“这么会这样巧,会不会是皇后另外派人来买的?” “有可能,否则不会这么巧。” 这时大掌柜回来了,禀报道:“东主,我问过了,杨掌柜说是个中年男人,不肯透露姓名,不过听说有一名送货的伙计认识此人,不巧,伙计正好送货去了。” “算了!” 顾英轻轻摆了摆手,“买走了就算了,不用再问了。” 李维正回到府中已经很晚了,这段时间他异常忙碌,有千头万绪的事情等着他做,他已经是相国了,不再只管军队的事情,六部的奏折都要先送到他那里,小事情便由他直接批准,而重大的军国要务则由政事堂的几名重臣商议,定下意见,然后交由五名中书舍人分别拟旨,称‘五花判事’,最后由他审定其中之一后再送进宫中让朱允炆批红,实际上圣旨已经拟好了,皇帝朱允炆只有一个同意权,但最后还要经过门下审议,门下省通不过,中书省还得重拟圣旨,皇帝还得再次批准同意,直至门下省审核通过为止,这就是中国的传统政治,从来就没有什么君主专制,一直到满清才彻底被废除。 李维正回府后便直接去了书房,虽然军国大事不准带回家处理,但他要处理辽东的事务,李维正刚刚坐下,门却推开了,倩倩端着一只漆盘进来了,里面是他的晚饭。 “先吃饭再做事!”倩倩把饭放在他面前笑着命令道。 “哦!我还真饿了。” 李维正拍拍肚子便端起饭碗,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双儿呢,怎么不带她来?” “已经睡了,乳娘在照顾她。” 李维正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哎!早上走的时候孩子们没醒来,回来了他们又睡着了,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合格啊!” “不仅是父亲不合格,表哥也当得不合格!”倩倩抿嘴一笑。 第二百八十五章 红参案(二) 第二百八十五章 红参案(二) “你在说什么?” 李维正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表哥当得不合格?这和顾英有什么关系?” 倩倩忽然想起这件事应该给大姐说才行,给眼前这家伙说了反而会坏事,她连忙收住了话,笑道:“顾英的商行想做日本国的贸易,她找过你几次,你都没有时间,所以说你这个表哥当得不合格。” 李维正笑了笑道:“原来是这件事,这倒不是什么难事,现在朝廷鼓励进行海外贸易,她可以直接去找市舶监,不过我可以替她写一封信,你什么时候请她来家里吃饭。” 倩倩听他肯帮忙,不由心中高兴,便连忙道:“今天她本来要来我们家吃饭,但又急着满京城去找高丽红参,所以就没来,我明后天让她过来。” 李维正微微一怔,“她急着找高丽红参做什么?” “听说是皇后娘娘找到了她,要买一支高丽红参做药引,她本来是有一支的,不料昨天被人买走了,可她又答应了皇后,只能到别的药铺去买了。” 李维正摇摇头笑道:“这种红参很少见的,一般药铺都不会有,我记得咱们家好像有一支,你去给大姐说说,让她找出来给顾英送去。” “就是!”倩倩忿忿地道:“她那支红参在库房里摆了两年都无人问津,这会儿皇上急着用它治病,它就立刻被人买走了,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作对!” “是被谁买走了?”李维正好奇地问道。 “不知道!买者不肯透露姓名。” “你是说这红参是用来给皇上治病?”李维正忽然疑惑地问道。 “好像是的,是皇后娘娘找到了顾英。” 李维正的心中本能地生出了一丝警惕,前几天,吕思远秘密派人来禀报他,燕王要铤而走险了,但具体是姚广孝在操纵,他也不知道燕王会用什么手段,李维正便留了意,今天这件事情虽然很寻常,但它却和朱允炆的病挂上了钩,就使李维正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联想…… 但这种事情他不想让倩倩知道,便指着托盘若无其事笑道:“好了,我要开始处理政务了,你把它端出去吧!” 倩倩把碗筷端走了,李维正则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在窗上敲了三下,立刻有道黑影闪出,“请大人吩咐!” “速去把方岚叫来!” 夜幕笼罩着京城,夜色中大街上行人稀少,几名骑士护卫着一辆马车疾驶而来,停在了徐寿辉的府门前,府门前早已有几个人在等候,只见从马车里走出一名灰衣老者,他身材高大,脸庞干瘦,目光中带着一种阴戾,几个人立刻迎了上去,为首管家恭恭敬敬问道:“可是忘忧先生?” 老者哼了一声,取出一块金牌晃了一下,“认识这个吗?” 管家立刻肃然起敬,连忙将他请进了府内,马车随即又驶远了,老者跟着管家一直走到了内院,来到一间屋前,管家道:“我家老爷已经等候先生多时了,请进!” 老者傲慢一笑,推门大步走进了房中,房中灯火通明,坐着两人,一人正是主人徐寿辉,而另一人却是被彻底罢黜的败军之将李景隆,他们见老者进来,一起站起身拱手笑道:“久闻忘忧先生之名,今天得一见,实在是荣幸。” 老者也拱手回礼道:“老朽不过是一名医士,辨识得几味药材,懂得几个方子罢了,当不起两位大人之礼。” “哪里!哪里!忘忧先生过谦了,三十年前先生号称天下第一国手,先帝数次相请也不出,也只有燕王殿下才有这个面子,先生请坐!” 这名老者姓贾,三十几年前当过元朝宫廷御医,曾被元顺帝封为天下第一国手,自称忘忧山人,元朝灭亡前夕他便隐姓埋名了,朱元璋几次派人去找他,但找不到他的踪影,三年前姚广孝替燕王收罗民间奇人,在大名府找到了这个贾国手,成为燕王的金牌供奉,这个贾国手医术精湛倒是其次,他最厉害的是用毒,能在无形无味中下毒杀人,一般的辨毒器具根本就试验不出他的毒药。 贾国手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道:“我用毒不用计,道衍大师让我来听徐大人吩咐,其余我就不管了。” “先生只管用毒便可。” 徐寿辉取出一只木匣,打开盖子,推到了贾国手的面前,灯光下,一支红参正静静地躺在木匣中,贾国手眼中一亮,“是红参!” 他拾起木匣仔细地看了看里面的红参,点点头笑道:“红参又叫血参,在固元培本上尤其有特效,用它做药引比一般人参的效果要好得多,能充分发挥药效,一般的药店里很少能看到它的身影,而这支红参至少有三百年,也就更加珍贵了。” 徐寿辉笑道:“忘忧先生果然高明,这支红参是我花三千两银子买来,宫中正四处寻找它,燕王殿下之事是否成功,关键就在它的身上,这件事就拜托先生了。” 贾国手捋须沉思了片刻便道:“仅仅靠一支红参是办不到,我还需要药方,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徐寿辉和李景隆对望一眼,李景隆道:“药方没有问题,先生就先在府中安心住下,明天药方便可奉上!” “那好,我就等二位的消息了。” 一大早,位于府东街的顾记藩货店便开门营业了,和往常一样,十几个伙计先打扫一下大门前的街道,这是顾家的规矩,开门后先打扫店门前,以除去夜里积下的晦气,顾英也一早来到了店铺,昨天她派人四处去寻找红参,但都找不到,她已经答应了马皇后,这就让她有些难办了,她只能想办法把那支红参再买回来。 昨天听说有一个伙计认识买红参的人,顾英一早便过来询问,掌柜把伙计找来,伙计连忙道:“回东主的话,那个买走红参的男子应该是徐都督府上的管家,我从前送货时见过他。” “是徐寿辉的府上吗?” “正是!” 顾英点了点头,她准备登门去拜访了,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远方驰来,停在店铺门前,从马车上跳下一名男子道:“请问顾东主在这里吗?” “我就是!”顾英认识这辆马车,马车上有李府的标志,她走上来问道:“你是李相国府上的吗?” “小人正是,我家大夫人命我给顾东主送来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袋子里取出一只玉匣,递给她道:“大夫人说顾东主有急用,我不敢怠慢。” 顾英打开玉匣,见里面正是一支红参,她不由大喜,连忙谢道:“多谢你家夫人了,这正是我急需的。” 她把红参收好,又道:“请转告你家夫人,我一定会重谢于她。” “我家夫人有交代,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夫人请顾东主晚上去吃饭。” “好!我一定来。” 有了这支红参,她便可以交差了,顾英稍微收拾了一下,便立刻进宫去了。 顾英一走,藩货店又恢复了正常,几名负责送货的伙计纷纷到后院准备马匹,他们一早就要把一些事先订好的货物送到指定的地方去,伙计们取了货物出门了,大掌柜回到了掌柜房,却发现刚才送来红参的人竟坐在他的房内,他愣住了。 那男子站起身笑眯眯地道:“大夫人命我来送红参是一件事,另外还有一事,想问一问你们的那支红参究竟被谁买走了?” 自从被迫任命李维正为相国后,朱允炆的朝务压力明显地减少了,虽然每一项重大的军政事务都需要他批红后才能颁布,但大部份事情都被李维正做掉了,这在唐制中也是很正常的,一般皇帝对有疑问的旨意会找相国来询问,或者直接召见上奏者,若对相国所拟旨意不满意,会打回去要求重拟,若与相国的意见根本对立时,则会召开廷议重新磋商,实在不行就换相,一般而言,这些都是唐制中皇帝之权。 可到了朱允炆这里,李维正的唐制却似乎变了调,首先他根本没有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免权,还有就是军权不在他手上,这是最要命的一点,没有军权,他就无法改变一切,另外对于李维正所报上来的拟旨,他只能同意,即使他不同意,李维正也绝不会改,如果超过十天不批准,也就是视同他批准了,这一条让他无法接受,实际上他就是傀儡了,朱允炆又气又急,一下子就病倒了,这次是真的病了,他不吃不喝,心中萌生了死意,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朱允炆已经心灰意冷了,他哪里还是什么皇帝,仅仅只是挂了一个皇帝之名罢了,他恨自己软弱,祖父把权力交给他时,他可以掌握天下一切,可才短短几年,所有的帝王之权便在他手上失去了。 让他伤心地还有他的重臣们,他们竟然不反对李维正架空皇帝之权的做法,确实,李维正的做法和一般篡权者大不一样,他并没有独揽大权,每一件军国大事都是政事堂商量的结果,在争执不下时,就用投票来决定,他李维正也只有一票,门下省也同样不是傀儡,一样有权驳回政事堂和李维正的决定,正因为这样,重臣们才个个精神焕发,根本就不在意他皇帝之权的失去。 朱允炆感到无比悲伤,他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了,他无权也没有能力改变一切,甚至他想召见大臣也办不到,李维正曾告诉他:‘臣为相国,当对陛下负责,臣又是百官之长,百官对臣负责,陛下有疑惑,臣当解惑。’ 就这样,他的一切权力都失去了。 “陛下,该喝药了。” 马皇后端着药碗出现在他身旁,她轻柔地笑道:“我找到了一支红参,御医说每天用一片作药引,一个月后,陛下的身体将完全康复。” 朱允炆的头扭向一旁,这药,他不想喝! 第二百八十六章 红参案(三) 第二百八十六章 红参案(三) 好歹劝说皇上把药喝了,马皇后拿着一只空碗疲惫地回到了药室,炉子上的煎药尚有余温,她挥了挥手对两名煎药太监道:“今天皇上已经把药喝了,把它们都收了吧!” “是!” 两名太监动作麻利地将药罐收走了,马皇后又将已经切成了片的红参锁进柜子里,这才离开了药室,她前脚刚走,一名灰衣太监便闪了进来,他动作异常迅速,从一只抽屉里取出了一包药,塞进怀中,他还想打开装有红参的柜子,但柜子锁得很严,这时药室外忽然传来了说话声,太监吓得一下子钻进了桌子。 “咱们皇上生的是心病,大家都知道,怎么皇后娘娘就不知道呢?” “皇后娘娘应该知道,但她也没办法,哎!” 说话声渐渐远了,太监这才慢慢从桌子钻出来,他蹑手蹑脚走出房门,探头向走廊上看了看,见两边没人,这才迅速地离开了房间,消失在走廊尽头。 下午,几名太监和往常一样出去采办食材,出了西安门,过了玄津桥后便各自去办事了,一名负责采办蔬菜瓜果的太监上了一辆马车,马车迅速向北面驶去,几乎在城中绕了一个大圈,马车才来到了徐寿辉府的后宅,太监从马车上下来,见左右无人,便迅速走上台阶,敲了敲门,门开了一条缝,他一闪身进了门内。 徐寿辉的密室里此时坐着几人,一个是徐寿辉,另一个是李景隆,第三人却不是贾医士,而是刚刚抵达京城的姚广孝,事关重大,他亲自来指挥这次行动,在他身后则站着燕王在京城的情报头子纪纲。 “两位大人,看你们面有忧色,这是为了什么?” 徐寿辉叹了一口气,取出一份报纸给姚广孝道:“今天买了一份《天下事》,上面透露说朝廷军费开支太大,准备裁减广东和福建之军,共计二十万人,命其归田,可这些军士是刚刚才招募的军队,还没怎么开始训练,便被李维正以朝廷的名义裁减掉了,此人在军权上可一点也不含糊啊!” 旁边的李景隆也忿忿道:“这就是大奸者,一方面笼络朝臣,凡事都在政事堂共议,看似不恋权势,实际上他把军权牢牢抓在手中,待时机成熟,此人必篡大明社稷。” 姚广孝却对这报纸很感兴趣,他接过报纸惊讶地问道:“这种机密消息报纸也敢登吗?” “有什么不敢登,那李维正定下了‘不以言获罪’的规矩,除了不准羞辱皇上外,其他一切皆可上报,皆可随意评论,不过军国大事都不会是官府发布,像今天登了这则裁军的消息,明天兵部肯定会发表申明否认此事,所以报纸上的消息可信,但也不能全信。” 姚广孝眉头一皱,这样让人肆无忌惮地发表言论,天下岂不是会大乱?他又翻了翻报纸,忽然,他发现竟在一个角落里刊登了新任扬州知府陆鸿简的家中财产一览:老家山阳县有祖宅一座,占地三亩,上田六十亩,家中有银一百六十两,存粮十四石,妻子首饰十四件,金银各七……甚至连妻妾的父兄也一一罗列了,下面还有他的保证书,若任上私贪一两白银,将以家产十倍偿之。 姚广孝不由呆住了,“这、这是在做什么?” 徐寿辉无奈地苦笑了一声道:“这是他反贪腐的手段,他说太祖杀人太狠不可取,但让百姓监督官员却是良策,这不,他令所有官员都把自己的财产在报上公布了,让天下百姓来监督,我的财产也公布了,景隆因没有官职,所以不用公布,虽然我对此人是恨之入骨,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一招确实狠毒,一年公布一次,想隐瞒也隐瞒不了,那些刁民的眼光毒着呢!” “那他自己呢?他也公布了吗?” 姚广孝追问道。 “军师,他也公布了。”身后的纪纲接口道:“我看见过,就是在十天前的《京都日报》上,很详细,我有保存,回头我把它拿给军师看一看。” 这种反贪手段姚广孝闻所未闻,良久,他才叹口气道:“看来燕王殿下是对的,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大明就真的要变天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亲信的禀报声,“老爷,王明禄来了。” 徐寿辉精神一振,连忙对姚广孝道:“大师,王明禄估计是带来了药方。” “快请他进来,随便把无忧先生也一起请来。” 片刻,那名太监被领进了房内,贾医士也被请了过来,这名叫王明禄的太监在宫中是名小头目,负责食材的采办,是纪纲把他拉拢到燕王的旗下,他不认识姚广孝,纪纲刚要介绍,姚广孝却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让他不要泄露自己的身份,纪纲醒悟,不再多说什么。 王明禄是和徐寿辉联系,他从怀中取出一包被压扁了的药,放在桌上道:“药方被锁起来了,我弄不到,不过这是皇上每天要喝的药,我弄了一份。” 旁边的贾医士笑了笑道:“有这些药就足够了,半天之内,我便可以重新改造好那支红参,让燕王殿下如愿以偿。” 这时姚广孝忽然问道:“没有红参做药引,他便开始服药了吗?” 王明禄见姚广孝坐在首位,他不敢小视,连忙答道:“皇后娘娘今天上午已经得到了一支,属下亲眼看见皇后娘娘把它切成了许多片,放在一只玉盒里锁了起来,钥匙她自己保管。” 事情出乎意外,姚广孝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他又问贾医士道:“先生看一看这药方,是否一根红参便足够了。” “大师稍等。” 贾医士把药包打开,仔细辨认了片刻,便笑道:“莫说一支,恐怕三支也不够用,两支红参最多也就够用五六天。” “这就好。”姚广孝又对王明禄道:“明天你再想法出来一趟,在延嗣药房把这支红参买回去,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了!那我先告辞。” 姚广孝对徐寿辉笑道:“徐大人,王公公这次立了大功,你可赏他一千两银子。”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王明禄千恩万谢地跟徐寿辉去了,姚广孝等他走了,这才冷哼一声,对纪纲道:“此人要及时把他杀掉,还有延嗣药房的掌柜,事后把他调走,不能再留在京城。” “属下遵令!” 一刻钟后,王明禄拎着沉甸甸的一只包裹从徐寿辉府中出来了,他心花怒放,此刻他的手上足足有二百两黄金,连同他的积蓄,已足够他后半生养老了,他决定做完这件事后,他就恳请娘娘放他回家,去买田买宅,舒舒服服地安度后半生…… 王明禄当然不会拎着这么多黄金回宫,他要找一家银铺寄存起来,银铺也是这两年才兴起的新生事物,以前朱元璋时代严禁民间用银,天下百姓都拿着一堆废纸般的纸钞交易,但实际上早已经用银了,地下银庄也蕴育而生,朱允炆即位后,允许天下用银,银庄也就随之浮出了台面…… 现在还没有到发行银票的阶段,主要是用铜钱兑换金银,或者是寄存金银,王明禄一路兴冲冲地来到京城最大宝元银庄,他却不知到后面有一人一直就跟着他。 他来到柜台把黄金寄存起来,得到了一张存票,并约好了暗语,实际上这张存票就是银票的雏形了,这张存票可以在京城、武昌府、成都府和辽东四地的宝元银庄兑换现银。 存好了金子,王明禄便要回宫了,他刚要离开,忽然,有人重重地在他肩头拍了一下,王明禄一个激灵,回头见是两名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们要干什么?” 一名大汉施一礼道:“这位先生,我们是宝元银庄的护卫,刚才里面传出消息,说你的黄金有问题,请你随我们进去再验一下成色。” “刚才柜台上不都验过了吗?”王明禄怒道:“现在才说有问题,我怎么知道是不是被你们换了。”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有什么问题,你去给我们掌柜说。” 两名大汉半劝半架,几乎是把他拖进了银庄内室,一进房内,王明禄脸色大变,只见房内站在二十几名大汉,个个凶神恶煞,正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见王明禄进来,淡淡一笑道:“王公公,你可知这两百两黄金其实就是你的买命钱。” 这几天,李维正一直在忙碌着官员公布财产一事,这是他准备已久的事情,本来是准备在辽东先搞,不料形势剧变,他还没有来得及在辽东实施,便入京掌握了朝政。 李维正知道在明初实行官员财产公开是可行的,有朱元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朱元璋以一种残酷的手段推行廉政,连贪污一双袜子都要被杀头,正是因为他的吏治残酷,使明初的官员空前清廉,所以推行起来非常容易,几乎没有什么阻力。 但李维正也很清楚到了明朝中期以后,官场的黑暗和贪污已经是一种常态,这并不是说朱元璋的法令被废除了,没有被废除,只不过成了一纸空文,他知道历史上的主要朝代,比如汉、唐、宋、明,刚开始时都是朝气蓬勃,经济社会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可到了中期后就逐渐腐败,直至最后灭亡,就像人生老病死一样,仿佛一个逃不过去的规律。 但李维正知道其实也并不是如此,后世清廉的政府比比皆是,这里面的关键就是制度,这种制度当然不是指财产公开化这么简单,而是人治和法治的问题。 其实早在一千多年前就有了先行者,秦以法家治天下,结果二世而亡,究其原因是法不上大夫,所以他李维正推行的制度,就是一种法上大夫,甚至包括他自己,是一种以唐制为骨、宋制为血肉、法制为魂的新型制度。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需要用几十年的时间来逐渐建立、完善它,在明初打下一个君主立宪制的坚实基础,此时的西方,文艺复兴开始在欧洲兴起,大潮奔流,资本主义的初潮开始拍击地中海的长岸。 而在他治下的大明,也在东方起跑了。 这时,门外的禀报声打断了李维正的沉思。 “大人,方岚紧急求见!” 第二百八十七章 红参案(四) 第二百八十七章 红参案(四) “你是说姚广孝到京城了?” “那个太监并不能确定,他只说是个老和尚,徐寿辉也对他毕恭毕敬,众人皆称他为大师。” 被称为大师的老和尚除了姚广孝还会有谁,这是绝对是一个令李维正又惊又喜的消息,姚广孝是燕王的左右臂,如果能斩断这支左右臂,正燕王迟早会败下去。 不过李维正并没有冲动,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便对方岚道:“那个叫王明禄的太监把他放了,让他按原计划行动,不过要安抚好他,不要出任何差错。” “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安排。” 方岚快步去了,李维正坐在位置上久久望着窗外不语,对他来说,现在也是一次机会,只要朱允炆一天在皇位上,他的新政就一天束手束脚,始终不能放开手脚去做,而且以黄子澄为首的一帮死硬保皇党会一直与他作对,稍不留神他的努力就会前功尽弃。 李维正现在非常矛盾,应该说朱允炆是一个不错的皇帝,开明且通情达理,心肠也不坏,肚子没有那么多权术,但现在的问题并不在于朱允炆这个人,而是在于他所代表的皇权,是他走向君主立宪制的最大障碍,他必须得除掉这块障碍不可,可是在除掉这块障碍之前,他要给朱允炆最后一次机会。 想到这,李维正忽然转身令道:“来人,给我备马,我要进宫面圣!” 天色刚刚擦黑,李维正便在朱允炆的寝宫前等候了,等了片刻,一名老太监匆匆忙忙上前道:“李相国,陛下有请,请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向寝宫走去,李维正一边走一边问道:“皇上的病体现在怎么样了?” “回相国的话,皇上最近体虚血亏,不能太过于劳累,御医也开了方子,暂时还没有见效,须慢慢将养。” “皇上体质弱,是需要好好调养,缺什么东西,尽管来找我。” “多谢相国关心。” 两人来到了寝宫内,李维正又等了片刻,这才走进了朱允炆养病之处,房间里充满了一股刺鼻的药味,两个太监正把朱允炆扶坐了起来,李维正立刻上前躬身施礼道:“臣李维正参见皇帝陛下。” “李爱卿,请坐!”朱允炆声音很小,脸色苍白,显得身体非常虚弱。 “谢陛下!” 李维正坐了下来,关心地问道:“陛下可曾服药?” “皇后每天给朕煎药,已经服了两剂了,多谢相国关心,相国今天来有什么重大事情吗?” “陛下,臣今天来是想和陛下商量一事。” “爱卿请说!” 李维正沉思片刻便道:“臣最近和政事堂的几个大臣私下商议的一下,都认为各位平章事应该有一定任期,不能无限制地做下去,这一点上大家达成了共识。” 朱允炆眼皮突地一跳,李维正这是什么意思?政事堂的大臣要有一定任期,这包括他自己吗? 李维正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微微笑道:“我说的平章事也包括我自己,我这个中书令右相也是一样,不能无限期地当下去,到一定任期后我必须退下,让其他有才能的大臣来担任。” 朱允炆的眼睛亮了,他最担心的就是李维正篡明,自己一脚踏上金銮殿,可今天他的这番话似乎他并没有这个想法,还准备到一定时候把右相之位让出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没有那个权力欲望吗?朱允炆百思不得其解,他沉默不语,等待着李维正说后面的话。 “但臣在想,怎么才知道新的平章事有才能呢?臣总觉得以一个人的眼光是无法确定这个人是否真有能力,需要由更多的人来判断,所以臣就想,为什么不能让百官来公推将来的平章事?把选择权给百官,如果有可能,最好让全天下的读书人或者百姓来选择,这样被选出来的重臣才是有真才实学之人,当然,这只是臣的一个想法,真的实施还需要做很多事,臣只是想问问陛下,是否觉得这样合理?” 朱允炆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听懂了,李维正的意思就是说将来政事堂成员不由皇帝来任命了,也就是说彻底剥夺了皇帝的权力,他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冷冷问道:“相国的意思是说,以后朕就不能再任命任何一名大臣了吗?” “陛下误会了臣的意思了,陛下是大明天子,是受天下百姓景仰的大明王朝的象征,重大的庆祝活动需要陛下出面,万邦来朝,也是向陛下朝觐,将来陛下的子孙也会世世代代为大明天子,大明王朝也会千秋万载下去,只是陛下不再过问具体的朝政之事,由宰相代之,这会成为大明的最高律法……” “李相国,朕不想听了,你下去吧!” 朱允炆心中愤恨之极,李维正不仅要夺走自己的权力,他还要夺走自己子子孙孙的权力,除非他死了,否则他休想让自己点头答应。 “陛下!” 李维正的表情异常严肃,他郑重地说道:“千百年来朝代更换,却让天下苍生来承受无尽的痛苦,臣一心想推行一种能让天下人治理天下事的制度,绝不是为了臣的私心,将来一旦这个制度成功,臣就会交出兵权,让军队属于大明王朝,而不是归于某一个人,那时臣愿意率领大明远征军去替大明王朝开疆辟土,不再恋栈这右相的权力,请陛下三思。” 朱允炆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李相国,这不是朕考不考虑的问题,君权乃天授,即使一时有奸臣弄权,但也改变不了君为臣纲的事实,李相国,朕之所以答应你为相,那是朕愿意接受君相分权的唐制,而绝不是现在这个局面,你走吧!朕和你已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你可以篡夺大明,自立为帝,但你想让朕向你低头,那是万万做不到!” 说完,他伸手一把拉下了帐帘,把李维正隔在龙榻之外,不想再看他一眼,李相国呆立了半晌,才终于叹了口气,“天命如此,我又能奈何?” 他默默地退下了,李维正一走,朱允炆立刻坐起身,他来到桌前,铺了一张纸,提笔写道:“告之天下苍生,朕危困已久,今有奸臣李维正弄权,欲谋大明社稷,我大明并非暴秦,焉能二世而亡乎?朕向天下呼吁,恳求天下义士揭竿而起,救朕于水火,挽救大明社稷,共诛李维正奸贼!……” 写完,他将这封手谕藏进一只帽中,交给一名心腹太监道:“你带此诏去河南,务必交给黄子澄。” “老奴这就出发,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夜色中,数骑战马在官道上飞驰,他们不断加鞭,风驰电掣般向江面大营疾驶而去,一刻钟后,数名骑兵奔到了辽东水军大营前,他们翻身下马,向大营跑去。 “什么人,站住!”岗哨厉声喝道。 几名骑兵举起一支金色令箭道:“我们奉大都督之命前来向郑辉将军传令。” 巡哨验过身份,立刻放他们进营了,这时年轻的水军主将郑辉已经得到消息,急忙出帐,正好遇到了前来传令的士兵。 “郑将军,有大都督的命令。” 传令兵将一封李维正的手谕交给郑辉道:“大都督有令,立刻封锁江面,不准任何渡船过江,凡光头男子,无论僧俗,一概拘捕。” 郑辉看了手谕,点点头道:“请转告大都督,我们立刻行动,决不让一人一船渡江。” 辽东水师开始行动了,近千艘战船离开了岸边,开始在江中巡逻,而各大渡口也贴上了通告,说江中风大浪急,停渡三天。 与此同时,三名武艺最高强的亲兵特卫也受命前往徐寿辉的府邸附近,他们将监视徐寿辉府中的一举一动,李维正下达了最高命令,决不准姚广孝逃离京城。 天刚亮,太监王明禄便和另外两名大太监出宫了,他昨天向马皇后禀报,听说延嗣药房也有红参,正发愁没有药引的马皇后大喜过望,天一亮就派他前去药房买红参。 延嗣药房位于下街口,这里也是京师比较繁华的地带,而延嗣药房在京城也平颇有名气,在这里能买到一些珍稀之药,王明禄进了药房大门便道:“你们的马掌柜可在?” “在!在!”一名中年男子迎出来道:“我就是掌柜马文,不知客官要买什么?” 王明禄暗暗做了个手势,道:“我要买红参,不知贵店可有?” “倒是有一支,刚刚到的货,客官想要的话,可以便宜一点,四百两银子。” “把货拿出来吧!我们买了。” 片刻,马掌柜取出了一只玉匣,打开来,里面躺着一支颜色血红的人参,它红得是那么妖艳、那么诡异,就仿佛刚刚吸饱了鲜血。 第二百八十八章 红参案(五) 第二百八十八章 红参案(五) 从王明禄拿红参进宫的那一刻起,整个京城的弦立刻绷紧了,一辆马车在十几名侍卫的严密保护下,从徐寿辉府后门飞驰而出,向东城门方向驶去,几名监视徐府的暗探在马车走远后,立刻分兵两路,一路紧盯马车,而另一路则火速赶回来禀报。 马车一路疾奔,半个时辰后驶出了金川门,金川门外离长江已经近了,再行约七八里路便是外金川门,在外金川门之外有一个渡江的码头,五六条大渡船正静静地停泊在江边,码头上已经聚集了数百人,吵吵嚷嚷要求乘船渡江,一名船老头则苦着脸向大家反复解释。 “各位父老乡亲,昨晚江面上风大浪急,听说有一艘从北岸过来的船翻掉了,死了一百多人,现在上面有命令,不准出航。” “什么风大浪急,天气这么晴好,根本就没有风,我们要渡江!”人群一阵阵喧哗,吵成一团。 这时,远处忽然出现了大群骑兵,马蹄声如雷鸣般向这边冲来,码头江面以西也有大队骑兵向这边包抄而来,吵嚷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大家个个惊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马车旁的十几名侍卫顿时脸色大变,他们护卫马车沿着江岸向东逃去。 两边包抄而来的骑兵显然就是针对这辆马车,他们在后面穷追不舍,两队雁行的骑兵越追越近,眼看已经快要追上了,十几名随从的脸上都露出了绝望之色,纷纷拔出刀,准备进行最后的抵抗。 “杀啊!”千名骑兵突然加速,超越了马车,将他们团团包围,十几名骑兵举起了黑黝黝地马枪,砰砰!一阵枪响,几匹拉车的马匹悲嘶着摔倒,马车一个侧翻,竟四轮朝天地翻倒在地上。 十几名随从似乎被威力巨大的新式火枪吓怕了,纷纷把刀扔在地上,举起了手,骑兵们把他们押走,这时几名士兵上前将车门打开,从车中拖出一名戴斗笠的男子,他已经晕过去了。 为首军官一阵仰天大笑,“威名赫赫的道衍法师,想不到你会栽在我的手上!” 抓住了燕王军师,这可是大功一件,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飞马上前,长刀挥出,挑去了这名男子的斗笠,眼前竟是一张老年男子的面孔,头发已经花白了,哪里是什么和尚,军官顿时愣住了。 在京城南面聚宝门外的长干故里,有一条小街道,叫做珍珠巷,这里居民不多,周围是大片农田,珍珠巷的最西端有一座破旧的宅院,也不知道是谁的家产,大门经过风吹雨打,陈旧而斑驳,一天到晚都紧锁着,很少看见有谁从这座宅子里进出。 但宅子的后院却栓着几匹马,一间紧靠农田的房间里,姚广孝正背着手来回踱步,目光忧虑,他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而是他发现李维正似乎已经有所警惕了,本来他准备今天一早将渡江北上,可是从江岸传来的消息是江面封锁,不准任何民船渡江,江面是全部都是军船,已经将整个江面封锁了。 既然军船可以肆无忌惮在江面上航行,显然风高浪急就是无稽之谈,姚广孝立刻意识到了危险将至,但他并不担心李维正会抓到自己,事实上他昨天会见完王明禄后便离开了徐寿辉府,他知道自己的份量,一旦李维正知道他居然在京城,肯定会掘地三尺来找他,但他并不急着逃走,这个时候藏身于市井反而是最安全,所以他昨天晚上便是住在城外的这座偏僻的旧宅里,根本就不和徐寿辉进行联系,甚至徐寿辉和李景隆等人也不知道他是住在这里,这是一个徒弟家的旧宅,已经五六年没人住了,而且徒弟的父亲就是里长,他也不担心被人找到。 现在姚广孝忧虑的不是自己会被抓住,而是这次行动会不会被李维正所利用,成为他进一步深控权力的机会。 坦率地说,姚广孝是反对这次行动,他认为燕王有点想当然了,燕王认为李维正必然会趁机篡位,但他却不这样认为,或许李维正想篡位,但他绝不会是现在动手,他现在掌握朝政时日尚浅,无论是民心支持还是对大明的控制,他都远远达不到篡位的程度,以李维正的政治头脑,他是不会在此刻把自己置于绝路之上。 从他这几天来京的考察,他更坚信了自己的观点,这个李维正的手段极为厉害,以恢复唐制为由,一步步架空了朱允炆的权力,如果燕王之计一旦成功,或许燕王可以趁机登基,但最大的得益者却是李维正,燕王这样做,从长远看,将会是一步极大地错棋。 可燕王偏偏就听信了那个吕思远的建议,坚持要走这步棋,这才是姚广孝最为担心的,他发现自从吕思远出现在燕王身边后,燕王已经和从前不大一样了,更重于偏锋阴谋,而轻视正道阳策,渐渐失去了一个帝王应有的博大之气,这一点在他对待世子的态度上尤为明显,真正的帝王胸怀,都是会从王朝的长远发展来进行考虑,甚至连太祖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在洪武后毅然选择了建文,可以马上得天下,安能在马上治之? 燕王从前选择了宽容仁厚的长在为世子,这是正确的,可自从吕思远出现后,燕王便越来越倾向于次子高熙,那是一个冲动而愚蠢的武夫,他早就看透了这个人,尽管吕思远将他假扮得很好,但他的本质却会时不时表露出来,可燕王却偏偏看不到,或者是说视而不见,这让姚广孝极为忧虑,长此以往,燕王能敌得过李维正吗? 就在姚广孝忧虑重重之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有人咚咚敲门,显得非常焦急,姚广孝一愣,随即脸色沉了下来,这是什么人?竟然如此鲁莽,他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出去了,片刻领进了纪纲的一名手下,他进门便禀报道:“纪大人请军师火速离开京城,无忧先生已经在江边被抓住了。” 姚广孝大吃一惊,尽管他感觉到李维正已经警惕了,但那毕竟只是一种猜测,可现在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除了无忧先生被抓,还有什么情况?” “回禀军师,京城中正在大规模地抓捕军师,各处都贴有图文悬赏通告,举报者可得赏银五千两,整个京城里到处都是士兵。” “那徐大人的府上可有动静?”姚广孝急问道。 “没有,很安静,没有一点动静。” 姚广孝无力地坐了下来,他明白了,其实他们的阴谋早就被李维正发现了,可是他却迟迟不动手,既然已经抓到无忧先生,徐寿辉怎么还可能逃得过,可为什么李维正却迟迟不动手?不用说,他也在等,等候宫中传出消息后再行抓捕,这样,燕王的责任就担定了。 想到这,他急忙命这名传信者道:“你火速回去告诉纪大人,让他通知徐寿辉和李景隆,命他们立即销毁和燕王有关的一切往来信件,快去!” 他话音刚落,坐在窗口的一名手下突然惊叫起来,“明军!明军来了。” 姚广孝和几人一起扑向窗口,眼前的情形把他们惊呆了,只见田野上密密麻麻都是明军,张弓搭箭,手中端着火铳、拿着长刀,足足有数千人,形成了一个大圆,正向这边慢慢合拢。 “军师!”屋外也有人喊了起来,“不好了,大门外全部都是军队。” 姚广孝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藏在这里? “军师,我们杀出去!”一名侍卫官拔刀狂吼一声道。 姚广孝却慢慢坐了下来,完了,他知道一切都完了,李维正在城中的四处抓捕他不过是在做戏,他其实早已经把自己盯死了,姚广孝轻轻叹了口气,如果自己被抓,那还有谁会劝说燕王不废除世子呢? “砰!”地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了,院子里一片喊杀声,刀剑相撞的格斗声,还有一声声的惨叫传来,姚广孝慢慢走到房门口,大喊一声道:“统统给我住手!”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他的手下纷纷后退,护卫在他左右,此刻院子里已经涌进了数百人之多,都是武艺高强的精悍之军,墙头、房顶上也布满了明军,近千支箭冷冷地对准了他们二十几人,只需一声令下,他们谁也活不成。 这时,一名大将走出来,拱手道:“大师,我们大都督有令,不得羞辱大师,要么以礼相待,要么就当场杀死,请大师自己选择。” 姚广孝长长叹了一口气,对左右令道:“把刀枪放下吧!没有必要抵抗了。” 二十几名手下默默地将手中刀放在地上,等待着明军的处置,这时,门口的士兵纷纷向两边闪开,让出了一条路,只见一身盔甲的李维正在数十名亲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含笑向姚广孝点了点头道:“姚大师,别来无恙?” 姚广孝苦笑了一声道:“李大人愿意我称呼你什么呢?李都督还是李相国?” “随便大师怎么称呼都行,今天有幸捉到大师,可抵燕军十万大军,这是朝廷之幸,姚大师,请吧!” 李维正闪身一旁,做出一个请的姿态,姚广孝惨笑一声,慢慢向门外走去,走到李维正面前时,他又停住了脚步,“李相国,我想问你一句实话,将来的某一天,你会走上那一步吗?” 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道:“大师,这个问题我不想直接回答你,你在静修期间,我会派人每天把京城的各大报纸都送给你,你自己来判断一下,我到底会不会走那一步?” “那就多谢了!” 姚广孝大步向门外走去,大门外已经停了一辆全封闭的马车,三十名武艺高强的明军紧贴左右押送,旁边还有数百名骑兵,他走进了马车,车门轰然关上,外面上了铁锁,马车起步了,向聚宝门方向驶去。 明军已经散去了,只有李维正和五百名亲卫以及押送姚广孝的马车驶进城门,城门处依然盘查严格,墙上张贴有大幅捉拿姚广孝的悬赏图文,近百名民众挤在图文下面观望,马车从他们身旁缓缓驶过,只听有人在大声念道:“重赏捉拿燕王叛逆主谋道衍,此人身高六尺,年纪五十岁上下,为光头修行和尚,随行者有二十余人……有提供有用线索者赏银千两、领官兵抓捕者赏银五千两!” 在一片惊叹声中,李维正笑着骑马走过了榜文。 一行人刚刚走到府东街口上,忽然,一名宫廷侍卫像发疯一样向这边狂奔而来,他看见了李维正,几乎就是从马上滚落下来,爬在李维正面前大哭道:“相国,快!皇上他……他出事了!” 建文三年六月初五,大明建文皇帝在服用红参后发生了急性中毒,经多名御医抢救无效,在深夜驾崩,百官恸哭,相国李维正下令彻查此事,很快便从红参购买者太监王明禄那里找到了突破口,红参是右军都督徐寿辉通过延嗣药房转送入宫,延嗣药房掌柜也承认此红参是徐寿辉秘密购入,且李景隆也有参与。 李维正立即下令抓捕徐寿辉和李景隆,并详细搜查他的府邸,在他的府中搜到了他与燕王来往的信件,并从他府中的密室里抓到了燕王首席幕僚道衍和制毒的贾医士。 人证、物证确凿,在大理寺的连夜审讯中,李景隆终于承认,他和徐寿辉早已投靠了燕王,这次毒杀皇上正是燕王的命令,目的是为了毒杀皇上而上位。 李维正遂将所有证据昭示天下,并下令公开斩首徐寿辉和李景隆二人,以二人的人头来祭祀皇上之灵。 “各位大臣,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当拥立太子登基,告慰皇上英灵!” 李维正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太和殿上方回荡着,六月初六,建文皇帝尚不满两岁的太子朱文奎在相国李维正的坚决拥护下,登基为大明王朝第三任皇帝,建立年号为启元,谥其父庙号为惠帝,尊其母马氏为皇太后,皇太后立即册封李维正为太傅,号‘尚父’,天下军国大事,皆由相国裁处。 启元元年,大明迈进了一个新的时代。 第二百八十九章 内外交困 第二百八十九章 内外交困 时间慢慢到了九月,天也渐渐地凉了, 大明王朝也逐渐走出了皇帝驾崩的阴影,开始了一种常态中的运转,启元元年的秋天,大明王朝得到了上天的佑护,湖广、四川、江浙大熟,丰收的喜悦激荡在每一个农民的心中,神州大地上到处充满了欢笑和希望。 而北方的燕王在朱允炆驾崩后也并没有急于登基,河北大旱使他不得不裁军十五万,使兵力维持在二十万的水平时,在力量对比的格局上,优势的一端明显地倾向了朝廷,道义上的谴责和财政压力使燕王内外交困,不得已,他派特使入朝向新帝表示祝贺,同时也承认了大明王朝相制的确立。 尽管他只保留了二十万军队,但以河北和山西两省的财力还是难以承受,税赋逐渐增加,各地名义税赋已经达到了五税一,但这仅仅只是名义,各地官府名目繁多的盘剥使农民的实际税赋已经超过了一半,即使在大灾之年也没有丝毫减少,而大明的税赋却是十五税一,巨大的税赋落差使得燕王治下出现了一个严重的局势,大量北民举家南逃,尽管燕王以最严厉的手段来限制民众南逃,但漫长的不设防边界和士兵的不作为使他的严令成为了摆设,而南朝对待北民却是分田、减税并救济一年,这三条措施立竿见影,使得越来越多的民众卷入到了南逃大潮中去,山西民众向陕西、河南逃亡,河北民众向山东、河南甚至辽东逃亡,一县接着一县,一个个村庄成为了无人区,燕赵大地上逐渐形成了浩浩荡荡的迁移潮,到十月时达到了高潮。 永平府是滦河的主要流经之地,滦河在入海前分为了两支,一支叫葫芦河,而另一支叫做定流河,两条河流分别入海,而就在这两条河流之间却有一个小县,叫做乐亭县,这确实是一个小县,明初的禁海使得大部分渔民都转为了种地的农民,而且很多人都内迁到了顺天府和保定府,这就使得乐亭县的实际人口仅一万余人,大多聚居在县城附近土地比较丰腴的地带。 乐亭县虽是小县,但城墙却修得高大坚固,这是为了防止倭寇的侵袭,原本这里也是一个千户所,但随着倭寇的平息,千户所也随之撤销,整个县只有五六十名衙役在维持治安。 乐亭县的知县姓杨,举人出身,在这里已经做了五年的知县,由于乐亭县离山海关很近,所以也成为了南逃的重灾区,这使得杨知县整日忧心忡忡,一个月前燕王府下达了乐亭县的税粮指标,一万四千石,这是按照洪武二十五年的黄册制定的,乐亭县三千五百户人家,户均四石,按户一家人平均二十亩地计算,亩产一石粮,这就是五税一了。 现在离洪武二十五年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下面的实际情况早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税粮却是硬杠子,完成了是应该的,完不成则小心人头,这使得杨知县寝食不安,一个月内瘦了整整十斤。 这天上午,杨知县染了小病,起床迟了半个时辰,但他还是坚持去前衙公务,他简单地吃了点早饭便来到了县衙前堂,路过钱谷师爷的门前时,他不由一怔,门竟然还锁着,也就是说钱谷师爷今天没有来县衙,今天他还准备和王师爷商量一下如何完成税粮呢!人没有来,这怎么办? 杨知县满腹疑惑地来到了大堂里,按照从前的惯例,侧门边上应该有一个衙役,见他过来应该大喊一声,‘知县升堂!’然后六房书吏和衙役们会纷纷房中出来,排列在大堂两侧,低喝威武,接着便是开堂审案,可今天却有点奇怪,侧门边的那个衙役没有了,没有人替他喊开堂了。 杨知县的满腹疑惑变成了满腹郁闷,这总不能让他自己去叫喊升堂吧!他走进了大堂,大堂里冷冷清清,已经早过了上堂时辰,但大堂里居然没有一个人,他不由重重哼了一声,快步来到了衙役房,果然被他找到了,七八个衙役正在房中吹牛聊天,见知县大人忽然进来,众衙役不由都吓得站了起来。 “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杨知县不满地说道。 “回大人话,孙典吏带了十几个弟兄去官仓了,听说有流民抢粮。” 杨知县吃了一惊,官仓里四千石粮食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征到的一点点税粮,现在就指望别的县也交不足税粮,法不责众,如果这点税粮也出事,自己脑袋可真就保不住了。 “你们都跟我来!” 他也无心再上堂了,带着几个衙役慌慌张张地向官仓跑去,官仓距离县衙约百步,在另一条大街上,由七八间屋子组成,都是用修筑城墙剩下的大青石修砌,十分坚固,又辅以铁门和大锁,如果没有钥匙,一般人根本就进不了官仓。 杨知县跑到官仓,离官仓还有百步,但前方的情形把他和衙役们都惊呆了,只见官仓的大门外,数千民众声势浩大,他们拖家带口,许多人拿着箩筐和口袋,把孙典吏和十几名衙役紧紧围在中间。 “我们县哪有这么多人?”杨知县的声音颤抖了。 “大人,我劝你快逃吧!” 身后忽然传来了钱谷王师爷的声音,杨知县一回头,见他手中拿着一只袋子,看样子也是刚刚从衙门出来,“王师爷,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去哪里?”杨知县厉声追问道。 王师爷叹了一口气道:“杨知县可能还不知道,从前天开始,顺天府逃来了近万流民,都是去山海关的,听说滦县的官仓已经被他们洗劫一空,这天早上他们又来我们这里了,再不走,就算不被流民打死,也要被燕王杀头,杨知县快点走吧!衙役们大部分已经走了。” 杨知县不由后退了两步,喃喃道:“走!我能去哪里?” “去辽东吧!县里人大半都走了,无民之官还有什么意思?” 王师爷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其他几名衙役面面相视,就在这时,数千流民忽然爆发出一阵呐喊,拳头如雨点般向孙典吏和其他衙役打去,众衙役被打得如无头苍蝇般的乱奔乱跑,几个人冲出重围,没命地向这边奔来。 “大人,流民暴乱了,快逃啊!” 几名衙役撒腿便跑,这时数百名青壮流民找来几根重木,近百人一组,开始撞击官仓的墙壁,随着一声轰然倒塌声,粮仓的墙被洞穿了一个大洞,数十名青壮男子一涌而入,一袋粮食从里面扔了出来,金黄色的麦粒散落一地,被粮食刺激的流民开始沸腾起来,他们拿着麻袋和箩筐,激动无比的眼神中流露着对粮食的渴望,不少人额头上的青筋爆出,不顾一切向粮仓中涌去。 百步外的一个角落里,杨知县目睹了这疯狂的一幕,他长叹了一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一个多时辰后,流民离开了乐亭县北上了,杨知县慢慢来到了官仓,他直接从门洞里走进了库房,官仓中空空荡荡,粮食和铜钱已经被一扫而空,只有在砖缝里还残留一些麦粒,他无力地坐在地上,税粮没了,他怎么向燕王交代?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向县衙走去,刚到县衙前,一名衙役惊恐地跑来禀报,“大人,北平来人了!” 杨知县吓得一激灵,急忙问道:“他们人在哪里?” “只是来通报一声,已经去滦县了,大队人马明天会来,要大人准备好一半税粮,他们要运回北平。” “一半税粮!” “对,就是七千石粮食,他们说给大人一点时间,剩下另一半过年后再来取。” 杨知县仿佛被雷击中一样,眼睛都直了,过了半晌,他忽然一跺脚,低吼一声:“这可是你逼我的!” 他转身便像一阵风向家中冲去,老远他便大喊:“娘子,快收拾东西,带上孩子们!” 山海关前已是人山人海,数万从河北各地逃来的流民聚集在山海关前,等待着盘验进关,数百名从辽东各地抽派来的官员正忙碌地给流民们分发粮食、路牌,分配到一个县的流民们则聚在一起,他们有的在聊天,有的躺在行礼上闭目小睡,孩子则三五成群地在行礼奔来跑去,留下一阵阵天真的笑声。 在山海关的城头上,大明相国李维正在辽东布政使鲁明以及其他十几名官员的陪同下视察流民情况,李维正是昨天下午从辽东乘船过海,抵达了山海关,他本来只是正常地视察辽东情况,却听说了流民潮蜂拥而至,便临时改变了计划,前来山海关视察。 “相国大人,流民潮从今年七月份便开始了,一个月比一个月人多,这个月人数最多,十天时间已经有十二万人入关了,我们的压力很大,很多官员几个月都没有回家了,不少人还累病了。” 李维正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辛苦你们了,其实不止是你们,山东、河南和陕西那边也一样,大家都非常辛苦,我会适当补偿大家,不过不管再苦再累,都决不允许像东昌府一样,发生流民哄抢物资之事。” “属下知道,大家都有过经验,流民虽多,但绝对不会乱。” 李维正的目光又投向了流民,虽然他也知道民众大量流失对燕王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能加速燕王的灭亡,但他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情况,燕、晋的空心化将会弱化漠北的边防,李维正现在忧虑的是鞑靼和瓦剌两大蒙古势力对大明王朝的威胁,虽然这几天北方比较平静,但并不意味着边患就停止了,一旦蒙古人再度大举南侵,防守薄弱的晋、燕极可能就是他们的突破口。 当然,对付蒙古人最有力的办法就是加快武器研制,以犀利的火器来压制蒙古人的骑兵,想到这里,李维正暗暗下定了主意,要加快武器的研制。 这时,山海卫指挥使韩亭燕跑过来道:“大都督!弟兄们又查了一名燕官,好像是名知县。” 他指着城池下一辆马车道:“就是他们一家。” 李维正顺他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马车前一名三十余的男子正向盘查的军官解释什么,在他身后是一名抱着孩子的少妇,马车里还有两个孩子正伸长脖子张望。 李维正忽然有了兴趣,便道:“走!看看去。” 千户官正在盘问这名燕地的知县,忽然见大群官员簇拥着李维正过来,他连忙上前施礼,“属下参加总兵大人。” 这是辽东军的习惯,总喜欢称李维正为总兵,李维正笑着摆了摆手,他又对这名表情极不自然地知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县的知县?” 这名知县的脸颊一阵抽搐,辽东的总兵是谁,他当然很清楚,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大明王朝权倾一时的李相国,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道:“回禀相国,卑职叫做杨春,是永平府乐亭县的知县,带家人逃难来辽东。” “逃难?”李维正一指别的流民笑道:“别人是因为税赋太高难以承受,所以逃离家园,你是因为什么?” 杨春叹了口气道:“燕王府以洪武二十五年的黄册向我们县下达了一万四千石的税赋,可是我们县已经逃亡人口一半以上,哪里可能办得到,不仅如此,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四千石粮食也被流民一抢而空,卑职不走,只有死路一条,只好跟着流民一起逃亡到辽东了。” “原来如此!”李维正久在辽东,他也知道永平府的几个知县都不错,官誉很好,可以重用,正好辽西走廊利用这次逃难的民众成立了四个县,官员尚缺,他便笑了笑道:“就不知杨知县是想为民,还是愿意继续为我大明效力?” 杨知县听出了李维正话中有话,他立刻躬身道:“卑职愿意为大明效力。” 李维正微微一笑道:“那好,我任命你为锦西县县令,先上任,再向吏部备案,然后按照大明朝的吏法,在辽东和京城里的报纸上公布你的家产。” 杨知县激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他一路北上,最害怕的事情上就是朝廷会追究他曾为燕官的经历,可李维正现在不但不追究,还继续重用他,他双膝跪倒,声音哽咽道:“卑职愿为相国效力。” 北平燕王宫,燕王朱棣正在和他的谋士韩潞、吕思远二人商量流民潮的应对之策,流民潮的压力使燕王朱棣已经几天失眠了,各地报上来的数据让他触目惊心,才短短半年时间,逃亡的流民就占了他治下民众的四成,如果再不加以控制,他就真的要成孤家寡人了。 还有财政状况的恶化,到明天春天,他的二十万大军可能就无法养活了,严峻的局势、内政外交的双重压力使这位曾经雄心勃勃的王爷明显地苍老了,头发已经半白,还有无节制的纵欲生活也使他的精力和生命力双双衰退了,他其实才四十出头,可看上去却似五十岁的老人。 现在朱棣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军师能够回来,为此他专门派特使去京城和李维正谈判,希望能赎回道衍,可他的要求却被李维正断然拒绝,谁也不知道道衍大师被关在哪里?如果知道,他朱棣甚至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军师救回来,现在只有军师才能挽救他的危局。 “两位先生,眼前的局势你们也看到了,我不想再多解释什么,我希望你们能拿出切实有效地措施,制止住流民潮的扩散。” 韩潞和吕思远对望一眼,这件事他们都仔细考虑过,尤其是韩潞,曾经担任过县丞,对底层百姓的疾苦和吏治的弊端了解得比较深。 韩潞沉吟一下,先道:“殿下,属下以为发生流民潮的根本原因是出在税赋上,民不堪重负,若非如此,一般人也不会背井离乡,至于南朝的分田减税,那些并不是主要原因。” 朱棣眉头一皱道:“我以为五税一其实并不算盘剥,民众何以承受不住?” 韩潞叹了口气道:“殿下,五税一只是殿下定的名义税赋,可实际上要养活衙役、知县要养活师爷,还要养家糊口,这些钱从哪里来?就凭知县那点微薄的俸禄,可能办到吗?所以百姓们实际上承担的是五税二甚至五税三,再加上今年河北大旱,但税赋征收依然按去年的量来实施,老百姓们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只有逃亡一条路了。” 朱棣低头不语,半晌才无奈地道:“可我担心减了税负,我的军队就无法养活了。” “殿下也不必降税,只要拿出雷霆手段来进行吏治风暴,打击百姓五税一以外的负担,这样就能立竿见影。” 朱棣心中暗暗叹息,如果那样做的话,岂不是把这些官员全部逼走南朝,手下没有了官员,他又怎么控制燕晋二省,而且他也想到过军队屯粮,便可减轻百姓负担,可这也是明年的事情,却解不了燃眉之急。 这时吕思远开口道:“殿下可能最忧心的是二十万大军粮草不足,怎么熬过明年春天,对吧!” 朱棣精神一振,还是吕思远务实,一句话便说到了点子上,他连忙问道:“不知吕先生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殿下,我的建议是向朝廷妥协,让出河北、山西两省的官员任免权,同时将世子送到京城为质……” 吕思远的话没有说完,朱棣便连连摆手道:“这怎么行!把官员任免权让出去,不就是实际让出了这两个省吗?” “殿下请勿燥,听微臣说完。”吕思远微微一笑道:“我们的目的是要换取贸易的可能,今年南方大熟,粮价便宜,我们便可以从南方购粮,以解燃眉之急,至于地方官任免权,只要我们军队实际控制住两省,就不怕他们翻天。” 旁边的韩潞冷笑一声道:“吕先生想得天真了,你认为李维正会给我们养活军队的粮食吗?” “一定会!”吕思远肯定地说道:“以朝廷现在的实力,进攻河北不成问题,可他为什么不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是担心北方蒙古人趁机南下,所以他也想稳住河北、山西的局势,只要我们表现出诚意,我想李维正会答应的。” 韩潞还是坚决反对,他起身跪下道:“殿下,世子是藩国之本,怎能再送回京中为质,要送,就送高熙去。” 说到这里,韩潞狠狠地瞪了吕思远一眼,这明摆着是吕思远想借刀杀人,想改立高熙为世子的卑劣手段,燕王也犹豫了,现在危机四伏之时,他也不想轻易改换世子了,他现在已经发现,自己的手下以邱福和朱能为代表,分裂成了两派,朱能支持长子高炽,而邱福支持次子高熙,他们日日争吵,如果一旦改立世子,必然会造成大乱。 他沉思片刻,便断然道:“不要再争了,我已作出决定,可以让出官员任免权,但世子不能去,让三子高燧进京为质。” 启元元年十一月,燕王派特使韩潞抵达了京城,而此时李维正也从辽东返回了京城,经过几轮谈判,双方终于达成了协议,燕王以书面形式公告天下放弃称帝的野心,其次山西、河北两省的官员由朝廷任免,燕王不得干涉,且税赋也和朝廷一致,实行十五税一,所收税赋可以交与燕王养兵,不足部分以贸易方式解决,同时,燕王第三子朱高燧赴京城为质。 达成了协议后,燕晋两地税赋立降,地方官大换血,流民潮也渐渐地止住了,但为了实际控制两省,启元元年十二月,燕王命次子高熙率军八万出任山西都督,镇守太原,大将邱福为副将,谋士吕思远也一同前去辅佐。 第二百九十章 收网前夕 第二百九十章 收网前夕 十二月的北国,到处是冰天雪地的世界,放眼望去,大地是那么雪白、坚硬和逛街,这一天天气晴好,万里无云的淡蓝色天空,穹窿似地笼罩着大地,整个北平都沉浸在无风的平静和明朗的严寒之中。 北平郊外,燕王朱棣正举行一个简短的仪式,送次子高熙赴山西,所有的王府官员都来到城外,一齐参加送行,连王世子高炽也跟了出来。 朱高熙心中悲愤之极,几个月前父亲还说改立他为世子,可这一转眼便食言了,把他送去山西,远离北平的政治中心,这显然就是告诉他,他与世子无缘了。 仇恨一点一点地在朱高熙心中积累,他阴沉着脸,始终一言不发,这时燕王走上前,他当然知道次子心中的不满,但他也无可奈何,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两个都是他的儿子,无论谁伤着谁,他都不能接受,唯一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分开,一个在北平,一个在外藩,如果仍然不能平息二人的争端,他只能舍弃其中一人了。 朱棣表情严肃地对儿子道:“吾儿此去山西,当体恤军士,善待黎民,希望我将来去山西时能听到一个声誉卓著的大将军。” “孩儿知道了!”朱高熙脸上还是没有笑容,他已经不想掩饰自己的极度失望了。 朱棣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对吕思远道:“吾儿就交给先生了,望先生早晚严加管束。” 吕思远躬身行礼道:“殿下请放心,微臣将竭尽全力辅佐大将军。” 这时,朱高炽也走过来,对兄弟道:“国以民为本,正如父王的教诲,我不希望听到你在山西的恶名。” 朱高熙极其仇恨地扫了兄长一眼,不睬自己兄长,他翻身上马,对父亲一拱手道:“孩儿此去山西,将建立功业,让父王看一看,到底谁才是顶梁之材!” “各位保重!” 朱高熙高呼一声,扬鞭打马,战马飞驰而去,吕思远和邱福一齐行礼道:“王爷,世子,我们走了!” 他们跟了上去,一队队士兵出发了,旌旗招展,声势浩大,朱高熙率领三万大军向山西而去,去替换在山西领军的大将朱能。 朱棣望着儿子远去,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总有一种隐隐不安之感。 “小王爷!” 吕思远从后面追上了朱高熙,他批评高熙道:“刚才王爷和世子面前,你不该那样阴沉着脸,心中再是不满,也不能表现出来,你明白吗?” 朱高熙唯一信任的人就是自己这个师傅了,在他师傅面前,他不敢放肆,便叹了一口气道:“师傅,我也想装出笑脸,但实在是难抑心中的悲愤,请师傅见谅!” 吕思远见他神情萧索,便笑道:“你这个笨蛋,去山西不好吗?我担心的是王爷夺你军权,罢免你为闲人,现在情况要比我想的好。” 朱高熙头脑简单,易喜易怒,他心中一想,师傅的话也不错,便挠挠头笑道:“是我想得简单了,多谢师傅提醒。” “话虽这样说,但有一件事你要谨记。” 朱高熙见师傅脸色凝重,他连忙道:“请师傅告诉徒儿。” 吕思远向两边看了看,他压低声音道:“皇家无亲情,为了权力,就算是父子兄弟也会翻脸无情,所以军权绝对不能放松,失去军权就是你绝命之日。” 朱高熙缓缓点头,目光阴冷地望着前方道:“无毒不丈夫,这一点师傅尽管放心。” “那好,我们加快速度去山西,尽快建立自己的根基。” 书房内,李维正正在看一封吕思远刚刚送来的密信,信中说燕王内部已经分化为两派,分别支持长子高炽和次子高熙,而且次子高熙丰奉命掌控山西,时机已经逐渐成熟了,他向李维正请示,现在是否可以走出最后一步? 李维正有些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他默默凝视着院子里的一株腊梅,树上小小的花苞已经出现了。 一个月前燕王的求和,当时很多人都不理解他为什么会答应,为什么不直接困死燕王,虽然他以燕王不会坐以待毙、危难时他会大举进攻河南为由说服了众人,可事实上他有着更深的计划,为了这一天,他已经整整策划了五年,现在时机终于成熟了,剪去了燕王最得力的姚广孝,朱高熙开始坐大。 李维正不由想起当年在老家时,吕思远赶来寻找他的情形,那年他被朱元璋罢免,在乡间种田养鸡,吕思远从山东千里迢迢来了,他心中充满了忧虑和对前途的迷惘。 ‘虽然话有点难开口,但我还是得实话实说,我就想问一问,你究竟有没有复出之心?如果有,我愿意再跟你,可如果你真的看破官场,从此做个富家翁,那我就是来向你告辞,我要另投新主。’ ‘本来我的打算就是想让你投靠燕王,准确一点说不是投靠燕王本人,而是想办法去辅助燕王次子朱高煦,他今年十二岁了,此人顽劣孔武,心术不正,你这个阴谋者去辅佐他,正符合他的本性。’ ‘大人深谋远虑啊!’ 李维正的嘴角浮起了一丝会心的笑容,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当时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现在,他当年种下的种子终于生根发芽了,还有十三郎,自己答应他的事情也办到了,现在该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想到这,李维正走回书桌,展开一张信纸,写下了两个字:‘可行!’ 他又命人唤进了送信者,把信交给他道:“你即刻回去,把这封信交给吕先生,不得有误。” “遵令!” 李维正点点头,又命人赏他一百两银子,信使感激不尽,磕头去了。 办完了这件事,书房里又安静下来,李维正轻轻地揉着太阳穴,思路又回到今天的一个重大决策上,今天的朝堂上,他提出了广劝学的提案,要求各地官府三年之内不准建立新官署用省下来的钱进行劝学,在全国各地广建学堂,凡六岁以上男女童皆要入学,男童学十年,女童四年,所需费用由官府统一承担,凡有违令父母不遵从者杖一百,税赋翻倍。 这个提议得到了朝廷百官普遍的支持,但在女童入学一事上却引起极大争议,虽然女子将来相夫教子是有必要读一点书,成立女校也算是可行,但李维正原来提出的方案是男女都要学十年,就是这一点让朝廷百官大都反对,认为女童读十年太长,最后几经磋商,大家达成了妥协,男女学堂分开,女童读书四年,如果极少数人确实有意再继续读书,且家庭也允许,则可进各省的女子中等学堂继续读书。 虽然没有事先李维正原先男女平等的设想,但他也知道,能达成这个妥协已是不易,要改变观念,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他的君主立宪制也一样,关键并不在于他推行什么措施制度,这个很容易办到,难的是君主立宪制的观念深入人心,这样即使他李维正不在了,君主立宪制也会永久的流传下去,正如他要把高丽并归大明需要用一代人的时间一样,让君主立宪制的观念深入人心也需要一代人、甚至两代人的时间,从孩童时就要用这种观点教育他们,让君主立宪制的观念伴随着他们长大。 ‘民贵君轻;众生平等。’ 他要让平等、博爱、自由的观念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根深蒂固,这将是他毕生追求的理想。 李维正忍不住笑了,他对自己的理想充满了信心,忽然他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放在他的脖颈处,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大郎,在笑什么呢?” 是紫童,李维正握住了爱妻的手,这是一双温暖而柔软的手,这么多年来,就是这双手在背后一直默默地支持着自己,使他从来没有为家庭琐事而烦恼,她一路随自己颠沛流离,从京城到凤阳、到山东、到辽东,甚至高丽,她从来没有任何怨言,在外面她还并不是自己的正妻,这一切她都默默地忍受了,替他撑起了这个家。 此刻,握着这只手,李维正心中感到无比的温馨,他笑了笑道:“我在想,如果让知秋和叶子读十年的书,你答应吗?” “知秋你让她读二十年书都没问题,可叶子……我不说你也知道。” 叶紫童转到李维正面前坐下,微微笑道:“大郎是考虑让大明的女童入学吗?” 李维正点了点头,“其实像你们官家小姐大部分人都有机会读书,可一般人家都没有机会了,说到底还是一个家庭负担问题,因为想着女儿迟早是要嫁人,所以一般人家也不肯在女孩儿身上花钱,可如果是官府负担,而且不读书还要受罚的话,我想大部分人家都会送女儿去读书。” “大郎想得很好,不过我估计在偏远乡村,还是有人家不肯送女儿去读书。” “我当然知道不可能全部办到,只要有七成人肯送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紫童低头想了想,便笑道:“大郎,我今天找你有件别的事情。” “什么事?” “是关于顾英的事。” “顾英?”李维正一怔,“她怎么了?” 紫童叹了一口气,“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到今天还一直不嫁吗?” 李维正没有吭声,以前他或许不知道,可这两个月和顾英的几次接触,那躲闪地眼神,那吞吞吐吐的话语,他还可能不知道吗? 沉默了片刻,李维正低声道:“我一直以为,让她乘帆远航,去做一番大事业,远比把她圈在家里为人小妾要强得多。” 叶紫童见丈夫心里明白,她也叹了口气道:“话虽这样说,可她毕竟是女人,现在年轻或许还感觉不到,可是等她年纪再大一点,她就会知道,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是怎样的痛苦,我也和她谈过,虽然她没有明说,但我知道,她是希望你能给她给名份,但也要让她继续经营自己的商号。” 李维正笑着摇了摇头,“你认为大明相国的妻子掌管着天下第一商号,这合适吗?” 紫童咬了一下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维正又道:“我也是在建立自己的理想国度,为此,我把家里的一切财产都公开出去了,如果我的小妾掌握着一个庞大的商业王国,这会让其他官员怎么想,这无疑会刺激许多的官员让自己的家人经商,用权力来攫取利益,那时的大明会变得怎样黑暗,你想过吗?所以我的规矩就是要从商就不要当官,不管是家里的谁,或许这个规矩不可能面面俱到,但至少我不能带这个头,否则,我何以服人。” 紫童静坐了半晌,才轻轻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她,给她一个选择,大郎,你说这样可以吗?” “这样当然可以,但是我更希望我们大明王朝能出一个赫赫威名的女商人。”李维正平静地说道。 第二百九十一章 燕王之死(一) 第二百九十一章 燕王之死(一) 新年刚过,燕王朱棣便得到了山西密报,次子高熙在山西流民中秘密招募军队,已经新招募了三万余人,得到此消息,朱棣不禁又惊又怒,他下发给了山西八万军队三个月的军粮,这是根据现有财力做出的决定,他还再三叮嘱过次子,粮草可能还不够,让他节俭一点,没想到一口应承的次子到了山西没多久便开始违抗他的命令了,多招募三万余人,也就意味着他的军粮只够两个月了,到时候他肯定会向自己伸手,他哪里还有粮食? 如果仅仅是军粮问题,朱棣也不会如此恼怒了,关键是高熙募兵的真实用意,现在没有蒙古人入侵,南朝军队也没有丝毫挑衅举动,而且还刚刚达成了与朝廷的和解协议,根本就没有必要扩军,那么次子隐瞒着自己私自扩军的用意何在?这就不难猜到了,这个儿子因为得不到世子的地位,便想扩充自己的势力,一旦势力庞大,那么自己就会不得不改立他为世子,这就是逼宫。 朱棣不仅仅是恼怒,而且还有点焦躁不安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一旦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如果再不制止,那将来就会出现兄弟相残的人伦惨剧,他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这一刻朱棣忽然想起了当初军师的苦劝,如果不想立高熙为世子,那就不要让他掌握军权,朱棣终于理解了军师良苦用心,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他要收回儿子的军权。 元宵节刚过,燕王便以视察地方官交权为借口,在三千亲卫的护卫下,向山西太原而去。 按照燕王和朝廷达成的妥协,新年后燕军将不再驻扎在任何除了北平以外的城池之内,包括太原也是一样,因此朱高熙的指挥所也搬到了城外的军营中,此时的太原北大营内的气氛异常紧张,有士兵都被勒令在营帐中不准,大营帅帐四周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任何人不得靠近,此时在帅帐内,朱高熙冷然而坐,在他身后谋士吕思远和大将邱福各站左右,在他们对面,十名指挥使正在向少帅朱高熙宣誓效忠,他们跪成一排,在他们面前各摆了一碗酒,酒中皆有一丝鲜红,那是朱高熙自伤指头流出的血。 “属下向上天发誓,将誓死效忠二王子,忠心追随,若为此誓,天神共诛!” 一名军士捧一只银盘上前,盘中是一把雪亮的匕首,一名指挥使拿起匕首在自己食指上一划,顿时鲜血涌出,他把血滴在碗中,端起碗一饮而尽,紧接着匕首又到了下一个指挥使面前,如法炮制一番,十个人轮番走了一遍,朱高熙猛地站起身,将自己眼前的酒一饮而尽,狠狠地把碗摔得粉碎,“好!众人一心,其利断金,将来我做燕王,必将和各位共享富贵,我朱高熙一言既出,绝对会信守诺言。” “属下愿为二王子效死命!” 众军官下去了,但戒严并没有解决,朱高熙、吕思远、邱福三人在继续商量目前的严峻局势,眼前的局势确实很严峻,根据最新消息,燕王的视察队伍已经进入了山西,将在后天抵达太原,燕王是为什么而来,不用说他们也明白了,私自招募军队的后果是什么,他们也心知肚晓。 他们即将会面临最严厉的惩罚,作为最高责任者,朱高熙会被押解回北平软禁起来,待世子即位,他将被杀,而私自募兵的策划者吕思远会首当其冲,燕王杀起文人来从来就不会手软,至于大将邱福,私自招募军队的全面执行者,一样也难逃一死。 三个人现在已经在一条绳上了,如果能度过眼前的危机,这是他们一致寻求的目标,朱高熙和邱福的目光都投向了吕思远,他们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位曾被称为‘毒秀士’的军师身上。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决断,还有两日燕王就到了,如果我们再不决断,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朱高熙和邱福都沉默了,他们知道这个决断指的是什么,在几天前吕思远便提出来过,甚至今天十名指挥使的誓言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可真到了最后需要决断的一刻,两人都有点胆怯了,燕王近二十年积累下来的威信又岂是他们轻易敢挑衅。 吕思远瞥了他们一眼,微微冷笑道:“我只是一介书生,尚不惧他,你们二人堂堂的领兵大将,却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敢说做什么大事吗?” 吕思远的讥讽深深地刺激了朱高熙,他低吼一声道:“左右不过是死,我豁出去了。” 邱福也想通了,反正不是弑主,只是兵谏而已,没有什么放不开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何况干好了,何愁富贵不来?想到这,他也一咬牙道:“好吧!这件事我干。” 当朱高熙的决定做出来后,防备立刻松了,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他本人则带着几个心腹侍卫进城逛青楼去了,朱高熙的侍卫长就是蓝脸人吴思,这位相貌丑陋的侍卫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对朱高熙也一直忠心耿耿,深得朱高熙的信任,一直就不离他左右,不过今天朱高熙去逛青楼,他却悄悄地离开了片刻。 几名侍卫依然在房门前守候着,一般朱高熙逛青楼要先喝上几杯,兴致足了才最后交欢,需要一个时辰左右,就在这短暂的时间,吴思悄悄离开了,他快步来到了一处离青楼不远的院子前,敲了敲门,门开了,一个中年男子疑惑地望着他,“你找谁?” 吴思将戴在食指上的一枚戒指在中年男子面前一晃,男子恍然,连忙将吴思让进了院子,“你就是十三郎?” “我就是十三郎,吕先生让我来这里,让我找一个人。” 吴思就是李维正的贴身护卫十三郎,当年在旅顺他受李维正的派遣,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就是来朱高熙身旁卧底,那时的朱高熙还只是一个粗鲁莽撞的纨绔少年,没有任何战略价值,但李维正却将他最厉害的文武二人安插到了朱高熙身旁,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当时根本就没有谁会去关注燕王的这个二儿子,一晃几年,十三郎也成为了朱高熙的影卫,除了朱高熙和女人做事外,十三郎都一直在他身边护卫,昨天吕思远给了他一张纸条,让他来此处找一个人。 “请随我来,确实有人在等你。” 中年男子将吴思领进后院,在院中喊道:“邵先生,他来了。” 从房间里走出一名文士,正是邵闻达,十三郎看见了他,目光立刻变得比冰还冷,当年他的兄长赵大之死,就是因为他和赵无忌互推责任导致。 “十三郎,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也在别人屋檐下,不得不自保,这次李大人派我来,就是想让我和你了结这段恩仇,你现在可以随时来取我一臂,我绝无怨言。”邵闻达平静地说道。 十三郎摇了摇头,“我大哥之死并非你所致,我不会伤你,但我也不会和你有什么交情,你来找我还有什么事?” “李大人让我送一样东西给你。” 说着,他一摆手,立刻上来两个人从院子里的冰井中拉上了一个小箱子,小箱子一圈还凝着厚厚的一层冰,邵闻达上前用小铁棍敲掉边缘的冰块,他将箱子盖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个人头,看得出人头已经有很长时间了,但经过特殊处理,面目仍然栩栩如生,一个肥胖如猪的男人,正是秦王朱樉的人头。 十三郎凝视着这个和他有着血海深仇的大明王爷,他的目光异常复杂,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大人说曾答应过你,总有一天会把秦王的人头交给你,现在大人履行了诺言,这个人头随你处置。” 十三郎上前捧起人头,他死死地盯着它,忽然他仰头狂笑起来,狠狠地将人头砸在地上,用脚拼命踩它,直至把它踩得粉碎,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看着他在尽情地发泄,没有一个人去阻拦。 十三郎浑身筋疲力尽,他跪在地上捂脸失声痛哭起来,“大哥,打死你的狗王终于死了,你在九泉下可以瞑目了。” 十三郎悲伤地哭着,良久,他毅然抹去眼泪对邵文达道:“主公替我报了血海深仇,我这条命随时可以给他,请你说吧!主公要我做什么?” 邵闻达点了点头,沉声道:“大人确实有重要任务交给你,此任务非你莫属。” 两天后的下午,朱棣的大队抵达了太原,他并没有急着进城,而是在距北大营五里外扎下了营盘,他随即下令,命朱高熙即刻来见他。 大约等了半个时辰,他的传令兵来报,二王子病重,不能前来,朱棣冷笑一声,想以装病来博得自己的同情吗?现在他心硬如铁,就算儿子断胳膊断腿,也休想改变自己的决心。 “不管病得再重,也要立刻来见我,就算用担架也要给我抬来。”朱棣下达了最后通牒。 但朱高熙还是没有来,他的借口是腿骨断了,担架也无法躺,动一下就痛得要死去,朱棣对儿子的无赖恼怒之极,他不耐烦地一挥手,冷冷下令道:“向全军传达我的命令,从即刻起,二王子不再是山西都督,同时免去邱福副将一职,山西军队由我自领,命所有指挥使立刻前来见我。” 传令兵再一次骑马向大营奔去,此时天已经黑了,远方大营在夜色中俨如一条蜷盘着的黑色大蛇,辕门前的两盏大灯笼仿佛它的两只眼睛,在黑夜中格外地狰狞,朱棣站帐门前凝望着远方的大营,不知为什么,他今晚竟有一种不祥之感。 第二百九十二章 燕王之死(二) 第二百九十二章 燕王之死(二) “殿下,好像不对!” 一名亲兵指着远方的大营低喊道:“殿下快看,军营中有士兵出动了。” 朱棣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他也看见了,黑暗中营门开了,黑簇簇的人影涌出营门之外,不知有几千几万人,朱棣一咬牙低声骂道:“孽障!” “全军上马!”他一声令下,三千护兵纷纷翻身上马,也不顾营盘,护卫着朱棣调头就走,但是已经晚了,从南面也冲一彪军,为首大将邱福拦住了去路,北大营的士兵也追了上来,两支大军左右夹击,将燕王的队伍团团围在中间。 朱棣勃然大怒,他纵马上前厉声喝道:“你们反了吗?竟敢拦截我的去路!” 第一排的数百骑兵都羞惭地低下头,谁也不敢和朱棣对望,朱棣看出了对方的心虚,他抽出剑再次大喝道:“你们统统给我闪开,挡我者死!” 喊完,他举剑纵马前冲,几百骑兵吓得纷纷向两边闪开,就在这时,斜刺里冲出一支军队,硬生生地将燕王的军队一冲为二,近千骑兵将燕王和他的数十名亲卫团团围了起来,其他亲兵顿时急红了眼,纷纷冲上来要拼命。 大将邱福拱手道:“殿下,我们绝对没有伤害殿下的企图,请殿下喊住军队,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伤。” “统统住手!”随着朱棣的一声高喝,士兵都平静下来。 朱棣冷冷注视着邱福道:“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于我?” “殿下,臣绝对没有背叛殿下,臣只是希望在立嗣一事上能听从我们的建议,请立二王子为世子。” “请立二王子为世子!”众军一齐大喊,叫喊声惊天动地,惊得朱棣连连后退几步,他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妙,若再拖下去,士兵可能就会失控了。 朱棣急思对策,他忽然对邱福道:“我那个想当燕王的儿子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二王子受伤,不能骑马,若殿下要见他,可去军营,请殿下早做决定,臣要控制不住军队了。” 眼前的形势已经十分危急,朱棣决定先佯做答应,等回北平后再来收拾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不要被扣为阶下囚,想到这,他立刻答应道:“好吧!我随你们前往大营,去见你们的主帅。” 包围他的士兵开了一个口子,一千余名朱高熙的骑兵簇拥他前往大营,而他的亲卫则被数万大军团团包围住,等待达成最后的妥协。 朱棣憋了一肚子的怒火,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居然被儿子逼宫,而且下面的大将也一个不听他的,这些都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他却没有想到,他所提拔的将领早已经被换了,全部换成了朱高熙的心腹,这些将领怎么可能听他的。 “小畜生,你还有脸见我吗?” 朱棣也不等通报,一把掀开帐帘冲了进去,只见帅帐里朱高熙正搂着两个半裸的粉头喝酒,除了他的贴身侍卫吴思外,帅帐里再没有别人。 朱高熙显然没有想到父王会突然闯进来,他刚刚得到消息,父王已经被包围了,心中得意,便找来两个私藏的粉头喝酒,没想到父王却冲了进来,朱高熙吓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结结巴巴道:“父王,你、你怎么来了!” 朱高熙只有三分逼宫之心,而七分却是受了吕思远的撺掇,所以他不敢去见父亲,此刻父亲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心中不由又慌又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朱棣望着这个不肖之子,眼睛里都快喷出火来,他大喝一声道:“畜生,你给我跪下!” 这时,营帐外冲进来了十几名朱高熙的亲兵,将朱棣团团围住,朱高熙心中渐渐平静下来,他挥了挥手,命亲兵和粉头都退下,营帐里安静下来。 “父王,请坐吧!我们谈一谈。” 朱棣忍住一口气,坐了下来,“你有什么想和我谈的?” “父王,恕孩儿无礼,孩儿想质问父王一句,本来父王是占了绝对优势,雄兵六十万,可一举荡平南朝,可为什么却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连粮食都要仰仗敌人供给。” “这就是你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孩儿不敢,但这是山西八万将士的共同心声,大家都认为这是因为父王犹豫不决,放弃了大好的机会,如果父王再传位给世子那样的柔弱之主,所有将士都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大家希望父王立我为嗣,以最强硬的姿态杀入南方,给大家荣华富贵……” “呸!”朱高熙话没有说完,便被朱棣唾了一脸,“你这个王八蛋,你以为夺取帝王就是打打杀杀吗?你以为你敌得过李维正的新式火器吗?要依了你话直冲南朝,所有人才是死无葬身之地,幸亏我清醒,没有改立你为世子,否则我的基业都会毁在你的手上。” 朱高熙擦去脸上的唾沫,他恼羞成怒了,恶狠狠道:“今天你已经被我的八万大军包围,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你今天不把燕王之位让给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敢弑父!” 朱棣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了,他拔出剑吼道:“畜生,我今天就杀了你!” 他抡剑便向儿子砍去,朱高熙措不及防,一剑被砍中了肩膀,顿时血涌如注,朱棣一言不发,铁青着脸挥剑向他脖子砍去,朱高熙大骇,他举起椅子抵挡,‘咔嚓!’椅子被砍成两半,朱棣大喝一声,剑锋直取朱高熙颈上人头…… “来人啊!快来救我!” 朱高熙嘶声狂喊,血流满他一身,他已经快支持不住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道寒光飞闪,朱棣突然定住了,他一动不动,不可思议地望着角落里的一个黑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前胸,前胸渐渐地变红了,血迹越来越大,朱棣大叫一声,剑‘当啷!’落地,他直挺挺地仰天倒下,眼睛瞪得暴突,随着最后一丝生机从他的眼中消失,一代枭雄就这样惨死在儿子的手中。 几十名侍卫冲进营帐,眼前的情形使他们无比震惊,燕王殿下死了,朱高熙也惊呆了,他慢慢跪在父亲面前,手颤抖着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无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脑海里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忽然,他回头冷厉地盯着吴思,“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我父亲!” 吴思惨然一笑,仰天长啸:“我心愿已了,死不足惜!” 他反手一刀,插入了自己的心脏,他也缓缓倒下了,大帐里一片寂静,这时吕思远冲了进来,他一眼看见了已安详闭上眼睛的十三郎,泪水也涌入了他眼中,“好!好!死得好!” “师傅,我们现在怎么办?” 朱高熙跳了起来,惊慌失措道:“难道要我背上弑父之名吗?” “不!燕王殿下是被他的亲兵主将杨彦所杀,杨彦和南朝勾结,背主求荣。” 吕思远擦去眼角泪水,冷然道:“现在要立刻下令,杀尽王爷的亲兵,不准一个人逃脱。” 天启二年正月二十二日,燕王朱棣被其次子误杀身亡,朱高熙杀尽其亲兵,却把责任推给了南朝,他随即攻占太原,以太原为都城,自立为燕王,并向兄长朱高炽下最后通牒,命其向自己投降。 得知父王被杀的消息,朱高炽悲痛万分,他下令满城举哀,并檄文天下,揭露朱高熙弑父的罪恶,同时在大将朱能的拥立下,朱高炽继位燕王,这样,北方出现了两个燕王,他们已经势不两立,朱高熙抢先一步,他亲率六万大军从井陉进攻河北,朱高炽也急令大将朱能率五万军迎战,内战的风云在激荡在燕地上空。 政事堂天宝阁内,七位平章事正在商议放开匠籍和向琉球大岛移民的事情,放开匠籍是新任工部尚书卓敬的建议,这也是顺应商业发展的要求,随着商业的蓬勃发展,大明王朝已经渐渐形成了五大商业中心,京城、杭州府、成都府、武昌府和辽东金州府,商业的发展带动了手工作坊的兴盛。 尤其是江浙一带的工坊已经出现了规模性经营,苏州府的丝纺业便是其中的代表,全城手工作坊遍布,其中超过千张织机的人家就有二十户之多,这样不仅需要大量的熟练工人,而且对能工巧匠也是极为需求,而目前大明依然实行着严格的匠户制度,仅在京城一地,就有数十万人之多,这些匠户都被官府控制,没有人身自由,即使能接一点散活也必须要得到官府同意,然后子袭父业,代代相传。 工部尚书卓敬侃侃而谈:“各位大臣,我可以举一个例子,福州林家是有名的造船世家,他在去年夏天便申请了我大明的第一家私人船厂,专门为贸易商打造海船,现在他的订单已经排到了五年之后,他几次对我说想扩大规模,希望我能放一些造船匠户给他,他愿意出高薪聘请,但我大明律令,匠户不能被私人工坊雇佣,这样就出现了民间苦无工匠无法扩大规模,而京城匠户又无活可干,生活贫困,同时也不能收徒传授技艺,这一切就是被一个小小的户籍所限制,所以工部正式提出取消匠户限制,以促进我大明工商的繁荣。” “可如果放开了匠户,官府的定量怎么办?”礼部尚书齐泰有些担忧道。 李维正笑了笑接口道:“这一点齐大人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放开了匠户的人身自由,这并不是说能工巧匠们就消失了,官府的活可以交给一些大工坊去做,材料、工人都不用官府再去操心,成本帐私人工坊比我们会算,我们最后只管结帐付钱。” 他站起身又对众人道:“其实太祖皇帝给官员们定的俸禄并不低,一个官员需要无数农民来养活,可最后大家却依然一贫如洗,这其中的关键就是朝廷的税赋太少了,大家想想宋朝,工商业发达,朝廷一年的税收甚至超过一亿贯,这是何等富裕,也没有见什么农民吃不饱大规模造反的事情,所以我主张以农为本,以工商富国,以海外扩张强国,这样二十年后,我大明民富国强,又何惧草原北戎!” 众人皆连连点头,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侍卫官出现在门口,他低声喊道:“相国,有大事!” 李维正见他神情紧张,不由一愣,便走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侍卫官在李维正耳边低语几句,李维正的眼睛一亮,他点点头,走回了会议中,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对众人道:“最新消息,太原发生兵变,燕王被其子高熙所杀!” 所有人都被惊呆了,瞬间,天宝阁中欢声雷动,消息迅速传到各大朝房,到处都是激动地欢呼声,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远方来客 第二百九十三章 远方来客 天空晴朗,一朵朵白云挂在蔚蓝色的天空上,海面上波澜不惊,只有成群地海鸥在海面上盘旋、鸣叫,这是广州南部的海面,距零仃洋海口还有八十里,一队二十五艘商船组成的船队正劈波斩浪地航行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之中,它们鼓足风帆,满载希望向自己的家乡疾驶而去。 广州自古就是南方的通商中心,无论唐宋这里都是海外贸易极为繁华之港,直到元朝,这里依然是南方的贸易大港,虽然明初海禁了二十余年,可一旦解除海禁,这里的贸易事业便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恢复之快,令人惊讶不已,而大大小小的商人们平时看不见,可这一两年却纷纷跳了出来,他撕去了种田者的伪装,开始重操旧业。 在紧靠广州港码头附近有一处由数十个仓库组成的建筑群,不远处就是当年李维正办案的迎宾馆,现在又重新恢复为南藩馆,由广东市舶司进行管理,专门给南洋过来的商人暂住,而这几十个仓库便是去年才刚刚成立的海商馆了,也就是相对于后世的海外贸易创业园,一些有着雄厚资本的大户人家便已经成立商号了。 这天早上,海商旁的一座茶楼里已是高朋满座,生意各外兴隆,其实不只是今天,这几天天天如此,原因是零仃洋海口附近的烽火台传来了消息,两个月前去勃泥国的商船回来了,使商人们格外兴奋,每天一大早便聚集在茶楼里等待消息。 这次去南洋的商队是大明取消海禁后的五支民间商船队之一,船东并不是一人,而是由五个大商号组成,其中最大的一个商号叫缘福堂,这支商队中有五艘船是它的,除了这五个商号外,还有六艘官船,官船本身不进行贸易,而是向数百名中小商人出租舱位,收取舱位租金。 茶楼的掌柜姓施,是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长得肤黑瘦小,不过他的人缘却很多,几乎所有的商人他都认识,施掌柜从今天早上四更便起床忙碌,他也知道商船这两天要到了,这两天将是他生意兴隆的日子。 施掌柜已经劳累了近一个半时辰,着实有些疲惫了,大部分客人已经到了,茶馆里坐满了人,热闹喧阗,几个伙计正忙碌地添茶端点心,施掌柜偷得片刻闲暇,正坐在柜台后打盹,这时,大门外匆匆走进一人,一进门便声如洪钟般地喊道:“施掌柜,我的位子还在不在了?” 施掌柜被惊醒,他见来人是做茶叶生意的商人刘原,是他茶楼的老主顾,他连忙站起身拱手笑道:“刘东主怎么现在才来,很抱歉,位子已经没有了,不过我可以替你找一个能看见码头的位子。” “今天确实来晚了一点,不过值啊!我搞到了一份四天前的《京报》,上面有重大消息。” 刘原擦了一把满头大汗,拉开嗓子对众人喊道:“你们知道京城最新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他话音一落,十几名商人纷纷围拢上来,这里离京城较远,京城最快的报纸也是六七天前的了,这些商人最关心的就是《京报》和《大明新闻快报》,这两份报纸专门刊登朝廷大事,尤其是夏天以后,各种重大的举措陆续出台,都是极有利于工商业的发展。 “老刘,是不是燕军投降了?”一名商人急切地问道,几个月前,燕王的两个儿子爆发内战,在北平和保定府两地一连打了三场大战役,死伤十几万军队,可谓两败俱伤,十天的前的报纸刊登,朝廷决定出兵平息河北战乱,让许多关心河北局势的人急切想知道结果。 “老刘,上个月有消息说全国要统一商税,是不是正式条文出来了?”另一名商人问道。 “都不是!”刘原摇头得意地笑道:“是朝廷成立了远征舰队,准备在明年春天护送五百艘商船赴西方贸易,正在向全国征集两千名愿意去西方贸易的商人,我们广东的名额排第一位,有四百五十个名额,各位,发财的机会来了。” 刘原的这个消息就如同炸了窝一样,茶楼里顿时一片吵嚷之声,近百人围着刘原,要抢他手中的报纸,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轰!’地一声炮响,茶楼里霎时间安静下来,突然有人指着河面大喊:“快看!船队,船队回来了。” 众人涌到窗前,果然在远方的河面上出现了一排白点,正快速向这边驶来,他们已经看到了船帆,果然是船队,茶楼中欢声雷动,数百名商人争先恐后地冲出茶楼,向码头奔去。 巨大的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几千名码头工人吵吵嚷嚷,等待着船队进港,一百多名士兵在码头上维持着秩序,商人们尽管心急如焚,但是他们都无法靠近自己购入的货物,按照规定,所有的货物必须先进税仓,完税后才能出仓被货主领走,当然,绝大部分商人都有伙计或子侄随货,从他们那里可以得到买卖的清单。 在商人们翘首盼望下,船队缓缓靠岸了,大家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去的时候是二十艘大船,回来时却变成了二十五艘船,多出来五艘,不用是勃泥的商船队来了,众人立刻有了兴趣,从勃泥国的船上能捞到不少好货,宝石、香料、名贵木材, 大船开始陆续靠岸卸货,这时从勃泥国的船上下来几人,为首男子约六十余岁,他表情十分激动,下船后竟然跪在地上,向大地叩首,抬起头时已是满脸泪水。 “那不是罗南生吗?”一名商人忽然认出了这个老人,紧接着其他商人也认出了他,对!就是罗南生,当年广东的第一首富,因被牵连到秦王走私案中而全家逃亡南洋,他居然回来了。 来人正是当年被李维正放走的罗南生,一直就住在勃泥国,他们在勃泥国拥有大片土地,他的弟弟罗北生甚至还是勃泥国的权臣之一,离乡七年,他得到了大明变天的消息,再也按耐不住思乡之情,带着五船货物返回故乡了。 “各位乡亲,还认识我吗?”罗南生走到众人面前,拱手致意。 商人们纷纷围住他,七嘴八舌问道:“罗东主,你没死吗?当年传闻你们全家都被倭寇杀死了。” 罗南生万分感慨,人还是原来的人,大家都还记得他,他高声道:“没有被倭寇杀死,当年是迫不得已,远走他乡,听说当年的李千户主掌了大明,我便回来看一看故乡。” 众人纷纷向他询问南洋的行情,这时主管广东市舶司的司正陆谦也闻讯赶来,他原来是东莞县知县,和罗南生十分熟悉,他老远便笑道:“罗兄,多年不见,你居然回来了。” 罗南生立刻上前施礼笑道:“陆大人,你也高升了啊!” “哪里!哪里!朝廷去年成立了广东市舶司,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管理,布政使曹大人便推荐了我,一切从头开始,我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罗南生笑了笑,他连忙把陆谦拉到一旁,低声问道:“我想进京去见李相国,陆大人能否给我写一封推荐信?” “这个……好吧!” 陆谦点点头答应了,他笑道:“其实你和李相国是旧识,不需要我介绍,他也会见你。” 罗南生有重大事情要向李维正禀报,来换取他们的家族的利益。 当天晚上,罗南生便乘坐官府的邮船北上了。 京城和广州不同,京城大部分民众对海外贸易都没有什么兴趣,他们更关注时局的变化,入秋后,京城的民众开始变得期盼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几乎盯着河北,一个月前,朝廷出兵六十万,兵分四路,同时向河北和山西进军,北路辽东军出山海关,东路山东盛庸率二十万大军北上,中路平安率十万河南军进山西,和陕西出潼关的高巍大军汇合后,进军太原,燕王的两个儿子为争王位自相残杀,实力已经被削弱了大半,根据最新情报,二人手中的军队加起来已不足八万人,彻底剿灭燕王势力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这一次,朝廷的进军非常谨慎,没有孤军深入,而是步步为营,每到一地则巩固战线,肃清残敌,刚刚传来的战报,东西两支大军已经分别把朱高炽和朱高熙围困在北平和太原城,破城指日可待。 这天上午,是休朝日,李维正呆在家中休息,那里都没有去,他坐在书房里看着刚出来的报纸,有的时候,报纸的消息比朝廷的军报还要迅速,报纸以号外的形式一天三次报道着北平和太原的情况,更有一些特约评论者分析最后的结局。 但李维正对北平和太原的报道并不是很关心,拿下两个城池是迟早的事情,他这几天关心的是大明远征舰队的成立,这是一支由十艘宝船,四十艘战船和两百多艘补给船组成了强大舰队,一共有五万余人,配备着大明最先进的火器,由大明水师副都督陈万里率领,而大明水师都督正是他李维正本人兼任。 现在是十月份,再过三个月,这支远征舰队将护送五百艘商船赴波斯湾和红海进行贸易,现在已经有八百多名商人报名了,再加上广东和福建的报名人数,这次远航可以成行,将重走唐宋时代的海上丝绸之路。 在李维正的计划中,远征舰队的第二次航行就会绕过非洲之端,向中世纪的欧州远航,而第三次航行,他计划与阿来伯人合作,利用阿拔斯帝国留下来的运河故道,开拓一条沟通红海与地中海的运河通道,建立起一条亚欧间的海上商道。 尽管郑和下西洋已经不可能了,但是大明的海上扩张却依然会出现,甚至会更加强大,就在李维正深思远航之事时,门卫来报:“有一个叫罗南生的广东商人求见大人,有广东市舶司官员的推荐信。” “罗南生?”李维正忽然想起了遥远的往事。 “快快请他进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喜讯传来 第二百九十四章 喜讯传来 罗南生心情忐忑地走进了李维正的府邸,此时李维正的相国府已经不在郊外了,而是他刘军师桥的府邸扩大了几倍,将原来那家破落道观也一并买下来了,府宅并不奢华,但满眼皆是绿色,罗南生在两名侍卫的带领下来到李维正的外书房,这里又有几名侍卫对他进行严格的搜身检查,一名书童出来道:“罗先生,相国已经在书房等候了。” 罗南生进了书房,只见李维正笑呵呵站了起来了,“罗东主,多年不见,在海外如何?” 在罗南生的记忆中,七年前的李维正年轻英武,浑身充满了锐利,而此时的李维正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下颌留了长须,使相貌有了很大的改变,但这并不是主要的,更重要是他气质的变化,此时李维正的身上已经看不到当年那种锐气如虹的气质了,而变得内敛、沉稳,在温和的笑容中却隐隐蕴含着一种权者的霸气。 罗南生立刻跪下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道:“草民罗南生参见相国。” 李维正上前把他扶了起来,淡淡一笑道:“男儿膝下有黄金,我昨天还在报上呼吁废除跪拜制度, 我为相国,当以身作则,罗东主以后见了我就不要再下跪了。” “谢相国开明。” “来!坐下谈话。” 李维正请他坐下,又让人给他上了茶,这才打量他一下笑道:“看样子罗东主在南洋混得不错,这次回来是否打算重建广东第一海商的门户?” “不瞒大人说,我这次回来是专门找大人而来,有重要事情禀报。” “什么事?” 李维正眼中的笑容渐渐地消去了,他认真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大商人,去了南洋七年,回国第一件事却急着向自己汇报情况,会是什么大事呢? “大人,属下在勃泥国有个大种植园,雇用了不少当地土人,还有一些是从南洋以南的岛屿上逃来的奴隶,我听他们说,在勃泥国的极南之处有一块大陆,面积勘和大明国土相比,只有少量的当地土人……” “澳大利亚!”李维正脱口而出。 “什么?”罗南生惘然地望着相国。 李维正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他当然知道,澳大利亚、新西兰,他还知道大洋彼岸有着更广袤的土地,现在离哥伦布发现美洲还有一百年,大明完全有机会。 “大人,你知道那块大陆?” 罗南生从李维正的表情中明白了什么,他心中惊讶到了极点,那块大陆他是偶然才知晓,为此他觉得这是他罗氏家族的机会,他想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国度,可是他们家族人口太少,根本就不是当地土人的对手,据说那里的土人可是吃人的,而勃泥国的势力也一样太弱,不足以占领这样大片的土地,他唯一想到的就是大明,只有大明才能征服那片土地,为此,他等待了整整两年,忽然从往来的商船那里听说大明取消了海禁,他终于意识到机会来了。 李维正笑了笑道:“那片土地我自然从别人那里听闻,我是这个打算,不过不是现在,最少也要十年之后。” 罗南生听说李维正对那块土地有意,他不由心中大喜,立刻起身要跪下,却忽然想起李维正的交代,立刻改成躬身施礼道:“相国大人,草民也有一支船队,愿意为先锋,替大明前往新大陆探路,绘制出海图。” 李维正瞥了他一眼,见他目光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炽热,李维正心里明白了,他沉思了片刻便不急不缓道:“难得你有这份报效大明之心,我同意你的计划,如果你在新大陆之事上确实有大的贡献,到时我会考虑在新大陆或者附近岛上,划一块土地给罗氏家族,准予你们建国。” 罗南生心中激动之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在七年前就给我们再生的机会,现在又给我们发展之机,我罗氏家族将生生世世铭记大人恩德。” 罗南生告辞了,李维正坐在书房里久久不语,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就在考虑大明向海外扩张的问题,大明的海外扩张会以外力的方式刺激大明的内部变化,更加强烈地刺激大明向资本主义发展。 事实上他在几年前便开始这样做了,从耽罗岛、台湾岛、到高丽以及北部的库页岛,这些都只是他第一阶段的目标,当他掌握大明的实权,便开始考虑第二阶段的目标,那就是成立远征舰队,重建海上丝绸之路,和阿拉伯人甚至欧洲人发展贸易往来,用五六年的时间使这条贸易路线成熟稳定下来,到了第三阶段便是寻找新的殖民地,澳洲、美洲,这些广袤的土地带给了西方的崛起,对大明也同样是个机会。 李维正也意识如果全部靠国家的力量是无法培养出新兴的资产阶级,要把这个海外冒险寻找财富的机会让给他们,罗氏家族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将来还有顾英这样的大商人,不仅是他们,他李维正的子孙也将会走这条路,去海外建立自己的国度。 正当李维正在未来的海外扩张殚精竭虑时,院子里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奔跑声,有亲兵激动得大喊道:“大人,最新战报!” 李维正一把推开窗,问道:“什么战报?” 亲兵屈膝行了个军礼,高声道:“太原和北平同时传来消息,太原城被攻破,朱高熙在突围中被我军乱枪射杀,太原已经被平安将军攻占。” “吕思远可有消息?” “吕思远被高巍将军抓获,目前正押送进京的路上。” 李维正一颗心放下了,他又问道:“那北平情况如何?” “朱高炽在盛庸将军的劝告下已经投降了,他同时下令所有燕军放下武器投降,明军已经占领了河北全境。” “好啊!”李维正长长出了一口气,他欣喜地望着天空,“终于结束了。” 一颗心忽然松懈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这时远方忽然传来了鞭炮声,一阵接着一阵,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渐渐地向全城蔓延,半个时辰后,大明王朝的京城都被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淹没了。 启元二年十一月,明军攻克了太原和北平,朱高熙阵亡,朱高炽向朝廷投降,随着遵化的最后一支燕军投降,历时四年的燕王叛乱终于结束了,大明王朝的历史被彻底改写了。 半个月后,京城郊外的碧峰寺,碧峰寺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寺庙,有近五百僧人在这里修行,每天烟雾缭绕,香火不绝,这天一早,数千士兵开始对碧峰寺进行清理,所有的香客都被疏散到附近的另一座大寺天界寺去上香,碧峰寺大门紧锁,已经没有任何人进出了,中午时分,李维正带着他的父亲、继母、妹妹以及妻妾儿女共十几人分乘三辆马车来到了碧峰寺烧香还愿,几年前李维正妻女离开京城时曾在这座寺院许过愿,如果国内乱局结束,她们将重回寺院还愿,现在燕王之乱已经结束了,自然就是她们还愿的时候了。 碧峰寺的大门开了,智仁方丈率领全寺数百名僧人出寺迎接,他走下台阶向李维正合掌施礼,“阿弥陀佛,欢迎相国一家人到鄙寺烧香还愿。” 李维正也合掌施礼笑道:“还愿是我家人多年的心愿,不过今天我来贵寺是另有用意。” 智仁方丈会心一笑道:“相国放心,他一切很好,非常平静,和他在一起,我佛法收益良多。” “那好!我去看看他。” 寺内响起了悠扬钟声,紫童、苏童姐妹、瑶姬、小倩,还有刚刚抵达京城的赵顺姬等五名妻妾带着一群孩子们在亲兵的严密护卫下向观音院走去,智仁方丈亲自陪同她们烧香还愿,李维正则在一名老僧的引领下来到了后院,这里有一座独立的偏殿,供奉着弥勒佛,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一名小沙弥在打扫落叶,他忽然见大群士兵簇拥着一名官员进来,吓得他丢下扫帚便跑,“师傅,有俗人来了!” 这时,殿内传来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可是李相国到了?” “大师高明,竟能猜到是我。”李维正笑着走进了偏殿,只见弥勒佛的像前盘腿坐着一名老僧,他目光清澈,笑容平静,正是燕王的军师姚广孝,他现在已经抛弃了俗名,正式叫做道衍了,监视他的百名士兵也在十天撤走了,现在他完全是自由身。 “相国请行礼!”道衍一摆手,指着一个蒲团道。 李维正跪下,向弥勒佛像磕了头,这才坐了下来,道:“大师将来就打算在这里长期修行吗?” “对于我来说,在哪里修行都一样,多谢相国的安排。” 李维正点了点头,又笑道:“大师不想问问朱高炽的结局吗?” “如果相国可以告诉我,我很想知道。” “朱高炽昨天已经到京城了,他现在是燕国公,昨天我和他谈过,他希望能回河北为地方官,造福百姓,替父亲赎罪,我答应了,明天朝廷将正式任命他为河北布政左使,主管河北政务。” 道衍吃了一惊,半响,他的眼睛渐渐柔和起来,他站起身合掌向李维正深施一礼,“阿弥陀佛,李相国的心胸,贫僧敬佩之极!”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扬帆远航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扬帆远航 一月的江边已经微微有了一丝春的气息,一片片红梅迎风怒放,将十里长堤映染成了花的海洋,大江边上数十万京城百姓扶老携幼而来,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江畔,他们并不是来欣赏早春的梅花,而是要亲眼目睹大明开国以来的第一盛景,一支庞大的远洋舰队即将护送五百艘大商船扬帆远航,前往遥远的西方国度,重建海上丝绸之路。 此时,二百五十艘战船正静静停泊在江面上,这是由五支水师卫合并而成的第一支大明远征舰队,士兵加上水手共有五万余人,但这次出征路途遥远,为了减轻补给压力,只有两万人参加远征,他们将护卫五百艘商船前往波斯湾、红海一带进行贸易,船舷站满了即将远航的官兵,在等待着最后的出发号令。 而五百艘商船在金川门码头上陆续地装载货物,这五百艘商船也是从辽东调来,由遮洋船改装而成,第一次作为商船远航,将无偿把仓位租赁给商人,经过近四个月的筹办和准备,并在报纸上广为宣扬,激起大明商人的极大兴趣,仅仅两个月时间,全国报名的商人已达万人,最后从中筛选出两千人,将满载着丝绸、瓷器、茶叶等大宗货物前往西方,二千名商人也随同货物一起西去,尽管他们绝大多数人在此之前都只是跑跑内河的小贩,但对财富的渴望使他们义无反顾地投身到蔚蓝色的大海中去,遥远的路途和大海的险恶也阻拦不住他们的热情。 二千名商人将分别在京城、福州、广州三地上船,在京城上船的商人有一千余人。 这次远航贸易也并非是李维正的一时头脑发热,早在两年前,辽东商队在南洋吕宋一带便间接和伊尔汗帝国的商人做了几次生意,获利丰厚,商人们都渴望和东方的大明做生意,这次前往西方就是大明王朝发出了明确的信号,欢迎他们来大明经商,继续唐宋时代的兴盛贸易。 上午巳时,数千骑兵护卫着十几名朝廷重臣从金川门内缓缓而来,他们是来为大明的第一支海上远征军壮行,身着一品文官朝服的李维正骑马行在队伍的中间,他神情凝重,远远地望着停泊在江面上的十艘大明宝船,宝船巍峨庞大,傲视着大江东去。 这一天对他来说已经等候了很久,当年仅仅是因为他露出了一点点海权思想,便被朱元璋无情地扼杀了,可现在他是鼓励两千商人入海,而当年却是不准寸木下海,这是何等的不同,一个天一个地,不知朱元璋地下有灵,该会怎样地诅咒他?一个小小的证劵公司操盘手,竟在明初彻底改变了历史,将大明宝船驶向了另一个广阔的大洋。 李维正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息,这时众人已经来到了江边,早在此等候多时的出蕃使裘海正和水师副都督陈万里一起上前来见礼。 “大人,所有船只皆已准备就绪,可随时出发!” 李维正点了点头,肃然对裘海正道:“此去西洋,不仅仅是去做生意,还要考察各国的政治文化和风土人情,要了解各地时局的变化,另外要及时发现和培养尽可能多的本土人才,让他们成为我大明王朝的窗口和喉舌,你任重道远,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裘海正躬身施礼道:“属下明白自己的职责,当尽心竭力,绝不辜负相国的期望。” 李维正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走到陈万里面前,陈万里立刻行了一个军礼,“参见大都督!” “要说的话,我都已经给反复说过,这里我再提醒你一次,既要严守军纪,又不可堕了我大明军人的威严,还有我给你说的五个地方,你记住了吗?” “属下牢记在心,修建五座军事要塞,成为我大明远征舰队的沿途补给站。” 李维正目光严厉地注视着他道:“我给你两万军队随行,就是建立补给站那么简单吗?” 陈万里心中十分紧张,低声道:“大都督是要建立五个汉人定居点,属下不敢忘记。” “没有忘记就好,尤其我给你说的麻六甲和科伦坡两地,要派重军驻扎。” “属下遵令!” 李维正又回头看了看商船,已经装货完毕,船板收回了大船,起锚待发。 “好吧!你们上船吧!” 裘海正和陈万里率领数百士兵深深向众李维正和大臣行了一礼,转身上了小船,十几艘小船向着停泊在江心的威正号宝船驶去,很快,众人上了大船。 岸边数十门大炮一起轰响,这就是出发的信号,威正号宝船上大明龙旗冉冉升起,迎着江风猎猎招展,船队缓缓启动了,岸上数十万民众欢声如雷,向这支满载着大明王朝荣誉和希望的船队挥手告别。 李维正走到码头上,他情不自禁地举起了手,向大明龙旗告别,那面杏黄色的大旗飘舞在蔚蓝色的天空下,飘舞在浩荡翻滚的大江之上,大旗上那只狰狞的腾龙仿佛要一飞冲天,它显得是那么妖艳、那么动人心魄,向无边无际地远方而去。 李维正的心也仿佛跟着这条东方的巨龙渐渐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