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聂小倩》 第一章 变身成了聂小倩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扶完老奶奶过马路,然后回头,突然一辆六轮大卡从红灯前冲出,给他来了一记重若千钧的卡车冲锋拳,他当场粉身碎骨,一缕幽魂飘摇而去。不成想,这飘啊飘的,竟然飘到了《倩女幽魂》这个人神鬼混杂群魔乱舞的光怪陆离世界里来。 穿越这事,当然不是什么时髦事。 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年头,指望通过穿越来升官发财致富,迎娶白富美,踏上人生巅峰,不知道有多少,他当年观看《倩女幽魂》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幻想穿越过去体验一下。 他幻象穿越的对象,首选不外乎是男主角宁采臣,上演一出凄美的人鬼情未了,多么的回肠荡气,多么的可歌可泣。 如果宁采臣不行,或许燕赤霞也不错。 慷慨豪迈,磊落豪雄的中年大汉,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不是能修真吗? 做一名剑仙,御剑绝云气,悟道负青天,御剑术还是挺狂帅酷霸吊炸天的。 至不至,勉为其难的,夏侯貌似还可以。 天下第一剑客不是他,天下第二剑客,可能还是自封的。 毕竟从燕赤霞这个天下第一剑客对他的评价上看,什么锋芒太露,居心不正,什么用招形神不定,燥火太大,出剑快而不准,怎么听都不像是拥有天下第二剑客的实力的。 但这人生在世,哪里离得开名利二字。 夏侯身为一名剑客,还是剑道高超的剑客,天下第一剑,对他来说是非常合理的追求。 情之同处即为性,舍情则性不可见;欲之公处即为理,舍欲则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灭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绝欲,惟期寡欲而已。 而在穿越一事上,听说有带着肉身一起穿越的,有只是灵魂穿越。 他的身体被卡车冲锋拳打碎,肉身穿是不能了,魂穿,却偏偏没穿成宁采臣,没穿成燕赤霞,没穿成夏侯,甚至连那凌云客栈的势利眼店小二都没能穿越,反而是穿越成了聂小倩。 这,他也是看过变身小说的,有男人变成女人的,有女人变成男人的,还有人变成狗的,变成猫的,更荒唐一点的变成巨蜥的,但没听说过穿越变成鬼的。 他就从来没有想过穿越成聂小倩,不知道是因为聂小倩的一生太过孤苦,还是因为聂小倩是女鬼。 穿越变成了聂小倩,这算不算变身,说算吧,只不过是只鬼,连副人的躯体都没有。说不算吧,从学术角度讲,自亡者断气,第八意识脱离躯壳,前阴已谢,后阴未至,中阴现前,称之为中阴身。 有个身字,勉强说是变身。 某位伟大的捉鬼大师在某两只厉鬼的回魂夜里说,鬼是一种能量体,不分昼夜的存在这个世界上,厉鬼的能量比较大,所以可以影响到我们的视网膜神经,让我们产生幻觉。 能量再大,就能影响到我们的脑细胞和运动神经,称之为鬼上身。 另外,又有一种来源于科学神教,相对时髦的说法,把鬼叫做信息残留体。 他认为,这几种说法都不是那么的准确,能量体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而他,或者说她是能被看得见的。 在原著《聊斋志异》中,蒲松龄如此描写聂小倩的,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视之,娇艳无绝。 她现在,头上是高耸而蓬松,如入云端的凌云髻,显得端庄娴雅。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悲似哀含怨目,见者伤心,看者流泪。 身上一袭洁白如雪,贴身裁剪的上衣下裳,衬托女子窈窕身姿的束腰系带,显得高挑纤弱淡雅脱俗。 双肩,披帛绕臂,长袖善舞,挥动之间美轮美奂,清影撩人。身下宽大拖地裙摆,尊贵大气。 如此一位风华绝代的绝色佳人,青丝随风而动,白衣飞舞,飘飘欲仙。 但是这一切都是表象,因为鬼有形无质,就似那水中月,空中云,镜中花,虚幻飘渺,就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走到窗前,对着那轮徘徊于斗牛之间的银盆挥挥手,皎洁的清辉之下,哪里有什么剪影。 在阳间,人看不到鬼,而如今看来,连月亮都看不见鬼。 叹了一口气,他颓然的坐倒在窗台下,看着这满室红烛,灯火通明的香闺光景,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阴风吹来,烛影幢幢。 闺门大开,一行几“人”鱼贯而入。 他抬头看去,当先一个宝钗梳篱高髻,横眉冷目,如血红唇,身着暗金色直领大袖衫,高领,系百褶长裙,外罩对襟长袖背子。 老虔婆“人”还没到,令人窒息的阴森妖异就已经扑面而来,让他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虔婆”的“虔”字在古代有强行索取之意,鸨母勒逼雏妓接客,从她们身上强行榨取钱财,所以鸨母就有了“虔婆”这样一个称号。 老虔婆,自古以来都是用来形容这些心肠狠毒、奸诈狡猾的鸨母的,诗曰:从来海水斗难量,可笑虔婆意不良。 但要说眼前这“人”是老虔婆,未免小瞧了它,因为它比那些将瓦罐都打破,搅肚蛆肠的老虔婆更恐怖百倍。 他不用猜都能看得出来,这老虔婆就是那千年树妖,如果把这兰若寺喻为青楼勾栏,那么它就是那个逼良为妓,逼鬼为娼的老妖婆——“姥姥”。 在老妖婆身边的那些浑身散发着阴森鬼气的丫鬟,也都不是普通的游魂野鬼,她们身上积聚着不知道多少阴气、鬼气、戾气、怨气,形体已然凝实,任何一只放出去,都会是祸害一方的厉鬼冤魂! 老妖婆看见聂小倩,冷哼了一声,直逼过去,一伸手,旁边的丫鬟递过来一根黝黑色的长鞭。 看到这根鞭子,他往后瑟缩得更加厉害了。 因为老妖婆手中长鞭叫做炼魂鞭,由它的本命物炼制而成,用来打人,一鞭就能把人打得魂飞魄散。用来打鬼,几鞭下去,能将鬼打得烟消魂散永不超生。 聂小倩是新死的鬼,老妖婆见她长得千娇百媚,在一众女鬼中如鹤立鸡群,见猎心喜,就把她拘了过来,准备调(教)成兰若寺青楼馆的花魁,专门用来勾引男人,充当血食。 可聂小倩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出身,懂礼仪知廉耻,冰清玉洁,哪里肯做如此腌臜勾当。 老妖婆早已将她视为可居的奇货,怎么可能放她离开。于是聂小倩被幽禁在这里,每天承受炼魂鞭的熬打。 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在原来的故事中,聂小倩最后还是挨不过老妖婆的威逼利诱威逼,终究屈服在炼魂鞭的淫威之下。 有一种脆弱,她叫做女鬼! 哼! 老妖婆的一声冷哼,犹如贯脑魔音,在她的脑袋里游来钻去,让她的脑袋几乎要炸开。 啪! 老妖婆抬手就是一鞭,空气被凌空抽爆。 噼啪的,整座屋子如遭雷击猛地一震,窗户被抽烂地板被抽得四分五裂,木屑横飞尘土翻滚而起,鞭裂直达地下。 毫无疑问,这一鞭落在人身上,人要被抽死,落在鬼身上,鬼要被打亡。 吓得边上的女鬼,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头不敢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炼魂鞭没有落在聂小倩身上,因为聂小倩被熬打了几天,已经很弱了,一阵炼魂鞭抽打出来的劲风,仿佛都能把这阴魂吹散。而聂小倩利用价值还没有被开发出来,老妖婆哪里舍得让她就这样“死”了。 这一鞭差之毫厘从身侧擦过,他心下一颤,感觉就像是地狱使者的钩镰擦身而过一样,距离再一次死亡只有零点零一公分。 他不是那个蒸不烂、煮不熟、槌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现在更变成了一只女鬼,但要他去勾引男人,是万万做不到的,即便是烟消魂散。 老妖婆见聂小倩红唇紧紧抿着不说话,弱质纤纤中却透着钢浇铁铸一般的倔强,恼怒非常,一个不阴不阳,宛如刀锋的声音就叫了出来:“不识抬举的小鬼,来日方长,老身有的是办法整治你。” 一入兰若深似海,从此人间成陌路。 老妖婆一行妖魔鬼怪如决堤般的潮水汹涌而来,恐吓了聂小倩一番,又如潮水般退去。 不过片刻之后,又有一只女鬼端着东西伴着阴风幽幽飘了进来。 这只女鬼叫小青,妖媚艳丽,是昔日老妖婆麾下女鬼中的第一头牌,勾引男人中的圣手,备受老妖婆的宠爱。 只是那都是从前的事儿了,自从聂小倩出现之后,老妖婆就将一门心思全放在了调(教)聂小倩的身上,对她的关注未免少了一点。 她心有怨气,但在老妖婆面前不敢发作。此番折返,是奉命前来劝诫聂小倩的。 小青仔细打量着姥姥的“心头肉”,见聂小倩眼波凄冷,神情哀怨,清纯又柔媚入骨,性感又惹人怜爱,身上那丝丝缕缕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幽远姿态,不似女鬼,倒像是天仙下凡而来,不禁妒忌横生。 恨不得就伸出利爪,把那一张能颠倒众生的俏脸抓出几道沟壑来。 当然,小青也就是想一想。要真敢这样做了,她知道,聂小倩这新鬼动不了她,姥姥却不会放过她。 “都做鬼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尊严,莫非你真要被打得永不超生才放得下大小姐的架子?”小青在心里冷笑着,对聂小倩说道。 在她看来,到了这个地步,聂小倩是不可能逃得过去的,无论如何,最终都会像她一样低下头来,乖乖做姥姥手底下的那一枚棋子。 他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不是被说动了,而是不想,不屑于说话。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即便是做鬼,也要站着死,而不是跪着生。 像小青这种堕落了的鬼,又怎么可能懂得他所理解的做鬼的尊严。 小青无功而去,闺门无声闭上,他虚张起来的声势骄傲顿时仿佛刺破的气球,一下子瘪了下去。 “这真的不可笑吗,我真的变成了聂小倩了?” 他很不甘心的问天问地问自己。 夜凉如水,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无心自碎,无情自伤。 做人已经是难了,更难的是做鬼,遑论做一只被千年树妖妖力无边的老妖婆镇压下的,孤苦伶仃的女鬼。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真真是,兰若寺曾在,中有待度鬼。 第二章 夜深无处话凄凉 又是几日,挨了老妖婆的一记炼魂鞭,痛入骨髓,整个阴魂差点被打散,在确定了这一切并非黄粱一梦、南柯一梦和庄周梦蝶之后,他终于是接受从鬼穿越成鬼,变身聂小倩的事实。 以后就没有他了,前世的身份烟消云散,他,是她,是聂小倩。 她出身官宦人家,老家在青华县,母亲早丧,父亲在外为官,她自幼相随。 一个月前,她的父亲得罪朝中奸臣,被陷害丢了官,回家的路上遭到奸臣派出的人马假扮成而的山贼所追杀。 她的父亲侥幸逃得性命,她却不幸死了,被她的父亲埋在了招魂岗的一棵老槐树下面。 她的父亲考虑的是把这棵老槐树当作标识,等安定下来,再将她的尸骨起回老家安葬。没想到的是,她的父亲紧跟着被杀害,只留下埋葬她的尸骨的那晚画的一幅她的画像。 可怜其父,死无葬身之地。 将记忆理顺之后,聂小倩才知道,自己身为一只新死的鬼,连头七都刚过没多久。 但就是这样一只新鬼,在意识觉醒懵懵懂懂间就被那千年老妖婆幽禁在这方圆几里内,不得超生,没有自由,日日承受煎熬之苦。 当然,要是她屈服了去当姥姥麾下的女鬼,帮它勾引男人,吸取阳气精血,虽然还是没有自由,至少不用饱受炼魂鞭鞭打的痛苦。 可她能这样做吗? 她不是说一定要做一只善良的鬼,而是在她看来,那种腌臜事,比死,比魂飞魄散更恐怖。 玉皇若问人间事,穿越女鬼很凄惨。 如果上天真的有灵,问人间之事,聂小倩一定会这样大声回答。 谁要敢当面对她说,人生不逢时,还不如做鬼,她一定啐他一脸。 不,她一定喷他满脸阴森鬼气,让他毛骨悚然一个晚上,整夜见鬼。 如果让人看见她此时此刻的眼睛,必定能看出来,眼睛中所饱含着的,是千山鸟飞绝的幽怨眼神,因为她感觉自己的鬼途渺茫,看不见希望究竟在何方。 只是躲起来自怨自艾,自伤自怜又不是她的风格。 于是她安慰自己,做一只鬼的好处还是有的。 革囊盛血,红粉骷髅,一切色相,缘皆是空。她没有真正的实体,也就没有了吃喝拉撒睡的欲望,连洗澡都不用,而身为一只女鬼,不是女子,也不用担心大姨妈上门。 要是变身而成的不是女鬼,而是女子,不免就有天葵之忧。 如今,却是少了这许多琐碎烦恼。 没有了正常人的欲望需求,连睡觉都不用,时间就多了很多。 这个世界没电脑,没WIFI,连电灯都没有,人影更是一个也无。树妖倒是有一只,女鬼特别多,但她不是她们中的一员,也不想成为她们中的一员。 当然,恐怕在她们的眼里,她聂小倩是一只孤高冷傲的糊涂鬼,不屑于与之为伍。 兰若寺后面是乱葬岗,郭北县的县民称之为招魂岗,是老妖婆和她麾下女鬼的老巢,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是不愿意多待的。 她一般只往兰若寺,或者小镜湖这几个地方跑。 老妖婆在调(教)了她几次,把她打得死去活来,见她还是宁死不屈,即便要烟消魂散也是撑着,好像明白了使她屈服这事要的是水磨工夫,不能催逼得太过,由是,那两只负责盯梢的盯梢鬼盯得也不像原先那么紧了,她得以到处走动。 一双弓弯细纤,粉光致致,素白春妍,盈不堪握的小巧天足,踩在铺满落叶的石径上,往山环水绕的茂林修竹之处走去。 聂小倩不知道兰若寺是什么时候荒废下来的,只见寺庙的外围门巷倾颓,墙垣朽败,其中荒松老柏长林古木,暗影幢幢遮星蔽月。 走过昏雾飘游迷离的荒径,跨过遍地狼籍的颓墙,进入夜籁幽寂的荒寺。 寺中大殿宝塔雄浑壮丽,高大耸立的金刚尊者石像怒目圆睁面貌狰狞,庭院里的蓬蒿长得比人还高,芳草萋萋,秋风卷叶,东西两边的僧舍,空廊漏屋,门都虚掩着。 正是野寺无人住,当秋却掩扉。 殿堂的东面角落,相对完好的一座阁楼上,有一灯如豆。 在灯火飘摇之处,传出一阵阵细嫩嫩、诡异妖艳的吃吃娇笑声,虽是低弱,入耳却撩荡不绝,犹如柔荑抚拂,引人欲火,勾魂荡魄之极。 聂小倩是鬼,不会被这声音迷惑,只是她尽管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这一幕竟然这么快就活生生呈现在了自己面前。此时此刻,她只想把耳朵捂住,逃离这片阴晦迷谲的鬼寺。 但她还没来得及离开,那笑声就已然杳去。 在笑声随风而散的刹那间,一声惊恐颤栗的凄厉惨叫突兀响起,阁楼的门随即打开,一个衣裙不整的影子走了出来,是小青。 小青看见站在阁楼下呆若木鸡的聂小倩,稍稍整理衣裙,噙有春水般的媚眼斜瞟过去,很得意的轻蔑一笑,昂扬着颈脖扬长而去。 她这一笑,不知道是笑聂小倩游移不定,姗姗来迟,还是笑聂小倩太蠢,不知好歹。 聂小倩的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寒气四溢,她四肢仿佛被玄冰冻住了,非常艰难才迈出去一步。 虽然很想逃避,但她决定选择去面对,来到这个世界,逃避不是办法。 当她好不容易爬上阁楼,看见阁楼上的门还洞开着,在青烟缭绕的残灯前,虬枝张舞,无数黑影如蛇如蟒簌簌攢动,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好像墨染一般,渲晕开去。 只眨眼间,黑影尽收,一张充斥着饕餮欲望,贪婪扭曲的老脸转了过来,两瓣血紫的唇间舌尖微探,嘴角还残留有一滴腥红的鲜血犹未滑落。 老妖婆似乎忙着消化刚刚吸取的男子的阳气血肉,只冷冷的看了聂小倩一眼,冷哼着拂袖而去。 好一会儿,聂小倩才从震颤中回过神来,迟疑着朝里面迈出了一步,赤着的双足好像踩在钢刀之上,刺痛入骨。 她缓步走到矮几旁,捡起打翻在地上的烛台和火折子,将蜡烛点亮。 矮几上摆放着几本书,清风吹过,其中一本摊开半阅的古籍上,闪过“德之不修”等字样。 在矮几不远的席子上,躺着一具尸体,血肉已经被抽空,干瘪得只剩下一层皮包裹在骨头上,骷髅头眼窝里,一双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兀自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前世她生长在正红旗下,连死尸都没有见过,如今看到这恐怖可惧的干尸,本应该很害怕的,但也许是她现在是鬼,干尸在前,反而是镇定了下来。 聂小倩看着干尸,知道这干尸看似枯朽,但要是闻到活人的血腥味,就会闻风而动,起来作祟。 “人死之前,谷气、顶气、翳气到死,都会留有一口气积聚在喉咙,死不断气,成为干尸。所以说做人要争气,人死最重要是断气,如果死不断气就会害人害己。” 想到两句话,她手一张,从阁楼的纱罩上撕下一块,蒙在那双暴凸的眼睛上,把窗户打开。到明日,太阳出来一晒,就尘归尘土归土,什么都没有了。 这书生如果不那么急色,可能一时半会死不了,可惜色字当头,不是柳下惠不是宁采臣那等或定力无限或秉性天真烂漫的人物,又哪里把持得住。 况且无论怎么挣扎,也终究是要死的。 进了这兰若寺,就等同进了鬼门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措大,哪有不死的道理。 也就是宁采臣本质天真心地善良,又有小倩良心未泯,爱他怜他惜他,更兼燕赤霞这样的世外高人帮扶,方得以逃脱大难。 要是这个时候宁采臣闯将进来,没有小倩的扶持,燕赤霞的维护,就是百十个,也都死透了。 “临终前尝得那销魂蚀骨的滋味,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感慨一句,回头,聂小倩的目光落在书籍上,《论语集注》、《大学章句》、《中庸章句》和《礼记》。 一发丢魂的书生今夜读的想必是《论语》,可惜他可能还没有读到“德之不修”那一卷。 第三章 念头通达始读书 聂小倩走到角落处,拿起一个竹木背篓做的书箱,将矮几上的书籍,以及一方砚台、一根黑墨和几支狼毫等读书人的杂物全部收拾装进去,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这里。 殿角已成栖蝠处,湖边只有弹琴声。邃殿惊心栖鸟雀,阁上读书是幽魂。 昔日的佛门净土,如今已化作妖魔鬼怪作乐寻欢,坏人性命的污秽之地。 提着书箱出了兰若寺,聂小倩漫无目的的飘着,这也是做鬼的一桩好处,没有脚力之说,只不断的飘。 穿过一小片黑风林,不知不觉到了小镜湖边上。 小镜湖在兰若寺的北面,十里平湖,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宛如镜面,遂名之曰小镜湖。 湖边一条桥廊直去,尽头是一座八角亭,八角亭上,月光穿漏飞檐角,照见莓苔半壁青。 月华倾泻,波光潋滟,反射出去照在八角亭上,水中居三个大字若隐若现。 按记忆里,电影里的剧情走势,她聂小倩,死了不过几天的时间,历史的车轮还未转动,《倩女幽魂之妖魔道》的故事更是远没到拉开序幕的时候。 她需要在这方寸之地待上将近一年的时间,燕赤霞才会到来,燕赤霞到来半个多月时间后,宁采臣赶赴郭北县帮集宝斋收账,没收到钱,到这兰若寺寄宿,故事才会正式开场。 她不是原来的聂小倩,不想也不可能与宁采臣一起谱写一曲幽幽芳魂之歌。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宁采臣,一个书生,还是让他专心读书,考状元做翰林这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去吧。 她不想等大幕拉开,只是想着燕赤霞快点来。 因为唯一有能力打救她的,就她从电影的故事里所获知的,也就燕赤霞一人而已。 只是要燕赤霞来打救自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燕赤霞年轻的时候嫉恶如仇,是大明二十六省第一神捕,打下泼天也大的名声。他人到中年,眼看朝中奸臣当道,愤而辞掉官身,退出江湖,性子依旧慷慨豪迈,但已经不再如往日那般火急暴烈。 然而,他躲到兰若寺,不是为斩妖除魔而来,当然也不是为打救一只女鬼而来,他就是想要躲开人间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一心修道,不再沾惹外界的尘尘埃埃。 在电影里,他躲在兰若寺的大半个月,除了练武修道就心无外物,对于附近昼伏夜出作祟的各种妖魔鬼怪,理都不理。 鬼不犯人,人不犯鬼。 由此可见,只要那些妖魔鬼怪不犯到他头上来,他是不管的。 如果不是宁采臣哀求得紧,燕赤霞本身至情至性,是个有侠义之风的古道热肠之人,见宁采臣人不错,死了可惜,才出手相助。 她认为,燕赤霞身为大侠,还是通情达理的。 只要不是平白到处害人,招惹他,激怒了他,将她的一身冤情一一倾诉,或许是能得到他的帮助的。 但从时间上算来,那都是差不多一年以后的事了,而且很有可能做不得准。 一想到短时间内等不到燕赤霞,她又不肯屈服帮老妖婆勾引男人,可能会被迫提前嫁给黑山老妖,落个最凄惨的下场,她鬼本无心,却烦躁了起来。 因为她真的想不出来,应该怎样做,才能自救,难道就这样苦苦熬下去,直到撑不下去了,烟消魂散吗? 也就是这一刻,她才刻骨铭心的体会到聂小倩的那些苦楚,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 啪的,书箱掉落在地,将被凄凉的现实折磨得六神无主的聂小倩唤醒了过来。 待心神稍定,她将书箱里的事物取出来,用竹筒到湖里盛了些清水,在砚台上倒了点,拿着墨锭一下一下缓慢的研磨起来。 墨水渐浓,她在几案上铺开宣纸,葱管也似的修长纤指拈起柔毫,舔墨,蘸得笔饱。 只共青灯坐到明,夜枭啼叫一声声。 乱时为鬼无人识,废寺吟诗有鸟惊。 聂小倩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像电影里,聂小倩与宁采臣琴瑟相得,能和诗而作一样,她此时顾影自怜,伤感身世,几行二十几个娟丽纤秀的字,就如行云流水般,一一流淌了出来。 磨墨,写诗,静心,宁意。 水中月影飘摇,聂小倩对月轻叹:“还是不习惯当一只鬼,当一只女鬼啊!” 看着纸上的诗句,她默默念读了一遍,一时之间,就好像痴呆文妇读了一首纳兰容若的《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似的,痴呆在了那里。 当然,她不是痴呆文妇,不会就这么痴呆了。 前世还是他的时候,虽也曾写过些网络小说,但放在这文风鼎盛的古代,与穷尽四书五经,真正的读书人相比,只算是识得字,连粗通文墨都说不上,但在与聂小倩的记忆融合之后,文思才学立即丰富了起来,一念之下,就改编了一首似曾相识的老诗。 她待在那里,纯粹只是对自己的举动感到有些意外。 按说,突然凭空得了这么一项才能,应该高兴的,但除非能回到原来那个和平盛世,不然身处此情此景,英才无用武之地,她真的只会感到悲哀。 一首诗写下来,发泄了一番,她意兴萧索,不想再动笔。 在这荒凉、肃杀的漫漫长夜,无心睡眠,鬼更不用睡眠,她不想无所事事到天明,于是随手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有聂小倩的记忆底子,那些竖排的,连标点符号都没有,之乎者也佶屈聱牙的古文,她读起来顺顺当当,而且越读越觉得齿颊生香韵味无穷。 就是死了,她聂小倩也是一只好读书,求得甚解,很风雅的很高端的很大气的很上档次的女鬼。 一念及此,她胸中豪气顿生。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抛却了执念烦恼,彻底想开了,她轻装上阵,每日里虽备受老妖婆的折磨,但只要得闲,就拿了那些死鬼书生遗留下来的书籍,咬着牙,日日夜夜攻读不辍。 老妖婆麾下的女鬼,如小青之流,看见了,只觉聂小倩添香夜读,宛如一幅风情仕女图,有班姬续史之容,谢庭咏雪之态,生出妒忌时难免讥讽几句。 “自古以来就从未听闻有做了鬼却去考状元的,不过如今看来,我们这里要出鬼状元了,还是位女子。” 几句讥讽下来,又念了两句唐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作补充:“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实际上聂小倩在读书之余,偶尔也会弹弹琴,作作画,调节一下读书太多带来的单调。 如此,她的做鬼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 第四章 小步大步挣枷锁 一只女鬼,读书弹琴作画,是没有前途的。 蒲松龄一身剩有须眉在,小饮能令块垒消,她聂小倩,一只女鬼,之所以孜孜不倦,不过是为了排遣心中有苦道不得的抑郁,勉强算是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 一日,她掩卷长思,静极思动,放下《礼记》,飘飘然出了水中居镜湖亭。 此时荒山远寺,水榭亭台,风动白织,一灯如豆。 镜湖亭两边,新挂了两块用原木粗凿出来的木匾,木匾上分别题了七个字。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这是聂小倩闲得无聊了,胡乱写出来的。 她眼前无路,苦思回头,自然是做不到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的稳如泰山的。 烟笼寒水,她一身白纱,清风出袖,皓月入怀,凌波而去。 十里小镜湖,西边是渡口兰陵渡,西南边是郭北县。 聂小倩没有往兰陵渡去,而是直奔郭北县。 自从老妖婆放松了对她的警惕,没有盯梢鬼盯梢,前几天她尝试了一下,想要离开招魂岗,离开兰若寺,确实是成功了。 可进了黑风林,再往前就不行了。 她咬牙往前,阴魂飘摇,整个就好像迷失在了天地之间,难受得好像要四分五裂。 不禁猜测这是阴魂太弱小了,而尸骨又被拘在老妖婆那颗老树下面,根本走不得远路。 不过以兰若寺为中心的一带似乎是极阴之地,能汇聚八方的阴煞之气,她每天什么都不做,都能感觉到阴煞之气丝丝缕缕融入到自己的阴魂之中,让她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结实。 是的,是结实,一般的游魂野鬼,阴魂不够结实,一个响雷就能震散。 她被动纳入阴煞之气,确实强大了一些。 既然弱小的时候去不了,强大了一些,是不是就能走得更远了? 这许多都是猜测,聂小倩自己也不得而知。 但为了争取那一线生机,她无论如何都要去尝试去做的,哪怕不能成功,甚至魂飞魄散。 坐以待毙之间,实是有大恐怖。 在小镜湖与郭北县之间,隔着的还是那绵延不绝的黑风林。 兰若寺闹鬼,到附近打柴的樵夫打猎的猎人一去不返之后,黑风林从此人迹罕至,连土匪山贼都不敢藏匿其中,唯有飞禽走兽栖息。在这银盆大放毫光的夜晚,但听狼号鬼哭,夜枭悲啼。 聂小倩是鬼,从来不哭,也不怕鬼哭,就更不怕狼虫虎豹了。 何况她虽然是兰若寺里最弱小的那一只女鬼,但她还是有那么一点法力的(姑且叫法力),能调动附近的阴煞之气对敌。 譬如她一时兴起,吹了口阴气,立即把下面那群嚎月的饿狼吓得夹着旗杆也似的尾巴,屁滚尿流慌不择路逃亡密林深处。 夹在小镜湖和郭北县之间的一片黑风林大概在三四里,聂小倩在低空御风飘飞,行的是直线,底下那些长林古木阻碍不了她,所以没一会儿她就走出了黑风林,正式朝郭北县踏出了一步。 这是她成为女鬼以来踏出的一小步,却也是她为之后挣脱千年老妖婆设下的枷锁的一大步。 一步之后,她没有感到痛苦,立即意识到情况自己所猜想的那样,强大之后,她能走得更远。 虽然笼牢还是那个笼牢,但在她的努力挣扎之下,宽松了很多很多。 自从成为聂小倩,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人烟,眼看郭北县在即,顿时心生欢喜,加快了速度。 郭北县这种古代的小城镇,没有如聂小倩想像的那样,太阳一下山就漆黑如夜。遥遥的,反而是看见无数灯火,宛如天上的繁星,却又比繁星多了些暖意。 等到终于进入县城里面,她才发现,原来郭北县是一个人烟稠密的大县,不是什么小城镇,而且夜市发达得很。 大街小巷店铺林立,灯火煌煌,行人如织,各种小贩、货郎叫卖不绝,还有跑江湖耍杂活卖艺的在那里吞云吐火舞刀弄枪,一派海清河晏的太平盛世景象,丝毫没有乱世将起的忧愁。 兰若寺闹鬼,然则兰若寺早已荒废多年,老妖婆又只在招魂岗那一小片地方作恶,没有波及到这边的繁华。所以郭北县的县民虽然都听说过兰若寺闹鬼的事,却都当作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并没有太当一回事。 闹鬼就闹鬼,不去那边不就行了。何况这闹鬼的地方,在郭北县也不只兰若寺那一处。 在阴间,鬼看不见人;在阳间,人看不见鬼。 除非有得道高人,不然聂小倩只要不显形,就不用担心被人看破自己的阴魂之身。 只是大街上行人太多,他们气血十足,挤在一处,阳气太过旺盛,她一弱小阴魂,跻身其间,就像大海里狂涛怒浪的一叶扁舟,随时有倾覆的危险,所以即便行人看不见她,她也不敢在他们中间穿行。 附近感应不到什么高人,但聂小倩还是远远的,一边小心翼翼在上面飞檐走壁,满足那一丝武林高手的老旧情怀,一边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周遭的繁华。 可惜的是,这繁华再盛,也都不属于她,她甚至连融入其中都做不到。 人鬼殊途的分界,让她心生黯然。 然而相比之下,她想了想,又感觉已然不错。 千年老妖,的确强大,可再强大,也只能画地为牢,连招魂岗都离不开,不敢离开。 就连小青那些女鬼,在它的束缚之下也不敢踏足郭北县半步,因为那些女鬼不像她。她们勾引男人吸取阳气多了,活人对她们来说是极大的诱惑,要是被放到这外面来,恐怕是忍不住这么多诱惑的。 忍不住诱惑就会犯下大错,极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引来法力高强的和尚道士,将她们给消灭,甚至带累老妖婆自己。 一路贪看不尽夜市繁华,聂小倩没有忘记的来这里的目的。 她父亲留下的那幅画,被辗转卖到了一家书画店里,她要去把画拿回来。 书画店不在热闹的夜市这边,她一时寻不着,随即腾空而起,在门窗墙壁间穿梭不停,却不知怎么地闯进了一位不知名的小姐的香闺里。 那小姐年约十四五岁,肌肤微丰,模样平常,正握着一支笔埋头伏案,似乎是在作画。 聂小倩是精于画道的,遇见同样的爱好者不禁就靠了过去,想要看看这位小姐的画工。 然而当她第一眼触及画纸时,整个阴魂就好像被晴天霹雳给击中了似的,差点没被击散。 实在是她看到的事物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娇躯一震再震三震,震得一塌糊涂。 正聚精会神作画的小姐在聂小倩靠近的时候感觉到寒意,不由的放下笔,起来拿了一件薄薄的毯子披上,然后继续笔耕不辍。 在她的笔下,赤着身子坦胸露(乳)的一男一女,粘在一处做那妖精打架勾当的画面渐渐成型。 聂小倩怎么都想不到,她秉月夜游,在一个殷实人家的小姐香闺里,看到的居然是这位小姐在画春(宫)图。 就像那一部无厘头电影里的,唐伯虎拿了狼毫在挥动,大家都以为他在作画,没成想是在给鸡翅刷酱油。 焚琴煮鹤,大煞风景,莫过于此。 这要何等开放的程度啊,一个连碧玉初分瓜字年都未到的少女,居然心灵手巧到拥有一手出挑的辟邪画儿手艺。 聂小倩震惊之余,就多往那辟邪画儿瞧了几眼,倒不是她有多么的**。 这古代的春(宫)图,虽然工婉细腻,但人物比例失调,写意而不写实。从资讯发达的世界中来的人,什么没见过,爱情动作片等闲视之,都是看老了的。 她这般也就是好奇,图个新鲜。 从辟邪画儿少女香闺中出来,聂小倩还陷在百思不得其解当中,直到路过另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姐香闺。 这座香闺,装饰得清新秀气,淡雅脱俗。 里面一位小姐和伺候她的丫鬟,正在说着话。 “小姐,不是已经买回来了吗,何苦费力气再抄一遍?” “你懂什么,那些粗鄙的字匠印出来的书,不知沾染了多少俗气,像《桃花误》这般好书,非抄不能读。” “我确实不懂小姐你每买一本回来,都要自己动手抄一遍。” “你看这《桃花误》里的公子和小姐,一个草笺裁锦字,一个秀帕裹柔肠……” 聂小倩听到这里不禁好奇了起来,那劳什子《桃花误》,究竟有多阳春白雪,人是书非借不能读,你居然水平高到非抄不能读? 她瞬移一般,一下子飘移到那小姐的几案前。 然后她看到了两个名字,一个念头闪过,顿时恍然大悟,想起自己曾经看过。 原来这位小姐所抄写的,讲的是在上元节放灯,一个穷书生和一位富家小姐,因为一盏桃花灯引出一连串误会与巧合,产生种种纠葛,最后穷书生守得云开见月明高中状元,并与富家小姐喜结良缘的故事。 其中虽也有斑斑曲折,但万变不离其宗,说的还是美貌小姐后花园赠金,落魄书生高中状元,那种套路已经耳熟能详到烂俗了的才子佳人小说。 “这种俗气的故事真有那么好看?”聂小倩念头不能通达了。 她如此想着,然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或许我写篇有别于这种才子佳人,真正不落窠臼的小说出来,以免这位小姐误入歧途。” 聂小倩的这个念头一出,搅动阴气,这梦里香闺里的两位少女就齐齐打了个寒颤。 “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冷,要下雪了?” “小姐你是看书看痴了,这才初秋呢,白天都还暖和得紧,哪里就能下雪了。” “你没听说过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 “小姐,你这话就更怪了,哪有早上穿棉袄,午间穿纱的道理。” “所以要多读书,增长见识,不然你这颗榆木脑袋,不知何时才能开窍。” 第五章 心念辗转费思量 聂小倩因为才子佳人小说的事,念头不通达,就想要自己写一部新颖的出来,奇文共赏。 她如今已经不是前世那个文笔粗糙的小写手,脑中装着无数新奇古怪的故事,又有了华丽的文笔,完全可以假语村言,在脑中那些故事的基础上,进行再次推演,敷成故事新编。 而且她是写小说,不是著书立说,不求百圣齐鸣,没有那许多严谨方正,也从来不愤青,想着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文以载道,更没有写小说发财的念想。 死去已是万事空,堆金积玉,棺材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栗红,皮囊盛不尽的臭淤粪土。 她女鬼一只,压根就没有物质需求。 聂小倩的目的很简单,让王琼英这样的吴下阿蒙开开眼界。 那位将《桃花坞》视为高雅脱俗之作的富家小姐,她打听到了,是郭北县富豪王百万的女儿,王琼英,她那个性子质朴天真的小丫鬟叫抱琴。 当然,实际上她也是在给自己另外找点事做,好继续撑着“活”下去,等待着投胎转世或者魂飞魄散的那一天。 不过究竟写什么,还是要好好想想。 她脑中无疑是装着许多故事的,但不是每一部都适合写出来。 后世那些动辄几百万字往上走的网络小说,爽则爽矣,奈何字数太多。她手头上可没有电脑没有打字机,靠一支狼毫,恐怕写到猴年马月,写秃了笔头,写到那王家大小姐都嫁作他人妇了,可能一部都还没写完。 几百万字的网络小说写不得。 如今这个大明是架空出来的王朝,与前世那个历史大明不同,不能写网络小说,能写的其实还是有很多的。 想到这里,聂小倩决定到这里的书店去实地考察一下。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不调查一下出版市场,知道当今小说市道的出版方向就一头扎进去,太盲目了。 领先半步的是天才,领先一步的是疯子。 聂小倩认为,她来到这里,撞见王家小姐读书,冥冥中是有因由的。 那个因由,就是让她写小说来改进才子佳人小说继续恶化这样的社会风气,提高王家小姐这种年轻人的内涵,刺激小说市道的。 她不想自己一笔一划,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小说没人看,更不想看到自己把小说递给那眼高于顶的王家小姐,结果被弃之如敝履,弄巧成拙,贻笑大方。 从王琼英的香闺里出来,聂小倩飘到了王家的前院。 或许动物的感官比较敏感,感应到聂小倩这样的阴魂的到来,前院里的一头大黑狗突然眦牙咧齿狂吠了起来。几个护院刀客安抚都安抚住,惊诧之下他们努力睁大眼睛,朝大黑狗吼叫的方向看去,却又什么都没有看到,只能面面相觑不了了之。 聂小倩没有理会这条看家护院的大黑狗,即便俗语有云,一黑二黄三花四白,这条大黑狗杀了能炖出一大锅来。 倒是躲在暗处的四个人,让她不由朝他们的藏身之处多看了一眼。那四人,她虽然没有看见是什么样子,但他们气血旺盛得好像一炉熊熊烈火,在黑夜里鲜明而出众,那些护院刀客的气血与之一比,不过萤火之光,他们很可能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高手高高手。 财帛动人心,王百万富甲一方,没点硬实力打底,可守不住那万贯家财。 出了王家没多远,她就看见了一家书店——四宜斋。 其实这家书店还有另外一个很俗气的店名——百万书店,顾名思义,是王百万家开的,据说还是大明连锁,大明二十六省,到处都有分店。 只要是能赚钱的买卖,王家都会插上一脚。 如今的大明,还是修文偃武的太平盛世,尽管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下已经暗流涌动,但到目前为止,文风还是极为鼎盛的,看书的人非常多,所以开书店能赚钱。 只不过比较搞笑的是,那王百万,腰缠万贯,却是个扣完菊花还要嘬一嘬手指的老抠唆,自个家里人在书店里买书也要付钱。 用王百万的话来说,发给你们零花的银子,总是要花出去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花给外人,还不如花到自家里。天上不会掉馅饼,整个大明更没有不要钱的晚宴。 就像王琼英,王百万最疼爱的幼女,在百万书店里买书,该是什么价,就付多少钱。 四宜斋里还开着门,就是灯火相对较暗,很难看清书本正文里的小字。 负责看店的是王家的老人,白发苍苍,头戴方巾,穿月白色长衫,是与科考作斗争,斗了大半辈子都没赢过一场的老童生。 这书店可以买书,不过以租书为主。 在店门入口处立着一块告示牌子,上书:书业生涯,本大利细。涂抹撕扯,全部陪抵。勤换早还,轮流更替。三日为期,过期倍计。诸祈鉴原,特此告启。 与聂小倩前世早期的那些租书店差相仿佛。 进出书铺的人不少,从穿长衫的书生到穿短褂的白丁,甚至明显是当跑腿的大户人家的丫鬟,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由此可见,写小说还是很有搞头的。 聂小倩进去,视线在书架上逡巡。 那些一叠堆着一叠,比板砖还要厚上几分的,她没有去看。因为那些都是时文,有志科考的读书人买回去当参考资料的,就像前世的那些中考高考参考资料。 她对时文没兴趣,对写时文更没兴趣。 这个时代的时文,除非是时文大家一榜进士写出来的,不然都不怎么值钱,她记得《画中仙》里的穷书生崔鸿渐,写了一大叠几个板砖厚的时文,作价只有三钱,不到五百文,低贱到了泥土里。 也不知道墨水纸张的钱收回来没有。 从时文的书架上跳过,她看到了小说。 只是让她感到失望的是,这些小说与王大小姐最喜欢的《桃花误》差不多,都是些才子佳人小说。 才子佳人小说刚出来的时候确实是好的,但当写小说的一拥而上,都是套路文,泛滥开来,读得多,就不免无味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来,这类小说在这个时代,还是很有市场的。她看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有各色男女租走了好几套。 书店里的小说没有参考价值,聂小倩写小说推陈出新的心反而是更坚定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这小说界,合该我聂小倩独领风骚。” 聂小倩想着,琢磨起自己的第一部小说来。 穿越到古代,写小说就必写的那一部《倩女幽魂》,她自己就是聂小倩,她不想把自己当成是女主角写进小说里去悦人耳目,自然是不会有了。 “让我想想,历史上的大明朝,有什么比较有新意的本子,《金瓶梅》?” 没办法,提到大明的小说,是离不开《金瓶梅》的,就像说起蒸汽机离不开瓦特,谈到微积分绕不过牛顿。 《金瓶梅》也的确好,太祖都曾赞说,“搞经济的读《金瓶梅》,搞政治的读《红楼梦》”。 然而聂小倩左思右想,踌躇难定,因为《金瓶梅》好则好矣,却有一个不大方便拿出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的地方,秽亵文字太多,还是禁书。 雪夜围炉读禁书,当事人是很美,但写的那个,就不会感觉太好了,毕竟遭禁的禁书书。 她记得,这个大明朝那位诸葛卧龙老先生在牢里对宁采臣说的那番话。 “我祖宗没眼光,让我追求学问,让我著书传世。谁知道写游记,他们说我泄露国家机密;写历史,他们说我借古讽今;注解兵法,又说我策动谋反;写神话故事,又说我导人迷信;到最后改写名人传记,结果这个名人失势,被定为乱党,我跟他一起被判了个终生监禁。” 虽然在聂小倩看来,这位老先生会坐牢,纯属欲加之罪,他人生,注定就是个监牢。但还是不得不提防,禁书要排除,不能冒险。 殷实人家里的小家碧玉,月上柳梢头,伏窗画春(宫),她女鬼里的大家闺秀,艳情小说却是写不得的。一个女儿家,写艳情小说,还是专门给一个妙龄女子看,先别说那妙龄女子会不会看,就这事本身在古代就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跳过《金瓶梅》,聂小倩又想到了另一部同样伟大的作品《红楼梦》。 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也枉然,只是《红楼梦》似乎也是禁书。 算了,想想别的,不动歪脑筋了,即便穿越者的事,抄书不能说抄,是再创造。 聂小倩一番思索下来,决定先不想那些神怪科幻的,不能否认,她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之间是存在着严重的代沟的。 所以她想要先写一部不那么超前的爱情小说出来,试试水。 例如某个王朝的一座城市里,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又在同一天被迫出嫁的美丽姑娘,因为下雨偶遇相识,互诉衷肠义结金兰,却阴差阳错的错上了对方的花轿,从此各自踏上意外的人生之路,却找到了各自真爱的故事。 不是美貌小姐后花园赠金,落魄书生高中状元那一类的才子佳人小说,但于情之一字上一脉相承,是一个很有新意很有趣的爱情故事。 (行文三千,求一张推荐票可好?) 第六章 小倩提笔着长篇 聂小倩心中有了主意,决定在郭北县驻留些日子,写这一部小说。 接下来她去了就在四宜斋隔壁不远的幽悠画斋,画中自有黄金屋,画中自有颜如玉,一家专门卖画的画店。 幽悠画斋的老板是一个头戴方巾的中年男子,额上贴着一张狗皮药膏,贼眉鼠眼,鼻下留着两撇八字鼠须,与聂小倩在电影里看到的那个画摊老板形容差不多。 在这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嫌贫爱富是人之常情,但聂小倩要在他这里取走父亲的遗物,是不准备付钱的。 画斋老板的住宅不在这边,眼看夜已近深,又无生意上门,于是收店关门准备回去睡觉。 在把门锁上,正要转身离去的刹那间,他忽觉一阵阴风拂过,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这鬼天气,唉,忽冷忽热的,不让人安生,不让人安生。” 画斋老板假模假样叹了两句,浑然不知他的画斋里面已有幽魂暗度。 从来只闻鬼吹灯,没听说过鬼点灯的。 画斋里黑灯瞎火,聂小倩却不用亮灯,只凭着鬼能夜视这一项本领,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一幅她的画像。 “天下名山胜水,奇花异鸟,惟美人一身可兼之,虽使荆、关泼墨,崔、艾挥毫,不若士女之集大成也。” 这幅小倩浴发图,以细匀的淡墨线绘成,小倩赤足跪坐在水边,手拂青丝,神情文雅恬静,画面清雅秀润,透着温柔娟秀的美感,韵致天成,在画丛里面锥坡囊出,一眼就能瞧见。 聂小倩卷了她的画像,穿窗而出。 此时这条大街上灯火一盏随着一盏暗下,四宜斋也不例外。 正好,她少不得又穿透四宜斋的窗户,进了王百万家的书铺子里,挑贵的,取了些笔墨纸砚。 读书人偷书不能说偷,说窃。 对于女鬼来说,偷笔墨纸砚当然也不能说偷,应该说劫富济贫。 她一只女鬼,连鬼身都不属于自己,真正是两袖清风,穷得无立锥之地。 聂小倩卷着画卷和笔墨纸砚等一应写书物事,出了四宜斋,此外,手上又多了一个顺手牵来的竹篮子。 把东西放进竹篮子,她窈窕的身姿一转,然后,随云髻插步摇簪钗,一身素练瞬间换了蓝色的纱裙。 比之原先一身素白的飘逸出尘,多了几分大户人家女子的知性端庄,简而言之就是多了人味。 她要是不显形,三更半夜的,长街上凭空飘着一个竹篮子,怕不要把行人吓个半死,传出个郭北县有鬼夜行,那就是祸事了。 如今显了形,提着装着各种物事的竹篮子,倒是可以大大方方的走了。 聂小倩决定在县城里逗留自然要找一个地方安顿下来,毕竟鬼可不同于人,见不得阳光。 不过她进得郭北县,倒不是一味的游玩,也听来了一些街知巷闻,晓得一个好去处。 离开了文曲街,她往槐树胡同走去。 巡夜更夫恰好从槐树胡同巷口经过,看见聂小倩那一抹渐渐远去的婀娜倩影,下意识就想叫一句“小娘子”。他以为黑灯瞎火的,聂小倩走错了路,不小心闯进槐树胡同,想把她叫住。 可他嘴里的“小娘子”三个字还未出口,倩影就没入了黑暗之中。 “黄汤灌多,眼花了?”更夫打了个饱饱的酒嗝,揉揉眼睛,喃喃自语了一句,终究没敢踏入槐树胡同看个究竟。 在槐树胡同的尽头有一座庄园,原属于郭北县仅次于王百万,姓李的一户有钱人家,然而在一年前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遭遇蒙面贼寇灭门,鸡犬不留,鲜血甚至流到了大街上,惨绝人寰。 自那一晚以后,这座庄园就成了远近闻名,恐怖之处不下于兰若寺的鬼宅,传闻至今依然能在夜里听见有喊杀声和哭泣声,无人敢近。就连庄园附近好几户人家也不堪其扰,搬离了槐树胡同。 死寂的胡同尽头,李家庄园大门紧闭,门楣上挂着两个饱经风吹雨打已然苍白的破灯笼,在簌簌风中晃荡个不停。 聂小倩柳眉微蹙,站定在门前。 鬼宅鬼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有鬼。 人吓人吓死人,鬼吓鬼呢? 她倒是不担心被鬼吓死,毕竟鬼连真正意义上的心脏都没有,徒具其形,哪里可能被吓死。 没有推门而入,聂小倩缅怀了一番看看左右无人直接飘起,越过墙头。 庄园里头,依稀可见旧日的亭榭楼台,在月光下暗影幢幢,显得隐晦迷离。 踩着被落叶埋住了的石径,她拐过一方影壁,经过一潭破败的幽荷,走过长满了萧萧秋草的空庭,进了庄园大厅,飒飒西风吹来,附近洞开的窗棂被吹得啪啪作响。 在大厅里,聂小倩没有感觉到庄园里有什么特别阴沉晦涩的地方,顿时明白过来,这什么鬼宅,多半是道听途说的荒唐臆言。 因为是人见人怕的鬼宅,宅子里的物事都还一一保持着那个刀光剑影的晚上的原状,月光穿过漏屋,处处可见暗黑色的血迹。 聂小倩不是能够夜审阴日审阳的包青天,她连白天的阳光都见不到,自也无力查探李家惨遭灭门的真相。 穿堂过屋,她到了中庭的一间阁楼上。 站得高,望得远。 月色皎然,如梦如幻,这座庄园里最高的阁楼,风景独好。 聂小倩推开阁楼的门,看到楼里蛛网牵连灰尘满铺,柳眉蹙起来就是一拂袖。 呼,一阵阴风过处,焕然一新是不可能了,但蛛网尘土被吹拂一空,干净了许多倒是真的。 把一张倒在地上的绣墩扶起来,提到窗的条案前坐下,竹篮子的物事一一取出,整齐摆放好。 烛光点亮,水上砚台,浓墨妍开,纤指拈毫蘸得笔饱,抬腕就是笔走龙蛇。 风吹云动天不动,水推船移岸不移。 刀切莲藕丝不断,山高水远情不离。 巧解姻缘说善恶,万事悠悠当自理。 烟雨蒙蒙唱扬州,百年巧合话惊奇。 一路上斟酌了许久,聂小倩对于这一篇文早已是胸有成竹,笔墨一路滑将下来,就是一首八句抬头的行文诗。 或许有看官要问,鬼不是能夜视的吗,点灯岂不是多此一举? 殊不知月影星移,倚楼灯下,挥毫写书才有氛围。 《上错花轿嫁对郎》这部古典言情剧是聂小倩小时候看过的,可能是比较经典,也可能是童年的记忆往往比较深刻,剧情的大抵都还记得,其中或许有些疏漏,但这个无妨,只要整个框架大纲在,细节桥段完全可以自己来增补拿捏。 这诗里头讲的是初唐年间,那扬州城里,城北富商家的千金大小姐杜冰雁,城东武师家的闺女李玉湖,因为各家的因由不得已出嫁。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两家为各自的女儿置办了相同的嫁衣,还是在同一天出嫁。 两女出嫁途中恰逢大雨,避雨仙女庙,巧遇相识,各诉衷肠各说心酸,知道了对方,一个嫁的金州巨商齐府的三公子,是个要冲喜随时翘辫子的病秧子,一个未来的夫君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是已经克死了多位正妻的当朝宠臣。 两人感同身受各悲命苦,遂义结金兰。只是雨停之后慌乱之下,两人拿错了盖头,然后错上了花轿,由此引出的两段曲折离奇,纵横交错的爱情故事。 因为没了肉身的疲惫苦累,聂小倩依着有如泉涌的文思,勇猛精进,直至雄鸡晓唱东方之既白,才有些不舍的放下笔来。 正是:有形无影透人怀,逢秋桂花倍绰开。就地撮将黄叶去,入庄写出奇文来。 当然,李家庄园从此被鸠占鹊巢,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宅。 第七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为了早日将小说写完,聂小倩早归晚出。 白天潜藏招魂岗,躲避昭昭旭阳,到了日落西山晚霞尽收,就提了竹篮子径往县城槐树胡同鬼宅里去。 聂小倩笔力千钧,仿佛那燕山雪花暴风骤雨般倾泻而下,嗖嗖簌簌。 如此过了十日,但见西边月落星沉,天上忽有仙花乱坠,地有金莲汹涌。 天降祥瑞,怕不是宝物出世的征兆? 聂小倩停腕搁笔,一双含喜妙目似秋水横波,眸子盈盈定在纸上,很满意自言自语了一句:“好了,李玉湖小姐,杜冰雁小姐,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十天啊,除了太阳出来的时候,其它时间无不字斟句酌奋笔驰书,没有一点松懈,才堪堪将一部《上错花轿嫁对郎》写完,写出了这二十余万字。 前世虽也写过一些长文,但行文干涩枯燥,读起来味如嚼蜡,哪有眼下这般水润也似的文字。 又仔细阅读了几遍,没有发现文字错乱的地方,她才将厚厚一叠奔蛇走虺的满纸荒唐言一张张抚平了收拾好,用素娟包裹住放进竹篮底下。 一日无话,到了第二个晚上,一弯金钩挂林梢之时,聂小倩提着竹篮子到了郭北县城门外。 城门边上,两个衣衫褴褛的守门士卒各拄了一杆破枪,在那百无聊赖的说着闲话,忽见淡淡夜色之中,走来一位提着竹篮的小娘子。 正晃眼间,人已走到了身前。 只见她布衣钗裙,体态轻盈,虽是金莲碎步,却好像足下生了风一样,眨眼就飘飘然过了去。 “李四,瞧见了没,刚刚好像过去了一位提篮观音下凡似的仙子。” “没仔细看得清楚,约莫如惊鸿一瞥,倒确实是比王家那位千金大小姐要水灵上七八分。” “水灵通透,嘿,就是看着眼生,也不知是哪户人家藏在深闺里的小姐,大约是出城拜神,路上耽误了,这时才回得城来的。” “走得忒快了些,连香风都没闻得一丝。” 却不知女鬼嘛,体态哪有不轻盈,脚程哪有不伶俐的。 话说聂小倩想着自己今晚要做的事情,于是在进城之前手一挥,摇身一变,就给自己换了一身的装束,正是荆钗布裙,素面朝天。 然而哪怕是荆条作钗,粗布为裙,也难掩延颈秀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整个里倒也秾纤得衷,修短合度。 聂小倩没有往大街上流连,而是拣了偏僻的穷街陋巷,往王家的书铺子四宜斋走去。 对于这古代的市井风情,她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看到时生发的勃勃兴致。 当聂小倩到四宜斋门口的时候,恰巧王百万之女王琼英,与她的跑腿丫鬟抱琴正一起走过来。 三女相逢,王琼英微微一怔,紧跟着的抱琴也顿住了脚。 这女子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无论多么的相宜,都少不得要暗地里先比较一番。 都说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 四宜斋门口,灯前月下,朦朦胧胧,王琼英看到聂小倩螓首蛾眉茕茕独立,提着一个竹篮站在那里,不喜、不嗔、不颦、不笑,无悲,无愁,无忧,无郁,自有一种不凡的气度,洒洒然,令她惊叹。 “这位姐姐也是来买书的吗?”惊叹之余,王琼英对聂小倩生起亲近之心,嘴里头立即就叫起了姐姐来。 “小姐今日难得认了一位姐姐。”旁边的抱琴一脸惊艳之色,回头见自家小姐第一次对陌生人和颜悦色好声好气,未免腹议了一句。 原来王琼英虽然是巨贾之女,却在七岁那年,于文风独盛的金陵胜地,拜得大明一国都赫赫有名的大名士为师,所谓七岁进学,十岁大成,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远近闻名,是县里特立独行的名媛。 由此养就一副清高自诩的性子,虽不至于目无余子,但平日里对一众相交好的闺中密友,也从不姐妹相称。 “是来卖书。”聂小倩淡淡答道。 “卖书?”王琼英一愣,聂小倩身上散发出来的恬淡虚无,让她以为与自己一样是来买书的,没成想是来卖书的。而且她一听到是卖书,心生好奇,下意识就问道,“能给妹妹瞧瞧吗?” “正待方家之诊鉴。”聂小倩一本正经的答道。 “让姐姐见笑了,妹妹哪里称得上是什么方家,平日里闲了就看过那么几个本子。对了,还未有个介绍呢,真是失礼了,妹妹姓王,七岁那年侥幸,老师给取了两字琼英,未知姐姐姓名?”王琼英问道。 “又来谦虚了,小姐这一晚说的谦词,比往年一年都要多许多。”抱琴继续腹议。 聂小倩嘴角噙笑,也不说破,干脆利落说道:“原来是王家妹妹,我叫聂小倩。” 被蒙在鼓里的王琼英见聂小倩直爽,顿时就叫了声“小倩姐姐”,皆大欢喜。 接下来王琼英就着丫鬟抱琴在店里收拾了一间客间出来,煮水烹茶,摆上各色时令果子,邀了聂小倩进去。 两人品茗座谈,互诉了年龄,王琼英小了几天。王琼英自觉与小倩姐姐一见如故,心甘情愿坐实了妹妹的名位。 说起家中境况,她又不禁对这位来自青华县,与家中姥姥相依为命的小倩姐姐更加钦佩了。 她当然是不知道聂小倩实际上不是与一位姥姥相依为命,而是被一个“姥姥”挟持了性命。 既然正式相互认识了,一直在等待时机的聂小倩顺水推舟,将竹篮里的文稿取了出来。 王琼英接过好厚一叠文稿,心中颇有些迫不及待。 她本就喜爱读书,见了新的文稿无不千方百计要拿来观看的,此番见了聂小倩这等容貌气度无双的妙人儿,先入为主的就认为聂小倩文如其人,写的必定也是奇文,期待就又增长了几分。 “上错花轿嫁对郎?上错了花轿,还能嫁对了郎?” 看了那颇具后现代风格的书名,王琼英心中存疑,不禁抬头看了聂小倩一眼,见她微微笑着点头,宛如得了鼓励一般,继续低头看下去。 “抬头的行文诗质朴平实,算不得好华彩。”王琼英心想,“不过小倩姐姐能拿出来,应能平里见奇,常里见险,陈中见新,朴中见色。” 王琼英能吟诗作赋,在诗词歌赋上的见识并不比一般的读书人短,自然是看得出来那行文诗写得不能说是很好,与市面上的那些词话相比并不出挑,但她不愿意弱了对小倩姐姐的文的评价。 如此想着,她朝正文里读下去。 《上错花轿嫁对郎》采用的是欲扬先抑的写法,不说义士烈妇,不讲孝子贤孙,无说教,无主张,只于情之一字着笔,与时下的小说相比,自出心裁,别具一格。 书里的两位女主角,李玉湖娇憨率直,杜冰雁温柔机警,让王琼英读时,感觉两位鲜活的女子形象迎面扑来,好像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般。 然而就是这样两位好女子,却都或是为权势所逼,或是为钱银所迫,不得已嫁给不愿意嫁的人。 王琼英感同身受,看着看着就掉坑里去了,一时之间,看三国掉眼泪,为古人担忧起来。 然而在字里行间,于淡淡的忧愁之中,又隐藏着些许欢乐,并不是一味压抑到底。 特别是里面那些个儿唱词,还没唱开,读起来就忍不住想要先笑一笑,欢乐得紧。 而且随着行文的推移,情节纤巧变化,两位女子的命运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找着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一个人。 虽然还是有些风浪,但有情人终成眷属,夫妇一心同舟共济,总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小倩姐蕙质兰心,裙钗不让须眉,果然是写了一个好本子。”王琼英一口气读了小半后,回想着细细揣摩,只觉与行文诗的平时不同,正文里字字珠玑,句句锦绣,一时之间爱煞,不忍再读下去,怕一时读完,再没了寄托、念想。 直至丫鬟抱琴看夜色已深,出言提醒,她才回过神来。 “姐姐,小妹失礼,让姐姐久等了。实在是姐姐写的文章太过诱人,拿着就舍不得再放下。”王琼英歉意的说着,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尖,一个不注意就露出少女的活泼来,浑然没有了众人面前大家闺秀的端庄仪态。 “这本子写出来不就是让人看的,能入得妹妹之眼,已是邀天之幸,妹妹喜欢就尽管拿去。”聂小倩见王琼英确实是喜爱得紧,当下就松了一口气,心想这条路子看来是走对了。 得了聂小倩的允许,王琼英更是欢喜,不过她随即注意到客间帘外的一个身影,笑容变淡,柳眉就微蹙了起来,转头对后面的抱琴低声吩咐了几句,抱琴去了外间。 没一会儿,抱琴拿了一个大大的绸布包裹进来。 王琼英站了起来接过包裹,放进聂小倩的竹篮里面。 聂小倩见状连忙问道:“妹妹,这是要做什么?” “就是一些笔墨纸砚,姐姐平常写文章用得到的,就当是妹妹孝敬给姐姐的一点心意。”王琼英没有说什么润笔费,更没有说什么和姐姐谈钱,铜臭味太过,污了姐姐的耳朵这些话。 聂小倩打开包裹一瞧,除了王琼英所说的笔墨纸砚外,赫然还有十锭足色的大锭白银,沉甸甸的重手之极,怕不有百两之多,嘴角一下子就多了一丝苦笑的意味。 倒不是俗话说的什么黑黑眼珠子见不得晃晃白银子,而是她压根就没想过把小说写了卖钱。毕竟钱对她来说就是路边的石头,野草,多了就多了,少了就少了,于她无一丝挂碍。 她的心思很简单,就是把后世那些别具一格的故事写出来,悦人耳目而已。 她想着就拿眼去看王琼英,见王琼英神色坚定,知道她心意已定不会再更改,心里轻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就不说自己家境清贫,和姥姥相依为命,以卖文度日这种鬼话了,可如今谎话说得太深入,导致积重难返。 既然推辞不过,聂小倩就只好接了随手放进了竹篮子里。 孰不知她的这般姿态被王琼英看在眼里,心上少不得又是赞叹:“小倩姐姐果是个不染俗物,冰清玉洁的奇女子。” 这家四宜斋是她父亲的铺子,她不好太过自作主张,不然就不会只是给了润笔费一百两。不过她已经在心里暗暗计较过了,不管这文以后发印了,卖不卖得好,都找些借口送一些儿补贴当作红利给小倩姐,必不教小倩姐短了过日子的物事。 在王琼英为自己的铜臭举动羞愧之际,四宜斋看店的王老夫子却在外面长吁短叹。 他最先想到的是县里那个姓卢的卖面郎,整日里穿街过巷,一年下来获利堪称甚丰,其实也就三五两,好日子却过得红红火火,听说还想要读书去考状元。 然后他想到县里的那些穷酸措大写的文章,一般就几文,十几文,高价的不过几百文,从未有过一个本子一百两这种天价的。就是县老爷,一榜进士,位列三甲,一篇文章的润笔费都才十两啊。 这个叫什么聂小倩的,都不知哪里来的乡下野丫头,写了两笔……唉,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王老夫子不是王琼英的老爷,也不敢自居老爷,心脏却隐隐作痛。 “姐姐要多多到这边走动。” “好的,琼英妹妹,若是得了空隙必定来寻你。” “有了新的本子,也要让妹妹先睹为快。” “当然。” 第八章 上错花轿嫁对郎 与聂小倩依依话别之后,王琼英再没兴致待在四宜斋,亲手抱了用一个精美的雕花匣子装好的《上错花轿嫁对郎》文稿,就要回去。 跟在王琼英后面小步快走的抱琴,有些不解的问道:“小姐,不买书了?” 王琼英点了点抱琴那光洁的额头,说:“我手上不就是最好的书,铺子里又有哪一部是及得上的?” 抱琴摸摸被小姐点的额头,呆呆的问:“真有那么好?” 王琼英点点头说:“从未看过这么好的。” “那聂姐姐呢,好像也从未见你这么好过。” “这叫志趣相投,人生在世,难得有一个与自个知心识意的。遮没,你认为你聂姐姐不好?” “聂姐姐也没有哪里不好,就是站在她旁边的时候感觉有些冷。” “冷,前个些日子你不是说还暖和得紧的?” “有吗?” “你这个小丫头,年纪没一把,忘性怎么就这般大。” 两人说话间,经过路边的一个茶摊档口。 “昨晚我真的看见了李家庄园的阁楼上有灯火。” “你这酒鬼,黄汤都灌不死你,打更就打更吧,还一到晚上就到处说胡话,谁不知李家庄园荒废已久,说见着了蝙蝠老鼠野狐还差不多,灯火,也不怕被鬼听见了笑话。” “不瞒你说,前几天我还看见有位小娘子往槐树胡同那边去了。” “你还不如说是见着了女鬼。” “我也疑心那是女鬼。” …… 王琼英听见茶摊上更夫和摊主的话,不禁往槐树胡同李家庄园那边望了一眼。 “小姐,听说那里是鬼宅,住了好多游魂野鬼,已经没有人住在那边,也没有敢去那边。”抱琴性子看似惫懒,其实眉眼通挑,见自家小姐神情似有疑惑,附上前去说了几句。 “小小年纪就学会疑神疑鬼,子不语怪力乱神,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王琼英打小读的圣人言,四书五经烂熟于心,从来不相信神神鬼鬼,于是忍不住又点了一下鬼言鬼语的抱琴。 “小姐,我的脑袋要被你点坏了。” “我这又不是八哥的大力金刚指。” “八少爷才不会随便点人脑袋。” “他当然不会随便点人脑袋,他那么大的手劲,要是随便点,岂不是每个人都要捂着脑袋过日子?” “也不知道八少爷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八哥在少林学艺,哪能说回家就回家。” 哗! 突然一阵雨点打叶之声响起,惊得两位少女急急奔向近在眼前的那一处大宅门。 这一场秋雨,下得又快又急,让人猝不及防。 “我们是到家了,可刚才忘了问小倩姐,她的住所在哪?要是离得远,怕不是被雨淋着了,你当时怎么就不提醒我一句?”很好的抱着文稿的王琼英想起了独自离去的聂小倩。 “我看你们聊得好好的,哪里想得到你连聂姐姐的家在哪都没问。”抱琴很委屈很可怜的答道。 “早知道我应该把小倩姐留下来的,小倩姐是她家里的顶梁柱,要是淋雨生病了,要怎么办才好?”王琼英后悔莫及的说道。 “小姐留她作客,她姥姥一个人在家岂不是会担心着急?” 就在这时,王家宅院的老管家带着两个小厮,拿着雨具匆匆赶到。 “小姐,您的伞。”老管家把扇递给王琼英。 王琼英有些闷闷不乐的接过伞,却没有撑开,只低着脑袋,在想着是不是淋雨回去。 “小姐,你看这里还有谁?”抱琴察言观色,就提醒了一句。 “谁耐烦知道还有谁。”王琼英却是连头都没有抬。 “是谁把我们家的九姑娘惹恼了?”这次响起的却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音。 “是这老天爷,下雨都没个征兆。”王琼英想也没想就答道,因为这老天爷下雨可能淋着了她刚认的小倩姐。 “哈哈,那我帮你把这天捅破了好不好?”温文尔雅的男音带起了三分的打趣。 “你有什么能耐……咦,不对,八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了?”王琼英说了半句,这才醒悟过来说话者的不同,抬头看去,一个青布长衫的青年男子长身而立,仿佛清风和月,温润如玉。 “听说我们王家的九姑娘回府,就紧赶慢赶的连夜赶了过来,准备接驾。”青年男子笑道。 “哼,就会胡乱说俏皮话,没个正行,这接驾也是我们平头老百姓能说的?”王琼英向来和这个只大自己五岁的哥哥亲近,但她认为自己这个小哥哥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宽和,刻薄点是太随便,万事万物仿佛都不大放在心上。 就像家里的生意,遍布全国二十六省,父亲、大哥、四哥和六哥四个人打理,一年十二个月,倒是有十一个半月是奔波在外的,忙得不可开交,八哥却没事人一样,从不理会,打小就舞刀弄枪,在十岁那年还跑到少林寺去,当了俗家弟子,把父亲气得差点吐血。 “九姑娘教训的是,王麟谨记在心。”青年男子拱手答道。 王琼英拿他没辙,哼了哼,但终究是为八哥回来感到高兴:“八哥这次回来多久?” 她知道八哥虽然是俗家弟子,但少林寺自有寺规,不是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以往八哥每次回家,逗留时日长则半个月,短则三两天。她有点担心这一次八哥也是匆匆回来,匆匆而去。 王麟举目眺望着迷雾穷穷隐晦迷离的天色,声音有着截然不同的亮堂:“这一次不走了,留下来陪我们的九姑娘。” 王琼英见八哥又来这副模样,当下就又没好气:“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一个大男人陪着我一介女流做什么。” 王麟听了脸上一丝忧色一闪即逝,他旋即整了整神色:“好了,我们的九姑娘,不说这个,说说你那好本子吧,听老夫子说你刚刚花一百多两买的,能与八哥分享分享吗?八哥在少林寺整天都是看佛念经,总觉得自己已然面目可憎言语无味。” “哼,老冬烘有眼不识金镶玉,背后风言风语倒是煽得起劲。”王琼英一听这话便知道王老夫子在哥哥告状,说自己花大价钱买书的事,她忿忿之下就讽刺了两句。 “九姑娘,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夫子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王麟为王老夫子求情,毕竟王老夫子年老体衰,要是丢了这份活儿,家里也不好过下去。 王琼英其实就是看不惯王老夫子的顽固古板和食古不化,倒不是真的要把他赶走,于是哼哼了两声,说:“我又没说要他如何如何,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不过这个本子我是一定要印出来的。” “哪位高才写的本子,竟得你如此看重?”向来心无挂碍的王麟也是起了一分的好奇。 “小倩姐姐这个本子,不是一味走的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路子,有家长里短,宅门争斗,也有血战沙场,刀光剑影,你看看也是无妨。”王琼英想着怀里的文稿,脸容稍霁。 “小倩姐姐?”王麟心中好奇更盛了一分。 “小倩姐姐姓聂,她只比我大几天,你不能叫她姐姐。”王琼英解释了一句。 “嗯。”知道了姓名,人就好找了,王麟心想。 “本子要印出来,却忘了问小倩姐姐有没有别号或者室名了。”王琼英想着《上错花轿嫁对郎》印刷的事,想到了一个疏漏之处,“不过小倩姐光风霁月,就用本名,也没什么,更能扬她才名。教这一县的那些读书人,也知道我们这里出了一个裙钗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其实关于笔名方面的事情就连聂小倩自己也说不清,她究竟是真的没往那方面想,忘了给自己取个笔名,还是决定站不更名,坐不改姓,亦或者别有计较。 但不管是哪一方面,王琼英秉着不能让小倩姐姐的才学埋没之心,将《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文稿抄写了一遍,然后将自己抄写的那一份送去王家书坊刻印,留下了聂小倩的原稿自己收藏起来。 因为王琼英督促得紧,又加派了许多人手,本子刻印进度非常快,没用多少天,四宜斋就有《上错花轿嫁对郎》的本子发卖与出租了。 又因为王琼英在闺中密友中的隆重推荐,《上错花轿嫁对郎》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郭北县的大小香闺,就连整日里埋首伏窗画(春)宫的少女也都知道了有这样一个虽是一位叫聂小倩的妙龄女子所写,却没有多少脂粉气的词话本子,或者说小说。 然后郭北县的怀春少女无不手执一本,日夜品读。 (吾日三省吾身,投了推荐票否?) 第九章 画地为牢摄魂铃 王琼英的丫鬟抱琴似乎有一张乌鸦嘴。 她说,如果王琼英留聂小倩作客,聂小倩的姥姥一个人在家会担心着急。 没想到事情还真的如她所说,“姥姥”急了。 那边,聂小倩告别了王琼英回去,因为她凭虚御风飘得快,倒是比王琼英主仆两人先一步回到水中居,没有被雨淋到。 至于鬼不怕雨淋这一点,她没有想过。 纤纤素手轻挥弦,风清月白映水仙。 质本洁来还洁去,无妆无饰是清妍。 聂小倩刚将竹篮等一应物事藏好,准备弹弹琴舒缓一下激荡的情绪,小青却风风火火到了。 自从聂小倩被拘到姥姥身边来,小青就担心聂小倩与她争宠,从来看聂小倩眉不眉眼不是眼。 而更令小青气愤的是,这个晚入门不知道多少的死丫头,居然也从来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更不用说喊上一句“姐姐”,那股无时无刻不流露出来的轻贱眼神,让她想起来就是一阵怒火中烧。 此番奉了姥姥的命来,哪里还不赶紧拿了鸡毛当令箭,小青眉毛一挑,张口就责斥奚落起聂小倩来:“野了这么久,原来还知道回家。” 回家? 对小青的斥责,聂小倩只当是狂犬吠月,依旧是风轻云淡,不过听到“回家”这两个字,她却愣了一愣。 原来她们以为这里是她的家,真是可怜又可笑,当然,更加可恨! 不说郁积在心里的那些无奈,聂小倩也懒得与小青这样的糊涂鬼置气:“有什么事吗?” 小青见到聂小倩总是这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淡然表情,就是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作又想起姥姥的命令,胸脯急剧起伏了好几下才沉下气来,冷冷叫道:“跟我来,姥姥有要事传唤你。” 恨屋及乌,说完,她一马当先离开了这座令她厌恶的水中居镜湖亭。 一路往招魂岗去时,小青眼角觑得乖乖跟在后面的聂小倩,不由哼了一声,在心里想着,看你能得意逍遥到几时。 长年累月躲在招魂岗兰若寺,虽然安全,不用担心被法外高人消灭了,但待得太久,瞧得多难免生厌,何况这边就是再漂亮,又哪里比得上外面花花世界精彩。 然而外面的世界好,她们却被勒令严禁出去,困在这里,眼睁睁的看着聂小倩整日到外面快活,这也是小青她们看聂小倩不顺眼的原因之一。 两人各怀心思,没一会到了招魂岗,兰若寺后面,老妖婆用妖力营造出来的广厦高堂。 聂小倩进去,看到老妖婆高坐中堂,两边女鬼排成两行,肃穆阴森,却是有一股子三堂会审的架势。 “姥姥。”聂小倩忍着恶心,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微微屈膝,微微俯首,貌似恭谨的,盈盈道了个万福。 人在屋檐下,难能不低头,大节守住,这点琐碎小节,囫囵一下就过去了,就当是拜了泥捏的塑像,得个心安。 老妖婆见聂小倩这般乖巧,面上倒是显露几分欣慰之色,终究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大家闺秀,这仪态气度,就是与旁边这些粗俗的丫鬟不同,心下对聂小倩越发满意。 如果性子不是那么倔强,宁死不屈…… 老妖婆心念电闪,然后点了点头,缓缓开口,声音不像往前那样严厉了,反而带了三分的慈爱,宛如正常人家庭里的老人家:“小倩,这几天都去了哪些地方游玩啊?” 聂小倩眼看如此,顿时知道自己的表面功夫起了作用,不用挨那炼魂鞭的抽打,自然是乐得虚与委蛇:“这几日闷得慌,就到林子外面逛了逛。” 身处龙潭虎穴妖窟鬼巢之中,她不得不加倍谨言慎行,也就没有把自己与城里的人交好,写小说发卖的事情说出来。 果然,老妖婆听了并无责怪之意,反而是叮嘱了几句:“嗯,到处走走散散心也好。只是虽然说你不显形,一般人看不见你,但林子外,人世繁华,却处处是卧虎藏龙之地,你只身在外还是需要多加小心。” “小倩省得,必定处处小心在意,不泄了行踪。”聂小倩睁着眼睛说瞎话,一丝不苟的敷衍。 “这里有一对铃铛镯子,姥姥我用了一些时日炼制出来的,你且戴上。出门在外,有个不对的时候,祭出来可以帮你挡得那么一些。”老妖婆说完,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对小巧玲珑、银光潋滟的精致铃铛脚镯。 聂小倩看到这对镯子,脸色微变,哪里敢接:“姥姥,小倩寸功未立,何以克当?” 小青一众女鬼事先并不知道老妖婆把聂小倩唤来,主要是为了这对铃铛镯子的事。眼看聂小倩不仅没有因为到外面野浪受到惩罚,还被姥姥赐予法宝,一个个当场妒忌得眼睛都绿了。 小青更是口不择言叱道:“这是姥姥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才炼制出来的宝贝,可你别说感恩之心,连一点眼色都没有,真是块木头。要我说,就是林子里的饿狼都多些心肺。也就是姥姥仁慈,才这样三番四次的纵容你。” “小青,不要多话,小倩新来没多久,还不懂得我们这里的规矩。”老妖婆混不在意的挥挥手,示意小青适可而止。 俗话说,人老精鬼老灵。 老妖婆千年修为,自有一番感应。 她最近心血来潮,见苍穹之上帝星飘摇,天象有变,人间有乱世之兆。 她在招魂岗这里修炼了一千多年,却也被困了一千多年,好不容易看到兰若寺破败,以为能脱身得了自由,没成想兰若寺虽然僧人跑了,设下的禁制却还在。 人间乱世将起,大厦将倾,她认为自己摆脱兰若寺的禁制的时候快到,于是潜力炼制本命法宝,等待时机。 这对铃铛镯子,不过是炼制本命法宝时另外随手做的两件器物,谈不上是多么珍贵的法宝,但对于麾下那些女鬼来说,有一些作用就是了。 聂小倩见老妖婆看着自己,目光渐渐转冷,知道平常不知道好歹也就罢了,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继续装乖卖巧,咬咬牙走上前去,硬着头皮接过。 “紫霞仙子戴铃铛手链,法力无边,我却要戴个铃铛脚镯,画地为牢。唉,铃铛脚镯成一对,从容做鬼囚好了。也不知道这铃铛脚镯的质地,有没有达到925银,这个国际公认的纯银的最高标准。” 这对银光致致铃铛镯子确实不是凡物,有一个名儿叫摄魂铃,只要摇响了,老妖婆就能像接到警报一样赶过来。当然,老妖婆只要想找她,随时都能从摄魂铃上感知她的方位。 她戴上去,就相当于戴了一对脚铐和定位器,被束缚得紧紧了。 虽然没有明言,但聂小倩懂得,这是老妖婆对她暗地里的敲打和警告。 不过相比起魂飞魄散和勾引男人,戴两个脚镯子还是要好上不少,就当是戴着镣铐去放风好了。 聂小倩没有法子可想,只能拎起裙角,将铃铛脚镯往嫩藕也似,毕莹无瑕的脚踝套去。 老妖婆看见聂小倩在这事上终究不敢违逆了自己,心下满意,挥挥衣袖说:“好了,我乏了,你退下吧。” “是,姥姥。”聂小倩继续忍着恶心,拜谢而去。 (新注册的帐号,一周内每天仅能发一个帖子,各位书友大力捧场,拳拳盛意,子白晰若、洋子3、至崎和黑山的打赏,北国傲雪看在眼里,心中谢意也仅能在这章节末尾说上两句,谢谢。另外,本书刚刚收到签约短信,也在这里高兴一下。) 第十章 牧童黄牛与白狐 自从双脚戴上了摄魂铃,聂小倩为掩鬼耳目,暂时偃旗息鼓。 每晚都是独坐水中居镜湖亭,或是抚琴,或是赏月,或是读书,或是练字,似乎静如高山不动,外物不萦纡心。 如此过得了半个多月,感应着那些盯梢的又松懈了,她方才重新拾起了念想。 此时月**,寒意凛凛,聂小倩数尺轻纱裹身,袅袅娜娜,仿佛没有察觉那从亭子间呼啸而过的劲急晚风。 穿越到这千奇百怪的大明朝,成为聂小倩已经有一个多月,她算是想开了,看亭前叶黄叶落,流转的眼波没有了初时的凄清,神色也没有了昨日的哀怨,整个阴魂之体变得越发幽远飘渺了。 “不知道《上错花轿嫁对郎》刻印的事现在进行得怎么样了?”聂小倩心想。 这半个月,她没往黑风林那边踏足一步,完全想象不到王琼英这个妹妹的动作究竟有多快,现在已经是将小说印刷出来,传遍了整个县城,传到了能读书认字的小姐的闺阁里。 “算了,不想这个,写完的书就是泼出去的水,想也白想。就是王琼英等自己去探访,可能等急了。” 想到那个刚认识就姐姐姐姐喊个不停,让她恶寒的同时又感到亲切的少女,聂小倩决定再观察几天,等那些个讨厌鬼不在从旁窥觑的时候,跑一趟县城。 再过几天,那是未来的事,接下里总不能无所事事坐着干等,空耗光阴。 要是按电影世界的时间来算,她做鬼的日子可不长了,满打满算也就还有不到一年。 “是不是起一个新的构思?” 吃饭睡觉打豆豆,闲着也是闲着,那是人才会做的事。 聂小倩是一只随时有可能魂飞魄散的鬼,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免得胡思乱想,于是思索着是不是写一本新的小说。 从王琼英对《上错花轿嫁对郎》这种古典言情小说爱不释手看来,这条路子可以继续走下去,不过稳妥起见,脚步不能太大了。 跨越性的递进,还是等到笔杆子够硬了,名字够响了,再来无妨。 如此想着,心念沉寂下来,半响,她拈笔挥毫,写下《摸鱼儿·雁丘词》中的半阕。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纸张在风中哗啦作响,纸上墨字,笔划灵活撇捺飞动,刚柔悉备,顾盼有情,幽森无际。 原来聂小倩觉得自己的字太过纤丽秀气,宛如弱柳扶风,没有大家气象,于是寻了颜真卿的字帖日日偷空研习,没想到练习了不到一个月,就因为底子不错,已经初见成效。 然而就在她准备继续泼墨的时候,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凝顿在了那里。 可待得要仔细聆听,那声音又随即被吹散在寒风里。 “这天寒地冻,还有人敢往荒山废寺妖窟鬼巢里跑?”聂小倩有些疑惑。 随着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兰若寺左近早中午晚时时刻刻都是门可罗雀,半点人气也无,连老妖婆都有好些日子没有血食进肚子,面有菜色。 不是小青她们顿悟了,突然变成了可以上奏朝廷,立牌坊的贞女烈妇,更不是准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实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毕竟她们就算想要勾引,也要有男人闯将进来才成。 又过了一会,聂小倩终于确定了那是人的呼唤声,来自遥远的深沉的呼唤。 依稀之间,她恍惚中,仿佛看到了那么一位做着悲凉叫唤的萧索背影。 “阿黄,你在哪里啊?” 然后她听清楚了呼唤声,带着几分稚嫩凄凉,有点声嘶力竭的呼唤声。 真真是闻着伤心,听着流泪。 随着消散在湖面上,晚风里的叫声,一个七八岁,黑黑瘦瘦的小男孩从丛林里钻了出来。 小男孩腰间别着一个竹筒水壶,手里拿着一根钓竿,一身泥泞,神色焦急,脸颊上有泪水冲出来的两道小泥沟,显然是伤心哭过的。 聂小倩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这种时候,闯到这片吃人魔窟的,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种好汉的小家伙。 但她又不得不想起一句诗,忍不住用来喝彩一番:正太生来胆气豪,腰横竹筒没带刀。 小男孩似乎也没想到能在这片杳无人迹的荒郊野林里遇见一位漂亮得,只有到庙里才能看到的姐姐。 他神情有些激动,有些怯怯,涕泪四流时,终于是鼓起勇气跌跌撞撞,走到了亭前,神态有些拘谨,声音有些沙哑的问道:“神仙姐姐,你看见我家阿黄了吗?” “你家阿黄?”聂小倩脑中浮现某条大黄狗。 “一头黄牛。”小男孩紧张起来,双手一个劲比着,不断强调他家阿黄的体貌特征,“尾巴的毛被剪掉了一截,很好认的老黄牛。” “原来阿黄是一头黄牛啊。”聂小倩点点头,同时明白过来,为什么小男孩能够看得见没有显形的自己,大概是眼睛沾染过牛的眼泪。 “是的,神仙姐姐,你看见了吗?”小男孩有些黯然的眼神亮起来,充满了期待。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啊,怎么跑到这边来寻牛?” “我娘唤我叫平安,家住在山那边,叫稻香村,姐姐没看到我家阿黄吗?”小男孩很是着急。 原来深秋时分,百草枯槁,这位叫平安的牧童只能把牛往深山里赶,赶在寒冬第一场雪来临之前,让牛长多点膘,好熬过腊月。可能是孩子调皮玩心重,没注意让给牛走丢了。 牛是一家之宝,他怕回去受责骂,只能跟着蹄印,一直找,直到夜色降临,沿着小镜湖,一路找到兰若寺这边来。 聂小倩心想,老马识途,老牛通人性,更应该也识途才对的啊,怎么都月上林梢了都还不知道回家? 她不由往湖边看去,看到消失在黑风林的蹄印,寻思那阿黄是不是已经被林子里的饿狼吃掉了。 牧童平安见聂小倩没说话,以为她也没看见,颓唐之下就想要继续往兰若寺那边寻去。 聂小倩见状连忙一把拉住了他,说:“那边有吃人的妖怪,你不要过去。” 她可不认为那些女鬼老妖会有因为正太年纪小就不老牛吃嫩草,那般高尚的情操。 牧童平安之前急着找牛,脑中只有这样一个很单纯的念头,压根就没有心思往山精野怪那方面去想,不想自然就不会害怕,即便山野林怪,雾深月寒。 如今听聂小倩提起,一下子就想起了家里人吓唬说这边有妖怪,格外郑重吩咐不要往这边山来的殷殷叮嘱,又想到村子里说书先生所说的那些个茹毛饮血的青面獠牙,登时就发起怕来。 两排三十几颗牙齿捉对儿厮打,咯咯作响的声音在寒风中清晰可闻,就连被太阳晒得黑黑的小脸都好像被吓得白了不少。 “那我家阿黄怎么办?”牧童平安又怕又急,泫然欲泣。 “不要怕,有姐姐在呢,但小心不要再像刚才那样大声叫唤,要是惊动了它们就危险了。”聂小倩摸摸他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她有点后悔刚才说的那句话了,把好好的一个孩子吓成这个模样。 牧童平安听聂小倩说会帮助自己,安定了不少,并很用力的点了点脑袋。 “你家阿黄可能是跑进林子里找吃的去了,我帮你去林子里看看,你要跟着来吗?”聂小倩本想着林子那边可能有危险,让他待在这边的,但考虑到水中居这边小青随时可能会过来,危险性也不遑多让,于是打算捎上他。 “我和你一起去。”牧童平安急急忙忙应道,生怕聂小倩就这样落下了他。 “那好,快过来,我们一起去找你家阿黄。”聂小倩说着,把牧童平安招唤过来,牵着他往林子里走去。 只是走了一段路,聂小倩感觉到握着的他的手在发抖,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想到一个问题,当即问道:“是不是感觉很冷?” 牧童平安拍拍胸脯,一副小大人的无所畏惧:“我不怕冷。” 聂小倩不禁莞尔一笑,抽出一条素白的丝巾,说:“姐姐的手冷,牢牢抓住这条丝巾跟着走。” 接下来聂小倩用丝巾牵着牧童平安进了林子里,顺着不是那么清晰的蹄印,一路寻过去。 嗷呜! 走了约莫一两炷香的功夫,突然听到狼嚎之声,凄厉尖锐,不断在林间回荡。 牧童平安听到狼嚎,猛然停住了脚,害怕得厉害,发起抖来。 “别怕,刚刚你不是叫我神仙姐姐吗,姐姐有好些法子,要是饿狼敢来,保管叫它们有来无回。”聂小倩见状,安抚道。 “我还要把阿黄找回来,我不怕。”阿黄的重要性终究是压过了心中的恐惧,牧童平安咬着牙根说。 “那就让我们一起过去,把狼赶走,把阿黄救回来。”聂小倩柔声鼓励道。 牧童平安听了精神一震,加快了脚步。 转过一片林子,在朦胧的林中迷雾中,透过林梢的惨白月光下,聂小倩看见了一头被好几匹狼围住的老黄牛。 老黄牛果然是头通灵性的,它背靠着一棵参天大树,头顶双角如矛似枪,抵在身前,让那几匹饿狼有如老虎咬刺猬,一时之间不好下嘴。 然而比较怪异的是,在老黄牛的背上,还趴着一个小小的影子。 她凝目看去,发现是一只白狐。白狐大概是受了伤,如雪的毛发上染了些许殷红。 “阿黄!”牧童平安惊喜的叫了一声,他的目力不如聂小倩,相对较迟发现老黄牛。 老黄牛大概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侧过头去。 这一侧头,那几匹虎视眈眈的饿狼顿时寻得了空隙,就想要扑上去撕咬。 说时迟那时快,聂小倩一口阴气吹将过去。 呼的一声响,寒风四起,飞砂走石。 那几匹被阴气寒风迷了眼睛的饿狼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后面来了更加恐怖的存在,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背上硬毛耸起,旗杆般硬的尾巴夹进了股下,齐齐发出阵阵哀鸣。 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饿狼还是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的威胁之下,舍掉了到嘴的猎物,如丧家之犬一般匆匆逃进了雾林深处。 眼看饿狼逃走,牧童平安再也忍不住惊喜,冲过去,抱着劫后余生的老黄牛的脖子抚慰起来。 哞! 老黄牛的脑袋在主人身上摩挲得几下,然后晃晃,朝聂小倩叫了一声。 聂小倩知道老黄牛是看得见自己的,更懂得那一声叫声里面蕴含的意思,也是有些欢喜。 救牛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以至于她差点忘记了趴在牛背上的那只白狐,如果不是白狐啾啾的叫着,引起了她的注意的话。 听到那啾啾声,聂小倩饶有兴趣的仔细打量起白狐来。 白狐也不害怕,人立而起,然后又像人一样,两个前爪拱手作揖,朝她拜谢救命之恩,模样可爱精灵。 “又是只通了灵性的。”聂小倩心想,一样拱手作揖还礼。 在这个穷山恶水出妖魔的世界,遇着通灵性的小动物,她倒是没有感觉有多奇怪。 无论是妖精还是鬼怪,只要本本分分不害人,在她看来,于格调上都是平等的。 白狐作揖过后,眼神带着些许留恋的拍拍阿黄的牛背,然后从阿黄的背上下来,一瘸一拐一歪一扭,往饿狼逃跑的相反方向,走了开去。 聂小倩则是带着牧童平安和老黄牛阿黄,找了个避风的山洞,准备让平安和他的阿黄在这里过一夜,等天亮了再回去。 兰若寺那边客观条件或许要好上一些,却也更加危险。 阿黄卧倒,一双铜铃也似的牛眼默默的注视着黑暗,牧童平安挨着它躺着。 有神仙姐姐守护,阿黄又找回来了,着急紧张劳累了大半天的小男孩很快就很舒服的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第十一章 结草衔环是报恩 翌日,初日高林,山光湖影。 稻香村的牧童平安自然醒来,阿黄在悠悠的做着反刍。 他瞪大眼睛定定看了一会头顶上的岩土,想起什么,急急四处察看的时候,却发现偌大一个山洞只有自己和阿黄两个。 “神仙姐姐走了?”没有找着那一抹白影,平安心中涌起阵阵失落。 不过他很快就又高兴了起来,因为他看到了阿黄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用素白丝巾缠起来的,小小包裹。他认得那是神仙姐姐用来牵着自己走路的那一条,昨晚的经历不是一场梦。 平安略有些兴奋的打开包袱,里面除了一些果子,还有十锭令他眼花缭乱的银子。 此外,丝巾上还留有一些字。 平安家境不太好,不过他在放牛之余,常常在村里的私塾旁偷学,丝巾上的留字也没有艰深之处,他能看懂其中的意思。 从而知道,神仙姐姐在天亮之前就已经走了,包裹里的东西是送给自己的,并叮嘱自己不要在这附近逗留,快点回家,免得家里人担心。 平安看懂了意思,高兴之余又有点黯然。 将果子吃掉果腹,银子依旧用丝巾裹住挂在阿黄的脖子上,然后骑上阿黄的背部,晃晃手里的钓竿,学着戏台子上大将军的模样,威风凛凛的让阿黄往山的另一边走去。 也亏得阿黄脚力好,这般悠悠晃晃的走了大半天,到下午炊烟四起的时候,终于是走进了稻香村的村口。 稻香村的村民瞧见平安和老黄牛在夕阳之下缓缓入村的身影,不由都使劲擦了擦眼睛。 昨天平安去放牛,到了入夜时分都没回来,他家的邻里,沾亲带故的爷叔伯嫂无不出动去找,找到月上中天,将大半个山头都走遍了,硬是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最后实在是太晚了,没办法才作罢。 然而到了天刚刚蒙蒙亮,他的娘亲梁氏没死心,又上了山,结果还是没找着。 就在大家以为平安已经遭难没了人的时候,没想到平安和老牛,一个不缺的又走了回来。 见着平安回来,梁氏呼天抢地而出,搂着就是一顿嚎啕大哭,终究是太过害怕,以至于失了常态。 还是村里辈分最老的老太公发话说,人回来就好,有什么事往后再说,才让梁氏擦掉眼泪,泛活了过来。 平安带着老牛平安归来,虽是虚惊一场,但他的娘亲梁氏还是在夜幕降临前,领着他,带了一篮子的鸡蛋,一个个亲自上门去感谢昨晚帮忙寻他的邻里和亲朋。 至于平安带回来的那一大笔银子,梁氏惊怕之下,愣是一动没敢动,连夜用一个陶瓮装着,深深埋在了床底下。 要是别个人家有夜遇神女授金这种事,大概会认为是自家祖坟冒青烟,时来运转铁成金了。但梁氏不是黑黑眼珠子见不得白晃晃银子的财奴,反而想的是不是儿子遇见什么异事。 虽然确定是真的银子无疑,但谁会平白无故的送给一个放牛的顽童一百两银子,这让梁氏不得不慎重。 何况财不可露白,梁家忽贫乍富,不知道惹红多少见不得别人家发财的人的眼睛,以至于可能会因此埋下祸根。 对于一户人丁单薄的农家来说,一下子得了一百两现银,的的确确是富起来了。稻香村拥有庄园一座,土地最多的陈家,一时半会怕都凑不出一百两现银来。 等事情安定下来后,梁氏就让儿子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自己听。 对于儿子口中的“神仙姐姐”,梁氏也不知道怎么去判断,那究竟是人,还是什么? 但儿子的的确确是被她救了,这点没假。她想了一夜,最后只能归咎于菩萨保佑,儿子有贵人相助。虽然明知事情有点诡异,但没敢往神神鬼鬼那方面去想。 既然不知道对方是谁,梁氏就只能想着以后去烧香拜神的时候,为对方祈福,以表达无法当面回报的谢意。 同时,梁氏叮嘱儿子,叫他千万不要将自己得到神仙姐姐帮助,赶走了饿狼,救回阿黄这些事说出去。要是外人问起,就推说是在深山里迷了路,转了一个晚上才侥幸转了出来。 梁平安的父亲见背得早,可他年少聪慧,道理经母亲掰开揉碎说给自己听之后,随即将昨晚的所见所闻埋在了心里。 直到大半年后,村里来了一位游方道士,从梁平安保留的那一条素白丝巾上面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话分两头。 聂小倩看那唤作平安的孩子心地质朴,又见他家境贫寒,深秋时分都还要冒寒放牧,决定帮助他。于是在日出之前,留字巾一条,银子百两,当作是贫困助学金吧。 以这年头银子的购买力,一百两,省着点,足够一户农家的十年用度。十年,差不多已经健康成人,能自食其力了。 做了鬼,还可以帮助到他人,聂小倩欣慰得来念头通达之下,鬼身飘飘欲仙。 当然,这都是假象,哪里会如此简单就飞升了。所以她还是沉下心来,继续写她的小说。 做人的时候做事情不能半途而废,做鬼的时候就更不能半途而废了。 只是让她比较意外的是,她的随手之举,竟然很快就“人”上门来报恩了。 聂小倩不是昼伏夜出的夜猫子,但毫无疑问,鬼比夜猫子更加夜,就如那一句诗所说的,黑夜给了她黑色的眼睛,她却从不用来寻找光明。 月华初上,聂小倩一如以往,早早就坐在了水中居里,思索着小说的事情。正神游天外间,突然听到了一阵很熟悉的啾啾声,回头就看见了那只白狐。 白狐毛发洁白如雪,根根散发着毫光,精神状态很好,看上去之前受的伤似乎已经痊愈。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就像是老熟人一样,聂小倩很愉快的拱手作揖,朝白狐行了个礼,这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 相比起女子的万福,她更喜欢作揖。 白狐本就彬彬有礼,它人立而起,拱爪作揖,神态严肃而认真。 “令狐兄,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呢?”聂小倩忍着澎湃的笑意,问道。 至于为什么称呼白狐“令狐兄”,不过是她想到某部小说,一时兴起的玩闹话。 啾啾的,白狐听了先是叫唤两声,然后蹦蹦跳跳,手舞足蹈起来,仿佛在表达心中的欢喜,然后它伸爪子指了指身后的一个角落。 聂小倩顺着看过去,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枚鸡蛋大小,红彤彤的果子。 这枚鲜得娇嫩欲滴,看着垂涎,忍不住要咬上一口的果子,聂小倩不由得想到:“这是传说中的朱果,还是那一类在玄幻武侠修真世界拥有很神奇药效的异果?” 然而无论这果子有多么的奇异,她是一只鬼,吃不了这些东西,所以面对令狐兄的好意,她只能笑笑,表示心领了。 白狐见聂小倩婉拒了自己专门送过来的异果,小小的眼睛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然后在接下来好几天,每个晚上,白狐都会衔来一些事物,或是不同品种的异果,或是其它能吃的东西,但聂小倩哪里需要这些东西。 眼看着聂小倩不喜欢自己带来的事物,白狐表现得似乎很烦恼,有些闷闷不乐的道别而去。 又过了几天,白狐没有再出现,聂小倩以为它已经离开了。毕竟这里是招魂岗,是兰若寺,千年老妖婆的地盘,白狐也许修得一些妖法,通了人性,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老妖婆的敌手。 白狐频繁在这附近出现,是有可能引起老妖婆的注意的,聂小倩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曾叮嘱过白狐,让它不要再来,只是白狐性子倔强,丝毫不为所动。 这不,白狐有三四天没来,结果到第五天晚上,又出现了。 这次过来,它没有带任何的东西。 “你让我跟你去?”聂小倩看了许久,才看了出来,原来令狐兄是要自己虽他一起走,“那就有劳令狐兄带路了。” 于是接下来聂小倩跟在白狐的身后,往黑风林走去。 走了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来到了昨晚帮牧童平安和他的阿黄找的那个栖息的山洞。 谁知聂小倩只是一个驻足,白狐就又叫唤了起来,听声音仿佛是催促她快点跟它进去。 “里面有什么吗?” 聂小倩心里多了几分好奇,那晚她曾仔细检查过,里面就是一个空旷山洞,什么都没有。 “难道几个晚上的时间,就有了什么不同?” 疑惑间,她跟着飘了进去。 黑漆漆的山洞里,白狐那两点摇曳飘摇得好像鬼火一般的眼睛,更亮了。 啾啾,聂小倩听声音巡视过去,只见白狐站在角落处,一只前爪伸出指着地面,那里赫然躺着一个本子。 “掉山崖遇宝,进山洞得秘籍,这是有奇遇的节奏啊。” 一瞬间,聂小倩脑中闪过无数小说,主角获得奇遇的描写,其情其境与现下何其相似。 她不禁叹了口气,嘴里喃喃有词“太俗太俗”的,走过去,将本子捡了起来。 那是个泛黄得来,翻的还有点绵烂了的本子,封皮上写着“太阴炼形法”这么几个古拙大字。 “千般法门,无穷大道,我只问一句,可得长生么?” 聂小倩不是焦飞,不问长生,她也只问了一句:“令狐兄,这是给我的么?” 白狐啾啾两声,小脑袋点得两下。 聂小倩咳嗽两声清清喉咙,颇有点不好意思,不过终究是好奇,于是紧着脸说:“好吧,孔老夫子说,做好事拿报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既然令狐兄慷慨,那聂小倩就却之不恭了。” 第十二章 灵狐拜月炼长生 碧空无云,苍露湿衣。 聂小倩和白狐站在林子边上的一个水潭子前。 白狐有灵,为报答聂小倩的救命之恩,先是衔来许多珍奇异果,见她不需要,觑得聂小倩喜欢读书写字,喜欢邀月对赏,于是就送来一本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修炼古本《太阴炼形法》。 这是个有妖有魔有鬼有道士有和尚有武林高手的世界,所以看到一本修炼法诀,聂小倩初初惊讶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她刚刚穿越到来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练武练成武林高手高手高高手,修真,羽化飞升得道成仙,然而遗憾的是,她是一只鬼,还是一只被拘禁起来没有自由,朝不保夕的女鬼。 树妖和女鬼倒是见得多了,武林高手没见着半个。至于到处去游历,拜师学艺,即便能到处去,结果恐怕也是师没拜成,先被得道高人给消灭了。 人死为鬼,可不知道是不是人和鬼都想与自己的过去划分界限,人鬼从来都不能两立。遇上了就是一场好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所以聂小倩从来没有奢望过自己这样一只悲催衰气到极点的女鬼,能够有什么不凡的奇遇。 万万没想到,只是见一个牧童可怜,帮助他寻牛,顺便救了一只白狐,然后修炼秘籍就到手了。 这是不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捧着古本,聂小倩神游八极。 要是通过这《太阴炼形法》修炼有成,或许就不用等到燕赤霞那样的世外高人,自己就能解救自己了。 等待别人的打救,终究不如自救更可靠稳妥,人不救鬼鬼自救嘛。 啾!啾! 聂小倩因为修炼法诀想着出神的时候,白狐出声把她唤醒过来。 “怎么了?”聂小倩见白狐指了指自己手中的《太阴炼形法》,又指了指天空那一轮明月,“莫非《太阴炼形法》与月亮有关?” 她还没有来得及翻阅,见白狐如此,便从法诀名称中的“太阴”两个字延伸开去。 东海久摇荡,南风已骎骎。 坐使青天暮,小星愁太阴。 这几句诗中的“太阴”,正是讲的月亮。 当然,“太阴”的解释还有许多,例如《易·系辞》中说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中就包含有太阴。而正经十二脉中,手太阴肺经,就又有一个太阴。 《六脉神剑》,其中剑路雄劲、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的少商剑,就是走的手太阴肺经。 不过既然白狐都已经指明,这“太阴”,自然是指的月亮。 白狐的性子似乎很急,它指了指月亮之后就像人一样盘坐了起来,两个前爪搭在后爪上,佛祖拈花一般,打起坐来。接着仰首望月,张口一吐,一颗黄豆般大小,晶莹剔透的丹丸从口中吐出。 依稀之间,聂小倩感觉月光好像更亮了一点。 月华淡淡,如丝如织,从天上垂落而下,与丹丸相互交映,呈现出氤氲的光华。 “有狐在月下,仰首望天际。气一呼,有丸自口中出,直上入于月中;一吸,辄复落,以口承之,则又呼之如是不已。” 聂小倩脑中不由浮现这么一段文字,随即讶然叹道:“这不就是传说中灵狐拜月,呼吸吐纳,吸取月亮精华吗,令狐兄果然是只灵狐啊。” 灵狐拜月,这般日积月累下去,最后岂不是要修成狐狸精? 想到似乎所有过往记载,狐狸精都是雌的,聂小倩不免有些遗憾。“令狐兄啊,要是你真的修炼成了狐狸精,这‘令狐兄’三字到时候可就称呼不成了。” 她在一旁感慨,那边,白狐似乎只是想要给她示范一下,表演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双小眼睛精光一闪即收,却是丹丸已经收回体内,光华散去,一切恢复如初。 正是白狐有灵吟皓魄,肯教幽暗取丹枝。 不过就在聂小倩要鼓掌喝彩之际,突然雾林声震,风起波澜,夜枭悲啼,宿鸟惊飞。 似乎在林子那边,有什么恐怖的庞然大物正狂涛怒潮一般覆压过来,群兽奔逃。 聂小倩想到脚踝上戴着的摄魂铃,想起那阴森狡厉的老妖婆,脸色大变。 “快进水里躲一下。” 她左右看时,不由分说,伸手就将一旁正惊愕的令狐兄一把塞进了旁边的一个水潭子里。回头看见手上把持着的《太阴炼形法》,也是连忙收回袖中。 她手上的动作才刚刚做完,如匹练一般的水袖还在空中飘摇,一团其乱如麻,似莽藤纠结绞缠的虬枝张牙舞爪的,仿佛贲张潮水,纷沓而至,尘土翻滚,簌簌之声不绝于耳。 眼看着莽藤最后不断扭曲着聚拢成形的模样,果然是老妖婆到了。 老妖婆来得太快太急,身后诡异蔓藤尚未尽收,乱蹦乱打,它恍如未觉,只一个劲用鼻子在空中乱嗅。 直至没嗅到什么,它才转过身来看聂小倩,神色略显阴沉的说:“老身刚刚在兰若寺那边感应到苍穹有月华似水倾泻而下,黑风林这边灵力如丝如绵,分明是有灵物在吐纳。” 老妖婆明明是妖,却从不说自己修炼得来的力量是妖力,而是称之为灵力,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什么万物有灵。 它一边缓缓的说话,一边绕着水潭子转了一圈,最后来到聂小倩身旁,盯着纹丝不动的水面:“小倩,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劲之处?” 聂小倩没有看水面,微福行礼,没有直接回答老妖婆,而是念了几句文章:“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寒秋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李白这篇序文,以诗笔行文,字里行间洋溢着无限的诗情画意,气魄饱满飘逸俊爽,令人读之心胸开阔,豪情纵横。 千年老妖,不学有术。 老妖婆虽然不怎么读书开蒙,却听懂了聂小倩所念的词句。 聂小倩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形象,是好读书,喜作文,爱游山玩水,以至于老妖婆在听了李白的序文后,以为聂小倩是在学古人秉烛夜游,又因为聂小倩的阴魂太过弱小,以为她应该没有能力感知灵力的波动。 当然,老妖婆不知道她所念的文章是李白写的。 一番考虑过后,老妖婆觉得自己是在问道于盲,嗤笑了一声,蔓藤抽动间,就消失在了聂小倩面前,来得突然,去得快。 又过了大概小半柱香的时间,聂小倩确定老妖婆确确实实是走了,她才赶忙把手伸到水潭子里去,捞得几捞,将白狐捞了出来。 然而白狐被捞出来之后,撑起来的肚皮滚圆滚圆的,四肢已经挺直,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就像是死僵了。 聂小倩心下一惊,就想采用溺水急救挤压法。 在这种紧急关头,她也没有时间去想,究竟施用在人身上的溺水急救挤压法是不是能用在白狐身上。 噗! 还好,就在她的手即将要落在那滚圆的肚皮上面的时候,令狐兄噗的,一口脏水喷了出来。 脏水喷出,白狐咳嗽得几声,悠悠醒转。 聂小倩在怜惜之余,不免就想要很可恶的问上一句,令狐兄你修法万千,其中就没有一门龟息之法吗,居然饮了这么一肚子脏水? 白狐不知道聂小倩在想些什么,颇有点困难的爬起来,又呕吐了几下,肚子才瘪了下去。 可能是因为刚刚老妖婆冲过来的时候妖气冲天,威煞太盛的场面让它害怕,所以它不敢再在这里逗留,模样有点可怜的朝聂小倩拜了几拜,就一步三回头的走进了丛林里,烟雾中。 这也许是久别离! 第十三章 时来运转得机缘 惜别白狐,聂小倩回到了水中居。 接下来一连几天,每一个夜晚她都捧着《太阴炼形法》再看。 纯粹的阅读,同时暗暗在在心里细细琢磨其中的词句其中的法则窍诀,但她并没有尝试着动手修炼。 因为令狐兄演练《太阴炼形法》,引发月华倾泻灵力波动,老妖婆闻风而动,山崩海啸般扑来,差点就撞了个破,可见老妖婆对这方面的问题是十分敏感的。 老妖婆千年修行,槐树本命盘根错节通达不知几里,招魂岗、兰若寺乃至黑风林附近都是它的地盘。 她要是在这附近修炼,不可避免的生起波澜,引来老妖婆的注意。以老妖婆阴狠刻薄的毒辣本性,要是被发现了她在暗中修炼,必定不会有好下场。 欲速则不达,低调才是王道。 紧紧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直至七天后,将这第二部小说写完,聂小倩才在某一个晚上,趁着悄悄落下的夜幕,提着竹篮子,出了黑风林。 最近一段时间,老妖婆忙着炼制本命法宝,又因为笃信有那一对摄魂铃对聂小倩的牵制,在某种程度上,它最大限度的放松了对聂小倩的控制,让聂小倩比之前有了更多的空间。 聂小倩进县城,没有投往王家大宅,也没径直去王家四宜斋,而是先去了李家庄园,如今的槐树胡同鬼宅。 李家鬼宅往来的只有飞蝠野鼠虫蚁,因着表面的森严鬼气,别说人迹罕至,压根就没有人迹,是最好的修炼场所。 按照将近两个月时间的判断,这县城里应该是没有能够识破她修习《太阴炼形法》的得道高人的。 《太阴炼形法》,乃是盗先天月华,补后天之元,修炼形体的一个法诀。 山精野怪通灵性,练了这法诀之后能塑体修形,得天地灵力,成就变化万方的妖身。 至于没有实体的鬼,想要像令狐兄那样,把凝练初成的丹丸,吐纳月光里的月灵之气是不可能了。聂小倩也不知道有形无质的鬼,究竟合不合适修炼这《太阴炼形法》。 她就是心里存了个万一,鬼身即便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修炼成功,她都不可能放过。 步入寂静清幽的李家鬼宅,多日没来,老地方,阁楼里的灰尘又积了不少。 她挥一挥衣袖,拂走最后一丝尘埃,趺坐,息心,静虑,存神,睁目,眺望苍穹。 定心凝神来锁意,吐故纳新方聚气。 所谓定住心猿能安神,锁住意马能立命。 聂小倩自做鬼以来,几乎日日读书写字,不存发财之念,更无永生之想,自然很容易就定住心猿锁住意马。 “明月当空,光无不通,虚室生白,神明自来。” “月藏玉兔有阴阳,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 “太阴生阳,阴阳合一,龟蛇盘结性命坚,水火相济五行颠倒,脱胎换骨尘垢不侵,火种金莲。” …… 有心无意之间,脑中《太阴炼形法》法诀如潺潺溪水,缓缓流淌。 于肉眼不可窥见之处,月华丝丝缕缕垂下,似锦如织,落入李家鬼宅的阁楼里,与聂小倩的阴魂一接触,顿时发生了无形的碰撞。 吱吱吱! 这一碰撞,躲在阁楼乃至附近房屋里的飞蝠野鼠虫蚁好像遇上了天敌,无不纷纷夺命潜逃。 在清冷皎洁的月光之下,黑压压的一大片,狼奔豕突,令人望而生畏。 却是月华纯净剔透,与聂小倩久居极阴之地,被动纳入阴魂之体的阴煞之气有如水火之不能相融。 聂小倩心境通明,感知到月华与阴煞之气的激烈碰撞,瞬间就明白过她必须用月华先将阴煞之气驱逐炼化了。 小青她们那些女鬼,初初大概也是善良人家的儿女死后的阴魂,未必就像现在这般毫无羞耻之心。 之所以会心甘情愿成为老妖婆手中的棋子,除了抵抗不过老妖婆的威逼利诱之外,应该还有无意中纳入了不知道多少兰若寺那一片极阴之地所带来的阴气、煞气、尸气、鬼气、戾气和怨气。 各种驳杂的负面之气凝聚一身,又深陷妖窟鬼地之中挣扎不脱,大概就是圣人也都堕落了。 这不,阴煞之气实在太过恐怖,以至于飞蝠野鼠虫蚁这些生灵感知之后,都狼狈逃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聂小倩即将功行圆满。 功行圆满,并不意味着她将所有的阴煞之气驱逐去体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那被迫纳入体内的阴煞之气就好像深入骨髓的病痛,只能一丝一丝慢慢驱逐炼去。 所幸她在兰若寺那片极阴之地待的时间不太长,体内的阴煞之气不是很多,只要她将《太阴炼形法》练得纯熟了,随着汲取的月华越来越多,炼去阴煞之气只会越来越快。 然而就在聂小倩准备收功站起来的时候,隐隐约约的,有什么东西像春风拂面一般,从四面八方拂来。 这种吹拂,几乎没有力度,而且与汲取月华,肢体有酥绵之妙感不同,她此刻身心乐融,暖洋洋的,就像是在温泉中浸泡,被被泽滋养。 如果实在要找个形容,就如老杜所写的那两句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这些是什么?” 聂小倩一个疑惑,心境没守住,修炼立即就中断了下来。 可让她感到惊奇的是,那种被春风滋润的暖融之感并没有消失,还在继续,尽管已经微弱到几乎不能察觉,但聊胜于无。 冥冥之中聂小倩感觉到,她修炼的《太阴炼形法》就像是一个契机,打破了某一种壁垒,才有了这个意外的收获。如果没有《太阴炼形法》,她可能就错过了打破壁垒的机会。 这个意外的收获,令她古井不波的心兴起了惊涛骇浪,几乎是欣喜欲狂。因为那些汇聚而来的润泽之感,让她感觉到阴魂在一丝一毫的凝实着,或许在瞬间的数量上无法与月华相比,但胜在直接迅速。 更重要的是,这一丝一毫是连绵不绝,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中的。 也就是说,只要她不是魂飞魄散了,即便不再修炼《太阴炼形法》,她的阴魂也是在不断的壮大。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她聂小倩就要利用这丝丝毫末、缕缕垒土、起脚跬步,成巨木,起楼台,行千里,炼阴魂,凝形体,脱笼牢,得自由。 至于长生久视,那个太遥远了。 一万年太久,她只争朝夕。 第十四章 倚马可待大家语 聂小倩从李家鬼宅出来,阴魂轻飘飘的,提着竹篮脚不沾地往王家四宜斋而去。 四宜斋的伙计也姓王,叫王洵,草字凌枫,与王家隔了不知道多少代,勉强算得上沾了点亲带了些故。 王洵上过两年私塾,因实在缺少读书天赋,家境又不好,到了15岁那年没继续进学,其父走了更亲近一点的王家人的门路,给他在这书铺子里找了份当跑腿小厮的活儿。 他勤快老实,又识字,几年下来,学会了能写会算的本领,倒是承担了四宜斋大半的事。 王老夫子反像是个庙里泥塑的偶像一般,只坐镇店里,很少理事,也就是有卖文的来了,才由他来出面。 毕竟是读了几十年,把书读老了的老人了,虽然文章写得连鬼都嫌酸气太重不愿意看,但眼光还是有一些的。 这许多年来,看中了不少好的时文和词话本子,很是帮助四宜斋赚了不少钱。 只不过也因为赚了钱,为人就越发清高自诩,乖张固执己见了,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更容不得旁人忤逆。即便是王洵,是店里的老伙计了,在他面前也轻易不敢大声说话。 王洵正拿着鸡毛掸子忙着除尘,眼睛的余光瞥见一个柔美的影子从黑暗中幽幽走来,不由回头去看。等倩影的真面目呈现在灯火之下,那素若春梅绽雪,洁似秋菊被霜的逼人光彩,让他一愣,顿在那里,惊讶得嘴巴都张开了合拢不过来。 在聂小倩进了店里,朝他微微行了一个礼,他手中的鸡毛掸子脱手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才如梦初醒,想起这是自家大小姐情如姐妹的朋友,一下子慌张了起来。 这一慌张就想用笑来掩饰,殊不知笑得比哭还难看,手足无措的,跌跌撞撞就冲向隔了一道帘子的里间。 王洵冲进里间,朝王夫之叫道:“夫子,夫子,客人,有客人,有客人来了。” 王老夫子正眯着眼睛凑在灯火前,聚精会神的看书,听见店里伙计唤了几回,只觉聒噪得紧,有些没耐烦的挥挥手,头也没抬道了一个“坐”字,示意既然是客人,那就自己找个座位坐着,等他把书看完了。 在这种时候能到四宜斋里来的,都是那些写了几笔酸文的读书人,来卖文章的。 混到这个份上的读书人,不是穷措大是谁。这郭北县县城的穷措大,当真是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想要招呼都招呼不过来,所以能让其在店里有一席之座,王老夫子自以为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聂小倩是已经死过一次的鬼,虽然无法笑口常开,但遇事豁达,隔着帘子,看王老夫子在里面静如高山不动,头没抬的叫了个“坐”字,也没有什么被小瞧了的恼怒感,更没在心底暗骂这老夫子“穷措大骨相,田舍翁嘴脸”。 她只是闻言把竹篮子放到一边,找了一个座位坐下,静静的感受着那种令她感觉舒服的拂体之感。 如果不是她紧捏《太阴炼形法》法诀,几乎是察觉不到这种潜移默化的改造壮大凝炼,实在是太过微弱了。 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是从李家鬼宅出来,往这边走,这拂体之感好像更加强烈了一丝丝。 却说四宜斋的伙计王洵,在里间请不动王老夫子,惭愧的出来。 聂小倩自觉上次的荆钗布裙,装穷的形象太过失策,所以这一次换了装束,云髻长梳,青丝遮额,一袭栀子花白的银泥罗裳襦裙,墨青有晕,织雨堆烟的窈然双眼,如一阕清婉宋词,玄韵淡泊,逸气虚袅。 在王洵的眼里,已经是太过光彩照人,让四宜斋整个亮堂起来了,以至于刺激得他连头都不敢抬,不敢多瞧聂小倩一眼,似乎瞧多一眼就要被亮瞎了一样。 正沉浸在想要弄清楚那对自身阴魂进行着潜移默化的改造壮大凝炼,却近乎虚无的粒子是什么的聂小倩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书铺子的伙计的蹑手蹑足,大气不敢出,唯恐惊动广寒仙子,姑射神人一般的谨慎姿态。 如此好半响,四宜斋都静得落针可闻,只听得风从外面刮进来的呼号之声。 直到两手捧书的王老夫子动了动,空出一只左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因为太凉,头还是没抬的朝外面忙碌的的王洵叫了一声。 “茶。” 王洵才赶忙放下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捡回来的鸡毛掸子,走到隔间提出来一个热气蒸腾的茶壶,进去给王老夫子倒了一碗,出来,视线划过聂小倩那一方所在,恍然大悟的旋风一般冲到隔间,洗了又洗烫了又烫一个茶碗,端出来,给她倒上一碗。 整个过程因为太过紧张,连“多有怠慢”这样的客气话都忘了说上一句,就迅速避到了一边去。 又过了一会,里间再次响起动静,王老夫子终于看完了那几页书,抚着下巴的一小撮山羊胡子,煞有介事地踱着方步走了出来。 他在店这外间没看到王洵,脸上的皱纹深陷下去就要发作,觑见边上安坐不动的聂小倩,眉头皱了起来,心下不喜,但还是清了清喉咙,道了两个字:“请坐。” 聂小倩沉思时微微垂下的螓首抬起,听见王老夫子的作态,没有喜悦没有局促,而是站起来以尊老为名稍稍一福,然后随着王老夫子往里间走去。 于待客之道上,里间比外间更隆重一些。 王老夫子请聂小倩到里间就坐,接着到外面叫了王洵把茶水提进来,惜言如金一般再道了两个字:“请茶。” 待客之道行完,他就出了来。 王老夫子做得一斋之主,自然没有迂腐到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他认为一个女子,整日到外面抛头露面,把那文章写来发卖,与男子言利争利,实在是有失体统。 何况词话唱本小说,不过是小道尔,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过聂小倩写的那部《上错花轿嫁对郎》很好卖,刻印了上下两册,2两银子,卖了几百套,底下出租生意也做的好,刨去成本,利润高达好几百两,让他无法不用四宜斋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来招待聂小倩。 王老夫子在外间有些想不明白这个世道何时变化成这个样子,并为此出神的时候,王洵凑了上去,小声的在耳旁说道:“夫子,墨宝。” 原来四宜斋有个规矩,只要是在四宜斋卖文章卖得好的,照例都会请对方留下一副墨宝。一来是联络情谊,二来嘛,若是那卖文章的将来高中了,四宜斋得了个镇店之宝的同时,还得个识人的好名声。 他有些气恼的回头瞪了王洵一眼,因为他压根就没想过让聂小倩给四宜斋题字,哼,一个写了些微末小说的女子,留什么墨宝。 然而聂小倩写的小说卖得好,这是有目共睹的,王老夫子笃信无规矩不成方圆,不好自己就破了这个规矩,最后只能让王洵到里间言明此事,伺候了笔墨,请聂小倩题字。 王老夫子则是坐在柜台后面,拿了个本子,准备来个眼不见为干净。 只是他翻开还没来得及开看,王洵就端着东西走了出来。他斜瞟过去一眼,见王洵眉宇间隐隐有激动之色,不由更是气恼:“一盏茶功夫都不到,分明敷衍了事,真真不当人子。” 王洵不明白为什么夫子总对大小姐的闺阁密友聂家小姐这般作色,鼓起勇气反问道:“回老夫子的话,聂家小姐才思敏捷,有倚马之笔,一幅对联原也不用太长时间。” 所谓的倚马之笔,指的是文思敏捷,题目出来立即就能开写,写得极快极好。 对王洵说的倚马之笔这种形容,王老夫子当然是不信的,聂家那个什么小姐写的那个本子固然是风靡县城大小闺阁,但在他看来,不过是小县城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没见过真正的好文章。 “拿过来。” 王老夫子颇是不豫的吩咐王洵把题字拿过来,准备看过之后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店里被一个女子迷得七荤八素,头脑已经极度不清醒的小伙计。 王洵心里颇是不忿,想要争辩,但在王老夫子手中权力的压力之下,只得小心翼翼的把手中的题字呈了上去,实际上他也有心让手里聂家小姐的墨宝震一震王老夫子。 王老夫子目光落在白纸黑字上,第一眼看的是字。 但见字字用墨清和爽朗,浓淡有如云烟,笔划毫芒转折圆转流丽,时敛时放,能含能拓,寓刚健于妍秀之中,韵态尔雅温文。 “好字,当真好字。” 王老夫子还没来得及看字意,只看了字形,并且只是一眼,就忍不住在心里赞道。因为这十里八乡的,怕也没有几个能写得出这么一笔好字来。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待得品味了字形,再读字意,王老夫子心下一震时,不由得就念了出来。 王洵的眼睛紧紧盯着王老夫子,听王老夫子嘴里无意识的重复念叨着这一幅对联,看他一张橘皮老脸涨红了起来,有些气浮如流水不安的模样。 并不知道王老夫子正在琢磨着这一幅对联,已经有些魔怔了,因为他越是琢磨,就越是觉得这幅对联中的每一个字都很俗,却每一个字都包含着至理。 琢磨到最后发现这两句话,却是把太史公所说的,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一等前车之鉴给所说了个通通透透,好不淋漓尽致。 若非胸中自有丘壑,气象万千,如何道得出这等石破天惊的大家之语? 然而,这都是一个之前他瞧不起的小女子所写。 想到这里,王老夫子涨红的脸皮发起热来,由红转青又转白:“这如何可能,这如何可能?” “夫子,夫子?”王洵见着王老夫子这般摸样,生怕他一个不好犯了癔症倒下,赶紧搀扶住他,出声叫唤。 没想王老夫子突然清醒过来,一把就挣脱了他的搀扶,还连连吩咐:“快,快请聂家小姐上座,上客间座,上香茗。” (转眼就是新的一周,各位书友,推荐票有么?) 第十五章 一曲化蝶诉情殇 王老夫子所说的客间座,其实就是王琼英在四宜斋的专用房间。 她每次到四宜斋找新书,免不得要待上一时半会,身为王家的千金小姐,自然是不可能与那些穷书生一起在外面打成一片,挤出臭汗挤出热浪来。 专用间安在后院里最僻静的一个宽敞的所在,构造独特,装饰典雅。 从外间的硬板凳到里间的椅子,再到王琼英的专用房间的软塌,规格待遇一层递进一层。 就连茶水也被换掉,茶具是名贵通透的琉璃盏,茶是上好的茅山小雀舌,那一盏宛如山水图一般的茶水送上来,还没还没喝呢,就已经香气四溢,透人心脾。 上次聂小倩在这里待过一次,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能是碍于老脸,王老夫子请聂小倩上座之后,只是捧着那一幅对联在外间装模作样的仔细研究品味,让王洵跑腿伺候。 王洵这些年在四宜斋是伺候客人,伺候王老夫子,是伺候惯了的,也没有什么,只不过当跑完腿下来,心中不解,就很想问上王老夫子那么一句:“对聂家小姐,夫子何以这般前倨后恭?” 然而他终究是个小伙计,没敢当面问出来,只暗地里腹议了一下。 堤哒堤哒的,马蹄声在店门口响起。 王洵听到看见了二话不说连忙赶了过去,接过缰绳。 王琼英从马上下来,风一般就进了店里,留下一阵袭人的香气,让王洵有些发晕。 店里正端坐着品读对联的王老夫子,听到王琼英闹出来的这么一大动静,眼皮子微抬。 他心里清楚,是王洵找人通知到王家大宅那边,王琼英知道她的小倩姐姐到了四宜斋,甚至等不及走路过来,就骑了八少爷的马匆匆赶了过来。 “九姑娘。” 虎死不倒架,读书人自然要维持读书人的风骨,王老夫子虽然屡试不中,但风骨尤其高古,所以他没有低声下气的凑上前去,而是道了三个字,算是打招呼。 毕竟是店主的大小姐,看见了硬是当作没见,未免太过无礼。 “夫子。” 王琼英也是知道王老夫子的性子的,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上次的本子的事,因为花了一大笔银子,耿耿于怀都不知道了多久,直到后来大卖,才稍稍露出了点好脸色。 可偏偏这王老夫子又是王家里的老人,年岁资格高到连父亲见到了也要问候上一句的,所以她也不得不忍着不耐,叫了一声。 “聂家姐姐呢,不是到铺子里来了吗?”王琼英在店里环视一眼,没看到聂小倩。 “在后面。”王老夫子指了指通往后院的那扇门。 王琼英点点头,她来之前是有点担心夫子会因为看聂小倩不顺眼,从而把聂小倩凉在外面,被寒风吹的。 “哼,老冬烘,这番倒是长眼神,晓得小倩姐姐是个有才学的奇女子。” 她在心里哼了一句,迈着轻盈的小碎步就往后院走去。 跨过门槛,果然看见那客间里打着明灯,门也是虚掩着的,淡淡熏香若有若无的往鼻子前缭过。 王琼英也不知怎地,就是看这位小倩姐与别个不同,上次才见面,不过谈今论古分韵联诗了一会,就觉得议论相合,情意相投,好像是上辈子带来的熟悉一般,以姐妹相称开来。 想到好不容易有了可以亲近的,谈得来的伴儿,却好长时间没有见面,让她日日都是想念,偏生忘了问住所,想要见都见不着,时间久,心中就积了些怨气。 所以人还未进去,声音就先进去了:“姐姐好狠的心,一个月都不曾到妹妹这边走动,让妹妹好生想念。” 正在屋子里继续琢磨那看不见摸不着,却对阴魂大有好处的未知名粒子的聂小倩,听了声音,接着见到王琼英轻嗔薄怒而来,嗔怪里一开口就先带了三分撒娇的意味,软糯软糯的,听在耳里让她感觉分外有些吃不消。 聂小倩不得不未语先笑,举手投降:“是姐姐的不是,在这里给妹妹陪个罪。” 解释就是掩饰,她索性就没有解释,干脆利落给道了个歉。 这不,她这一柔声道歉,王琼英就无法再嗔怒下去了。 王琼英问过聂小倩的近况,说了会体己话,然后想起王老夫子的前倨后恭,好奇之下问了聂小倩,想要知道聂小倩究竟做了什么,让王老夫子那等顽固不化的老冬烘都能顺了下来。 聂小倩随即说了写对联的事情。 王琼英毕竟年少,未能如王老夫子那般深刻的体会到那幅对联的道理,不过聂小倩姐姐,身为妹妹,姐姐能有这如此大才,自然是哼哼得几声,与荣有焉的说道:“对那等老顽固,就是要用真正的才学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方能老实下来。” 聂小倩不禁莞尔一笑,王琼英人前颐指气使,大小姐脾气十足,在她面前往往往流露出少女活泼调皮的一面。 王琼英调侃了王老夫子一句,转眼,视线落在了聂小倩的竹篮子上。 聂小倩注意到她眼神里炙热的目光,当即笑道:“看来琼英妹妹想念姐姐的话是假,想念姐姐手里的文稿才是真。” “王琼英对姐姐是日思夜想,顺便想一想姐姐所写的本子。”王琼英狡黠一笑答道,那边,手就伸到竹篮子里去了。 聂小倩写的这一部小说,时间上花费更大,所以王琼英取出来的是一叠比《上错花轿嫁对郎》还要厚上许多的文稿。而第一张,赫然只有“梁祝”两个秀逸的大字。 “姐姐这本子里的梁祝,可是说的义妇冢,地裂、入坟、化蝶的故事?” 王琼英是个喜欢看小说听故事的,梁祝是民间流传了上千年的传说,虽不至于家喻户晓,却也很多人都知道,而且早在明以前就有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戏剧出现,叫《祝英台死嫁梁山伯》。 她一看到“梁祝”二字,很容易就联想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上去。 “是的。”聂小倩点头答道。 她再一次从情字着笔,继续谱写凄艳绝美的爱情恋歌。 上一部的《上错花轿嫁对郎》是开拓,这一次的《梁祝》是巩固,路子是绝对清晰的。 《祝英台死嫁梁山伯》在她的记忆中也是有的,只不过这一出戏剧,情节比较简单松散,与时下的词话小说都是大同小异的一个模式,有很大的时代局限性。 所以脑中装有无数梁山伯与祝英台各种版本故事的聂小倩,对推陈出新,重新演绎,敷衍出更加丰满动人的梁祝传说,是抱有十足信心的。 港台版的,在梁祝的悲剧来临之前,恶搞成分太重,偏向轻喜剧化,模式太过超前,虽有可取之处,但恐怕很难为这个时代的“古人”所接受,所以聂小倩并没有从中撷取太多,她拿来最多的是何董电视剧版的。 这一版旧瓶装新酒,用现代化的语言来说就是,既传统又不失先进性。 英台求学有志量,女扮男装入书院。 三载同窗情如海,山伯难舍祝英台。 一曲化蝶诉离殇,凄婉千秋成绝唱。 都道是生死苦恋,这便是梁祝情缘。 王琼英阅读文稿,看到抬头这带有严重剧透感的行文诗,没有抱怨,因为这本就是一出众所周知的悲剧。 聂小倩写的这一部《梁祝》,前大半部是清新淡雅的,只有到后面才会出现凄美委婉。当然,即便是清新淡雅也有于无声处之惊雷,波澜起伏,才有看头。 凄美委婉,梁山伯的深情,祝英台的坚贞,自然是动人情殇,让这个亘古传扬的爱情故事既超凡脱俗又令人信服。 第十六章 旧词新作有遗风 王琼英发现,从《上错花轿嫁对郎》,到这部《梁祝》,都有令人钦佩的女子。 不过这《梁祝》中的祝英台,能为了负笈游学,女扮男装,有李玉湖的豪爽;云鬓花颜,聪明才辩,有杜冰雁的清心玉映,闺房之秀。 说白了,就是李玉湖和杜冰雁的优秀部分的综合体。 王琼英并不知道有一位大师曾经这样说过,每个人在看书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从书中研究自己,不是在书中发现自己,就是从中书控制自己,改变自己。 王琼英看《梁祝》,越看就越是与我心有戚戚焉,感觉这祝英台,与自己暗暗相合。 而且聂小倩写《梁祝》,有了《上错花轿嫁对郎》的经验,字斟句酌之下,写得更加的缠绵悱恻,动人心扉,正符合王琼英这种有壮怀激烈的怀春少女心的女孩观看。 王琼英开读,感觉此中字字珠玑,句句经典,段段精辟,章章绝伦,便一发不可收拾,常常午夜梦回,起来挑灯夜读到天明,把伺候她的丫鬟抱琴折磨得眼抱黑圈,整日里与周公打架。 “姐姐大才,妙笔生花,把《梁祝》写得如此凄怨哀绝,令人不忍卒读。其词则意味深长,其句则耐人寻味,读来余韵无穷,虽非韶乐,读罢,却有如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 刚好这个时候,王琼英的老师,金陵大名士徐慎徐清安先生应邀上京,路过郭北县,她身为学生,有《梁祝》这般令自己为之绝倒的好本子,哪还不献宝一样,把《梁祝》呈了上去,请老师评鉴。 徐慎英才天纵,十五岁就有了远播大明二十六省的文名,就连曾经的翰林学士诸葛卧龙都曾经说他大才般般,有宰相之才,是名副其实的大名士。 只不过运来铁如金,运去金似铁,徐大名士祖坟老冒黑烟,有点儿时运不济,屡试不中。 不中,就无法凭着正经的途径步入官场,如果不甘心当个刀笔吏,就只能通过当幕僚培植声望,用水磨的功夫,看有没有机会踏入宦途。 他这番进京,就是去给一名高官当幕僚的。 像他这样总是考不中的大名士,胸中块垒长年累月的淤积无法消除,自然会憋出点儿小毛病,例如性狷狂,眼高于顶,常作白眼看青天的姿态,目无余子。 或许他第一次第二次科考失败,只是佯狂,以展示自己的潇洒高远,不把功名放在心上。 然而随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渐渐的,就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了。 这样一个大才子,面对在弟子中远远排不上名,只因逢年过节有丰厚孝敬送上,才让他记住了的女弟子,呈送上来的词话本子,当时点头,回头就放到了一边忘记,和郭北县那些仰慕他的文名,在倚翠楼宴请他的文人墨客一起醉生梦死去了。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的大名士,夜宿青楼酒醉难醒,直到日上三竿,被一曲新词唱醒。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徐慎被唱曲之声吵醒并没有恼怒,反而是被这一曲新词给吸引了,当即听词曲凝思,只觉这词写得哀感顽艳,格高韵远,有南唐二主之风。 南唐二主,指的中主李璟,后主李煜。 而且他越琢磨,越是觉得这词挚意深情,有道不尽的凄美,说不完的清灵。 例如其中的几句:“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以月喻人,感世事难圆之隐恨,苏子苏东坡也曾有叹“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然而这一阕词里面的以月喻人,或许较苏子之豁达稍逊,深情却在其上,可谓是各得其所,难分轩轾。 徐慎思虑过后,心生欢喜,把伺候的人唤过来,问了一问:“这首曲子的词是谁写的?” 伺候的那人听了微微一愣,随即恭敬答道:“禀先生的话,此词为聂小倩聂大家所作。” “聂小倩,聂大家,这是谁,莫非是词林新近的后起之秀?”徐慎不由疑惑道,又隐隐约约似乎从哪里听过聂小倩这么一个姓名。 原来聂小倩为了《梁祝》更加精细,更加有传唱的价值,从后世的大词人纳兰性德那里再创造过来了不少契合文体的词作。 纳兰性德的词,不做作,无雕饰,真切清新隽秀,感人至深,人称“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所以《梁祝》是一经刻印,便在短短两三日之间传遍了县城南北,传到了读书识字的小门大户家少女们的香闺里。而县城各大青楼勾栏,也是习惯性的把其中的好词谱成曲子,准备传唱。 “回先生的话,聂大家曾写词话《上错花轿嫁对郎》,今日新出《梁祝》,此阕《蝶恋花》乃《梁祝》中的新词。”那人听得徐大名士的疑惑之语,先是在心里笑得一笑,才忍着澎湃的笑意答道。 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由此可窥,与螟蛉有子,蜾蠃负之的传闻,有异曲同工之妙。 徐慎不知道底下的人在暗地里腹议自己,他只是想起了自己的那个女学生其实昨天给自己推荐过这《梁祝》,可自己因为傲慢而弃之如敝履,顿时有点后悔的说道:“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今天我徐慎以词话为小道取书,一叶障目,真是有眼不识金香玉。” 自嘲完毕,徐慎连洗漱也没有进行,就唤那人拿过来一本《梁祝》,乘兴读了起来。 读了其中的好词,正该趁热阅其全文。 徐慎有过目不忘之能,读书奇快,不消半个时辰,一本《梁祝》已然读完,并完全记在了心里。 可读下来好长一段时间后,他才慨然叹道道:“骚情古调,旧词新唱,昔《晋书·孙绰传》,‘卿试掷地,当作金石声也’,如今聂小倩之词,掷地,当作珠玉之声。” 晋朝时期,孙兴公写成《天台赋》,拿给范荣期看说:“你试着把它扔在地上,会发出金石般的声音。” 孙兴公的《天台赋》文章词藻优美,声调铿锵,扔在地上有钟磬般的声音,那么聂小倩的词,扔在地上就应该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是极高的评价。 徐慎时乖运蹇,科举不顺,但并不妨碍他那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的潇洒才名。能得到他称赞的,没有不是有真才实学的读书人的,而一旦他开口称赞,那个读书人的名声马上就出来了。 名声可是个好东西啊,何况出名要趁早,所以只要是还没有高中的读书人,没有不想得到他的评价,得到他的称赞的。 可惜和蔼可亲不是徐慎的代名词,他确确实实是性狷狂性乖张的大名士,从来都不以他人的意志为转移,所以能够得到他称赞的人少之又少。 一旦少了,自然就物以稀为贵。 于是徐慎称赞聂小倩的话,立即从倚翠楼传播了出去,迅速传遍了郭北县的文艺界。 有徐慎这样的大名士大力捧场,加上纳兰性德的词本就是词中的极品经典,正所谓一曲新词酒一杯,顿时不知道吸引了多少一县子弟,把到青楼中醉听《梁祝》词,视为最近一段时间最具风雅的事。 最终那几首《梁祝》词也是以郭北县为中心,随着读书人的口口相传,各大小青楼勾栏里的红牌官人的不断传唱,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乃至于传遍了整个大明。 紧随其后传播开去的,还有聂小倩这个姓名,和她的《梁祝》词话本子。 第十七章 春风化雨是文气 “聂小倩之词掷地当作珠玉之声!” 大名士徐清安先生一言既出,《梁祝》词名扬大明半壁。 一时之间,四宜斋客似云来,门庭若市,租书的买书的络绎不绝。 那一晚聂小倩为四宜斋写的那一幅对联: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更是被王老夫子早早就裱糊了起来,当成了四宜斋的镇斋之宝,等闲不让人看。 也就是徐慎读罢《梁祝》词,颇感意犹未尽,听得四宜斋有这么一幅通透学问文章至理的对联,兴致起时,亲自到四宜斋借来观得一观。 读其文,然后不免就产生了想要观其人的念头,徐大名士也不能免俗。 何况众口相传,聂大家是一位年纪不大,却才貌双绝的奇女子。 只是,抱有与他相同想法的一县子弟不知凡几,却除了王家九姑娘和她的丫鬟抱琴,以及四宜斋的夫子和那个跑腿的书铺子伙计,就再没人有缘见过这位深闺里的文词大家。 更叫人遗憾的是,除了知道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聂大家姓聂,芳名小倩之外,其余一概不知。 想要上门请教,也不知大门是朝哪个方向开的。 所以佳人芳踪杳杳,徐大名士也只能叹上一句:“读其词,感其寄思无端,抑郁不释,韵淡疑仙,思幽近鬼,唉,如此文词大家,究竟锥藏何处?” 没见着聂小倩,绝大多数人都只是像徐大名士那样,有点可惜。 至于剩下的那一些人,如王琼英之类的,就不仅仅只是遗憾了。 却说王琼英把《梁祝》看完了,而且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任何小说,无论篇幅有多长,都是耐不住日以继夜连篇累读的。 终于有一天,,王琼英闲暇了下来。 这人啊,读书的时候还好,一旦闲暇下来,立即觉得人生聊无趣味起来,就连这个冬天都似乎与往年大有不同,格外的冷。 于是想要找那个与自己志趣相投情意相合的姐姐说话,却发现小倩姐姐一如之前,已经好些时日没有上四宜斋来了,登时倍感寂寞。 空虚,寂寞和冷,黑云压城,王琼英感到难熬,茶饭不思,一下子就病倒了。 更加离奇的是,王琼英的病,请来了人称药医不死病,妙手回春的药华佗,也是药石不解。 急得王家老八王麟揪住了药华佗的领子,举起了砂钵大的拳头,要是药华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少不得要他尝一尝少林大力金刚拳的味道。 至于少林中有没有大力金刚拳这样一门拳法,那还用说吗,大力金刚指,大力金刚掌,大力金刚腿,指、掌和腿都有了,为何就有不得大力金刚拳? 药华佗有过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经历,面对威胁,立即就把自己一连几天望闻问切得来结果交待了出去:“大小姐大约是害了相思病。” “相思病?”王麟听了这三个字,剑眉的锋芒寒气四溢了起来。 自家这位眼高于顶的妹妹打小聪慧,年纪稍长就巾帼不让须眉,究竟是谁,能让她得了相思病? “相思是种病;不重也非轻。自古无方治,从来不断根。解铃还须系铃人,王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药华佗解释了两句,就告辞匆匆离开了王家大宅。 这王家待字闺中的大小姐居然害了相思病,要是传闻出去,不知底里的外人或许要笑掉大牙,他药华佗掉的可能是脑袋。一地豪强,大宅深院,是非之地,还是不要多留的好。 王麟见药华佗有如丧家之犬漏网之鱼,急急惶惶而去,不动声色,先是吩咐底下伺候的丫鬟不要胡乱传闻,然后把一向在妹妹身边服侍的丫鬟抱琴叫了过来。 抱琴蹙着眉头,努力的回想着这两个多月来小姐所做过的事和见过的人。 “八少爷您又不是不知道,小姐不喜欢见那些不相干的外人。她这两个多月来整日里就是读书,往年喜欢的事都少做了,每次出门也都只是去四宜斋,见过的不是王家的人,应该就只有聂姐姐一个人。” 王麟剑眉一横,盯着抱琴反问道:“聂姐姐?” 抱琴却是知道八少爷素来宽和,并不怕他那锋芒毕露,有如出鞘的利刃一般的剑眉:“嗯,就是那个聂姐姐啊,写了《上错花轿嫁对郎》和《梁祝》,连徐大先生都赞叹不已的聂大家。小姐和聂姐姐的关系很好,平日里都是姐妹相称,没有什么是不说的。前面讲的,小姐整日读书,就是读的聂姐姐写的那两个话本。” 王麟听了抱琴的话,不由想起自己刚刚回家的时候,妹妹在自己面前提起就眉飞色舞的那个“小倩姐姐”,心里对妹妹的相思病有了些眉目。 只不过有了眉目,却没能让他高兴起来,因为他难以置信,妹妹是对一位女子害了相思病。 可哪怕再不可思议,妹妹毕竟是自家的妹妹,他必须想方设法治好妹妹这个病。 药华佗已经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王麟也认为自己首先是要找到那个聂大家。然而要找到这位聂大家很不容易,因为暂时还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即便是自家的妹妹也不知道。 “抱琴也很奇怪,每次小姐与聂姐姐相谈,往往一两个时辰,可小姐偏偏每次都忘了问聂姐姐的住所,抱琴也是如此。”这是抱琴的解释,给人的感觉是有几分诡异。 王麟没有往诡异的方面去想,他只是发动了王家能发动的人手,暗地里全城悄索,寻找聂小倩的踪迹。 “没有找到?” “是的,八少爷,我们几乎是把整个县城每一寸大街小巷都翻了过来,姓聂的有几十家,但没有一个是叫聂小倩的。” “客栈酒馆呢,找过没有?” “找过了,就连西城善人庙那个乞丐窝子都去了好几趟。” “怎么会这样?” “八少爷,是不是让前院那几位……” 王麟还没等底下的人把话说完就举起手,刹住了他们的话头。 前院的那几位或许武艺极高,但因为他们的名声,他一向不喜,只是迫于父亲的安排,才没有说话。 此事事关妹妹的病情,他更不愿意与他们打交道,免得可能没有得到帮助,反而是横生枝折害了妹妹。 “行迹如此隐秘,莫非这位聂大家真的如他们所猜,是江湖中人?” 王麟思虑一番,做出自己的判断。既然是江湖中人,自然需要自己亲自出马。 此时正在李家鬼宅修炼的聂小倩,丝毫不知道因为自己,整个郭北县县城已经闹翻了天。 “月华是太阴之气,天地之间的是先天元气,普通的武林中人练的后天之气,那这个从读者那里散发出来,类似信仰精神力的又应该叫什么气?”聂小倩功行圆满后,呆呆的自言自语道。 原来聂小倩在《梁祝》刻印发行后,那些看不见摸不着,一旦感知到存在,却能如春风化雨般滋润阴魂的东西的数量一下子多了不少。她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终于是明白过来,这个与月华类似的东西与自己写的小说密切相关。 因为自己的小说读者越多,这个东西就越多。 “类似信仰精神力,又与文字有关的气,那不如把格调抬高一点,叫文气!” 聂小倩不知道,其实不是只要书写得好,看的人多,读者虔诚,文气充足,就意味着就能化为己用。若是如此,每个朝代那么多的文以载道的文人巨子,岂不一个个都真的成圣了? 然而那些文人巨子,即便是人间圣子,也只有往生绝学传下,锦绣篇章百世流芳。 用后世的那两句不是那么恰当的俗话来说,终究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 她并不知道,如果她不是写了能得人心的两本小说,不是机缘巧合之下修炼了无上妙法《太阴炼形法》,如果她自己不是阴魂之体,如果不是这种种巧合,那么她根本就不可能感知得到世界上还有文气这种飘渺如日精月华一般的事物存在。 “月华阴中有阳,终究属阴,而这文气,由人的精神衍生而来,应该是阳。有文气和月华相助,阴阳合一炼成真身,我应该有一天能自己就摆脱老妖婆的束缚,甚至是天地的束缚,得到真正的自由。” 第十八章 深闺梦里叹鬼身 黄昏云齐雪意熟,一更雪急声簌簌。 而每一只鬼,都是折了翅膀的夜游神。 聂小倩看不见黄昏,不知道黄昏的时候云是不是齐了,雪意是不是熟了。 当她入夜而出的时候,发现开冬之后一向劲吹的风突然停了,天地静谧得好像能听得见寒意袭衣的声音。 然而她飘到李家鬼宅的阁楼,却在天清地静中,看见一片片轻盈如花的冰晶从苍穹之上,袅袅娜娜而下,正是天人宁许巧,剪水作花飞。 “下雪了啊。” 聂小倩显了形,伸出手去,雪花落在嫩葱也似的纤指上,白里透红。 要还是正常的人,或许等到明天起来,看见红装素裹分外妖娆,大概要赞一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可惜她如今连人都不是,更遑论正常人,即便天寒路滑,也只能雪夜张灯。 一遍《太阴炼形法》修炼下来,聂小倩想起似乎好像有好些天没去四宜斋了。 冬天再冷,也冷不透女鬼的骨髓,可她眼前浮现王琼英撒娇式的轻嗔薄怒,却不由的有些发寒。 于是她飘出李家鬼宅,径直往四宜斋去了。 王家大宅。 王麟探视过王琼英出来,忧心病恹恹一日削瘦过一日的妹妹不知何时才能好将起来,到了外面的院子里看见雪花满地,心中积蓄的一股烦恼闷气不得发泄,抬腿就是一脚顿下,整个院子登时一震,呼的,一圈如刀似剑寒风席卷,玉飞琼溅。 正疾奔后院的抱琴刚到院门外就是脚下一震,还以为是发生了地震,心下骇然,尖叫一声抱头就蹲在了地上。 大宅前院隐藏在黑暗中的四人,感觉到震动,互视一眼,其中一人哼声赞道:“王家老八进少林寺学艺,不过十一载,想不到功力竟已然如此深厚,怕是比之隐元风评武林排行第二十一的北霸枪,单就功力而言都不遑多让了,果然是后生可畏。” 另一人接道:“王家有此麟儿,以后便是没有你我兄弟四人暗中护以周全,也可高枕无忧矣。” 却说王麟一脚顿下,引发偌大动静,下一刻就后悔了。 因为一个带了几丝恼怒的声音从妹妹的房里传了出来:“八哥你又在发什么疯,三更半夜顿地跺脚的,显摆你从和尚庙里学来的那点微末功夫吗,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声音其实很虚弱,被风一吹就散,普通人三五尺内怕是都听不清。 但王麟确实是从和尚庙里学来了一身功夫,目明耳聪,不是普通人,自然清楚的将妹妹的话听在了耳里。 他正要折返回去给妹妹赔罪,看见抱琴抱头瑟缩在那里,走了过去。 抱琴颤抖了一会,见没有后续动静,听得有脚步声接近,抬头看去,看到是八少爷,想起什么,脸上一喜就叫道:“少爷,聂姐姐来了。” 王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身形一闪,缩地成寸一般,一眨眼就到了抱琴的前面,把着她的肩膀,激动的问道:“什么,你说什么?” 抱琴从未如此与八少爷这般亲近过,娇躯微微震颤着,脸颊搽了胭脂一般红晕如染,螓首低垂下去,吐气如火,似乎身处娇羞之中不能自拔。 王麟不知道抱琴的心思,只一个劲的催促,直到抱琴下巴微抬,双眸如水,不好意思的说道:“少爷,你捏痛我了。” 这一刻,在抱琴的心里,八少爷一贯清风和月,温润如玉的形象,就像她现在的肩膀一样,快要碎掉。 王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抱琴疼得眼泪都好像要掉下来了,连忙松开手,并道歉。他不拘礼法,对待下人素来宽和,给妹妹的丫鬟道歉不是什么新鲜事。 抱琴苦皱着小脸,一边轻轻揉着生疼的肩膀,一边说道:“少爷,道歉就不必了,您还是赶快到四宜斋里去,把聂姐姐请到府上来,小姐见着聂姐姐,身子大概就能……” 抱琴最后几个字还没说完就见眼前黑影一晃,紧接着一声马嘶惊起,蹄声乱响,她急急走到门前,却只看到了八少爷单人匹马闯进雪夜之中的迢迢黑影。 在王家八少爷快马赶往四宜斋的时候,聂小倩也正往王家大宅那边去。 原来聂小倩到四宜斋的时候就听王洵说起王琼英病了的事,于是想上门去探看。 她此时还不知道王琼英的病是所谓的相思病,因为王琼英这个病不好让外人知道,所以知道的人除了大夫药华佗和王麟,以及伺候王琼英的几个丫鬟之外,其他王家人都只是知道九姑娘病了。 聂小倩要上王家的门,自然是不好隐了行迹,像第一次无意中进王琼英闺房那般进去。然后就有了一顶暖轿,两个轿夫,引路的王洵,而她坐在暖轿里。 那两个轿夫只觉轿子轻如无物,心下奇怪时,抬起来几乎脚不沾地走得飞快,王洵都要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八少爷!” 前往王家大宅的路走到一半,王洵看见一匹马从雪中疾驰而来,马上的是王麟,速度之快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就要擦身而过,他急忙叫了一声。 王麟听得王洵的叫声,看到王洵以及那一顶暖轿,反应过来夹紧马腹,一提缰绳,在风吼马嘶声中,硬生生让马匹一下子掉了个头。在马蹄还因为掉头太急惯性不住倒退时,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抱拳急道:“鄙人王麟,可是聂大家?” 他说完就意识过来,这里不是见礼的地方,正暗觉心急莽撞之际,暖轿的帘子已经揭开,一个窈窕的身影已经下来。 恰好在这个时候,雪收云歇,一轮明月满乾坤。 灯笼前,月光下,王麟看清楚暖轿前妙人,心一紧,只觉: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不类世中人。 曹子建对洛神的形容,一字一词一句,情不自禁从王麟脑海中,如划破黑夜长空的闪电,一一闪过,他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这是王家八少爷。” 那边,王洵小声提醒了一句。 聂小倩听到,垂首道了个万福。 王麟终究是和尚庙里出来的练武之人,虽然是俗家弟子,但也曾打坐念经参禅,那一瞬间的震撼过去立即就回过了神来,暗道一声惭愧,上前几步再次见礼。 聂小倩在王麟进步上前的时候,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 王麟细察入微,以为自己举止孟浪,唐突了佳人,赶紧退了回去。 他不知道,他在聂小倩眼里,没有忧郁的眼神,没有唏嘘的须根,却比漆黑中的萤火虫更要鲜明出众,因为他的气血极其旺盛,远看是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走近了,一股炙烤般的热浪扑面而来,刺激得她很不舒服,倒不是什么无礼的缘故。 聂小倩虽然练得《太阴炼形法》,吸收了不少文气,终究时日不长,阴魂不强,经不住武学宗师的气血冲击。 通常都说鬼要害人,必先把人给迷惑了,因为不先把人迷得神魂颠倒,根本近身不得。 见礼过后,聂小倩回到了暖轿里,想着这人的气血的问题,以后完全可以根据气血的旺盛程度来判断,这个人究竟是武学低手,还是高手,或者说高手高高手。 接着又想到这位王家公子年纪轻轻,却有一身横练的筋骨,或许是百年一见的练武奇才,真是不得了啊不得了,如果有朝一日打通任督二脉,岂不是要飞龙上天? 身在这个离奇的世界,却无法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当一名快意恩仇的侠客,仗剑行走江湖,遗憾自己的鬼身时,她念着:“粗眉卓竖语如雷,闻说不平便放杯。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暖轿悄悄进了王家大宅。 第十九章 西子捧心源越女 到得王家大宅,暖轿止步于后院院门前。 王麟不好跟着进去听女儿家的体己话,眼中带着一丝不明之色功成身退,聂小倩则是在抱琴的引领下,进入院子里,来到王琼英的闺门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她们刚要开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王琼英出现在眼前。 聂小倩第一眼看到王琼英,还以为自己看错,因为王琼英看着自己的是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下态生两靥之愁,一袭轻衣笼在娇躯智商,似弱柳扶风。 王琼英见到聂小倩,脸上乍现惊喜之色,不由自主叫道:“姐姐!” 聂小倩却是眉头微蹙:“小半个月没见,王家妹妹怎么变成了林妹妹?” “林妹妹,姐姐新交的朋友吗,是哪家的女孩儿?”王琼英错愕道,神色略有些紧张。 “什么哪家的女孩儿,姐姐是说妹妹怎么才一阵子不见,就变成这番病西施模样了。”聂小倩叹道,她不好在此时细说林妹妹的来历,于是就把比喻指向了西施。 “病西施?”王琼英微微一愣,脸上原先的紧张倒是消散了。 “西施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不好吗?”聂小倩笑道。 “这让我很容易就想到东施效颦那里去了。”王琼英想了想,答道。 聂小倩想到什么,脸上闪过一抹微笑,说道:“怎会是东施,西施本就有心痛之疾啊,据说还是被一位叫阿青的少女的剑气所导致的心痛之疾。” 王琼英凝眉思索了一番有关西施的典故,却是从未听说过:“姐姐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典故?” “两位姐姐,你们要站在门口说话说到什么时候?”抱琴见两人一见面就站在门口,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个不亦乐乎,特别是小姐因为体弱都有些站不住了。 两人闻言,才相顾一笑,到了房里。 只是才坐下还没开口,聂小倩突然感觉有点不舒服,而且让她不好受的源头,隐隐然源自于王琼英身上。 她下意识循着源头看过去,看见王琼英的腰间一根彩色丝绦下系着一个羊脂白玉镂雕的荷花香囊,香囊里正散发着一股侵蚀的力量。 王琼英自见到聂小倩之后,注意力就完全放在了聂小倩的身上,无论是一道蹙眉还是一个颦笑,聂小倩的目光自然也被她看在了眼里。 “这是八哥为我求的一道平安符和一道辟邪符,上面的字写得还是蛮好的,姐姐你要看看吗?”王琼英说着就将香囊解了下来。 原来王琼英病倒之前,身上虽然有香囊,但是没有这两道符的,因为她信的是孔孟之道,敬鬼神而远之。 在她病倒之后,王麟眼看药石无效,病急之下乱投医,在游方道士那里买了这两道符:平安符,护佑平安;辟邪符,驱邪辟凶。 王麟的心意,王琼英也无法拒绝,而且她看符上的字写得很好,于是也没嫌弃,装到香囊里,系在了腰带上。 聂小倩的亲笔文稿一张不漏全被王琼英读过看过观赏过,晓得聂小倩在书法上的造诣,也是非同一般,以为聂小倩可能会喜欢观看别家的好字,才有了这个举动。 面对王琼英递过来的香囊,聂小倩仿佛看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哪里敢接。 这两道符都只是普通的道士画出来的,符上凝聚的法力不强,然而鬼本身就被这些事物先天克制,何况聂小倩还算是只不怎么强大的新鬼。 尽管符被藏在香囊里,聂小倩依然是感觉心神不宁,如坐针毡,焦虑不安,身子好像是陷在了泥潭里,变得无力起来,她撑着勉强摆摆手,说:“我不喜欢这些东西。” 说这些话时,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寒意越来越重,吓了王琼英一跳,连忙把香囊交给抱琴,吩咐抱琴拿出去,远远扔掉。 在抱琴拿着香囊离开,聂小倩身上刚刚那一种魄荡魂摇的感觉立即就消失了,她强颜笑道:“对不起,妹妹,我对香囊有些不适。” 王琼英对香囊没觉得有什么可惜,她倒是见着聂小倩这个样子,有点担心:“姐姐你没事吧,别不是生病了?” “没事了。”没有了符箓的影响,聂小倩感觉已经好多了,不想往符箓这方面多说,于是转移了话题,“不如我们来说说那个典故吧,你不是说没看过吗,其实这本就不是典故,而是根据一段杂史敷衍成的故事。” “什么杂史,故事,姐姐你又要写本子了?”王琼英听得聂小倩似乎是要讲故事,不由精神一震。 “一部记述春秋时期吴、越两国史事为主的史学著作,叫《吴越春秋》,如果妹妹有兴趣,可找来看看。而姐姐要讲的这个故事,说的是越国,有位叫阿青的,通晓剑术的牧羊女……” 聂小倩说着,将《越女剑》的故事娓娓道来。 说到阿青仅仅凭着一根竹棒,就将吴国一干剑术高超的剑士打得落花流水时,从未听过这般故事的王琼英兴奋得甚至苍白的娇靥泛起一片病态的超潮红。 这个时代不乏写女子的词话小说,可写的都是传统意义上的“佳人”。这些“佳人”,或是有风华绝代的美貌,或是贤良淑德品行出众可以立贞节牌坊,就没有写武艺高强到能当八十万禁军剑术教头的女子的。 《上错花轿嫁对郎》中虽然也有刀光剑影,但哪里有阿青这种从与一只白猿打架领悟到,神奇得带有几分浪漫色彩的剑术。 王琼英听到心潮澎湃处,附和道:“杜牧之有诗说,授图黄石老,学剑白猿翁。也许阿青姑娘的剑术,未必就是假的。” “嗯,所以这个故事叫做《越女剑》。”聂小倩笑着答道。 聂小倩来这里之前没有想过写武侠小说,纯粹是因为王琼英,不知不觉说到西施,然后为了让王琼英高兴,说到阿青,才有了《越女剑》。 当她讲到阿青为情所累,挥舞竹棒杀入馆娃宫,一步一人,两千兵甲竟不能挡,王琼英已然神为之夺。 “姐姐,说起来都有好些天没有看到你的新本子了,把这个叫《越女剑》的故事写下来,好不好?”王琼英俯身过来,抱着聂小倩的手臂,撒娇也似的求道。 聂小倩低头看王琼英,见她的病容因为自己说的故事洋溢起几丝神采,当即点点头说:“既然想看,那就写下来好了。” 《越女剑》就是个不到两万字的短篇小说,要写出来是很容易的。 《越女剑》到底还是讲的爱情,剑术不过是点缀,与之前写的两部言情小说勉强能说得上的一脉相承。 聂小倩要是她写的时候肯定不会照着原文来写,她只是记得小说的大概,不可能一字不变,何况她对原文其实是不大满意的,才简短了。 第二十章 悦来客栈论武侠 聂小倩说要开写《越女剑》,已经彻底被剑术通神,清灵质朴的阿青姑娘迷住的王琼英,立即就表示迫不及待了。 但聂小倩看看时间已晚,知道是回去的时候了。 她留下来确实不无不可,王家大宅不缺少一间客房,王琼英更是打趣,让她给自己一个红袖添香夜写书的机会。 可聂小倩很清楚自个的情况,即便是留下来,她也必须要在黎明来临之前消失。 只是有什么人会在黎明来临之前,与主人家告辞的呢? 不好解释,就干脆不留下来。 “放心,至多到明晚,我就把《越女剑》的第一部分文稿送过来。”王琼英拉着聂小倩不让她走,聂小倩只好耐心解释,“就一天的时间,难道妹妹都等不及了吗?” 王琼英想要开口问聂小倩为什么每次都要到晚上才能出来,但不知为何,她最终只是嘴角动了动,将疑惑埋在了心里。 她很是不舍的说道:“那就一言为定了,不要像之前那样不约而别,十天半个月都无法再见。”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中蕴含着哀求的神色。 聂小倩在心里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姐姐虽然不是君子,但女子一言未必就不能有快马一鞭。” “我相信你。” 作别了王琼英,谢绝了王琼英的相送,聂小倩提着竹篮离开了王家大宅。 不过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她才走出王家大宅所在的那条街,就注意到了有两人于黑暗中,远远辍在后面。 倒不是她的反跟踪意识有多么的高明,也不是那两个跟踪者太粗心大意,纯粹是这两个盯梢的是武林好手啊,那旺盛得一塌糊涂的气血,那堪称移形换影的轻功,在鬼的感知中,就像太阳底下的阴影,毫无隐遁之地。 “只是王家的人为什么要跟踪我?”聂小倩感到有些奇怪。 她与王琼英情同姐妹,她写的小说帮王家书铺赚了好大一笔利润,而且随着她的名声不断流传,卖书的利润必将如绵绵之水,源源不绝。 她并不知道是王琼英的八哥王麟怀疑她是江湖中人,担心她的身份会对王琼英的人身安全造成困扰。而且之前派出了大量的人手都找不着她的踪影,自然要打探清楚她究竟躲藏在哪里。 如此到下次王琼英想要见她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王麟的良苦用心聂小倩无法体会到,她倒不是担心自己是鬼这样的事实被知道。 普通人,即便是武林高手,然而术业有专攻,受限于肉眼凡胎,只要鬼不主动表现出诡异之处,是无法看破的。 不过被人跟踪终究是一件麻烦的事,聂小倩有些烦恼的同时不得不想办法解决问题。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她也从未想过去害人性命,所以杀死这两个人是不可能的,那么只好这样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聂小倩来到了一间客栈之前,武侠世界最庞大的连锁客栈——悦来客栈。 在住店和打尖之间,她选择了前者。 聂小倩! 客栈的掌柜看着账簿上登记的姓名,目光越过店里的伙计,落在那个上楼的窈窕的倩影上,不断来回游弋打量。 直到倩影消失了,他捻着下巴上的几个稀疏的须根,琢磨道:“奇怪啊,这位女子好像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姓名,似乎也在哪里听说过?” 琢磨了好一会儿,因为想不起来,他才摇摇头按下了心念。 住进相对僻静的天字一号房,聂小倩感应到那两个盯梢的,一个离开往王家大宅的方向去了,大概是回去禀报吧,另一个则是留了下来继续做暗中监视。 她没有理会,权当做是不知道。 将竹篮里的文房四宝取出,她开始磨墨,并思索着《越女剑》应该怎样着笔。 《越女剑》是由区区几百个字的杂史改编敷衍而成的万余字短篇,金老爷子给《三十三剑客图》作文,本就没有长篇的打算,于是就有了这一种很巧妙的留白写法。 聂小倩记得自己以前读这篇短篇的时候,每次都感觉还有好多没写就戛然而止了,给人意犹未尽的遗憾。 她如今要在创作出来,自然要弥补这个遗憾,进行扩写,或许在前世的人看来有画蛇添足或者狗尾续貂之嫌。 而且她还有一个目的,准备将《越女剑》打造成一部真正的武侠小说,详尽的把阿青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这种神剑写出来。 无论是《上错花轿嫁对郎》还是《梁祝》,都是以言情为主,要是划分男频女频的话,是偏向于女频的。 然而在这个时代,能读书识字的女子都至少是比较开明的殷实人家,毕竟不多。 整个郭北县县城,不知道有没有两三千。 这两部小说的销售额看上去都挺漂亮的,但那是因为定价高,卖得贵,真要说卖出了多少部就不见得了,读书识字还爱看小说的女子的基数就这样多。 尽管王琼英说她写言情的小说没有多少脂粉气,可文风上难免不够硬朗铁血,比较软绵绵,爱看小说的男子不会太喜欢。一言以蔽之,言情小说受众太窄,男频方为主力军。 聂小倩经历了这一次符箓的威胁,发现自己的阴魂真的是太弱了,快速强大起来势在必行。 她想要获得大量的文气来壮大阴魂,就必须创作出更多的作品出来,并让这些作品尽可能流传得更广,让最多的人看到。 徐慎徐大名士的广告做得很好,她的文名已经远远的传播出去了,她已经不再是默默无闻,只要再出新作品,哪怕是新类型的,也可能能获得比较多的关注。 何况这可是个武林高手满地走,二流三流不如狗的世界啊,君不见仅仅是一个王家大宅,就隐藏了二流三流的护院刀客,一流的保镖。武侠小说,奇遇和武功秘籍是永恒的话题,按理说,武侠小说是应该受欢迎的。 当然,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治安基本靠狗的时代,小说的流传速度还是太慢,她是有了以量取胜的计划的。 “灭吴兴越技如神,身怯浮云梦未真。休买若耶溪水剑,剑光犹映胜花人。” 思虑一定,聂小倩拈笔挥毫,照例在开头来了一首行文诗。 第二十一章 剑气纵横三万里 郭北县城,悦来客栈前。 “少爷,就是这间。”王家大宅的一名护院刀客说道。 “嗯。”王麟看了一眼“悦来客栈”这四个字,点点头,“可都全程盯着?” “我们好几人十二个时辰轮换着连续盯住,没有一息停歇,就是一只苍蝇飞进飞出都看得一清二楚。”刀客解释道,“聂大家从九姑娘那里出来,每次都会到这里,途中没有离开半步。” 王麟想起妹妹的话,这位聂大家既然与她的姥姥相依为命,可为何没有一起住在客栈,她的姥姥现在在什么地方,她们之前究竟又是住在哪里,是不是其实已然知道有人在暗中盯梢,这样做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如果是,那她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有如此才学,连徐先生都称赞不已,却依旧藏头露尾,是否别有所图? 疑团一个接着一个从王麟脑中升起,越想就越是想不明白。 怀着无数的疑问,王麟走进悦来客栈。 进门的左手边,人头攒动,十几人正围着墙壁指手画脚,议论着什么,很是热闹。 注意到王麟的目光,刀客立即挤到人群中询问了一番,回来禀报:“客栈的掌柜知道了聂大家的身份,高价从聂大家那里求了一幅墨宝,是一个上联,悦来客栈客来悦。据说只要能对出符合意境又足够工整的下联,立即奉上纹银一百两。” 一百两,不是什么大钱,却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省着用,足够一般的几口之家十数年的用度了。 “悦来客栈客来悦?” 尽管不在乎什么赏银,但王麟一听之下,注意力还是不由的被这个上联给吸引住了。 “据说已经传遍了整个县城,这几天来无论是不是识得字的,都专程跑过来看热闹,也对了不少下联出来,但至今仍未有人把那一百两拿了去。”刀客见王麟的眉头微微皱起,于是旁敲侧击道。 郭北县不是文风鼎盛的江南,然而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何况一县之地。却一时之间都没能恰如其分的对出来,可想而知这下联想要很好的对出来是有不小难度的。 刀客的意思是劝自家少爷不要钻了牛角尖。 王麟对此不置可否,他虽好舞刀弄枪,但不是草包,打小就上私塾,后来跑到少林寺做了俗家弟子,每日也都要打坐念经参禅,比不上舞文弄墨的士子,却说得上是粗通文墨。 脑子灵活,他没想多久就想到了一幅下联,而且是丝毫不失少林俗家弟子本色的下联:画上荷花和尚画。 可他随即又摇了摇头,这下联看上去貌似不错,但不够工整,不可能入得聂大家这样的词作大家的方家之眼。 但他不是为了对联而来,在想不出更好下联的情况下很快就将这事给放了下来。 不过他又想起了一件事,吩咐道:“对联这事暂且不要让小姐知道。” 王麟想的是,妹妹见着了想见的人,相思病是好了,身子却没能一下子恢复过来。若是知道了对联的事,必定是要对出下联的,不晓得要耗费多少精力,对身子不好。 刀客是明白此间道理的,他应道:“是,小的回去一定谨言慎行。” 王麟和刀客往里面走去,还没有上得二楼,就听见上面传下来一阵阵喝彩声。 上得二楼,才知道是说书先生正在滔滔不绝的说书。 “却说阿青对西施心生嫉恨,就想要寻着杀了,她手持之前放羊的竹棒,寻到馆娃宫之前。范蠡在她杀到之前,已然做好守卫布置,出入之门前后有一千甲兵,一千剑士,然而阿青并不将那许多武艺高强的禁卫放在眼里,持了竹棒就往宫里闯。” “范蠡和西施躲在宫中深处,不过几柱香的时间就听到附近传来此起彼伏的痛呼之声,兵刃坠地之声更是连成一片,铿锵作响连绵不绝,仿佛有一阵狂风正一骑当千般席卷而来。” “原来那甲兵剑士一拥而上,也不是阿青的一合之敌。她明明只是点出一棒,却似乎同时有十几人被刺伤倒下,如此这般,不一会儿就杀到了近前。搂着西施的范蠡脸色大变,想到今日必死无疑……” 听到阿青剑法通神,一剑破千军,下面就有人忍不住问道:“那阿青姑娘使的什么剑法,竟能仅仅用一根竹棒就一人当千,连一千甲兵和一千剑士都拦不住?” 正听着说书的茶客闻声回头,瞧了隔壁桌发出疑问的人一眼,见他桌面上搁着一个包袱,包袱似乎裹着兵刃,顿时心下了然。 好为人师乃人之常情,茶客微微一笑,小声解说道:“是一套从与一头白猿对击领悟出来的剑法,叫《猿公剑诀》,这位兄台不是本地人吧?” “好说,鄙人梁成,余杭人士,路经贵地,不知那位先生说的是什么?”那人拱拱手,问道。 “原来余杭的梁兄,难怪没有听闻。王先生说的正是聂大家的新作《越女剑》,才刻印发卖不到三天时间。”茶客有些自豪的答道。 聂大家虽非郭北县人,然而无论是《上错花轿嫁对郎》,还是《梁祝》,或者《越女剑》,都是在郭北县写就,可见郭北县也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之所在,自己身为郭北县人,近水楼台,更是得先睹为快之便。 茶客其实已经看过了《越女剑》的本子,只是看本子有看本子的乐趣,听说书有说书的乐趣,他尤其喜欢这别具一格的《越女剑》,自然要两者兼得。 “《越女剑》,《猿公剑诀》?”梁成嘴里念念有词,喃喃说道。 不知是在想着《越女剑》这部小说,还是《猿公剑诀》这套神奇的剑法。 耳聪目明的王麟将茶客与那余杭梁成的对话听在耳里,想起了昨晚聂大家交给妹妹的一个叫《笑傲江湖》的新本子,与《越女剑》一样,同是写剑,开篇的行文诗有两句让他每每想到就热血沸腾,激昂非常。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王麟胸中豪气激荡,不禁透过窗户,遥望天际。 江湖上传言,拳归无量,剑出纯阳。 说的是无量寺拳法无量,纯阳宫剑术通神。 纯阳宫向来隐秘,门下弟子少有在江湖走动,一般的江湖中人了解不多。然而就他所知,即便是纯阳宫明而通神的御剑术,也是做不到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聂大家又是如何写出这来历神秘的《猿公剑诀》,似是而非的《独孤九剑》的,或许只有隐元会才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鬼宅风起有人来 “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聂小倩虽然不忍看到王琼英为自己的归期烦恼,但又只能硬起心肠:“此一去,俗事纷扰,归期怕是难定。” 她以年关已近,要回青华县一趟料理老家俗事为由,准备短期内一段时间内不再到王家大宅和四宜斋来。 因为她若是不用借口离开,王琼英必定会开口将她留下。过年了,王家人一家团聚,她一个外“人”,还是只能昼伏夜出的鬼身,留下届时必定诸多麻烦纷沓至来,甚至有可能会被识破了真正的身份。 是鬼的事实要是被识破,必然后患无穷。 这个世界人鬼殊途,不能两立,就连宁采臣这样天真质朴善良的少年,知道了聂小倩是鬼,都会说上一句:“是鬼都会害人的。” 就更遑论其他人对鬼的态度,知道,见着了,在害怕之余肯定是要喊打喊杀的。 她不想害人性命,也不想被人所害,自然是避开为好。 “上元节城里连续放灯三天,元宵那晚还有诗会,姐姐你诗才无双,务必在那时回来,妹妹等着你的。”王琼英千方百计想要留住聂小倩,眼看留不住,只能寄希望于她能快点回来。 王琼英性子素来坚韧,往年与家人分别,也只是有些黯然,此时话别,眼泪却剔透如珠,滴滴滑落。 第一最好不要相见,只因相见时难别亦难。 聂小倩却是在心里暗暗感慨,她也想不到这王家九姑娘看似高傲,私底下竟是这般多愁善感。 在聂小倩与王琼英说话时,王麟在不远处等候送别。 他见聂小倩依依如柳,与妹妹轻言淡语,宛似天阶小雨润如酥,怎么看都不像是武林高手。 可无论是《猿公剑诀》还是《独孤九剑》,又都仿佛武林秘闻里,来历飘渺的高深技艺,一个不懂武艺,不通剑术的弱女子,是如何得知,如何想得出来? “莫非她功力深厚已臻至返璞归真之境?”百思不得其解的王麟轻声说道,在他看来,也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得清楚他心中的疑惑。 “少爷,聂大家与九姑娘年纪相仿,这功力应该不可能……”身后的一名刀客不是很看好王麟的说法,娇滴滴的小娘子怎么可能是武林高手。 王麟闻言想起徐先生对聂小倩所作《梁祝》词的评价:读其词,感其寄思无端,抑郁不释,韵淡疑仙,思幽近鬼。 他不由摇头答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隐形藏迹的高人逸士不知凡几,你我看似有一身武艺,实则坐井观天,年纪小就已然天人合一,又有什么不可能的?何况聂大家年纪小,写诗作词还不是备受文人墨客所称颂?由此可见,不能从年纪来判断一个人的武功才学。” 那刀客想了想,认为有理,答道:“是小人想差了,不过对于聂大家,是否还需要暗中照看?” “嗯,看着出城即可,不必一路追去。如此人物,或许已经知道你们的行举,小心切莫节外生枝。” “是,小人省得。” 这里不是长亭外,不是古道边,只有白雪皑皑素连天。 乘着王家的暖轿,聂小倩掀起帘子,与王琼英挥手。可能是被王琼英的情绪影响到,心生淡淡愁思。 到了悦来客栈所在的那条街,聂小倩让轿夫停下:“行了,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走,你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说着,她揭开竹篮的蒙绸,从里面的一个小荷包取出银子,递给两个轿夫一人一角,天寒地冻的,算是酬谢,让他们买酒喝。 然后她一个人步入黑暗中,消失在悦来客栈前。 翌日,王家大宅院。 “离开了?” “大概是下半夜时离开的。” “大概?怎么,连你们都没有发现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人惭愧,聂大家轻功高明,离开时悄无声息,到今天客栈的伙计给她送热水的时候才知道已经留字而去。” “若真是返璞归真的高手,不惊动你们就离开确实不是难事。” “聂大家避开我们的耳目,也许并不如她所说,是回青华县处理俗事,有可能还没有离开县城。要不要继续盯着悦来客栈,或者全程暗搜?” “她想要隐介藏形,你们就是多此一举。” 聂小倩正如王家的盯梢刀客所猜测的那样,没有离开县城,她倒是想要走得远远的,可惜尸骨被老妖婆把持着,逃不得脱。 老妖婆忙着炼祭它的本命法宝,没空理会她,她得了最大的自由,不想回兰若寺,现在就藏身于槐树胡同李家鬼宅,晚上在阁楼上吞吐月华,修炼《太阴炼形法》,吸收文气,壮大阴魂。 到了白天,也没有闲着,而是躲在鬼宅的地窖里。 这地窖,是某一个夜晚,聂小倩效仿古人寻幽探古,偶然在鬼宅的一个偏院里发现的,不大,却很深,即便是白天,里面也暗无天日,分明是鬼很好的藏身之所。 她见猎心喜,索性推倒一面墙掩住大半出口,挥一挥衣袖,把地窖打扫干净,将阁楼上读书写字的一应事物全都搬到了地窖下面来。 白天,阳光照射不进来,地窖里残灯点亮,照得墙壁幽光迷离,聂小倩环视一周,很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舒一口气,坐于矮几之前,拈笔尽情挥毫。 前番《越女剑》一出,男子喜其剑技武艺,女子爱其浪漫飘逸,于是轰动县城,大街小巷无不是《越女剑》的议论之声。她随即想沿着这条路子继续写武侠小说,只是考虑到那些好的武侠小说,篇幅无一不是极长,就想着改编前世看过的武侠电影。 轻裘长剑,烈马狂歌,武打设计天马行空,想象力异常丰富的武侠电影,都有很好的故事情节,很典型的人物形象,即使不看原著,也能很好的领略其中的武侠韵味。 之前她所写的两部小说,《上错花轿嫁对郎》和《梁祝》,都是由电视剧改编而来,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又有原著作参考,将武侠电影改写成小说,不是什么难事。 她最新的一部,让王麟这等练武之人神往,文稿在王琼英那里还没有刻印出来的《笑傲江湖》,就是由电影版改写出来的。要是将一百多万字的原著拿来,不可能在短短几天时间就能写完。 烟花时向白云边,几处灯笼才点燃。 今夕耕夫弃农事,替人捉笔写春联。 聂小倩埋头修炼写书,不知不觉除夕已至。 她静极思动,想要出去走走,感受一下这古代的春节气氛。不曾想还没出门,突然有黑影如火如烛乘夜而来,但听得袍袂猎风之声,十几人已经越墙而入,到了李家鬼宅里面。 (今天两更,这是第一更,第二更在深夜,接下来推荐期间也争取两更。看官们,推荐票有的麻烦来几张吧。) 第二十三章 举头三尺有鬼神 聂小倩没有显形,直接飘过去,不远不近的看着进来的这一行十几人。 这些人看不见聂小倩,聂小倩却能清楚的看到他们,男男女女,有耄耋老人,有垂髫童子,还有一个被背着的患者。 她惊讶的发现,这群人当中,除了那个患者,男女老少气血都很旺盛。特别是那个左手拿着一卷书,面容愁苦得似乎在泛着苦水的中年书生,气血旺盛得好像有大火在燃烧,她离着一丈之外就感到那炽烈的热气。 这一行人似乎很谨慎,即使是进了荒无人烟的鬼宅,也是生怕有人知道他们进来了一样,连火都不点,在落叶和一尺来高的草丛中,手牵着手一声不出摸黑前进。 一时之间,只有沙沙的风声和寂寥的脚步声。 走了好一会,来到鬼宅的大门附近,静静等待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确定附近没人,才咔嚓咔嚓的,有人拿出火镰把火点着。 烛火点亮之后,中年书生走到大门后,把门闩拉出来,将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然后从人群中迅速走出来三条汉子,从门外抬进来三口箱子,箱子上插着好几杆花枪和旗枪。 聂小倩一言不发,静静的旁观着,看那几口箱子、花枪和旗枪,这些人倒像是跑江湖的杂耍班子。 可一个杂耍班子,不卖艺不住店,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跑到这鬼宅来落脚,必有古怪。 这个杂耍班子趁着夜色,进了李家鬼宅偏厅,阁楼下的房子。 更教人奇怪的是,他们好像担心有光亮外泄了出去,进了房子里立即就从箱子里抽出几匹黑麻布,将所有会透光的地方都蒙了起来,最后拆了房子里的家具,把篝火点起。 聂小倩因着好奇,一直没有离开,看着那个中年落魄书生指挥着其他人,安静的忙碌,安顿好。 等热水烧开,可以就着水吃干粮的时候,中年书生终于开口了:“好了,可以说话了,注意不要大声喧哗。这里虽然僻静,附近也没有人家,可还是要小心提防意外。” 他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好像得了圣旨一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当然,松懈下来的是大人,三个光头小儿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的,特别是屋外不时传来寒风吹打破窗棂的呼号声,好像鬼叫一样,让他们处于紧张之中难以自拔。 “这里这么黑,会不会有鬼?”其中一个小童口齿颤颤的,颇是害怕的问旁边的大人。 剩下的两个小童虽然不说话,但神色一样,都是微微抬头,等待大人的答案。 “别怕,人多的地方就不会有鬼。我们这么多人,鬼见到就害怕得落荒而逃了。”一个老苍头摸摸男孩的脑袋,安慰道。 在老苍头的安慰下,三个童子稍微镇定了下来,就着热水吃过干粮,就疲倦得睁不开眼睛,各自趴在棉袄里睡了过去。 坐在房梁上的聂小倩听了,不禁暗地里哼了一声,也就是本女鬼好鬼有好肚量,为了咱大明国的未来着想,不忍心吓着咱大明国的花骨朵,不然你们休想在这里安生的过一个晚上。 三个小睡着了,大人却辗转着难以入眠,就着残留的篝火,有一口没一口的小声说着话。 “这里不是说是鬼宅的吗,怎么连只老鼠蚂蚁都没有,就是些灰尘,干净得一点都不像是鬼待的地方。”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喝了一口水,说道。 他们不知道聂小倩经常在这里修炼《太阴炼形法》,炼化那些阴煞之气,把那些飞蝠鼠蚁全都吓得潜逃了。 “鬼宅?嘿,不过是无知愚民想出来吓自己的无稽之谈。”一个眉宇间隐现傲气的不明真相群众冷声说道。 只是他话才说完,立即感觉背后有阴风袭来,就像是有什么诡异的事物从后面朝自己的脖子吹了一口气,一下子冰到骨子里,整个脊背都麻了,冷腻难当时,回过头去,却只看见一根色彩斑驳的柱子。 他的脸色不由一下子变了,猛地站了起来。 喷了一口阴森鬼气,完成恶作剧的聂小倩此时已然回到了房梁上。 “江辰,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坐他旁边的年轻人见状立即警惕了起来。 “没,没事,被一阵冷风吹了一下,感觉很冷。”名叫江辰的傲气青年哑声答道。 其实这间房子已经被麻布封了个严实,哪里有风能吹得进来,于是另外几人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举头三尺有鬼神,江辰,在这种地方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之前安慰小童的老苍头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 聂小倩看了一眼那个老苍头,知道老苍头实际上是看不见自己的,就是人老了,忌讳较多:举头三尺有鬼神,嗯,神没有了,鬼倒是真的,可惜你们鬼缘太浅,没有福分看到。 “我们这样昼伏夜出,连人都不敢见,其实和做鬼又有什么分别。”说到鬼神,一个中年妇人慨叹道,“唉,做人要是生不逢时,怕是比做鬼还要惨上一些。” “这种无时无刻不在逃亡的日子,到底何时才有个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以我等所犯的大罪,又哪里还有立足之地,逃得一时是一时。” “大罪?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恐怕是等到没头的时候,就到头了。” …… 不远处独自坐在角落处,左手依然捧着书不放的中年书生,听同伴说丧气话语没有出言相阻,只是脸色变得更加深沉了。 “卢大哥,阿城好像不行了。” 听到叫声,包括中年书生在内,除了三个小童,都同时围到了那个患者旁边。 患者是一个瘦得脱了形的中年汉子,一动不动躺在一张破毯子上,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离死不远了。 中年书生卢大哥见状终于放下了左手的那卷书,他的右手伸出按在中年汉子的左胸上,内力如水,源源不断倾泻而出,与此同时,他空出来的左手揭开中年汉子的上衣。 只见中年汉子左肩下有个拳头大的伤口,伤口里脓血不断渗出,发出阵阵恶臭。中年书生的眉头一下子紧拧成了川字,愁苦好像刀削一样深深刻进了皱纹里。 中年汉子即便得了中年书生源源不断的内力支援,只是脸色微微好转了一些,并无太大改观。 “卢大哥,怎么办?” 中年汉子为掩护大伙撤退,受伤无数,最严重的是中了一支勾犬狼牙箭,因为一路上被追杀太急,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修养,以至于箭伤变本加厉,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十成生机去了六成。 “伤口附近的肉已经全部腐烂,需要马上剜除。”中年书生卢大哥沉声说道。 “要挖肉?”旁边的年轻人吃了一惊。 传闻三国时关云长刮骨疗毒,可毕竟是很久以前的传闻,如今活生生的剜肉,岂不是等同于凌迟? “如果不能立即剜除,阿城恐怕撑不过两天。”中年书生卢大哥解释道。 第二十四章 神威如狱驱鬼邪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新年的第一天,郭北县上空终于云收雪歇,朝阳升起,攒射金光万道。 大街小巷爆竹声声锣鼓喧天,就连席卷的寒风中似乎也带着一丝暖暖春意。 与外面的世界迥然不同的是槐树胡同依然是静悄悄的,几只离巢的鸟雀从枝头滑落,纤纤细爪轻盈的在冷硬的青石板上跳跃,不时低头啄食墙角缝隙里残留的草籽。 槐树胡同尽头,李家鬼宅荒藤蔓草丛中,传来一些呼呼的破风声。 苍苔横生的颓墙后面,人影绰绰,三个穿上了大红棉袄,浑身上下喜气洋洋的小童躺在冷蒿之上翻滚,刚刚戴上的虎头帽歪斜开来,露出半个圆溜溜的光头。 打滚了一会,身子发热,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小声呵斥,小童才吞吐着烟雾,蹬着威猛的虎头鞋,跑了进去。 大院的影壁之后,相对隐蔽的空地上,几个汉子和老苍头正一声不吭,一丝不苟的进行着早课,或是扎马步,或是练拳,或是耍枪。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武艺是他们赖以为生的本领,半点都不能落下。 即便是逃亡途中,只要是得空了,也是勤加修习。 那三个小童跑进来,看到大家都在做早课,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默默加入其中,老老实实扎起马步来。 他们一伙十几人中,除了受伤起不来的阿城,唯一不动的只有那个被尊称为卢大哥的中年书生。 中年书生似乎一点都不怕阴冷,坐在一面墙壁的阴影下,呆呆的盯着左手上的那一卷书出神。他右手端着的一碗茶水,纹丝不动,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冷却,冻得他的右手隐隐发青。 过了好一会儿,一位中年妇人提着茶壶走来,拿过中年书生的茶碗,换上热气腾腾的茶水。 感觉到身旁传来的动静,中年书生这才仿佛回了魂一样,揉动一下肤色发青的右手,接过茶碗喝了一口。 “卢大哥,真的要留在这里过了年再走?” “安安稳稳的过个年不是挺好的,你也看见了,孩子们都很高兴。” “我知道你是担心阿城的伤,但东厂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番子,怕是为了升官发财,会穷追不舍。” “阿城的伤再这样下去,过不了破五,总不能让他这个不相干的人为我们而死。”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城内功底子好,只要调理得当,十天半个月应该就能下床走路。” “这样算来,不用等到上元节。可东厂番子的追杀有如附骨之疽,若是等不到那个时候,要往哪里躲?” “郭北县城往西往东,青埂峰山麓不是有一座荒寺吗,实在不行就躲那里。” “兰若寺?听说是人迹罕至的鬼寺,被许多妖魔鬼怪盘踞着。” “于我们而言,妖魔鬼怪总要比人要好对付一些。” …… 鬼据人地,人占鬼巢。 因果流转,生生不息。 却说那一伙貌似逃犯的乱臣贼子进了李家鬼宅,而且还计划着长住一段日子,把李家荒院发展成为名副其实鬼宅的新一代主人聂小倩,最近偶读《道德经》,得道德三宝:不争不显不露。 秉着慈悲为怀的做鬼原则,决定暂时搬离。 所以在除夕夜,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丝尘埃,飘然出了槐树胡同。 尽管夜幕降临之后天寒路滑,北风嗖嗖,却按捺不下老百姓过年的热闹的心。 大街上张灯结彩,处处通明,舞龙舞狮走街头行巷尾,噼里啪啦爆竹声此起彼伏,硝烟弥漫。 聂小倩远远的隔着人群,看着这一片人间的繁华,却不知怎地,总感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自己,那一道道如枪似剑的犀利目光,仿佛要将自己的鬼身穿刺出来千苍百孔。 “我没显形,难道是……” 想到可能被什么道法高人发现,她心下一惊,不由得紧张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过得太散漫松懈,以至于警惕性下降到了最低点。 暗暗自责时,她慌不择路的就急急穿墙过壁,想远远的逃开,摆脱那些目光。 只是无论她怎么逃,逃得有多快,那些目光有如不散的阴魂,源源不断影辍而来。 直到她穿过一段矮墙,进入一个巴掌大的小院子,那些目光才冰消雪融一般消失了。 站在寂寥破败的院子里,她没有心,但心如鼓擂,感觉是惊险得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如果是道法高人,理应抓鬼抓到底的,为何半途而废,难道是认为我这只女鬼太孱弱了,不屑于抓,留着变成厉鬼再收拾?如果不是道法高人,那目光又是怎么一回事,” 如此想着,她小心翼翼的往门外飘去。 这个小院子的院门洞开着,目光游移时,看到院门上贴着一副春联。 芙蓉展姿妖魔惧,玉凤颔首鬼神惊。 横批,百无禁忌。 下意识的,她噗哧的就笑了。不过才笑出来,觉得这不是笑的时候,连忙收敛笑容,转为警惕。 继而又觉得自己似乎太过没心没肺了,在这种险境,竟然还能被一些无聊的外物吸引了注意力。 然而鬼好像确实是没心没肺的,笑一笑,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貌似也没有什么。 聂小倩不知这一副对联其实是有一段惊险来历的。 院子的主人是一个穷书生,偶然出门,不幸被黑风寨的山贼劫去,因为太穷没钱赎身,被迫在山寨里干活赎身,期间备受山寨的两大女魔头摧残。那两大女魔头,一个叫芙蓉,一个叫玉凤。 穷书生后来侥幸逃得性命回来就写下了这一副对联,用来替代门神镇宅驱邪。 聂小倩走出两大女魔头镇守的院门,刚转身,斜对面四道炽烈得锋芒无匹的目光,仿佛锐箭,透射而来,要将自己打散。 她闷哼一声,脚下一滑,倒退回到了院子里。 这一退,瞬间又避开了目光的窥探。 心有余悸时,她想起,刚刚那四道锐利的目光好像是两个门神发出来的。 不可思议间,聂小倩决定再试一次。 果然,神目如电,她一旦曝露在门神的视线范围内,立即遭遇两个门神如炬目光的镇压。 俗话说关公战秦琼,聂小倩怎么都想不到,不过是用纸画出来的秦琼和尉迟恭,居然能穿越时空来镇压自己这只鬼。 而自己之所以躲在这个院子里没事,是因为这个院子没有贴门神。对此,她还真不得不感谢芙蓉和玉凤这黑风寨的两大女魔头。 她不知道的是,郭北县家家户户张贴的门神,实际上是崂山批发的道符中的一种。 不过知道了目光是怎么回事,聂小倩随即镇定了下来。 门神固然蕴藉法力,神威如狱,但她从未想着闯进人家屋里害人性命,门神法力再强也是画地为牢,她只要小心躲开,对她的威胁并不大。 那为什么除夕之前到处走都没事,想来大概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附在门神上的法力渐渐消散,慢慢就失去了镇宅驱邪的作用。 因为门神镇守一方,聂小倩无法从正面离开,于是径直往小院子的后面穿去。 她经过一间房,房里瘸腿桌残脚凳,破木板床,褴褛书生。 桌面上白纸黑墨,书就一副极其招惹鬼眼的对联:鼠因粮绝潜逃去,犬为家贫放胆眠。 “亭亭玉立,两袖清风,花拳绣腿,学非所用,一事无成。”聂小倩想起了电影里燕赤霞形容宁采臣的几个成语,“嗯哼,看来有人正等着救济呢。” 正瑟缩在破烂的被窝里,忧心明日大年初一却无米下锅,睡不着的穷书生,恍惚中似乎听到有女子在床前说话,受惊之下乍然坐起。可灯油早在昨天就已经用完,只能用一双饿得发昏的浊眼在屋里瞎看了几圈。 黑不隆冬的,只听得讥风穿堂过屋的乞食,哪里有什么人的声音。 (这是第一更,等一会有第二更。) 第二十五章 烟波浩淼寄魂灯 日值破五。 年节嚣氛未去,兰陵渡码头已然千帆竟过。 兰陵渡渡口的繁忙热闹,郭北县流传着谚语:兰陵渡口尽是油,三天不驮满地流。 通往码头的一条青石板道,人潮汹涌,抬暖轿小心穿行的,引车高声卖浆的,肩膀被压成弯弓挑货的,寒风呼啸却汗如雨下卸货的,喊着号子古铜色肩背勒着缆绳拉纤的…… 百态横生,不一而足。 从旭日初升,到日影西移,残霞寥落,千倾琉璃荡漾。 在条条金碧辉煌的画舫游船中间,瘦长撑杆挥动时,一条毫不起眼的竹排吹皱镜面,悄然穿梭。 竹排靠岸,船老大把杆站在排头,乘客交钱鱼贯而下。 站在队伍后面最后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和尚,虽然身穿五颜六色的百衲衣,但面如傅粉,唇若涂脂,圆溜溜的光头似乎比夜明珠还要亮上一些,俊秀得宛若女子,是人见了都不得不赞上一句,好一个俊俏的妙龄小长老。 船老大见乘客走得差不多了,就要回杆,不料那位和尚临上岸前,隆在袖子里的手一翻,两枚外圆内方铜绿殷殷的铜钱落入他的手中。 船老大看着犹带温热的铜钱不禁一愣,当初这位小长老上来,他心里虽然不是太爽利,却也没想着收其船资。 因为出家人行走四方,从来都是靠的化缘,哪里有用钱吃饭,花钱坐船的道理,他是预计着积德行善一回的。 捏着两枚铜钱,船老大不自觉的张口想要叫,然而那小长老的脚步看着跨得不大,却眨眼的就到了码头上不见了人影。 他摇摇头,将铜钱收入囊中。多收两文钱,多喝几口老酒也是好的。这鬼天气,虽然立春已过,每日日头高照,却还是冷得邪乎,只站了这么一会,双手就冻得发僵了。 却说那百衲衣俏长老上了岸,看这片繁华之地颇有可观之处,顿时要游览一番时,枯肠突然苦叫,原来是六根清净,肚皮也干干净净,皮囊需要进补了。 他摸了摸腰间的钱袋,最后两文钱付了船资,已是空空如也。 颇有些无奈的摇摇头,小长老环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不远的一处,然后抬脚走了过去。 码头的苦力头子鲁飞,看着前面这堆积如山的货物,不断的唉声叹气。 都说僧多粥少,他如今是粥多僧少,货物太多,手底下的苦力太少,即便勤勤勉勉蚂蚁搬家一样,在规定的时间内把这么多的货物搬回去,也不可能搬得完。 早知道留下来落得个扛大包,累死累活过日子的境地,就应该跟着蒙奇他们一起去外面跑船,就是当海盗也比现在强不知道多少倍。 听说蒙奇那一伙人当初只是一条船出海,却因为寻着了海贼王的宝藏,生发起来,干掉了东瀛海盗,如今成了海上一方霸主,大块吃肉,论秤分金,比神仙还要逍遥快活。 鲁飞遥望波光粼粼的湖面,神思不属,悔不当初。 “阿弥陀佛。” 他正发愁后悔着,听到背后传来宣佛之声,回头见是个小和尚,以为是朝自己化缘的,心下不耐:“大师来错地方了,这里是码头,穷苦汉子讨生活的地方。你看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像是能布施供斋的吗?” 小长老听了鲁飞嘲讽的话也没生气:“施主想差了,贫僧虽贫,但从不化缘。” 鲁飞没好气的诘问道:“既然不化缘,那你跑这里来作甚?” “到码头上来,自然讨几口饭吃。”小长老一本正经的答道。 “这里经常死人,但从来没有法事可做。”鲁飞瞥了小长老一眼,说道。 码头上的苦力常有熬不住死掉的,因为没钱,死了都是用草席一卷,往乱葬岗挖个坑埋掉就是入土为安,哪里需要做法事来超度。 何况这做法事,请的都是年高德劭的高僧,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谁会请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和尚? “贫僧很久以前倒是念了些佛经,只是近些年来忙着干活填饱肚子,忘得七七八八了。”小长老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带了些遗憾。 鲁飞听了这话,才回头仔细打量了一番这小和尚,见他细皮嫩肉,不像是能干苦力活的,于是说:“不是化缘,不是讨法事,那就走开,我这里只有扛大包的活。” 扛大包的活,装满了货物的大包,每一个都在百八十斤上下,不是筋强骨健,惯做苦力的,都做不来。 小长老听了,脸上却闪过一抹喜色,他旋即整色说道:“贫僧正是要向施主讨这份扛大包的活。” 和尚向来只会化缘,还从来没见过到码头上扛大包换钱过日子的,鲁飞好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好,小长老有志气,尽管动手,扛多少给多少钱,要是都扛了去,老子请你喝酒。” 小长老没有笑,而是走到如小山一般的货物面前,左右开弓,随手抓起两个大包往肩上一放,空出来双手再抓起两个,转身就往鲁飞指定的仓库那边,一阵风似的,走了过去。 又快又稳,好像肩上扛的,两手抓的不是百斤大包,而是羽毛。 旁边那些同样扛大包的苦力,一个个惊得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原来这俏和尚的小蛮腰也能使出九牛二虎之力。 没一会的,他们就看见小长老折返了回来,色不变,气不喘,接着又是四个大包。 边上负责监督数目的鲁飞就像是挖到了宝,又惊又喜,因为按这小长老的扛法,不消两个时辰就能货物全部搬运到仓库里。 而这小长老也似乎不会累一般,来回都是扛着抓起就走,毫不停歇,一个人顶得十几人。 直至一月如钩,挂在山头。 那堆小山也似的货物已经被搬运一空。 鲁飞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算出一堆铜钱,推到桌前:“小长老,这是你的工钱。” 小长老也不推辞,数了数,将铜钱装进钱袋里。 此时夜色渐深,天净水清月寒。 码头上人烟已疏,只有他们这些做苦力的还在苦苦挣扎。 小长老得了工钱,正要问鲁飞哪里能找到便宜的落脚地,看见烟笼寒水处,火光摇曳如星,点点漂来。 待仔细看时,发现是一盏盏烛火熠熠的荷花灯,在迷霾中顺风蜿蜒。 小长老不禁有些奇怪,还有一些日子才到上元节,怎么就有人放灯了。而且上元节放灯,也是陆上放灯,中元节才会放水灯,哪里有人在这个时候放水灯的? 借问亡魂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 水上放灯,相传可是为亡魂引路的。 随即他看到鲁飞走了过来,盯着那些荷花灯,脸色有些怪异。 “请问施主,这些水灯是从哪里漂来的?” “看方向,应该是从兰若寺那边漂过来的。” “兰若寺?” “也许是兰若寺里的那些女鬼按捺不住寂寞,放寄魂灯了。” “兰若寺,不是佛寺?” “原来你也知道兰若寺。” “贫僧当过十六年和尚。” “以前的兰若寺的确是佛寺,但很久以前那里的和尚就跑光了,现在那里栖身的,除了鬼就是妖。” “还有妖?” “小长老,你要是法力高强,去瞧瞧不打紧,但如果没有法力,捉不得鬼,灭不了妖,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免得白白送了性命。那里的妖鬼厉害得紧,能吸人精血,一张口,转眼间一个大活人就成了干尸。” “你见过?” “我要是见过,还能站在这里与你侃大山?” “阿弥陀佛,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贫僧修佛十六年,云游三年,还从未见过妖精鬼怪。” “勿谓言之不预。” 第二十六章 孤魂万里度清寒 夜寒似水,风如刀,月如钩。 繁华世俗,纸醉金迷,聂小倩独坐湖心亭,孤灯残漏度旧年。 面对郭北县县城百户千家所张贴的门神,组成的门神大阵,她还不够强大,不得不黯然退避,回到了兰若寺。 《太阴炼形法》功行圆满,文气有如飞蛾扑火,自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风簌簌吹过,漫天墨卷飘舞,聂小倩长身而起,云鬓上珠钗微摇轻响,裙摆如落英纷扬,长袖左盘右旋,临水照花一般,将其全部收回。 王琼英送的黄石镇纸一搁,下压的赫然是写到一半的《六指琴魔》。 只不过才写到黄雪梅拨弦,吕腾空血洒这一章,她就有些心散意懒,不想动笔了。 漫漫长夜,孑然一身,静思,那一丝对前世的念想生根发芽,瞬间长成参天大树,遮星蔽月。 正当聂小倩感觉郁闷难当时,螓首微垂,看到矮几旁边的竹篮,里面装着的那一叠叠金笺桃纸。 “上元节城里连续放灯三天,元宵那晚还有诗会,姐姐你诗才无双,务必在那时回来,妹妹等着你的。” 想起临别时王琼英的殷殷期切,想到上元节将至,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城里,聂小倩想罢,将金笺桃纸。 金笺折灯,粉笺题诗,聊以寄怀。 她心灵手巧,春葱一般的纤指仿佛蝴蝶穿花,将一张张金笺折叠成桃花灯。 然后磨碍香墨,拈笔挥毫,在粉笺上写下一首首直抒胸臆老诗旧词,放在桃花灯上。 人生不得行胸臆,纵年百岁犹为夭,她夭折了,成鬼了,后悔了,不能再让块垒填胸。 三生烟火,数盏魂灯! 一盏盏荷灯点起,送到碧波荡漾的湖面上,炷炷焰火熠熠红烛,风卷云翳,烟舞凌霄,有如小镜湖里幽幽啜泣的涟漪,蜿蜒而去。 寄魂灯顺风顺水,一泾泾淌往水中居西北边。 兰陵码头苦力活繁重,那俊俏的小长老却凭着一身内敛的铁打筋骨,九牛二虎的力气,一待就是好几天。 从早扛包扛到月明星稀,仿佛一头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吃得少,干得多,甚得苦力头子鲁飞的欢喜,每每放工都出言请他喝酒。 别的苦力都以为这位外表秀气底子雄壮,从不化缘的小长老在码头上待这么久,是想要赚多点盘缠,好回寺庙。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自那一晚见了桃花水灯好像幽魂暗渡,从烟波浩淼中漂来,这位小长老每晚都在放工后婉拒鲁飞的邀约,而是等在岸边,将一盏盏靠岸的桃花灯捞起来。 其他的苦力由于鲁飞说这些桃花灯是鬼灯,忌讳的同时,都感觉十分晦气,唯恐避之不及。 小长老却不但把桃花灯捞起,还从桃花灯里取出粉红色的纸笺,似乎想要看个究竟。 所有的粉笺都被摺成意趣奇特的小动物,大多是鹤形,十二生肖也在其中,他小心翼翼摊开,就着桃花灯上的残烛焰火,果然又看到了粉笺上写尽鬼蜮万般浇离的残句。 野坟荒冢,妖氛千寻横宇宙。 杜宇啼血,孤魂万里度清寒。 青山无语叹人亡,朝露风灯闪电光。 鬼归何处青山在,不是南柯梦一场。 如果这些桃花灯真的是鬼放出来,为亡魂寻找出路的,那就真的是太悲凉了。 小长老不觉叹气,举目眺望,仿佛看见了雾霭氤氲,暗影斑驳迷离深处,白骨崚嶒诡谲凄冷的兰若古刹,鬼灯如漆,孤魂幽咽,墨断词绝,低语倾诉三千业孽。 寒风吹铃挂月勾,千山坟头鬼啾啾。白骨披发讲斯文,吟诗赋词冷飕飕。 他不由心生动根,决定过几日得空了,无论如何都要往那兰若鬼寺走一趟,即便那里没有鬼,没有妖。 “小长老,这灯上原来还有字条啊。不会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吧?” 回头,他看见不知何时鲁飞走了过来,正探头探脑,朝自己挤眉弄眼的揶揄。 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自然是午夜梦回常常遗憾没能成海盗的鲁飞,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觉得有意思,就暗暗记在了心里。 “轻舟荡漾玉波澄,上元节前放湖灯。梵呗伴得笙管韵,古寺东山月又升。”小长老几句诗吟罢,挥挥手中的诗笺,脸上闪过戏谑之意,他对鲁飞说,“不想施主也感兴趣,既然如此,不妨一起参详参详。” “老子粗人一个,大字不识,哪里看得懂什么诗啊词啊的。”鲁飞见小长老要把诗笺往自己手里塞,吓得忙不迭摆手,往后急退。 这般光景,看得后面的一群苦力笑得不住打跌。 鲁老大想充读书人,学人家才子读诗,这不,猪鼻里插大蒜,一下子就露陷了。 码头上哄笑不止时,一艘大船狱影如山,从弥漫的雾霭中缓缓驶出。 看到那大船仿佛茫茫水域里闯将出来的冥魂,笑声戛然而止,一众苦力面面相觑。 鲁飞面有异色,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什么人,都三更半夜了才到?” 大船靠岸,鸦雀无声,只见船上人影绰绰,人手一个火把,腰间长刀按住,倚着船沿往下面察看。 火光熠熠下,隐约可见飞鱼服,绣春刀。 刚刚想着上去搭话,看能不能揽活的鲁飞瞳孔收缩,脚步定在原地。 待得那十几人站定,一个面白无须,鸾带曳撒绣蟒服,姿态高贵而冷艳的中年男子拾步走出。 一名锦衣千户上前,扫了船下面的鲁飞他们一眼,然后恭谨的对那中年男子禀话:“督公,那边有几个人看着,为掩人耳目,是不是?” 他说着,手上做了个抹杀的动作。 “几个目不识丁的苦力,让他们去吧,不要节外生枝。”“督公”背着手,混不在意。 不过当他的目光从站在岸边的小长老身上划过时,目光微凝,缓缓说道:“倒是前边那个小和尚,需要注意。” “小和尚?”锦衣千户盯在了,他刚刚看来毫不起眼的小和尚身上,心下疑惑之际,就躬身询问,“督公言下之意是?” “你的一双眼睛平常不是亮着的吗,怎么到了今晚就被迷雾蒙蔽住了?”“督公”冷冷说完不再理会锦衣千户,转身而去。 锦衣千户身躯一颤,冷汗就流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连汗都不敢擦,叫过来两个领班:“吩咐下去,盯着下面那个和尚,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之处,立即回来禀报。” “是,千户大人。” 第二十七章 见色起意生波澜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上元节,郭北县处处张灯结彩,大街上花灯焰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香闺里的王琼英,合上《笑傲江湖》,脑海里“独孤九剑”四个字萦绕不去。 九剑是哪几柄剑,亦或者是哪几个剑招,哪几道剑势,她其实并不在乎,只不过那“独孤”两个字让她触字生情了。 眼看上元将过,但迟迟等不来小倩姐姐的消息,王琼英心下伤怀,感觉这闺房这大宅就像是一座套着一座的笼牢,想要逃出去喘一口气。 旁边,站在窗前看烟花璀璨长空的抱琴,回头见王琼英换了衣裙要出去,惊呼一声,这天气还冷着呢,连忙拿了袖炉跟上。 “小姐,要去哪里,参加诗会吗?” 上元节县城放灯三天,而诗会就在今晚。王琼英这几天一直在念叨着诗会,抱琴还以为她出去是要参加诗会。 不料王琼英哼了一声,说:“小倩姐姐不在,这诗会又有什么好参与的。” “也是,聂姐姐诗才高绝,她不在,诗会不是黯然失色,而是毫无颜色。”跟在后面的抱琴小下巴连点,可她点完,又有点疑惑,“往年的诗会还是挺好玩的,那时怎么就不会这么想呢?” 说话间,两人出了后院,两个腰间鼓鼓的轿夫抬着暖轿跟了上来。 王琼英要出去凑热闹派遣心中抑郁,不需要坐轿子的,那两个轿夫抬着轿子辍在后面。 走在大街上,看了一会彩灯,猜了几个灯谜,王琼英就意兴阑珊了,身在繁华热闹中,心却不知道飘到了哪个清冷的所在。 连管家带了两个小厮匆匆赶来,有急事找她都没能把她唤醒。 “交给我吧,等小姐回魂了,我会亲手告知小姐的。”抱琴对对管家说道。 管家将信物交给抱琴,嘱咐了几句,就回去了。 抱琴拿着信物,把袖炉塞到王琼英手里,待她无意识的拿了,静静站在王琼英身旁,耐心的等待她叹气。 “唉!” 果然,不多时王琼英幽幽长叹了一声。 抱琴见她终于回魂,于是将手中信物在她眼帘前扬起:“小姐,你看,我手里的是什么?” 王琼英不关心不留意,只是下意识的眼眸微抬,懒洋洋的顺口问了两个:“什么?” “小姐,再看清楚点?”抱琴循循善诱道。 王琼英听了定睛看去,她本是如烟花般寂寞的,可在看清抱琴手中拿着的是一张熟悉的桃花笺时,眼神立即有如秋水洗练,神采湛光,还没等抱琴反应过来就劈手夺了过去。 这种桃花笺是造纸坊为王家特制的,准确的说,是为她王琼英特制的,外面没有得买卖。若是有流传出去,也是她赠送出去的。可这个世界上除了“她”,又有谁值得一送? 王琼英手拿着桃花笺,心如鹿撞。 她没有立即翻阅,而是拎起裙角走了几步,在人群中左右张望,想要把那人找出来。 然而玉壶光转,鱼龙闹海一样的彩灯中,哪里有那人的倩影。 失望之余,她就着花灯的光亮,眼波盈盈,细细阅读起桃花笺来。 “元夜踏灯?” 她看到桃花笺上面书就的不是想象中的留言,而是一首词,其中还有些俏皮字眼。 百枝火树千金屧,宝马香尘不绝。 英琼结伴试灯来,忍把谢女轻别。 一回佯怒,一回微笑,抱琴扶行怯。 半阕读来,一词一句,字字入心,王琼英却是俏脸飞红,一把将字笺合上,啐了一口,明眸流盼时,很有些羞恼的瞪了抱琴一眼。 抱琴心眼通透,哪里看不出来自家小姐的嗔怪是什么意味,暗地里吃吃笑,包子脸装作没有看见,问:“小姐,看完了吗,聂姐姐说的什么,要过来与我们汇合一起看灯猜谜,还是去参加诗会?” 王琼英见抱琴在那里假扮无辜,没好气的答道:“没看完。” “怎么不看了,要不给我看看?”抱琴其实不知道桃花笺上写的是什么,但从王琼英的神情中大概能猜得出来。 “气都气饱了,还看什么。”王琼英哼声说道,手上的动作却不慢,避过抱琴的手,把字笺小心的卷着收起来,藏在腰间的香囊里。 “那接下来要去哪里?”抱琴含笑问道。 “望湖楼。” 望湖楼,在县城东北边,取山形,临碧波,借摩崖,傍湖而建。 双层青瓦屋面,朱色单檐,天容水色绿净,楼阁镜中悬,望的自然是十里平面小镜湖。 从朱雀街到望湖楼,要走很长一段路,王琼英虽然骑得马,舞得剑,但终究专于诗书女红,身子并不健壮,走不得那么远的路。 抱琴招招手,后面的轿夫把暖轿抬了上来。 王琼英坐进暖轿,彩灯光芒映照,透过挑起的轿帘,衬得她有如娇花照水,水润美艳无方。 只不过她随即感觉到于彩灯繁乱处,有人正注视着自己,柳眉微挑,有些不快的伸手把轿帘放了下去。 在王琼英所坐的暖轿消失在暗影中之后,那彩灯繁乱处,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公子几乎嘴角流涎的啧啧称叹道:“好一个美人垂帘,想不到在这乡野之地,竟有如此媚骨天成的女子,不知道是谁家养出来的?” 青年公子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见其颇有惋惜之色,心下了然,躬身答道:“好叫曹公子得知,这是王家的千金大小姐,芳名琼英,是我郭北县第一名媛。” “王琼英,第一名媛?有趣,有趣。”曹公子摇着手中折扇,连连点头称道。 那青年书生见曹公子似乎对此很感兴趣,露出于我心有戚戚的笑容,说:“曹公子不知,我这郭北县,虽然穷小鄙陋,但依山傍水,在女子的生养上面很有几分可观之处。” 曹公子眼皮一跳,问:“莫非你这小县城里还有比第一名媛更好的女子?” 青年书生老神在在答道:“徐慎徐大名士都称赞的才女,可还入得曹公子法眼?” “徐老匹夫虽然面目可憎言语无味,但能得到他的称赞,看来这才女还真的名副其实。嗯,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曹玉轩偏偏要说女子有才便是德,因为这才德兼备的女子,风韵才够极致。”曹玉轩挥挥手中折扇,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 “曹公子果非凡夫俗子,特立独行,让我等佩服。”青年书生拱手作揖附和道。 曹玉轩却摇了摇头,说:“只是女子从来都难得才貌双绝,有才的无貌,有貌的无才,这才女姓甚名谁,可别整得与东施无盐似的,瞎煞我眼。” 青年书生嘿嘿一笑,答道:“人称聂小倩的聂大家,据说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堪比天仙。然而可惜的是,这聂大家大隐隐于市,深居简出,除了王家人,从未见过她究竟是什么模样,君浩然也是缘悭一面。” “竟还有这等神奇女子?聂小倩,还真是要好好看看。”曹玉轩抚掌笑道,“不过嘛,既然暂时寻不着,就等日后寻着了再说。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当然,只是曹公子想要得到王家九姑娘,有几桩难处。”君浩然似笑非笑的答道。 “哦,是哪几桩难处啊?”曹玉轩自命(风)流,潘驴邓小闲无一不全,对君浩然的难处之说毫不在乎。 “这第一桩嘛,有钱可买鬼推磨,王家家财万贯,淌金流银。” “我还道是什么难处,原来一小小富商,所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不值一提。” “第二桩难处,王家有护院刀客三百,王老儿的儿子王麟学艺少林,听说武功极高,隐元风评有其名。” “区区好勇斗狠的江湖草莽,朝廷大军一到,还不是灰飞烟灭,不足为道。” “第三桩难处……” “也别说什么难处了,这一桩一桩的虚有其表。待我去把那王琼英拿来,到时王家是什么鸟样,你自然一清二楚。” (这是第一更,第二更稍后送上,推荐票还有吗?) 第二十八章 上元诗会风雨至 只要有人在读聂小倩的作品,文气就源源不绝。 在兰若寺待了那么多天,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汲取文气凝练阴魂,自觉有长足的进步,想着或许能稍稍抵挡门神的威力。 于是在上元节这天,太阳刚擦黑就出发去了郭北县。 可让她感到失望的是,虽然在门神的视线范围内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难受得快要魂飞魄散,但依然不能坚持太久。 特别是那些大户人家花了大价钱从崂山那里买的门神,威力尤其大,她连接近十尺都做不到。 本还打算去四宜斋或者王家大宅院的聂小倩,被门神大阵封锁住道路,只好用王琼英送的桃花笺写了一首词,找人托送到王家,退避到了望湖楼。 望湖楼距离兰陵渡不远,就在小镜湖一衣带水的一条河边上,附近没有多少人家。 不过上元节诗会的举办地点设在望湖楼,所以望湖楼此时人头攒动,楼上楼下到处都是来参加诗会的才子佳人。 聂小倩一袭净白襦裙,柔婉素洁,显了形,提着竹篮站在树荫底下。 她修炼《太阴炼形法》已窥门径,月华文气双管齐下,算是初见成效,身上的阴森鬼气褪去不少,人气多了一些。在大庭广众之下,只要避免与气血旺盛的练武之人穿梭,与再多的人接触也是无妨。 但她习惯了清静,王琼英又还没到,不想到望湖楼上去凑热闹。 草径上人来人往,不是特别眼尖的都无法在黑漆漆中看见她,即便是能看见,也只大概辨认出个轮廓,或许会被吓着,然后暗骂一句装神弄鬼。 然而她本就是鬼,说什么假装神鬼恐吓人,那纯属诬蔑。 她就这样不急不躁站在那里,静静等待着,不时能听见附近传来士子吟颂苏轼的《望湖楼醉书》。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古代的娱乐节目极少,举办诗会,除了以文会友,最主要的目的应该就是大家一起热闹热闹,附庸风雅反而是其次的。 在聂小倩看来,与前世那些组团到KTV唱K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唱K,就是有的人唱得好一点,有的人唱得差一点,但都一样是你方唱罢我来唱。 诗会,也是有的人写得好一点,有的人写得差一点,但都一样是你写出了我来和。 往年的望湖楼诗会,王琼英长袖善舞,把诗会主持得井井有条。而今晚的望湖楼诗会缺少了她这样的县城第一名媛,难免就杂乱了一些,缺少了一些颜色。 没多久,聂小倩就看见月色中一顶暖轿如风一般,飞快飘来。 之所以说飘,不是因为这顶暖轿是鬼轿,而是抬脚的那两个轿夫腿脚利索,运步如飞。 王家就是财雄势大,看那两个腰间鼓鼓分明藏着兵刃的轿夫,看其轻功步伐,再看那旺盛的气血,武林好手无疑。 “姐姐。” 暖轿刚刚停下,王琼英乐极忘形,鸟儿投林一般,扑了出来。 聂小倩是鬼身,身上自有一股森寒,她不想与王琼英太过亲近,以免王琼英沾染上了鬼气,所以用巧妙得让人难以察觉的方式,避开了王琼英的拥抱。 王琼英大概是太高兴了,没注意到这种细节,只顾簌簌叨叨的说体己话。倒是聂小倩很快就注意到与王琼英几乎形影不离的丫鬟抱琴不在,于是问道:“抱琴呢,怎么不见人影?” 王琼英笑着说道:“她走得太慢,我就让她歇一边去了。” 实际上是王琼英要求用那两个轿夫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望湖楼,以至于走得太快,把只能步行的抱琴给落下了。 “姐姐,这是你新写的本子吗?”与往常一样,王琼英很快就将目光落在了聂小倩的竹篮上。 “嗯,是一个新的,你要是想看就拿去。”聂小倩点点头,将竹篮递给王琼英。 相比起《笑傲江湖》,《六指琴魔》杀气极重。 黄雪梅掌中天魔琴,琴弦一旦拨动,必定血溅五步,她有点担心王琼英不会喜欢。 不过这个时候王琼英显然不会考虑《六指琴魔》合不合心意的问题,对于聂小倩所写的小说,她一向是来者不拒,左手欢快的接过竹篮,右手拉着聂小倩就说:“姐姐,我们上去吧,鼎鼎大名的聂大家玉趾亲临望湖楼诗会,不知道要亮瞎多少人的眼睛呢。” 她与聂小倩成为朋友的时间长了,嘴里偶尔会冒出来几个从聂小倩那里学来的后现代的词汇。 只是聂小倩注定无法与她一起上去,因为刚刚聂小倩将感应散发出去,感应到望湖楼上隐隐有法力波动,可有人身上携带了法符这一类驱邪避凶,能严重影响到鬼的事物。 “我不想见太多的生人,你上去吧,我在下面那条船上等你,好不好?”聂小倩不得不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你都不去,我一个人上去做什么。”王琼英有些失望的答道,她本就不想来参加诗会的,也就是从桃花笺上的那首词,知道了聂小倩在这里,才匆匆忙忙赶过来。 聂小倩见她神色微微黯然,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王琼英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大亮,说道:“姐姐,你有没有写诗作词?” “在竹篮里,有几首吟雪的,写上元节的。”聂小倩一愣,答道。 “太好了,诗会应该很快就结束,姐姐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王琼英说着,一手拎着裙角,一手提着竹篮,匆匆往望湖楼楼上走去。 聂小倩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摇摇头,缓步到了望湖楼边,桥下的乌篷船里。 那两个气血旺盛的轿夫虽然影响不到她,但她打心底里不愿意靠近,下意识就想要离得远远的。 王琼英说诗会即将结束,果然是很快,她在乌篷船里,两盏茶的功夫都还没过,就听见望湖楼楼上传来阵阵哄堂叫好的声音,没多久,人影四散而下。 聂小倩走出乌篷船,抬头看去,看到望湖楼上,王琼英正凭栏俏皮的朝自己眨眼,示意她很快就下来。 然而就在聂小倩准备到楼下去与她汇合的时候,突然一声惊恐的尖叫声从楼上传下来,接着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叫嚷声中夹杂着大量桌椅折破杯盆摔碎的声音。 王琼英还在楼上没下来,聂小倩心下一紧,顾不得隐去鬼身,直接往楼上飘去。 那两个一直忠实守在楼下的轿夫动作比聂小倩更快,声音乍然响起,他们就立即旋身窜到空中,脚尖在墙壁上连点,眨眼间就到了楼上。 一时之间,望湖楼上惨叫声、乒乒乓的打斗声不绝于耳。 聂小倩还未飘上望湖楼的时候,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已经迫鼻而来,打翻在地上龙涎香饼的香气掩都掩不住。 而当她即将进入望湖楼之际,前面火光下的暗影处,栅栏嗤的突然破开,闪出一道月钩一般的凌厉寒光,来势极快。 快到从未与人动过拳脚,丝毫不具备打斗经验的聂小倩根本都还没反应过来,那道锋芒无匹的寒光就已经从腰间一闪而没。 第二十九章 素练夭矫救人忙 “姐姐?” 电光火石之间,看见聂小倩被寒光侵透的王琼英竭斯底里的凄厉叫道。 半空中,风声猎猎作响,身中刀芒的聂小倩飘摇着倒退回去,一现而隐,掩去了身形。 “霧隠れの术?” 在聂小倩隐去阴魂的时候,那发出凌厉寒光的黑影叽里呱啦,疾言厉色的大声喊了一句不知道什么话。 聂小倩此时哪里还听得见,刚刚那从楼上暗影处劈出的疾速一刀,仿佛死神的勾魂之镰,从自己身上划过的时候,她真的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紧张得几乎要窒息过去。 惊魂未定时低头察看,才发现腰间束带只是多了一道极细的线条,虽则拦腰截过,但其实斩中自己的是凡铁,就像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荡起了些许儿涟漪,没有造成实际性伤害。 心神略定,她伸手一抹,阴魂氤氲而动,细线消失,形态顿时重整。 聂小倩恢复过来,重新飘向望湖楼。 楼上,面对满地鲜血断肢,王琼英受惊非常,花容失色,不过她性子向来坚韧,贝齿紧咬,畏惧之中闪过倔强,勉力撑着栅栏不让自己腿软倒下。 她正被一个手持九节鞭的轿夫护在角落处,与一个黑影相对峙。 定睛看去,那黑影五短身材,一身黑衣,戴着黑色面罩,右手握着一把寒光奕奕的太刀,竹笠帽下两道阴鸷的目光,杀气翻腾。 一缕血丝从森寒淬厉的太刀上滑落,黑影脚下,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的赫然是王家的另一个轿夫。 “哈!” 太刀杀手突然一声暴喝,足下铁屐一蹬,地板碎裂,他整个人犹如大鸟一般跳起,凌空扑出,手中太刀高举过顶,化作一道厉芒,抽刀断水一般斩向护着王琼英的轿夫。 暴喝先声夺人,轿夫心神微震,回过神来,那杀气凛烈的一刀已挟着寒彻人心的锐利杀至。 锵,轿夫举起挡在身前的百炼九节鞭瞬间被斩断,然而刀锋不止,要将他从中斩成两半。 咔,刀锋切骨入肉,却是轿夫千钧一发之际舍掉九节鞭用一双肉掌紧紧夹住了太刀刀身,可依然是挡不住,肩膀已被斩入数寸,鲜血如注汩汩而出,半边身子殷红。 轿夫脸色惨白,嘴角鲜血丝丝流淌,他双臂战战勉力支撑,即将山穷水尽。 王琼英战战兢兢,意欲帮忙,可轿夫和太刀杀手这种高手之间的较量,她一个弱女子根本是针插不进。 眼看着轿夫要被开膛破肚,飘进楼里的聂小倩当机立断,纤巧秀丽的鬼身翩跹一转,小家碧玉的襦裙立即白绫飞舞,飘然若仙。紧接着她左右柔荑一握,已经是多了两条素练。 呼,素练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破空激射而出。 王琼英正为看到聂小倩,惊恐与惊喜交加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眼前一花,腰间一紧,一条素练仿佛银龙穿空,曳荡而至,将自己缠住。 “过来!” 聂小倩云髻青丝随风漫舞,她双臂发力一扯。 被素练夭矫飞缠住的王琼英一声惊叫,被拽得倒飞而去。 轿夫同样是得到聂小倩的帮助,肩上一松,鲜血飞溅喷洒长空时,太刀却是终于脱身而出。 然而那太刀杀手见机极快,马上人随刀走,举刀揉身杀上。 倏的,一张坐墩破风砸到。 太刀杀手冲势不止,手中刀锋一正,飞砸过来的坐墩立即被刀锋一分为二,掉落地面。 聂小倩伸脚将坐墩撩出,阻得太刀杀手那么一阻,觅得机会,扯住王琼英和轿夫往栅栏外一抛。 “下去。” 望月楼已是死地,在无法击败太刀杀手的情况下,跳楼是唯一的求生之法。 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刺激得王琼英心脏仿佛惊涛骇浪潮起潮落,被聂小倩用素练救回,还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就发现自己已经被抛到了栅栏之外。 风声在耳边呼啸,整个人浑不受力往地面急坠。 也许是因为相信聂小倩不会害她,也是再见着聂小倩忘记了,她没有再发出半声尖叫,只安心等待落地。 轿夫那边,虽然受伤极重,难以发掌借力,但看见王琼英和自己一样坠地,急切间就想要伸手将她抓住,护住她。 只是手刚伸出就听见衣袂猎风之声,两道素练飓风倒卷一般迅疾卷来,将自己和自家小姐裹住,旋转着安然触地。 “姐姐?” 王琼英双脚发软,可她甫一落地,立即爬起来,叫着聂小倩就想要往望月楼跑去。 旁边脚步趔趄的轿夫连忙阻止道:“小姐,不要上去,你现在上去只会拖累聂大家。” 王琼英素来是识大体知进退的,听到轿夫的话,两脚再也抬不动,又极为担心聂小倩的安慰,眼泪一下子无助的涌了出来,心中暗恨自己百无一用的同时,哀声求轿夫:“陈大叔,你去帮帮小倩姐姐,好不好?” 轿夫陈大叔何时见过自家小姐这般楚楚可怜的软弱求人,当即想要重振精神去帮忙,但刚运气就噗的一口鲜血喷出,然后萎顿颓坐在地。 却说望湖楼上,聂小倩将王琼英和轿夫安全送落地面,太刀杀手挥刀杀至,她连忙卷出素练。 然而刀光急闪,剑气纵横交错间,嗤嗤几声响,素练绷断,化为漫天素蝶,纷扬飘落。 太刀杀手将素练斩成碎片,出乎意料之外的没有继续赶尽杀绝,而是双手持刀凝立,杀意横溢的目光中带着难以看透的谨慎:“あなたはなにもの?” 聂小倩蛾眉微蹙,听不懂这太刀杀手在说什么,但能听出来他说的是日语。 历史上的大明与扶桑打过交道,自己所在的大明虽然是架空出来的,但出现东瀛人也不奇怪。只是她不明白这个东瀛人为什么要大闹望月楼,还杀了好几个手无寸铁的士子。 这个东瀛人的气血极度旺盛,几乎及得上她曾经见过的王家老八王麟,而且刀法凶猛绝伦,令人胆寒,别说她本就不懂武艺,即便是懂武艺,阴魂受气血压制,也近身不得。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一时之间难以分清这个东瀛人的目的,心里想着拖延时间,让王琼英和轿夫逃离。 “哪里来的东瀛剑客,竟敢到我大明来撒野?” 太刀杀手见聂小倩迟迟不作声,渐渐不耐,眼神越来越暴躁,就在他要失去耐性的时候,突然从厉声叱喝从楼梯口处传出,接着一个手摇折扇,故作潇洒的锦衣青年好整以暇,走了上来。 第三十章 阴谋诡计灭人门 锦衣青年摇着折扇,先是出言喝叱,然后从容不迫的上得楼来,随即目光越过东瀛剑客,想要看看他的美人儿受惊以致花容失色时,究竟是何等美妙光景。 不料这一看看到的不是王琼英,而是另外一名陌生女子。 他心猛地一跳时,眼神一下子就直了,第一眼神清气爽,第二眼心旷神怡,第三眼心旌摇荡,第四眼已然魂牵梦萦,心下直叹,这世上竟有如此冰光雪艳的女子。 紧接着脑海中浮现才高八斗的曹子建,只觉这天下美色有九分,而眼前这霓裳迤逦风姿绰约,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女子独占八分,天下女子共享一分。 那王琼英天生丽质,本来已是极美,然而与之相比,虽然不能说是庸脂俗粉,但也只是人间普通人家的美貌女子了。 锦衣青年正呆呆出神之际,突然腰间传出一阵炙热,让他迷迷糊糊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低头看去,却是腰带挂着的那个龙凤戏珠的玉佩在发热。 沉醉于美色难以自拔的锦衣青年被这道热气搅乱得不耐烦,随手摘下玉佩一把捏成了碎片扔在地上。然后注意到地上杯盆鲜血尸体陈杂,狼藉一片,鼻间血腥味浓烈,油头粉面不由得闪过厌恶之色。 这些扶桑浪人,妄称剑豪,却粗鄙不堪,不但一点儿怜花惜玉之心也没有,连杀人都杀不好,把好好的一座风花雪月一般的望湖楼,杀得好像屠宰坊似的。 锦衣青年见自己今晚志在必得的美人不见了,于是对手底下的东瀛剑客的办事能力起了怀疑,不过还好本公子及时出现,不然眼前这美人就是伤了一根青丝,只怕天地都要黯然失色。 自从锦衣青年上楼,那东瀛剑客的逼迫之势稍松,转了刀锋面对锦衣青年。 聂小倩趁机往后退去,到了栅栏边上,若是形势有变立刻就能跳楼隐迹而去。只是她不知道王琼英和轿夫现在走得有多远了,想着既然暂时干戈不动,正好继续拖延时间。 要是能拖延到衙门的人,或者王家老八王麟赶到,自是最好不过。 “兀那东瀛剑客,朗朗乾坤,竟敢这般肆无忌惮,屠我大明百姓,是欺我大明无人?”曹玉轩义正严词喝道,把折扇插到腰后,右手在腰间左侧一按,铮嗡一声响,弹出来一柄软剑。 软剑剑身寒意森森,亮如秋水。 聂小倩见这个突然出现,不知哪一路的锦衣青年大义凛然的呵斥着东瀛剑客,如今还拔剑,摆出一副要与东瀛剑客开打的架势,心想着等一下开打的时候是不是动手夹击。 “那边那位姑娘,我来挡住这贼子,你先走。贼子,看剑!” 锦衣青年厉声一喝,立即剑走如龙,万道银光朝东瀛剑客点了过去。 锦衣青年出剑有如千树万树梨花开绽放,杀气扑面,然而东瀛剑客却恍如未见,他双脚不丁不八分开,一动即如雷霆,一刀急闪,嗤的,一线剑气摧枯拉朽一般,破开地板腾腾杀出,侵然锐迫。 只是一刀,锦衣青年脸色微变,不得不变招躲避,那千树万树梨花开一般的剑招一下子冰消瓦解。 聂小倩在旁看着,看到锦衣青年虽然出招不利,但变招极快,而且她清晰的感应到,锦衣青年与东瀛剑客的气血旺盛程度相当,这打起来,刀来剑往,应该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不必忧心安危。 如此想着,她索性往栅栏外一跳,隐去身形,飘飘然,就暗中再回到了望湖楼。 她刚刚看这敷粉薰香的锦衣青年,貌似忠厚,却在看自己时眼神贪婪,嘴角差点没流出口水来,不大像是好人。 心里存了疑惑,她就想着如果这锦衣青年确实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等他不敌时再出手不迟。 却说聂小倩跳楼隐去身形后,那锦衣青年看到,惊叫一声,剑招一收,软剑也不要了,朝栅栏冲了过去。 东瀛剑客总算刀法精湛,收发自如,锦衣青年虽然突然收招不打,他当头劈出的一刀却硬生生凝在锦衣青年的额头上几寸,刀势也是收敛住,没让刀劲伤到他半根毫毛。 “果然有古怪。” 隐藏起来的聂小倩看到这种情形,哪里还不清楚锦衣青年和所谓的东瀛剑客在演双簧。 “哼,就让我看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锦衣青年冲到栅栏那边往下看,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原来尚有一分温和的眼神立即变得暴戾起来,回头抬手就给了那东瀛剑客一巴掌:“刚才究竟是如何一回事,我要的王琼英呢,到哪里去了?区区两个王家轿夫,别说能挡得住你柳一刀?” 东瀛剑客硬生生挨了几巴掌,却连脖子都不敢转一下,刚刚武林大豪的威风八面,立即变成了点头哈腰的卑躬屈膝。 “柳一刀,老子费了一番力气把你从死牢里提出来,可不是让你白活着吃少爷我的干饭的,几只弱鸡都杀不好,还接连让两位大美人给逃了,小心随时让你掉脑袋。” 锦衣青年说着目光转到脚下,脸上现出满是残忍的戏谑之色,语气更是森寒难当。 “英雄救美的江湖把戏,嘿,还真是有些日子没看到了。可惜江湖险恶,你们这几个只会作几篇酸文,比缠脚婆娘还不如的弱鸡书生,不自量力,真以为英雄救美是你们演得起来的?” 锦衣青年说完抬脚踩在地上的一条死尸上。 看上去已经死了的“尸体”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咔嚓的,惨叫戛然而止。原来还没死透的几个书生,顿时被锦衣青年踩断了最后一口气。 踩死蚂蚁一样接连踩死了几人,锦衣青年望着楼外皎洁的月色,冷冷说道:“逃?我曹玉轩看中的人,你们以为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话音刚落,另有一人从楼上上来,接道:“曹公子,据闻有朝廷钦犯逃到了县城左近,若是能伪造几个证据扔到王家大宅院里,把王家人打成叛贼乱党,那时王琼英还不是手到擒来?” 怒气难消的曹玉轩回头,见是一路跟他过来的君浩然,说道:“君浩然,听说你也曾是王琼英的仰慕者之一,果然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你们读书人心眼的确不少。不过你这一条毒计很好,督公亲自带了大队的人马追捕叛贼,即将赶到,王家胆敢窝藏朝廷钦犯,正好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王琼英胭脂烈马,唯有曹公子您这等奢遮大人物才驾驭得了。”君浩然深深弯下腰去恭敬答道,在曹玉轩与东瀛剑客看不见的时候,眼中闪过怨毒之色。 第三十一章 捕风捉影隐元会 一旁隐匿身形的聂小倩听得分明,气得浑身发抖。 这两个叫曹玉轩和君浩然的小人,竟然如此阴狠毒辣,一想就是一出灭门计。 若是自己没有因着一分小心在意,听到了他们的阴谋诡计,若是让他们成功了,王家岂不是要步上李家的后尘,满门被灭? 接下来聂小倩唯恐听漏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直到两人议定毒计离开,她才匆匆往王家大宅院那边赶去。 她此时已经顾不得城里百户千家的门神大阵对自己的伤害了,只想将消息尽快告知王琼英。 “王家老八?” 当聂小倩急急赶往王家大宅院,刚离开望湖楼没多久,还没进入门神大阵的范围,就看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马上青布长衫男子,赫然就是王琼英的哥哥王麟。 眼看王麟快马加鞭即将到来,她连忙在一个拐弯处落下地面,现了身形。 却说王琼英在轿夫的看护下安全回到王家,惊怒交加的王麟在王琼英的祈求下二话不说,拿了武器骑马赶往望湖楼。王家有大批护院刀客、四大高手相护,即便有贼寇攻打,也能暂保无忧。 他快马加鞭,只希望能及时赶到望湖楼,将那个冰光雪艳一般的女子救下。 马蹄踏飞泥水,拐弯,一个白衣如雪冷丽端庄的女子迎入王麟眼瞳。 “是她!” 王麟手按马身,从马上飞掠而下,眨眼间到了聂小倩面前,急切间连礼仪也忘记了,抓住聂小倩的双臂就问:“你没事吧?” 聂小倩刚刚没注意让王麟抓住了自己的手臂,螓首微摇:“我没事。”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王麟的手上,意欲挣脱。 王麟的视线随着聂小倩的目光而动,方才醒悟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孟浪之举,触电般收回双手,脚下一点,后退到三尺开外,躬身作揖,歉意的说道:“王麟失礼,万望聂大家莫怪。不过聂大家,你双臂发寒,是不是中了什么阴寒的掌力?” 阴魂哪有不冷的,聂小倩说:“修炼的功法使然,王公子不必在意。只是,我此来有一要事告知你们王家。” “我王家?”王麟心思细密,听出了聂小倩话中的细节,意识到聂小倩所说之事必定非同小可,暗吸一口气,整个人谨慎了起来。 当下,聂小倩就在这街头巷尾,荒无人迹之处,将自己在望湖楼所见所闻一一细说了一遍。 王麟听得怒火中烧,差点没咬碎钢牙,捏断拳骨。 俗话说,机密之事,需防六耳。 聂小倩与王麟说话所在的不远,一棵大树的树梢上,枝叶浓密处,不知何时藏了一个肩负着黑黝黝的木匣子的少年。 少年眼睛贼圆贼亮,他左手拿着一块绢布,右手拿了一支兔毫,在舌头上舔舔,然后借着明亮的月光在绢布上奋笔驰书。 “聂小倩,女,青华县人氏,众称聂大家,貌极美,富文才,工诗词,善小说,通武艺……” 本来他还想着发扬个人风格,在貌极美这一点上多加几个形容词的,例如,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一朵在静谧的雪夜中悄然绽放的寒梅,又像是看到了一株于风霜中遗世而独立的玉兰。 明明像寒冰碎玉般冷泉清泓,却又夺人心魄,似乎只是惊鸿一瞥,整个天地就都要成为陪衬。 可上线已然多次批评他上交的武林名人秘录和江湖要闻中囊括太多个人的主观臆测,薪金被扣事小,降级就未免难堪,因为再降就成了扫地的小厮了。而且此时此刻似乎也不允许他再写什么其美若菡萏垂露、烟润杏蕊,似飞燕舞风、贵妃带醉。 因为他好像被发现了! “谁?” 一声厉喝响起,紧接着地面上飞来一掌,如蛟龙升天。 “等等,别打,最后两个字,我就写完了……哎呦……” 少年没想到王麟迅猛如火,说打就打,声音刚落,掌劲就已经迎面扑来,连收笔的时间都没有。 咔,掌力到处,树枝纷纷摧折,树叶有如飞针漫天洒刺,少年更是整个人被掌风吹飞,倒跌回去打着旋儿往地面直落。 “好雄浑霸道的掌力,不愧是大力金刚掌。少林禅武宗门下弟子,果然一个个武功都高得好没天理。看这王家老八,年纪不过与我相仿,一掌却差点把我给打得掉了裤子。” 少年临危不惧,嘴上调侃,在落地前把绢布和兔毫往腰间一揣,双臂张开,背后匣子突的弹出两翼。 “羽化乘风去,逍遥天地间。” 少年高呼唱吟,驾着匣子两翼,顺风滑翔开去。 “想跑?” 王麟见黑影渐升渐高,随时御风逃脱,他从马背上取下弓箭,搭箭张弓。 利箭如芒,弓张似月。 崩的一声响,飞箭长虹贯月一般,朝黑影投射而去。 “啊!” 少年听闻背后尖啸之声响彻耳边,回头看时,一道令人窒息的厉芒已经杀至,他下意识往肩上一按。 两翼急收,嗖的,厉芒划破头皮,带出几点血珠,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 “好险!” 少年摸着被犁出一道浅沟的脑袋,连道好运气,不过没等多久,就化为惊呼,因为背后两翼收回,没有了御风依凭,顿时手足无措的往地面直坠。 所幸他危急关头想起自己的匣子好像没被射破,再按肩上机括,终于在即将流星坠地般撞地的千钧一发之际把双翼撑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庆幸,王麟已经有如疾风骤雨般杀到,迎面就是一掌。 大力金刚掌掌力刚劲如山,虽只一掌,却掌势却笼罩四方,猛恶难当,令少年头皮发麻,面如苦瓜。他心念电闪时,背后双翼无风自动,带着他往后疾退,总算没有被打了个正中。 可到底被掌风掠过,喉头一甜,噗的,一口鲜血迎风喷吐,胸前衣衫碎红点点。 王麟见把少年打伤,双手背负,长身而立,冷冷的盯着,他只想知道少年的身份来历和目的。 少年见状苦笑道:“隐者,不,应该是善隐者,藏身于九天之上,遁迹于九地之下,没想到竟然被你识破了我的行踪。我心在江湖之外,无奈身在江湖之中,江湖规矩也是懂的,偷听挨上一掌无话可说。但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必苦苦相逼。” “你是什么人,暗中窥探有何目的?” “哪里有新鲜事,哪里就有我大隐元会,哪里有纷争,哪里就有我大隐元会,哪里有新秀崛起,哪里就有我大隐元会。” “原来是隐元会中人。” “郑重敬告,我只不过是十二地支亥字部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小密探。密探,顾名思义,只是暗中秘密窥探,是不负责出卖消息的,你就算缠我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少年见王麟不为所动,知道今日若是不吐露一点儿什么是难以脱身了,眼珠子急转,很快就想起了一个人。 “咳,你想知道什么,去玄武街,龟鹤桥附近找一个叫余半仙的,就是那个有事无事先胡言乱语把你吓一跳,身上带着一把破二胡,喜欢拉一些令人好端端就伤春悲秋起来的曲子的老瞎子。” 说完,他趁王麟微愣之间飞快按动右肩绑带上机括,背后又弹出两翼,一共四翼,带着他仿佛火箭升空,直冲九霄。 王麟看着少年影子越升越高,在清辉之下变成一个黑点,心下清楚一时之间是追不着这个自称隐元会密探的少年了。 “好险,幸亏隐元十二部风火山林,四大秘诀中的轻功疾如风,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得已经有了三分火候,不然岂不是要被抓住了。据闻这大户地主人家出来的纨绔子弟,与戏文里演的镇关西一般,冷酷无情,漠视生命,视劳苦大众于无物。” 少年驾驭四翼,踉跄落地,气吁吁,有如牛喘,双手乘着膝盖,嘴里喃喃有语,吐槽不绝。 “若是被抓住,很可能会先被打断了腿,再关进柴房里活活饿死,甚至死了都无法安息,最后被斩成肉酱喂狗,比窦娥还要冤。不过总算逃掉了,哼,想追我捕风大爷,可不是掌力够猛就行了的。” 少年捕风按动机括将背后四翼收回,把刚刚随手塞到腰带里的,写着聂小倩秘录字样的绢布拿出来,细细卷了塞进后腰一排竹筒中的一个小直筒里。 “大功告成,咦?我的腰牌在发热,有情况。” 捕风摸着突然发热滚烫起来的密探腰牌,一双大眼滴溜溜转着朝左右猛看,但四周静悄悄的,空空如也,没发现有任何能称之生机的迹象。他摸着光秃秃的下巴,想了想,从腰后九个竹筒中取出一个笛般大小的。 “出来当密探,往往要探古寻幽,很可能会遇上不干净的东西,对此我早有准备。” 他自言自语着,把竹筒的塞子拔掉,从竹筒里滴出来两滴蓝汪汪的粘稠液体,抹在眼皮子上。 “牛的眼泪,能助我看穿迷雾,识破鬼障,见到魑魅魍魉。好,就让我看看究竟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暗中觊觎,九天老爷保佑,就算有鬼,也千万不要太多,太丑,太吓人。” 捕风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三拜,然后缩着脑袋小心翼翼的四处张望。 “没有,难道请崂山高人篆刻的法符腰牌失灵了?哇,好大的一只鬼头,我闪。” 却说捕风看了几眼没看到任何鬼影,心下一松,正要拍拍屁股走人时,回头,一个青面獠牙,其大如斗的鬼头充斥了双眼。 说时迟那时快,随时准备着离开的捕风,吓得心脏突的猛跳之际,总算理智不失,“地遁”二字出口,秘诀念动,地面起伏处,瞬间没了人影。 三里之外,捕风钻出地面,模样狼狈不堪,上气不接下气的猛喘着,待气息稍定,他想起刚刚遁地时好像听到了“扶桑忍术”四个字,不禁有些儿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 “听说最近从东瀛那边流传过来一个写忍者的小人书,竟在几个月间就风靡大江南北,搞得那些无知小辈看了这本小人书之后,把我天朝上国的法术当作了忍术,崇瀛媚外,简直比错把李逵当李鬼还要严重,真是岂有此理。茅山弟子遍布江湖各个角落,一眉老道也不说让他们露两手,扼杀谣言于摇篮之中。” 第三十二章 月明星稀藏杀意 江湖传言,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就能从隐元会中获得你想要知道的事情。 这个代价,可能是很大一笔钱,也有可能是一件宝物,一本秘籍,甚至是某个活人,一条生命。 隐元亥字部小密探遁走,王麟秉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连夜赶往玄武街,在龟鹤桥附近果真找到了一位案桌插着“余半仙”白幡,手拉二胡的老瞎子。 老瞎子行将就木老朽不堪,那颤颤巍巍,仿佛鸡爪一般的老手拉的一首曲子,一如其年岁,饱含着风烛残年的凄凉悲戚。 这首凄凉悲戚的曲子,听了让人心生岁月蹉跎的后悔莫及之感,很有几分古怪。 王麟武艺有成内力深厚,心神坚定如铁,倒是没有被影响到。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王麟看着手上的白纸黑字,那是一道余半仙免费赠送的谶语:鬼灯点亮幽光现,一线生机救末年。 一时之间疑惑不解的他心乱如麻,快马离去。 他此来只是想要证实一些事情,曹玉轩是谁,是不是有朝廷钦犯逃到了郭北县,此外还有聂大家的真实身份。 付出了一大笔钱作为代价,他确实知道了曹玉轩是谁,确实有朝廷钦犯逃到了郭北县。 只不过郭北县九镇,谁都不知道朝廷钦犯目前究竟藏身何处,有可能藏在九镇中的某一个镇,也有可能就在县城里面。 至于聂大家的身份,出乎他意料之外,似乎传说无所不知的隐元会,在这上面也所知有限。 因为隐元会交给他的,与他所知道的并没有多少出入,像什么貌极美,富文才,工诗词之类的,都是那些表面的东西。 当王麟回到王家大宅,立即将他所知道的全部告知了他的父亲,王家家主王百万。 王百万听到君浩然与曹玉轩商量的那条灭门毒计,猛然就是一惊,接着大怒,但见惯大风大浪的他很快就将惊怒强自压下,思虑起如何应对这个危局来。 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王百万大半生在外闯荡,更清楚什么叫破家县令,灭门令尹。 他们王家的确有家财百万贯,在郭北县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整体根深蒂固,看上去稳如泰山,但这些其实只是对于普通人一般的势力而言。 然而这一次想要他们王家灭门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曹玉轩,东厂厂公曹宇轩之子。 据说曹玉轩的名字还是曹宇轩所起,父子二人,名字只一字之差,曹宇轩对这亲生非血脉之子的疼爱可见一斑。 一想到要是反抗,将不可避免于与曹玉轩走上对立面,引来权势滔天的东厂厂公的碾压,王百万就是一阵心悸。 王家虽然在朝廷上也有助力,但相比起权倾朝野的东厂厂公,不过是随手就能捻死,蚂蚁一般的存在。 至于郭北县本地的那些关系户,但真到了大难临头之际,不落井下石背后捅上一刀卖了求荣,只是各自逃,就已经要烧香拜佛。 “父亲,阉贼之子,竟敢打九妹的主意,还杀我王家下人,更意图灭我王家满门,死不足惜,就让我去把那曹玉轩杀了,为民除害,也好消弭祸端。”王麟忿恨难当的请求道。 “竖阉弄权祸国,死不足惜。只是如果能杀,我手底下没人,需要你八少爷亲自出手?”王百万瞪了自家老八一眼,答道。 “我有把握能一击即杀,那曹玉轩即便是死了,也没有人知道是我干的。只要暗中行事,就可以来个死无对证。”王麟说。 快刀斩乱麻,这是他想到最干脆利落的解决办法。而且他通过隐元会获取了关于曹玉轩的资料,自然知道了曹玉轩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完全有把握在一招之内除掉曹玉轩。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曹玉轩若是死了,曹宇轩盛怒之下,纸包不住火,那时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那您老说要怎么办,难道将九妹送上去?” “混账,你说的这什么话?” 王家一家商议一夜的结果,当务之急是将王琼英送走,远远的离开郭北县这个是非之地。然后是约束门下子弟,在最近一段时间内一律禁足家中,不得外出招惹是非。 再是暗中监视曹玉轩以及他的底下喽啰,打探最近入城的陌生人,一旦有风吹草动,就随机应变…… 这都是最保守的安排,王家家大业大,不到逼不得已,都不愿意铤而走险。要是能破财消灾,自然最好,可要是都不行,也只好孤注一掷了。 “我走了,你们呢,还有小倩姐姐怎么办?” 王琼英对自己要离开家乡并不意外,只是她很担心家里人和小倩姐姐。 “我们自有安排,至于你聂姐姐,放心吧,她不是普通人,能很好的保护自己。你又不是没见过,她能在东瀛剑客哪里救下你和老陈,武艺高强,很有可能不下于你八哥。” “真的吗,我看小倩姐姐温柔得很的?” “就连你八哥我也看不透你的聂姐姐,自然是真的。” “我要有小倩姐姐一半的本领,也不至于要远走他乡。” “各人有各人的机缘,各人有各人的好处,又怎能一概而论。” “小倩姐姐孑然一身,无所依倚,若是有人与她为难,怕是双拳难敌四手,要不我和小倩姐姐一起走?” “你的聂姐姐的留信你不是读过了吗,她有要事在身,暂时不便离开。” “可是……” “八哥发誓,只要八哥在,绝不让你的聂姐姐受到伤害,可以了吗?” 对于王家让王琼英离开,聂小倩认为是很好的安排,虽然有点儿遗憾朋友的离开,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王琼英是真正弱女子,毫无自保之力,不像她,鬼一只,想要不为人所知,只要不显形,再往深山老林里一躲,就没人能找得着。 事实上她有想过去杀死那个祸端曹玉轩,王家人不敢动手,她没有这个顾虑。遗憾的是,曹玉轩身上携带有驱邪避凶的事物,她近身不得。而且曹玉轩身边潜藏有不少高手,一旦惊动,就是一场灾祸。 王琼英的离开,是在月明星稀的晚上。 王家的计划是,不惊动任何人,悄悄的走。 因为门神大阵,聂小倩无法就近相送,已经提前送了一封离别信。 不过她还是到了王家大宅院附近,想要亲眼看着王琼英安全离开。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暗中飘来,发现在王家大宅前后门不远,居然潜伏了好些气血旺盛的黑衣人,而且看着装,很像是扶桑忍者。 聂小倩心念急转时,想到这很可能是曹玉轩暗中监控部下的盯梢。 “如果在这个时候王琼英乘坐马车出来,必定会被发现,我去引开他们。”聂小倩如此想着,不假思索就显了形。 没一会,潜伏在那里的扶桑忍者看见聂小倩提着一盏灯笼,从一条巷子中走出,款步走来,他们惊异时不由得擦了擦眼睛。 “看,那边走过来的那个不是曹公子要我们寻找的那位美貌女子吗?” “画像拿出来。” “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鹿野君,上国官话你说得越来越好了,我们是不是马上动手?” “慢着,曹公子交待下来,这位女子功夫高深莫测,我们几个一起上,很可能都不是对手。要是让她跑了,曹公子归罪下来,不是我们能担当得起的。” “不如先去请教一下鬼影大人?” “鬼影大人也来了?” “就在左近。” “速去速回。” 黑影有如狸猫,悄无声息的迅速翻过一面墙,到了隔壁一间房前。 “鬼影大人,曹公子要我们寻找的那位女子已经出现。” 屋内正在写字的人闻言停住了笔,暗想,柳一刀常伴曹公子左右,却连几句大明官话都说不清,丢尽了菊刀柳门的脸,真是废物一个。眼下正是我建功立业的时候,不能错过。只要将那女子擒下献给曹公子,将是大功一件,甚至可能帮助我顺利打入大明官场内部。 想到这里,他应道:“知道了,你们注意牢牢看住,我马上就来。” 说完,他几笔写罢最后几个字,将小册子收起来藏进怀里,然后提起床头上一长一短两刀,插在腰间,踩着木屐推开了门。 皎然的月色,悦耳的虫鸣,站在屋顶上的鬼影小次郎看着目标翩跹走来,那杳渺清逸的身影,一张橘皮老脸顿时浮现贪婪的淫邪之色:“立如芍药,行犹百合,可惜是曹公子指定要的人,不然劫了来,私底下岂不是受用不尽?” (今天停电到晚上八点,只有一更,明天尽量多写一点。) 第三十三章 请君入瓮兰若寺 聂小倩发现在一众扶桑忍者中冒出来一个气血更盛于望湖楼那个东瀛剑客的家伙,便知道他们的头子出现,自己已经成功将所有埋伏的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她的目的是将东瀛人引开,也就没有隐去鬼身,手中提着的灯笼无风自灭,整个人清幽飘渺起来,转身就走。 “被发现了?” “果然是武林高手,追!” 鬼影小次郎手一挥,潜伏在树上,草丛中,暗渠里,水沟处等等地方的忍者,立即好像一头头伺机待噬的饿狼一般纷纷跃出,朝聂小倩冲向。 这许多精锐忍者,都是曹玉轩亲自重金招揽而来,精通刺客之道,一个个穿深蓝色劲装戴头巾裹面罩,背负锁镰,腿脚伶俐有如草上飞,起落时悄无声息,暗算刺杀无往不利。 然而聂小倩是阴魂之体,无质无量,即便是显了形,也是速度极快来去自如,不会轻功却比能施展草上飞的忍者还要快。只是她要诱敌,而不是逃跑,所以故意将速度放慢,诈作突遭围困以至心慌意乱,急不择途而走。 甚至看上去有几次差点被追上,不得已回头挥使素练阻敌。 如此且打且走且逃且追,没多久就出了县城,不断往东,黑风林近在咫尺。 众忍之首,鬼影小次郎辍在后面,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就像是在贪看十步之遥外,聂小倩在清辉之下体迅飞凫,几乎脚不沾地,飘飘然有步步生莲之姿的倩影。 实际上他暗自惊异,这个娇滴滴的女子,竟然有如此悠长的体力,逃了将近一个时辰,速度丝毫不见缓慢下来。 只不过他认为聂小倩走错方向了,在他看来,要是在城里,或许还有可能叫得帮助,毕竟他们忍者见不得光,若是有官府出面,他们将不得不辟易。但是到了荒郊野外,一个女子,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嘿嘿冷笑时,鬼影小次郎带领一众忍者毫不犹豫跟着聂小倩冲进了黑风林。 深山老林,处处是藏身之所,无疑更有利于忍者的神出鬼没。区区荒郊野林,也就是雾气多一点,不但无法让他们知难而退,反而激起了他们心中的猫戏老鼠一般的邪念。 呼! 只不过他们才刚刚冲进林子,突然一阵阴风扑面,除了鬼影小次郎功力深厚不受影响,其他所有忍者无不齐齐打了个寒颤。 举目四望,只见长林古木枯树老藤纠缠,暗影幢幢,遮星蔽月,偶有参差月光刺穿林梢,也只衬得林间寒雾氤氲缭绕,让人更觉其中阴晦之感。 林深雾迷,风止豸歇,万籁俱寂。 一个打头的忍者回头禀报:“鬼影大人,不见了那女子的身影。” 鬼影小次郎点点头,叫声“肃静”,沉气侧耳凝听,似乎想要在这幽寂之地将聂小倩逃跑的脚步声找出来。 但除了自己人的呼吸心跳的细微之声,就是死寂一片。 就在鬼影小次郎听不到踪迹,考虑接下来何去何从之际,突然两条素练轻扬,从鬼影小次郎身后一棵大树后面袭来。 这一下袭击来得无声无息,更是毫无征兆,很突兀就出现了,仿佛连半点风声都没有带起,而且迅疾非常,教人难以反应过来,更遑论抵挡。 待附近的忍者发现惊呼时,素练已然袭至鬼影小次郎背部不到一尺。 可突见黑暗中一道寒光一闪而逝,随即那两条素练片片纷飞,攻势瞬间被化解于无形。 而鬼影小次郎仿佛被吓呆了一般,连头都没有转一下。 聂小倩却是看得分明,鬼影小次郎在那一瞬间,以极快的速度拔剑,眨眼间就斩出了一刀,尽管只是一刀,但这一刀刀势如雨如织,凌厉翻飞,一下子将素练斩成了零落的碎片。 因为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看起来他的好像动了一下,又好像没动。 甚至刀罡如火,越过一丈之远,对她产生了压迫性的影响,让她很不舒服。 这是一个极厉害的剑道高手! 聂小倩认为如果自己直面这个高手,很可能会重蹈望湖楼那一次,被一刀分身,虽然凡铁无法对自己造成实际伤害。 惊叹时她白影一晃,又消失在了林雾黑影中。 “那边,追!” 聂小倩故意现身,让鬼影小次郎他们继续穷追不舍。 一时之间,穿林打叶之声不绝于耳。 嗷! 突然一声凄厉狼嚎响起。 黑雾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无数绿油油的幽光,仿佛鬼火摇曳起伏。 众多扶桑忍者不由得脚下一顿,迟疑了起来。 “不要停。” 鬼影小次郎不明白为什么饿狼不去追那女子,但他厉喝一句,二话不说立即拔出长刃,疾步前冲。 幽光随之而动,饿了大半个冬天的饿狼潮水般前仆后继。 鬼影小次郎却恍若未见,只是持刀疾行,然而刀锋所向,血雾喷射狼尸横飞,朝他扑过来的饿狼无不被好像破竹一般从中破开。 有鬼影小次郎剑气纵横一马当先,很快就把饿狼杀得四散而逃,顺利走出黑风林。 可转林忽而看见前面亭台楼阁金碧辉煌,华灯绰绰,人影往来不绝,似乎是大户人家在进行宴饮,歌舞之声悠悠荡荡,恍惚间,似乎有酒香飘弥于鼻间。 一众忍者追聂小倩追了大半宿,早已饥饿难耐,眼见如此,不由得面面相觑。 没一会就有一个忍者忍不住说道:“想不到在这荒野之地,居然隐藏有这般逍遥之所,大明国果真是卧虎藏龙。” 一言既出,群情顿时汹涌,仿佛沸腾了起来似的。 又有一个忍者说:“鬼影大人,那个女子想必是躲到了那里面,我们是不是追进去,也许还能与这里的主人家讨一杯水酒喝喝,欣赏一番明国的歌舞艺伎。” 说罢,他嘻嘻笑了起来。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他言下之意是既然追到了这里,这里又是极乐之地,何不索性放肆行乐一回。四下没有太多人家,完事后只要杀人灭口,以这一方的僻静,就是有人想要追究,也无从查起。 他们完全能顺利脱身,逍遥法外。 鬼影小次郎闻言没有多想就点了点头,说:“只要把那女子捉住,其它的,便宜行事。” 鬼影小次郎到大明已有半年之久,但这是天朝上国,高人无数,他就是有剑术大豪也不得不卷夹起尾巴来做人,哪里能像在日本的时候那样肆无忌惮。 堪称色中饿鬼的他可谓是禁欲多时,刚刚被那美貌女子挑起的欲火,到了这荒郊野外,四下少人之地,闻得歌舞之声,已是如狂涛怒潮压都压不住。 第三十四章 酒池肉林把命丧 得了鬼影小次郎的允许,一众忍者再也按捺不住肆虐之心,纷纷化身猿猴,灵活攀爬上围墙,悄无声息的潜入了大院里。 他们发现大院里面连条看家护院的狗都没有,省却了许多探路的功夫。 正犹豫着到哪里抓拿那女子时,几声幽幽迷迷,仿佛能荡出魂儿来的轻笑从煌煌灯火里面传出,一下子撩入心底,把他们的脚步定在了那里。 只愣了那么几息,几人急急冲到窗前,唾指戳穿窓纸,往里窥探。 这一看不要紧,脑袋轰的,垂涎三尺,眼睛一下就直了,呼吸一下就粗了。 原来的那一丝警惕,立即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咔嚓! 几声碎响,却是那些忍者抵挡不住诱惑,直接撞破门窗冲了进去。 鬼影小次郎自恃身份,虽然早早闻到了扑鼻的异香,听到了勾人荡魄的娇喘浪叫,似乎里面无穷无尽旖旎的风光,但他不愿意表现得太过色急,失了威望。只是悠悠一跃而过围墙,木屐一点,跳了上去。 然而当他走到倒塌的门窗前,看到屋里光毫大放,一个透出浓烈酒香的巨大池子,池子里,酒液半淹若隐若现,乳波臀浪,粉脔雪股,而池子外,无数燕肥环瘦在与手下忍者追欢逐乐,他浑身不禁都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史记·殷本纪》称:“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 这里有轻歌曼舞,有靡靡之音,分明就是最奢华浪荡的酒池肉林,最摄人心叵的温柔之乡。 那些饱含了对欢乐的渴望,似乎还夹杂了抑制不住的些许痛楚,时高时低的(呻)吟入耳即化为无边欲火,鬼影小次郎的胸膛急剧起伏,心猿起意马出,哪里还能镇定得住。 他正要有所动作,突然身上一凉,却是酒池里一个半遮半露的女子在吃吃娇笑着朝他泼酒,他足下一松蹬飞木屐剑鱼一般扎进了池子里,抱起那春光乍泄,倚在身上柔若无骨,偏偏欲拒还迎的女子,猴急的就想要行那妖精打架之事。 这群色迷心窍,沉醉于酒色之中难以自拔的忍者,没有注意到一条条婴儿手臂般粗的舌头也已垂涎欲滴,从门窗外有如游蛇蜿蜒而入,探入酒池中,滑过酒液,扑向了他们。 一个被迷得七荤八素闭着眼睛享受销魂蚀骨的忍者只觉脸上一滑,猝不及防之下,一根粗大的舌头已经钻进了嘴里。 忍者猛地一惊,想要挣扎,但喉头暴凸,舌头瞬间骨碌骨碌到了肚子里。 仅仅呼吸之间,浑身血肉就肉眼可见的干瘪了下去。 他无力拍打了两下水面,缓缓沉入池底。 啊! 一声仿佛恶人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而发出的绝望叫声响起。 却是一个忍者偶然睁开眼睛,看到大舌头扑向自己,发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正寻欢的鬼影小次郎听到惨叫声徒地一惊,毛发寒耸,随即腰间一紧,怀里的女子面貌突然现出青面獠牙,抱住自己,同时一条仿佛猛恶毒蛇一般的舌头从女子脑后激射而来。 鬼影小次郎功力深厚,内力潜运气血激涌,神志立即清醒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脑袋微侧,避过舌头的第一次袭击,然后双臂内劲一吐,发力震飞女子,双手得了自由,左手一探,抓住了那根第一次扑空再度扑来的舌头。 只觉滑腻难当,在舌头即将脱手而出时,他脚下一点,右手抓住一件衣物卷了边上一把的长刀,整个人旋身往空中急窜。 铮! 长刀出鞘,空中寒光一闪,那根如影随形朝他扑去的舌头断为两截。 还没等舌头掉落,鬼影小次郎已然撞破了屋顶,冲出了屋外,扑倒在一片草丛里。 衣物扎在腰间,他惊喘未定,眼前光线突变,一回头,酒池肉林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作了鬼域。 在阴风惨雾铺天盖地地漫卷处,暗影幢幢中,千魂夜恸,百鬼凄嚎,有看不见说不清楚的凶险诡谲。 鬼影小次郎此时已然明白过来,自己想要害人,又因为色欲熏心,竟然不知不觉闯入了一处凶猛邪异的鬼域之地。刚刚冲出来的刹那间,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见所有忍者都已惨遭那数不清巨舌的毒手,全军覆没,只剩下自己人。 穹苍阴霾,乌云蔽月,到处都是一团幽黑,暗中似乎有鬼雾飘游迷离。 他身心寒彻,拔腿就想跑,但听得脚下一声脆响,功聚双目低头看去,竟是一块风化得蚀蚀洞洞的惨白人骨,吓得他脚步趔趄,倒跌着退了好几步。 这一退背后撞着了什么冰冷的硬物,下意识回去看去,竟然是一块淹没在异藤杂草中的斑驳老旧的墓碑。 心下大惊,游目四看,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块坟包之上,寒风吹拂,经受日晒雨淋的白幡灵布,随风哗哗直响,仿佛鬼魅的窃笑。 鬼影小次郎一咬舌头,勉强收束心神。 忽觉有异影晃映,连忙抬头,蓦见杂枝乱蔓森密环围的坟冢之间,簌簌之声乱响,黑暗之中似乎有无数可怖之物正疾速游走掩近。 阴风森寒刺骨,压迫感滚滚而来,他毛骨悚然之际,眼看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一闪鬼斩!” 鬼影小次郎仿佛要给自己壮胆一般,大喝一声,手中寒刃猛地朝暗影婆娑阴森诡秘处斩去。 一声闷响,随着迅猛刀劲倾泻,大片泥土飞起,犹如风卷飞沙一般,炽侵而去,紧接着一阵好像老鼠被扔进滚烫油锅里,发出的惨叫声滋滋响起,条条黑影扭曲着急退。 “这是哪里来的妖藤,五行金克木,我有宝刀在手,必能助我杀出这片妖冥之地。” 鬼影小次郎发现那些舌头一般的妖藤虽然恐怖,但自己手中的宝刀的锋芒所向无匹,能斩开一切妖氛,终于是镇定了下来。 然而他的心才从嗓子眼落下来,足下坟包突的一松,却是无数怪藤抽颤着破土冒出,由地下攻了过来。 脚下已无立足之地,鬼影小次郎不得不旋身跳起,不料半空中突有数簇妖异虬枝弹射包抄。 “一闪雨织!” 鬼影小次郎再吼一声,身形急旋,手中长刀光寒如银虹洗月,化为漫天瓢泼的大雨,锐利刀光侵侵凌凌,炫若玉碎珠洒。 剑气犹萦催逼,攢动张舞的诡恶虬枝登时四分五裂。 “想不到这个好色如命的东瀛剑客身法剑法尽皆如此高超,不但从小青她们的酒池肉林中安然脱身,连老妖婆新近培植的七煞天萝一时半会都困不住他。” 不远处,聂小倩站在自己的墓碑前,看着鬼影小次郎挥刀搏杀七煞天萝,暂保不失。 只不过鬼影小次郎进了妖窟鬼穴,就相当于进了鬼门关,再无生机可言。他跃在半空,使一招“一闪雨织”,挥洒漫天剑雨,斩虬裂枝,固然淋漓尽致,但无法脚踏实地,距离死亡不过几步之遥。 只转眼间,他脚下就铺满了七煞天萝,妖藤满地扑簌簌游走穿窜,一层卷一层朝他围涌而上,声势骇人之极。 生死关头鬼影小次郎拼命施展“一闪雨织”,可妖藤重重叠叠有如惊涛怒涌,斩断了一层还有一层,已非江湖武学高手所能突破,鬼影小次郎亦是无力回天。 不过是数息时间,妖藤里的鬼影小次郎就没有了动静。 老妖婆饱食隐匿,妖藤潮水般退去,在原地留下一具干尸和一把宝刀。 聂小倩走过去,捡起宝刀。 说是刀,其形更接近于单刃剑,长约三尺三寸,刀脊微弯,刀形优美,可劈可砍可刺。 此时云破月出,风清月白,刀身寒光奕奕,仿佛有锋芒随月华流动,看上一眼似乎都要被刀锋割伤,锋利得令人胆寒。 刀身有四字,“八岐天纵”。 至于剑法,聂小倩取出在酒池肉林边上捡到的那本小册子——《一闪天诛剑道》。 鬼影小次郎就是仗着这把堪称神兵利器的八岐天纵,以及《一闪天诛剑道》,对抗了老妖婆的七煞天萝大概有半炷香的功夫。 可惜武功再高,若是没有降妖伏魔的手段,遇着了老妖婆也只是徒然。 第三十五章 八岐天纵一刀闪 聂小倩前世喜欢读武侠小说,每每为小说里主角天空加身气运无穷,掉崖得宝,练就绝世武功,纵横江湖逍遥天地之间而神往不已。闲暇下来了,有时候也会幻想把自己要是穿越到武侠世界中,会怎样怎样。 如今,她倒的确是穿越到了一个有绝世高手,有妖魔鬼怪的世界。 遗憾的是,她这个有朝一日出了偏差,捡到了武功秘籍,却是只有阴魂之体。 因为武功似乎是人才会去练,就像这《一闪天诛剑道》,虽然是剑道秘诀,但想要发挥出来威力,需要内力作为根基。 掉落秘籍的东瀛剑客鬼影小次郎,气血旺盛体能悠长,内力雄浑,一剑就是一片剑雨,剑气纵横,连泥土都能斩得翻腾好像飞沙走石一般。 而她,鬼一只,连人身都没有,炼精化气无从谈起,没有内力,即便是有武功秘籍在手,招式练得再好,也都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难道就这样放弃了我的武林高手梦?” 前世的“他”一生谨小慎微,与人为善,没有养就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这种遮天蔽日一般的豪情霸气。但眼下秘籍在手,却因为没有内力的缘故,好像练了也只是花把势,还是让聂小倩有点不甘心。 “算了,先学了再说,有没有用,能不能用,以后就知道了。”聂小倩心想着,翻开了《一闪天诛剑道》这本小册子。 “请上国曹玉轩公子敬鉴,日本鬼影剑藏之鬼影小次郎奉上。”翻开小册子的第一页,她看到了这么两行字。 原来鬼影小次郎已经将《一闪天诛剑道》翻译成了明文,准备献给曹玉轩博取名利,只是还没来得及贡献出去就死去,还把剑诀给掉落了。 “看来我的运气好像还不错,连翻译都省了。”聂小倩心想,翻开第二页。 “拔刀术乃《一闪天诛剑道》之根基,练此剑诀者,务必先淬养精气神,练就极速拔刀式。” 《一闪天诛剑道》开篇讲解拔刀术,把拔刀术作为这一套剑诀的基础。 “难怪以我的眼力都差点看不清这鬼影小次郎的剑招,原来他已经练成了极速拔刀式,能在一瞬间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刀,然后一击必杀。”聂小倩恍然大悟。 拔刀术篇并不繁复,就是养精气神,淬练剑意,不断修习拔刀要诀。 当拔刀术篇小成之后,就可以登堂入室修炼真正的一闪天诛剑诀了。 聂小倩翻了翻,剑诀一共有九式:一闪鬼斩,一闪雨织,一闪风切,一闪虹穿,一闪霞映,一闪月镰,一闪雷击,一闪天罚,一闪天诛。 不知道鬼影小次郎是不是没有学全,还是学全了,无法发挥出来后面几式剑诀的威力,在与七煞天萝进行生死搏斗时没有使用出来,只用过“一闪鬼斩”和“一闪雨织”。 老妖婆用兰若寺这极阴之地,以无穷煞气培植出来的七煞天萝,柔韧非常,刀枪不入水火难侵,但鬼影小次郎只用这么两式剑诀,凭着八岐天纵就斩断了不少,威力大得惊人。 这东瀛剑诀道法自然,但每一式剑诀,却都想像着将自身置于绝地当中,以无上勇气、无上剑道绝地反击,勇猛粹厉绝杀,一往无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近乎孤道。 “我要是将九式剑诀招式练得纯熟,以八岐天纵的锋利无比,用来对付武林好手,应该有用。” 之前在望湖楼上遇到的那个不知名的东瀛剑客,冷酷无情,气血旺盛,阴魂难侵,她与之对敌,所能用的手段只有毫无杀伤力的素练,东瀛剑客一刀就斩了个七零八落,根本毫无胜算。 现在她要是将《一闪天诛剑道》学到手,即使没有内力,但她是鬼身,只要不显形,没有修炼道法的肉眼凡胎根本不知道她藏身何处。 以几近刺杀之道的《一闪天诛剑道》,挥舞八岐天纵,出其不意之下突然杀出,就是高手或许都要着道,退避三舍。 虽然普遍来说,鬼要谋害人,除非是极猛恶的厉鬼,不然一般都只能像小青她们那样,靠迷惑伎俩。把人迷惑得神魂颠倒,便趁虚而入。 但她用不来小青她们那等鬼迷心窍的手段,遇上敌人,就只好别开蹊径了。 黑暗当中,隐了鬼身,操持八岐天纵与人放对,只凭空一把寒刃纵横来去,剑气横空,把敌人杀得触手不及手忙脚乱,在普通人看来,岂不是和御剑术一般? 聂小倩想着,心思活泛起来,决定在修炼《太阴炼形法》之余,好好练习这《一闪天诛剑道》。 阴魂之体,有形无质,穿墙过壁腾空飘飞无所不能,速度更是极快,所以她只简单看了拔刀术篇,将怎样快速拔刀记在心里,就将注意力放到了九式剑诀中的第一式“一闪鬼斩”中来。 只是聂小倩想要安静的练剑,却树欲静而风不止,小青气呼呼杀到。 小青每次到这水中居来,都是一脸的怨气杀气,聂小倩已经习以为常,捧着小册子安坐如山。 在这以前,小青见姥姥放纵聂小倩,让聂小倩整夜悠游,四处快活,她羡慕妒忌恨,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用天欲其亡,必先令其狂来安慰自己。可谁知这死丫头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居然不声不响的就立下了大功。 她心中嫉恨难当,瞧见聂小倩手里的《一闪天诛剑道》册子,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由嘲讽道:“哼,越发有出息了,竟然学起那些粗鄙武夫的庄稼把式来。” 聂小倩闻言不紧不慢将小册子合上收起来,螓首微抬,风轻云淡答道:“我这是准备考武状元,怎么了?” 考武状元? 小青立即想起以前自己讽刺这死丫头夜夜不辍攻读四书五经,说她想要当鬼状元的事来。 此时被用武状元来反讽,她瞬间气得脸色铁青,连阴魂之身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双手十指指甲见风就长,一根根仿佛利剑,森寒四溢,似乎有削金切铁之能。 愤怒得面目狰狞的小青化出幽冥鬼爪,像是随时要扑出去把聂小倩四分五裂了一般。 然而聂小倩眸子里的秋水涟漪不惊,并没有将小青放在眼里,她身旁的矮几上横着的是真正的利剑“八岐天纵”,而她刚刚细细推敲琢磨过《一闪天诛剑道》中的一式剑诀“一闪鬼斩”。 尽管因为时间太短,她还没有真正领略“一闪鬼斩”的剑意,可终究是见识过鬼影小次郎使用,加上剑招已然入心,依葫芦画瓢,若是小青真的被妒忌怒火烧坏了脑袋忍不住按爪,那她正好一试“一闪鬼斩”之威。 虽然“八岐天纵”依旧还是凡铁,斩不得真鬼,但少不得让小青领略一下阴魂被分割的滋味。 小青其实哪里敢动聂小倩分毫,不过是张牙舞爪虚弄声势,想要吓一吓聂小倩而已,没想到聂小倩连眼珠子都不眨一下。 气浮如流水不安,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小青终于是压住了波澜起伏的阴魂,想起了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恼怒道:“哼,聂小倩,你不会总是这样好运气,姥姥传唤你过去。” 第三十六章 为民除害老妖婆 水中居到招魂岗有一段距离,不过聂小倩和小青都是鬼身,飘飞起来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 招魂岗白天是千坟百冢,白骨露於野的乱葬岗,一到了晚上就会自动浮现高门大宅,灯火辉煌,歌舞嬉弄之声不绝的深深庭院。 聂小倩到了门前,紧闭的朱漆大门无人自开,她螓首微垂而入,很快就到了中堂。 红烛高高焰火通明,照得大厅里纤毫毕现。 聂小倩看到老妖婆坐在那里,满面红光,露出瘾君子饱餐毒品后,那种我欲乘风归去,飘飘欲仙的满足神色。 原来满脸都是荷叶折,如今却好像打了除皱针,注射了肉毒杆菌毒素一般,有两分面如满月的神采,比之前年轻了至少五岁。 而且老妖婆如今慈眉善目,看到聂小倩,更是露出了爱护的神色。就像《西游记》里面白骨精变化的老婆婆,如果没有火眼金睛,或者不知底细,一眼看上去,与自家的老奶奶差不多。 任谁都不会认为,这是一头妖法高深,以人为食的千年老妖。 “姥姥。”聂小倩神色平静的行了一个礼。 “小倩来了啊。”老妖婆慈爱的笑道,“小青,还不快给小倩搬张凳子过来!” 小青把聂小倩带到,正要回到老妖婆背后,她身为众女牌头的行列,不曾想脚步刚动就接到了老妖婆的命令,竟是给聂小倩搬座位,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妖婆见小青木在那里,脸色一阵阴一阵阳的不断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顿时就有点不高兴的加重语气喝道:“小青,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麻利点?” 小青身子猛地一颤,眼看姥姥要不高兴,连忙快手快脚般了一张丝绣鼓凳过去给聂小倩。 聂小倩微福谢过,平静的坐在丝绣鼓凳上,既没有因为得到老妖婆的宠爱而高兴,也没有因为老妖婆的威严而畏惧。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妖婆看了也不以为忤,反而认为聂小倩没有不居功自傲之心,更毫无恃宠生娇,傲视同侪爱炫耀之意。反观小青的性子就不够端庄大气了,得宠时,恃宠而骄,却不想恃宠而骄,盛极而衰。 “小倩,看来姥姥放你自由是做对了,你昨晚做得很好,姥姥很满意。”老妖婆很祥和的说道。 那些扶桑忍者,气血旺盛,一个顶普通人五个。那个东瀛剑豪就更生猛了,一个顶十个,与十全大补丸一般。 老妖婆熬了一个冬天,又炼制法宝消耗了大量的精元,熬得几乎面有菜色,昨晚盛宴大开,吃得差点没打饱嗝,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都是小青她们的功劳,小倩不过是适逢其会。”聂小倩螓首微摇,答道。 老妖婆见状脸色微微一缓,盯着聂小倩看了那么一会,说:“立下大功,不高兴?” 聂小倩神色一如小镜湖的湖水,波澜不惊,答道:“没有。” 那些扶桑忍者和东瀛剑豪想要抓住她,拿去献给曹玉轩邀功。要是落到曹玉轩那等见了美色就千方百计都要弄到手,道德败坏好色如命的人手里,惨遭凌辱,恐怕比死还要不如。 聂小倩不是君子,但做鬼以来,夜读《论语》不辍,知道君子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的道理。 别人想要谋害于自己,她有能力反抗,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此番借妖杀人,也算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不过这终究是死了这么多人,而且这些人被老妖婆吸取阳气血肉,连干尸也会被这极阴之地的各种阴煞之气慢慢转变成僵尸,可以说是死得凄惨无比。所以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但也不会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老妖婆意味深长的说道:“小倩,姥姥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心害人性命。但那些追赶你的人,又有几个是善良之辈?姥姥看得出来,他们每一个都是充满了淫邪之气,手头上不知道有过多少人命的大恶人。难道你还想不明白,这些十恶不赦之人,就是祸乱罪恶的之源?你把他们引到兰若寺来,岂不是为民除害?” 聂小倩答道:“小倩知道。” “嗯,小青你明白就好。有道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你们还年轻,不晓得,姥姥一把年纪,早已知道这天地,天机被蒙蔽,帝星飘摇,天理无法昭彰,公道已然不在人心。” 老妖婆见聂小倩似乎颇为意动,引经据典长篇大论了起来。 “善恶不分之际,自然恶人当道,乱世即起。你若是能用心,下大力气把那些恶人引到兰若寺来,姥姥惩恶,你扬善,是有大功德的事。何况鬼无害人心,人有鬼伤意。小倩你是鬼,天生就与人对立。你不忍心害人,但若是被人知道了你是鬼,必定会打着斩妖除魔的大旗来伤你。” “那种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姥姥是见过许多的。你在外行走,要坚守自己的立场,不要让人的伪善蒙蔽了你的眼睛。” 聂小倩倒是没想到老妖婆居然为了说服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就差喊口号说,人有大恶,天不罚,我罚。 但不得不承认,这许多话听上去还真有些歪理。 就比如望湖楼的那个东瀛剑客,杀了好几个书生,但事后就遁走,被曹玉轩藏了起来。 郭北县的知县是出了名的大贪官,有不知名的读书人作了打油诗贴在衙门的大门上讽刺他:“黑漆皮灯笼,半天萤火虫。粉墙画白虎,黄纸写乌龙。茄子敲泥磬,冬瓜撞木钟。唯知钱与酒,不管正和公。” 指望这样的官服能惩恶扬善?衙门的捕快别说能查出东瀛剑客是谁,即便是查出了,知道他藏在哪里,也会是囿于曹玉轩背后的权势,最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 甚至有可能抓一个替死鬼,讹了钱,胡乱结案了事。 要是能把这个东瀛剑客引到兰若寺了,让老妖婆吃了他,的确说得上是为民除害。 然而要是老妖婆害的全是坏人,倒也罢。可老妖婆害的人当中,不见得就没有好人。 她那晚眼前见到的那个被吸食成了干尸的书生,只不过是达不到坐怀不乱的程度而已,忍不住诱惑为色所引,虽然有错,但罪不及死吧? 所以无论老妖婆如何巧舌如簧,她都只是表面上很恭敬的敷衍,不会真与老妖婆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而且就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她也绝对不能答应。 毕竟像昨晚那种事,很可能是可一不可再。 因为谁也不知道十几个扶桑忍者和一个剑术高超的剑豪,突然消失在黑风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曹玉轩一下子失去了这许多手下,肯定是愤怒非常的。他初来乍到,不知道黑风林兰若寺的凶险之处,但不可能永远不知道。 要是陆陆续续有手下不断消失,他必定会彻查,兰若寺是鬼寺这样的事瞒不过他,很难说他不会怀疑他的那些手下是被妖魔鬼怪当点心吃掉。 若是有了疑心,为了保护好自己,招揽来真人法师,或是一时兴起准备来个斩妖除魔大行动,那她在郭北县走动就危险了。 第三十七章 小童地窖夜读书 老妖婆想要让聂小倩打着惩恶扬善,为民除害的正义大旗,给自己补充阳气血食,以延年益寿,更加放宽了对聂小倩的管束,还许诺若是她再能立下大功,不吝赏赐。 可惜老妖婆的炼魂鞭打在身上那刻骨铭心之痛,聂小倩没有一日或忘,早已看穿了老妖婆的伪善和险恶用心,即便它说得天花乱坠地涌金莲,聂小倩都只是虚与委蛇,并乐得自由。 第二天晚上,夜幕刚降临,她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兰若寺。 不仅仅是厌恶这一片妖窟鬼穴,还有她若是在兰若寺待久了,会不可避免的沾染上这一方极阴之地阴煞之气。 虽然一只鬼,如果没有阴煞之气的之称会越来越虚弱,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消散,最后彻底解体。但阴煞之气在壮大鬼的同时,会潜移默化的改变鬼的本性,使其变得越来越凶残嗜血,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厉鬼。 聂小倩如今修炼《太阴炼形法》,汲取太阴之气,又有文气巩固阴魂,除非老妖婆亲自动手,不然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没有“死亡”的忧虑,所以她炼去身上的阴煞之气还来不及,哪里会让自己去沾染这些不干净的东西。 在去往郭北县的路上,因为扶桑忍者和鬼影小次郎被吞噬一事,她比以往打起了一万个小心,隐了身形的同时,尽量避开人群,捡偏僻的路走。 只不过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尽管她尽量躲开了,还是遇上了不少看起来很神神秘秘的家伙,形形色色,携刀带剑,风尘仆仆,看上去像是远道而来的江湖中人。 正是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刀剑各在腰,一片纷乱之象。 如果说普通人,气血的旺盛程度是一盏灯,那么练武之人,是一炉火,有的稍弱,有的旺盛,而她甚至在这些千奇百怪的江湖中人当中,看到有一个气血旺盛得仿佛大火中烧熊熊之势直冲九霄的。 在这个不知道是哪一方的武林大豪好几丈开外,她就感觉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热浪。 比她曾经见过的武林高手,无论是在王家见到的,还是在别的地方见到的,都要阳刚旺盛好几倍。 以至于让聂小倩毫不怀疑,这位武林大豪若是朝自己打一掌,若是打了个正着,能把自己打得如风中残烛。 而更让聂小倩惊诧的是,当她隐着鬼身经过的时候,这位武林大豪竟然转头朝她经过的方向看了一眼。虽然并不是真的发现了她,只是对阴森鬼气的本能反应,但这份直觉已然让她感到十分不适。 “这郭北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亦或者将要发生什么大事,如此多的江湖中人,武林高手赶集一般,往这里赶?”聂小倩想不明白,却越发谨慎了起来。 值得庆幸的是,尚未发现有能发现她阴魂之身的和尚道士。 顺利进了县城,聂小倩直往槐树胡同鬼宅那边去。 因为门神大阵的存在,因为来了太多来历不明的武林中人,她已经无法像初初到郭北县县城里那样,随便到处逛了。 何况在这县城里,她唯一的朋友都已离开,她对这里再没有了念想,到这里来也不过是想要远离兰若寺,安安静静的修炼。 她写的几部小说,由王家大明二十六省连锁的百万书店强力铺陈推送,又有徐大名士帮忙做广告,经过几个月的发酵,终于是火遍了大江南北。文气可以说是源源不停,几乎没有一时断绝,正是最好的修炼时候。 然而如今这县城似乎山雨欲来,有成为是非之地的迹象。怕是到时候连槐树胡同,李家鬼宅都无法有真正的安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聂小倩做了鬼,还是被禁锢得身不由己的鬼,远虑近忧自然是无一不有。 夜尚浅,人已静。 槐树胡同一如以往的死寂,今晚似乎连风声都停了,只有阵阵阴森寒意作祟。 聂小倩穿过胡同,穿过墙壁,进入李家鬼宅。正要往阁楼那里去的时候,却看见了人影,听见了人声。 走到阁楼下,举目望去,发现竟是那个应该早在几天之前就已经离去的杂耍班子。 “不是说过了上元节就离开的吗?”聂小倩感到有些奇怪。 然后她想起了曹玉轩和君浩然密谋灭门毒计时,提及的所谓朝廷钦犯,再联系到她那晚从这个杂耍班子中听到的那些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之类大逆不道的话,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曹玉轩他们所说的朝廷钦犯,很可能就是这个杂耍班子的人。 “曹玉轩的灭门毒计,是想要利用这个杂耍班子,把脏水泼到王家身上。如果我提前告知这个杂耍班子的人,让他们有了提防,及早离开这里,那曹玉轩的灭门毒计就成了无源之水,无从施起。” 聂小倩不是没想过送曹玉轩去见阎王爷,她琢磨修炼《一闪天诛剑道》第一式剑诀“一闪鬼斩”已有两日,鬼斩鬼斩,她正好是鬼,可谓是招于意合,修炼进展极快,是一日千里。 可惜曹玉轩不是一头草包的货色,并没有像一般的纨绔子弟那般打着老爹是东厂厂公的招牌四处招摇,反而是藏身之所颇为隐秘。她又无法四处找,暂时寻不到他。 可以说,她如今是两日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她就到了她在鬼宅的书房,地窖里。 只是当她进入地窖书房时,竟然看到里面暗影幢幢中有一灯如豆,一个七八岁的小童坐在矮几前,就着昏黄的灯火,正聚精会神的看书。 聂小倩认得这个小童正是杂耍班子里那三个小光头中的一个,不知道如何发现了这地窖,并钻进来。 地窖极深极暗,也不怕有鬼,还胆敢待在这里光明正大的看书,看的还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论语集注》,而不是她很久之前写了一章开篇落在这里的《风云第一刀》。 难道这小童修的是浩然正气,不语怪力乱神,不怕怪力乱神? “好,既然你能出现在这里,不是普通的小孩,那就试一试你的本质。” 聂小倩心想着,就朝那端正的焰火吹了一口气。 呼的,阴风拂过,灯灭人惊。 聂小倩看得分明,油灯被扑灭的那一瞬间,小童身躯一颤,脸色吓得发白,然而咬咬牙旋即强自镇定了下来。 他捂着小拳头站起来,挺直了小身板,睁圆了大眼睛,努力鼓荡气势,朝虚空处,涩声说道:“小子燕长天,不请自来,多有得罪,请见谅。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燕长天是否有缘能得一见?” 第三十八章 知书识礼燕长天 “什么前辈不前辈,这叫燕长天的小童,倒是有板有眼一本正经,这副小大人模样,偏偏有稚气未脱奶味未褪,瞧着就感觉有趣。” 聂小倩见小童燕长天似乎知书识礼,很知道规矩,反而是在心里笑了起来。与之前她在黑风林里遇到牧童,同样都是胆子不小,不过牧童平安天真憨厚,却是有着迥然不同的性子和处事风格。 也是,在这种地方都能看《论语集注》看得入神,要说不懂规矩才是假的。 小童燕长天鼓起勇气颤抖着说了一番场面话,竖起的耳朵仔细凝听,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只有寒意深深透骨,害怕时连忙紧紧咬住牙齿,才没让牙齿捉对厮打。 “终究是孩子。”聂小倩心想。 然而于此时此境,即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大人,只怕都要发起抖来。 “燕长天,不要害怕,我这就把灯点着。” 聂小倩考校过小童,很满意,当然不能继续装神弄鬼,她又不是专门来吓小孩子的。 燕长天听得清脆悦耳的柔声从黑暗中某处传来,虽然睁大眼睛都还是伸手不见五指,但意识放松,一下子就镇定了下来,悄悄抹了一把额头上泌出来的冷汗,很恭敬的问道:“小子擅闯贵府,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擅闯贵府?倒的确是擅闯鬼府。 聂小倩嘴角噙笑,拿起放在矮几下面的火镰把油灯点着。 灯火燃起,燕长天急眼寻视,果然在几尺外看到了一位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的姐姐,一时之间,只觉整间昏暗的地窖似乎都因为这位姐姐变得明亮了起来。 “宋人王柏在《回赵星诸书》说:专使远临,俯授宝帖。联题累牍,蓬荜生光。原先还以为是前人妄言,原来确有其事,果有其人,前人诚不欺我。” 燕长天不由的在心里暗想。 不过他随即又自责了起来,非礼勿想让他汗津津而下。只是不知为何,非礼勿想之际,脑海中突然闪过《孟子》,最后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至于西施,天下莫不知其美也。不知西施之美者,无目者也。 所以虽然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延伸开去乃至于非礼勿想。可自己是长着眼睛的,不能强自扭曲本心,掩住了视野。 燕长天脑海中天人交战,瞬间胜负即分,他平复了一下心绪,上前两步,躬身作揖道:“小子燕长天,见过先生。” 地窖虽然幽深偏僻,但干净整洁,笔墨纸砚、琴棋书画无一不备,有条有理,甚至有著作残篇,应该是眼前这位漂亮得颇有些炫目的姐姐的“书房”。他在阅读《论语集注》时,不时能在看到令他耳目一新,又振聋发聩的读书笔记,所以眼前这位姐姐是有大学问的。 有大学问,自然是前辈是先生,他不能因为自己年幼就套近乎喊姐姐,而是执后辈之礼,才是礼。 至于前辈为何将书房选择在如此隐蔽简陋的地窖里,前有大贤司马先生于地窖中编纂《资治通鉴》,他身为后辈更不好妄议。 实际上燕长天大可不必自责,他年纪尚幼,心里哪里真正有什么邪念,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是见到美丽的事物,天然生起亲近之心罢了。 聂小倩不知这个人小礼多,看起来很不苟言笑的正太一转眼的,就生了如此多的念头,她只是越是打量,越是觉着有趣,当即螓首微点:“燕长天不必多礼,我姓聂,叫聂小倩。” “见过聂先生。”生得唇红齿白,模样端正的燕长天又是肃然躬身行礼。 都说礼多人不怪,燕长天礼多到这种程度,怕是走遍天下都没人会在礼之一事上见怪于他了。 聂小倩在心里默默为燕长天点了个赞,对于燕长天尊称她先生也不奇怪,只是问起燕长天,想要知道他是怎样到地窖里来的。 “燕长天性子顽劣,效仿古人秉烛夜游寻古探幽,偶然发现了先生的书房,好奇之下就借助藤蔓爬了下来。燕长天喜好读书,见先生书房书籍甚多,大胆翻阅了一下,又见先生注解的《论语集注》有发人深省之言论,思及深处,一时忘记了时间。”燕长天面有愧色的一一解释道。 聂小倩点点头,说:“书为知己者读,你既然喜欢读书,又能懂得书中趣味,连时间都忘记了,是真正的读书人,不用担心我会怪你。以后只要你想读书了,随时可以来。” 燕长天闻言喜上眉梢,连忙躬身行礼,表示感谢。不过他的视线掠过矮几上的那个计时用的小小沙漏,脸色微微一黯。 聂小倩看得清楚,知道他现在记起自己因为读书忘记时间,担心家里人在寻找自己,于是说道:“你家长辈暂时不知你来了这里,还以为你已经睡下。” 她刚从外面进来,这个杂耍戏班子的人都在安静的说着话,并无任何惊慌寻人的举动。 燕长天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聂小倩随即又说:“不过你出来有一段时间,未免家中长辈担心,应该早点回去。” “是的,燕长天晓得,这就回去。”燕长天听聂小倩说得有理,答了一句,准备告辞。 “等等,我有些话要与你家长辈说,但又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所以我写一封信,麻烦你转交给你家长辈。”聂小倩叫住燕长天,略一沉吟,说道。 “有劳先生动笔。” 燕长天说着很殷勤的走到矮几前,注水磨墨。 聂小倩见状微微一愣,只觉这小童乖巧剔透有礼,心下越发喜欢。 再一次点赞后,从书箱里取出一张纸,拈笔挥毫,文不加点,写了一封信,折叠好,交给燕长天。 “信的内容你不要看,直接交到你家长辈手里。你家长辈若是问起信从何来,你就说是在庭院里玩耍,突然从院墙外投射进来的,为不知名人士所写。” 燕长天不明白大家同在一座大宅里,明明近在咫尺,为什么不想往来,但他还是很郑重答道:“燕长天必定不负先生所托。” 聂小倩挥挥衣袖,把燕长天送出地窖,说:“好了,你去吧。” 燕长天只觉飘飘然的,眨眼间就出了地窖,大概是认为聂小倩仙子一般的人物,懂得些许神奇手段,也不觉得惊奇,只再次行礼辞别。 看着燕长天远去的小身影,聂小倩叹声说道:“希望这封信能让你们尽快离开这里吧,不然你们恐怕有性命之忧。” 聂小倩认为她写的那封信,杂耍戏班子只要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概都会重视,从而警惕起来。 第三十九章 血溅鬼宅惊变起 聂小倩写了信,让小童燕长天送他家长辈手中。 因为怕燕长天中途出了什么差错,所以她隐了鬼身,暗中伴着燕长天,进了阁楼的房间里。 “什么,有人给你一封信,让你交予我们?” 燕长天家中长辈看着燕长天交出去的信,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他们躲在人迹罕至的鬼宅,自以为隐秘,没想到已经被有心人发现了行踪。 “在哪里,是谁?”年纪较轻的急急问道。 “我刚刚出去方便,这封信不知从哪里飘到我的手里,也不知是哪位让我送的信。”多说多错,燕长天答应了聂小倩不泄露聂小倩的身份,只木着小脸,简单解释了两句。 “真的没看到是谁?”年纪较长的盯着燕长天的眼睛,问道。 “没有。”燕长天语气不变,目不转睛答道。 房梁上的聂小倩看着,在心里对燕长天赞了一句,果然是个守信义的。 实际上燕长天若是在家里人的逼问之下,将在地窖中的所见所闻透露出去,她也是毫不奇怪的,毕竟是心性未定的小孩子。 燕长天的家中长辈眼看确实无法是从燕长天口中问出什么,只好将注意力落在那封薄薄的信上,相互之间对了一个眼色,信最后交到年纪最长的手里,缓缓打开。 “东厂大队人马将至,不日兵临城下,速速离去。” 打开信笺,他们看到的这样一句话时,身躯齐齐一震,几乎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知道是何方高人,送信警示我们。” “二哥,东厂番子追过来了,怎么办?” “六弟,且莫要慌张,信上所写,还未知真假。” “这种时候,信都送上门来了,哪里还会有假。” “是啊,二哥,谁会无缘无故特意写信来捉弄消遣我等。” “也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们收拾好东西,等卢大哥回来立即出发。” “可卢大哥出去都快有两天了,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卢大哥最是谨慎小心的人,还没回来可能是有什么阻滞。但卢大哥武功高强,这一路上我们都是靠了他才杀出了一条血路。除非曹阉贼亲至,不然没人能留得下他,所以大家安下心来等卢大哥回来,不要多作无谓的胡思乱想。” “要不明天我乔装打扮出去看看?” “一切等明天再说。” 聂小倩听了他们的计划,知道他们可能明日就会离开,于是不再在这里逗留,回到了地窖里。 地窖里静悄悄的,油灯火焰凝定,映得四壁昏黄。 矮几上《论语集注》书卷半掩,笔墨犹搁,她坐到矮几前,目光落在很久以前心血来潮,写了一章的《风云第一刀》上,思索着应该怎样继续写下去。 《风云第一刀》,也即《小李飞刀》,《多情剑客无情剑》系列小说中的一部,也是聂小倩最喜欢的一部古龙小说,也是古龙的小说里面比较出众的一部。 小李飞刀成绝响,人间不见楚留香。 由这一副挽联可知,小李飞刀在古龙的小说中的地位。 事实上聂小倩计划写武侠小说时,是考虑过古龙的小说的。因为古龙的小说以跌宕起伏曲折离奇出人意料的情节取胜,写的几乎都是江湖,罕有涉及朝廷历史,是属于那种不容易被禁的类型。 而且古龙的小说,仅以单独一部而论,篇幅都不是太长。 只不过她当初是尝试,在短快平方面,武侠电影的改编见效无疑更快。 此外,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她担心古龙的小说风格太过超前,写出来会遭遇水土不服。 如今她已经推出五部小说,雄厚的基础已经打下,有改变风格的资格了。若是无法接受,再改回来就是。 聂小倩写《风云第一刀》,与之前写的每一部小说一样,没有照着原著来写,一来这个时代的人恐怕难以接受古龙的文字风格。 虽然古龙多用简练短句,很有力量感的短句,正如他自己所说:“长句读来如浩荡大河一泻而来,突然以短句相接,犹如一把剑把水截断,可以收到波澜大起大落的特殊效果。” 但这种文字风格与当下的小说语言和风格相比,超出时代不知道几百年。 二来嘛,她脑中也没装着原著,想要照搬都没得搬。 所以她写小李飞刀,取的是古龙那种悬疑性的情节写法,故事核心,然后以自己用五部小说磨练出来的,已经证明了为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所适应所喜爱的语言来描述。 当然,这般写法,没有了古龙那独特的文字风格,或许会失色不少,前世的古龙粉有怪莫怪了。 如此重重顾虑下来,聂小倩写得很慢,一词一字的精雕细琢,争取最完美的改写小李飞刀。 这一写,就是一夜一天,等她打算透透气从地窖里出来,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长夜幽深迷离,庭院里荒烟蔓草,风簌簌吹过时,一点灯光由远及近,聂小倩看见燕长天挑着一盏小灯笼,在蓬蒿之中一脚深一脚浅的,蹒跚而来,后面无人跟着,随即显了形。 燕长天走到地窖入口附近,一眼瞧见聂小倩犹如惊鸿乍现站在那里,神色一喜,连忙加快脚步,走上前来拜见:“燕长天见过聂先生。” 读过聂小倩批注过的《论语集注》,他此时已经是彻底执了弟子礼。 聂小倩点点头,说:“不必多礼,你们不是今天走的吗?” “回先生的话,卢大伯还没回来,暂时走不了。”燕长天答道。 “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聂小倩问。 “燕长天回去读《论语》,有一句未明,特来向先生请教。”原来燕长天手不释卷,在读了《论语集注》之后,又回去读自己原先所藏的《论语》原本。 读到不解之处难以入睡,想起有大学问的聂先生,于是装作睡下,却悄悄打了灯笼往地窖这边来,想要请教个明白。 眼看燕长天如此好学,聂小倩心生欢喜,焉有不答之理。 针对燕长天所问的不明之句,她不但掰开揉碎了细细讲解词句,还延伸开去,用古往今来的《论语》注解,各种观点抛出来互相印证着说出来,听得燕长天如痴如醉,不停点头称道。 末了,聂小倩问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燕长天躬身拜谢,答道:“先生讲解得极是透彻,燕长天已然明白。” “那就回去吧,晚上风大,免得着了凉。”聂小倩正要说这句话,突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鬼对含有阳刚之气的血腥味极为敏感,所以她马上反应了过来,衣袖拂过,将灯笼熄灭,同时将燕长天揽了过来,藏到一面倒塌的墙壁后面。 才刚刚藏好,不远处的外墙翻进来一个人。似乎是受了伤,动作不是很利索,翻进来后,就跌跌撞撞急急忙忙往阁楼那边赶去。 藏在边上的聂小倩看得清楚,这是杂耍戏班子里面排行第六,叫朱未明的年轻男子。 (又是新的一周即将到来,北国傲雪看能不能挤出多来一点时间,尽量实现每日两更。新书榜待不长了,好风凭借力,冲榜正当时,在最后的新书榜期间,希望借助各位书友的力量,尽可能往前冲。所以还没收藏的麻烦点收藏,有推荐票的请来几张推荐票,谢谢了。) 第四十章 槐树胡同杀机现 “难道是出去打探遭遇了东厂番子?” 聂小倩在心里暗道一句,回头去看燕长天。 燕长天个子小,又被聂小倩护在身后,没有看见他的六叔朱未明翻墙进来的情景。不过他似乎被聂小倩刚刚灭灯藏身的举动吓得有些紧张,拳头握着很实,小脸绷得很紧。 “快回去,过一会你家长辈可能会找你。”聂小倩对燕长天说道。 “燕长天告退。”燕长天答应着,躬身行礼,挑着聂小倩给他重新点着的灯笼回去。 聂小倩想了想,隐去鬼身,先一步往阁楼那边飘去,她要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谁?” 阁楼下,屋里门门边上剑横膝上,打坐警戒的燕离,耳垂微动,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疾冲过来,弹指间就到了门外。 “二哥!” “六弟?” 燕离听得是六弟朱未明的声音,注意到脚步声和应答声有异,剑握在手长身而起,把门打开。 门才打开一道缝,朱未明就再也撑不住,带着一身的血腥味,脚步趔趄着撞了进去。 “六弟,发生什么事了?”燕离见状有些吃惊问了一句,并搀扶着朱未明往屋里去。 朱未明受伤而归,动静一起,屋里的其他人也都惊醒,面带黯然,纷纷围了过来。 燕离拿出金创药,一边给朱未明包扎伤口,一边把朱未明的伤势解释给众人听:“左臂和背部各中了一刀,所幸伤口不是太深,暂时没有危险。敷过药后,静养半个月应无大碍。” 众人听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问起朱未明他是怎样受的伤。 朱未明等伤口包扎好,喝了几口热汤,苍白的脸色微微有些好转:“没有打探到大哥的消息,而且我出去之后已经是很小心了,但还不知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就被发现了。敌人武功不是很高,但他们人很多,我寡不敌众被砍了两刀,趁乱逃了出去。” “连你都藏不住行踪?”燕离意识到事态严重,皱着眉头问道,“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尾巴辍在后面? “我避开尾巴,在外面躲了两个时辰,确定已经甩开他们。但他们人手多鼻子灵,县城虽大,可用不了多久他们恐怕就能嗅着味道追到这边来。”朱未明答道。 “敌人,他们?难道追杀你的不是东厂番子?”旁边的一位妇人听出朱未明话里有话,当即问道。 “不是,是一些江湖人士,各大小帮派的都有。嘿,我们是朝廷钦犯,人头值钱得很,一颗就是几千两到几万两,捉拿一个立即就是官升三五级。荣华富贵动人心脉,如今追我们的已经不仅仅是东厂番子。”朱未明说完,嘲讽也似的嘿嘿冷笑道。 “我们的行踪既是已然泄露,那些贪图悬赏的江湖败类必定闻风而动,这个地方的追兵只会越来越多,届时怕是杀都杀不完。”另一人沉声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立刻就走。”燕离一番话听下来,思索片刻,然后斩钉截铁说道。 “不等卢大哥了,他回来要是找不着我们怎么办?”朱未明问,他对二哥燕离的决定是赞同的,只是担心分离后,大哥回来找不到他们。 “我会沿路留下暗号,他回来看见了就能寻着我们了。”燕离答道,对此,他早有应对的准备。 所有的行李事物昨晚就已经收拾好,只要把孩子唤醒马上就能走。 “三公子呢?”去叫孩子的妇人到了里间,却发现三个孩子中少了一个。 “四娘,我在这里。”燕长天刚好从一根柱子后面角落的一个小墙洞里钻进来,听到四娘的叫声,连忙答道。 事态紧急,既然人在这里,妇人也没有多想,就让燕长天和另外两个小童分别躲进那几口开了口能透气的大箱子里,由几个老苍头抬着,准备离开李家鬼宅。 一勾弯月隐入重云,玄夜凄风斑驳人面。 宅院外,黑漆漆的槐树胡同死寂幽深,仿佛一头待人而噬的巨兽。 燕离带着乔装成杂耍戏班子的朱未明他们从院里翻越而出,脚踏冷硬的青石板,却是已经到了槐树胡同。 正要趁着夜色的掩护速速逃离,在晦暗的胡同尽头,铮铮琴音突兀响起,把他们的脚步一下子定在了原地。 黑暗中人影迷离,琴音由散而快,仿佛银瓶乍破,渐成壮怀激烈之势,透着铁骑刀枪的慷慨悲鸣,令人气血沸腾。 十面埋伏! 一时之间,杀机腾腾,透彻夜幕绞碎冷意,八方扑来! 冷汗悄然滑落,班子里的青壮迅速回身拔出插在那几口箱子上的花枪和旗枪,绰在手里,凝成守势护在箱子周围。 “巨石奔崖指下生。” “飞波走浪弦中起。” 激越的琴声稍缓,黑暗中两人朗声吟道。 右手撑着花枪的朱未明大吃一惊,颤声说道:“指下灭和弦中亡,二哥,是易水楼的杀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他一句说完,很远的胡同尽头有人应道:“杀手一词过誉了,虽然聂大家新出的词话《六指琴魔》为我们正名,但严格说来我们还只是街头卖艺的。” “亡魂之音,弹唱给出得起银子的人听么?”朱未明忿声叫道。 风萧萧兮易水寒,江湖闻名的易水楼中杀手,指下灭和弦中亡两大凶徒,一把魔琴,一阵琴音,令人闻声丧胆,隐元风评榜上都排列极前。 燕离他们整个班子,人虽然有十几个,每个都有武艺在身,但面对这两大杀手,无不脸色大变。因为卢大哥不在身旁,他们即便一拥而上,也很可能不是对手。 何况他们隐隐觉得,除了指下灭和弦中亡以外,另有杀气悄隐,不知藏身何处,等待一击必杀的那一瞬间。 前无去路,后是死地。 燕离当机立断,转头一声低喝:“走!” 朱未明迟疑道:“二哥?” “走!”燕离出手一推,将朱未明退往墙后。 眼看形势已是千钧一发,不容迟疑犹豫,朱未明只好咬这钢牙离开,老苍头抬着箱子,青壮绰着花枪旗枪,齐齐跃起,越墙而过进了旁边一座同样荒废了的宅院里。 片刻之后,鬼宅门前只剩燕离持剑而立的身影。 (今天到现在为止,推荐票已经过千,非常感谢大家的大力支持,这是第一更,稍后还有一更。) 第四十一章 石破天惊剑锋寒 “一曲肝肠断。” “天涯何处觅知音。” 指下灭和弦中亡两人,在阴沉晦涩的夜色中,一唱一和。 “清风剑,挪移步。” “你就是卢正道底下的第一高手燕离吧?” 燕离持剑凝立,神色肃穆,不为易水楼的杀手语言所激,剑势取守,含而不发。 “燕离,你不说话是想要拖延时间,好让燕三公子逃走?” “可惜,这里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不是两方对阵,捉对厮杀。” 惋惜之声才落,琴音节奏突然一变,忽慢忽快,忽强忽弱,忽高忽低,天昏地暗中,一股苍凉磅礴的杀气席卷,恍惚间,似有千军万马掩杀而至。 燕离手中清风剑嗡嗡作响,他的剑眉横锋,眼睛紧紧盯着前方。 槐树胡同里,平静死寂的夜色,随着琴音的响起,仿佛有一颗石头投进了一池春水当中,搅弄起无边的波纹,数棵趁着早春,才抽出嫩芽的小草,恍遭无形之刃掠过,悄无声息的断为两截。 燕离神色不变,手中清风剑缓缓递出,就像是前面有无数阻滞,让他力不从心一般。 嗤的一声响,递出的清风剑似乎破开了什么,然而随即燕离身躯一震,尽管脚步犹如钉子钉在原地,但背部布袍徒然炸裂。 显然是燕离在那一瞬间只能守住自身,而穿在外面的长袍受力不过,自个炸裂。 “想不到你的功力已有小成。” “想不到你练一招《山河流云剑》残诀,山字剑,也有小成。” “可惜终究只是小成。” “我们只是释放了三成功力。” 燕离压制着体内翻滚的气血,忍着喉头的腥甜,剑势未变,强作镇定说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 “那就接我兄弟二人五成功力。” 燕离剑眉锋芒越盛,然而他知道自己在指下灭和弦中亡两人的五成功力之下,绝无幸存之理,更糟糕的是,刚刚躲入旁边庭院里面的六弟他们,也遭遇了埋伏。 “走?天罗地网已布,你们无处可逃。” 朱未明他们翻入院内,脚步才站稳,募地一声冷哼从荒宅蓬蒿中传出。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一震,槐树胡同一曲未落,没想到真的落入了十面埋伏的境地。 朱未明向来桀骜不驯,虽然身上有不轻的外伤,却依然绰枪上前,斜指半人高的草丛深处,喝道:“是谁,鬼鬼祟祟躲在那里,有胆子就出来,与老子决一死战。” “千古艰难惟一死,不过你既然想死,那我就成全你。需知在我的刀下,死,仅仅是一刀的功夫。”那人冷声说道。 “哼,藏头露尾,老子就给你来个打草惊蛇。”朱未明话音一落,手中花枪一抖,抖出圈圈枪花,以拨草寻蛇之势,杀入了草丛中。 随着花枪的旋转,仿佛割草一般,嗤嗤作响时,大片大片枯草被枪风扫落激飞。 “六弟,速退,小心声东击……”班子里的妇人,燕长天口中的四娘见朱未明似乎要一枪杀入深处,连忙提醒道。 但已经迟了,四娘的话还没说完,附近两棵大树上突然落下数道冷冽刀光。 抬着箱子的几个老苍头猝不及防之下,被圈入刀光之中,随即惨叫声响起,几条手臂落地。 老苍头创口处血如泉涌,疼痛着踉跄倒跌,那三口的大箱子一下子全部落入蒙面刀客的包围之中。 “箱子!” 眼看箱子落入敌手,四娘心神激愤至极,惊叫一声,顾不得拔出背后长剑,就捡起一杆旗枪冲了上去。 四娘旗枪刚出,立即遭遇数道刀光拦截,寒光刃影交织晃闪,劲气破风,飒飒劲响,摧落无数枯草残枝。 只几个呼吸间,四娘就闷哼着倒退而回,身上创口无数,鲜血殷殷,染红了大片衣裙。 “四娘?” 那边,朱未明中计收枪,抢身回来已然不及,只好护着紧接着受伤的四娘,气得双眼通红。 数名蒙面刀客中,身材最高大雄壮,疑为头领的那个冷声嘲讽道:“朱未明,你前几年在季宗布底下学艺,倒是学了他两分耍枪的本领,真让你将一支花枪耍出花来。只是声东击西,哈哈,你果然是个做不了大事的莽夫。” 旁边一位刀客贪婪的盯着那三口大箱子,说:“大哥,宁王事败,传闻卢正道护送燕三公子携带大批财宝逃离大宁,那些财宝,不会就有一部分藏在这三口箱子里吧?” “看他们这么着紧,应该就在箱子里。”刀客头领点点头,答道,“但要提防箱子有机关,你们先把箱子挑开,查验一下。若是不在这里,就只能着落在这几个破落户身上了。” 三口箱子被一一挑开,没想到露出来的竟然是三个光头秃脑的小童。 几个刀客几乎都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把将小童提溜出来,将箱子翻了个底朝天,却哪里有半两银子。 “首领,他奶奶的,不是财宝,就三个小猴子和一些破衣物。”一个刀客叫道。 没有得到想象当中的大批财宝,一个刀客愤然给了一个小童一巴掌,把小童打得跌在地上爬不起来,疼得嚎啕大哭。 那刀客被哭声震得不耐烦,扬扬手中钢刀,威胁道:“小猴子,敢在大爷面前流马尿,信不信大爷现在就一刀砍死你。” “六弟?” 受伤颇重的四娘见状吓得几乎瘫倒在地。 朱未明也是惊怒交加目眦欲裂,顾不得左臂刀伤,左手抢过一杆花枪夹在腋下,左右开弓,朝刀客同时挺枪搠出。 刀客头领见朱未明一手一杆花枪戳来,枪尖抖出大片枪花,星星点点,端的是眼花缭乱,角度偏又刁钻狠急,叫人防不胜防。 一眨眼的,就有一名刀客刀光没护住自己,中枪倒地。 “这一下两枪齐攻,倒是有点看头了。”刀客头领并不出手,只在一边好整以暇的评点道。 与朱未明一起的,戏班子里的其他几个没有受伤的青壮也都是同时举枪杀出,势要把孩子抢回来。 见手下接连受伤,刀客头领把刀刃搭在一个小童的脖子上,叫道:“朱未明,不想你的燕三公子死的话,就乖乖给我停手。” 刀客头领一声既出,朱未明急出几枪逼退刀客,然后退了回去,枪指前方,哼声道:“你以为你手中的是三公子?” “哦,难道不是,那就让我好好瞧瞧,究竟哪一位才是燕三公子?”刀客头领戏谑道,他打量着刀口下的小童,好像是看出了什么,说,“啧啧啧,你看看,普通人家里哪养得出这般斧钺临头,还有宁折不弯气度的小儿。” 刀客头领所说,斧钺临头却有宁折不弯气度的小童,不是燕长天是谁。 燕长天落入敌手,四娘如遭雷击,几欲昏倒,朱未明他们也是被气得脸色铁青。 “首领,藏宝图到手,剩下的两个小猴子怎么处置。” “未免他们口舌多多,将我们的秘密泄露出去,都杀了。”刀客首领随口答道。 “是。” 其他刀客应着,就要举刀杀掉另外两个小童。 然而燕长天在刀客手中,朱未明他们投鼠忌器,只能眼睁睁看着,根本无法上前一步。 刀锋落下,眼看两个小童要遭毒手。 锵! 一声龙吟清响,四娘背后的三尺青锋突然闪电般自主脱鞘而出。 四娘还没反应过来,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激射而去,如银虹断嶽,斩向那持刀杀人的刀客。 那两名刀客恍然间,似觉有寒意侵凌,恍见半圈弧芒如虹漾转,正惊诧间,剑锋已是飒然从喉头抹过。 血雾溅射,哐当一声响,长刀落地,砸在冷硬的青石板上,火花四射。 然而,这一有石破天惊之危的长剑去势未尽,接连抹杀两名刀客之后,划破了第三名刀客的喉咙。 那现身以来,嬉笑戏谑,视朱未明等人如无物的刀客首领看见三尺青锋凭空出鞘,一去就是锐气难当连杀三人,想到什么,骇然脱口道:“御剑术!” (第二更来了,推荐票也来点吧。) 第四十二章 三尺青锋却强敌 那一道三尺青锋无故脱鞘而出,倏地挥裂夜幕,激旋一圈,瞬间抹杀三人。 叮! 青锋倒插地面青石,入石数寸,剑身有如清水洗过般炫亮,颤颤嗡嗡。 尽管只是杀了三人,但还是惊得其他刀客无不如避猛虎,纵掠躲避三张开外,战战持刀,唯恐剑锋又突然破石跃起,飞斩人头。 刀客首领只觉这一剑,石破天惊而出,迅若惊雷,无招无式,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凌厉杀着,骇然之下,道出“御剑术”三字。 御剑术这种操纵剑器凌空飞舞,杀敌于无形中,玄之又玄,近乎传说中的无上剑道,一直只在江湖中口口相传。刀客首领这样的武学巨擎,闯荡江湖三十多年,也从未目睹。 所以虽然那三尺青锋沉寂于地,他依旧是刀护身前,凛然寒声朝沉沉夜色某处问道:“纯阳宫哪位高手在此?” 江湖传言,拳出无量,剑归纯阳。 御剑术是纯阳宫神秘莫测的至高剑典,斩妖除魔,神鬼辟易,外人难窥其中万一。 此时此刻,御剑术惊鸿一现,自然是纯阳宫门徒踏足此地。 只是无论刀客首领如何出声,庭院里也只有簌簌风声,和其他刀客因为心惊胆寒,变得粗浊的呼吸声。 刀客首领心中不由生起疑惑。 纯阳宫门人弟子向来闭门修道,少有踏足江湖,是以连他这种老江湖都没有见过纯阳宫的人。如今却出现在了这里,而且这位暂时还不知锥藏何处的纯阳高人,杀气似乎很重。 据闻纯阳七子,唯有七侠祁君进性烈如火,眼中容不得半粒沙子,杀气一向极重,麾下弟子也一个个都嫉恶如仇,莫非来的是祁君进的徒弟? 而就在刀客首领思虑万分,颇有不解时,两杆花枪斜地里以横扫千军势不可挡之势扫来。 却是朱未明见刀客首领凝思,当即出枪,想要将被其挟持着的燕长天抢回。 枪进如龙,瞬间杀到刀客首领之前三尺。 正当重重枪影即将将刀客首领淹没之际,刀客首领左手握刀,迅速劈出了一刀。 仅仅只一刀,却仿佛劈开了摧压边城的无边黑云,寒光映耀,在朱未明的瞳孔里稍闪即逝。 下一刻,枪断,人倒,而刀势不绝,摧枯拉朽一般将朱未明身后的一面墙壁斩断,尘土弥漫,冲天而上。 骇得杂耍戏班子的所有人,一个个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朱未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刀客首领单刀刀背在他肩膀上一压,朱未明立即好像一张被压弯了的弓,直不起身来。 “朱未明,季宗布没告诉你,你的枪法火候未够,杀不死人吗?若是季宗布在这,我或许还有几分忌惮。”刀客首领一刀斩断花枪摧倒墙壁,压垮朱未明,轻蔑的说道。 朱未明憋屈非常,喉头一甜,噗的,一口鲜血喷吐在地。 可他性子素来坚韧,宁死不折,尽管吐血未止,却嘶哑着声音叫道:“你们这些狗贼,滥杀无辜,竟然朝才几岁的孩子下手,连闲云野鹤的纯阳宫真人都看不过去,要行侠仗义,用不了季教头在此,就……” “是吗?” 刀客首领闻言双目一凝,纯阳宫门人只出了一剑,迟迟不露脸,似乎有什么忌讳。 想到这一层,他眼神锐光逼视,杀意大盛,手中钢刀微抬,凝势间宛然渊停嶽峙,透着一股沛然不可御的霸道。 “那就先拿你开刀,看纯阳宫的人是不是真的能在老夫的刀下护得住你这头蠢牛。” 刀客首领被朱未明的言语一激,就要出刀杀他立威。 然而就在这时,那倒插在地上犹自颤颤的三尺青锋,仿佛虚空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操持,豁然离地,悬在半空,铮铮作响,似乎随时要穿云破月而去,发出雷霆一击。 吓得那一众刀客头皮发麻,无不又远远退避,生恐飞剑下一个斩的是自己。 朱未明他们也是惊异未定,不知这又是怎样一回事。 满脸萧杀之气的刀客首领见状,还以为自己的举动触怒了纯阳宫的门人,顾不得杀朱未明,手中钢刀斩出大片雪花,仅仅护住周身,然后长啸一声:“撤!” 带领着剩下的刀客,竟是毫不留恋的遁入了黑暗之中。 朱未明等人被刀客首领临去之前的一声长啸震得气血翻腾,功力稍浅的几个,脸色苍白,一屁股萎顿瘫痪在地。而燕长天三个小童,更是一下子就被震晕了过去。 他们的脊背不由冒出大片冷汗,并真正意识到,这蒙着脸,一副藏头露尾相,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刀客首领,功力究竟有多高。如果不是畏惧纯阳宫的御剑术,他们今晚一个个恐怕都要把性命交待在这里。 “多谢纯阳宫高人的救命之恩。” 四娘撑着伤势极重的身躯,朝那悬空的三尺青锋拜倒磕头。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如四娘一般,拜谢纯阳宫高人的救命之恩。 随着四娘他们一一拜倒,三尺青锋嗖的一声,没入四娘后背的剑鞘中。 似乎是得了回应,众人不禁面有喜色。他们不清楚为什么纯阳宫的真人会救他们,因为他们中有不少在此之前连“纯阳宫”三字都没有听说过,但这不妨碍他们对纯阳宫顶礼膜拜。 “纯阳宫门人,御剑高来高去,神仙一般的人物,大概是不耐烦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打交道。”朱未明见纯阳宫高人终究没有露面,有些失落的自嘲道。 “果然被误以为是御剑术啊。” 虚空之中,凡胎肉眼看不见的某处,一身纱衣如雪,荷袂飘飞,宛如御风的聂小倩自言自语道。 实际上哪里有什么纯阳宫高人,哪里有什么御剑术。 一切不过是隐了身形的聂小倩,见那些刀客要屠戮小童,一怒拔剑,剑锋一寒,就是一式“一闪鬼斩”。 招与意合,一闪鬼斩迅若闪电,剑招一出便势在夺命,绝杀无前,速度快得,威力大得连她都没有预料到,就一下子抹杀了三个刀客。 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没有法术在身,根本没有看到她夺剑拔剑施展杀招的鬼身,只看到四娘的三尺青锋凭空来去,斩杀三人而回,唬得刀客首领误以为是御剑术。 也幸得这一招冒牌御剑术将刀客首领惊走,不然真打起来,聂小倩觉得自己手中的三尺青锋,怕是连刀客首领周身三尺范围内都杀不透。 她能连杀三人,靠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刀客首领有了戒备,奇袭就变成了正面对敌,以她徒具其形的《一闪天诛剑道》,压根不可能将刀客首领这样的高手杀败。 庭院里杀机尽去,聂小倩松懈下来看了一眼那三具刀客的尸体。 可能是他们本就死有余辜,可能自身本就是鬼,可能在兰若寺见过太多死亡,她心里除了厌恶,倒是没有感觉有太多的不适。 (今天白天又停电,手写了一点,晚上来电,修修改改成了这一章。不过还会是两更,第二更稍后。大家手里的推荐票不要留着,该出手时就出手。) 第四十三章 书生意气卢正道 一墙之隔的庭院外。 燕离听见里面打斗声惨呼声不绝于耳,知道事态危机,奈何前有易水楼两大杀手横亘,他拼尽全力也只勉强自保。想要回身救援,却是有心无力。 焦虑之际,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御剑术!” 紧接着打斗声停歇,没一会儿,好像六弟被打倒,然后仿佛惊涛骇浪一般声震四里的长啸响起,数条人影从里面窜出,匆匆遁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二哥,我来助你。” 燕离正惑然不解,朱未明提着两杆花枪越墙而来。 “六弟,你回来做什么,还不带着大家离开这里?”身上鲜血殷殷的燕离,压着声音厉喝道。 “二哥,有纯阳宫的高人用御剑术帮我们打退了一群刀客,三公子他们没事,我正好来帮你,大家一起离开这里。”朱未明解释道,他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二哥单剑赴死。 但如果逃不过,一定会死的话,那就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燕离和朱未明兄弟二人的说话声虽然压得很低,但瞒不过胡同尽头的指下亡和弦中灭。 “御剑术?纯阳宫?难怪连狂刀冯亮这样的高手都要辟易千里,不过正好,老夫早有与纯阳宫门人一较高下之意。” “都说纯阳宫的御剑术神妙万方,乃至高无上剑道,鬼神莫测,今晚就让我们兄弟二人来领略一番纯阳宫的御剑神话。” 指下亡和弦中灭交替说话,话完指下弦音骤紧。 无形音波有如利刃交织落错而成的狂潮怒涛,从胡同尽头汹涌而去。 嗤嗤之声接连不断,胡同还带有一丝湿意的冷硬青石板,顿时火花四溅,碎屑横飞,一道道两三寸深的沟痕纵横交错。 压力有如山崩地裂,铺天盖地滚滚扑来,真正的杀招还未杀到,燕离和朱未明两人身上的长袍就响起了布帛分裂之声。 拔剑施展《一闪天诛剑道》,救了燕长天等三个孩子的聂小倩,随即从院里飘出来,看见那音波功的攻击,几乎要比得上六指琴魔,不由略感吃惊。 朱未明无畏无惧一般,大吼两字“看枪”,毫不犹豫挺枪杀上。 然而他绰在腋下的两杆花枪才戳出,就仿佛遭遇了千刀万剐,寸寸折断,凌厉音刃一下子就绵延到了他的双手。 下一刻,他双手皮肤炸裂,血管爆涌,鲜血溅射,骨肉分离,凄惨无比。 幸而燕离见机得快,将手中清风剑当作弩箭一般投射而出的同时,踏前几步将朱未明拉了回来。 这边朱未明被从悬崖边缘拉回,捡得性命,那边燕离投射出去的清风剑恍如遭遇重弩打击,锵的,断为两半,倒飞而回,最后叮的插在墙壁上,没入数寸之深。 朱未明双手瞬间被音刃重伤,伤势本就不轻,一身功夫全在清风剑上的燕离,失去了保命的兵刃,而胡同的尽头,指下亡和弦中灭琴音未绝,只眨眼间,又是一重音刃杀至。 “啊!” 朱未明狂吼一声,肩膀撞开燕离,挡在前面闭目等死。 就在这时,胡同尽头,指下亡和弦中灭两大杀手左侧,黑暗中寒光乍现。 一连串光寒四侵的奇兀利刃飞掠而出,眨眼间就到了他们身前,侵然锐迫咽喉。 指下亡和弦中灭竖琴,转向,拨弦,铮的一声激响,奇兀利刃仿佛撞上了一睹墙,倒飞而回,闪入夜幕。 聂小倩刚刚想要救助朱未明,然而阴魂尚弱,无剑在手便束手无策,幸好有援手出现。她凭着鬼的夜视能力,看得很清楚,那一连串奇兀利刃倒飞而回最终没入了一卷书当中。 奇兀利刃的围魏而救赵,无数朝朱未明激射的音刃自是分崩离析铩然而止,朱未明和燕离被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风声呼呼劲吹,夜色越发深沉。 指下亡和弦中灭两人看着黑暗中某处,琴音叮咚,变得平缓起来。 “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 “书生意气剑。” “正道亦沧桑。” “卢正道,你终于露面。” “我还以为你要继续藏着当缩头乌龟。” 随着指下亡和弦中灭的一唱一和,那一处黑暗中,一个文衫纶巾,左手捧着一卷书,面容愁苦的中年书生缓步走出。 聂小倩看到这里,终于是明白,这个中年书生为什么总要捧着一卷书了,因为这一卷书就是他的独门兵器“书生意气剑”。 “卢大哥?” “卢大哥?” 朱未明和燕离虽然受伤很重,但看见中年书生出现,都是精神大振。 中年书生正是杂耍戏班子的领头,卢正道,他恍若无人一般走到朱未明和燕离的身旁,眼神哀伤的看着他们,说道:“二弟、六弟,辛苦你们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你们带着四娘他们先走。” “卢大哥,我们肩并肩,一起再杀出一条血路,我就不信,还有谁能拦得住你我手中枪剑。”卢正道安然回归,朱未明有了主心骨,慷慨豪气回来,连自己双手能不能握得紧枪都没放在心上。 卢正道听了这话,心下叹气,面上愁容似乎再添一分,正要说话。 胡同右侧突然冒出数道人影,厉声叫道:“朱未明,此路已绝,你们就算流尽身上的最后一滴血,这里的也是绝路。” 朱未明从未惧怕与人斗嘴,他翻了个白眼,嘲讽道:“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来的是哪一路小人,也敢妄言绝路?” “小人?哈哈哈,正气山庄的三大豪侠经常被人骂是伪君子,倒是第一回听到被人骂作小人,很是新鲜啊。”那数道人影对面的墙壁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路人马,其中一人大笑道。 “木秀于林风必来摧,我们正气山庄三大豪侠行得正站得正,主事更是不偏不倚,伪君子和小人之说,不过是些许心怀不轨的无知小辈的呓语。”正气山庄有人朗声应道。 聂小倩闻言微微一愣,《倩女幽魂人间道》的故事里面,的确是有一座荒废了的正气山庄。没想到这会正气山庄似乎还很风光,三大豪侠什么的,听起来正气十足。 燕离看见这出现的人马竟有正气山庄在内,迟疑了一下,说:“卢大哥,这正气山庄?” 卢正道却是摇摇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叹道:“正义山庄何苦来趟浑水。” “卢解元,这你就明知故问了。正气山庄的人虽然一身正气,也要吃饭的啊,不吃饭可养不住正气,但若是口袋里没银子,哪里来的饭吃。”刚刚那一路笑话正气山庄的人马,没等正气山庄的人说话就抢先答道,言中不无戏谑之意。 “钱,味甘,大热,有毒。服之非理,则弱志伤神,须忌。”卢正道沉声答道。 “卢解元,你就是太过迂腐,有好好的状元公不做,偏要为反贼出头,自甘堕落,如今千夫所指,可悲,可怜,可叹,可恨,叫人扼腕。” 那人唇枪舌剑好不犀利,言下之意是,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你们读书人不也有那么几句话,儒家自有黄金屋,儒家自有小尼姑,儒家自有美二嫂,儒家自有儿媳妇。岂不知钱这一味药,能驻颜,采泽流润,善疗饥,解困厄之患立验,召神灵,通鬼气。” 卢正道二十岁中举,乡试第一名解元,写诗作词闻名天下,被昔年的大学士诸葛卧龙称赞说,有状元之才。 正气山庄的人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无不大怒,但他们似乎清楚今晚要对付的是卢正道,都按捺不发,反而是朝卢正道怒声诘问:“卢正道,你还有脸提正气山庄这四个字?你扪心自问,对得起傅大人的栽培吗?” 卢正道没有回答正气山庄的侠客,而是问了一句:“傅大人最近身体可好?” 正义山庄那边的人激愤答道:“还没被你气死。” (第二更。) 第四十四章 万古流芳大丈夫 隐了鬼身的聂小倩悄立树梢,冷眼旁观。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往常人迹罕至的槐树胡同就多了三路人马,易水楼杀手、正气山庄侠客和不明来路江湖人物。 易水楼杀手,指下亡和弦中灭,为悬赏求财而来。不明来路江湖人物,有为财宝而来,有为官帽子而来。 正气山庄,人人皆是“不要坏我大义”,仿佛神明下凡的凛然模样,自然是为大名,为大义而来。 只是世上的是是非非,又有谁能真正分得清说得白。 这年头,有如老妖婆所说,善恶无报,乾坤有私,天理无法昭彰,神明都不见得就一定惩恶扬善,还有可能助纣为虐。 但见他们围绕着卢正道一众,你来我往相互倾轧,就像是一场闹剧,乱烘烘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曾对自己有恩的正气山庄这般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卢正道心感萧索,叹道:“卢正道死不足惜。” 朱未明见卢正道话语中有心灰之意,不由大声叫道:“卢大哥,朝廷无道,我等揭竿而起,成则周武三千,败则田横五百,死又何足惧,何必说这等丧气话,失了气概。” 第三路来历不明的江湖人物中,有人抚掌笑道:“好,千古艰难惟一死,万古流芳大丈夫。卢解元,你书生意气,比起你的六弟倒的确是少了几分英雄气概。” 卢正道没有反驳,反而是继续放低姿态:“卢正道不是英雄,又哪里来的英雄气概。各位英雄豪杰,若是能放过那几个无辜的小童,卢正道又何惜一死,亲手奉送项上人头。” 燕离和朱未明闻言大惊,其口同声劝道:“卢大哥,万万不可。” 卢正道却是打定了注意要一意孤行,笑着摇了摇头,让他们不必再劝。 然而让卢正道意外的是,他的话语并未打动在场三方人马中的任何一人:“卢解元,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的长辈犯下抄家灭族的大罪,只能怨他们投错了胎。” “既然各位苦苦相逼,那就怪不得卢某大开杀戒了。”卢正道长叹一声,似乎下定了决心,脸上愁苦尽去,语气更是突变,佝偻着的后背也挺直了,刹那间似乎恢复了当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风)流蕴藉的书生意气。 眼看卢正道终于被逼得要放开手脚,三方人马都起了一阵骚动。 第三方人马,有一提刀的男子迫不及待说道:“那就让我田断江先来领教领教卢解元的书生意气剑。” 田断江的神情像是生怕其他人抢先一步拿下卢正道的项上人头,走终南捷径武林成名了一般,急不可耐要出手。 他话一说完,不等旁边同伴的劝阻立即挥刀从墙上跃出,借助凌空之势使一招力劈华山,劈向卢正道。 这一刀力劈华山去势极快,刀风更是猛恶,仿佛真有一刀断江之能,眨眼间就落到了卢正道的头上。 刀光临头,卢正道却正眼未瞧,只左手书卷微微一震,一连串飞刃掠出,顿时仿佛银龙乍现,自下而上,攻向田断江。 田断江万万想不到卢正道的杀招如此凌厉,人还在半空,寒光在瞳孔中闪烁放大,整个人徒然一僵,然后还在血花飞溅之际,刃光已经没入了卢正道左手的书卷中。 卢正道微微侧身,啪,尸体掉在地上,热气蒸腾的鲜血从身下汩汩而出,染红了大片青石板。 正气山庄中有人哼声冷道:“书生意气剑萧杀诡秘莫测,还未出剑之时,藏锋以包其气,看起来就是一卷再平常不过的旧书。然而一旦出剑,露锋以纵其神,自是见血而还。此人想要把卢正道当垫脚石杀掉,以为就可以在江湖中一鸣惊人,却是茅厕里打灯笼,活腻了。” 飞刃一闪就杀掉一人,卢正道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半寸,本是蠢蠢欲动的三方人马当即顿住了脚步。 功名利禄固然诱人,但也要活着才有命享受。 卢正道一剑立威,把众人吓住,回头对燕离和朱未明说:“二弟、六弟,事不宜迟,你们带着四娘他们走。” 他这两天外出打探并非一无所获,已然得知东厂番子大队人马确实是赶到了郭北县地界,不过如今驻扎兰陵渡,还未入城。如今虽然有各路江湖人马阻滞,但这些人各自为谋一盘散沙,他自信能各个击破,杀出一条血路。 第三方人马见卢正道旁若无人的嘱咐他的兄弟跑路,连忙叫道:“大家不必惊慌,卢解元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随即有人唯恐天下不乱,跟风故意起哄道:“此话有理,卢正道的书生意气剑再锋利,也不过是一个人。我们有正气山庄三大豪侠压阵,一人一剑,就能把他凌迟掉。” “你们是你们,我们是我们,休想把我们正气山庄与你们这些毫无侠义之心的江湖人士身上混为一谈。”正气山庄的人自命不凡,哪里愿意与其他江湖人士沆瀣一气。 “走!” 卢正道见纷争将起,右手伸出,将燕离和朱未明接连提起,送进了后面的庭院里。 三方人马见状就要一拥而上,卢正道不慌不忙回身,左手书卷微动,飞刃有如激雷闪电掠出,惊得众人不由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然而随即听得轰隆一声响,却是一面墙壁被飞刃斩断推倒。 但见飞沙走石泥土四溅,灰尘弥漫,视线顿时被遮住。 众人害怕进入尘土飞扬的圈子里中了卢正道的书生意气剑的埋伏,不敢前进,等灰尘散去,已经不见了他们一伙的人影。 “卢正道逃得快,但他们人多,又有老有小,逃不快。” 听了这话,第三方人马毫不犹豫往挺远后面冲去。 倒是正气山庄的人长了个心眼,见易水楼两大杀手坐在那悠悠弹琴,一点都不担心赏金被抢了去的样子,三大豪侠留下一人警惕:“指下亡,弦中灭,卢正道已经逃走,你们怎么不追?” “书生意气剑十步一杀,人多徒自添乱,于事无补。”指下亡答道。 “燕三公子有纯阳宫的高人暗中相护,御剑术面前,谁敢造次。”弦中灭补充。 纯阳宫插足燕三公子一事,让正气山庄的人不禁一愣,继而有些不明,为何这两大杀手会将这等紧要消息透露出来。 却说卢正道断墙遮目,趁机带着燕离他们逃离,很快就顺着提前计划好的路线出了县城,往东边直奔。 一直暗中跟随的聂小倩看着,便知道他们这是要往兰若寺那边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不是大无畏,而是逼于无奈。因为此时此刻,县城里啸声四起,无数在前几天汇聚到城里来的江湖人士好像炸窝的蚂蚁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出。 卢正道他们若是迟疑片刻就会陷入重重围困当中,再不可能逃脱。 可兰若寺妖魔鬼怪横行,无疑也是一处死地。 卢正道的书生意气剑确实犀利无比,大概胜过那个东瀛剑豪鬼影小次郎好几分,然而想要凭着深厚的内力,凭着一件奇门兵器就打败有千年修为的树妖,无异于天方夜谭。 不忍心看着燕长天他们送死的聂小倩略一思索,就现了身形。 “各位且慢走。” 一条荒芜的草径上,正急急奔逃,颇有些慌不择路的卢正道一行十几人,突然听得一声慢走,随即看到一雪白人影,姿若天仙翩舞,从前面的大树上飘然落地。 来的是如此突兀,前一刻还无影无踪,下一刻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眼前。 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唯恐稍有不测的卢正道见状也不由自主在心里吃了一惊,燕离和朱未明几个青壮,更是冷汗津津震惊难当,拔剑挺枪凝神戒备。 卢正道他们心下惶惶时,定睛看去,但见来人素缟裙钗矫秀,脸上隔了一层遮颜的粉色面纱,仅见一双顾盼生辉的清水明眸,神秘飘渺,不知是何方高人。 第四十五章 逢林莫入琴音响 聂小倩的突然出现,让忙忙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的卢正道一伙人惊疑不定。 却说燕长天被刀客首领的一声长啸震晕过去,这时终于悠悠醒转,他感觉好像队伍停了下来,随即透过箱子透气用的空洞往外看去,看见前面火光下的人影好像很熟悉。 他于是掀开箱盖爬出来,趁受伤的四娘几人一个不注意,从缝隙中挤上前去。 四娘一时不察,见燕长天稀里糊涂走上前去,生怕他有什么危险,连忙叫道:“三公子!” 站在最前的燕离反应最快,听声辨影,伸手就要一把将燕长天拉回去。 但他的手刚刚伸出,眼看即将抓住燕长天的衣领,不料前方的燕长天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躬了躬身子,让他的手差了那么一丝没够着。 一下子没抓住,燕离正要上前护住燕长天,才发现三公子不是背后长了眼睛,而是正躬身朝眼前的蒙纱女子作揖,并且非常恭敬的问候道:“是先生么?” 先生? 卢正道不由与燕离对视一眼,均是不解:三公子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位女先生? 燕长天的授业老师是卢正道,不过逃难途中授课迫于无奈中断,燕长天一路上都是自个读书的。 一直生活在他们视线范围之内的燕长天,又是如何拜师这位女先生的,其中有何隐情? 聂小倩听了燕长天的话,螓首微点:“嗯,是我。” 事有不可对人言,但这不是什么隐秘的事,而且燕长天不是看见了嘛,干脆大方承认就是。 燕长天见状心下微喜,知道是得到了先生的允许,当即很高兴的向卢正道他们介绍道:“老师,先生就是写信之人。” 燕离和朱未明他们一听,明白了过来,连忙拱手行礼说:“多谢先生示警。” 他们心里清楚,如果不是那封示警信,朱未明不会外出打探,从而得知有大批江湖人士赶来追杀他们。如果不是提前做好了准备,他们甚至可能被彻底包围在了李家鬼宅里。 而且三公子地位尊崇,他认同的先生,燕离他们也应该称呼聂小倩一句“先生”,以示尊敬。 倒是朱未明似乎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最终问出来,而是小声与卢正道说了两句。 聂小倩耳聪目明,听到朱未明提到“御剑术”,提到“纯阳宫真人”等等,略一思索便知是朱未明大概是误以为自己是纯阳宫的人,用御剑术帮了他们一把。 然后见自己蒙着面纱,不欲以真面目示人,以为自己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没有出言相问。 真人,聂小倩是不敢当的,鬼嘛,徒具人形,怎能说是真人。至于纯阳宫门徒,冒认一下好像没有什么,她如今可是也能使“御剑术”的。 对纯阳宫了解较多的卢正道听着朱未明的话,心中泛起滔天波浪,不过他养气功夫极深,喜怒不形于色,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问道:“原来是纯阳宫真人在此,真人刚才说且慢走,不知有何要事?” 聂小倩斟酌了一下措辞,说:“前方林子名为黑风林,黑风林深处有座荒寺唤作兰若寺,兰若寺的传闻,各位久居槐树胡同鬼宅,想必已然知晓,如此,切莫再往前走。” 有什么比老虎更凶恶的,夫子曰,苛政猛于虎,聂小倩说,老妖猛于虎。 一山不容二虎,一个山头也就一只老虎。一只老虎,饿得再慌,也不过吃得下一两个人。而“姥姥”这般占地几里的千年饕餮树妖,没人知道它的食量有多大。 上次十几忍者一大剑豪,堪称“兵强马壮”,只是一会就吃了个精光。 老妖婆事后似乎很满足,但聂小倩知道,就是再来这么几波,也是不够吃的。 因为老妖婆用功德无量引诱她的时候就暗示过,来者不拒。可谓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老妖吃人不拘多少。 身为老妖婆的死敌,聂小倩自然是希望老妖婆越孱弱越好,最好是长年累月都没得进食,饿得有气无力,这样她才有机可乘。 卢正道沉吟道:“先生是指兰若寺里有妖魔鬼怪吗?” 聂小倩答说:“正是,黑风林妖气冲天,生人莫入。” 景阳冈上的酒肆可以在路口贴上一张告示:三碗不过岗。 她却不能在林子外竖个警示牌说:好人另走它路,坏人请入此林。 要真来这么个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说那些得道高人,就是老妖婆就得先收拾了她。 前番卢正道与四娘商量,认为若是事态危急就逃进兰若寺避难。如今他见聂小倩说得慎重,心里犹豫了起来。 朱未明看卢正道迟迟不下决定,心下着急,赶紧加油添火道:“卢大哥,纯阳宫真人都说林子里有妖怪,这还有假。” 纯阳宫在江湖中向来隐秘朱未明也仅仅是偶有听闻,知道是那么一座修道参真的道观。既是道观,自是有那么一些降妖伏魔的手段,能看得见他们这些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一直在旁听着的燕长天,看了几眼黑风林,见到处都是暗影幢幢,仿佛有无数妖魔鬼怪在朝自己张牙舞爪,不禁吓得往后缩了缩。 知书达礼的孩子终究是孩子,吃人的妖魔鬼怪,小孩子哪里可能会不怕。 别说他,就是那几个老苍头,闻言也都是头皮发麻。 撞上了人,一言不合还能打上一架,武功高的或许活得下来。撞上了妖魔鬼怪,又没有驱魔辟邪的功夫,怕是束手无策,必死无疑。 卢正道将他们的人的神色看在眼里,很快就有了决断。 另一边,其他紧追不舍的江湖人士,待得追出县城,却发现中了卢正道他们的声西走东之计,错失了方向。 反而是指下亡和弦中灭这两个出身易水楼的杀手,凭着精湛的追踪之术,轻功又是极高,沿着点点蛛丝马迹,后发先至,一路追到了黑风林边上。 “逢林莫入?” “别径而走?” 指下亡和弦中灭两人追到刚刚聂小倩与卢正道等人谈话的地方,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卢正道等人的去向。 而就在这时,林中叮咚声响,突然传出悠悠琴音。 “闲夜坐明月,幽人弹素琴。”指下亡吟道,“林中有人。” “忽闻悲风调,宛若寒松吟。”弦中灭接道,“琴音诱我。” “进?” “进。” 指下亡和弦中灭入林。 暗中远远辍在他们后面的正气山庄部分人马见状,赶紧跟上。 第四十六章 道貌岸然心有鬼 正气山庄的人马进入黑风林。 领头的是正气山庄的大师兄,三豪侠中的铁掌豪侠李松仁。 只是刚进林子,众侠客就感觉有乌云罩顶,若有若无的,似乎有眼睛在暗中觊觎。 再看林子阴森森的,不时有簌簌风声吹过,仿佛鬼嚎,令人悚然而惊。 “大师兄,这林子怕是有古怪。” “小人如鬼,鬼如小人。哼,即便有鬼,也只敢阴祟作怪。我等正气山庄中人,一身浩然正气在身,万邪不侵,只管跟我走。” 在李松仁的带领下,正气山庄的侠客们追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扑进了黑风林深处。 正当周遭一片暗影幢幢,他们以为追丢了的时候,转过密林,忽见前方火光熠熠。 李松仁停下脚步,手一挥,众侠客点头散开。 一时之间,只听得袍袂猎风之声在林梢中回荡。 李松仁看师弟们埋伏好了,他跃上树梢,脚尖连点,到了火光所能照及的边缘处。 他功聚双目,抬眼看去,顿时看见前方烟水处立着一个亭子。 亭子雪纱随风而舞,亭中灯火通明,一名女子正襟危坐,羊脂白玉也似的纤指拨弄绿绮,琴音铮铮,空灵中似有无限悲凉哀意。 聂小倩看着站在桥廊另一端的指下亡和弦中灭,停下了《镇命歌》的弹奏,说:“你们不应该来。” 指下亡和弦中灭对视一眼。 “但我们已经来了。”指下亡答道。 “正气山庄的铁掌李松仁李大侠也已在左侧。”弦中灭补充道。 正藏在密林中观看形势的李松仁闻言哈哈哈大笑三声,从树上旋身飞落,半点灰尘也没有惊起。 “不愧是铁掌豪侠,铁掌功夫已经练到了腿上。”指下亡喝彩道。 李松仁闻言暗道,这易水楼的两大魔头有几分见识,竟然看得出来我的铁腿水上漂功成圆满,一身铁功大成。 不过他是正气山庄大侠,与易水楼的杀手向来是正邪不两立,所以他对指下亡的称赞并不假以辞色:“指下亡,弦中灭,你们滥杀无辜,犯下血案无数,还敢四处招摇,待我将卢正道拿下,少不得要请二位走一趟正气山庄。” “豪侠果然时时不忘侠义本份,佩服,佩服。”指下亡笑道。 “可惜天下第一神捕燕赤霞敌不过贪官污吏,已经退出江湖。”弦中灭惋惜道。 “你们以为燕捕头退出江湖就没人能缉拿你们归案,可以趁机兴风作浪?”李松仁沉声说道。 指下亡和弦中灭异口同声答道:“正是。” 李松仁却不以为然,说了一句:“庄主已然南下。” “傅庄主来了,这倒是有点小麻烦。”指下亡说。 “傅庄主怕不是为我兄弟二人而来。”弦中灭补充。 李松仁一时语塞,因为庄主确实是另有要事南下,并不是为了追捕易水楼杀手。 倒是聂小倩听这几人说起燕赤霞,微微一愣,她没想过会在此时此地听到燕赤霞的消息,只是不知道燕赤霞会不会提前来到兰若寺。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天南地北各路江湖人物,朝廷人马汇聚郭北县,郭北县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宁静,甚至就连兰若寺,妖鬼也是心思浮动,想要造孽。 燕赤霞要归隐,可能不会选择这里。 却说指下亡和弦中灭两人三言两语就将李松仁反驳得哑口无言。 李松仁想要动手,可他带过来的那些师弟武功不高,要与易水楼的杀手打起来,还是稍嫌势单力薄了一些。 李松仁想打,但打不过,指下亡和弦中灭只为追杀卢正道,不想节外生枝。 如此一时半会,自是打不起来。 指下亡回头,见聂小倩待在矮几前,神游天外的模样,眼神顿时变得阴鸷了起来,冷声问道:“卢正道躲哪里去了,姑娘用琴音引我们来,究竟有何用意?” “燕长天他们此时大概已经安全了。”聂小倩瞟了桥头几人一眼,答道。 “卢正道要是逃走了,不知姑娘如何自处?姑娘姿色天成,卖去金鳞的销金窟会是一个好价钱,大概也能抵得上卢正道的人头的赏金。”弦中灭阴森森说道。 弦中灭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后面的李松仁听了不由大怒,大声斥道:“岂有此理,朗朗乾坤,当着正气山庄的面,居然敢打强掳良家女子的主意。姑娘莫慌,有老夫在此,这两大魔头动不了你。” “都说豪侠道貌岸然,好口出大言,古人诚不欺我。”指下亡悠悠说道,“铁掌豪侠,嘿,胸有城府之深,心有山川之险。李松仁,别以为我兄弟二人不知你在打什么鬼主意,不就是想要将这位姑娘骗去,届时威逼利诱,打听卢正道的下落,百般打算,还不是你一人说了是。” 李松仁一听,顿时好像被戳穿了心底的阴谋恼羞成怒一般,抬掌就要上前去与弦中灭分个高下。 然而他还没动手,突然听见一阵清脆得来带有几分诡异迷惑的铃铛声响起,随即一阵好像毒蛇吐信的咝咝声传来。 “遭,中了埋伏。” 李松仁想到什么,大鸟投林似的,往密林中冲去。 还没等冲进林中,看见林间有无数黑影如蟒如蛇,在昏暗中簌簌游走,四下蜿蜒掩出,眨眼间就仿佛潮水般涌到了过来。 凭着魔琴音刃,向来擅长以不变应万变的指下亡和弦中灭没有动,他们只是陈琴以待,不过当他们看清楚那些奔蛇走虺的黑影竟然是千万道粗如儿臂的怪异藤萝,惊出了一脊冷汗。 眼见怪藤藤叶郁郁葱葱,密密层层地交相杂错,无风自晃时,发出一阵阵仿佛婴童嬉笑之声,透着无边的森森鬼气。 “这是什么?” “抓住那女子。” 两人省起刚刚铃铛声响,怪藤出现,分明是亭中弹琴的女子召唤而来,就想要去抓住问个究竟。 可他们一回头,却看见亭子空空如也,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弹琴的女子已然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黑风林外,一个肩负着黑黝黝的木匣子,双眼贼溜贼溜的少年,望着黑风林,沉吟不定:“这林子妖气好大,妖雾好重,我这是进,还是不进?” 进去吧,以这林子吹出来那森寒刺骨的妖风之恐怖,怕是立即会被妖魔鬼怪害了。不进,密探职责所在,有玩忽职守之嫌。 “唉,女怕嫁错郎,男怕选错行。早知道当初就应该上天山,进纯阳宫当道士,也好过当隐元会密探,每时每刻都有性命之忧。” 捕风想着,揉揉胸口,上次被那王家老八不分青红皂白用大力金刚掌打的那一掌,现在都还隐隐作痛。 第四十七章 夜半血溅山神庙 兰若寺后山,招魂岗之上,广堂高厦,灯火通明。 老妖婆没有高坐中堂之上,而是与一众女鬼坐在一块。 这中间有一个名堂,谓之曰,与群鬼同乐。 小青不知什么时候学来了伶牙俐齿,正舌灿莲花称颂不绝:“《道德经》上说,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姥姥替天行道,代人伐罪,功德无量。” 底下其她女鬼,作扬旗敲锣打鼓,大吹法螺状,齐声喝彩。 一边上,不合群的聂小倩看到这个不伦不类的场面,听着小青的话,亏得她做鬼以来每日隐忍,磨练出了刚强的意志,才没有一下子笑出来。 小青一众女鬼精善魅惑,但不学无术,实在是不知道她们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文绉绉,阿谀奉承的话。 什么替天行道,代人伐罪,倒是说得比唱得好听。 老妖婆一张诡异的老脸听得醺醺然,看上去就像差一点就能羽化飞升的得道高人。 如此,拍马大会进行了好一会,高涨的氛围才慢慢落了下来。 老妖婆慈爱的看着聂小倩,说:“小倩,你又立下大功。姥姥已然说过有功必赏,那些罪民的事物,你若喜欢,就都拿了去。” 罪民的事物,是指那些被老妖婆吸食了阳气血肉的人,遗留下来的东西。 有刀有剑有枪,有金有银和许多零碎的小物件,其中有一把古琴和一个古意盎然的琴匣。 看着古琴和琴匣,聂小倩不由想起落下帷幕不久的情景。 七煞天萝有如潮水般追掩,仿佛狂潮怒涛万顷,铺天盖地的猛恶。 指下亡和弦中灭两大易水楼杀手就像是惊涛骇浪的中的一叶扁舟,正是危急存亡的关头。 他们只是虚蹲,双手四臂挥动拨弄出重重幻影,紧接着音刃倾泻横飞。 刀枪不入水火难侵的七煞天萝遭遇音刃,扭动着寸寸粉碎,炸飞,发出婴儿般的痛苦惨嚎,让人骇然。 轻易就将东瀛剑豪淹没的七煞天萝,没有困住易水楼的这两大杀手,他们扑进黑风林,企图借助林子诡异复杂的环境脱困。 然而七煞天萝只不过是老妖汇聚阴煞之气,新近培植的一种还很生嫩的妖藤。与之相比,暗影幢幢,参天老树才是危机四伏的真正死地。 指下亡和弦中灭不知底里,才逃脱七煞天萝的追杀,立即就陷入了死地。 当她进入林子时,打斗已经停歇。 但见大片树木倒伏,甚至有几人合抱的大树连根拔起,炸裂处处。 而指下亡和弦中灭,正气山庄铁掌豪侠口中的两大魔头,连天下第一神捕燕赤霞都没能抓到的杀手,只剩一层残衣裹住的干枯躯壳,倒伏在一片枯枝败叶之中。 指下亡和弦中灭没有掉落武功秘籍,只有琴匣和古琴。 秘籍的掉落不是常有的事,上次的东瀛剑豪之所以会掉落《一闪天诛剑道》,那是运气好,恰逢鬼影小次郎想要进献秘籍邀功,携带在身上。 面对老妖婆假慈悲借花献佛,聂小倩没有丝毫客气,将古琴装进琴匣里,闲话没有多说半句就离开了招魂岗。 至于小青那些女鬼,因为羡慕妒忌恨,咬牙切齿的咒骂,她就当是没听见。她最近一段时间利用价值大增,即便是无礼,老妖婆也舍不得施加惩罚。 此时此刻,水中居又恢复了清幽静谧。 一个时辰之前,发生在附近的惨况仿佛只是幻象,已经被风吹去。 心绪不佳的聂小倩凝眉坐在矮几前,矮几上摆放着那个琴匣。 仔细端详,琴匣上篆刻着四个古朴大字——大、音、希、声。 大、音、希、声出自《道德经》: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至于到底真正涵义是什么,她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 将古琴取出,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声叮咚有如清泉流淌,清音余韵,极是悠远。 这是一把极好的古琴,不是之前她所弹的那把假绿绮所能相提并论。 而且先前的打斗不可谓不激烈,但古琴没有损伤分毫,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琴。 只是无论她怎样研究,怎样拨弄,都无法像指下亡和弦中灭那般,拨弄出犀利无比的无形音刃来。 “或许是因为我没有内力的缘故。”聂小倩如此猜测着。 事实上她心里清楚,即便她有无穷内力,能将这把古琴的全部威力都发挥出来,对她逃离老妖婆的魔掌也于事无补。 “发挥不出杀伤力,用来弹弹《沧海一声笑》,弹弹《梁祝》,大概也不算是明珠暗投。” 一曲《沧海一声笑》弹罢,受其磅礴大气和豪情感染,聂小倩将琴收好,提着八岐天纵出了离开了水中居。 沿着燕长天他们所走方向留下的痕迹,她一路追将过去。 野旷幽林,夜深人静。 聂小倩飘拂的速度极快,没一会儿就离开了黑风林,爬上一个小山坡,前方昏雾飘游迷离处,似乎有一座小庙。 也许燕长天他们逃脱了追杀会在庙里落脚,她于是往那边走去。 不过还没赶到,远远的就突然听到一声暴喝。 “曹玉轩,纳命来!” 暴喝如雷,怒到极点。 声音有点熟悉,加上曹玉轩这个名字,聂小倩加快了脚步。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遥望过去,看见好几条人影一追一赶,不断翻飞。 等得靠近了,她果然看到了曹玉轩,以及曹玉轩的护卫,包括之前那个大闹望湖楼的东瀛剑客。 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与曹玉轩的护卫战成一团的竟然是王琼英的哥哥,王麟。 但见王麟怒容上脸,状如疯魔般攻击着曹玉轩的护卫。他举手投足之间,势大力沉,拳风刚劲,掌力如山,逼得曹玉轩的护卫且战且退。 一直守护着曹玉轩没有动的东瀛剑客,觑到时机,铁屐踏地,罗圈腿一蹬,抽刀跃起,凌空就是一剑斩出。 一线剑气如虹,摧枯拉朽,裂地而去。 下方的王麟刚刚铮嗡的,大力金刚指一指弹飞一把青钢剑,东瀛剑客的迎风一刀斩就已经斩到。 王麟避无可避,而且他似乎也没有考虑闪避,反而是腾空跳起,迎着刀锋伸手就是一掌。 两道人影没有接实,一晃而退。 不同的是,东瀛剑客连人带刀吐血倒飞。 王麟左肩血花飞溅踉跄落地,脚下一线尘土嗤声响过,无数野草纷纷摧折。 第四十八章 杀人如草不闻声 王麟身中剑气,鲜血横飞,踉跄落地。 他脸色剧变,胸膛急剧起伏,突然噗的,一口血喷出来。 血洒在枯草上,冒出丝丝寒气,血色墨黑,散发着浓烈腥臭。 这一口毒血落地,王麟几乎站都站不稳,他颓唐喝道:“阉贼下毒。” 一直在等待王麟毒发的曹玉轩,看见王麟终于吐血,心下大喜,但“阉贼”二字入耳,喜色顿去,眉横杀气目露凶光。 他从腰后掏出一把手铳,就要走上前去,想要顶着王麟的脑门,给王麟来一个红的白的炸开泄愤。 可这一路被追杀,他早已被吓得胆寒,所以即便王麟中毒受伤,依旧给他虎死威犹在的震慑感,最终在距离王麟还有一丈之遥他就停住了脚步。 “禅武宗俗家弟子,隐元风评排行第二十九,大力金刚指,大力金刚掌,啧啧,少林两大绝学,果真厉害,把老子吓得差点尿都崩了。”曹玉轩拍拍胸口作惊恐未绝状。 王麟中毒颇深,死撑着才没有倒地,双眼透着熊熊燃烧的仇恨之光。 曹玉轩一番话下来,又盯着王麟看了好几眼,见他似乎没有能力威胁到自己,才挺直了胸口,往前走了两步。但也只走了两步,就又想到什么,停了下来,对还没死干净的护卫说:“你过来,护在我前面。” 当护卫站在他前面挡住,他从后面露出一个头,仍然不是很放心的瞧着王麟问:“你不会狗急跳墙突然暴起,然后使隔山打牛那种透劲功夫吧?” 见王麟不答,他才举起手铳遥指王麟,狞声笑道:“尼玛的,一介草民,蝼蚁一样的东西,仗着学了几手庄稼汉把式,也敢学人追杀老子,亏得老子人多势众。” 旁边的一个护卫见王麟在悄悄运功逼毒,连忙走上前去,对曹玉轩说道:“少主,夜深露重,此地不宜久留。至于这人,未免夜长梦多,是不是一刀杀掉了事?” 曹玉轩闻言侧过脑袋,斜眼看了那护卫一眼,突然一巴掌甩出,把那护卫打得一个趔趄,然后疯狗一般叫道:“老子如何行事,要你来教?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手里的是什么?手铳知道吗,任你武功再高,一铳撂倒,老子会怕区区一个江湖草莽?” 那护卫没想到进言不成,反而挨了一巴掌,赶紧缩了回去,不敢再说话。 “没长眼的狗东西。”曹玉轩呸了一句,回过头来瞧王麟,“要怎样炮制你才好,刚被你吓得老子脑中一片空白,连酷刑都忘记有哪几样了。一铳打死你,好像太便宜你了。你不是想知道你妹妹在哪吗,要不先跪下来求求老子,要是求得老子心软了,未必不会大发慈悲就告诉了你。” 曹玉轩忙着折辱王麟,他的护卫围住王麟,受伤颇重的东瀛剑客坐在一旁运气疗伤。没有人看见,远处黑暗中一把剑正凌空悄无声息飘来。 “老子要当着你面弄你妹妹,暂时还不能杀你,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打你一铳,出出气。放心,这一铳不会打你的要害,让你如此痛快死掉。”曹玉轩狞笑着,指着王麟的手臂就要扣动手铳。 然而就在这时,东瀛剑客突然睁开眼睛,吼道:“きをつけて!” 正要虐打王麟的曹玉轩下意识转头,一道绚丽炫目寒光在眼瞳中映耀,奇疾无匹。 他转过手铳想要保护自己,然而只听得锵的一声响,森严寒光已然势如破竹般斩入,手铳被从中剖开,却去势不绝,眼看即将切肉入骨。 曹玉轩身体突然一震,身上金色佛光猛地大作,琉璃碎裂脆响响起,他心惊胆寒本能后退,一退就是三丈。 与此同时,东瀛剑客拔地而起,抽刀迅猛无比就是凌厉一斩,斩得那袭击的身影裂为两半,一闪而逝。 “霧隠れの术?” 雪影一闪即逝,东瀛剑客惊呼着落地。勉强凝聚起来的一口气也随着那一斩散去,萎顿倒地,手中太刀握不住,脱手而出。 其他护卫反应迟缓了一步,赶紧将惊魂未定的曹玉轩重重护住。 脸色苍白的曹玉轩虽然被圈圈围护着,但依然浑身冰冷颤颤发抖,牙齿咯咯作响。他抖索着上下摸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完整无缺,才紧张难当的稍稍放松了一丝。 好一会,身体不再发抖了,他从身上摸出数块事物。 看着手中事物,曹玉轩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然后身体又不可抑止的颤抖了起来。 旁边的护卫看见,都是心头掠过重重不详暗影。 因为那事物碎片,拼接起来就是琉璃玉佛,经大德高僧开光,能驱邪避祟。 一个护卫战战兢兢,喉咙干涩问道:“少,少主,是不是速速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对,离开这里。”曹玉轩发抖道。 “那人怎么处置?”另一个护卫问道。 “你,过去杀了他。”曹玉轩推了一个护卫,让他去杀了王麟。 那护卫闻言头皮发麻,脊背发寒,迟疑了一下,碍于命令,终究是握紧手中钢刀,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看着盘坐在地上一动不能动的王麟,他举刀就要劈下。 可还没等刀落,一剑西来,犹如闪电般划过。 长剑稍闪即隐,护卫生生定在那里,脖颈上一圈血痕从无到有,嗤的一声响,骤然溅射殷虹夺目的血雾。 “走,快走!”曹玉轩几乎亡魂天外,哪里顾得杀王麟。 一个护卫听了赶紧去搀扶东瀛剑客,准备一起离开这里。 曹玉轩看见不由大怒,竭斯底里叫骂道:“那条扶桑流浪狗是你亲爹?还不过来护住老子,你是想来自死在这里吗?” 刚才那两剑诡异犀利森寒,连影子都没看到,让人防不胜防,曹玉轩只恨护卫太少,无法寸寸将自己护住,见护卫居然还去理会受了重伤,几乎等同于废人的东瀛剑客,怎能不怒火冲天。 等所有护卫齐集身边,团团护住自己,稍稍有了一些安全感的曹玉轩就要离开。 只是他脚步刚动,不远处盘坐在地好像不能动弹的王麟也动了,而且一动就仿佛共工怒触不周山。 一心要离开这里的曹玉轩怎么也想不到,分明寒毒入腑,已经命悬一线的王麟,竟然不要命了一般,在这个时候杀来。 (上一章被屏蔽的字是大、音、希、声。) 第四十九章 杀伐果断虐恶人 妹妹不知所踪,王麟怎容许曹玉轩就这样逃走。 他虽然身中寒毒,而且受伤不轻,但垫步上前去就是一记大力金刚掌。 凝聚心力信念的拼死一击,无形掌力有如狂潮怒涛一般汹涌而去,一去就是一丈远。 首当其冲的一名护卫万万没想到王麟才一出掌,令他窒息的掌力就到了,咔嚓一声响,胸膛肉眼可见的塌了下去,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吐血往后倒飞。 后面被护在圈里的曹玉轩猝不及防,一下子被自己的护卫撞到,连带着滚成一团倒在地上。 其他护卫见状顾不得有可能暗中觊觎在旁的恐怖,纷纷挥刀杀上。 然而没有了东瀛剑客的牵制,含恨出手的王麟指点掌拍,几息之间就将所有护卫打翻在地。 看着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曹玉轩,王麟趔趄上前要补掌,可就在这一掌即将印到曹玉轩背上的时候,一直没有动弹的曹玉轩突然手按腰间猛地抽剑。 在打倒了那些护卫喽啰,已然油尽灯枯,勉强出掌的王麟只觉眼前一花,软剑已是毒蛇吐信一般,迅疾无比的在自己的手臂上卷了一下,嗤的带出一片血雾。 手臂中剑,血肉横飞,王麟再也支撑不住,趔趄着倒在了地上。 有生以来从未这么灰头土脸狼狈过的曹玉轩,一剑伤倒了王麟却毫不解恨,戾气上脸,一张涂脂粉面扭曲了起来:“王麟,胆敢追杀我,你完了,知道什么叫鸡犬不留吗?我不但要杀了你,回去我就让我爹派东厂大军杀你全家,诛你九族,连你家一只鸡一条狗一只蚂蚁都全部宰杀碾死。” 说着,他提剑就要去结果了王麟。 只是他才踏出一步,就看见王麟背后寒光一闪,间不容发之间,沉寒剑光洗壁,凛然激射摧夺而来。 又是诡异的见剑不见影,瞬时杀至,剑还未到,已是势不可挡,曹玉轩几乎是魂飞胆丧,下意识往后直扑急滚,想要躲避。 在扑倒的刹那间他听到一声脆裂声,紧接着寒气从身上一掠而过,却是没有感觉到疼痛,待发现自己果真安然无恙,呸的吐了一口浓痰,桀桀笑道:“哪里来的妖孽,老子没告诉你,老子身上的琉璃玉佛是一对的吗?” 说完,他爬起来抬眼看去,看到王麟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女子。 只见女子寸剪神霞,青丝流华,尺裁晴绮,雪袂荷袖飘飘。 “好景一时观不尽,天生有分再来游。” 曹玉轩心下一震,眼前女子分明就是望湖楼上惊鸿一瞥,那一道令他魂牵梦萦的倩影。 此时虽然柔荑按剑,但瞧着也是妍妖幽艳,流美飞飏,仪态万方,不可端倪,极是赏心悦目。 只不过那一双秋水明眸散发着透彻骨髓的阴森寒意,杀气腾腾,让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但他后退之后立即就又止住了脚步,因为他发现女子苍白的面容闪过痛苦之色,仿佛西子捧心蹙眉,顿时知道自己身上的琉璃玉佛不但护住自己,还伤了对方。 受了伤的妖女方才是好妖女,容易捕捉。 心中大定的曹玉轩,那鼻青脸肿的面部不觉浮现暴戾之色,猖狂起来:“妖女不知天高地厚,胆敢三番四次捉弄小爷,维护这个贱民。你知道不知道小爷身上有法宝无数,手下有法师三千,动一个手指头就能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还不速速过来跪下求饶?” 聂小倩朝曹玉轩出了两剑,没想到曹玉轩身上居然携带着有驱邪避祟之效的琉璃玉佛,不仅无功而返,还被那琉璃玉佛爆发出来的佛光法力打伤,浑身上下好像冰积雪埋也似的寒冷,比被老妖婆用炼魂鞭抽了一记还要痛苦。 可痛苦归痛苦,却远远还未达到令她崩溃至魂飞魄散的地步。 何况文气如丝如缕,无时无刻不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她心念法诀,将文气熔炼,很快就感到暖流入体。 眼前,曹玉轩失心疯了一样乱吠,她忍不住就想问王麟一句,问他刚刚的掌力是不是打中了曹玉轩的脑袋,要不怎会这般脑残。 王麟此时仿佛风中残烛,哪里还能回答聂小倩的问题。 其实聂小倩也没有问出口,她盯着仍然在满口胡柴的曹玉轩,拔剑。 一闪鬼斩! “铮”一声响,八岐天纵沉沉宛若龙吟,出鞘就是迅若雷电,凝成一道锋芒四射的剑光。 曹玉轩尽管暗暗防备,却哪里想得到来势如此迅疾凶猛,眼睛还没眨下,锐气已经势如破竹般斩到。 他紧握着的软剑还没来得及抬起,双脚就半步踏进了鬼门关。 千钧一发之际,血丝不断从嘴角溢出,本是奄奄一息的王麟突然回光返照似的叫道:“别杀他。” 可声音远远比不上剑光快。 曹玉轩本以为这一次自己必死无疑,不料突然一把太刀横着激射而来。一刀闪斩的八岐天纵斩在太刀刀身上,锵的,太刀被一斩两段,磕飞而去。 “啊!” 曹玉轩惨叫捂头,鲜血透着指缝涌出。 八岐天纵虽然没有将他斩杀,但剑刃入颅半寸,让他血流如注。 闻着自己的血腥味,他眼睛闪过怨毒,疯狂的叫道:“我流血了,我流血了,我爹是东厂督主,手下厂卫万千,你竟敢用剑伤我,无知妖女,竟敢……” “啊!” 曹玉轩话还没说完,眼前剑光一闪,就又惨叫一声,跪倒在地上。 却是聂小倩用剑说话,在他的膝盖上来了一剑。 “解药交出来,不然我不但伤你,还要杀了你。”聂小倩手中八岐天纵剑指曹玉轩额头,问起王麟身上寒毒解药。 再迟疑片刻,气若游丝的王麟可能就毒发身亡了。 “小爷……啊……” 曹玉轩还要挣扎,裂帛之声响过,血珠碎成点点红花洒飞,又是一剑。 聂小倩的狠辣和杀伐果断让曹玉轩心惊胆战,哪里还敢挣扎,鼻涕眼泪一齐流下,惨声求饶道:“别,别杀我,解药在扶桑流浪狗那里,在扶桑流浪狗身上。” 东瀛剑客刚掷出太刀救了曹玉轩一命,如今已经瘫痪在地,聂小倩走过去,想起望湖楼上那些无故被杀,死不瞑目的书生,八岐天纵一动。 从尸体上取得两瓶药物,她来到曹玉轩面前,二话不说在那瓶瓶身上贴着“解药”二字的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就要让他吞下。 前一刻曹玉轩还以为奸计得逞,不料下一刻报应就到了,他身躯一颤,顾不得头上还流血,拨浪鼓一般摇头:“别给我,别给我,这是毒药,那瓶才是解药,那瓶才是解药。” 聂小倩于是在另一个瓶子里倒出一颗,盯着曹玉轩,让他吞了,见他没事,才回头让王麟服了解药。 王麟服下解药,白如金纸的脸色回缓了不少,只是中毒已深,仅凭解药已经难以全部驱除,剩下残毒必须靠运功逼出。 见王麟好转,聂小倩又去逼问曹玉轩:“我有一门法诀,名搜魂大法,搜魂索忆,没人能抵挡得住。这门搜魂大法有一个缺陷,凡经搜魂大法搜索过记忆的人,无不痴呆变傻。曹玉轩,还不速速交待王琼英下落。” 第五十章 山神庙里话鬼事 “我没有劫到王琼英,她中途被人抢走了。” “谁抢走了?” “我底下那些假扮马贼劫道的番子全被杀死,没有留下活口回来汇报。” “敢有半字不实,你知道后果。” “我敢对天发誓,你家九姑娘若是被我劫走了,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事无巨细问下来,聂小倩终于是将王琼英被劫一事来龙去脉梳理清楚。 原来那晚曹玉轩在那里埋伏了两路人马,她虽然将扶桑忍者和剑豪引走,但还有一路尾随着王琼英出了县城。 待得出了郭北县地界,荒郊野外,那一路人马化作马贼准备将王琼英劫走。不料才将王家的清客刀客杀光,半路杀出了另外一路人马,救走了王琼英。 如此,眼下谁也不知救走了王琼英的是哪一位。若是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士还好,若是歹人? 聂小倩左手握着的八岐天纵剑声嗡然沉鸣,似有一条大龙潜藏于内,欲自蹦出鞘,斩杀一片腥风血雨。 王麟见她面色不善,大有杀曹玉轩而后快之意,顾不得还喘着粗气就急急劝道:“聂大家,这贼子还有用处,点他穴道,暂且别杀他。” 尽管他对曹玉轩的恨意比起聂小倩要来得更加沉重,但将曹玉轩就这样杀死于事无补。他不敢肯定曹玉轩有没有撒谎,而且曹玉轩已成为阶下囚,形不成威胁。 留着曹玉轩一条狗命,或许对寻找王琼英有所帮助。 一直作可怜状,企图引发聂小倩同情心的曹玉轩,听得王麟这般话,立即意识到艳若桃李的聂小倩实际毒似蛇蝎,想要杀自己。 “青竹长蛇口,黄蜂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惊恐难当的慌乱之际,曹玉轩正要大骂这般话语,不料还没骂出口就脑袋一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却是聂小倩手中八岐天纵剑柄重重敲下,将惊恐难当的曹玉轩活活敲晕了过去。 将曹玉轩敲晕,聂小倩回头见王麟目光有异,于是随口解释了几个字:“我不会点穴。” 王麟无疑没有想到在他看来高深莫测的聂大家居然不会点穴,愣了一下,默默答道。“这样也好。” 夜幕沉沉,冷月如钩挂在天边。 坐落在半山腰处的山神庙里面一片漆黑,门额上斜拉下来勉强挂住的残匾一晃一晃的,从里面传出来四处漏风的呼号之声。 聂小倩一手提着八岐天纵,一手提着曹玉轩的衣领,与脚步蹒跚的王麟,穿过无门黑洞走了进去。 庙里三丈见方,早已破败,枯藤蔓墙,一个泥塑木偶歪倒在神坛上,蜘蛛网如丝如织,绕梁挂柱。 当聂小倩三人进去的时候,几只老鼠携家带口惊逃而走。 聂小倩将曹玉轩随手扔在一边,挥一挥衣袖,将满地灰尘拂走。 顺手扯下来些枯藤,把篝火点起来,火光熠熠,映照得山神庙越发破败不堪。 靠着墙壁无力坐着的王麟,被火烤着,身上多了一些暖意,他看了聂小倩几眼,嘴角动得两下,迟疑的说道:“聂大家——” 聂小倩见王麟那犹豫不决的模样,对他想要说什么心中了然,面沉如水的说道:“王公子,如你所见,我不是人。” 之前她与曹玉轩几次交战,那神出鬼没的身法,被琉璃玉佛佛光所伤的情景,曹玉轩与其护卫等人的忌惮,她的身份其实已是昭然若揭。与其隐瞒,不如干脆直接说出来。 只是她说完,旋即发现王麟呆在那里,她转念一想,顿时醒悟过来:“我不是人”,这话歧义大了点。 也亏得王麟不是那等油嘴滑舌之辈,不然怕是少不了一番嘲笑。 “这位姑娘不是人,九天仙女下凡尘。” 聂小倩还在尴尬时,好像听到王麟嘀咕了一句什么话,问道:“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王麟慌忙摆手答道。 “几个月前,我被山贼杀死在兰若寺附近,尸骨最后被埋在招魂岗上,由此成了兰若寺里的鬼。”聂小倩没有去理会王麟的慌乱,她只自说自话一般,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 她本以为这些话难以对人言,至少难以对王麟这样的普通人说。倒不是羞于启齿,而是人鬼殊途,人鬼难以两立。说出来,人未必信。一旦信了,大概不是害怕,就是以斩妖除魔之名,把鬼抓住,消灭了。 实话说尽,她看了王麟一眼,见他脸色沉沉,不由在心下自嘲般笑了笑,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是鬼。你心有提防也没什么,只是你不必害怕。因为即便是鬼,我也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 要是王麟无法接受,并且想要抓鬼,那她只好一走了之了。 王麟听了聂小倩的话,脸上神色果然是变幻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他才答道:“不瞒聂姑娘王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鬼。” 他说到这里,苍白无血的脸上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是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聂姑娘之福,倒真没有被吓着。至于鬼的秉性,人有好人坏人,鬼当然分好鬼坏鬼。聂姑娘这样的,自然是好鬼无疑。” “好鬼,聂小倩就当作是夸奖了。”聂小倩笑道。 难得遇到一个知道自己是鬼,却不害怕的人,她心有蔚然。 徐先生说,读其词,感其寄思无端,抑郁不释,韵淡疑仙,思幽近鬼,倒是错有错着。 别说九姑娘与她交好,单是九姑娘三番两次叮嘱我照顾她的好姐姐聂姑娘,自己却屡次得聂姑娘相救,就已然惭愧之极。 而且聂姑娘这般善良雅致,不是天仙更胜天仙,即便是鬼,又有什么打紧。 王麟在心里沉吟着,说道:“聂姑娘,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请说。” “聂姑娘不去投胎转世,是不是有冤情未了?” 冤情未了?聂小倩愕然叹道,又何止是是冤情未了:“招魂岗有一只千年树妖,妖法无边。凡是在兰若寺远近几里的鬼,无不受它控制着。” 兰若寺竟藏有一只千年树妖,难怪但凡有人去了那边,就没有能活着回来的。而聂姑娘身上还有这般隐情苦衷,连做鬼都没有人身自由,王麟一听就明白了过来。 接着他毫不犹豫问道:“聂姑娘,不知道有什么是王麟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聂小倩听出来了王麟话中意思,晓得他想要帮助自己摆脱老妖婆的控制,顿时喜出望外。不过她并没有被这喜悦之情冲昏了头脑,因为被她引到黑风林引到兰若寺的武林高手不少,却无一人能从老妖婆手下逃生,王麟去了也不会是一个例外。 她想了想,说道:“王公子,你的厚意聂小倩心领。只不过千年老妖不是武功高强就能对付得了,没有降妖伏魔的手段,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聂姑娘思虑周全,王麟一定谨慎行事。”王麟答道。 第五十一章 后天先天出神仙 柴火噼啪作响,不时爆出一点火星。 不知不觉,漫长的一夜,进入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悠悠清风送来不知从哪里传出的几声鸡啼。 鸡啼既起,天色将亮,百鬼隐迹,聂小倩需要走了。 王麟心中不无遗憾,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他的身体余毒未清,又受伤流血不少,很虚弱,仅是扶墙的动作就额头见汗。 聂小倩提着八岐天纵站了起来,说:“你既然暂时不能回去,那就先在这庙里养伤。” 王麟在得知王琼英半途失踪,就立即用回少林寺的说辞,离开了王家。如今他杀了不少东厂番子,曹玉轩又抓在手里,自是不好在这个时分回王家去。留在山神面这里养神,是最好的选择。 山神庙早已破败,而且附近没有人家,不大可能有人闯进来打扰。 山神庙里生活条件方面差了一些,但有聂小倩给他捎来的干粮和食水,不会饿了肚子。 “聂姑娘,大恩不……”临别到来,王麟踟蹰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客气话就不用多说了,你专心养伤,尽快好起来,明晚我会再来,一起商议救琼英。”聂小倩不耐烦听王麟说那些婆婆妈妈的话,就打断了他,直接说了几句,提剑出了山神庙。 至于余孽曹玉轩,被敲得四肢关节脱臼并用枯藤绑起来,早没有了作恶的能力。 王麟目视即将落下的夜幕,嘴里念叨着“巾帼英豪”,坐了下去。 一夜未眠,他早已疲惫不堪,服下随身携带的少林小还丹,凝神聚气,开始打坐运功。 少林小还丹有止血生肌,壮元阳,强筋骨,暖丹田,益精神之功效,是不可多得的疗伤圣药。 寒毒解药已用,又有少林小还丹辅助疗伤,王麟认为,以他的功力,不出五日,身上的伤势就能好得七七八八。 虽然五日还是太长,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找王琼英,但他心里清楚,在这紧要关头,着急无用。运功疗伤逼毒,争取早日恢复过来,才是第一要务。 不然凭着残躯,无论是救回九姑娘,还是抵挡有可能的东厂追兵等等一切都是虚谈。 日出东方,挥洒万道金光,王麟心无旁骛闭目运功疗伤。 金乌夕落,层云尽染红霞,王麟心境通明闭目运功疗伤,直至夜幕降临。 在王麟的翘首以盼中,聂小倩踏着露水,乘夜悄然而至。 第一件事是审问曹玉轩所有关于王琼英被劫的细节,不断的审问,不断的重复,让曹玉轩即便想要说谎也是不能。 第二件事是商议怎样去救王琼英,制定尽量完备计划。 在完成了这两方面的内容之后,说了一会关于词话小说,两人谈起了武学。 严格说来是王麟说,聂小倩听。 以聂小倩武学知识的贫乏,她也只能充当聆听者。 王琼英打小就不喜欢舞刀弄枪,好为人师的王麟学得一身武艺,却英雄无用武之地。有聂小倩这样的小白在,他顿时好像遇到了知己,毫不吝啬的,滔滔不绝将他所知道的各种武学知识讲解出来。 当然,王麟针对聂小倩对点穴的功夫一窍不通,首先就讲了人体的各大经脉,几百个穴位,点穴的窍门。 然后是江湖上各大门派的武学,包括少林的七十二绝技,他只要是有所了解的,无不事无巨细,一一点评。 接着是他自幼离家出走,行走江湖的经验。 武功,无疑是聂小倩最感兴趣的。 她津津有味的聆听,并提到她正在修习的《一闪天诛剑道》。 王麟曾在修习掌法和指法之余,秉着触类旁通之念,学过几门少林剑法。虽然没有专心研习,但一法通万法通,在剑道上或许无法与真正剑道大家相提并论,但以他在剑道上的广博见闻,指点聂小倩还是绰绰有余的。 师傅领进门,有王麟的无微不至的指点,聂小倩在《一闪天诛剑道》上的修习终于是登堂入室,不再局限于那一式“一闪鬼斩”。 如此过了三天。 第四天夜里,王麟的精神已经很好,不再像之前几天那般,说话说久了都要喘大气。 见聂小倩准时到来,王麟很高兴的说道:“再有小半天,我体内残毒就能尽数逼出。”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驱毒更是如此,也亏得王麟功力深厚,才会这么快。 实际上王麟确实骨骼精奇,是天生的武学奇才。 十八岁那年便打通任督二脉,在天才济济的禅武宗里也是备受瞩目。大力金刚指和大力金刚掌两门少林绝学在去年大成,虽然战绩不显,但仍然被隐元风评榜评为一流高手,中原武林排位第二十九。 之所以会在追杀曹玉轩的时候那等狼狈,实是中毒在先,又被怒火冲昏了理智不顾身上寒毒含恨出手,以至寒毒攻心,十成功力发挥不出五成,显得他那第二十九的中原武林排位有些名不副实。 在说到隐元风评榜时,王麟似乎颇是不以为意。 “在隐元风评榜的高手,算不得真正的高手。据王麟所知,风评榜之上,还有先天高手一说。只是先天高手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便是无孔不入的隐元会,也捕捉不到他们的一鳞半爪。” 王麟说到这里,似笑非笑,悄悄看了聂小倩一眼。 因为聂小倩在这之前,在他眼里就是这般已达发璞归真之境,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先天高手”。 没人会想得到,能赋诗作词写小说,得徐大名士称道的聂大家,其实是鬼。亏得自己以前还想着窥觑她的行踪,却没想自己肉眼凡胎,若是她不想让自己看见,就是站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曾梦想练得高深武艺行走江湖的聂小倩,听王麟说武林秘闻,已是听得入神,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她听到不解之处,就出言发问:“高手,有先天后天之分。后天,打通任务二脉是后天一流高手,那什么是先天高手?” 王麟有些懊恼的搔搔脑袋,因为他所知道的先天高手也来源于道听途说,在斟酌了一番之后,言简意赅的说道:“传闻先天高手能引天地元气过窍,淬炼肉体,伐毛易筋洗髓换血,直至金刚不坏,先天真气无穷无尽,堪称陆地神仙。” “还有陆地神仙一说?”聂小倩好奇的问道。 “据说陆地神仙有各种神通,修炼到极处甚至肉身破空,能凭虚御风飞行。”王麟点点头,不无羡慕的说道,“聂姑娘是鬼身,飘飘然,倒是与陆地神仙的凭虚御风神通有相似之处。” 正定神聆听的聂小倩没有听出王麟话语里的真正含义,她只螓首微摇,答道:“凭虚御风是鬼的先天本领,算不得是真正的神通。” 这般,又是一夜。 第五天,待残阳余光收尽,聂小倩急急往山神庙处赶去。 好几天过去,实在是不知道王琼英现况如何,是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她心下忧虑难当。 只是当她赶到山神庙的时候,发现山神庙被大批江湖人物围住了,王麟生死不知。 而在庙门口,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光头似月,盘坐如山。 第五十二章 疏狂和尚号秃驴 却说不知何时,半山腰上来了数十上百的江湖人士,将一座被光阴侵蚀得残破的山神庙围了个严严实实。 围着破庙的,或是拿刀,或是背剑,或是提枪,或是张弓,尽皆一言不发,但弥漫着重重杀气,只等一声令下。 十几个像是首领模样的黑衣人,则是站在庙门口几丈之外,与那不晓得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的小和尚对峙。 只见那小和尚年约二十上下,身着一件百衲衣,唇红齿白,长得眉目如画,真真比妙龄少女还要俊俏三分。 偏偏就是这样一位小长老,对那明晃晃杀人不见血的刀剑视若未见,微微闭目盘坐在门前,低声口念佛号,看起来透着无数古怪诡异。 那一众黑衣人,一个个看不透这小和尚,你瞧我来我瞧你,面面相觑,秉着一份小心,一时之间竟被拦住了。 过了一会儿,有个背长剑,生就一副雷公脸的男子抓耳挠腮的,不耐烦起来:“兀那细皮嫩肉的小和尚,还不快快给大爷让开,小心大爷手里的剑,剑气太长,划伤了你的脸,观音菩萨夜里来找我麻烦。” “观音菩萨夜里来找你麻烦?雷公脸,你倒是想得美。”有人哈哈笑道。 “白日里不让人做梦,夜里还不允许人做梦?”还没等雷公脸剑客答话,就有人先替他答了,气得雷公脸剑客直吹胡子瞪眼。 小和尚闻言不再念佛,抬起头来,用悲天悯人的语气沉声说道:“阿弥陀佛,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人人都是爹生娘养,血肉之躯,死而不能复生,何苦相互残害。” 雷公脸剑客大声叫道:“他奶奶的,大爷的财路就在他们身上,你要阻我就是断我财路。断人财路有如杀人父母,你这是要杀我父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莫怪大爷一剑劈了你。” 小和尚眼眸垂下:“天雷加身以洗皮肉,劫火焚心以炼筋骨。” “这鸟和尚叽叽歪歪的,在聒噪些什么?”雷公脸剑客问旁边一个提着一对判官笔的中年人。 “他说他不怕天雷,不怕劫火,更不怕剑,所以你尽管用剑去劈他。”中年人不动,哂笑答道。 雷公脸剑客听了,尖嘴猴腮挤出狞笑,锵的拔出背后长剑,剑光寒如银虹洗月,随着内力加持,嗡嗡作响。 “好剑!”有人喝彩道。 雷公脸剑客脸上浮现得意之色,绰剑平指:“小和尚,既然你执意要断大爷的财路,就莫怪大爷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血溅三尺,到了阎罗王那里,就说是你自找的。” “说得好!”有人又是一声喝彩。 那十几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小和尚太镇定,他们反生疑心,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个莽夫来打头阵,打开一个局面。 被喝彩声鼓动得热血沸腾的雷公脸剑客再也忍不住,捏着剑诀,一步踏出,眨眼就到了小和尚面前,这份轻功造诣,端的是非凡, “剑破天光!”雷公脸剑客喝道。 他要为朝廷破开乌云见青天,所以手中长剑还未落到小和尚头上,催逼出来犀利无比的剑气已经侵夺而出。 眼看小和尚头颅要被劈开,红的白的流上一地,却只听到了噗的一声。长剑重重劈在了小和尚那光秃秃的脑门上,残余剑气激起地尘如剥毯般裂绽开去,没入庙里黑暗中。 然而雷公脸剑客没有看到小和尚肝脑涂地,他那锋利无比的宝剑,没有将小和尚的光头破开,甚至连一道痕印都没有留下。 “铁头功?” 雷公脸剑客心下一惊,生怕自己一招用老,小和尚趁机暴起伤己,手中长剑未及收回,舞出一团剑花将自己牢牢护住,同时脚下一晃,瞬间就疾退到了三丈开外。 可待得脚步站定,他发现那小和尚依然是盘坐在那里,不动如山。 “心静似高山不动,扮猪吃老虎?”人群中有人叫道。 紧接着听得崩的一声,一箭呼啸而至,直奔小和尚胸口。 射日引弓,必有人亡! 这是绰号射日,人称箭神的易水楼杀手射出的箭,穿金裂石不在话下。 咔嚓! 一声脆响,箭羽折断,落在小和尚身前。 不见痛吟,没有血溅,小和尚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一如之前简单盘坐,神情安定,仿佛在庙里打坐参禅,无招无式。 “神功护体,刀枪不入,这是十三横练太保?铁布衫?还是金钟罩?”有人惊叫道。 惊叫之声刚落,又是三支箭连成一气,折断在小和尚身前。 但是此时此刻在众人看来,小和尚身上凭生一股渊停嶽峙的磅礴之势。 众人惊疑未定,小和尚突然长叹:“世上死生皆为利,不到乌江不肯休。” “这是恼怒,要出手了?” 众人闻言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一只旁观的聂小倩见各个气血旺盛得一塌糊涂的武林高手后退,包围圈出了个缺口,她寻隙而入。 顺便看了那小和尚一眼,她想要看看这小和尚究竟有何神奇之处,不料撞上了一双清澈有如苍穹的眼睛。 “他能看得见我?” 随风飘进的聂小倩一愣,然后她看见小和尚朝自己示意一般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是看得见我,不过好像没有恶意。”聂小倩心下想着,已经到了庙里头。 庙里头,王麟安然无恙,一手按着曹玉轩的肩膀,戒备着站在角落处。 此外,庙里多了好几个人,而且是相识之人。 聂小倩一个个看过去,燕长天、卢正道、燕离、朱未明和四娘,或站或立,几乎人人带伤。 几天没见,偌大一个杂耍戏班子,竟只剩下五个人。 尽管心中很有疑惑,但聂小倩没有着急着显形。外面武林高手云集,气血一冲,就能将她重伤,她显形反而是于事无补。 “佛音亦有豪情意,天下武功出少林。” 庙外突然传来郎朗说话声,声音有如长江大河奔腾滔滔,震荡四野,洪亮非常,似有扫荡一切魑魅魍魉之能。 “傅庄主,这你就看错了,少林寺可出不来这般惊才绝艳之人。” 话音刚落,有人接道,声音平淡无奇,却像是面对面的交谈,声声清晰入耳。 随即众人看到两条人影仿佛乘风而至,飘飘洒洒就到了面前。 “傅庄主到了。” “青松道长也到了。” “正需要傅庄主和青松道长来主持大局。” 说话洪亮,被众人称作“傅庄主”的人,年纪才过不惑半百,文衫纶巾,貌态清朗,神色谦和,瞧着像是一位饱学大儒。 被称作“青松道长”的,一身藏青色道袍,鹤发童颜,手执拂尘,逢人便脸色有三分笑意。 傅庄主和青松道长对视一眼,青松道长颔首,傅庄主点头。 傅庄主随即团团拱手,清清喉咙,说道:“既然如此,那傅某就当仁不让了。” “傅庄主客气了。” “合该如此。” …… 在一众附和声中,傅庄主转向小和尚,凛然质问道:“鄙人傅晨,小师傅因何在此?” 又有两位武林大豪飘然而至,小和尚却神色不变,侃侃而谈:“出家人行善,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行恶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 傅晨目光正气灼灼,犹如明月在天:“岂不闻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傅施主此言差矣,有心为善,还是善,无心为恶,终是恶。所谓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实是助长恶人气焰,滑稽可笑的谬论。”小和尚从容不迫答道。 正气山庄庄主傅晨神色倏然一滞,像是没有想到小和尚会这样反驳。 其他人更是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纷纷直言厉色喝骂小和尚胆大包天。 倒是青松道长,盯着小和尚看了几眼,想到了什么,脸色颇有些怪异的试探道:“和尚号秃驴,疏狂妙龄僧?” 众人身躯齐齐一震,他们虽然骂小和尚,但也只是骂他大胆无礼,而青松道长,竟然当着一位有神功护体刀枪不入的和尚的面,骂他秃驴,怕是有些不妙。 一时,众人无不屏气凝神,刀剑戒备,提防小和尚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可更让他们诧异的是,那小长老居然点头答应了:“疏狂二字不敢当,贫僧法号秃驴。” 第五十三章 慈航本是渡人舟 小和尚面不改色,一本正经说他的法号叫作秃驴。 “哈哈哈……” 众人顿时爆笑当场,甚至有好几个笑点低的,笑岔气翻在地上打滚。 庙里,坐在梁上,正侧耳凝听的聂小倩也笑了。 此时此刻此地,笑对于她来说是无可奈何的事。 尽管她的笑点极高,但一个年轻漂亮的和尚,顶着个圆月也似的光头,却自称秃驴,她不得不笑。 小和尚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在她笑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是如此的平静,就像是马里亚纳海沟里的海水,深沉壮阔。 聂小倩见着连忙绷着脸,收敛住澎湃的笑意,只余两弯秋水有波澜起伏。 对着和尚笑秃驴,实在是太不礼貌了,即便“秃驴”二字是和尚自称。 “秃驴,你是哪座庙里的和尚啊?” “秃驴,这个法号是哪位高僧大德给你起的?” 有人起哄着,朝小和尚戏谑的叫了起来,一时之间又引发了阵阵的哄堂大笑。 “怎么不答啊,刚才不是机锋一句接着一句的吗?” “莫非庙里油水太少,把人给熬呆,熬傻了?” 自小和尚承认自己的法号为秃驴,刚刚还对他那刀枪不入的护体神功忌惮非常的众人,或许自以为发现这个武功极高的和尚是呆子,或许是有正气山庄傅庄主在此,一个个都肆无忌惮起来。 武功再高,也是个呆子,谁会怕一个呆子?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在笑,就连德高望重的傅晨傅庄主,虽然一脸浩然正气还牢牢维持着,但嘴角不免流露出一丝笑意。 除了小和尚,唯一不笑的只有青松道长。而青松道长不仅没有笑,就连脸上那原先的三分笑也都敛去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慎重。 在其他人大笑不止时,向来习惯眼观六路的傅庄主注意到了青松道长面上的异样之色,压低声音问道:“青松道兄,有何不妥之处?” 青松道长沉声答道:“今晚我等怕是要无功而返。” 傅庄主心下一懔,问道:“道兄何出此言?” “和尚号秃驴,疏狂妙龄僧。”青松道长喟叹道,“大家听了笑得倒是痛快,却不知道这两句评语出自无量寺。” “无量寺?”面沉如水的傅庄主瞬间失色,语气一紧,急急问道:“道兄是指?” 江湖有言,拳出无量,剑归纯阳。 拳法是无量寺天下第一,剑术则是纯阳宫称雄。 而无量寺与纯阳宫,大多数江湖中人都只闻其名,而不知其门,乃江湖中隐秘堪比隐元会的秘境。 傅庄主贵为正气山庄一庄之主,对无量寺也略有耳闻。这两大众口相传的武林秘境,先天高手辈出,甚至传闻有修至陆地神仙,羽化飞升的高人。 “这位小长老也许就是无量寺弟子。”青松道人点头答道,他的语气多了三分敬重。 傅庄主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无量寺名头大过天,即便号称天下武功皆从其出的少林寺,也要输上不知几筹,能从那座寺庙出来的,哪里会是呆子、庸手,十三横练太保、铁布衫、金钟罩,这些江湖硬功又算得了什么。 眼下疑为无量寺弟子的秃驴小长老要从中作梗,他身为正气山庄庄主,若是闻风而退,势必颜面大失。 心有不甘的傅庄主心念电闪,在思量一番后,为稳妥起见,他问道:“这位小长老的武功路数,道兄可看出来?” “传闻无量寺有一门无上绝学,练成之后至刚至阳,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诸法不动,名为无量不漏金身。”青松道长答道。 虽然青松道长没有直接言明秃驴的武功就是无量不漏金身,但他既然这样说了,这个盘坐在那里不动如山的小和尚,练的很可能就是无量不漏金身。而且在这之前,已经有剑客雷公脸与易水楼杀手射日试探过。 无论剑劈箭射,尽皆覆没,连小和尚的毛都没伤到一根。 只是傅庄主仍有疑问:“刀枪不入不算神妙,然而水火不侵,诸法不动,是不是太过虚妄?” 青松道长闻言摇头,答道:“纯阳宫御剑术,一剑当千。无量寺无量不漏金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青松道长言下之意,若是功力不够,破不开无量不漏金身,人再多,也是无济于事。而小和尚秃驴,往庙门口一坐,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是凭着人多势众把庙拆了,只要人还在,也于事无补。 傅庄主疑虑之下,还是难以相信,这和尚瞧着不过二十上下,小小年纪,何以就练成了这等无上绝学? 青松道长和傅庄主一问一答,旁人不知,聂小倩却听在了耳里。 当然,她觉得,若是这秃驴,小和尚真有那位青松道长说的那般神奇,应该也是听到了的。 聂小倩想着,颇有些好奇的看了这小和尚几眼。 刚才有人嘲讽问他,这个法号是哪位高僧大德给他起的?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聂小倩认为,“秃驴”,又有那座庙宇里正经的和尚会起这种法号,大概是他自己私底下起的吧。 他是无量寺和尚,天教分付与疏狂。 要是真的是自称的法号,小和尚倒的确称得上是疏狂。 只不过青松道长说他和尚号秃驴,疏狂妙龄僧,他又为何作谦,都自称法号秃驴了啊? 很有意思的小和尚,聂小倩饶有兴趣的想道。如果不是人太多,她倒很想问问,这小和尚的“秃驴”心得。 庙外,武林群豪嬉笑怒骂了好一会儿,过足了嘴瘾,回头见傅庄主与青松道长说着什么,一说就是好长一段时间,眼瞧着月影西移,迟迟没有动手之意,有些按捺不住了。 有桀骜不驯,对傅晨这位正气山庄庄主也不大用正眼瞧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叫了起来:“月黑风高杀人夜,本以为今晚有好大一场风雨,没曾想到头来雷声大雨点小,实在让人遗憾。” 此话一出,群情顿时汹涌。 “何方鼠辈,躲在人群里叽叽歪歪?” “有胆子放屁,没胆子出来与老子过上两招?” “怕老子一招就把你给宰了吗,放心,老子只出半招。” “想与大爷过招,先给大爷把那头看门的秃驴给宰了。” “鼠辈,出来。” …… 眼看群情汹涌,一发不可收拾,傅庄主走上前去,好言劝道:“小长老,你且让开,傅某不与你为难。” 小和尚恍若未闻,只自顾自话的说道:“慈航本是渡人舟,奈何众生不上船。” “想要老子上你的船,先接老子一掌,看你够不够资格。” 就在傅庄主犹豫着,谋划着要怎样才能将小和尚骗开的时候,有一雄壮大汉大鹏展翅一般疾奔上来,抬手朝小和尚遥遥就是一掌。 这一掌刚猛非常,仿佛有无远弗届之能,人还在三丈开外,掌风已经吹得小和尚身上的百衲衣猎猎作响。 “好掌法!” 庙里的王麟看得分明,只觉那大汉这一掌,掌力雄劲丝毫不下于自己的大力金刚掌,不由在心里叹道。 “且慢!”傅庄主叫道。 可大汉的手掌已经拍在了小和尚的胸襟上,掌劲澎湃如狂潮怒涛,一重叠着一重,源源不绝,就是一块几百斤大石,也要被震飞。这小和尚硬功再硬,这十足十的一掌,也要叫他吐血骨折。 “大功首立仍在我。” 手掌按到小和尚身上,大汉脸上不觉露出得意之色。 然而他的得意之色才露,就感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从小和尚的身上激发过来。 “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脆响,大汉雄躯募地一震,右臂节节爆裂,血肉翻飞时,臂骨透肩而出。 在大惊之中,他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吐血倒飞数丈之外,在地上滚了几滚,停住时,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 第五十四章 洗净浮华真如我 大汉的劈空掌是如此的威猛,掌力是如此的雄劲。 众人皆以为,即便打不伤那秃驴,至少能叫他知难而退。 没曾想转眼形势就急转直下,大汉一掌打出,秃驴毫发未伤,他反而是重伤倒地。 “裘老大?” 好几个提刀的轻易男子惊呼着冲了上来,围着大汉,急得团团转。 “贼秃,众目睽睽之下,竟敢逞凶。” “我一定要与你拼个死活,不死不休。” “正气山庄傅庄主在此,今日就要教你做人的道理。” …… 那几个貌似裘老大手下弟子的家伙,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远远的朝小和尚叫骂。 旁边的傅庄主听了这话,呼吸一紧,整个人差点没被气坏。 也亏得他胸有城府之深,心有山川之险,养气功夫十足,脸色才勉强维持住了威严。 可那几个裘老大的门人弟子却像是没有看见,加油添醋一般又说了一句:“傅庄主,我们掌门眼看着活不成了,您高风亮节,一定要为我巨掌门主持公道。” 如果傅庄主不是正气山庄庄主,如果他不是一向以正道领袖的姿态示人,他只怕已经冷哼说,出手伤人在前,受伤在后,是自作孽。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他要主持大局,主持公道,所以他忍住心中的气恼:“小师傅,你可知道,你维护的是犯下谋逆大罪的朝廷钦犯?” “阿弥陀佛,贪如烈焰,不遏则燎原;欲如洪水,不遏则滔天。”小和尚低眉,面有慈悲,“区区几岁小童,又何来谋逆之能。” 傅庄主懔声答道:“朝廷律法如此。” 谋逆大罪,株连九族,甚至不在大赦之列。 罪不可赦的弥天大罪,庙里的卢正道等人终于开口了:“小长老,人固有一死,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速速离去,不必为我等强自出头。” 受伤颇重,又连日奔波逃命难以安心养伤的朱未明,中气已衰,但他还是竭力叫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只大战三百回合而已。” 小和尚久久不语,傅庄主则是言语渐厉:“小师傅是一定要为一杆朝廷钦犯出头?” 不料小和尚没有说什么方外之人,不讲律法,只求超脱,他说:“人生在世,顶天立地,又何须本秃驴出头,本秃驴不过是为求念头通达。” 小和尚自称时,似乎很是谦虚谨慎,一句一个“秃驴”,然而群豪却再无一人敢放声大笑。就连掌门被一掌反震得丢了半条命的巨掌门,那几个门人,也都是大气不一口。 “念头通达?”傅庄主方正浓眉一竖。 “这是聂大家新著《六指琴魔》,黄雪梅语。”有眉眼通透的,立即上前悄然解释道。 传奇原为消愁设,傅庄主日理万机,哪里有那许多愁需要消,自然是没有读过像《六指琴魔》这般传奇小说的。 傅庄主点点头,疾言厉色道:“小师傅,这天下事纷纷扰扰,你又能管得几件?” “眼不见为干净,管得眼前一件是一件。” “这里群豪荟萃,小师傅果真要动手?” 小和尚似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只有敲他、打他、锤他、践他、踩他,尽管虐他,但小心不要打死他,接下来再看他。” 青松道长闻言顿时道心不稳,手中拂尘无风自动,抖了一下。 唐人有诗: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野夫怒见不平处,磨损胸中万古刀。 看来这秃驴,不是那等只会磨损胸中之刀的嘴上功夫,而是真的要动“刀”的贼秃,傅庄主暗道。 庙里的聂小倩看在眼里,听到耳中,心想:“道心无漏,念头通达,这小和尚果敢率直,果然有趣。无量寺究竟是什么高门大派,竟然会出来这么个通明人物。” 只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到了不合的地步。 数言不合,即大打出手。傅庄主,也已被形势逼到不能不出手的境地。 他缓步上前,拱手示意,骈指成剑,喝道:“看指!” 傅庄主似是为显衬他的光明磊落,他的气度不凡,说了“看指”二字。不然江湖中人动武,绝无提前示警之理。 似乎是不想伤到小和尚,留给小和尚知难而退的余地,傅庄主出指不快,有见多识广的认出来了他的指上功夫。 “这是气剑指!” “傅庄主要一展正气山庄绝学!” “能一睹傅庄主神技,我等不枉此来。” “小秃驴,今夜就要败亡在傅庄主的气剑指之下。” 气剑指是傅庄主的成名绝学,一旦使出,剑气纵横,堪比神兵利器,无坚不摧。 只不过傅庄主近十年来,多是以德服人,江湖上已经很久没有能让他动用气剑指的人了。是以一众豪侠,眼看傅庄主要以气剑指与秃驴一较高下,无不翘首以待。 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是,傅庄主的气剑指没有想象中剑气嗤嗤作响的声音,反倒是无声无息,而那剑指,越是接近秃驴,越是缓慢,甚至在进入秃驴周身一尺范围之内时,几乎是一寸一寸的戳刺了,仿佛冥冥中有无限阻碍。 经历了漫长的延伸,在群豪等到快要不耐烦,傅庄主的气剑指终于刺在了秃驴的身上。 “一击即中!” “傅庄主大展神威。” 众人大声交口喝彩。 突的,众人脚下猛地一震,山神庙摇摇欲坠,大片灰尘簌簌而落,然后他们惊骇的发现,秃驴依旧呆坐,而在秃驴底下周遭三尺地面,竟在刚刚的那一震中肉眼可见的凹陷了数寸。 再看傅庄主,不知何时已然退回原地,面沉如水迎风而立,身上长袍猎猎作响。 “赢了?” 群豪愕然之际,正要询问。 傅庄主却大袖一挥,道了一个字:“走!” 接着几息之间,正气山庄弟子走了个干干净净。 “这是输了?” 眼看正气山庄弟子潮水般退去,群豪面面相觑。 “傅庄主都走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喝西北风吗?” 入春天时,虽然还是很冷,但西北风已经不多,所以不知是谁突然说了这样一句之后,围着山神庙的诸多豪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收了兵器颓然散去。 直到外面所有人都已经退去,小和尚才有点懒洋洋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尘,长吁了一口气,叹道:“好大的剑气,真是险过剃头,差点像木鱼一样被刺破了。” “和尚也要剃头?”性子豁达的朱未明闻言笑道。 “不知是不是小时候往头上抹的菜油太多,还是烫戒疤时把头皮烫伤了,至今未长一根头发。”小和尚摸着光头,颇是遗憾的答道。 (明月在天,夜如水,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五十五章 邪正尽从心剖判 山神庙数里之外。 正大步流星赶路的傅庄主突然顿住脚步,噗的吐了一口血。 “庄主?” “傅庄主?” 一众正气山庄弟子纷纷惊呼。 傅庄主运气调息吐出体内淤血,叹道:“无量寺弟子果真了得。” 半山腰上,掩映在婆娑树影中的山神庙里,火光熠熠,光明重现。 因为小和尚秃驴,卢正道一行人得以幸免,他们感激零涕,不断向小和尚秃驴表达谢意,小和尚听见却是不言不语,只作拈花微笑状。 卢正道他们行走江湖多时,晓得江湖之中多奇人逸士,小和尚这种高人相,不足为奇。他们谢过小和尚后,觉得山神庙这里已经成了是非之地,那小和尚固然武功高强,令人忌惮,但能护得他们一时,护不了他们一世,远走高飞才是万全之策。 商议了一会,未免夜长梦多,他们决定连夜离开郭北县,能走多远是多远。所以他们稍微收拾一下,就千恩万谢的辞了小和尚,离开了山神庙。 一直不动声息,冷眼旁观的王麟,见卢正道几人离开,心下悄悄松了一口气。如果不是迫不得已,顾忌甚多的他,实在不愿意与朝廷钦犯打交道。 或许这些朝廷钦犯老老小小,看起来很可怜,情有可原,可他也不是孤身一人。自从妹妹出事,他聆听父亲教诲,渐渐明白,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般,恣意行事,因为他背后还扛着偌大一个王家。 朝廷之上,江湖之远,无一不险恶得波云诡谲,他不是出家人,无法抽身于外,稍有不慎就会惹来杀身灭族之祸。自己一个人死了不要紧,带累家人,那就是百死难赎之罪。 聂小倩没有离开,依旧隐着身形,她想着等小和尚离开再显形,与王麟说话。 可左等右等,小和尚就是不走,反而是捡了块干净的地儿,心静似高山不动高的坐了下去,一副打算就着篝火,打坐参禅到天明的模样。 面对这么一个赖着打野禅不走的家伙,聂小倩无奈之余,飘然穿透墙壁,出了山神庙。 方才走了不到一里,突然听到从背后传来一句:“姑娘,请留步。” 聂小倩回头,果然看到了那个特立独行的小和尚:哼,这三更半夜的满山跑,也不怕遇到鬼。 如此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她秉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念头,略带戒备的问道:“大师有何见教?” 虽然这小和尚飘逸俊美,有一股超脱绝尘的潇洒清远,是前世腐女口中最正宗小鲜肉,但终究是和尚。和尚庙里出来的,眼皮上没有涂牛的眼泪,更不见念什么法咒,却一眼就看穿了她的鬼身,世外高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何况这个小和尚,小则小矣,气血比王麟还旺盛,功力连正气山庄一庄之主,都要羽铩而归。若是一时兴起,来个斩妖除魔驱鬼,那她可就冤枉了。 小和尚摩挲着能反射月色的光头,憨憨一笑,双手合十行礼道:“阿弥陀佛,敢问姑娘,那兰若寺怎么走?” 想用憨厚来麻痹我的心防,引我上当,聂小倩心下一紧,脸上却是一脸的懵懂迷糊:“兰若寺,那是哪个寺庙,大师是要去挂单?” “小僧只住旅店,从不去寺庙挂单。”小和尚答道。 离开无量寺,在俗世中行走,他依然不是餐风露宿,两肩霜花的苦行僧。 赤肉团终当败坏,臭皮袋死尚贪痴。出家人习惯性的将人体视为臭皮囊,然而他以为,在说出“臭皮囊”这三字时,心中已存轻视和无视之念。 既然是本体,又何必轻视,无视。殊不知无论轻视还是无视,都无法改变本体的存在。不是念几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所能掩耳盗铃。 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渴了就饮,自食其力,正视其理才是我道。 “姑娘不知道兰若寺?”小和尚又问。 他不是繁华阅尽,历尽凡俗的世外高人,不闲云野鹤,却也不看重名利,不知何为凛然正义,只凭本心行事,以求念头通达。 那一晚心生动根,终于在今日得空,就往兰若寺这边走来。奈何有些路痴,走到一半,就走到山神庙这边来了。不过误打误撞,救了几条人命,也不虚此行。 “不知。”聂小倩眼神朦胧的答道。 “传闻兰若寺有食人血肉的妖魔鬼怪出没。”小和尚遥望夜空,沉声答道。 他想起了他在兰陵渡渡口码头,捡到的,被荷花灯载来的诗词,那些弱不禁风般控诉也似的词句,氤氲着哀婉凄切的飘零,令人伤其无奈惶恐。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小镜湖畔摇曳浣纱的幽魂。 “既知那里有妖魔鬼怪,为何还要去?”聂小倩模糊的神色尽去,黛眉之下两弯秋水明澈。 “刚才那位青松道长所说的所谓无量不漏金身,其实不是太准确,应该叫作‘法相金身’。”小和尚没有正面回答,“法相金身,其中有二相,割肉饲鹰与投身饿虎。” “大师慈悲为怀,可有降妖伏魔之能?”聂小倩正色问道。 这小和尚法号不太好听,却是真正有慈悲之心的,可以为了一干朝廷钦犯,不惜与正道盟主为敌,比号称正气的道貌岸然之辈光明磊落不知多少。而如今,明知自己是鬼,还能以礼相待,似乎没有太过强烈的斩妖除魔驱鬼的执念,思想足见开明。 若是就这样死了,实在可惜。她不想总是见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小和尚摇摇头,答道:“未曾习得。” 他自幼在无量寺长大,从未见过妖魔鬼怪。下山之后,妖魔鬼怪也仅流于耳闻,又怎会特意去那与屠龙之术无异的法术。法相金身修习有成,固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诸法不动,却不是真正斩妖除魔的手段。 珍惜生命,远离兰若寺啊! 聂小倩听罢,不知道说这小和尚是愚蠢,还是糊涂。 她深陷妖窟,确实是日思夜想,望穿云霓一般,期盼有那么一个有真正慈悲心,更通晓法术本领,至少不下于燕赤霞的高人出现在兰若寺。然而由小和尚的答案来看,小和尚虽然能一眼看见自己,但还不是这样的高人。 高强武艺又如何,打得了人,却斩不了妖,硬闯兰若寺,也不过是白白丢了性命。 沉吟好一会,聂小倩说道:“既然如此,大师还是请回吧,兰若寺,妖窟鬼穴,不是善良人家的去处。” 小和尚听了,不由细看了聂小倩几眼,只见她青丝流华,似滑落的月光银辉,白衣袅袅,仿佛纷飏的霰雪,空濛轻灵,有不落尘埃的冰肌玉骨,遗世独立的恬淡韵致。 这等不食人间烟火的幽雅,应惭西子,实愧王嫱,又哪里有一丝妖邪诡谲轻佻之气。 阿弥陀佛,心有眼,识得她的风华绝代。然而我心如止水,不发情,止于礼。尚未凿破鸿蒙,尚未看透世相的小和尚只觉这红粉骷髅果真令人目盲,心下不由暗自念佛。 “大师,你在这里做什么?” 却是在聂小倩劝小和尚不要去兰若寺的时候,王麟出现在左侧,发现小和尚与幽幽夜色对话,心中存疑,走了过来。 第五十六章 变幻莫测黑风林 三更半夜时分。 一个和尚皱着眉头对着空气说话,还有问有答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诡异。 幸亏王麟胆大心细,又是见过鬼的人,才没有因为感觉毛骨悚然而被吓到。 小和尚闻言回头,见是在山神庙里的王麟,若无其事的答道:“原来是施主。” “大师刚刚在与谁说话吗?”起了疑心的王麟,不动声色的追问道。 “施主大约是听差了,贫僧只是在念经壮胆。”小和尚一本正经答道,然而脸上又何曾有一丝畏惧之色。 眼看这两个家伙异口同声的睁着眼睛说瞎话,聂小倩忍俊不禁之余,索性显了形,朝王麟打招呼:“王公子。” 看到聂小倩出现,王麟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不过他随即想到旁边还有一个功力深厚,难分敌我的和尚,立即默运内力,若是这和尚稍有对聂小倩不利的异动,也能马上动手。 这就剑拔弩张了啊,聂小倩连忙解释了几句,示意王麟不必紧张。 听了聂小倩的解释,知道聂小倩与小和尚是认识的,王麟兀自不是很放心。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这世上大奸似忠,大伪似真,他已是见过不少,所以他略一沉吟,便貌似不经意的问道:“不知大师对妖魔鬼怪有何高见?” “人有阳关道,妖魔鬼怪有独木桥。”小和尚不假思索答道。 王麟听出来小和尚话里的意思,好像对妖魔鬼怪并没有一般人那样的偏见。只不过就算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似乎也没必要去妖窟鬼穴。莫非他自恃神功护体,刀枪不入,不怕妖魔鬼怪? 这和尚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呆气,但也不像是疯了的。 “大师不是为斩妖除魔而去兰若寺?”王麟问道。 小和尚想了想,答道:“数日前,贫僧曾在兰陵渡渡口码头看见有荷花灯,灯上有寄灯诗,据码头的鲁施主说,那些水灯乃兰若寺的女鬼所放,寄灯诗想必也是女鬼所写。” 王麟觉得自己听明白了:“所以大师想去兰若寺看个究竟?” “寄灯诗在贫僧读来,如泣如诉,似是别有隐情。”小和尚点点头,答道。 有闲情放荷花灯,有才情写寄灯诗,还是别有隐情的女鬼,王麟下意识去看聂小倩。 殊不知聂小倩听到小和尚的答案,也是愣了一愣,找我的啊。只是小和尚也太喜欢语不惊人死不休了,还如泣如诉,怎么不多加个如怨如慕,我那不过是直抒胸臆而已。 岂不闻人生不得行胸臆,纵年百岁犹为夭。 不过找我做什么,切磋诗词,拯救女鬼聂小倩? 聂小倩脑海中冒出一连串画面,她沉住气问道:“大师找我?” 小和尚明显没想到他要找的放灯写诗女鬼,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好几息过后,他才摩挲了一下小光头,颇有些尴尬的答道:“原来姑娘便是那放灯之——人。” “是鬼。”聂小倩纠正道。 “原来姑娘便是那放灯的鬼。”小和尚从善如流。 “如此说来,大师与我还是同一路人。”旁边的王麟插话道。 “同路人,施主也要去兰若寺?”小和尚抬眼问道。 王麟当即将小和尚猜测的,有关聂小倩的所谓冤情详细解释了一遍。 小和尚听罢,没有变得义愤填膺,只一双眉如剑,横了起来,语气深沉了不少:“千年树妖为恶太甚。” “大师是要与我同去?”王麟心下一喜,问道。 小和尚毫不犹豫点头。 他们愿意帮助自己脱离苦海,聂小倩心里自是欢喜,然而她不能利用他们的善良,让他们白白去送死:“老妖法力无边,即便是你们两个一起去,也无济于事。” 王麟见聂小倩这样说,心下一动,便对小和尚说道:“大师可有同门在左近?” 他言下之意是让小和尚召集同门一起去兰若寺,但小和尚摇了摇头,答道:“贫僧师兄弟尽皆远在天山。” 远水救不了近火,王麟眼见聂小倩似乎有些失望,他想了想,问道:“聂姑娘,我们暂时无力铲除老妖,若是将你的尸骨从招魂岗带走,是不是也能助你挣脱老妖的摆布?” 聂小倩也曾想过,自己悄悄潜入招魂岗,将自己的尸骨从坟墓里起出带走。然而老妖婆修行千年,树大根深,招魂岗每个角落都在它的监控范围之内,她要敢轻举妄动,与三岁小儿于虎口中夺食无异。 “此法不可行。”聂小倩答道,并将老妖婆的恐怖之处一一道来。 “聂姑娘。”小和尚也随大流,与王麟那般称呼聂小倩,“你刚刚提及树妖昼伏夜出,那我与王施主趁着白日里去,或许可行。” …… 翌日。 王麟抬头看了看天,艳阳高照,身上暖洋洋的,极是舒服。 他脑海里浮现昨晚临别前聂小倩的叮嘱:一定要在晴天,阳气最足的正午去,无论成功与否,于太阳落山前务必离开黑风林。 想到要是能将聂小倩成功从千年老妖手中救出,多出一份力量去寻找王琼英,王麟便干劲十足,他回头对正四处张望的小和尚秃驴说:“大师,前面的林子便是黑风林。按聂姑娘的地图所示,进了黑风林,再往东走大约三里便是招魂岗。” “事不宜迟,我们进去。”小和尚点点头,当先一步踏进了黑风林。 王麟和小和尚才走进黑风林,便觉阵阵阴风透侵而来,抬眼望去,但见合抱参天古木随处可见,遮天蔽日,条条藤萝如蛇如蟒附生树上,扭曲虬结,于林间缭绕的迷离惨雾中,若隐若现。 他们功力深厚,自然不畏惧一点阴寒与些许怪藤。 不过这黑风林是千年树妖的地盘,抬头不见天日,不详之气萦绕心头,让他们不由加快了脚步。 走了约莫三里,终于是走出了黑风林,来到一块茅草有半人高的草坡处。 只是草坡绵延不绝,遥望开去,又哪里有聂小倩所说的招魂岗的半点迹象。 “莫非走错路了?”王麟疑惑着,就想问一问小和尚的意见。 却见小和尚在抬头看天,他于是抬头,这一看脸色便是微变。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突然变得阴沉了起来,层层黑云浓重如墨,仿佛随时要覆压而下。 如果不是知道时值正午,只会以为是到了即将入夜的黄昏时分。这分明就是山雨欲来之兆,而且阴风呼号,大片草丛随风而动,此起彼伏时簌簌作响,就像是从中正有无数异物掠过。 以他们的脚程,三里路,即便林子无路难走,也无论如何用不着一盏茶的功夫,天色怎会变化如此之快,王麟神情凝重了起来。 因为是阴魂之身的缘故,聂小倩从未见过白日里,黑风林与招魂岗的景象,并不知道这一带的天气竟是如此的变幻莫测。而在这之前,也从未踏足过黑风林的王麟和小和尚,一时之间恍如陷入了不知诡地。 第五十七章 山重水复闯鬼寺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转眼间,大雨瓢泼,惊风扑面。 天地之间,仿佛有重重妖氛笼罩。 “正午薄暮,这天色变化如此诡异,其中必有蹊跷。”王麟沉声说着,朝小和尚问道,“大师,你怎么看?” 王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肉眼凡胎,比不得小和尚天生阴阳眼,所以问小和尚是不是看到了冥冥中的变化。 昨夜里,小和尚被几十上百凶神恶煞的江湖人物围住,依然是不动如山,此时他的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谨慎。他对王麟所谓的阴阳眼不以为然,不过此时不是解释“三心法眼”的时候。 他眼瞳中一抹异色闪过,语气深沉的答道:“暴雨一下,日色变暗,夜幕将至,妖气正冲天而起,此地不宜久留。” “莫非那千年老妖已修炼成呼风唤雨的神通?”王麟惊诧道。 “千年老妖,深不可测,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小和尚答道。 “那聂姑娘的尸骨怎么办?” “山重水复,有缘必然相见。” 王麟和小和尚急急说了几句,便沿着原路返回。 此时此刻,想要在倾盆大雨中寻找招魂岗和聂小倩的坟墓,已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决定按聂小倩所说的,如果找不到招魂岗,就先离开黑风林,保存自己,日后再寻找时机。 形势错乱,他们全力施展轻功,体内内力有如长江大河浩浩荡荡奔腾不息,云体风身与游龙步,追风逐电一般,在山林中飞掠。 然而两人自以为是沿着原路返回,却在急急奔走了将近一个时辰,惊讶的发现他们竟然还是在林子里打转。若是按脚程来算,他们应该已经走出几十里路了。 眼见天色渐黑,想到天黑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群魔乱舞之象,王麟心下着急,抬手在一棵几人合抱的参天大树上印了一掌。 虽然是随手一掌,但他如今功力尽复,掌力雄浑霸道,将大树打得猛地一震,枝颤叶落,树身上硬生生被打出来一个数寸深的掌印。 “有了。”看着掌印,王麟想到了一个办法。 在接下来,他们且走且出掌,沿路留下道道掌印,如此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 昏暗的树荫之下,站在泥水里的王麟猛然抬头,看到前面的大树上赫然有一道清晰可辨的掌印,分明是他刚刚打出来的,不由惊道:“鬼打墙?莫非我两被困在这里了。” 小和尚举目四望,但见雨下如注,层林幽暗,暗影幢幢,根本看不到任何出路。他抹了一把光头上的水珠,眯着眼睛说道:“不是鬼打墙,这些树木有问题,很可能是那千年树妖在作怪。” “这天还没黑,妖魔鬼怪不是昼伏夜出?”王麟问道。 他这个疑问只是按捺不住脱口而出,实际上他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小和尚没有回答王麟的问题,而是钻进前方的幽昏之处,拨开一人高的蒿草。 后面的王麟以为他找到出路了,连忙跟上,才走了数十步,突然眼前景象一变,回头,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子被抛到了身后去。再往前走得几步,一块掩映在蓬蒿之中,半人高的石碑映入眼帘。 阴风幽咽,迷雾惨淡,石碑上栖息的一只黑鸦呱的突然惊叫一声,双翅一展,扑簌簌飞入了暮色之中。 王麟擦了擦眼睛,仔细看去。 那耸立在荒烟蔓草中,斑驳浊损的石碑上铁画银钩,篆刻着三个字。 兰若寺! 待看清楚石碑上的字,王麟不由吃了一惊。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辗转寻觅招魂岗而不可得,却不经意间,竟然闯入了聂小倩所说的,让众鬼无法超生的幽冥囹圄——兰若寺。 石碑前的小和尚回过头来,与王麟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传闻里的鬼寺就在眼前,既来之则安之,为今之计,看一步,走一步。 大雨在他们决意踏入兰若寺的那一刻停了,然而天上丝毫没有云破日出的迹象,只有无边无际的阴森雾霾,透着光怪陆离的苍凉底色。 王麟和小和尚,一个是武林后起之秀,隐元风评榜排行第二十九的武林高手。一个虽无隐元风评,但是出自武林最隐秘的秘境无量寺,习得至高绝学法相金身的大师。 尽管聂小倩千叮万嘱,但他们艺高人胆大,踏着枯枝败叶,沿着青苔小径,往前直走。 有风吹过,小径两旁,残留在白杨老槐枝叶上的水珠沥沥而落,有如鹤唳风声,令人不寒而栗。 这些许诡谲未能让他们知难而退,他们反而是加快了脚步。 毫不犹豫穿过残垣断壁,他们在一道破败的寺门前停了下来。 寺门两旁金刚尊者石像怒目圆睁,门边上上书就一副对联。 上联,到此如探仙境遂。 下联,从来不受世尘侵。 横批,洞天福地。 积雨淅沥,幽风拂檐。 叮叮铃铃,被腥膻的铜锈侵蚀得斑驳的檐铃,随风轻响。 在这荒郊古刹里,王麟和小和尚心中同时涌起一股笑意。 他们如果不是功力深厚,并功聚双目,几乎就错过了在对联之下的一行蝇头小楷:子虚乌有,感触万端,长此寂寐,无以自达,聂小倩草字。 这大概就是苦中作乐,王麟与小和尚心想。 也不知这座鬼寺里,究竟还有多少这种手笔。 王麟正要往寺内走去,小和尚鼻翼微动,伸手一拦,说道:“寺内有很重的尸气。” 出家人六根清净,或许比自己能感知更多不干净的东西,王麟想了想,停住脚步。 小和尚指着远处,寺内殿堂的东面角落,那里有一座相对完好的阁楼:“那边。” 两人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阁楼里尸气横溢,他们齐步往那边走去。 吱呀,阁楼的门被推开,一股腥臭的霉味扑鼻而来,让两人眉头微皱。 但还没等霉味散去,他们就走了进去。 阁楼里阴暗潮湿,残帐垂地,灰尘满室。 床榻前一方矮几,书籍堆叠,笔墨散乱,依稀可见,旧日有人借宿此地。 自从在郭北县县城有了鬼宅那样的好去处,聂小倩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兰若寺,连寺里多了几具书生的尸骨都不知道。 “上面。”小和尚指了指屋棚。 两人脚下一动,跃上屋棚。 “这是?” 脚步刚刚站定,王麟低头看去,看见脚下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 尸体只剩下皮包骨,双眼暴突,死状阴森可怖,让两人心下一寒,不由得收了收脚。 他们不知道,这些被千年老妖吸食了阳气血肉的尸体,在兰若寺这片阴煞之地,经阴煞之气浸染,日积月累之下已变成尸魔。 第五十八章 众魅如何敢触身 “阿弥陀佛!”小和尚宣了个佛号。 王麟听到他宣过佛号,唱戏一般,叽哩咕噜的念起了经文。 他们没有注意到脚下那些看起来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似乎是嗅到了近在咫尺的人味,动了一下。 一颗骷颅头转动着,就像是在侧着脑袋闻什么东西一样,接着一点一点的,朝最近的王麟爬了过去。 不过尸魔一动,王麟立即听见了动静。 若是一般的人,见着了这般恐怖诡异的场景,怕是会被吓得心惊胆战。 他只是眉头皱了起来,觉得恶心之极。 眼看尸魔就要爬到脚下,王麟忍着恶心,抬腿就是一脚。 这不是大力金刚腿,但力度之大,足以将那具尸魔给踢飞。 砰的一声,饱受风吹雨打,又年久失修的的墙壁被一下子撞破,那具尸魔飞出了阁楼外,摔进半人高的蒿草里。 一具尸魔被踢走,另一具尸魔爬起来,冲着小和尚仿佛提线的木偶,一步一步缓慢的走了过去,小和尚却恍如未见,只是念经不动。 “小心!” 王麟连忙提醒了一句,见小和尚还是不懂,翻手就是一记劈空掌,将尸魔又被打出了阁楼外。 接下来他又连出几掌,将尸魔扫荡一空,全部打飞到了外面。 然而当他走到被撞破洞穿的墙壁前,看到楼下那几具被他打进草丛里的尸魔,竟然又缓慢的爬了出来,别说被打死,就连那看起来脆弱得似乎一碰就散的骨架子都没有散掉。 小和尚念完了经,走到王麟身旁,看着底下那几具爬过来的尸魔,说道:“阿弥陀佛,这些阴煞之气入体的骷髅,大概只有用火烧,才能彻底消灭。” 王麟左右看看,这里大雨刚停,到处都是湿沥沥的,又哪里来的干柴烈火。 没有神兵利器,没有干柴烈火,没有斩妖除魔的手段,对尸魔无能为力的两人,正思虑着何去何从时,底下传来一阵阵簌簌的声音。 他们低头看去,看到那些尸魔不知触动了什么,半人高的蒿草剧烈晃动起来,草丛里有不知名事物在快速游走。 想到聂小倩所说这座鬼寺的诡异,两人不由抬头看天,发现在这不知不觉间,薄暮悄然,天已擦黑。 吱吱! 一阵尖锐的怪响响起,那几具在爬动的尸魔突然弹了起来。 随着尸魔弹起来的,还有十数条藤萝,好像蛇一般,在尸魔的尸身上扭动纠缠。 七煞天萝? 王麟与小和尚看到那些仿佛有生命的藤萝,同时想起了聂小倩给他们说过的,在黑风林里可能会遇到的一种魔藤。 夜幕还没落下,千年老妖还未冒头,但七煞天萝已经出来觅食。 两人对视一眼,脚步一动,身影已是掠出几丈外。 水中居! 兰若寺是群鬼肆谑之所,他们必须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离开兰若寺,去聂小倩与他们约好的水中居。 只是他们才刚刚掠出阁楼,随即感觉脚下一紧,却是几条七煞天萝守株待兔一般,在他们从上空掠过的时候突然含沙射影似的,弹起,将他们的双脚缠住,企图拖往草丛。 “你先走!” 说时迟那时快,小和尚突然伸手,在前面的王麟背上推了一把。 啪的,有小和尚的借力,缠住王麟脚踝的七煞天萝一一崩断,让王麟得以摆脱七煞天萝的纠缠,可被七煞天萝缠住的小和尚,一个耽误,立即被拉到了地上。 小和尚一掉地,周遭无数七煞天萝铺天盖地似的,汹涌而来,将他密不透风的团团裹住。 成千上万如蛇如蟒的七煞天萝一旦裹住小和尚,在像牛皮绳紧紧勒起来的同时,魔藤上张开无数尖牙利齿的口子。 王麟被小和尚一掌推出甚远,落地回头,看到小和尚已经被魔藤淹没,他目眦欲裂,内力运起就踏步奔前,双掌猛地推出。 却说被魔藤裹住的小和尚,碍于视线,没有看到杀奔回来意欲救他的王麟,他不慌不忙的捏了个法相,嘴上迅速念了一段经文。 烧身供佛! 法相庄严,经文出口,小和尚顿时身如火烧。 那些紧紧缠住他的怪藤噼里啪啦发出一阵爆响,随即寸寸折断。 正杀奔回来,双掌打落无数扑来魔藤的王麟,看见包裹住小和尚的魔藤突然雨点一般纷纷炸飞,一股刚烈炙热的气息轰然爆开,附近数丈范围之内的魔藤无不仿佛遇到了硫磺的蛇,萎顿在地。 王麟见识过小和尚的本领,对此并不是很惊讶。 眼看更远的七煞天萝潮水一般争先恐后扑来,他双手在地上一按,柔劲绵浑一吐,底下青石板被震松。 翻云手! 下一瞬间,刚劲内力迎殛切脉,王麟双手猛地一掀。 大片大片青石板连泥带土被哗啦的掀起,穿林打叶飞砂走石,撞向那些扑过来的七煞天萝。 经王麟的翻云手一阻,小和尚顺利冲了出来。 “走!” 两人轻功极快,眨眼间就出了兰若寺。 出了兰若寺,按聂小倩的地图所示,水中居就在不远。 七煞天萝追之不及,旋即落回蒿草丛里,兰若寺又恢复了死寂。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当王麟与小和尚好不容易找到水中居,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上一遍那副对联,发现夜幕已是彻底落下。 清风徐来,轻纱飞舞。 两人心下刚松了一口气,募地听到林子里传出来悠悠琴音。 正疑惑间,黑暗中一道白影如风,迅疾飞来。 看到来人高冠长梳,青丝遮额,粉纱罩面,一袭素洁罗裳襦裙,荷袖飘飘,怀抱绿绮。 他们不禁喜上眉梢,其口同声道:“聂姑娘!” 聂小倩随手摘掉脸上粉纱,回头看了一眼林子里灯火若隐若现之处,神情颇是些焦急的说道:“老妖就在附近,你们快随我来。” 两人见聂小倩很是着急的模样,知道事态紧急,连忙点头跟上。 聂小倩与两人才走出廊桥,脚下两个摄魂铃忽然无风自动,响了起来。 这是摄魂铃与老妖婆的妖力起了共鸣,老妖婆出现在即,她连忙说道:“来不及了,快跳进水里。” 然后不等聂小倩催促,王麟与小和尚转身就很自觉一头扎进了小镜湖里。 湖面荡起的波纹才略略平复,无数黑影就张牙舞爪,极其突兀的出现在了聂小倩的身前。 老妖婆的身躯在一阵急剧抽动间,很快恢复了诡异的慈眉善目,它双眼透着寒光,四处扫了一眼,看向聂小倩:“姥姥方才闻到有一阵很重的人味,天杀该死的坏胚子,扯断了姥姥精心培植的天萝,小倩,你看到了吗?” 湖水冷冽,希望他们内功深厚,都有练龟息功,聂小倩心想着,螓首微垂,努力克制着不去看小镜湖。 听到老妖婆的问话,她紧了紧怀里的琴,答道:“姥姥,兰若寺那边由小青她们看管,小倩刚想要过来水中居这边练琴,没有看到有人过来。” …… 数里之外的兰陵渡渡口码头,东厂大船上。 “外面喧哗,所为何事啊?” “禀督公,从水里捞到一个人。” “为一个死人大惊小怪,成何体统。” “此人还有气,而且身上戴着正气山庄的腰牌。” “正气山庄的腰牌?” “下官斗胆猜测,应是那伪君子傅晨手下的喽啰。” “嗯。” “督公,公子失踪至今未回。正气山庄这些江湖草莽,遍布各地,消息灵通,审审他,或许能问出一二。” “拿上来。” 东厂督公一声令下,锦衣千户孔荣之急急让人将那从水中捞起来的正气山庄弟子绑了过来。 曹宇轩看着被绑着的正气山庄弟子,嘴角流涎,眼神痴呆模样,眉毛微挑。 那几个押着他的番子眉眼通挑,脚尖在那正气山庄弟子的膝盖上一踢,正气山庄弟子被踢得重重跪在地上,脑袋一磕,不知为何突然竭斯底里的大叫着挣扎了起来。 “林里有妖怪,大师兄快走。” 第五十九章 风云荟萃枫林驿 正气山庄弟子突然发疯,惊扰督公座驾,锦衣千户孔荣之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押着正气山庄弟子的几个番子吓得大汗淋漓,正慌乱着想要堵住他的嘴巴,突然眼前黑影一闪,微风拂过。 紧接着那正气山庄弟子好像被扼住了喉咙的鸭子,叫声戛然而止,番子定睛看去,才发现是千户大人闪电般出手,卸掉了他的下巴。 不说那几个番子冷汗津津伏地请罪,东厂督公曹宇轩瞥了喉咙犹自嗬嗬作响的正气山庄弟子一眼,问道:“‘那林里有妖怪’,这是何意?” “禀督公,经调查,方圆数里之内只有一片林子,叫作黑风林。”孔荣之带着谨慎,小心翼翼的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曹宇轩的神色,“下官斗胆猜测,林里,应该指的是那黑风林里。” 曹宇轩对孔荣之的谨小慎微不置可否,随口问道:“那妖怪呢?” 孔荣之又悄悄看了曹宇轩一眼,见他面沉如水,当即抒发己见:“这些江湖草莽,叫游侠都是好听的,说白了就是一些学了两手三脚猫功夫就以为是侠以武犯禁的流氓地痞,他们惯会妖言惑众,惟恐天下不乱。” 曹宇轩点点头,说道:“嗯,异端邪说,若是放任自流,甚于洪水猛兽,不可不防。” “督公,傅晨这样的爪牙走狗,可不容易养熟,是不是唤他过来,让他们安份一点?”孔荣之连忙顺着话,提出自己的意见。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妖怪之谈,未必就是假说。” “督公之意是?” “孔千户,天一教的玄阴子明日就到,你带一队人马汇合他,去探探那片黑风林。” “是,下官必定早日打探到公子的行踪。” …… 冷月如钩,黯淡无光。 小镜湖烟波浩渺,一去十数里。 哗啦的两声响,波光粼粼的湖面突然相继冒出两个人来。 “这是哪里?” 王麟浮在水面上,四处眺望,发现他们游来的地儿不是想象中的目的地兰陵渡码头。 一旁顶这个圆溜溜光头的小和尚也是一头雾水,地面上他都是个不认路的路痴,何况是不辨方向的十里平湖。 千年老妖在黑风林盘根错节,陆路就是死路,聂小倩为两人安全着想,让他们潜水逃生。按聂小倩的意思,由王麟领头,往兰陵渡码头方向潜游。 本以为王麟是本地人,应当认得水路,没想到到头来也是两眼一抹黑,游了好长一段时间,竟然不知游到哪个地儿去了。 “先上岸。” 最终还是小和尚眼睛明亮,看到湖岸就在不远。 两人内功深厚,但泡在冰冷的水里已有大半个时辰,再继续下去,铁打的身子骨都受不了。 上了岸,两人没有立即动身,而是盘坐在地运功调息,不一会儿,周身水汽蒸腾,片刻功夫就将身上湖水蒸干。 在何去何从这个问题上,王麟观察了一遍周遭的环境,说道:“我认出来了,前面不远应该就是枫林驿,有落脚的地方,我们且去过一个晚上。” 一路逶迤,走了小半个时辰,转过一个山头,火光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之内,就是王麟所说的枫林驿所在。 小镜湖水通村驿,茅店斜月飐酒旗。 远远的,便能听到斜挑在外的酒旗迎风猎猎作响的声音。 枫林驿是前朝废弃的驿站,因着方便过路人,在驿城原址上建起来了几座酒肆茶坊。 因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选择在这里落脚的过路人不少,不过此时已是二更时分,大部分已是睡下。 只有一条狗,在王麟与小和尚走近时,当门吠影。 酒肆的大门还开着,疏灯倚壁,青影摇光,显得很是清冷。 正靠着案桌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店小二,听得犬吠之声,勉强抬起头来,揉揉眼睛,看见王麟与小和尚两人,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 王麟与小和尚从中午出来,到现在小半天,滴水粒米没有入口,中间又是几番奔波辗转,早已是饥肠辘辘。只是夜已深,酒肆的厨房里虽然不至于只剩下残羹冷炙,但好的新鲜的吃食已经是没了。 “有能填饱肚子的,尽管热了拿上来就是。”王麟对店小二说道。 他们一个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吃惯了粗茶淡饭,一个云游僧,有时候两三天没有东西落肚,都只是寻常,是以从来不挑食。 吃饱喝足,两人到各自的房间里就准备歇息。 清风悠悠,万籁俱寂。 “他半个时辰之内……落脚,我想……奈何取他性命……定金……” 正在打坐,心境通明通达八方的小和尚,突然听到蚊蚋般的人声,丝丝缕缕断断续续入耳。 下毒,谋害人命,黑店? 小和尚心念一动,人已是到了窗边上,然后眨眼间就悄无声息掠出了窗外,双脚一搭,钩住屋檐,吊在半空。 但还没等他循声寻迹而去,声音就消失了。 又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小和尚耳听得再没有声息,就要去王麟那里提醒他。 叮铃铃…… 突然从店外,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铃铛声。 旋即酒肆周边林子里宿鸟惊飞,门前黑狗狂吠。 动静如此之大,小和尚不由寻目望去,只见直道上,数条人影走来。 近了仔细看时,那几条人影,一个个头带厚厚黑色纱罩,遮住了整个脑袋,身体僵直,浑身上下,死气缭绕。 领头的是一个干瘦道士,道士左手执幡,右手持铃,一晃一晃,领着那些毫无生人气息的人影行进。 “天一赶尸?” 见多识广的小和尚脸色微变,连忙屏息凝神,守住内气不外泄。 干瘦道士并无进酒肆落脚的意思,只冷冷看了酒肆一眼就领着群尸继续赶路,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大师?” 已经睡下的王麟听到窗子轻响,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到小和尚翻窗而进。 小和尚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就将刚刚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这似乎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没多久,夜未能眠的小和尚与王麟听见外面传来谈笑之声。 “周文王访太公知味停车,汉萧何追韩信闻香下马。师兄,这家酒肆看着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周文王访太公知味停车,汉萧何追韩信闻香下马,是这家酒肆的对联。 “两脚踏翻尘世路,以天为盖地为庐。师弟,你的口气也不小啊。” “师兄,这你可就误解我了,师弟想要的,不过是长歌笑饮江湖酒,乘风御剑傲人间。” 随着谈笑之声,两个青白道袍,背负长剑,英姿勃发的年轻道士步入酒肆。 “师兄,郭北县那使御剑术之人,会不会就是师伯?” “一切都还只是江湖风闻,那未必就是御剑……有人来了,谨防六耳。” “当然,师兄,我们不是偷偷下山来寻找师伯。而是修万卷道书,不如行万里路。” 两个道士说话间,一辆马车堤哒驶来。 第六十章 一触即发杀气腾 马车才曝露在酒肆的灯火之下就吸引了店里所有醒着的人的目光。 因为赶车的是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少年身上携带着三把**,腰间一把,背后两把。 他斜躺在车前,神态备懒,他在马车停下来后才如梦初醒一般,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从马车上滑了下来。 少年下车,掀开车帘布。 “又在车里看书,若是把眼睛看瞎了,看你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少年说着从马车上抱下来一个一脸病容的黄毛丫头。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呗,那我以后就以看书为生好了。”黄毛丫头说话时,颇是不舍的将手中的书合了起来,露出封皮上的“梁祝”二字。 “真不懂你么这种小丫头,一个情情爱爱的故事,还看得废寝忘食,早知道就不买书了。” “你得空了就看的那《笑傲江湖》,还不是写情情爱爱故事的聂大家写的?” “是吗,原来还是同一个人写的啊。” “哼!” 刚刚招呼完两个道士的店小二,回头看见又来了一个带着如此多兵刃的家伙。 店小二年纪不大,但迎来送往五六年,知道这般少年人,江湖经验浅,偏生心气高,爱面子,喜欢意气用事,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 所以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打起精神来伺候,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少年,招来血光之灾。 “听两位客官口音,不是江南人氏?” “黄河另一边,大山的那一头,草原上来。” “难怪客官看起来有些不一样,客官要吃什么?” “三更半夜的,有什么好吃的,下两碗面来,要快。” “客官要吃什么面?” “阳春面。” 在等面上来的时候,少年那明亮得仿佛星辰闪烁的眼睛看了不远处,凭栏当风喝酒的两个道士一眼,回头与那黄毛丫头小声说起话来。 少年给少女斟了一杯热茶,颇有些懒洋洋的说道:“叶叶,我已经打听过,这枫林驿一过就是郭北县地界,兰若寺就在郭北县里头。本以为跑这么远的路,会有很多艰难险阻,没想到一路上如此顺利,却是来得早了些。” 黄毛丫头叶叶喝了一口热茶,苍白的面容似乎多了一丝红晕,精神头也像是好了一点,沉静的答道:“吴岚,距离盂兰节还有半年,哪里只是早了一些。” 少年吴岚听了不禁有些尴尬的讪笑:“这不是计算略有误差嘛,不过来得迟不如来得早,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来得早了,留给你治病的时日岂不是更充裕?” “可那兰若寺里的得道高僧不是有治病规矩,要到每年盂兰节那天才出关的吗?”叶叶柳眉微蹙着,担心的问道。 “寺庙里的和尚是吃素的,你家少爷我这三把刀可不是吃素的,他们要讲规矩,你少爷我的刀就另立规矩。你又不是不知,这一路来行程万里,若不是我手中的刀够锋利,哪会连一点耽搁也没有。”吴岚解下身上三刀,啪嗒拍在桌面上,信心很足的答道。 “客官,你们的阳春面。” 少年少女说话间,店小二端了两大海碗面上来。 叶叶看着那在她眼里,与小脸盆大小无异的海碗,面带愁容的说道:“哪里能吃得下这么多面。” 吴岚笑道:“你吃不完,我吃啊。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少爷正长身体呢。” “这几年你吃得倒真不少,只是最近一年,好像没怎么长个。” “没长个吗,怎么我觉得鞋子变小了。” “走得路多,光长脚去了。要是这样长下去,以后变成大脚怪怎么办?” 少年吴岚被小侍女当面戳穿了个子不够威猛不够长的事实,顿时有些气恼的瞪了叶叶一眼:“你的话要那么灵,不去当算命先生,实在是可惜了。” 叶叶很有理有据有力的反驳道:“可是算命先生都是男的啊,我是女孩,不方便抛头露面。” 少年的刀固然极是锋利,然而在口舌上比不上自家的小侍女锋利,眼见辩不过少女,他立即有些不甘心的转移了话题:“食不语,专心吃面。” 吴岚想要用面来堵住叶叶的嘴,但他的筷子刚动,还没来得及夹起面条就听见有人在耳边说道:“小心面里可能有毒。” 面里可能有毒? 吴岚心下一紧,下意识伸手牢牢握住了叶叶的手臂,阻止了叶叶将夹在筷子里的面条送进口中。 香气扑鼻的面食近在眼前,却吃不到嘴里,叶叶愕然问道:“怎么了?” 吴岚沉声说道:“先不要吃面。” 叶叶与吴岚打小相依为命,自是晓得吴岚不是那等不可理喻之人,一举一动都有理由,于是手一松,放下了筷子。 少年极有自信,不会有人能潜伏到自己的耳边而不自知。他阻止了叶叶的吃面举动,才转过头,往另一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和尚正微笑的站在那里,朝自己点头。 在和尚旁边,还有一个青袍男子。 一僧一俗,皆是清朗如月,让人见之如沐春风。 吴岚点点头,左手微微一推海碗,海碗当即被推了出去,划出一道弧线,最后平稳的落到了门边上,连面汤都没有洒出一滴。 “好内功!” 少年露的这么一手推掌,那边的王麟看着,不由在心里喝彩了一句。 守门的那条黑狗被这突如其来的海碗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楚海湾里装的是热气腾腾的面食,大概以为是天上掉馅饼,扑上去就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然而还没等吃完,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接着口吐白沫,软倒在地上,抽搐得几下,七窍流血而死。 叶叶先前还有些莫名其妙,在见到黑狗吃面死掉,而且死状极其恐怖,顿时吃了一惊。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 吴岚大怒,杀气浓重得瞬时如织。 铮的一声响,寒光乍现,**已然离鞘,碧光如洗。 只眨眼间,旁边的桌凳就被斩为两半,刀光摧出的刀劲绵延开去,摧枯拉朽一般,在地面裂出一道沟壑,激向柜台。 他要杀鸡儆猴,把店小二杀了,再拿下掌柜来问话。 眼看柜台前的店小二猝不及防躲闪不过,要被刀劲斩成两半,突然斜地里飞来两张大桌。 咔嚓,大桌接连被凌空斩碎。 碎片落下,仿佛被惊变吓傻了的店小二,眉心多了一颗鲜红血珠。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冰凉,店小二惊呼着瘫倒在了地上。 吴岚三刀附身,目光冰冷,望向那两个前一刻还悠闲的喝酒吟诗的道士,因为刚刚就是这两个道士在千钧一发之际分别踢出两张桌子,救了店小二。 吴岚嘴角微动,缓缓拔刀,双刀。 “愚蠢的中原人,多管闲事的人是活不长的。” 在酒肆的屋顶上,一肩负木匣的少年,贼溜溜的大眼望着下面,奋笔驰书。如果王麟看见了,必能当场认出来,这是隐元会亥字部小密探捕风。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又是什么时候藏在屋顶上,悄然探秘。 “吴岚,从大草原中来,身负三刀,雨丸、饮冰、御魂,胸中愤怒气,背后杀人刀,人称草原三刀流,口头禅,愚蠢的中原人!” “叶叶,吴岚侍女,随吴岚入中原看病,喜爱看聂大家词话小说。” 形势危若累卵,一触即分。 却在这时,马蹄声响起,一人单骑,直往店里来。 第六十一章 肆无忌惮去作死 聂小倩不知道王麟与小和尚已经成功逃离了黑风林。 整片黑风林都是老妖婆的地盘,尽管她不认为老妖婆的妖力达到化身万千的地步,但林中一草一木,都很可能是老妖婆的耳目。 因为感觉到有东西在暗中盯着自己,为了不引起老妖婆的疑心,她一整晚都待在水中居里,心绪不安的弹了一会琴,便即磨墨动笔努力让自己静下来,写《风云第一刀》。 最近一段时间诸事纷扰,《风云第一刀》才写了不到十万字。 以这个效率,完本之日遥遥无期。 但即便如此,在第二晚夜幕刚落,她就离开了水中居,直奔县城去了。 王麟与小和尚两人陷入险境是因为自己,于情于理她都必须去看个究竟。 在她想来,如果顺利的话,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回到城里了的。 一路上,聂小倩小心翼翼避开大路,避开人多的地儿,很快就到了城外。 面对着那一堵雄墙,手中没提着任何东西的她直接穿墙而过。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她穿过城墙到了城里,在越过一个破败的院子时,看到了一个惊人的场景。 月黑风高,烛火飘摇。 小小的院子里,一个青纱半褪的女子俯身在一个赤着身子的男子身上。 “小青?” 听到聂小倩的叫唤,女子回过头来,狰狞恐怖的脸孔一阵氤氲变幻,待得凶相尽去,已是恢复了小青那媚骨天成的妖冶容貌。 小青看到聂小倩站在那里很是吃惊的模样,心情似乎极好,媚眼如丝吃吃一笑,将纱裙收拾整齐,爬了起来,说道:“哎呦,这不是小倩吗,你我姐妹俩还真是有缘,会在这里见面。” 聂小倩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青好整以暇的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人世间,不来不知道,还真是我们做鬼的极乐之所。” “你忘了姥姥的禁令了?” 小青这一众老妖婆麾下女鬼,身上阴煞之气极重,戾气十足,见到生人就按捺不住欲望。老妖婆怕她们到外头惹是生非,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遂设下禁令,严令她们不得离开黑风林半步。 只是最近大半年来,不知道是尝到了请君入瓮的好处,还是忙着炼制本命法宝,老妖婆对小青她们的管束越来越松。 别的女鬼,没有聂小倩宁死不屈的精神,不敢越雷池一步。倒是小青,身为兰若寺第一头牌,恃宠生娇,终于是大着胆子走出了黑风林。 小青闻言娇容闪过一丝忿恨,她言语尖刻的叫道:“姥姥的禁令,哼,你聂小倩来得,我这个做姐姐的,难道就来不得了?” 她对聂小倩能自由出入黑风林羡慕妒忌恨,对姥姥的禁令早已心存不满,所以一旦觅得机会便趁姥姥不注意,欺上瞒下,偷偷离开了招魂岗,进了郭北县县城。 聂小倩看了一眼地上前一刻还躺在小青身下的男尸,问道:“那这具尸体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恶鬼吸人阳气,人的肤色由红而青,由青而紫,由紫而黑。眼下这具男尸,脸上满是蜘蛛网状,浓重如墨的黑纹,显然阳气如灯,已是全灭。就是能妙手回春的扁鹊华佗在此,也是救不回来了。 对于聂小倩的诘问,小青不屑的说道:“温柔乡里的便宜,岂是好占的?” 正是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阳气枯。 小青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打破老妖婆的禁令,踏足外面的花花世界,发现只要勾勾手指头,男人就前仆后继,登时觉得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哪里还有半点忌惮,立即是乐极忘形,放肆了起来。 聂小倩蛾眉微蹙,小青是兰若寺这座鬼寺勾栏里的第一头牌,烟视媚行,极善勾引男人,到了这人世间,就像是狼进了羊窝里,今晚不知还有多少人死在她的手里。 小青见聂小倩莫言不语,似有羞恼模样,不由轻蔑的说道:“小倩啊,你不会还是个雏儿吧?” 聂小倩没有理会小青的言语纠缠,说道:“你这样下去,小心被人打得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小青笑得花枝乱颤:“哎呦,把姐姐打得魂飞魄散,你是说那些门神吗?” 门神对妖魔鬼怪有一定的震慑力,但画地为牢,以小青的能力,她只要不是故意寻死,门神根本威胁不到她,所以她压根不将门神放在眼里。 “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聂小倩临走时那句满带可怜意味的话,把小青气得七窍生烟,十指幽冥鬼爪一张,发泄也似的将那具尸体切得支离破碎。 不作死就不会死,聂小倩以为,像小青这样到了外面仍然不知收敛凶性的女鬼,总有一次死在自己的作死之下。 她懒得再与小青说话,避开门神,往王家书店四宜斋飘去。 夜色还不是太深,四宜斋灯火熠熠,不时有人进出。 聂小倩远远的看了一会,确定周围没有威胁,才显了形。 不料她显形后正要到四宜斋去,小青不知怎地,竟然从旁冒了出来。 看到聂小倩神色含愁,小青就像是偷着了鸡的狐狸,得意的笑道:“小倩,跑得这么急,这附近有你的姘头吗?” 聂小倩的神色冷冽了起来:“你跟踪我?” 小青见聂小倩作色,还以为是自己识穿了聂小倩的心思,哈哈笑道:“原来真是会情郎来了,是什么样的伟男子,能把我们的小倩妹妹的魂儿给勾了去。不过小倩啊,人鬼殊途,鬼和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要尽早悬崖勒马,免得伤了姥姥的心。” “别把话说得比唱得好听,你心里清楚,你我从来都不是两条道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姐妹什么的称呼敬谢不敏。”聂小倩冷冷答道。 “你我还不都是在姥姥底下做事,说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真真无情,叫人伤心。”小青调侃着,那噙有春水般的眼睛,往四周扫了一眼,目光最后停留在四宜斋上,“你的情郎,莫不是就藏在那间书店里?” 说完,她不等小倩回答,显形走向四宜斋。 她想得很是周全,聂小倩喜爱读书,又老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的作态,不像她们生冷不忌,自是不会找野男人。这附近恰好就有一间书店,而那书店里,远远的,她似乎看见有一个手不释卷,温润如玉的美男子。 (因为更新得慢,没好意思召唤推荐票。不过明天可能会上三江,三江榜,一本书也就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明天下午换榜后,大家要是看到,烦请投上一张三江票。) 第六十二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小青往四宜斋走去,身姿是一步一个摇曳,裙底小脚恨不得踩出莲花来。 柜台前正看着账本的王洵,闻到扑鼻的香风,抬头,触目就是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只觉媚态荡魂摄魄之极,顿时红晕上脸,僵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青见王洵未语先羞,纤指虚掩樱桃,吃吃笑着调侃道:“哎呦,掌柜的原来还是位清新脱俗的小郎君呢。” 王洵眉清目秀,曾受过文墨的熏染,颇有一些斯文气,又天生身子骨不强,在小青看来,若是仔细收拾收拾,大概也能打扮出来一个出水芙蓉一般的弱官人来。 像这般阳气不盛的嫩书生,吹一口气,大概也就能勾引了去。 “哼!” 只是一眼就被迷得七荤八素的王洵听到一声冷哼,打了个寒颤,清醒了过来。 却是王老夫子从里间出来换书,恰好看到王洵愣在那里的痴呆模样,重重哼了一声。 眼看王老夫子要生气,清醒了一些的王洵连忙摆手解释道:“这位姐姐,我,我不是掌柜,只,只是个跑腿的小厮。” 能被诱惑到兰若鬼窟里的,大多都是急色之辈,王洵这样淳朴的少年,小青很少遇到,所以她忍不住就要多调笑几句:“这般俊的小厮,倒是少见。” 浑然不理边上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王老夫子。 王老夫子年老体衰,一股子腐朽味,心高气傲又爱俏的小青瞧着极是厌恶。如果这附近不是人多,她早就伸出幽冥鬼爪,把他抓了个粉身碎骨。 但小青还想着戏弄王洵,被诱惑得尴尬起来,不知如何自处的王洵突然神色一整,走出柜台,躬身行礼道:“聂先生。” 小青气恼着回头,发现王洵作态恭敬的,哪里是什么聂先生,分明就是聂小倩那死丫头。 更让她怒火中烧的是,她一眼都瞧不上的老东西,竟然也跟着作揖,道一句“聂先生”。 这老不死刚刚见着她,眼角都不抬一下,目光一掠过,流露出来的也全是看私窠子里风尘女子的轻蔑。 聂小倩不知道小青在想些什么,她见一把年纪的老夫子向自己行礼,连忙侧身避过:“不敢当得老先生之礼。” 王老夫子脾气很硬,认准的道理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闻言摇头,说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师。聂先生学问精深,当得起老朽一句‘先生’之礼。” 王洵此时也是顾不得再与小青打交道了,殷勤的跑前跑后,又是提水又是泡茶,招呼聂小倩。 小青看见自聂小倩到了四宜斋,书斋里无论是掌柜还是跑腿的小厮,眼里都再无旁人,气得心里直抓狂。 心下想不明白,为什么聂小倩这死丫头无论走到哪里,都那么受欢迎,她又是羡慕,又是妒忌,又是恨。 她一边盘算着等人不那么多的时候吸掉这两个令她颜面丢尽的男人的阳气,一边靠向书架那边。 书架那边,一个书生手执长卷,临窗而立,呈现一派诗情画意般勾勒出的儒雅俊秀,正是她之前在大街上看到的,自以为是聂小倩情郎的美男子。 小青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当即“哎呦”了一声,好像不小心绊脚摔倒了似的,扑向那书生。 接着她身子微旋,倒下去时,感觉削肩腰身一紧,随即一张与世无争温润如玉的脸迎入眼帘,一股翩翩浊世里的谦谦君子之风,扑面而来,登时呆住了。 可惜温柔只是刹那间,便一触即收。 小青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就被搀扶着站了起来。 书生在小青站稳,后退几步,微微躬背,柔声说道:“姑娘,你没事吧?” 书生的话令小青如沐春风,书生那淡定睿智,偏又含愁带忧的眼神,更是似乎能直透她的肺腑,让她羞涩的低下了头去:究竟是何事,叫他如此郁郁? 好一会儿,她才如梦初醒似的,声如蚊蚋的答道:“多谢公子援手,小青没事。” “那就好。”书生略一揖手,低下头去看书。 “公——”小青见状欲言又止。 此时,在书生的柔情似水前,往常里,勾引男人,娇态千变,能作嗔作痴,放出万种妖娆的小青,却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这般,对自己浓妆艳抹的粉面红唇那么的憎恶。 而从未有过的自惭形秽,让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如此想着,小青下意识去看那边正与老夫子低声说话,同是女鬼的聂小倩,只觉得聂小倩端庄温婉,没有一丝的艳俗。 一眼看罢,她又回过头来看那书生。 一眼复一眼,越看越是觉得这一女一男是那么的般配,有如天造地设的一双。 而自己,不过是那跌落风尘,身居下贱,品行不端的轻浮女子。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是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聂小倩与老夫子说完话,看见小青定定的看着书生,脸色变幻不定,一副自怜自伤的模样,实在是想不到小青在玩什么把戏。 毕竟小青的戾气其实极重,性情又极是乖张,什么时候在她面前流露过自怨自艾的神色。 她若是知道小青处于不见杨过终身误,一见杨过误终身状态,大概会感慨一番,生前是一个可怜人,死后是一只可怜鬼。 因为她认得那书生,正是之前给曹玉轩出谋划策,想要灭王家满门,谋夺王琼英的毒士君浩然。 聂小倩在得知了君浩然的灭门毒计,曾经去找过他,意欲将他的阴谋扼杀在摇篮里,没想到几次寻他不着,却在这里遇到了。 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抓着了曹玉轩,辗转无数,出谋划策的君浩然也送上了门来。 君浩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盯上,他眼睛盯着书卷,思绪实际飘到了九霄云外。 半个月前曹玉轩突然失踪了,至今是死是活都不得而知,如果能将曹玉轩找到,无论是生是死,都是大功一件。届时入了东厂督公的法眼,自然是前途无量。 自诩才高八斗,却一直苦于无人赏识的君浩然认为自己建功立业的时候终于是到了。 数日以来,经暗地里多方打听,仔细查探,他顺着一点蛛丝马迹,把曹玉轩的失踪与突然离家的王麟联系起来,将目光落到王家,落到这间四宜斋上面。 (关于三江票,多得大家的支持,目前排在第一,不过优势并不大,可以说是革命刚刚开始,正需要努力。用电脑上网的同学,投三江票很简单,若是习惯用手机上网的,就麻烦一点了,需要用手机浏览器登录才能投。三江票每天下午两点过后刷新,每天都可以领取,这一周三江榜就麻烦大家了。) 第六十三章 福祸无门人自召 四宜斋里。 君浩然一个臆想就是小半个时辰。 直到将事情推断得周详细密了,才从臆想中回过神来。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笑傲江湖》,嘴角勾勒起一丝笑意。 若是能把事情办成,得到督公的赏识,他的人生又岂止是笑傲江湖,庙堂之上也必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江湖上的格局,终究太小,容得了碌碌无为的小人,难容真龙。 不过这《笑傲江湖》,倒的确有可观之处。 “词话大家聂小倩的旧作吗?” 君浩然突然想起,曹玉轩提到过聂小倩这个名字,据说是位端丽不可方物的奇女子。然而除了王家,至今尚未有人当面见过这位奇女子的真面目,没人知道这位奇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是所有喜爱聂大家词话小说的读者们,最为遗憾的一件事。 君浩然拍拍手中的《笑傲江湖》,心情愉快的走向柜台。 在真正笑傲江湖之前,不妨先观摩一番《笑傲江湖》。 恰在这时雅间的门帘被挑开,提着水壶的王洵走出来。 君浩然在挑帘的瞬间往里面看了一眼,但见里面一位女子云鬟雾鬓,姿容秀雅,正品茗闲读。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门帘随即就垂落下来,但那如梦如幻的场景一如功名利禄,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 他愣在了那里,王洵连叫了几声“公子”,才略带晃然的,将手中的《笑傲江湖》递给王洵登记。 登记过,付了钱,君浩然捏着已然羞涩的钱袋,暗地里说了一句:“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钱财无着,何患无妻?” 只是若能娶到那般妙人,先成家后立业,也是一桩美事。需知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尚在国前。 将严重缩水的钱袋收好,君浩然在柜台前站着,甚至假装就着那昏黄暗淡的灯火看书看了好一会儿,可惜那一扇门帘再未挑起过。 颇是意兴阑珊的君浩然,眼看夜色渐深,里面还是没有丝毫动静,他无可奈何的走出了四宜斋。 在君浩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书架那一方的角落处,小青将痴痴的目光收回。 刚刚君浩然的一举手一投足,些许细微动作都被小青看在眼里,她很是失落,但还是随之出了书斋。 君浩然前脚刚离开,王洵后脚就进了雅间。 “先生,那人走了。” 聂小倩螓首微点,放下《世说新语》,吩咐了王洵几句,也离开了四宜斋。 她之所以来四宜斋,是因为在这之前,她与王麟他们约好了,如果王麟他们安然脱身,今晚就在四宜斋汇合,商议寻王琼英的事。 如今王麟没有回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又离开不了郭北县地界,只能被动的等待,顺便处理一些旧事,例如君浩然这种躲在幕后放杀人不见血的冷箭的卑鄙小人。 小青没有隐去鬼身,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只木然,不远不近的跟在君浩然后面。 君浩然似乎没有察觉有“人”蹑随,迈步徐行。 “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巡夜更夫悠扬的喊着,一下一下的梆声远远传开,传入小青耳里。 小青听了不由加快脚步,越过一面墙,悄悄的迅速走在了君浩然的前头。 进了一条幽暗的巷子,便看见巷子尽头,外面的大街上,更夫走过。 小青连忙走上前去,叫住更夫:“帮我一个忙。” 更夫见到突然有个美貌的小娘子出现在面前,要自己帮忙,吓得打了个酒嗝,抬手擦擦眼睛,待得确认不是自己黄汤灌多,产生幻觉,方才答道::“姑娘,大半夜的,人吓人,吓死人啊。” 话虽如此,但他见小青孤伶伶一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非礼我。” “什么,叫我非礼你?”更夫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骇然反问道。 “是的,快点非礼我。”心里估摸着君浩然就要到,小青催促道。 更夫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七情上脸,然后在小青的急急催促中,愤怒的骂道:“哪里来的淫娃荡妇,不知羞耻,竟然让我非礼你?呸,想让老子晚节不保,老子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不会上了你的当。” 更夫口沫四溅的骂完,气势汹汹就要扬长而去。 本以为稍展容颜就能让更夫言听计从的小青,万万没想到这年纪一大把,丑恶非常,还满身酒气的小小更夫,居然有着坐怀不乱的心志。她当即气得脸色发青,要不是这个更夫还有用,她早已伸出幽冥鬼爪把他撕成了碎片。 于是,小青在更夫转身的时候突然闪到他面前,在他惊讶的目光中,一口阴寒鬼气吹出。 前一刻还心硬有如茅坑里的石头的更夫,双眼立即朦胧,看着小青,嘴角流涎,色迷心窍起来。 “非礼啊,救命啊……” 恰好路过的君浩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呼救声,脚下一动就冲了过去。 “大胆狂徒!” 人还未到,就已先声夺人,仿佛突然响起晴天霹雳,一句厉喝,君浩然一身浩然之气,掠步而至。 三尺之外,他五指箕张,内劲吐出微微一握,那趴在小青身上施虐的更夫顿时像是被无形之手抓住,凌空倒飞,最后落在了君浩然的手上。 君浩然掐住更夫的脖子,五指用力,将更夫掐得脸红脖子粗,喘不过气来。 感觉到更夫没有武功在身,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手将其扔在地上,用脚尖抵住,抬头去看小青,柔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那边,小青早已是眼泪婆娑梨花带雨,捂着略显凌乱的衣裙,楚楚可怜的靠着墙壁,像是受了万般委屈,双肩抽蓄痛哭不止,做足了被当街非礼,惊恐、彷徨无措的小女子神态。 直到君浩然再三相问,她才抽泣道:“多亏公子搭救及时,小青没事。” “最近大街上三教九流,歹人多,小青姑娘既然没事,还请早回。”之前还在想大丈夫何患无妻的君浩然看着小青说道,心下帜热,却是起了另一番念头,这女子媚骨天成,做妻太妖不合适,做妾倒是很好。 这般想着,他话头一落,又无微不至似的问道:“若是需要君浩然相送,小青姑娘尽管开口。” 小青恨不得与君浩然朝夕相处,但又怕太过唐突,吓走了君浩然,脸上多了一些矜持时,便含羞带怯道:“可以吗?” “当然。”君浩然的凛然,要义之所至,生死相随。 “如此,就有劳公子了。”小青哪里还不打蛇随棍上。 在送小青离去的时候,君浩然的脚尖迅疾无比的在更夫身上点了一下。 这一下看似不经意的脚尖轻点,实则随着他脚尖的内劲一吐,更夫心脉已是被震断,没了生机。 (文章日日更,三江票,天天有。) 第六十四章 鬼鬼祟祟入义庄 君浩然送小青回家,然而大半个时辰过后,君浩然发现小青带着自己,只是在大街小巷中转来转去,丝毫没有到达目的地的迹象。 这个发现让他感觉自己被戏弄了,令他颇为恼火,但他做事总有目的性,在还未达到目的之前,向来善于隐忍,所以他最终还是很温和的问道:“小青姑娘,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累了吧。你家离这里还远吗,要不要雇一顶轿子?” 沉湎于与心上人一起逛街这样的欢喜中,几乎难以自拔的小青闻言愕然道:“我家?” 她下意识转过头来看君浩然,见他似笑未笑,有如清风明月一样,温润如玉的看着自己,不由脱口而出:“不,不用轿子,我不累。” 此时的小青恨不得两人一起走到天荒地老,哪里会有累这么一说。何况一只鬼,走路从来靠的都不是脚力。 君浩然关切的问道:“真的能走下去,接下来的路程不远了?” “不远了。”小青说完,娇躯猛地一颤,连连摆手,慌道,“不,我现在还不能回家。” 她的家是乱葬岗,是兰若寺,妖魔鬼怪横行,不是人能去的地方,至少不是君浩然能去的地方。 想到姥姥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武功高强,气血旺盛的男子,小青就是一阵发寒。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带着君浩然回到那妖窟鬼穴去。 君浩然耐着性子问道:“那你有别的好去处吗?” “别的好去处?”小青脸色一变,失神的喃喃道。 她本想回忆,看能不能在生前的记忆中找到别的去处。 然而她惊恐的发现,有关于自己生前的一切,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被遗忘。所能够记起来的,都是变成了鬼之后,不想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不得不含垢忍辱,在姥姥底下委曲求全的点点滴滴。 她只是姥姥手中的傀儡,她只是一只孤魂野鬼。 “小青姑娘,你没事吧?”君浩然看到小青脸孔微微扭曲着,很痛苦的模样。 “我没事。”小青这样答着,可她感觉四肢无力,仿佛她的阴魂之身正在散逸。 “既然暂时不想回家,不如先去投栈?”君浩然行走江湖多年,见过许多这种离家出走的年轻女子,思虑备至。 悦来客栈。 小青待得君浩然告辞离开后,突然对着某处虚空,说道:“小倩,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 隐了鬼身一路跟随而来的聂小倩对小青看见自己并不奇怪,毕竟大家都是鬼。 她穿过木墙,来到小青面前:“小青,你又在玩弄什么把戏?” 小青冷着脸,答道:“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玩弄什么把戏,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当然,你要做什么的确不关我的事。”聂小倩说着,突然饶有兴趣的问道。“不过,小青,你喜欢上君浩然了?”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小青立即反驳道,但她才反驳了一句,又想到什么,然后生怕聂小倩抢了似的,立即梗着脖子答道,“是又如何,你想要跟我抢?” “跟你抢?哈哈哈。”聂小倩失笑道,秋水甚至泛出了浪花,“你知道那君浩然是什么人吗?” 小青见聂小倩很笃定君浩然是什么人的模样,当即斩钉截铁般答道:“无论背地里他是什么人,只要他是君浩然,就是我喜欢的人。” 聂小倩感觉自己是第一次认识小青,她想了想,说道:“看来爱情不但令人盲目,鬼也盲目。” 只是鬼没有荷尔蒙的影响,是怎么喜欢上一个人的?这是她在前世看电影的时候,曾经想到过的一个问题,却也是没有答案的一个问题。 “盲目也是我盲目,不会是你。”小青很不满的答道。 “这倒是,但那君浩然,他喜欢你吗?”聂小倩虽然对人鬼恋没有任何想法,但她也不歧视。 鬼本身不由己,已是可怜,但总应该有喜欢一只鬼,或者说一个人的自由,哪怕是暗恋的自由。 “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小青答道,她的话里有三个字没有说完,情与欲,她从君浩然眼神里看到情与欲。 即便他暂时不喜欢我,我也最终会让他爱上我,小青心想。 “若是让姥姥知道了,你说它会不会棒打鸳鸯?”聂小倩想到了一个问题。 在最近一段时间,她有意无意的,给老妖婆带去了大量的血食。但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老妖婆麾下的头牌,终究是小青,老妖婆怎么可能允许它的得力头牌爱上一个人。 小青脸上青气闪过,笼在衣袖里的十指幽冥鬼爪暗张:“你要告诉姥姥?” 聂小倩不以为然道:“各人自扫门前雪,我很忙,没有那么多的闲心去管你的瓦上之霜,你好自为之吧。” 尽管聂小倩没有说什么人鬼相恋不会有好下场之类的话,并很确定的表明她不会去告密,而小青是相信聂小倩的话的,但她在聂小倩离去之后,心头蒙上阴影,颓然倒在地上,脑海中阴阳相隔,人鬼殊途这几个词挥之不去。 聂小倩不想管也不会去管小青那些事情,她隐住鬼身出了悦来客栈,迅速穿梭时,很快就找到了正在赶夜路的君浩然。 没多久已是到了城外,在城外一座小山坡之后,苍松翠柏暗影幢幢,风声猎猎,一座阴气森森的庄子掩映其中。 王氏义庄! 聂小倩没想到君浩然三更半夜去的地方,会是一座义庄。 只见君浩然很镇定的走到义庄门前,抬手敲门。 这边他敲门声刚响起,那边义庄的门就吱呀的被从里面打开了,就像是有人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 开门的那人身材魁梧,形容凛凛,身着披风,背着一个木匣子,英武不凡。 这人看着像是武林高手,江湖中人,但仔细观察的聂小倩注意到他腰间挂了一块腰牌,素云银牌符,西司房锦衣卫百户左子雄。 锦衣卫百户左子雄开门,并不说话,君浩然点点头,应门而入。 聂小倩正要进去看个究竟,背后突然阴风阵阵,她飘然转身,看见小青站在那里。 小青眼中并无敌意,她看了一眼前面孤零零的王氏义庄,一脸迷茫的问道:“小倩,你来这里做什么?” (今天点开本书主页,嗯,在打赏榜上看到了一位昵称叫做“重生之聂小倩”的朋友,我能说眼前一亮吗?另外,继续召唤三江票,还有五天,还不到懈怠的时候,大家坚持住。) 第六十五章 一剑天一鬼道寒 义庄外雾滴如雨,阴风袭人。 义庄里鬼气森森,火把摇曳,风声猎猎。 院子里倒着一个老苍头,老苍头身上流出的血已然凝固,淡淡的血腥味撩入鼻中。 区区一个义庄守夜人还不足以引起君浩然的注意,在院子左侧那一排九个黑纱罩头,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人,才是使他的脚步缓了一缓的原因。 尽管这九个人身上没有佩带任何兵刃,但从那九个人身上感觉不到气息,君浩然心生忌惮。 王氏义庄修建得很宽敞阔气,过了院子就是前厅,前厅一般用来处理各种白事斋事,尸首棺材等事物,停放在后厅。 此时前厅里灯火通明,魂幡飘扬,褚币纸钱满地。 君浩然入得前厅,见左右两排椅子坐满了人,他环视一眼,在座认识的,又是有官职在身的,有千户孔荣之,四大档头,以及刚刚给他开门的百户左子雄。 他走上前去,略一躬身,朝他们作揖道:“孔千户,左百户,几位档头。” 至于厅中其他人,不过是些江湖草莽,或许武功高强,还可能颇有地位,但不足以让他弯腰。 “坐。” 孔荣之指了指末首的那张椅子,示意君浩然坐下。 君浩然的屁股刚刚挨到椅子,有人阴恻恻的说道:“这来的又是谁啊?” 君浩然抬眼看去,看到孔千户下首一个身躯干瘦佝偻,目光阴鸷的老道士。 牛鼻子老道,鼻孔朝天,倒也名不虚传,君浩然心下冷哂,摇头不已。 其他人默不作声,百户左子雄见状开口说道:“这是前些日子在公子底下走动的君浩然。” “原来你就是那毒书生君浩然,见面不如闻名。”老道士眼皮微抬,瞥了君浩然一眼,说道,“贫道很想知道,像你这样的读书人,究竟有多毒,是否比得上我那几个还不成气候的孩子。” 听老道士提及“孩子”这二字的时候,包括千户孔荣之在内,除了君浩然,厅中所有人无不脸色一变。 君浩然细察入微,心知其中必有古怪,却不动声色的问道:“鄙人君浩然,毒书生三字不敢当,尚未请教道长高姓大名?” 老道士皮笑肉不笑的答道:“贫道玄阴子。” “玄道长是天一教的高人。”孔荣之看了君浩然一眼,解释一句,然后意有所指的说道,“这一次进黑风林找寻公子,不分派别,大家务必戮力同心。若是有谁胆敢私底下打小算盘的,本千户认识你,本千户的刀子可不认识你。” 孔荣之此话一出,无论是左子雄等有官职在身的,还是玄阴子,或者君浩然等江湖中人,一一站了起来,共表同舟共济之心。 孔荣之虽然心里清楚这些桀骜不驯的江湖中人不可能没有嫌隙,但他自恃官高势大,有十分把握压得住场面,届时只需稍加威逼利诱,不怕他们不尽心尽力。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使。 只是众人才坐下,鼻翼微动玄阴子突然朝君浩然问道:“你是一个人来的?” 玄阴子质问的语气让君浩然心中怒意翻腾,但此时不是发作的时候,所以他还是按捺住,答道:“当然。” 玄阴子闻言嘿嘿冷笑道:“果真是一个人来的,那为何贫道从你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鬼气?” “鬼气?”君浩然本以为玄阴子会问出什么问题来,结果不失旁门左道装神弄鬼本色,当即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坐姿,安坐如山,嘲讽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是吗,你倒是自信得很。”玄阴子似乎完全不以为忤,“你们祖师爷说得出不语怪力乱神这等话,可见眼力大有问题,你一介腐儒,认不得鬼神,原也怪不得你,毕竟从根子开始就是烂了的。” 君浩然听玄阴子竟然口出狂言侮辱圣师,哪里还不大怒,啪的,一掌拍碎了旁边的桌子:“披毛带角的旁门左道,也敢猖狂。” 眼看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孔荣之哼了一声,震慑之声响彻义庄,头上大梁隐隐发抖。 本想与玄阴子打上几百个回合的君浩然狠狠瞪了玄阴子一眼,心有不甘的坐了下去。 “贫道开个玩笑,毒书生却是这般狂燥易怒。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不也是你们儒家人物所说。”玄阴子刺了君浩然两句,才好整以暇的说道,“常言道阴阳相隔纸一层,一捅就破。在阳间,人看不见鬼,你灵识未开,看不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不奇怪。”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君浩然气息变粗,指骨捏得劈啪作响。 玄阴子恍如未见,只是从腰间的布袋取出一个小竹筒:“这是贫道收集的牛的眼泪,你们虽然不曾修习道法,但只要在眼皮子上抹上一滴牛的眼泪,鬼魅自然无所遁形。” 玄阴子说着,就要当场示范。 孔荣之左子雄等人向来敬鬼神而远之,但在今晚见识过这天一教鬼道人玄阴子的那九个“孩子”,对鬼神之说已是心有戚戚。此时玄阴子拿出所谓能让他们看见鬼的牛的眼泪,对玄阴子的话,信度又多了几成。 可玄阴子刚倒出一滴牛的眼泪,抬头看见院外魅影晃闪:“嗯,有鬼夜窥!” 他冷哼一声时,将小竹筒掷给孔荣之,还没等厅中众人反应过来,人已经有如闪电般掠出院外。 “有鬼?” “刀剑戒备。” 锵锵数声清响,各人腰间刀剑已然拔出。 只是兵刃在手的众人,努力睁大眼睛四处张望,但只看见庄子里焰影幢幢,又哪里有半点鬼影。 “牛的眼泪,快抹眼皮子上。” 孔荣之反应过来,率先将小竹筒里的蓝汪汪液体抹在眼皮上,递给左子雄,依次下去。 等他们都抹上了牛的眼泪,发现玄阴子已经不在义庄里,只听得见玄阴子的吟朗之声从院外传来。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听我法咒,万鬼伏藏。” 法咒吟朗之声才罢,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彻义庄。 庄里的十几个人,无一不是艺高胆大之辈,然而听到这一声撕裂夜空竭斯底里的惨叫,脊背尽皆寒意升腾。甚至有几人因恐惧太过,喉头仿佛火烧,发出干咽之声。 庄外,玄阴子跃在半空,急念法咒,双手陡抬,一道黄符激射而出,见风就长,荡出万道金光。 法符还未扑到,小青已经被那道道金光照得痛苦万分动弹不得,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君公子救我”,旋即被法符打得倒跌而飞。 刚刚她贪看君浩然,失了警觉,想要进入义庄时被玄阴子喝破鬼身,便知玄阴子不是易于之辈,方要逃走,没想到玄阴子来得如此之快,而且一出手就是克制阴魂之体的法咒道符。 一个照面就将鬼魅打倒,玄阴子志得意满,在看见这鬼魅还是一只妖媚难当的女鬼,他心生一念,准备彻底将这只女鬼收为己用,突觉阴风切割,一道如丝如线的凌厉剑芒从背后炽侵而来。 “这是什么剑法?” 玄阴子大惊,脚步一错,于间不容发之间极速前冲数丈,仍觉那剑芒如附骨之疽,森严不绝,裂袍入体。 好不容易躲过背后绝杀一剑,玄阴子忍着火辣辣的背部剑伤回过头来,那在他看来已成囊中之物的艳鬼,已经不见。 “原来还有一只。” 一想到有一只通晓上乘剑法,凭着神出鬼没的本领,暗中觊觎的鬼就在左近,饶是急符箓道与巫蛊之术于一身的玄阴子也不由心下发寒。 (果然,三江票每日票数越来越少了,这是要将三江翰林院状元头衔拱手相让的节奏啊。) 第五十六章 千金一诺季宗布 “当真是鬼?” 孔荣之带着十几人匆匆赶到。 玄阴子游目四顾,确定没有发现,才回过头来答话:“夜路走多了,总会见到鬼。” 众人闻言悚然一惊,眼皮上虽然抹了能让他们看见鬼的牛的眼泪,但也仅仅是看见而已,他们没有降妖伏魔捉鬼之能,又怎会不害怕。 左子雄沉声问道:“抓到了吗?”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 左子雄昂藏七尺汉子,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内不愧于心,倒是不像那些江湖草寇那样心虚胆寒。 玄阴子三角眼厉芒激射:“有两只,一只被贫道打伤,但她们阴狠狡诈,趁贫道不备,逃走了。” 孔荣之点点头,没有怪罪于玄阴子,而是提及黑风林兰若寺的事,说道:“这王氏义庄距离黑风林不过几里之地,由此看来,兰若寺有妖魔鬼怪,不是空穴来风。” 玄阴子附和道:“山高必有怪,岭峻定生精。那黑风林若是山高林密,生出妖魔鬼怪不奇怪。” 左子雄说道:“千户,若是真有鬼,于我等探林一事,恐有妨碍。” 孔荣之却没有将鬼放在眼里,轻蔑的说道:“我等乃朝廷命官,官高势大,魑魅魍魉又如何,惹恼了督公,派大军围山,届时鬼只怕也做得无立足之地。” “千户说得是,不过区区连青白白日都不敢见的小鬼,杀鸡焉用宰牛刀。”玄阴子答道。 “那是,有玄道长在此,些许小鬼,还不闻风而逃。”君浩然插话道。 “鬼怪害人不择手段,贫道打伤那女鬼的时候,似乎听见女鬼叫了一声‘君公子救我’,也不知那‘君公子’,究竟是哪位公子,竟然与女鬼勾搭在一起,狼狈为奸,阴谋害人性命。”玄阴子阴恻恻答道。 “是吗,想不到玄道长捉鬼的手段高明,血口喷人指桑骂槐的本事也不小。”君浩然不以为然的反驳道。 “够了,你们的私人恩怨,本千户不管。但若是督公吩咐下来的事因为你们出了任何差池,小心你们的项上脑袋。”孔荣之见两人还要继续明嘲暗讽下去,便厉声喝道,“都回去细细做好探林准备,明日一早进黑风林。” 翌日,五更。 夜黑如漆,浓重如墨,伸手不见五指,正是黎明来临之前最黑暗的时候。 五更鸡叫声中,王氏义庄灯火亮起,玄阴子拿了一叠黄符在一一分发。 “玄道长,这镇魂符是?” “镇魂符,定心锁意,镇守灵识不失,不惧魅惑。” “嗯,俗语有云,鬼迷心窍,这鬼最善迷惑人心,有镇魂符镇压神魂,的确不怕被鬼迷。” “可笑可笑,岂不闻吕纯阳被狗咬,张天师遭鬼迷。可见历来治鬼之人,多有被鬼捉弄的。镇魂符?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不要也罢。” 会在此时此刻说这话拆台的,自然是君浩然。 玄阴子听了君浩然的话不恼不怒,其实早有料到君浩然会有此一说,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心下冷笑不已。 其他人对鬼神一说是深信不疑,没有理会君浩然。 “那护身符有何作用?” “护身符,百邪不侵。” “驱鬼符,这个我知道。” “驱鬼嘛,谁人不知。” “那是不是有这三道符在身,便可保万无一失?” “我们天亮之后才出发,妖魔鬼怪见不得光,这三道符不过是以防万一。” “能不派上用场最好。” 在准备与谈笑之间,东方露出鱼肚白,金乌即将升起。 “出发。” 王氏义庄大门洞开,一行数十骑鱼贯而出,杀奔黑风林。 一个时辰之后,于金光万道洒照大地之际,孔荣之几十人策马到了黑风林外。 “地图。” 孔荣之招手,叫手下档头把地图拿过来,想要看个究竟。 只是他们的马才刚刚停下,突然好像受了惊吓一般,马蹄刨地,低嘶着,不安起来。 众人都不知道到底是如何一回事,面面相觑。 眼看马蹄惊乱,坐也坐不稳,孔荣之一挥手:“下马。” 这边人一离马鞍,那边数十匹马就发狂似的,奔逃了开去,拉也拉不住。 孔荣之问边上正观望着黑风林上空的玄阴子:“玄道长,其中可有蹊跷?” 玄阴子收回视线,点点头,答道:“都说宁上山,莫下海。这座山林,嘿嘿,怕是不好上。” 玄阴子像是话中有话,又像是故弄玄虚,孔荣之脸色一冷,问道:“此话怎讲?” “四方阴煞之气汇聚,好一处阴煞养尸之地,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不枉我寻觅多年。”玄阴子面带喜色的嘀咕了几句,想起孔荣之的问题,连忙正色答道,“千户,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兰若寺,或许名不虚传。” “不是说妖魔鬼怪不能日行吗?”孔荣之对玄阴子的答案不满意。 “这是因为……” 玄阴子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匆匆赶来的番子打断。 负责放哨的番子跪地禀报:“禀千户,后方有小队人马正朝我们这个方向而来。” “有多少人,何方人马?” “有僧有道,八人之多,不知是何方人马,不过小人看见了季教头。” “季宗布?”孔荣之皱着眉头问道。 “正是季教头。”番子答道,神色恭敬。 “千户,季教头不是在军中教习吗?是何缘故,竟到这山野之地来?”左子雄疑惑道。 孔荣之看了左子雄一眼,没有答话。季宗布虽然官职不高,但身份特殊,已经有十年没有踏出京城半步,这突然离京,令他惊诧。何况在这之前,他对季宗布的离京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这季宗布,又是什么来路?”却是玄阴子对众人口中的季教头有了兴趣。 “江湖人称千金一诺,季宗布,玄道长久在山中清修,不识得,倒也不奇怪。”君浩然绵里藏针,讽刺玄阴子孤陋寡闻,连大名鼎鼎的千金一诺季宗布都不知道。 “季宗布乃京中二十六卫亲军枪棒教头。”孔荣之简单介绍道。 “季教头早年一条傲血贪狼枪,打遍京城无敌手。”左子雄补充了一句。 左子雄武艺不凡,隐隐有锦衣卫几司第一的势头,尽管他修习的是家传武艺,但他在刀法上曾接受过季宗布的指点,是以对季宗布一直很是尊敬。 “打遍京城无敌手?”玄阴子神色微滞。 京城,天子脚跟底下,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奇人异士云集,可谓卧虎藏龙。而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能打遍京城无敌手,武功究竟有多高,可见一斑。 “千户,是不是等季教头一起?” “不必等,上山,进林。” “是。” (三江!三江!三江!) 第五十七章 瞒天过海保平安 话说聂小倩一招“一闪鬼斩”,斩得天一鬼道玄阴子心惊胆寒,趁机救下被驱鬼符打伤的小青。 在玄阴子反应过来前,她带着小青逃离了王氏义庄,没有去县城,而是直接匆匆赶回了兰若寺。 小青受伤颇重,如果不回兰若寺,补充阴煞之气,她会不断虚弱下去,直至鬼身散逸泯灭,最后魂飞魄散。 兰若寺方圆几里地之内,阴煞之气充沛,小青回到兰若寺,脸色便由青转白,好了一些。虽然不可能很快就恢复如初,但符伤至少不会恶化。 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犹自发抖的小青,神色复杂的看着正挥毫不辍的聂小倩,因为她翻来覆去上下思索,实在找不到聂小倩不借机落井下石,而是反过来救自己的理由。 良久,她才低声问了一句:“小倩,你为什么会救我?” 回到水中居,不打算无所事事的聂小倩,干脆取出文房四宝,继续她的《风云第一刀》。自从变成鬼,还是一只女鬼,到今天,她发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大增,似乎随时随地都能静下心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古英才多磨难? 听到小青的问题,聂小倩将手中狼毫搁下,想了想,说:“看到你被老道士打伤,下意识就去救了,当时情况危急,即便能瞬息万念,又哪里来得及考虑什么理由。” 其实就像是看见有人落水了,第一个念头会是救人,而不是想,我为什么要去救,救了之后有什么好处。 “我以为你会说,我是看你可怜又可悲的份上,亦或者说我不想看到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小青先是诧异,然后幽幽的说道,脸上浮现自嘲之色。 聂小倩抬手,想要拍拍小青的肩膀,安慰鼓励她振作起来,说一些诸如,来日方长,兰若寺这一方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但终究是你们的,这样冠冕堂皇的话。但仔细想想,这种话似乎不应该由她来说。 她们在这之前可不是什么亲朋友好友的关系,她将小青当成空气,小青视她为仇敌。 此时此刻,沉默才是真金。 聂小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小青又因为关系转换太过急剧,心存尴尬,见她不说话,还以为聂小倩不屑于与自己说话,本待说声谢谢的,但张张口,终究没有说出来。 一时之间,水中居里只有夜风穿过树梢,吹拂轻纱,吹皱镜湖的宁静与无声。 直到两行十几“人”迤逦而来,打破这一份之不易的安静。 “姥姥。” 聂小倩与小青看见了,只好站起来行礼,特别是小青,整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嗯。” 老妖婆点点头,站在它后面的十几个女鬼停止撒花。 除非与人为敌或者事态紧急,不然老妖婆无论走到哪里,排场一般不小。 老妖婆看了脸色煞白,寒气四溢的小青一眼,似是不经意的问道:“小青,你跑哪里去了,大半夜的,到处找不着你?” 老妖婆的语气并不严厉,可青却被吓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姥姥,我……”小青害怕太过,嚅嚅喏喏,不敢答话。 “说,你这是怎么回事,今晚跑哪里去了?”老妖婆颜色渐厉,凶光隐隐。 小青身子一颤,眼中泪花盈盈,目视聂小倩,眼神满是哀求,眼见最后催逼不过,只得咬牙答道:“禀,禀姥姥,小,小青在随小倩练习琴棋书画。” 要是被老妖婆知道她是偷跑出去的,还因为喜欢上一名男子,被道士打伤,后果绝对不会是从老妖婆那里得到怜惜,而是会遭到更加残酷的惩罚。 老妖婆麾下的所有女鬼,无论听话与否,先得挨上一记炼魂鞭。鬼虽然没有好了伤疤忘了疼这么一说,但炼魂鞭的鞭打之苦,就好像刻在了阴魂之身上,让众鬼永远忘不了那不可磨灭的恐惧。 聂小倩对上小青的目光,再看老妖婆将信将疑的模样,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答道:“是的,姥姥。小青在随我练习琴棋书画有一阵子了,今晚练的是颜真卿先生的书法。不过小青在书法一事上天赋不是很好,所以练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 似乎对聂小倩的话深信不疑,老妖婆的凶眉厉目慈善了下来,并笑容可掬的说道:“嗯,小青,你有上进心,这是好事,学一点琴棋书画也是极好的,但不要耽误了正事。” 实际上在老妖婆看来,每一只女鬼都应该精通琴棋书画。 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除了真小人,还有一种叫做伪君子。伪君子讲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很难被单纯的美色所诱惑,这个时候就需要聂小倩这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出场。 然而它的兰若寺青楼鬼馆,除了聂小倩,全都是不学无术的庸脂俗粉。小青姿色出众,媚骨天成,但也仅此而已。 更让它气恼的是,唯一看得上眼,并想要着力培养重用的聂小倩,尽管生死被它拿捏着,却宁死不屈,不为它所用。 有聂小倩帮忙,小青的事情好不容易被隐瞒了下来。 小青走了,跟着老妖婆走了,临走时那感激涕零的目光,让聂小倩感觉还不错。 心情大好之下,文思有如泉涌,《风云第一刀》的写作进度比预料当中快了不少。 一夜无话,转眼就又是一个晚上。 聂小倩在水中居写了几百个字,见老妖婆不会过来突袭,小青有了昨晚的教训,大概也不敢再私自外出,她随即将东西收好,提着八岐天纵离开了水中居。 她计划着去一趟县城,看看王麟他们有没有回去了。 因着昨晚那个道士的出现,她比以往都要小心在意,隐了鬼身,不紧不慢的飘着。 只是她刚刚离开水中居,在黑风林里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隐隐听到呼喊声,以及兵刃交击的声音。 “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 聂小倩不禁加快脚步,握紧八岐天纵,飘到树上,闪了过去。 当看到火光的时候,她左右瞧了瞧,躲在一棵参天大树的背后,听到大树后面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季教头,大家同朝为官,为什么一碰面就大打出手?” “孔千户,明人不说暗话,在季宗布面前,不必惺惺作态。” “你不惜丢掉官身千里直驱,一连跑死八匹马,急急跑到郭北县这样的乡野之地来,就是为了与督公作对?” “你们锦衣卫不是号称道可通天?我要做什么,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如此说来,你是为了聂裴?” 听到“聂裴”这个名字时,正侧耳凝听的聂小倩身躯一震,探头出去,看到下面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模样并不陌生。 依稀的,一个名为季宗布的中年男子的形象与下面那人重合了起来。 (三江榜的最后两天,坚持就是胜利。) 第五十八章 天知地知鬼亦知 月光融融,穿不透重重树影。 季教头与孔千户在树下对峙,树上,有人缓缓拔刀。 “季教头,聂裴与你的恩情再大,但人死如灯灭,如今也已烟消云散。” “浑水不好趟,你应该知道,这趟浑水,已经淹死了很多人,而且还将淹死更多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孔荣之将利害关系挑明,见季宗布不说话,还以为季宗布是个明白人,来个默认,就要挥手撤退。 冷不防季宗布突然说道:“孔千户,季某从隐元会得到消息,季某那义兄的女儿,还活着。” 孔荣之错愕道:“原来季教头专程从京城赶来,不是为了聂裴,而是为了聂裴之女。” 季宗布答道:“季某那义兄的女儿之名,孔千户或许有所耳闻。” “是吗。”孔荣之不置可否的答了两个字,他目光闪烁不定,不知在转着什么念头。 “待季某将小侄女寻回,再来与孔千户叙话。”季宗布意味深长的答道。 “这黑风林,据说不时有妖魔鬼怪出没,是远近闻名的凶险之地,死上个把过路的人,怕是不会引起官府的怀疑。”孔荣之语气渐冷,杀气渐露。 “如此说来,我那义兄,也是你们东厂所害?”季宗布炯炯有神的双目,目光突然精湛锐利如剑。 “想要知道?聂裴的黄泉路正缺个伴,你下去刚好,还能探究到底,一举两得。”孔荣之言罢,脚尖一点,疾退而去。 与此同时,树上跃下几条人影,刀光霍霍,寒意冷冽四侵,伴着浓烈的杀意,搅起劲风,势成刀阵,砍向季宗布。 早已料得孔荣之会有此一着的季宗布,不慌不忙解下背后布囊,一杆通体乌亮的大枪落入手中。 大枪在手,季宗布抡转如风车旋舞,枪影微荡,只是一圈,在火星四射间,叮叮当当,又急又快的刀枪撞击之声响起,快刀已是被反弹回去,刀阵顷刻被瓦解。 单刀弹回,持刀番子气血翻涌,无不骇然。 季宗布将头上刀阵一枪荡去,声音才落,脚下黄叶泥土激射,尘土飞扬,一道人影破土蹦出,刀如泼水,绵延而至。 他手中大枪运转,枪如蛟龙,既粗且阔的枪头穿透层层刀光,于血花飞溅时,贯穿人影胸膛。 枪头犹自滴血,突的听到崩崩崩,弓张弦响,数道厉芒尖啸。 “放冷箭?” 季宗布冷哼一声,绰枪回手,随手一舞,舞成半圆,将冷箭尽数扫落。 “都说季宗布枪法玄妙雄奇,隐元风评枪法第一,然而他使的枪法,却是街头卖艺的艺人都耍得两手的杨家枪,套路无甚繁复,再平常不过。但就是这等平淡无奇的枪法,在他手里偏能化腐朽为神奇。” 眼看得季宗布枪影穿闪,犹如神龙吞吐出没,一枪一个,霎眼间连挑数人,将围攻他的番子打得落花流水,无一合之敌,站在不远处观战的孔荣之不住点头。 虽然季宗布是敌非友,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季宗布确实是非常难缠的一个对手。 “这般高手,可惜不识抬举,不能为我所……” 孔荣之点评叹息未完,徒地感应到脚下泥土微动,簌簌之声四起,暗影纵掠。 黑暗之中,有无数不明之物正层层逼来。 他心下微紧,伸脚将挂在树上的一根火把踢出。 火光在半空中翻滚,将周遭数丈范围之内照亮。 但见一棵棵大树下,无数妖异怪藤似蛇似蟒,游走穿窜,层层围涌。被火光照到,有如受惊的虫豸,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叫。 啪的,火把掉入妖藤中间,炙起一阵青烟恶臭,旋即熄灭。 怪叫不已的妖藤,在火把熄灭后,朝着孔荣之如浪如潮推涌,猛恶之极。 都说金克木,然而孔荣之没有拔刀,他气收仿佛长鲸吸水,势若渊停嶽峙,干枯的双手抬起,双掌推出。 推波助澜! 两道强横霸道得像是能拦江截水的掌力一出,便笼罩四方。 妖藤浪潮撞入雄浑的劈空掌力当中,立即像是遇着了屹立不可崩塌的堤岸,猛地一滞,条条崩断寸寸摧折时,紧接着呼的,随着掌风翻腾倒滚,势头直退几尺开外。 见两掌只是把妖藤浪潮推出几尺,孔荣之眉头微皱,踏步上前,掌力如山,连续推送,打得大片妖藤不断倒退。 几丈之外,参天大树上,一直凝听探看的聂小倩早已怒气填胸,忍耐不住,她右手修长的青葱玉指,按落剑柄。 铮声嗡鸣,一道激越肃杀剑光,寒意侵凌,洗荡摧夺而去。 凭着无双掌功,正要扫灭妖藤的孔荣之,忽觉背后杀机蒸腾,锐迫颈脖。 他弃藤旋身,见白裙翩跹凌空虚渡,宛如浮光掠影,于间不容发之间,右手中食二指骈指一夹,夹住一道剑光,左手掌力一吐。 然而让他惊异的是,打出去的左掌分明是打中了袭击晃影,却感觉空荡荡的,像是没有打到任何事物,反而是右手两指,于眉间夹住了一口锋利的宝剑。 噗! 宝剑被孔荣之随指一撇,钉在附近一棵大树上。 “小倩?” 季宗布一招回马枪,扎透一个番子,百忙之中注意到孔荣之那边的动静,看见素影夭飘,眉目在熠熠火光之下现出,惊艳绝伦,竟是他一路南下,百寻不着的义兄之女聂小倩。 他惊呼一声,脚下一动,已是掠闪数丈,眨眼间就到了受伤倒飞,颓然落地的聂小倩身旁。 在见识到孔荣之的掌功,已经有出剑很可能无功而返准备的聂小倩,一剑不中,连剑都被夺去,甚至被阳刚气血十足的劈空掌击中,阴魂之身很痛苦,但她其实并没有太失望。 听到惊呼声,她抬眼看去,看到她应该称呼一句“叔父”的中年男子,季宗布倒提长锋,护在身旁,心里不由起了一阵暖意。 “小心!” 季宗布提醒道,手中大枪一挑,挑飞一个麻袋似的,将一个从树后闪出企图偷袭的番子挑杀。 七煞天萝出来了,老妖婆还会远吗? 聂小倩意识到此地不可久留,便对季宗布说:“叔父,快随我来。” 孔荣之对聂小倩的突然出现惊诧非常,他有心问个究竟,但背后妖藤杀之不尽斩之不绝,稍不留神,就又悄然掩杀,他不得不连发数掌,再次将妖藤逼退。 待回过头来,发现聂小倩与季宗布已经消失不见。 (最后半天三江榜,大家有票投票,要过期了哦。) 第六十九章 得道年来八百秋 妖藤连成一片,从四面八方悄然掩袭。@ 从未遇见这等食人藤萝的东厂番子,惊惧之下,被逼得纷纷从藏身之处逃了出来。 一时之间,尽皆手忙脚乱,到处刀砍剑劈。 一个档头避过从脚下掠杀的妖藤,旋身穿过树梢,落到孔荣之旁边,急急叫道:“千户,那藤萝作怪,弟兄们手里的刀剑砍都砍不断。” 档头话音刚落,突然一声惨叫响起。 一个番子稍没留神,被一根妖藤袭至脚下,待得反应过来,已经被妖藤裹脚,拖进了黑暗之中。 孔荣之见季宗布与那本应该已经死了的聂裴之女已走,而这片林子里处处透着古怪诡异,事态严峻,已是势不可为:“撤,去找玄阴子。” 被妖藤袭击得狼狈不堪的一众东厂番役听到撤退的命令,急急似丧家之犬,惶惶如漏网之鱼,丢下几具尸体,护着孔荣之疾退。 却说聂小倩带着季宗布在林间穿梭,她对七煞天萝的习性了解颇多,知道七煞天萝喜阴恶水,便往小镜湖那边跑。 只是按记忆中的路径跑了小半个时辰,竟然还是在黑风林里。 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抢回自己的骨灰坛,并顺利逃离这妖窟鬼穴,聂小倩曾做过许多看起来很愚蠢的事情,例如为熟悉附近的地形,用双脚一尺一尺丈量过附近几里的土地。 对招魂岗,对兰若寺,对黑风林,她是了如指掌,熟悉程度或许只在于这一方水土存活了千年之久的老妖婆之下。 然而如今跑了这么久,依旧是在林子里打转,而且周遭巨树参天,丝毫没有听到任何的虫鸣,死寂得连风的声音都没有,看起来陌生至极。她心知有异,在季宗布惊奇的目光中飘上半空,举目眺望。 但见妖雾如雨,惨淡朦胧,笼罩了不知道多广,她即便是飘得高,也看不远。 聂小倩飘回地面,季宗布关切的问道:“小倩,刚刚你与孔千户交手,可有伤到?” 继承了“聂小倩”的全部记忆,聂小倩对从京城千里直驱,跑毙数匹马,只为寻回自己的季宗布季叔父有着天然的亲近之心。 但眼下不是细诉衷肠的时候,所以她只是简单的答道:“叔父,我没事了。” 孔千户的掌力伤不到阴魂之身,聂小倩会受伤,纯粹是孔千户的气血磅礴浩大,她攻击孔千户,距离太近,被阳刚气血冲击到。若是一般的女鬼,可能会有一段衰弱期,但她的鬼身比一般的女鬼更加凝炼稳固,还有不绝于缕的文气弥补,只是一会就恢复如初。 林子里妖雾氤氲,缭绕不定,让人置身其中,如入迷宫,压根找不到出路。 见季叔父疑惑不解,聂小倩便解释道:“这片林子有一头千年树妖,妖力深不可测。这里的地形没变,但草木全变了,像这块石头旁边,原先是没有这一棵树的。大概是那千年树妖施展妖术,改变黑风林的植被,遮没道路,想要将闯入林子里所有的人都困住。” 季宗布没有出声打断聂小倩的话,只毫不怀疑的点头,似乎决意将所有的判断都交给聂小倩。 “叔父,除了刚刚那些东厂的锦衣卫,这林子里还有其他人吗?”聂小倩问道,她需要把握所有的情况,以便集合所有的力量来对付不知潜伏在哪里的老妖婆。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这一次也许是最好的机会。守株待兔一样的等待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的燕赤霞,实在是太渺茫了,渺茫到她几乎看不见希望。 “一个小和尚,一个据说是本地王家的后辈,一个年轻的刀客和他的丫鬟,两个纯阳宫的小道士……”季宗布一一将来人道出,有**人之多,“我们一起进黑风林,中途遇到大风大雨,以及东厂番子的偷袭,失散了。” 小和尚,那不就是自号秃驴的疏狂僧嘛,本地王家的后辈,应该就是王麟。而年轻的刀客与他的丫鬟,不知是什么人。 至于纯阳宫的小道士,拳出无量,剑归纯阳,传说中一剑当千的御剑术,那可不是普通人能使出来的江湖功夫。 聂小倩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到这凶险之地来,但她仿佛看到了名为希望的朝阳在冉冉升起。 不过聂小倩很快就将心中的喜意收敛了起来,将心虚平复。当务之急是找到这许多高手,以免被老妖婆各个击破了。她可不认为老妖婆的妖法,仅仅只是电影里所展现的那一鳞半爪。 边上的季宗布见聂小倩深思不语的模样,镇静沉稳,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气,心下欣慰的同时不觉叹息,义兄之女虽然终于寻回,但已经不再是以前所认识的那个爱笑的小姑娘了。 想着如果是王麟与小和尚也来了,必定会到水中居寻自己,聂小倩立即有了决定:“叔父,这边走。” 老妖婆利用妖法改变林子的植被,将偌大一个林子打造成有进无出的迷雾林,确实连她都很难分辨出路在何方。但也是很难而已,并不是做不到,只是会慢一点。 聂小倩带着叔父季宗布寻找出路去水中居,另一边,王麟与小和尚以及纯阳宫小道士等等数人,正被大片鬼气森森的妖藤追掩。 妖藤追掩甚急,然而他们中除了年轻刀客吴岚的丫鬟不懂轻功之外,其余每一个都跑得极快,就在他们以为快要摆脱妖藤时,突然地底摇晃震荡,紧接着前面空无一物的地面上数棵几人合抱大树,隆隆的,很突兀的拔地而起。 眨眼间,大树就形成一段密不透风的树墙,挡在了他们的去路。 前有骇人诡异巨树拔地挡路,后有妖藤密集拢来,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形势千钧一发。 一贯以风轻云淡示人的纯阳宫师弟柳随云环视一周,回过头来沉声说道:“师兄,是出剑的时候了。” 师兄柳随风面沉如水,手捏剑诀,剑指朝上虚虚一引:“我有一剑,名止水,缨锋三尺,煌煌之威,可破世间万法。” 铮嗡的一声清响,柳随风背上古剑“止水”脱鞘而出,剑身森寒淬厉,剑气沉沉宛若龙吟。 止水剑在柳随风头上激荡一圈,闪烁大片剑光,最后落入他的手中:“师弟!” 柳随云点点头,口中喃喃有语时,捏着剑诀的右手手腕一转,背上寒光乍现,却是佩剑“黛雪”已然离鞘:“低首埋头何曾久,一剑十年磨在手。” 柳随风接口念道:“得道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斩人头。” 旁边凝神戒备着的王麟与小和尚等人见着这对纯阳宫师兄弟的动作,紧张的气氛顿消。 王麟肩膀碰了碰身旁的小和尚,小声问道:“大师,你们无量寺与纯阳宫齐名,他们在做什么?” 然而小和尚还没说话才说完,年轻刀客背着的丫鬟就用天真无邪的口吻说道:“吴岚,原来中原的剑客这般风骚,连拔剑都要念诗。” 柳随云终究是师弟,面嫩,哪里禁得住被一个小姑娘的反讽,脸色当即就起了红晕,色厉内荏的反驳道:“这是御剑口诀,口诀口诀,不念出来,那还叫口诀吗?” 第七十章 妖窟鬼域心慌慌 山林里苍松怪柏,奇木异藤,处处寒意逼人。 一头露水的左子雄从树上跃下,疾奔到玄阴子旁。 “玄道长,可找到出路了?” 这片黑风林虽然暂时没有遇到妖魔鬼怪,但阴邪得很,前一刻还清风朗月,下一刻就惨雾森森,大雨倾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在中途与孔千户那一路人马失散。 左子雄急于汇合上官,然而他一身武功在妖氛浓郁的林子里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寄希望于玄阴子这个江湖术士身上。 只见玄阴子左手里那块巴掌大的罗庚,天池磁针好像置身于漩涡之中,不断旋转乱颤,无法指向。 玄阴子的目光阴鸷深沉,盯着罗庚,右手五指连点不断掐算,好一会儿才说道:“难怪进入黑风林后,又是风又是雨,阴晦不定变幻莫测,原来阴阳已被扭曲颠倒,混沌开来。” 左子雄听不懂玄阴子的神神叨叨:“道长,此话何解?” “何解?”玄阴子嘿然意味深长一笑,“这里地煞阴气极重,除了自有禁制,还因为死在这里的人够多。” 够多,究竟是多少,没人去问,也没人敢问,生怕问出来一个把自己吓住了的数字。而且玄阴子的冷笑阴森瘆人,令一旁听到他的声音的几人毛骨悚然,下意识想要离他远一点。 “百户,前面好像有人家。” 玄阴子进了黑风林,越发阴沉诡秘,所以即便他分发出去不少护身驱邪镇魂的符箓,但那些被东厂招徕的各路武林高手,依然没有与他靠得太近,反而大多聚集在左子雄这个锦衣百户身旁。 一来是左子雄武功够高,二来是左子雄行事光明磊落,颇有豪雄之气,能服人。 听到以轻功著称的四翼飞狐的话,左子雄奔上前去,旋身跃上一棵大树,拨开浓密的枝叶,果然看到了人家。 前方一座小山坳里,不到百步距离,四五处人家高低错落有致,火光透过门窗,映照出来,让人心中凭生一股暖意。 在这片古怪的山林中辗转奔波了大半天,一众豪雄是又饥又渴,早想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了,奈何林迷人眼,找不到出去的路。如今看到有人家,哪里还忍得住。 当下就是数条人影率先从林中窜出,没等左子雄说话,便急急奔去。 不过他们奔出不到二十步,就止住脚步,躬身好像狸猫一般,躲到了树荫下面。 “咦,快看,那楼上有人。”有人探目看到了什么。 另外几人举目望去,楼上暗香疏影。 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子,正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女子冥冥中似乎是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扭头就是勾魂荡魄的一笑。 这一笑,那些绿林好汉顿时仿佛连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喉咙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循笑而去。 辍在那几人后面的左子雄自然也看见了那女子,但他对女色向来看得不重,心神清明,是以在看到那几人突然变得痴狂,连忙叫道:“你们在做什么,回来!” 然而那几人恍若未闻,左子雄觉得不对劲,马上冲上去,双手按住两人肩膀,抬脚疾点,点到第三人的膝盖,只一瞬间,就制住了三人,还有四人。 接下来他刚要如法炮制,不料才出手,突然劲风扑面,却是那四人齐齐回头,朝他攻了过来。 三刀迎面,一剑中宫,说时迟那时快,左子雄左手在腰后木匣子底部按了一下,咔的一声轻响,右手朝背上一探,反手握住一口弹出木匣的直刃钢刀,往前一抹。 一道弧形雪亮刃光闪过,金石交击之声连成一片,三刀一剑的攻势瞬间被抹掉。那四人只觉巨力从手中兵刃传来,虎口剧震,连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稳住身形的四人,脸上痴狂之色褪去,他们看着手里的刀剑,和持刀对峙的左子雄,惊讶之余,摸不着头脑。 有人迟疑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左子雄也不知究竟是如何一回事,随手解了那三个人的穴道,并提醒他们:“这个地方有古怪,你们小心,别自己人打自己人,不然被自己人打死,做了糊涂鬼。” 说完,他回头想要去找玄阴子,没想到一回头,狂风扫落叶,浓雾迷人眼,前一刻还在那里的玄阴子与君浩然几个人竟然不见了。 就在众人惊疑未定时,一阵幽幽怨怨的呜咽,似是遭遇了不公的妇人的哭泣,从那几处人家中传出,声音隐隐约约飘忽不定。 他们待要仔细凝听,哭泣与呜咽又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的摸索音,呼唤、窃笑之声渐起,其中仿佛有无穷诱惑。 “难道你们不想去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有人提议道。 “去什么去,你是想要有命进去,没命出来?”有人答道。 “大家谨守心神,不要乱想,以免为外邪所趁。”左子雄见争执又起,想到玄阴子的话,连忙阻止道,“我们有三道灵符在身,妖邪不敢近身,只要撑到天亮就能找到路出去了。” 众人觉得左子雄的话有理,尽皆点头。 但不一会儿就有人按捺不住,问道:“谁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有多久天亮?” 左子雄抬头看去,一勾弯月不知什么时候隐入了重云之中,苍穹之上是看不透的隐晦迷离。 “你们撑不到天亮了。” 突然,一个似阴似阳,难辨雌雄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众人一惊,齐齐打了个寒颤,因为这声音这话语,分明不是他们一伙中人发出来的。 不详的阴影,浓重得仿佛层层黑云,笼罩头顶。 “谁,是谁在说话?”有人大着胆子叫道。 “以为躲起来作祟就能吓到老子了吗,老子是吓大的。”有人竭斯底里喊道。 左子雄见大家叫喊得响,其实是虚张声势,心里惊惧到了极点,他环视一周,没有看到什么异样之处,只好安抚道:“大家不要慌,自乱阵脚只会被妖邪趁虚……” 只是左子雄话还没说完,一声恐怖非常的惨叫声响起。 “谁死了?” 左子雄没有想这个问题,他闻风而动,迅疾无比的循声掠去。 “左百户?” 那七个人想要叫住左子雄,但眨眼间左子雄就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左子雄钻入黑暗中疾走数百步,一个黑影在前方放大,走近了一看,竟是之前失散的君浩然。 君浩然听到猎猎风声,抬眼看了看,见是左子雄,便低下头去,嘴里不停念着:“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在他的脚下躺着好几具扭曲的干尸,左子雄仔细看去,从服饰上勉强能分辨得出来,是孔千户招徕的江湖高手。 第七十一章 丧尽天良炼尸法 用了将近一个时辰,聂小倩与叔父季宗布,终于走出黑风林,到了小镜湖畔。 沿着湖边小径,走至水中居。 水中居里只有清风拂纱,矮几承琴。 在季宗布略感惊讶的目光中,聂小倩从亭子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一柄剑。 这个暗格空间不小,是她专门用来收藏一些日常用品的地方。她的八岐天纵在偷袭锦衣千户孔荣之的时候被夺去,只能用一把正气山庄弟子遗留的青钢剑代替。 手里有剑,心中不慌,聂小倩感觉多了几分安全感,准备与叔父一起再回黑风林,去寻找王麟他们。 只是还没踏入林子,就听到念咒之声。 “天玄地黄,昭昭神光,听我法令,万路通畅!” 紧接着九条人影从林中窜出,眨眼间打横拦在了面前。 季宗布动作极快,几乎是同时就提枪旋步,护在了聂小倩身前。 人影站定,一共九个,尽皆头戴黑纱,罩住面孔。 鬼能望气。 聂小倩从他们身上只看到了死气、尸气与煞气,就是没有人气。 “僵尸?”聂小倩柳眉微蹙。 “什么僵尸?”季宗布不解。 “这九个不是活人,是僵尸。”聂小倩解释道。 这时,从那九“人”身后走出来一个三角眼,鹰钩鼻的阴鸷老道士。 “僵尸?虽不中,亦不远矣。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一个长了那么几分眼色的。”老道士阴森森的嘿嘿笑道,脸上不无得意之色,“季教头,我们又见面了,老道这九具冥尸,可还入得你的法眼?” “冥尸,这又是什么东西?”聂小倩认得这个一手执幡,一手持铃,背插拂尘的老道士,先前打伤过小青,好像叫什么玄阴子。 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聂小倩曾经用《一闪天诛剑道》中的“一闪鬼斩”,袭击过玄阴子,是以玄阴子在越过季宗布,看到手里拿着剑的聂小倩,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用剑的女鬼,嘿,叫老道一番好找。” 女鬼? 季宗布剑眉一横,长枪破风,直指玄阴子,厉声喝道:“邪教妖人,在这里满口胡柴。” “季教头,原来你还不知道你背后的美人儿是鬼啊。”玄阴子先是愕然,接着大笑,“啧啧啧,美色迷人眼,连季教头这样的英雄好汉,也是难过美人关。” 小倩是鬼? 季宗布听到玄阴子的话,再一想起之前所见到的,凭虚御风一般,没有任何借力,一下子就能飘到半空中,种种奇怪之处,顿时如遭雷殛。 他下意识去看聂小倩,见侄女神色平静的对自己点头,虎躯一震。 义兄与侄女过世已有数月,然而在半个月前,他偶然听到身边有人提及聂小倩这个名字。 初初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但当听到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不由心生疑虑。费了一番力气,找到出卖消息的隐元会,打听到这个以写词话小说闻名的聂小倩,出没于郭北县。 而他的义兄与侄女被害的地方,也正是郭北县。 同名同姓,又是同一个地方,由此,他怀疑他那侄女可能并没有死。 因着那一丝希望,他抛下官身,连夜出京,直驱千里,匆匆赶到郭北县。 然而如今看来却是迟了,他的侄女还“活”着,却不是以人的身份活着了。 季宗布一想到当初自己若是能陪着义兄与侄女南下,断然不会让他们有杀身之祸,悔恨悲痛交加,几近于狂,连赖以成名倚之为安的大枪都握不住,啪嗒掉在地上。 聂小倩看到叔父双目通红悲痛难当,便安慰道:“叔父,事已如此,不必难过。” 可季宗布心中难过又怎能抑制得住。 等他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立即问起聂小倩:“小倩,究竟是谁害了你们的性命?” 聂小倩想起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父亲骑马,她坐在轿子里,正赶路时,贼人突然杀到,她都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一箭穿心,只听到一句话,就死在了轿子里。 是谁杀了自己,后面又发生了什么事,她一概不知,要找到杀父杀己仇人,谈何容易。 玄阴子笑道:“季教头,想替你义兄报仇?先过了老道这一关,不然你的侄女,怕是连做鬼都做不安稳。” 季宗布冷哼一声,脚尖一点,将大枪挑回手中,说道:“玄阴子,想要挑战本教头,你就不应该离了孔荣之左右。” 他话音刚落,大枪即起,枪走轻灵,一抖,抖出点点寒星,巧若无重,一枪数影,闪电般朝那九具冥尸扎去。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玄阴子话中对聂小倩不敬,就是触碰到了他的忌讳。 季宗布大枪刚动,玄阴子手中的铜铃也动了。 铃声一起,那九具冥尸身随声动。 它们虽然已是冷冰冰的冥尸,身手却保持着生前的灵活性,或刀或剑,或枪或斧,或拳或腿,攻势连成一片,杀阵立成,席卷季宗布。 枪影如龙,穿闪吞吐,突地听得嗤的一声撕裂声响,九道黑影咋退。 几条黑纱头罩随风而去,飘然落地,露出九具冥尸的真面目。 “只是出了一枪,就将我这九具冥尸头上遮丑的的黑纱挑落,季教头不愧是京城第一神枪。”玄阴子笑道,然后想到了什么,说,“哦,还有他们的真面目,倒最终还是被季教头看了去。” 季宗布持枪而立,目光从那将玄阴子团团护住的那九具冥尸面上一一扫过。 遮天手河西? 人龙书生梦呓? 三宝童子韩旺? 血手人屠宁其暂? 天煞孤星庆将间? 主宰乾坤斗破天? …… 季宗布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玄阴子的这九具冥尸,竟是每一具都大有来头,都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一方武林大豪。 这九位高手,在几年前就销声匿迹,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厌倦了刀头舔血,朝不保夕的江湖日子,金盆洗手隐居山林去了,万万不会想到,他们不是退出江湖,而是被人生擒,用歹毒阴狠的手段,炼成了活死人。 这些高手,即便是活着,若论单打独斗,季宗布自忖凭着手中的傲血贪狼枪,能将它们中的每一个都赢下来。 但这里不是一个,而是九个,而且这九个,或许缺乏个人思想,却因为受玄阴子一人所控制,相当于心意相同,攻守一线,自成阵法。 何况在它们之外,玄阴子也是成名多年的高手,功力深厚不容小觑,更有一身令人防不胜防的法符巫蛊之术。 这类旁门左道可能对他威胁不大,可对小倩是致命的。 第七十二章 胆似熊罴目如狼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季宗布手中傲血贪狼枪,经他一抖,发出嗡嗡犹如寺庙里面撞钟,大钟被震荡的宏亮之音,震得玄阴子耳朵一阵发麻,仿佛连牙根都被震松了似的。 在玄阴子耳朵嗡嗡作响,反应慢了一拍的瞬间,季宗布动了。 奔雷枪术,不发则矣,动如雷霆。 大枪一划,枪划九天势破风,如奔雷,若闪电,一招龙炎万怒,瞬间将冥尸手中兵刃荡开,并将它们尽数圈在大枪之下。 被九具冥尸团团护住的玄阴子,乍见枪影重重,从四面八方攻来,纵横捭阖无穷无尽。竟是大枪打破九具冥尸的守势,有如庖丁解牛,直入中宫。 在这刹那间,虽然几具冥尸近在咫尺,玄阴子却生出一种天上天下,无路可走的溺毙恐惧。 他在这一刻终于醒悟过来,为什么会有百万军中,取上将头颅,猛将一说。 原来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猛将一怒,血洒万军。 千钧一发之际,玄阴子猛地使了个铁板桥,往后就倒。 与此同时,三具冥尸悍不畏死,整个扑过来,挡在枪前。 剩下六具冥尸,攻势更急,意在攻敌之所必守,围魏救赵。 紧接着嗤嗤几声撕裂声响,大枪刺穿布帛,在那三具冥尸上留下条条白痕,差之毫厘,擦着玄阴子的头巾,扎入地面。 玄阴子死里逃生,惊慌未绝时,顾不得近些年养就的风仪气度,一个懒驴打滚,灰头土脸的避到大枪三尺之外。 季宗布一枪不中,数般兵刃如影随形,又快又急紧逼不舍,腥风扑面,猛恶难当。 他不得不回转大枪,在头上抡舞数圈,一枪战八方,荡开临头三刀。 脚下一点,疾退数步,避开血手人屠宁其暂的黑虎掏心,旋身让过人龙书生梦呓的君子剑,斗然一个回马枪,枪影如龙,扎向天煞孤星庆将间。 噗的,金光微闪,一声闷响。 本应将庆将间一枪当胸洞穿的傲血贪狼枪,竟是连血花都没有溅起一滴,只是扎破了衣物,在庆将间的胸口留下硕大一个白印。 “明尊琉璃体?” 季宗布没想到庆将间竟是明教余孽,将堪比金刚不坏神功的明尊琉璃体,练到了刀枪不入的境界。 然而形势不容他多想,被大枪扎中,击倒在地上的庆将间,手上双刀一合,合成日月弯刃,投掷而出。 季宗布长身一侧,日月弯刃与间不容发之间划过。 他刚刚避过刃杀,三宝童子韩旺已如一缕青烟,无声无息,悄然一剑杀来。 秋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杀招暗送,季宗布又岂会没有感知那一丝杀意。 他仿佛奔狼踏月而走,沧风逐月而出,百斩狂澜,一枪就是雷霆万钧。 封喉! 碎骨! 断气! 霸道的大枪顷刻搅飞韩旺三宝蝉翼剑,闪过眼帘,撞入韩旺喉间。 在大枪洞穿韩旺喉头的之时,庆将间日月弯刃嗡鸣回旋,疾如烈风,背袭季宗布。 季宗布恍若未知,这一刻,早有准备的聂小倩极速拔剑。 一闪鬼斩! 青锋剑芒仿佛银虹断嶽,剑意来去无痕,剑气激荡无匹。 《一闪天诛剑道》是勇猛粹厉决绝的杀人快剑,威力奇大,聂小倩一拔剑就是她练习得炉火纯青,杀敌无数的一闪鬼斩。 回旋的日月弯刃力沉劲猛,铿锵,青钢剑一斩即中,剑刃交击,发出一声激响。 聂小倩双臂感觉一震,青钢剑几乎握不住,而回旋偷袭的日月弯刃被一斩而落,掉在地上。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 聂小倩刚一剑斩落日月弯刃,便听见冥尸后面,玄阴子脚踩禹步,口念法咒。 她记得这个法咒是一个驱鬼咒,一道黄符就打得小青鬼身难隐,无力再逃,对于她们鬼来说,端的是厉害无比。 而就在这时,季宗布就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手中大枪突然回头往地面一挑,将日月弯刃挑起,捞在枪头,急旋着,荡向正念咒不停的玄阴子。 食中二指骈着,夹着一道黄符的玄阴子念完法咒,正要祭出,不料日月弯刃当头袭来,让他不得不暂避。 趁玄阴子躲避日月弯刃,季宗布旋转大枪,深深扎入脚下土中,猛地发力一撬,撬起大片土石,轰隆一声大响,土石宛如一张巨幕,呈半月之形扑向冥尸与玄阴子。 大片泥石,仿佛无数暗器激射,逼得玄阴子手忙脚乱,一边召唤冥尸挡住自己,一边急退。 待得泥石落地,身上泥水点点狼狈不堪的玄阴子发现,他势在必得的女鬼已经消失在眼前。 耗费多年心血,用了不知多少奇珍异宝,付出了不知多少代价,冒死炼祭而成的九具冥尸,若是再过些时日,借助黑风林这一片养尸宝地,用地阴煞气淬炼,成就真正的僵尸。 僵尸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凭一口尸气就能伤人,届时他倚为屏障,天下都可横行。哪里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因为将活人,还是武林高手炼成尸人,为正道所不容,被到处追杀,逼得无处容身,最后为了保命,沦为朝廷鹰犬。 然而如今还没开始用地阴煞气淬炼,就有一具被洞穿喉咙,已经是彻底废掉。 “季宗布,不将你炼成尸人,老夫誓不为人。”玄阴子怒吼道。 只是玄阴子怒吼才落,阴风骤起,落叶席卷,白雾弥漫。 玄阴子眼中精光一闪,但觉白雾中妖气冲腾,暗影游走不绝,有无数妖异潜藏,连忙把八具冥尸招到身前。 黑风林里。 前一刻柳随风柳随云,这两柳氏师兄弟还在念着:“御剑绝云气,悟道负青天。” 身形潇洒,手起剑落,斩掉妖藤无数。 下一刻,巨木如垣,有如山崩,妖藤如潮,不断推涌,斩不尽,杀不绝。 打小就在山中修炼的两人,何曾见过这般猛恶场景,惊恐之下只好疾呼:“男儿事在杀斗场,胆似熊罴目如狼。” 拼尽全力的王麟与小和尚,唯有苦笑。 就连一直背着小丫鬟叶叶的吴岚,这个时候也已是无法再旁观,他将叶叶放在几人背后的圈中,手持双刀,口含一刃,刀随身走。 刀锋旋转,宛如大风车,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猛地撞进妖藤之中。 连环斩,置身白刃里,杀入妖藤中! 只见满空碎叶残藤激飞撒落如雨,吴岚三刀激旋所到之处,妖藤荡然无存。 第七十三章 明修栈道暗陈仓 吴岚三刀连环斩,斩出一片空地。 若是他的连环斩能够持续不断,说不定就能在百万妖藤中杀出一条路来。 可惜他的三刀连环斩内耗极大,一招使完,闪会人群中,已然累得气喘如牛,汗如雨下。 然而不到一袋烟的功夫,那片刚刚被清空的地面又被潮水般的妖藤给覆盖了。 气得吴岚七窍生烟,深吸了几口气,稳住呼吸,他急急说道:“我是没辙了,大家还有什么招数,快点使出来,不然就只能等死。” 手中止水剑,剑出如风的柳随风摇头答道:“没招了。” 柳随风说没招,功力稍逊一筹的师弟柳随云就更没招了。 至于王麟,他的大力金刚掌掌力刚猛雄浑,用来打人是江湖一绝,可在对付妖藤这种魔物上,力有未逮,尽管他功聚双手,一刻都劈掌不绝,却只是杯水车薪。 斩草除根上,效率比吴岚还差一些。 而自号秃驴的小和尚,法相金身,确实是无量寺至高秘典,遗憾的是他境界不够,即便是妖藤缠绕,也能做到金身不动,但要借此杀出重围,纯属虚谈。 “你们的御剑术呢?”叶叶想到了柳氏师兄弟是传说中的武林秘境,纯阳宫弟子,而纯阳宫以御剑术闻名于世。 “我们修为不够,使不出御剑术。”柳随云黯然答道。 “不是吧?” 叶叶突然说道:“难道你们出来行走江湖,连一支求救的信号箭都没带?” 柳随云愕然问道:“什么信号箭?”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没听说过?”吴岚比划着说道,“我本是有这种鸣镝箭的,但进林子太急,遗落在马车上,没有带来。” 经吴岚这么一解释,柳随风明白过来,他对柳随云说:“师弟,掩护我。” 柳随云点头,手中黛雪剑光大盛,雪亮一片,团团护在柳随风周遭,将四面八方袭来的妖藤全部斩断。 柳随风得以空出手来,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笺,飞快的折叠了起来。 转眼间,一只纸鹤成形。 “这是要做什么?” 几人偷眼过来看到,尽皆疑惑不解。 柳随风也没有解释,左手握拳,右手中食二指并骈成剑,对着那纸鹤念道:“天地法灵,听吾号令,起!” 接着那只纸鹤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好像真的白鹤一般展翅伸腿,站了起来,最后跌跌撞撞往空中一跳,竟是飞了起来。 只不过纸鹤在飞起来后,一高一低,一起一沉的,仿佛风雨飘摇里的残烛,有随时掉地的危险,让众人在心里替它捏了一把汗。 看着纸鹤好不容易驾风飞上天空,杳杳消失在冥冥苍穹之中,柳随风才说道:“这是法灵纸鹤,可飞百里,有通风报信之能。方圆百里之内只要是有我纯阳宫门人,接到通灵纸鹤,必会赶来相助” 柳随风与柳随云偷偷下山来寻找师伯剑修痴,因为御剑术的传闻,来到郭北县。他们浑然没想到,那御剑术的传闻是假的。 …… 聂小倩借着对地形的熟稔,与叔父季宗布很快就将玄阴子抛在了后面。 当看到前方火光熠熠,剑气纵横,呼喝之声,打斗之声不绝于耳,走近后发现是王麟他们,不由心下一喜。 可正当想要过去与他们汇合的时候,远处妖雾中,阴森森钻出十几只女鬼来。 若是让这些女鬼看见她与一个人在一起,必定会将事情告诉老妖婆,届时横生波折,对她与叔父季宗布都会不利。 是以聂小倩当机立断道:“叔父,你且去与他们汇合,我引开那些女鬼再来找你们。” 季宗布并不畏惧鬼,不过他见聂小倩意已决,便嘱咐了两句,掉头往王麟他们那个方向杀奔过去。 聂小倩则是迎面飘到了那十几只女鬼跟前,不是她所熟悉的小青她们,假意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小青呢?” “姥姥让我们去兰若寺那里招呼客人。”一只女鬼答道。 “今晚我们这地儿热闹,小青正忙着呢,小倩姐姐你倒是悠闲得紧。”另一只女鬼补充道。 “那你们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待得女鬼离去,聂小倩回头去找叔父季宗布他们,却发现刚刚就在附近的他们又不见了。 这老妖婆凭无上妖法,借助地煞阴气无限的黑风林,制造出来的妖冥空间,处处是迷离的妖雾,植被变幻不定,一步错就百步错。 聂小倩对此也是没有办法,只能再去寻找。 不料才走了不到百步的距离,袍袂猎风之声在耳边响起,黑影一闪,阴魂不散的玄阴子阴恻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怎么老妖婆还不将这天杀的牛鼻子抓了去,莫非是嫌这牛鼻子太瘦了? 聂小倩恶意揣测老妖婆最近一段日子连番进补,营养太盛,学会了挑肥拣瘦。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牛鼻子太厉害,武功法术样样都有,不容易对付。老妖婆想着柿子捡软的捏,决定先把其他武林高手给收拾了。 这一次是真的仇人见面。 玄阴子一看到聂小倩二话不说就是禹步踏起,法咒念出。 “出门在外,有个不对的时候,祭出来可以帮你挡得那么一些。” 聂小倩想起老妖婆逼着自己戴上铃铛脚镯——摄魂铃的时候,说过的一句话,或许这对摄魂铃并不仅仅是监视器和定位仪,还有别的作用。 如此想着,她见玄阴子法符祭出,连忙摘下摄魂铃,抬手就迎着激射而来的法符掷出一个。 轰的一声响,摄魂铃与法符撞了个正着,猛地爆炸开来,金光与黑气齐飞。 法符灰飞烟灭,摄魂铃啪的灰扑扑掉在地上,彻底失去了闪亮的银质光泽。 聂小倩却是心下一喜,她能借这个机会摆脱摄魂铃的控制的同时,用摄魂铃来抵挡驱鬼符,可谓是一举两得。后面老妖婆若是问起摄魂铃的事,她完全一推二二推三,将摄魂铃丢失的事情栽在玄阴子身上。 玄阴子见法符竟然被破解,不但没有恼怒,反而是盯着聂小倩手里剩下的一只摄魂铃:“这是什么妖物?” “专打邪道士的正气铃,邪道,看铃!”聂小倩冷声说道,再次将手中的摄魂铃投掷了出去。 玄阴子看着摄魂铃凌空直直荡来,威力不显,根本毫无威慑力可言。 “雕虫小技。” 他心下哂笑,五指箕张,大手一探,直接将摄魂铃抓在了手里。 就连在他抓摄魂铃的时候,聂小倩趁机遁走,他也没有着急。 因为他能追踪上聂小倩一次,就能追踪上聂小倩两次,就像妖猴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他不认为聂小倩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在灌注法力,探知摄魂铃的奥秘,晓得摄魂铃不是一般的法器,功用也绝非聂小倩那般投来掷去简单粗暴,很可能对自己以后炼祭法宝,甚至在修炼一途上大有启发,玄阴子如获至宝。 他晃着摄魂铃,听着清脆悦耳的铃声,失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原来还是一只送宝女鬼。” 第七十四章 借妖杀道计中计 玄阴子没能笑得太久。 他摇着摄魂铃,正想着去捉拿他想象中的送宝女鬼,忽然感觉有异。 单手捏了个法诀,眼中金光一闪,便发现遭妖气浓郁粘稠得仿佛氤氲流淌。 这个发现让他大吃一惊,连忙将八具冥尸招来,团团护住自己,再次放眼扫视。 这一扫视不要紧,他发现在他原先背后的一棵大树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老妇。 老妇佝偻着腰背,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看着很是慈眉善目,就像是邻家的老奶奶。 然而玄阴子法眼已开,一切魑魅魍魉都瞒不过他的一双眼睛,在他看来,老妇横眉冷目,两眼闪烁妖光,神秘幽玄,面貌更是有说不出的狰狞诡异骇人。 更让他意外的是,他看到老妇头上妖气有如压城黑云,团团盖顶,一去几里,端的是惊人,心下顿时一紧:哪里来的这般恐怖妖物? 玄阴子心中大惊时,老妇怒道:“臭道士,老身的摄魂铃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还有老身那婢女,到哪去了?” 老妇自然就是老妖婆,她感知到摄魂铃的铃声,舍下那些血肉匆匆赶来,却看到它亲手炼祭的摄魂铃不在聂小倩的脚上,反而被一个臭道士拿在手里把玩,不由大怒。 老妖婆的声音阴阳不分雌雄莫辨,玄阴子听在耳里,只觉杀气腾腾,立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那铃铛镯子有古怪,那女鬼也压根不是在送宝,而是在祸水东引,把铃铛镯子“送”给自己,只是为了将眼前这头老妖引来。 不过玄阴子明知黑风林有妖魔鬼怪,又怎会全无准备,况且他性子老而弥辣,向来不服输,所以即便心里早已警惕大作,但也没有被吓得屁滚尿流,嘴上反而更加臭更加硬:“原来这件法宝叫摄魂铃,原主人是你这老太婆。” 老妖婆何曾被人这般顶撞过,玄阴子的轻蔑更是彻底激怒了它:“老身与你们这些修道中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臭道士,为何要杀老身的婢女,抢老身的法宝?” 玄阴子瞥了老妖婆一眼,轻描淡写的答道:“人鬼殊途,正邪不能两立,怎能说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辈修道之人,斩妖除魔,为民正心,为乾坤正气,为人间扫荡妖氛,自是责无旁贷。” 老妖婆气急反笑:“很好,那就让老身看看你这臭道士怎样斩妖除魔。” 话音一落,地面本已残败不堪的枯枝突然活了过来,好像丛林巨蟒,朝玄阴子以及玄阴子那八具冥尸卷了过去。 “阴阳五行,运转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 聂小倩投掷出摄魂铃立即逃开,躲在妖雾之中隐约听到摄魂铃铃声,知道借妖杀道这一计计将功成,便即远远遁走。 这一走便是柳暗花明,转过几棵大树,抬头远远就看见了叔父季宗布、王麟与小和尚他们,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工夫。 他们正被无数妖藤巨木包围着,挣不脱逃不掉,苦苦挣扎。 不是说有纯阳宫弟子吗,难道连传说中一剑当千的御剑术都破除不掉老妖婆的巨木阵和区区七煞天萝? 疑惑间聂小倩也不犹豫,提着青钢剑当空飘了过去。 妖藤和巨木能挡得住还没达到凭虚御风这一先天境界的后天高手,却挡不住她的阴魂之身。 只是她刚刚飘到,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听到一声厉喝:“何方妖孽?” 随着厉喝,嗡的一声微响,一剑从下至上,自旁及近,仿佛搅碎了落雨,剑光无数,炫若珠洒玉碎,飕然激射,凌厉刺骨。 聂小倩没想到会被“自己人”偷袭,猝不及防之际哪里能拔剑,眼看就要被一剑斩到,突然斜地里一枪闪电般刺来,陡地撞入剑雨之中,枪影如龙,随即穿透剑雨。 剑雨被一撞即收,枪杆嗡然颤动不止时,枪头刹然抵在一人喉间。 正与妖藤激战的几人听到柳随风厉喝的声音,知道有幽魂潜伏,回头却看到季宗布长枪抵住柳随风喉间,一触即发。 而在他们两人旁边,一女双眸如星,身姿矫秀,悄然持剑而立。 柳随云一眼看出来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女子是鬼,虽然他不知道这冰光雪艳冷丽端庄的女鬼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刚刚还同舟共济的季宗布突然对师兄出手,但既然是师兄被制住要害,他不及多想便挥舞手中黛雪,想去救师兄。 可他才动就,眼前人影一闪,已是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竟是无量寺那自号秃驴的和尚,顿时气愤难当。 尽管明知这和尚有法相金身,非御剑术不可破,可他急着救师兄,黛雪一指,怒喝道:“怎么,你们无量寺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与我纯阳宫一较高下了吗? 小和尚双手合十,悲悯摇头答道:“施主莫要冲动,有话好说。” 柳随云怒道:“你们想要害我师兄,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聂小倩见状,连忙对叔父季宗布说道:“叔父,这是一个误会,请放了这位道长。” 本就对柳随风没有任何敌意的季宗布听了聂小倩的话点点头,顺势收回大枪。 倒是柳随风与柳随云两师兄弟,听到聂小倩的话,陷入了迷茫当中。 见他们很是不解,王麟清了清喉咙,解释道:“这位是聂小倩聂姑娘,与我们相识已久,前番我们能从黑风林中逃生,多亏了聂姑娘的帮助。” 聂小倩这个名字一出,场中有人眼神亮起。 当然,也有人抱怨:“各位好汉,我要抵挡不住了,你们能先别叙旧吗?” 抱怨的是吴岚,他刚刚又施展三刀连环斩,清空了数丈范围之内的妖藤,累得瘫倒在地上。正想躺着歇一口气,却看见小伙伴们,一鬼数人,竟然趁机在那里说闲话,颇有叙旧之意,气得差点吐血。 柳随云仿佛没有听到吴岚的抱怨,他其实已经看出来了聂小倩这只女鬼非同一般,但他死鸭子嘴硬:“她终究是鬼。” 一直是小透明一枚的叶叶,捧着一卷随身携带的书,觅得说话良机,立即出声反驳道:“人有好人坏人,鬼有好鬼恶鬼,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小倩姐姐是好鬼,而且人恶起来比恶鬼还要残忍。” 柳随云被叶叶几句话一呛,那张生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小白脸立时好像涂了胭脂似的,涨得通红。 就连柳随风也是咳了一声,老脸尴尬之色一闪。 “妖藤又来了。” 吴岚声嘶力竭疾呼,一时之间众人尽皆除藤忙。 第七十五章 出龙潭又入虎穴 打透巨木阵。 随着聂小倩东走西荡的,疾奔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 王麟他们回头,惊讶的发现,竟然就这样从巨木阵与妖藤海中逃了出来。 只是虽然成功逃出生天,但前一刻的经历犹自历历在目,众人犹自心有余悸。 柳随云抹了一把汗,汗水滴落剑刃,寒光奕奕,叹道:“呼,终于出来了,当真是险过剃头。” 小和尚看了柳随云一眼,冷静说道:“柳施主,贫僧不得不说,剃头并不险恶。” 柳随云闻言,恍然大悟一般,随口答道:“哦,原来剃头不险恶,大师你倒是经验丰富。” 然后噗哧的,有人笑了。 眼看柳随风因为之前小和尚阻拦过他,“怀恨在心”,绵里藏针的明嘲暗讽,生怕他们内讧打起来的王麟,心下摇头时,嘴上却不动声色转移起了话题:“只能说是有惊无险,还是聂姑娘你的办法行得通。” 聂小倩自然是知道王麟的意思的,便顺着王麟的话,微笑着答道:“小倩也不过是恰逢其会,知道得多一点而已,全靠大家齐心协力。” 话虽如此,可无论如何,大家都必须承认,如果不是聂小倩带路,他们不可能毫发无损的走出来。 而柳随风与柳随云两师兄弟,年纪不大,还没被纯阳宫千年密境中顽固不化的陈规陋习,给潜移默化成非黑即白的老古董。所以听了王麟与聂小倩的话,他们对聂小倩的身份不再存疑。 事实上,王麟他们先前不是没想过打破巨木阵突围。 然而那些巨木,砍断一棵立即就有另外一棵拔地而起。 月宫里,吴刚伐桂,神桂自愈,永远都砍不断。黑风林中,他们砍树,倒是能砍断,但随砍随起,就像是永远都砍不完。 在聂小倩到来之前,他们眼看破阵无望,只能寄希望于撑到天亮。 也只有聂小倩知道,主持大阵的老妖婆已然被玄阴子引走,巨木阵失了阵法之主,已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只要能在老妖婆反应过来之前,将巨木阵破坏掉就能出去。 比起无穷无尽的七煞天萝,巨木阵无疑更好对付。 是以聂小倩到来后,立即说出了自己的破阵之法。 王麟、小和尚和季宗布三人是相信聂小倩的,叶叶也毫不怀疑,唯有吴岚与柳氏师兄弟将信将疑,可境况危急已是千钧一发,根本不容许多想,只能跟着聂小倩正面突进巨木阵。 所幸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有非同一般的武学造诣,小和尚凭着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万法不动的法相金身,当先开路,巨木撞来,屹立如山,妖藤缠来,法相金光一闪,寸寸崩碎。 季宗布护在小和尚左右,大枪或钻或挑,但凡巨木,不是被钻透木心节节碎裂,就是被一一挑飞。 其他人,或剑或掌,同舟共济,终于一举打破了巨木阵的围困。 “吴兄,没想到你刀法高超,掌法也是一绝。” 王麟想起刚刚破阵的最后关头出了意外,即将功亏一篑时,一直使刀的吴岚突然弃刀用掌,一双肉掌硬生生将一棵十几人合抱的大树拦腰打断。 那掌法,威力之盛,比自己的大力金刚掌有过之而无不及。 吴岚笑了笑,没有接话。 在此前,除了自己的丫鬟叶叶,没人知道他的压箱底功夫其实是掌法,不是刀法。如果不是那时危急,他不会使出《齐天神掌》的。 《齐天神掌》,齐天,是齐天大圣的齐,也是举案齐眉的齐。 一旁的叶叶见吴岚不想说掌法的事,未免太过尴尬,她走到聂小倩身边,很高兴的说道:“小倩姐姐,我很喜欢你的《上错花轿嫁对郎》、《梁祝》和《越女剑》。” 聂小倩倒是没想到这个先前帮过自己说话的小丫头会是自己的书迷,笑着点点头。 “啊,我就猜到是姐姐你,真是太好了。”叶叶喜上眉梢,如果不是身子太弱,都要手舞足蹈起来了,“我在看书的时候总是在想,要是能见到你就好了,没想到果然心想事成,不枉来中原一趟。” 说话间,众人到了一片林子外。 黑夜幢幢风急雾赶,迷离人眼,一块掩映在蓬蒿之中半人高的斑驳石碑出现在眼前。 聂小倩也没想到辗转来去,几番波折,最后却到了兰若寺。 王麟对吴岚说道:“吴兄,你们不是要找兰若寺吗,兰若寺就在前面了。” “兰若寺?”本是疲惫非常的吴岚精神一震,背着叶叶冲上前去。 没走得几步便看见前方果然有一座庙,可庙宇到处都是残垣断壁,透过那些残垣断壁,庭院里风萧萧蒿草及腰,已是破败不堪,他不由得脚步一颤,倒跌了两步。 王麟见吴岚有如闻噩耗,心神俱震的模样,感到有点奇怪:“吴兄,你没事吧?” 兰若寺是远近闻名的妖邪之地,只要是有所了解的人,没有谁敢靠近的。也就是吴岚这种不知底里的外乡人,才一个个亡命之徒似的,往兰若寺里钻。 吴岚仿佛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嘴里喃喃道:“兰若寺怎会是这个样子,兰若寺怎会是这个样子?” 王麟不知道吴岚为什么会这样,他说道:“你们不知道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兰若寺就荒废下来了?” 吴岚脸色又是一变:“什么,不知多少年前就荒废了?” 王麟是本地人,所说必然不会是假,吴岚自是深信不疑,但他…… 叶叶感觉到吴岚的悲愤,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中原有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吴岚,这也是没有办法可想的事。” 叶叶才说完,吴岚立即皱着眉头,很激动的说道:“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什么生死有命,什么富贵在天,你不要去信那些愚蠢的中原人说的话。” 愚蠢的中原人无疑将在场的一众人一竿子打翻,但大家看得出来吴岚只是因为悲愤激愤太过,以至于失态失言了,所以也没有针锋相对的去反驳他。 可吴岚到底是为了什么,独自一人带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要来这位于深山老林,满是妖魔鬼怪的兰若寺? 吴岚和叶叶没说,众人也无法可想。 好一会儿,吴岚稳住心神,看着聂小倩,问道:“聂姑娘,你可知道兰若寺的僧人去了哪里?” 萍水相逢,又是生死患难之交,聂小倩乐意解答吴岚的疑惑,但她新鬼一只,又哪里知道那些陈年幸密:“我在兰若寺的时候,兰若寺已经是这般摸样。若是想要知道兰若寺荒废的原因,怕是需要去问盘踞在这里的一头千年树妖。” 老妖婆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多年,兰若寺的兴衰,自然是一清二楚。只不过想从它那里得到什么,难度可能比与虎谋皮更高。 第七十六章 昔日龌龊不足夸 风动木叶簌簌,映壁树影婆娑。 在此前,本应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荒寺一灯微景象的兰若寺,此时此刻,在残余的高墙深檐、厚垣大柱里面,仍旧有一些庄严宏伟的背后,却透出来一派纸醉金迷的诡异。 灯火熠熠处,人影晃动,传出来摄魂荡魄的哽咽啜泣,黏腻湿濡的喘息娇吟。 却是酒池肉林,莺歌燕舞,人人在追欢逐乐。 已经被鬼迷心窍的东厂番子,哪里知道那是嗜血的欲孽。 寺里鬼怪作祟,王麟他们自是不会进寺,聂小倩带着他们去了水中居。让他们若是遇险,在事不可为之时跳水逃生。 水能隔绝人味阳气,七煞天萝对水似乎也颇为忌惮,他们只要跳进水里或可保性命无忧。 王麟见聂小倩似乎并无与他们一起的意思,于是问道:“聂姑娘,那你呢?” 聂小倩答道:“我有点事去去就来,你们先走,不必担心我。” 兰若寺近在咫尺,招魂岗在兰若寺后面,而老妖婆被玄阴子缠住,如此取回自己骨灰坛的天赐良机,她怎能放过。 老妖婆随时可能回来,她不能有所耽搁,背着从水中居的暗格里取出来的书箱,提着青钢剑飘身就走。 她知道无论是王麟还是小和尚,亦或者叔父季宗布,都愿意为她冒险,但他们在对付妖魔鬼怪方面并不在行。 反而她一具阴魂之身,来去如风,独身一个更方便快捷。 招魂岗是一片游魂无法超生的幽冥囹圄。 旧碑如林,孤坟如斗,弥漫着阴森诡秘的不祥之气。 抬眼看去,荒烟枯藤杂草中,露土的破棺随处可见,摧迫心神。 只不过聂小倩本身就是鬼,而且她对招魂岗的这些虚实难辨的阴晦之象早已习惯,只是感觉有点凄清,恐惧是一点都没有。 夜深人静,万籁幽寂,连虫鸣和风声也似绝了音迹,她悬空飘过埋了累累白骨的落叶,三尺长剑碰触枯枝划过蓬蒿,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一块残破的墓碑上,栖息着一只双眼血色幽红,透着冷漠,通体漆黑的乌鸦。 但聂小倩就像是没有看见这只乌鸦似的,视线从乌鸦上掠过,停在她的坟墓之上。 一抔黄土,六尺孤坟,与招魂岗上的其它荒冢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她似乎有点异域孤魂,殊怯荒墓了,阴魂之身更像是被一座山压住,很缓慢很缓慢的往她的坟墓而去。 然而当她经过那一块栖息着乌鸦的墓碑时,铮的一声清响,寒芒乍现,一道剑光迅若奔雷急似闪电,在那只乌鸦身上一闪而过。 嘎! 乌鸦发出一声沙哑的惨叫,扑翅想要逃走,可森寒淬厉的青锋已然斩落。 在漫天羽毛飘飞凋零中,老妖婆用人的精血与地煞阴气养的冥鸦,被一剑血溅,灰扑扑掉地。 冥鸦本是一只积年妖物,尖喙利爪,担负着监视招魂岗之责,若是有了防备,断无被聂小倩这样一只新生代孱弱女鬼一剑斩落的可能。 只是今晚月黑风高,是多事之夜。 冥鸦的主人老妖婆被玄阴子牵制住,无暇东顾,它灵识未开,不会灵活行事。 聂小倩平常也会到这招魂岗来,有意无意靠近这冥鸦,却没有轻举妄动,甚至连自己的坟墓都没有多瞧一眼。如这般此次数一多,无限降低了冥鸦对她的警惕之心。 到了今晚,终于在冥鸦猝不及防之下,打瞎了老妖婆在招魂岗上的这只“眼睛”。 冥鸦已死,老妖婆想必是知道了自己的谋划,不可能轻易放自己离开的它很快就会赶回来。 “爱女聂小倩之墓”,聂小倩没有多想,冲到自己的坟墓前,迅速扒开坟土,看到了五个骨灰坛。 她不是电影里的宁采臣和燕赤霞,当然知道哪一个骨灰坛是自己的,不过她转念一想,便将所有骨灰坛都卷起放进书箱里。 在聂小倩拿到了自己骨灰坛的时候,阴风骤急,无数七煞天萝潮水般密密麻麻涌出,招魂岗上的苍杨怪槐,枝叶摇曳不绝,暗影幢幢,张牙舞爪,从空中笼盖过来。 “老妖婆果然不甘心。”聂小倩心道。 她青锋在手,当下毫不犹豫立即纵身而起。 只要冲出去,到了空中,妖藤再多,妖树再密,只要老妖婆没回来,她都能从容脱身。 一闪雨织! 在一闪鬼斩之外,蓄势已久的她使出了《一闪天诛剑道》的第二招。 三尺青锋光寒如银虹洗月,化为漫天瓢泼的剑雨,锐利剑气侵侵凌凌,炫若玉碎珠洒,瞬间将笼盖过来的苍杨怪槐斩得枝飞叶落,露出了阴暗的天空。 满头如墨如缎的青丝随风漫舞,似雪衣裙猎猎作响,背着装满骨灰坛的书箱,念头延伸海空天空的聂小倩,手执长剑俯视招魂岗,底下妖藤妖树犹自不甘心的伸缩着。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聂小倩脑海中闪过孟郊的《登科后》,只觉畅快至极。 “杀了姥姥的冥鸦,就是背叛了姥姥,你以为拿回自己的骨灰坛,就能逃得出去?” 聂小倩闻声一惊,猛然回头,小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小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姥姥知道你不老实,吩咐我过来看着你。”小青面无表情,声音很冷淡,“姥姥这么看重你,你乖乖待在兰若寺,替姥姥办事,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逃走?” 聂小倩昔日都不愿意与她置气,更不用说这个时候,就更不会与她争辩:“小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这里,但我是一定要离开这里,如果你要阻拦,尽管出手。” 小青却像是没有听到聂小倩的话,双眼空空无神的看着脚下虚空,喃喃的道:“树倒猢狲散,眼下树还没倒,就要散了?” 聂小倩不想听她那些被洗了脑子一样的胡言乱语,飘然转身就走。 小青匆忙赶来不外乎就是想要拖住自己,再耽误片刻,老妖婆回来,那才是真正走不了。 聂小倩这一走,小青双手十指一张,挥舞着闪烁青色暗光的幽冥鬼爪,追了上去。 不过一个书箱飞了过来,小青幽冥鬼爪一探,接住之后看到里面装着四个骨灰坛,停下了追赶。 “逃出去了又怎样,这人间,真的有鬼的安身之所吗?” 第七十七章 公道人心御剑术 小青放弃不追,聂小倩拿着自己的骨灰坛顺利离开了招魂岗。 按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是有多快走多块,有多远走多远,但想到冒死进林子里来帮助自己的王麟与叔父季宗布他们,她没有多想就往水中居那边飘去。 砰! 突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天空爆开璀璨的漫天星雨,大概几里之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聂小倩看了那焰火一眼,便加快了速度。 叔父他们并无这类求救响箭,但如果还未离开,此时或许也已陷入危难之中。 然而当她距离水中居不到百步距离的时候,水中居那边,蓦有粼粼剑光破开妖雾,冲向夜空,在夜空中激旋一圈,映耀大片斑斓夺目的剑辉,仿佛天河倾泻。 剑气雄浑凌然,激越肃杀漫空而起,有使风云变色之威。 只是眨眼间,剑光便如火雨流辉,飕飕从天上激射而下,紧接着响起轰隆之声,触目之处,大片大片树木截断栽倒,就像是天灾过境,大地反覆,骇人之极。 聂小倩虽然不是人,但也是心下一惊。 因为这种景象,怎么看怎么像是传说中,真正的御剑术。 她那一手,隐了鬼身,操持八岐天纵来去杀敌,在肉眼凡胎之人的眼里,所谓的冒牌御剑术,在这道飞剑面前,无异于米珠之光,不值一提。 “难道纯阳宫的高人到了?” 聂小倩想起王麟说过,之前柳随风放过一只求救的纸鹤。无论是柳随风和柳随云,都因为修为太低,使不出御剑术。而从刚刚那般摧折树林的御剑手段看,也只有他们的长辈,纯阳宫真人到了。 “如果真的是纯阳宫的高人到,那我先在旁看看再说。” 柳氏师兄弟天性善良,涉世不深,与她这样的女鬼来往,甚至以朋友相称,也没有太多忌讳,但她可不认为所有纯阳宫的人都会是这样。 保不定来的柳氏师兄弟的长辈高手,就是那等嫉恶如仇乖张刚愎,视妖魔鬼怪有如仇雠的家伙,她一露面,就被消灭了。 如此考虑着,聂小倩按下鬼身,落地后悄悄的从密林中慢慢靠近水中居。 等远远的看见小镜湖畔,人影绰绰,她立即停下了脚步,隐在一块大青石后面,小心翼翼的探头去看。 无数焦枯的妖藤败树之中,叔父季宗布、王麟与小和尚乃他们都在,并无损伤的模样,她顿时放下心来。 再看柳随云柳随风两人,则是恭敬的伺站于一个挽了个道髻,身穿藏蓝色道袍,两鬓微白的中年道人后面。 令聂小倩感到惊讶的是,中年道人的气血极其旺盛,竟像是一座藏而未发的火山,远胜于一众小辈,即便是季宗布,也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以这中年道人的气血阳刚之威,怕是一眼便能镇压得住一只游魂,真正的众魅如何敢触身。 “师傅,这附近藏了一头千年树妖,幸好您来得及时,不然徒弟与师兄,以及众多的江湖朋友可能都已经被那老妖给吃掉。”师傅接到求救纸鹤及时赶到,柳随云喜极而泣。 “区区一头树妖,有为师在此,不必惊慌,眼下要紧的是捉拿剑修痴与魅妖。”中年道人话到此处,话音突然变厉,有如雷霆,声震几里,滚滚而去,“剑修痴,不必再躲藏了,贫道知道你就在左近。” 柳氏师兄弟偷下纯阳宫,远走天山,就是为了寻找师伯剑修痴。 此刻听中年道人说剑修痴就在附近,心下大喜,柳随云更是就口不择言的问道:“师傅,您说师伯他老人家……” 只是柳随云话才出口,中年道人就双目如电扫了过来,硬生生将他接下来的话逼了回去:“随云,注意你的称呼。剑修痴自甘堕落,背叛师门,败坏纲常,已非我纯阳宫中之人,更不再是你的师伯,以后万万不可再叫错,免得玷污了我派名声。” 师威如山,柳随云无力反抗,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委屈的答道:“是,师傅。” 中年道人点点头,说道:“剑修痴行差踏错,以致有今日之祸,你们要时时谨记教规,引以为鉴。” 这时,一个若远若近,娇媚难当的声音忽然传来:“祁过,你找修痴做什么,难道你不知他费尽心思,离群索居,就是为了避开你们这些昔日的师兄弟?” “剑修痴踏入歧途,犯下大错,自然想要逃脱教规的惩罚。”祁过哼声答道,“但我纯阳宫教规一百零八条,条条如山,又岂是能逃得了的。魅妖,任你有千般说辞,你的最终宿命也只会是镇妖塔。” “祁过,你进纯阳宫修道,有二十八年了吧,纯阳立教论里面的修身养性之法,没想到你竟然一点都没有学到,一心只是全奔着御剑术去了,难怪刚刚小露一手,就把这里的妖魔鬼怪扫灭一空。” 祁过一时把握不住魅妖的方位:“哼,人人得而诛之的魅妖,也配与我谈修身炼性。” “我与修痴相遇相识相知相爱,又哪里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偏偏你们这一群妄称修道之人,无一点慈悲之心,一个个见着了就喊打喊杀。就是冷庙泥神,朝夕焚香拜祷,也要灵动几分起来了,可你们还是同门师兄弟。” 祁过冷声说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无论你如何狡辩,依然是逃不过。” “祁过,据闻昔日你也曾是剑下亡魂无数,双手沾满血腥的刺客联盟中人。进了纯阳宫,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纯阳七子之一,世事之奇,莫过于此。既然你能放下屠刀,成了得道高人,却为何偏偏容不得旁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祁过面无表情的说道:“没人会相信一头妖,居然不吃人。” “莫非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是……哎呀呀,都怪我说错了,其实你从未放下过屠刀,不然为何追杀着你的师兄,如此的急啊?他又没掌握着你什么把柄,你这样咬着不放,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如果不是为了自己邀得名声,大概就打着为纯阳宫清理门户的名吧?” “可见,你这种常怀嫉妒之心,全无爱怜之意的人,短行薄情,刻薄寡恩,不过是欺世盗名的伪君子,进了纯阳宫,也只会让纯阳宫蒙羞。” 祁过终于锁定到了魅妖的气机,再也忍不住勃发的怒气,剑指随手一引,柳随云背后的黛雪脱鞘而出:“魅妖,受死!” “上体天心,参无上剑道,纵令身死道消,不教我心蒙尘?哈哈哈哈,公道不在人心,全在于武力高低。” 第七十八章 老而弥坚真真人 “魅妖,哪里逃!” 祁过厉喝一句,剑指所向,剑锋过处,几株百年参天大树被瞬间拦腰摧折。 在一片簌簌声中,剑光于林中暗影幢幢处激旋一圈,众人眼前一花,黛雪已是回到祁过手中。 只见祁过擎剑而立,身上森森剑气绵延不绝,吞吐不定,一人便是一座剑阵,势若渊停嶽峙,在场一众人等尽皆骇然。 柳随云看狂风席卷木叶凋落,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师傅,那魅妖?” 祁过答道:“魅妖生性狡诈,又有剑修痴暗中维护,没那么容易伏法。” 祁过没有明说,但大家都明白过来,他的刚刚那一剑犀利炫目非常,只一下便把林子斩得七零八落,其实是无功而返,已然被那魅妖逃掉。 柳随云咬咬牙,躬身请求道:“师傅,请允许弟子随师傅一起去捉妖。” 祁过回头看了柳随云一眼:“魅妖一事有为师在,你未经允许私自下山,已是犯了教规,现在马上回山,等待发落。若是再让为师见到你在外面荒废课业,必不轻饶。” 柳随云是偷偷下山的,而且下山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叛出纯阳的师伯剑修痴,刚刚请求说随师傅祁过捉妖,是为了转移祁过的视线,可他话才出口就被祁过识破,只能老实答道:“是,师傅,弟子马上回山。” 祁过哼了一声,目光从林中扫过,正要掠出,突然说道:“游魂野鬼,也敢在旁觊觎。” 话音刚落,他身形突闪,只是一晃,就到了林中。 躲在大青石后面等待祁过离去的聂小倩,见祁过的视线如彗星扫月,顿时知道被发现了,瞬间觉得是好像被一口飞剑盯住了,阴魂之身就要被斩个粉碎。 比面对老妖婆时还要恐怖万分,大惊之下,转身就跑。 然而祁过来得极快,缩地成寸一般,一步就跨出数十丈,眨眼间就到了身后十丈之外。 “走不了了。” 聂小倩脑中一念闪过,毫不犹豫拔剑,回身,斩出。 已经使过千百遍的一闪鬼斩,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可是她这一次面对的是纯阳宫真人,剑出纯阳,她所谓的《一闪天诛剑道》,在这等剑道大家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 她手中的青钢剑还没斩落,一道猎猎生寒,无坚不摧的剑气已呈摧枯拉朽之势激射而至,接着锵的一声响,三尺青锋应声崩断,两截断剑激飞。 仅仅剑气便斩飞聂小倩的剑,而祁过旺盛有如火山的阳刚气血逼近,更是让她无处可逃。 黛雪剑光如雪,去势不止,迅若惊虹贯日,势要斩尽杀绝。 千钧一发之际,季宗布挺枪疾走,王麟揉身而上,柳随云惊呼“师傅”。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聂小倩即将中剑,金光微闪,淬寒酷厉的黛雪,剑锋之末,随即被一合十双掌夹住。 只不过长剑被挡住了,狂潮怒涛也似的刚劲锐利剑气,汹涌开去,要将小和尚淹没。 但小和尚只闷哼一声,双脚一顿,猛地陷入地下,直没至膝,却终究未退半步,整个人更是屹立不倒。 “挑身千灯,法相金身?”祁过锋芒毕露的剑眉一锁,颇有些意外的问道,“你是无量寺的弟子?” “贫僧法号秃驴,可惜贫僧修炼了法相金身,贫僧的百衲衣没能修炼到法相金身。”小和尚苦笑道,他以肉体之躯挡住了黛雪,挡住了森严无匹的剑气,可他的百衲衣抵挡不住剑气,被刺了个千苍百孔。 秃驴? 祁过神色一厉:“你们无量寺弟子,出来行走江湖,都是这样随心所欲,没有一点规矩的吗?” 听了祁过这番几近于斥责的话语,小和尚神色却是不变,语气依然从容:“无量寺弟子如何,也只是无量寺的事,就不劳祈真人操心了。” 身形孤高的祁过环视一周,对隐隐将自己包围起来的数人恍若未见,只是语气一沉,对小和尚质问道:“好,暂且不说你们无量寺的事,就说说你身为正道子弟,为何在本真人斩妖除魔之时,站在了一只游魂野鬼的面前?” 聂小倩也没有想到,在一剑临身之前,小和尚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凭着无量寺绝学法相金身,帮自己抵挡住了纯阳宫的法剑。 至于在那一剑过后,挺身护住自己的叔父季宗布、王麟,甚至是那个爱说“愚蠢的中原人”的少年吴岚,他们刚刚也同时出手了,奈何祁过的剑太快太过绝然,他们没能挡住。 其实就连柳氏师兄弟,那一刻也是动了一下。 面对祁过威压如山的诘问,小和尚没有半分退让:“聂姑娘是贫僧的朋友,祁真人问都没问一句就出手,贫僧自然要站在这里。” “与鬼结交?”祁过道袍无风自动。 “无量寺毕竟不是纯阳宫,倒并无不允许与鬼结交的寺规在册。”小和尚淡淡答道。 “持身不正,与妖魔鬼怪结交,就是坠入魔道,万劫不复的征兆。所幸你尚未犯下大错,此时悬崖勒马还来得及。只要你能亲手将此鬼诛杀,本真人就当作没有听过你这番悖逆的话。”祁过说之以情晓之以理。 “聂姑娘虽然是鬼,但又何曾害过什么人,持身之正,比不知道多少人要好,请恕贫僧无法按祈真人的吩咐去做。”小和尚答道。 “你如此有恃无恐,是以为挡了本真人一剑,就能挡得住本真人两剑?刚刚那一剑,本真人不过是使了三分力。”祁过疾言厉色道。 “贫僧的法相金身,功夫修炼不到家,自然挡不住祁道长的御剑术。”小和尚叹气道。 祁过本是想让小和尚知难而退,没曾想小和尚虽然坦承接不住他的御剑术,但还是一副铁了心,要维护那女鬼到底的意思,气得脸色隐然发青。 柳随云见师傅气急,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师傅,魅妖为祸甚广,不如先去捉了魅妖再说吧?” 一旁自从祁过出现就再没有出声的柳随风,也是附和道:“师叔,小小女鬼,不足为患,捉拿魅妖要紧。” 就在祁过似乎被劝得意动,犹豫不决的时候,魅妖的声音又从四面八方传来。 “祁真人不但老而弥坚,而且是越老越有出息,追不着本小姐,竟拿一个小姑娘来出气。气量之窄小,当真世所罕见。” 第七十九章 春雷一声惊魂魄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如祁真人。” 魅妖的冷嘲热讽如冷箭刀枪,字字诛心。 祁过面笼寒气,隐雷霆万钧于一念之间,看得旁边几人脊背发冷,越发不安。 “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人生如棋,妖邪善于迷惑人心,与妖邪结交,一步错便是步步错,最后全盘皆墨。”祁过声音沉缓有力,有如战鼓重锤,每一个字都敲在王麟他们的心脏上,“所以对于妖魔鬼怪,要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小和尚表面上仍然不动如山,见祁过心肠坚硬如铁,刚愎乖张,其实心中已是焦虑非常,暗道一声不好,使出传音入密的功夫:“聂姑娘,快走!” 聂小倩她不知道这个所谓的祁真人年少时是不是有过一段黑暗的过往,以至于矫枉过正,像这种钻了牛角尖的人,泰半是有的。不过她也是看到祁过的恐怖杀意,已达一触即发的边缘。 只是聂小倩一动,祁过也动了。 “游魂野鬼,死不足惜。” 黛雪寒光一闪,在小和尚那里激荡出一片金光,嗤的带起丝丝血气,被阻滞了大概一息的功夫随即越过了小和尚,杀奔聂小倩。 而就在这时,季宗布突然暴喝一声,手中大枪一划动就是最霸道的枪法,穿云裂空也似,冲向祁过。 与此同时,王麟出掌,大力金刚掌掌力如山,将祁过笼罩。 他们想要围魏救赵,用最猛烈的攻击逼祁过回手自保。 至于那一口被祁过虚空操纵的飞剑,吴岚出刀了。 瞬影斩! 雨丸寒刃,极速凌厉绝伦。 仿佛惊鸿游龙的黛雪,难以捉摸的雪亮剑锋突然迸出一声金石之响。 一旁的柳氏师兄弟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来去穿梭,轨迹鬼神莫测的飞剑,竟是被一把凡铁斩了个正着。虽然在斩中黛雪的那一瞬间,雨丸立即被磕飞。 而吴岚,人称三刀流。 这意味着他一刀既失,还有两刀。 于是饮冰与御魂,令人眼花缭乱的接连出鞘,再次斩中黛雪。 这时,御剑不绝的祁过叫道:“好枪法!” 被斩得偏了偏的黛雪随着喝彩声,划出一道寒影,回到了他的手中。 黛雪是纯阳宫宝剑,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飞剑,被祁过用御剑手法御使,终究不如飞剑那般如臂使指。对付强敌,还是需要回剑。 小和尚无量寺至高绝学法相金身,未及大成,挡不住全力以赴的祁过。 王麟的少林寺绝技,以刚猛著称的大力金刚掌,祁过袍袖一挥,一招流云飞袖,掌力即告瓦解。 吴岚三刀齐出,更是一一斩中黛雪,但也仅仅是迟缓了两息的时间。 然而面对季宗布凝聚毕生功力与造诣的傲血贪狼枪,祁过却不得不回剑了。 祁过一旦回剑,聂小倩便趁机跑了开去。 因着担心祁过的追杀,聂小倩这一跑就是头也不回慌不择路,直到背厉芒之感消去,后面彻底没有了动静,才缓了一缓。 只是她才缓得一缓,一个万万想不到的影子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老妖婆黑影如狱,身上虬枝如蛇如蟒,张牙舞爪,伸缩不定,令人望而生畏。 老妖婆双目怨毒的盯着聂小倩,语气森寒道:“小倩,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老妖的出现,让聂小倩心下一惊。 因为她以为,老妖婆即便不是已经被那纯阳宫的祁过消灭了,也应该元气大伤,苟且偷生去了的。 不过不来都来了,惊慌没有用。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答道:“姥姥为何明知故问?” 老妖婆怒气上脸,恨声叫道:“老身自问待你与其她婢女都有不同,论宠,就连小青都比不上,可你却忘恩负义,杀了老身的冥鸦,竟还妄想逃走,你就怪不得老身了。” 聂小倩差点没被气得笑出来:“原来你的待我不薄,就是少打了几鞭?唉,不过小倩想一想,千年树妖嘛,树皮比寻常的妖魔鬼怪厚上那么一些,也不足为奇。”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鬼婢,等老身把你抓回去,看老身如何炮制你。”老妖婆在兰若寺向来说一不二,何曾被这般讽刺过。 它下定决心,这一次把聂小倩抓回去,立即就将她送给新近结识的一头大妖——黑山老爷。 老妖婆多年以来夜夜筹谋,想要打破兰若寺的禁止,每每功亏一篑,时至今日,终于是晓得单凭自己,力量过于单薄,便将心思放在寻找助力上。 说到妖法,自然以临近的黑山老妖为最。 只是它与黑山老妖素无来往,没有交情,不好贸贸然开口求助。 不过最近经多方打探,得知那黑山老妖好色如命,它就有了主意,因为它麾下最不缺的就是女鬼。 当然,一般的庸脂俗粉,或许黑山老妖看不上,它有所求,也送不出手。 于是聂小倩,就成了它要送出去的大礼。 老妖婆话音一落,四下游走的七煞天萝立即朝聂小倩扑了过去。 聂小倩若是被这许多七煞天萝缠住,在老妖婆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哪怕是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有逃脱的可能。 早就准备着逃走的她立即飘身离地,往天上飞去。 可她才离地数尺,妖藤已是纷纷弹射而至,破风之声簌簌作响。 如果不能挡住有如狂潮怒涛一样的妖藤,势必无法逃到高空之上。 眼见妖藤即将缠上自己的双脚,失了青钢剑的聂小倩双手一握,多了两根素练。 素练旋转着圈圈席卷而下,风声猎猎,一下子卷住了率先袭到的妖藤。 嗤嗤几声裂帛之声,素练被妖藤撕成碎片,不过聂小倩也趁势逃到了高空处。 “以为飞得高就逃得了吗?” 老妖婆狠狠的叫道,右手有如鸡爪一般干枯瘦硬的五指,凌空虚抓,正越飞越高的聂小倩突然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了自己的脚,要将自己拖下去。 惊慌时,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遥远的天际,似乎看到一道闪电划过,她阴魂之身一沉,被拖了下去。 轰隆! 突然,天空之上,雷声炸响。 被拖得下沉的聂小倩,在雷声响起之时,她听到了老妖婆惊恐的尖叫,脚下一松,自己便“浮”了起来。 老妖婆被雷声惊走,聂小倩重新得了自由,可她根本没来得及产生一个念头,更不用说高兴什么的,因为那一瞬间,她眼中的整个世界崩溃了,天崩地裂了一样,全都压在了自己的身上。 春雷一声响,惊散三魂七魄。 区区阴魂之身,如何能承受得起天地之威。 霎那间,聂小倩感觉自己被雷声震成了齑粉,被罡风一吹,吹散在了天地之间。 第八十章 风雨飘摇稻香庙 却说冬去春来,中夜奔雷,一声大震,滚动百里。 惊慌逃亡,却被千年树妖捉着了的聂小倩,被那惊蛰春雷震个正着。 人被雷,有外焦里嫩一说。 至于鬼,鬼乃不祥之物,集贫、贱、悲、哀、衰、败、灾、祸、耻、辱、惨、毒、梅、臭、伤、痛、病、死十八个灾祸于一身。 传闻中,雷霆万钧之威,劈牛兼劈树,治祟降魔,诛恶诛邪亦诛凶。 所以鬼被雷,大概也就是魂飞魄散了。所谓春雷一声响,万物润无声,不过是对生物而言。 聂小倩遭遇雷霆之怒,立即就被震得支离破碎,魂难聚形,形不成身。 也亏得这大半年来,她时时修炼不辍,将被雷霆克制的阴煞邪气全部炼去,不断汲取太阴之气、文气,不敢有丝毫懈怠,阴魂之身比一般的鬼要干净凝练精纯,才没有被一震而散,彻底的烟消魂散。 然而虽然没有被彻底震散,但距离消散,也不过是一步之遥。 前世意外身死,没有消亡成为虚无,反而是穿越到了一个域外之世,变成了一只鬼。 一只被一头千年老妖镇压着的鬼,备受虐待欺凌,没有自由没有尊严,不能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可是如今,似乎连鬼也做不成了。 人死是鬼,鬼死,自然就什么都没有了。 垂死,想要挣扎,却似溺水之人,无凭无依,有心无力。 一阵风吹来,已是身不由己的聂小倩,如风中残烛,飘飘摇摇不知被吹到了哪里。 或许已经离开了兰若寺,离开了黑风林,尽管这样的离开方式是她所不愿意的,但没有死在那一片土地上,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得偿所望。 不知道飘了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停了,因着最后一个“活着”的念头,聂小倩支撑了下来,可她已经虚弱到就是再来一阵最柔和的春风,也能被吹散的地步。 更糟糕的是,恍惚中,她听到了鸡啼的声音。 东方晓夜,一唱雄鸡天下白,天快要亮了,太阳一出来,就是阴魂冰消瓦解的时候。 其实即便是天没有亮,在没人读她的词话小说,文气断绝的情况下,已经变成了一团若虚若实的氤氲之气,甚至无法凝聚成形的她,就像是离水的游鱼,撑不了太久了。 “难道就这样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历尽辛苦,受尽委屈,终于能逃出兰若寺这一方幽冥囹圄,却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她又怎能甘心。 黎明前的黑暗一望无际,阴冷有如冰窖。 阴魂之身将散未散的聂小倩,想要找一个去处,静待大限。 只是才回头,一方饱经风吹雨打,已呈斑驳的庙碑出现在自己面前。 “稻香庙”,聂小倩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风雨飘摇中,被吹到了一座庙附近。 稻香庙,庙只一进,几尺见方,无门无窗,有破败之象。 “看来这一辈子与庙的缘分不浅。” 聂小倩苦笑着,努力移动,一寸一寸的,在天亮之前终于是穿过墙壁到了庙里面。 逼仄的稻香庙里阴暗潮湿,并无庙祝。 几尺之地,供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神,泥塑木雕,呆板得毫无生气,但能辨认得出来是个女性神。 神像前,供桌上狼藉一片,茶杯烛台歪倒,只香炉里插有三柱香,不过香也几将燃尽,余烟袅袅,缭绕不去。 勉强飘到香前的聂小倩,感觉到一丝暖意从神像里面散发出来,在趋利避害这一本能的驱使下钻到了神像里面,然后筋疲力竭睡着了一样,失去了意识,不知东方之既白。 天色灰暗阴沉,细雨如丝。 踩着泥泞,王麟踏入了白骨露野的荒烟漫草之中。 数次生死,几番辗转波折,他总算是看到了这片令人闻之色变的乱葬岗。 但见墓碑如林,坟头如斗,一个接着一个,密密麻麻延伸开去,数不胜数,让人不寒而栗。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王麟转过头去对一旁的季宗布说:“这就是招魂岗,聂姑娘的尸骨当初就是被埋在这里。” 手提长枪的季宗布点点头,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一个被刨开的坟墓前,看着“爱女聂小倩之墓”字样的墓碑,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依然是心神俱震,激荡得难以镇定下来。 小和尚双手合十,不喜不悲的宣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边上的叶叶眼睛当即就红了,让吴岚放她下来,吴岚拗不过她,无奈之下,只得将她从背上小心翼翼放了下来。 乱葬岗阴气极重,不是活人应该待的地方,更何况叶叶这样的病人。然而听说自己最敬佩的聂姐姐当初就是被埋在这里,叶叶就硬是逼着吴岚,撑着病体跟了过来。 叶叶扶着聂小倩的墓碑,神色哀婉,双肩颤抖,泣声说道:“原来聂姐姐真的是鬼,太可怜了。” 一手撑着伞,一手按在她的背上,随时输送真气为她振作精神的吴岚,心下无奈,又不得不劝道:“聂姑娘虽然是鬼,但活得比人还要坚强,还要磊落光明,叶叶你是不是也应该有她这样的精神?” 叶叶没有理会吴岚的话,而是担心的说道:“昨晚那么乱,也不知道聂姐姐去了哪里,现在是不是安全了?” 昨晚祁过意欲对聂小倩不利,王麟他们出手相救,很是苦斗了一场,直到天亮,祁过权衡利弊得失,追踪魅妖而去,所以王麟他们也不知道聂小倩究竟身在何方。 王麟倒是比较乐观:“聂姑娘昨晚是带着她的骨灰坛离开的,应该是已经重获自由之身了。想必只要我们不离县城左右,按道理,今晚她就会出来寻找你我了。” “聂姑娘有了自由之身,哪里都能去得,算是修得正果。” “只是可惜那千年老妖没有被完全消灭,以后还会出来害人。” “即便会出来害人,也是百年之后的事了。那祁过不是说了吗,千年老妖的根基被他斩去,元气大伤,没有上百年的重修,是不可能恢复过来的。” “一百年以后,我们是看不见了。” 第八十一章 笑杀群牛小牧童 稻香村。 牧童平安入冬后不久就病了,熬了好长一段日子,立春过后方才好转。 接着又将养了大半个月,身子骨才重新健壮起来,他想着阿黄一个冬天没口好粮,饿得能见嶙峋瘦骨,便央求了母亲,要外出去放牛。 平安的母亲梁氏见他精神已旺,长久闷在屋里也不是个事,便叮嘱了一番后,准许了他的。 平安腰间别着竹筒水壶,提着钓竿,阿黄的背上披着斗笠蓑衣,脖子上挂着一把风干的艾草,一起走出了牛棚。 过了惊蛰节,锄头不停歇。 惊蛰春雷一响,万物复苏,便是一年一度的春耕农时。 天才刚刚擦亮没多久,外面还下着蒙蒙细雨,郊野的田间地头已经是一派繁忙景象。 平安和阿黄走到村口,遇上了十几个相识的。 一年之计在于春,远近几个村子里的少年孩童趁着私塾还没开课,相约踏春。 一方是一天之计在于晨的牧童,一方是殷实富贵闲人家的孩子,因为身份有别,素无往来,平安虽然与他们这些富贵相识,但平日里见着了也是当作没看见。 只不过那群私塾学生似乎有意要取笑一番平安,有人大声嚷道:“原来是平安啊,一大早的,去放牛呢。要不,一起走?” 平安察言观色,自然是能听出来语气中的戏谑之意,但他本就是出来放牛的,也没有什么不对,更何况他也不想多生是非,便埋着头,闷闷的应了一声。 那几个想要捉弄他一番的少年,见他没有上来争辩,反而是牵着黄牛放缓脚步,远远的避在后面,觉着没趣,哼哼了两声就走了。 平安乐得清静,放开阿黄到路边吃草,自己跟在后面悠哉悠哉的往河那边走,渐渐的就没有再看见他们的人影。 大半个时辰后到了河边,阿黄吃草,平安垂钓,突然听见一阵哄笑声,惊得鸟飞鱼散,随即一行十几人从后面转了出来,正是刚刚那些私塾的学生。 鱼儿被吓跑,侧坐在草丛里的平安索性咬着草根躺下,静待他们离开。 不料他们人到了这河边,见缓流涟漪圈圈,沿河小麦返青拔节,油菜抽蕊见花,被吸引住,一时半会不打算走了。 设桌摆酒,把酒临风,喜气洋洋。 一个年龄较大,喜爱吟诗作赋的少年,触景生情,更是放声高吟:“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萎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少年声音一落,旁边与之交好的同伴立即抚掌喝彩道:“一切景语皆情语,好诗,魏兄果然吟得好诗。” 只是喝彩声一落,又有一人摇头叹道:“一切景语固然皆是情语,然而李兄所谓好诗之言,实则大谬也。” 李兄愕然,颇是不解的问道:“哦,不知梁兄有何高见?” 那梁兄点点头,答道:“高见不敢,只是一些浅见。比如‘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一句,我看就值得商榷。” “敢问梁兄,那一句又是哪一窍不通呢?” “春江,春江,我们这里只有河,哪里来的江,此一不通之处。而‘鸭先知’,你们难道没看见,河里不仅有鸭,还有鹅吗?”那梁兄指着河里,浮在水面上嬉戏着的几只大白鹅,说,“既然有鹅,那为何就是鸭先知,而不是鹅先知呢?”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青波。自古以来,只听说有咏鹅的,没听说有咏鸭的。所以单就身份上来讲,即便春江水暖,也应是鹅先知,而不是鸭先知。何况,鹅还比鸭大上许多。” 众人轰然叫好:“梁兄此言有理。” 那梁兄闻言,脸上得意洋洋之色更盛:“其实我还能找出更多不通的地方。” 众人皆惊:“还有不通之处?” 梁兄一挥手,颇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挥斥方遒气势:“当然,我们的确是有一条河,但河里有捞上来过河豚吗,没有吧。‘正是河豚欲上时’,用没有之物来吟唱虚无,大为不妥。” 然后又是一片击掌惊叹之声。 就是那吟诗的魏兄,脸色不大好看,他瞧瞧水里的鸭子,有了主意:“有咏鹅诗不假,但梁兄所谓没有咏鸭诗,不见得吧。” 那梁兄笑了笑,说:“魏兄听说过咏鸭诗?” “当然,你们且听上一听,便知真假。”魏兄很有几分急智,清清喉咙,吟道,“清清水中一群鸭,有的麻来有的花。麻鸭带头戏水忙,花鸭在后叫嘎嘎。” 不远处,隐在草丛中的平安听在耳里,差点没笑断气。 因为一开始吟的那一首诗,是宋人苏子的诗,而且是一首画诗,本就不是他们写出来的,可他们张冠李戴拿来用不算,还煞有介事的抬杠点评,平安就没能憋住波涛汹涌的笑意。 而最后的咏鸭诗,压根就是一首上不得台面的打油诗。 “果真是村牛,好摆头时就摆头。” 平安笑着从草丛里出来,牵了阿黄,要离开。 这里有了他们这些村牛,想要安静下来钓鱼是不可能的了。 可他从草丛里出来,一个没注意滑倒在地,滑了半身泥。 那群私塾学生正为咏鹅诗和咏鸭诗争得面红耳赤,听见动静,回头看到平安的狼狈模样,无不哈哈大笑了起来。 平安却若无其事爬起来,抖抖衣服上的泥土,扫了他们一眼,朗声吟道:“春雨贵如油,下得满地流。滑倒小学士,笑杀一群牛。” 话音一落,他迅速爬上牛背,一拍钓竿,驾的吆喝着,急急而去。 私塾学生待平安走远了才反应过来,一群牛指的就是他们,因为当时笑的也是他们,顿时群情汹涌起来:“气煞我也,小小贫贱牧童,竟敢自比学士,夸口这般大,也不怕折了寿。” 平安骑着阿黄一路狂奔,直到看不见后面的人影,他滑下来,拍拍阿黄的脑袋:“阿黄,你要知道,你是阿黄,不是什么村牛,知道了吗?” 老黄牛瞪着铜铃一般大的眼睛,看了平安一眼,叫了一声:“哞!” 平安当即又是一阵大笑。 春风料峭,乍暖还寒,滑了半身泥的平安笑完觉得寒意袭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 他连忙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将蓑衣披上:“病才好,别又着凉了。” 此时离出来还不到两个时辰,天色尚早,而且阿黄没吃饱,所以虽然衣服又湿又脏,他还是不能这么快就回去。 既然不想就这样回去,就必须要找一个去处。 平安左右看看,发现自己和阿黄经一阵疾走,到了一个山坡上,稻香庙就在不远。 庙里有瓦遮头,有墙挡风,或许还可以烤火,平安想着,掉了个方向,往稻香庙走去。 第八十二章 冷庙泥神香火起 稻香庙前,几只赶春鸟雀扑簌簌振翅惊走。 平安回头郑重叮嘱阿黄:“要乖乖的在附近找吃的,别像上次那样跑远了,不然回去就剪你的尾巴的毛。” 阿黄尾巴的毛在冬前被割过一次,用来做笔。不过经长长的冬季,如今又已经很好的长了出来。 所以对于平安来说,春天来了,是播种耕作很忙碌的季节,却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平安见阿黄点头,便高兴的拍拍它的脖子说:“好了,去吧,傍晚再回来。” 阿黄嚼着草茎悠悠而去,平安则提着一应放牛物事,瑟缩着进了庙里。 稻香庙又叫谷娘庙,供奉的是谷娘,主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保家宅平安。 当然,就像绝大多数的庙那样,谷娘庙也是一庙多能,善男信女们有时也会求上一求姻缘子息和功名利禄。 不过可能是规模终究太小,仅仅只有庙舍一间,神像形象又不是很鲜明,连庙祝都没有一个,所以香火并不鼎盛,也就是初一十五,远近几个村子家有余粮的,会上山来拜上一拜。 而最近一段时间,正值春耕农忙时分,田地里忙都忙不过来,于是这初一十五的香火比农闲时要少了一些。 平安进得庙来,感觉庙里冷清得很,不是太舒服。 香案上杯盆狼藉,香炉里的三炷香,可能是质地不太纯,只烧了一点就熄掉,冷在那里。 常在私塾外偷听的平安,曾听私塾里的先生在讲解《论语》时,有讲到过敬鬼神而远之的话。 平安便整肃神色,走到神像前,模仿着私塾里的先生的行礼方式,弯腰鞠躬,很恭谨的作揖:“谷娘,平安有礼了。多有打扰,您是神仙,宽宏大量,请莫要见怪。” 鞠躬行礼,自言自语一样说完,他偷偷看了神像一眼,觉得谷娘是在默许他暂时在这里待上一会。 作为待上一会的交换,平安认为自己应该帮谷娘一个忙。 既然是帮忙,就不能干坐着,他想想,转头便出了庙,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几把松枝。 将松枝用草藤捆绑起来,做成扫帚的模样,然后开始打扫。 谷娘庙没有庙祝打理,仅靠附近的村民在初一十五上香时简单收拾的那几下子,自然不会有多干净。 用了小半个时辰,平安才将香案上、地面的尘土,梁柱上的蜘蛛网和墙角的几棵冒头的杂草除去。在清扫干净后,她又把香案上的茶杯洗了洗,奉上三杯清泉水。 清泉冷冽甘甜,平安觉得比村酿好。 村子里长辈们喝的村酿他见过,看起来很像潲水,浑浊得来闻着更是刺鼻得厉害,哪里比得上稻香泉。 最后摆正烛台,平安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了。 墙角处的一个箩筐里有一些碎炭,可能是过路人留下来的,他用干艾草当引子,把碎炭烤起了火来。 只是当他坐下来后,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左右看时,目光最后落在那三炷熄灭的冷香上。 “原来是少了香火。” 平安生出一念,从地上爬起来,到案前先是拜了三拜,再拔出冷香,重新点着,又拜了三拜,插回香炉里去。 看着三缕青烟,袅袅升起,闻着淡淡的香火味,靠着暖和的热炭气息,松懈下来缱绻了身子的平安,只觉好像浸泡在温泉里,舒服得不知不觉就合上了眼睛。 如织细雨停了,云开日出,残阳晚照。 “平安他娘,这急急忙忙的,去哪啊?” “平安放牛还没回来。” “原来你找平安呢。” “虎子他娘,你见着平安了?” “人没见着,但牛见着了,在谷娘庙那边,你快去吧。” 却是平安的母亲梁氏眼看天色将晚,平安还不见人影,便有些心慌。现下听说家里的老黄牛在谷娘庙那边,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点。 等她匆匆赶到谷娘庙那片山坡,远远看见阿黄躺在庙门口有一口没一口的反刍,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庙里看到歪倒在炭火边上,呼呼大睡的平安,一口气这才松了下来。 相比起平安有一次放牛时在坟墓旁睡着了,这一次在庙里睡觉,梁氏并没有感到太惊讶,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这孩子,心倒是宽,到哪都能睡得着。” 梁氏怜惜的抚着平安的脑袋,唤道:“平安,醒醒,平安,醒醒?” 如此唤了好一会,平安才如梦初醒,睁开了眼睛:“娘,你怎么来了?” 梁氏轻拍了平安的肩背一下,说:“你这孩子,哪里不好睡,竟跑到谷娘的庙里。也幸得谷娘大神有大量,不与你这样的小孩子计较。” 梁氏念叨了平安一句,转头又对着谷娘的神像,说了几句小孩子不懂事,请谷娘有怪莫怪,诸如此类的话。 在梁氏的眼里,什么敬鬼神而远之的大道理她是不懂的,对鬼神一事,她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唤醒了平安,她生怕会出什么事,拉着平安一起,磕头跪拜,好话说尽,又整拾好一切,才出了谷娘庙。 平安随着母亲出了谷娘庙,到外面被风一吹,精神起来,犹豫了一下,对母亲说道:“娘,我刚才做了个梦。” 这在庙里做梦,可不是什么好事,梁氏眉头皱起来:“什么梦?” 平安搔搔因为刚才一睡变成了鸡窝的脑袋,说:“我在梦里好像见到神仙姐姐了。” 梁氏奇怪道:“什么神仙姐姐?” 平安想到什么,嘴角多了一丝笑意:“就是帮我寻回阿黄,送了一袋子银子的那位神仙姐姐。” 梁氏心里一颤,但又怕自己应对太过激烈会吓着儿子,便强自镇定心神,尽量用往常说话的语气嘱咐道:“平安神仙姐姐的事,不要与旁人提起,知道了吗?还有,那里是谷娘庙,是不能乱说话。” 平安抽了抽鼻子,说道:“可我瞧着,谷娘很像是神仙姐姐。” 梁氏答道:“那是梦,做不得准。” 虽然她也很感激平安所说的那位神仙姐姐,毕竟是曾经救过自家儿子的人,但再怎么感激,也不能说神像人这样的话。梁氏如今也只是希望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真的是这样吗?”平安明显有些疑惑。 “你在谷娘的庙里睡觉,谷娘帮你遮风挡雨御寒,你是受了谷娘的庇佑的。明日是集市,咱娘俩一起赶集,后天娘办一副三牲,到庙里酬谢谷娘,也祈祷谷娘保佑你的神仙姐姐。” 第八十三章 大难不死有后福 聂小倩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突然就从混沌的无意识中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醒过来后,呆了呆,她才想起来了,自己好像是在感觉自己快要魂飞魄散的时候,钻进了一个叫做“稻香庙”的神像里面。 这神像里面空荡荡的,但充斥着一股融融暖意。 她身处其中,感觉就好像浸泡在温泉里,很是惬意。 而且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暖意正在不断的融入自己自己的那团不成人形的氤氲之气中,春风化雨般滋润着自己,让她凝练起来,虽然很细微很慢,但丝丝缕缕,从未断绝。 更重要的是,随着暖意的融入,被春雷震散后,要魂飞魄散时的那股冻入骨髓般的冰冷,被一点一点的被消去。 鬼有形无质,一般不会有太强烈的冷暖之感。 感觉到冷,很可能是受了伤的缘故。至于像被春雷震过后的聂小倩那样如坠冰窖,完全是魂飞魄散的征兆。 如今寒冷被消除,勉强算是“活”了下来。 神像里的暖意,聂小倩猜测大概是善男信女们拜神时,长年累月凝聚起来的信仰念头。 因为这是一间香火不盛的小庙,所以即便是长年累月的积聚,念头也不是太多,经她这一吸纳,少得很快。 不过聂小倩也不贪心,护住自己没有死掉,她已经是感恩戴德了。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间,信仰念头被吸纳一空。 虽然吸纳了所有的信仰念头之后,她还是一团原始的氤氲气态,无法凝聚成形,但总算是稳固下来,不会轻易散逸,而且有了时间上的缓冲,不用担心很快就消散在天地之间。 就鬼本身来说,如果不及时投胎转世,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都是会慢慢消散。 毕竟鬼不是神不是仙,不懂长生之道。 小青她们这些兰若寺的厉鬼之所以没有消失,那是因为兰若寺是一方阴煞之地,汇聚八方阴气煞气,极利于鬼的长存,又有老妖婆那样一头千年老妖在,得以经常吸取人的阳气补充。 聂小倩很清醒的意识到,如果没有外来助力,她也是会像绝大多数鬼那样,尘归尘,土归土的。 然而她并不担心,乃是因为她懂得一门《太阴炼形法》,借太阴之气,炼阴神之体。 何况除此之外,她更有文气这一大助力。 神像里积聚的信仰念头被消耗一空,庙里拜神的人太少,信仰念头很难得。而太阴之气,有时候乌云遮星蔽月,不常有,这都不要紧,她还有文气。 她现在成功逃离兰若寺,大难不死,得了自由之身,没有了老妖婆的掣肘,没有了随时魂飞魄散的后顾之忧,海阔天空,只要有笔墨在手,文气就能源源不断。 想到文气,果然没多久聂小倩就感觉到了文气,有别于善男信女的信仰念头,更加纯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说是汇聚,事实上已经很细微了。 太久没出新作,读者越来越少,文气自然也是越来越少。 也就是因为她如今太虚弱,才能清晰的感觉到这细微文气的点滴滋养。 唯一的好处是,除了某几个时辰,大多数受都没有断绝。 文气不断融入自身,聂小倩的氤氲之气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壮大,尽管很是有限,但只要坚持下去,总有恢复的一天。 身在神像中,不知道外界日月的变化。 直到有一天聂小倩心血来潮,氤氲气态经一阵变幻,最后幻化出来一个很模糊的身形。 长发披肩,素衣垂地,与那些新死的女鬼几乎是一个外形。而且就是这样一个外形,也是极其淡薄,仿佛随时要消散在天地之间一般,不仔细分辨,几乎看不出来那是她。 聂小倩却对此很满意,无论如何,总算是能重新凝聚起身形来了,是很大的进步。 凝聚了身形,她心念一动,毫无阻碍的,便到了神像外面。 只是一出神像,立即感觉到刺眼的光亮铺天盖地的从四面八方压来,而且有一股无边寒意无孔不入的袭来。 “这是?” 聂小倩一惊时,下意识抬手护住眼睛,同时转身就想要回到神像里去。 不过刚要钻入神像的瞬间,她突然顿在了空中。 因为那些光线只是很刺眼,让她感觉到不舒服,本能的厌恶想逃避,可似乎不能伤害到自己。 然后她慢慢转过身来,眯着眼睛往外看。 “这是白天?” 聂小倩眯着眼睛小心翼翼的打量时,惊讶的发现,外面竟然不是黑夜,而是白天。 她在神像里面不知外面的时日,一个不经意跑出来,外面却是白天。 “为什么我在白天也可以出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被雷劈的好处?” “鬼可是阴魂之体,负能量集于一身,见光即死。难道被雷劈过,我就不再是鬼了?”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穿越成鬼身,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漫漫长夜,白天早已成为可想而不可见的存在。如今重见光明,聂小倩在百思不得其解之余,欣喜若狂,激动得难以自已,甚至连身形都难以维持,重新化成了一团氤氲。 失态程度,大概也就比中举的范进要差上那么一点,毕竟她不是人,就是想要晕也晕不过去。 当然,氤氲状态的她随即又将身形凝聚了起来。 不必想像白天,也不用假想假如给自己三天光明,因为白天就这样,在不可能之间突然就出现在了在眼前,用无上光明将自己裹住,虽然因为自己是鬼的缘故,觉得不舒服,想要躲入黑暗当中,但聂小倩心中却涌出一股掬一把阳光在手的冲动。 冲动一起,她强自压住心下的不舒服之感,往门外飘去。 只不过还没飘到门口,外面起了风,柔和的春风,抚着花蕾,拂过花间,就像是大家闺秀的裙摆,不动声色的就进了庙里,可悬在空中的聂小倩一阵摇晃,大有站不住脚被风吹去的可能。 “好冷啊。” 聂小倩抱住双臂,被风吹得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外面是她变成鬼以来见到的第一抹春日里的阳光,有斑驳的疏影,可能还融化过冬日里的冰晶,然而她觉得可能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阳光对于她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遗憾之余,聂小倩稍微一想就想通了。 大难不死,还能在白日里现身,已经是极大的后福。 而且按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自己真的能光明正大的站在阳光底下。 “有人来了。” 感应到有人过来,念头通达的聂小倩毫不犹豫转身进了神像里。 被微风一吹就走的身形,怕是被人的阳气一冲都可能会受伤,还是先避一避的好。 第八十四章 一念生起入梦中 聂小倩在人进来之前先一步避回到了神像里。 不过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毕恭毕敬的说话声:“谷娘,平安有礼了。多有打扰,您是神仙,宽宏大量,请莫要见怪。” “谷娘,稻香庙的神是谷娘?” 谷歌和度娘聂小倩是很熟悉的,闭门家中坐,可知天下事嘛,这谷娘倒是第一次听说。 来人声音稚嫩,显示年龄不大,好像还有几分耳熟,“平安”二字就更熟悉了。 聂小倩正想着外面的究竟会是谁,外面传来簌簌的杂音。 “庙祝?” 聂小倩悄悄探出头去,却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拿着一把松枝,在给稻香庙打扫卫生。 “原来是牧童平安。” 聂小倩不由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写的第一部小说《上错花轿嫁对郎》都还没刻印出来,曾经在一个月亮风高的晚上,帮一个叫平安的小牧童寻找他家一头老黄牛阿黄的事。 稻香庙,稻香庙,聂小倩还记得平安当时说他住在山那边的稻香村里,原来这就是稻香庙的来历。 小牧童平安当时可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来着,很傻很天真的模样,小半年没见,看起来长大了一些。 聂小倩再次从神像里出来,平安弯着腰低着头打扫卫生,并没有看见她。而且她的身形显现出来也是淡得与透明差相仿佛,平安好几次走近,都没有发现她近在眼前。 不被人看得见,接下来聂小倩又尝试着与平安说话,但平安也是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 对此,聂小倩感到略有些怪异。 不过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平安小朋友忙碌。 原先对于清洁卫生一事,她是只要挥一挥衣袖就完事了的,如今身轻形弱,挥一挥衣袖,连微尘都带不起来一粒。 聂小倩安静的看着平安打扫干净她如今的安居之地之后,又将香炉里的三炷冷香点着。 青烟袅袅升起,缭绕其上,散发出很好闻的香火气。 闻着低回悠长的香火气,就在旁边的聂小倩有种寒冬腊月时分,窝在被窝里的暖融融之感,浑身不由的就懒洋洋起来,外间的冷意似乎随着香火,被驱散一空。 庙外的春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雨歇风起,柔和的春风一阵接着一阵,吹绿大地。 先前被微风吹得站不住脚的聂小倩,如今身在香火中,如坐紫金莲,稳似泰山。 焚香静坐气氤氲,散馥还如一硕人。 随风本胜千酿酒,宁心安神得长生。 聂小倩想到苏东坡似乎也喜欢焚香静坐,还为此题诗说:“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 “香能定魂养神,静坐,有养生健体之功效,难怪古人都喜欢焚香静坐。就连苏东坡,也要叹一句,焚香静坐的丰腴时光。” 在香火里,八风吹不动。 如此,聂小倩便有有了香火,再也不怕风吹的慨叹。 她回头去看平安,看到平安靠着墙壁,缱绻在炭火旁睡着了。 气息绵绵的,大有一睡睡过沧海桑田天荒地老的势头。 好吧,古人焚香静坐,你焚香静睡,也算是特立独行的幽静风雅。 还在想方设法与这小牧童说话的聂小倩,见他倒头就呼呼大睡,正懊恼时,突然心生一念。 她如今虽然能在白日里现身,但孱弱不堪,与人近在咫尺都无法被看见,说话无法被听到,透明一样的存在。 既然现实里无法交流,那么在梦中呢,鬼可是有托梦一说的。 根据传言,鬼如果有什么生前遗愿未了,或者有什么冤情未解,想要来个了断,可一般人看不见鬼,鬼就更难与人交流了。 往往这个时候,鬼会选择在人的梦境中出现,将自己的事情一一诉说给人听。 至于人信不信,那就两说了。 聂小倩的确是有生前遗愿,也有冤情未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做,但这些事情都不是小牧童平安所能帮得上忙的,即便他愿意帮忙。 她就是想着继续写小说,让他帮忙买些笔墨纸砚之类的写书物事。 “真的要托梦吗?” 聂小倩这样想着,随即莞尔一笑,她好像没给人托过梦,那么问题来了,就算是想要托梦,可到底怎样做才能托梦呢? “莫非来一句我要托梦给平安……” 聂小倩意念刚动,紧接着发现自己周遭的景象突然一变。 山环水绕中,茂林修竹旁,一头老黄牛在河边吃草,一个小人儿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右手握着牛毛笔,眼睛遥望着水边不远处的私塾,听着私塾里传出来的朗朗读书声,目光中满是艳羡。 聂小倩仔细看去,那小人儿不是平安是谁。 前一刻他可是还躺在炭火旁喷着鼻涕泡,睡得正香的。 疑惑间,小童牧牛图又是一变,变回了稻香庙里。 平安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就像是还没有睡够一样,眼神懵懵懂懂的站在神像前。 聂小倩想要说话,平安却揉揉眼睛,出声了,语气中颇有惊喜之意:“神仙姐姐,是你吗?” 于是聂小倩意识到,自己正在平安的梦境中。 “原来真的是我想托梦给平安,就能托梦给平安了。” 鬼托梦竟是这般简单,毫无技术含量,就更谈不上难度了,聂小倩恍然大悟。 梦境里的平安又说话了,对着谷娘的神像在说话:“神仙姐姐,原来你就是谷娘啊。” “虽然严格来说,我确实是鸠占鹊巢,但我什么时候成谷娘了?”聂小倩往谷娘的神像看去,然后惊讶的看到那端坐在神坛上的神像,面貌竟然依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真是见鬼了,哦,不,是见神了。聂小倩惊叹着,完全不知道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神仙姐姐,既然你在庙里,那我以后常来看你,好不好?”平安还在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聂小倩满心不解,就想要找平安问个明白。只是她才刚刚要说话,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分崩离析,梦境破碎了。 一阵模糊的恍惚,她定睛再看时,庙还是间庙,没有什么变化。 神坛上青烟缭绕,谷娘的神像还是原来的泥塑木雕,面目呆板模糊,毫无生气,又哪里有半分与她相似之处。 而平安,已经不见了,嗯,准确说来,平安不是不见了,而是梦境中的平安不见了。 现实里,他还在沉睡中,鼾声细细。 第八十五章 春困打盹终入睡 托梦,托梦,梦是桥梁,委托才是目。 平安的梦境场景转换频繁,而且很不稳定。 聂小倩刚刚还在为能轻而易举就进入小牧童的梦境感到惊奇,没来得及在他的梦里与他说上一句话,梦境就没有了。 “是因为他的年龄太小,心志不够坚定,梦境很脆弱,还是因为我这个外来者,导致的梦境破碎?” 聂小倩疑惑间,就想要再一次进入平安的梦里。 可她才要有所行动,庙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哞”的牛叫,然后一个神色着急的中年妇人匆匆走了进来。 接着平安很快就被中年妇人从沉睡中唤醒,聂小倩的托梦计划宣告暂时搁置。 “我在梦里好像见到神仙姐姐了。” “什么神仙姐姐?” …… 聂小倩从小牧童与他的母亲对话中发现,他的母亲对自己这个“神仙姐姐”有点忌讳。特别是当小牧童说她与谷娘很像的时候,他的母亲几乎被吓得颤抖了起来。 如果不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恐惧,这位母亲恐怕已经被吓得落荒而逃了。 对此,聂小倩很抱歉,她并没有要吓唬人的意思,何况这位母亲还是小牧童的母亲。 她只能默默的感慨一句,恐惧都源于未知! 小牧童亲眼见过自己,自然不会害怕。他的母亲,所听见的一切都来自儿子的诉说,现实与想像混在一起,真真假假,神神鬼鬼,导致了恐慌的出现。 平安与他的母亲回家了,在回去的时候,他们家的那头老黄牛把头探到门口里,用它那铜铃一样大的牛眼,朝聂小倩看了一眼。 老牛通人性,所以虽然只是一眼,但聂小倩觉得阿黄是看见了她的,因为那眼神中好像含有一丝谢意。 不得不说眼睛大确实是有好处的,这不,她在被雷劈过变得模糊之后,介于实与虚之间,小牧童就再也看不见她,阿黄眼睛够大,反而是一如以往。 在他们走时,平安的母亲说,后天会办一副三牲上山来祭拜。 聂小倩如今寄托在这稻香庙里谷娘神像中,固然是有香火定魂,不怕风吹雨打,有文气,不用担心烟消魂散,甚至可能还会有善男信女的信仰念头壮大自身,只要原意,多少时间都等得起。 只是聂小倩却不愿意等了,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知道自己究竟耽误了多少时间。 当初她与王麟约好一起去寻王琼英,乃是因为她是鬼,来去如风,不受脚程的限制,会比较方便。 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如今倒是逃出了兰若寺那个妖魔鬼怪的笼牢,但王琼英还是生死未知。偏偏她又因为被雷劈过,孱弱非常,此时此刻连庙都离不开半步。 想着王琼英的事,本因为鬼能托梦这个发现而高兴的聂小倩,一阵心烦意乱。 眺望着远方,看着金乌西落,玉兔东升,月光撒播光辉,她不由生起一念。 在这连电都还被认为是雷公的杰作的古代,小乡村里的夜生活约等于零,平安他们这些“古人”在这三更半夜时分,应该早已经睡下。 睡觉了,就很可能会做梦,那么她是不是能来个千里托梦什么的。 事实证明,这太过异想天开。 她不过是孱弱无比的女鬼一只,虽然能够在光天化日之下现身,这一点比较特别,但也改变不了她能被一阵微风吹走的事实。 “我要托梦给平安!” 聂小倩施展托梦大计,极力想要托梦给平安,可无论怎么想,都没有任何的变化,她还是在稻香庙里。 千里传梦,那纯粹是空想,瞎想。 直到无法可想,就只剩下耐心等待。 等待的日子不好过,对于不用吃喝拉撒睡的鬼来说,就更难熬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聂小倩倒是有大半是在看天的,看光阴龟爬蚁行,没有日夜。 剩下的一半时间,则是用来考构思小说,一段一段构思,一步一步推演,细致到了每一个场景,以便消磨时光。 好不容易等到两天之后,他们到来,聂小倩却发现自己白等了。因为平安终究不是来庙里做梦的,而是随母亲来拜神的。 平安与他的母亲拜了神很快就下山去了,所以她虽然从他们那里收获了一些信仰念头,得到了几炷香火,但高兴不起来。 可能是从母亲那里得了嘱咐,自那次拜神以后,聂小倩再没见过平安的身影。 她不是没想过托梦给其他人,让他们帮忙传个口讯或者送封信到王家去。遗憾的是,稻香庙所在的半山腰处,附近根本没有人家,就是想要冒险离庙就近给人托梦,也是做不到。 聂小倩只好继续等待,并不断积蓄力量,强大自身,以便有一天实在等不来托梦的机会,也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在这些等待的日子里不是没有村民上山来拜神。 毕竟是远近几里唯一的一座庙,有着垄断的优势。 但没有人像平安那样,会粗心大意到能在庙里睡着,让她入梦的。 看庙前云起云灭,日出日落,花开花谢,本应是很逍遥悠闲自在的事情,如果多愁善感一点,或许还能得出一番淡泊致远的哲思来,然而于聂小倩看来,只看到了煎熬。 就在聂小倩等了半个月,以为托梦无望的时候,在一个大雾弥漫的清晨,平安一身雾水走进了庙里。 “神仙姐姐,平安应该早点来探望你的,但母亲好像不大放心平安到这边来。平安不想让母亲太担心,所以等了一段日子,让母亲习以为常,才好迂回到这里来。” 平安对着神像,小和尚念经一样,簌簌叨叨的解释了好几句。 听得聂小倩都快要睡着了,天见可怜,鬼本来是不用睡觉的。 以至于她几乎要忍不住发出鬼的诅咒了,春困秋乏夏打盹儿,睡不醒的冬三月。 现在不是正值春困吗,为什么还不睡呢,有本大神在守护着你,百无禁忌,快睡吧,快睡吧,能睡的孩子长得快。 最后不知道是聂小倩的鬼之诅咒起了作用,小牧童真的犯了春困,还是她的暗中催眠有了效果,小牧童靠着门沿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吃草的阿黄,托着下巴打起盹来。 小脑袋一点一点,好像钓鱼一样,终于在点了九下之后猛地一沉,睡了过去。 (今天请教过编辑,如无意外,《重生之聂小倩》大概会在下个月,也即是11月1日,这个星期的星期天上架。本书在大家的陪伴下已经走过了两个月,希望几天之后,还能得到大家的继续支持,谢谢。) 第八十六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好一个九九归一! 聂小倩心叹一句,遁入平安的梦境中。 月亮风高,长林古木茂盛,雾气弥漫期间,一片暗影幢幢。 聂小倩没想到自己进入的梦境,会是这样一个熟悉的景象。如果不是清楚的知道这是平安的梦境,还真的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黑风林。 “怎么会是这里,平安哪里去了?” 平安的这一个梦境,场景复杂诡异多变,而且好像还很大,聂小倩在其中走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都还没发现平安的身影。就在她感觉到奇怪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厉喝的声音。 “小小魔狼,看剑。” 然后她前方不远突然出现了狼群,接着是一人腾空而来,御剑杀入林中。 “妖狼休得猖狂,拿命来。” 一道厉芒从那人身上激射而出,于空中旋转一圈,荡出万道寒光,最后有如流星坠地一般,落往地面。 飞剑的嗖嗖破风之声,不绝于耳。只是眨眼的功夫,狼群就爆出阵阵血雾,哀嚎倒地,已是被杀戮一空。 “剑归无极!” 寒光闪过,剑光没入剑匣,来人高冠道袍,衣袂猎风,从虚空中缓缓落地。 “想吃我家阿黄,没那么容易。” 来人哼声说道,语气出人意料的充满了稚气。 而更让聂小倩意外的是,他从一棵大树后面牵出来一头老黄牛。 很难想像得到,一个玉树临风潇洒不羁的剑仙,却高高捋起袖子,牵着一头老黄牛,心满意足的看着老黄牛吃草的画面。 可又不得不承认,有人这样做了,而且这人与平安很是相似,大概就是他长大后的模样吧。 不过平安这孩子,阿黄走失被饿狼围困,他居然还耿耿于怀,在梦里将自己变成剑仙,除狼救牛。 聂小倩想到这一点,不禁笑了一笑。 在前世里,不想成为科学家的小学生不是好学生,在这古代,不想成为剑仙的小孩子不是好孩子。 如此想罢,她走上去,意欲与剑仙平安说话。 只是她才动,眼前又是一变。 剑仙的成年平安消失了,场景回到了稻香庙,平安还是那正太的模样。 看着款步走来的聂小倩,平安憨憨的搔搔乱糟糟的脑袋,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神仙姐姐,是你吗?” 终于对上话了,聂小倩轻舒了一口气,答道:“嗯,是我。不过不要叫我神仙姐姐,我姓聂,叫聂小倩。” 第一次在黑风林时,被平安叫神仙姐姐,聂小倩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的,萍水相逢,就是个称呼罢了,叫什么不是叫,过耳就忘了。如今再次相遇,而且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会接触,再这样被一口一句神仙姐姐神仙姐姐的叫,她就感觉有点恶寒了。 她本来是鬼,不是神仙,不是寄托在谷娘的神像里,就能成为神仙了的。 这稻香庙,看痕迹,应该也有几十年了吧,善男信女拜了这么久,但是除了在神像里凝聚了些许信仰念头之外,实际上什么都没有。 或许这些信仰念头,如果不是被聂小倩吸纳了,迟早也会消散在天地之间,毕竟不是什么可以长视久生的事物。 谷娘,说得时髦些,只是一个被人供奉起来,充满了吉利寓意的虚拟代言形象而已,并没有真实存在,要不然聂小倩也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了。 至于代言的是什么,就看求神者想要什么了。 “那平安就叫神仙姐姐聂姐姐了。”小平安从善如流,倒是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 “平安,你能帮我一个忙吗?”聂小倩问道。 对于平安来说,这的确是梦,他无所不能的梦。但对于聂小倩这个入梦者来说,她的所作所为却是真实的。 “聂姐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平安拍着小胸脯,答道。 “帮我买一套笔墨纸砚,下次带到庙里来。”聂小倩说。 “好啊。”平安一口答应。 聂小倩见平安答得干脆,心下高兴,但又有些不放心的嘱托道:“不要忘记了,一定要买了带来,越快越好。” 平安郑重的点头答道:“姐姐的吩咐,平安已经牢牢记住了,你放心,我这就去帮姐姐你买回来。” 这就去帮我买回来? 聂小倩见小平安竟然如此的雷厉风行,当场就愣了一下,随即抚额。 这是平安的梦,如果他不是做的清醒梦,就绝对不会意识到自己其实是在做梦。 既然不以为自己是在梦中,那么买笔墨纸砚…… 果不其然,聂小倩抚额长叹,都还没来得及四十五度望天,感慨一下悲伤逆流成河什么的,回头就看见平安提着一个篮子笑眯眯的走了过来,篮子里装的自然就是她所需要的笔墨纸砚。 唉,真的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聂小倩哭笑不得的接过平安的篮子。 梦里的平安似乎学会了察言观色,见聂小倩露出不太满意的神情,便问道:“姐姐,不满意吗?” 聂小倩对笔墨纸砚的要求不高,能写就行,但眼前这篮子里的东西,她能用吗。 平安觉得自己看出了问题的所在,当即说道:“看来是太简陋了,姐姐,平安给你换上更好的吧。” 然后聂小倩感觉手上一空,篮子一下子消失了,平安一溜烟也消失了。 面对平安再次出现,以及伴随着他出现的名贵华丽的笔墨纸砚,聂小倩久久无语,于是继续换。 在梦境里,平安乐此不疲的,不断给聂小倩换笔墨纸砚。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场景,不一会儿就重复了几十遍。 只不过一个是真作假,一个是假作真,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聂小倩没有托过梦,自也想不到托梦时会遇到这种既搞笑又无奈的场面,只得说道:“平安,醒来后也不要忘记了,姐姐要你帮的忙,不是梦。” “梦”字一出,平安面现愕然,好像很懊恼的想起了什么似的,梦境随即支离破碎,聂小倩感觉一松,便知道自己被破碎的梦境弹了出来。 聂小倩看了一眼梦境消散,正要醒来的平安:“难道在梦境里不能听到梦这个字,不然相当于被反噬,梦再也做不下去?” 梦的遗忘率很高,人可能在一次睡眠中做了很多梦,但往往醒来就把那些梦忘记得一干二净,她只是希望平安不会这样,不然就白费功夫了。 (书评区看到大家的支持发言,非常感谢。) ... 第八十七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怎么又睡着了。” 平安一下子从梦境中醒过来,惺忪的睡眼看到门外西斜的日影,明显过了中午时分,便知道自己刚刚睡了一觉。 母亲可是千叮万嘱不要在庙里睡觉,而且自己在庙里呼呼大睡似乎对神仙姐姐也大是不敬,平安想着,心生懊恼。 懊恼的同时,他敲敲老是糊涂,爱睡觉,不能保持清醒的脑袋瓜子,然后脑中冒出从私塾先生那里偷听来的一句《论语》:“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大白天的,连牛都不放了,就想着睡觉,这般不思进取,他不由得就更加惭愧了。 一直盯着平安,生恐他忘记了梦境里的事情的聂小倩,见他一副糊涂的神情就是一阵着急,几乎是恨不得揪住他,来个醍醐灌顶。 可惜她下意识伸出去的手直接就从平安身上穿了过去,仿佛那水中月,镜中花,看得见,摸不着。 聂小倩颇有些不忿的又伸了伸手,但还是没用,这种无力感就像是溺水的人,尽管有一根救命稻草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但无论怎么抓都抓不到。 由此她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自己已经孱弱到这个地步,岂不是连笔都拿不起来了? 拿不动笔,那还怎么写小说?不写小说,凭那点不断衰减的文气,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凝聚形体,靠庙里的信仰念头? 虽然谷娘庙不至于人迹罕至,但要是想要靠每个月的那微薄到还比不上越来越少的文气的信仰念头凝聚形体,是真正的猴年马月。 从神像里的沉睡中醒来,聂小倩就一直想着文气的事情,新作在她的考虑中已经是迫不及待。 然而一朝思虑周全,发现自己所盼望的竟然是完全不可能,怎能不震惊。 心烦意乱之下,聂小倩就意欲离开这谷娘庙,到外面去透透气。 鬼是不用透气的,这完全是她的心境所致。 只不过当她往门外走去的时候,门槛都还没跨过,一阵风吹来,就整个被吹了回去。 没有香火定魂,孱弱不堪的她寸步难行。 聂小倩离不开谷娘庙,平安却是一步就跨过了门槛。 对睡觉感到惭愧的平安在跨过门槛的刹那间想起了什么,喃喃说道:“我好像还没与神仙姐姐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神仙姐姐,对了,刚才我好像做梦了。” “梦里我做什么去了,嗯,杀狼救了阿黄。” 终于想起梦里所发生的事情的平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因为在现实里赶走饿狼救了阿黄的可是神仙姐姐,不是自己在听了村里的说书先生说剑仙的故事后,自己所日思夜想的剑仙。 “还有,就是在梦里神仙姐姐好像和我说话了,说什么叫我不要忘记了的。”平安不由又敲了敲自己的笨脑袋,游目四顾时,目光触及不远处吃草的阿黄的尾巴,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我想起来了,神仙姐姐让我叫她聂姐姐,还吩咐我帮她买笔墨纸砚带到庙里来。” “不过聂姐姐是神仙,要笔墨纸砚来做什么,而且还说这不是梦,真的不是梦吗?难道聂姐姐真的是想要让我帮忙买笔墨纸砚,不然在梦里,她为什么会总是不满意呢?” 平安带着疑问,又回头到了谷娘神像前,似乎是想要从神像那里看出来一些蛛丝马迹。 只是他注定是要失望的,因为神像没有变化,他没有看到想像当中的聂姐姐,自然也看不到能够解答疑问的东西。 疑问得不到解答,平安还是郑重其事的说道:“聂姐姐,你是神仙,在庙有灵能听得见平安说话,平安一定聂姐姐不负所托,尽快把笔墨纸砚买了,送到庙里来。” 说完,平安心满意足的走了。 他今日到谷娘庙来,就是过来看上一看。现在梦到了,看到了,还得了嘱托,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旁的聂小倩将平安的话语与举动看在眼里,为他的聪明与伶俐在心里赞了一句孺子可教。 但她暂时是用不了笔墨纸砚了,只能说是浪费了平安的一番心意。 至于说她口述,平安代笔,聂小倩从未想过让平安做小抄写员,代笔工。 一来代笔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平安年纪尚小,当小抄写员不合适。 二来荒郊野岭未必安全,他的母亲管束得也紧,他难得机会到山上来。 何况平安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现在是放牛,以后也是要上学的,总不能因为她的私事,耽误了平安。 此外,其它方面的问题就更多了。 平安看不到她听不见她的声音,这意味着口述只能在梦境里进行。 而梦是最容易遗忘的,一觉醒来,也许就全忘记了。而且就算是记得住,效率也是问题。 一部小说,短的几万字,长的十几万字,乃至于几十万字。 平安一个小孩子,即便是所有的字都认得会写,但又怎么可能写得过来。 因着这种种顾虑,聂小倩暂时是不打算写小说了。她只等着平安下次来的时候,让他帮忙给王家那边传个口讯或者送一封信。 口讯简单,就是几句话。信也不难,随便找个代笔就能写得出来。她也没准备在信里说什么机密事,不用担心被人知道。 平安离开后,谷娘庙恢复了冷清与寂静。 直到夜幕降临,寂静才被周遭各种虫鸣之声打破。 聂小倩从神像里出来,看到庙外月色如水,倾泻而下,皎洁得如梦如幻,仿佛伸手就能掬一把到手里。 这么好的月光,正是修炼《太阴炼形法》的最佳时机。 但风有点大,尝试着出去的聂小倩在门口就已经是身形不稳。 若强行出去,很可能不是乘风归去,而是被风吹去,吹到天上,最后被吹散在天地间。 就目前来说,偶尔会有香火,能收纳信仰念头的谷娘庙才是最安全的庇护所,老老实实待在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聂小倩又有点不甘心。 有许多事情要做的她,对于能够凝练形体的一切事物,都是希望能够全部有效利用起来。 文气固然是源源不断,但有时多有时少,不够稳定。信仰念头,只能说聊胜于无。剩下唯一能够利用的就只有这月光,太阴之气了。 特别是今晚,太阴之气充盈得她在庙里都能清晰的感觉到其中的波动。 就在聂小倩想着要怎样才能到外面去,安全的汲取太阴之气修炼《太阴炼形法》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猎猎风声,紧接着屋顶有人踏过,踩得遮顶之瓦噼啪作响。 随即远处有人大喝:“贼子,哪里逃!” 话语遥传,但声音之大震得梁柱之上尘土簌簌。 可能是屋顶之人听到厉喝太过惊慌,用力不当,以至于那被踩中的瓦片一下子全部碎成瓦砾掉了下来,屋顶露出了一小片空隙。 第八十八章 世事无常通缉令 江湖高手过境,踩碎遮顶瓦片,屋顶露出了一块巴掌大的空隙。 但见皎洁的月光柔和如水,穿过空隙,安静的流淌到谷娘庙里,将地面映照得霜雪一样白,令人遐想。 若是每晚的月光都有这般明亮,匡衡大概也不必为了夜读而凿壁偷光,直接借月对书就可以。 刚刚还未无法到外面去的聂小倩只觉得喜从天降,伸出手去接那月光。 月光落在几近透明的指尖上,随即起了氤氲,朦胧中仿佛有雾气在升华。 绕指柔! 聂小倩感觉就像是有一股柔和在指间缠绕,便走到了月光底下,抬头望天。 苍穹之下繁星隐迹,只有明月铺满乾坤。 聂小倩如今是鬼,没有影子,而且一心所想的是借月炼形,自然没有李白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潇洒慨叹。 她微仰着头,闭着眼睛,感受着太阴之气的流动,开始修炼。 《太阴炼形法》早已熟练于心,一切都按着法诀的步骤进行着,但这一次仿佛是打开了一道闸门,一瞬间,从天而降的太阴之气有如决堤的潮水,汹涌而至。 是的,不是之前修炼时所感觉到的丝丝缕缕,而是有如流水,没一会,整个就被浸泡在了太阴之气当中。 对此,聂小倩是既惊又喜,随即收敛心神,全心全意运功。 直到月下中天,月光斜照,功行圆满的聂小倩才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双手,修长的纤纤十指,似乎凝实了一些。 不是很明显,但她能清晰的感受得到其中的细微变化。按这种速度,假以时日,她应该不用很久就能凝炼出真正的形体来。 不过聂小倩在心满意足之余,又有些疑惑。 因为这一次汲取到的太阴之气实在是太多了,事半功倍都不足以形容的修炼效率,现在只一个晚上的功夫,竟是比得上以前努力整整一个月。 她想不明白,一样的月光,为什么她却感觉到今晚的太阴之气特别的丰富,汲取的速度特别快? 究竟是因为我现在太弱了,久旱逢甘霖,还是因为我的鬼身被雷劈过,彻底炼去了在兰若寺沾染的负面之气,发生了属性上的变化,能更加有效的汲取太阴之气? 为此,聂小倩想了大半天的时间也没有想明白。 就如她当初纠结于鬼是不是一种能量体这个问题,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当然,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吧,她相信这是一个否极泰来的,极好的变化。 聂小倩托梦小平安买笔墨纸砚,这事没让她等太久,只是隔了两天,第四天中午还没到,平安就提着篮子到了庙里。 “聂姐姐,我来了。” 平安进得庙里来,先是拜了三拜,才将篮子搁在香案上,掀开篮子上的盖布。 显然篮子里不仅仅只是一副笔墨纸砚来,还有其它事物,例如香烛和茶水。 自打平安进来就看在眼里的聂小倩,见他自顾自的忙着,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就在旁边盯着看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的身形虽然凝实了一些,但还不足以让平安看到。 片刻之后,庙就被打扫了一遍,然后香烛点上,清茶斟上,笔墨纸砚被整齐的摆放在香案前。 有香火定魂,聂小倩感觉好多了。 她如今虽然在白日里也可以现身,但还是会感到不舒服,而且不能曝露在太阳底下。 平安对着神像恭敬的说道:“聂姐姐,笔、墨、纸和砚平安都已经带来了,不知道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说完他等了一会儿,就像是在等聂小倩的回应似的。 聂小倩倒的确是回应了,只不过这个回应他看不见。 平安看不见聂小倩的回应,想起上次做梦时里听到的最后几个字“不是梦”,又想到嘀咕道:“莫非只有在梦里聂姐姐才会与我说话?” 聂小倩听到平安的嘀咕,不由在心里赞道,真是个机灵的孩子。 平安走到庙门口,对着外面叫了一句:“阿黄,别走远了。” 然后他回来,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沿打起瞌睡来。 平安正处于正是最渴睡的年龄段,而且最近两天睡得都不是太好,所以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俗话说心有所思,便就所梦。 聂小倩很顺利进入平安的梦境,并且很容易就完成了她的交待。 平安从梦中醒来,待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是想起梦里的事情。 “聂姐姐,既然你吩咐下来,那平安就在这里写信好了。” 说着他就用香案上自己带来的笔墨纸砚,按梦里聂小倩所述一一写在纸上。 写好了信,他在庙里坐到傍晚漫天落霞时分才牵了阿黄悠悠回家去。 信终于是要送出去了,聂小倩心里是想早日得到回音的。但她更清楚,这古代落后的邮政系统,她可不认为今天写信出去,明天就能收到回信。 何况稻香村地属千灯县,不在郭北县地界内,虽然与郭北县只是隔了几座山头,但不可能会有即时反馈。 就在聂小倩以为自己要等上十天半个月,乃至更久,却在第二天将近傍晚时分,平安一个人上了山来。 正当她在惊讶的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平安有些迫不及待的说话了:“姐姐,今日平安本是按你的吩咐准备把信寄出去的,但平安到城里看到了你所说的郭北县王家一家人的通缉榜。平安还没有把信寄出去,因为姐姐可能会担心,所以平安特意来告知姐姐。” 王家的通缉榜,这是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王家一家怎么成了通缉犯,连通缉令都发到隔壁的县城里来了,平安不会是看错了吧? 万万没有料到会这时收到这种消息,聂小倩震惊非常。 仿佛是在解答聂小倩的疑问,平安接着解释道:“王家一家被通缉的罪名是勾结邪教妖人,窝藏朝廷钦犯,不过王家已经举家潜逃,并无一人被缉拿在案,姐姐不用太担心。” 听到这里,聂小倩一下子明白过来,王家一家被通缉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了。 第八十九章 困居一隅思出路 (据说上架之后第一章的订阅,也就是首订的数据很重要。北国傲雪也不知道究竟重不重要,要不大家都订订看,看看是不是真的很重要,o(n_n)o。当然,据说月票其实也很重要。) 勾结邪教妖人这个罪名,聂小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过官字两个口,东厂权倾朝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至于窝藏朝廷钦犯一罪,根本就是毒书生君浩然给曹玉轩出的灭门毒计。 所幸小平安运气好,恰巧看到了那通缉榜,而且生性机警,没有把信送出去,不然对于他与他母亲来说,与通缉犯扯上牵连,马上就会是一桩大祸。 聂小倩在庆幸之余,决定以后都不再托梦平安让他帮忙做什么,不然出事就后悔莫及了。 因为天色将晚,平安解释了一通就匆匆下山去了。 聂小倩还在想着王家的事情。 偌大一个钟鸣鼎食的家族,得罪了权贵,说没就没了,想起来都令人心惊胆寒。 还好是举家潜逃,并无一人被缉拿在案,这意味着王麟他们都及时逃脱了衙门的追捕。 只是王琼英失踪已久,还不知道到哪里去找,如今王麟他们被迫消失,想要寻回王琼英,就更渺茫了。 一想到可能永远都再也找不回王琼英,聂小倩就恨不得当即飘到王家去,亲眼看上一看。 可她几次走到庙门口,被残阳照射到,身上立即泛起炙烤一般的疼痛感,心中还涌现魂飞魄散一样的危机感,又被迫回了庙里。 有心而无力的无奈,让聂小倩心绪激荡难已。 直到夜幕降下。月光重临大地,她想到早一日恢复原来的实力,就能早一日出去,才压下所有的负面心绪,转而聚精会神投入到修炼当中。 昨晚修炼的时候,聂小倩还为修炼速度突然加快而感到喜出望外。到了今晚,因着王家的事,她觉得还是太慢太慢了。 可修炼一事从来都没有一蹴而就的事,讲究水滴石穿的功夫,她就是再急,也无济于事。 王家出事之后,聂小倩想得最多的事情是怎样做才能让自己快速强大起来,最好在最短的时间里拥有走出这座小庙的能力。 她认真回过头去看自己的修炼之路,似乎走的资源流。并不是以前读过的某一些仙侠小说讲的,玄之又玄的悟道流。 她所能利用来凝练身形的,太阴之气是资源,文气是资源,就连新发现的信仰念头,也是一种资源。 文气,她现在也写不了小说,名副其实的坐吃山空。 太阴之气。月亮挂在天上,似乎每晚都有。然而或多或少,并不稳定。 于是聂小倩最后将目光落到了信仰念头上面。 人之所以会求神,有些人只是求个心安,更多的人是希望获得神的庇佑,实现各种意愿。 谷娘庙的香火不旺,经年积聚下来的信仰念头被她吸纳一空之后。也不过是维持住阴魂没有消散。 而谷娘庙里的信仰念头之所以不多,是因为求神的人太少。 求神的人少,追本溯源,谷娘庙是一座小庙,固然是重要原因之一。但更多的与谷娘庙并无真神存在有关。 谷娘庙的主神谷娘,纯粹是一众善男信女的一个心理寄托,虚幻飘渺,当然无法有所庇佑,更不可能实现善男信女们的愿望。 善男信女们都很现实,说句不客气的,你谷娘庙庙小偏僻就算了,附近连值得游玩的风景都没有一点,还没有灵验的神仙,大老远的跑来拜你,岂不是吃饱撑着了。 所以说,谷娘庙每个月初一十五能有一炷香上供,没有让香火断绝,其实是多亏了一河数村,淳朴的村民们那朴素的心意。 想要让谷娘庙香火旺盛起来,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谷娘显灵,守一方水土,保一方平安。 有求必应之下,庙再小再偏僻也没关系了,信徒们自会闻风而来,而且可能是源源不绝。 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嘛。 给谷娘烧香的人多了,信仰念头自然水涨船高。 可聂小倩有自知之明,她虽然寄居谷娘神像,但既无广大神通,也没无边法力,就是一只显了形,被风一吹就走的孱弱女鬼,哪里来的法力神通去有求必应。 何况她若是有这等能力,也不会被困居一隅了。 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聂小倩思来想去,发现信仰念头这一条资源路是那横绝峨眉巅的鸟道,没有实际意义。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只能这样一天天慢慢的熬下去?” 聂小倩很是失望,不过也没有心灰意懒。 王家的大罪是欲加之罪,只要有能力,总有平反的一天。 王琼英失踪了,但不是死了,应该会有寻着的那一日。 她现在要做的是勤加修炼,争取早日凝炼身形,行走在太阳底下,乃至于修炼出法力来。 心怀着希望,聂小倩敛去一切不必要的负面情绪,每日修炼不辍。 日子一天天过去,聂小倩的阴魂之身不断吸收汲取太阴之气、文气与信仰念头,越来越凝炼越来越真切。 却说小牧童平安,大概是意识到能在梦境里与聂姐姐见面说话,他每隔几日便跑一趟谷娘庙。 平安的梦境一开始是变幻不定的,所以聂小倩进了他的梦里,也只是与他说话,谈天说地,增广他的见闻。 后来平安的梦境稳固下来,不会变化莫测,更不会轻易破碎了,聂小倩见他喜欢读书,便在他的梦境里教他读书写字。 聂小倩前世今生,两番记忆,视野开阔,见闻广博,四书五经熟读于心,教一个几岁孩童,自是绰绰有余。 而平安有了老师教导,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想要读书只能躲在私塾外偷学,尽管有时候一觉醒来把梦忘记得一干二净,读书的效率说不上很高,但也是乐此不疲,跑谷娘庙跑得更勤了。 平安的母亲梁氏见平安只要是天气晴朗,无论放不放牛都是早出晚归,问村子里的人,都说不在村子里,时日一久,便生了疑心。而且据她观察,自家儿子不调皮不贪玩了,眉宇间还多了一股气,与村子里的读书人很像的一股气。 终于在某一个晴天,平安带着干粮和水,牵着阿黄出门,梁氏按捺不住疑心,悄悄的跟在了后面。(未完待续请搜索飄天文學,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九十章 是福非祸真神仙 (保底第二更!订阅,我所欲也,月票,亦我所欲也,在大家的支持下,二者可以兼得也,o(n_n)o) 梁氏暗地里跟在平安后面,见平安出村口拐了个弯径直往山上去。◇↓ 看那去向,是去谷娘庙的山路,她便知自家儿子这是要去谷娘庙了。 想起那天平安在谷娘庙里做梦,说梦见了谷娘与神仙姐姐,梁氏不禁一阵着急。 “平安呀,好端端的,你去谷娘庙做什么啊?” 梁氏有心将平安唤回来,但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上,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她要去看个究竟,看自家儿子是不是被什么妖邪迷住了,也好有个对策。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山路,梁氏看到自家儿子果然是任由阿黄在外面找吃的,自个转身进了谷娘庙。 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等了一会不见自家儿子出来,紧紧手中的扁担,尽量放轻手脚,提心吊胆的往庙里走去。 越来越近了,但她并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终于走到了庙门边上,身上因为紧张发了一阵冷汗的梁氏探头往里面望去。 只见自家儿子闭着眼睛靠在墙壁上,呼呼大睡着。 没有看到臆想当中的可怖画面,梁氏整个人一下子松懈了下来,暗暗笑骂道:“臭小子,哪里不好睡,怎地又跑谷娘庙里睡觉来了。” 笑骂了一句,放心不少的梁氏,心中疑虑其实并未全去,是以她没有立即唤醒平安,而是守在门外,等平安自然醒来。 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 梁氏看平安醒来。心下一喜,却没有着急进去问个明白,而是默不出声的悄悄观察着。 不知道母亲就在门外看着的平安,一梦醒来,揉揉眼睛,靠着墙壁回想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待得想起来梦境里发生的一切,便从背后取出来一个带着木板的木架子和笔墨纸砚。 当初聂小倩嘱托买来的笔墨纸砚,现在是他在使用。 平安铺好纸张,磨碍黑墨,用狼毫舔了个笔饱,深吸一口气,悬笔空中几息的功夫,凝神落笔。 平安之前本是想按以前那样,用牛毫在木板上练字的。但聂小倩告诫他说,在木板上练字效果极差,而且会养成很不好的写字坏习惯,得不偿失。所以自从得了聂小倩的教导,他便开始在纸上练字。 有聂小倩手把手教导,他更是在梦中练习了千百遍,虽然梦十分忘七分,但潜意识里他对写字已经有了心得。那一分字意更是仿佛已然深入骨髓。 又因为纸张很贵,所以他在练字前还是习惯于先在心中揣摩字的架构。笔划的走势以及字的笔意,所以一旦落笔便是有如行云流水,毫无滞涩,流畅之极。 平安的母亲梁氏看到他睡醒后先是发呆,然后拿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笔墨纸砚开始写字,惊讶之下。她忍不住靠近了去看。 因为平安练字时极是专心,所以连母亲已经走到了背后,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也没有发现。 平安的外祖父是举人出身,梁氏身为女子,固然无法继承父业。但也曾读书识字。 她满心疑惑的看着那大字,方正大气,呈现在白纸上,墨迹殷殷,看起来极是有神,又哪里像是一个没有进学,从未有人教导写字的九岁幼童写出来的。 可这样的字又偏偏出现在了眼前。 梁氏是知道自家儿子偷偷读书练字的事的,偶然在河边捡到一本《幼学琼林》都如获至宝。 只是陈父去世得早,梁氏娘家那边家道又早已中落,得不到无依靠,一家两口母子之间相依为命,生计极是艰难,温饱尚且勉强维持,如何有钱进学。 而梁氏自己,虽然读书识字,但一天到晚忙着活计,没有闲暇来教儿子,见儿子喜欢读书能上进,心里高兴,但也只能放任自流。 直到去年儿子意外得到一大笔赠银,她才在心里做着打算,预计着再过上一两年,等风头过去了,儿子年纪也大些,更懂事了,便送他进村里的私塾读上几年。 若是能读出个好歹,自然是极好的。若是没有那读书的天赋,也不至于目不识丁,在认字一事上受人欺负。 不过如今看来,自家儿子早已非吴下阿蒙。 不是亲眼所见,她无法相信,眼前这已具一分颜体气韵的字会是自家儿子所写。 如此看着想着,梁氏的眼眶不由有些湿润了。 做母亲的,又怎会没有一颗望子成才之心。 “娘,您什么时候来了?” 或许是梁氏在背后站得太久了,练完一篇字的平安感觉身后有阴影,回头便看到了她。 梁氏看到儿子双目清明郎朗,炯炯有神,没有一丝妖邪附体的妖异之色,顿时老怀大慰,笑着问道:“平安,娘寻你不着,便过来了,这字写得很不错,是谁教你写的?” 平安得到母亲的夸张,喜笑颜开,笑道:“聂姐姐教的。” “聂姐姐?”梁氏愕然,方圆几里之内,她从未听闻过知书识礼,又姓聂的女子。 “是啊,聂姐姐不但字写得好,学问也很高,平安觉得书塾里的陆先生都比不上。”平安毫不犹豫的答道,“平安现在已经读完《百家姓》、《三字经》和《千字文》,聂姐姐说平安读书读得好,很快就能学《论语》了。” 平安曾经在私塾那里偷偷听过私塾的先生教《论语》,但只是囫囵听过一些而已,一知半解都算不上。 “是哪位聂姐姐这般好学问?”梁氏连忙问道,她对自家儿子竟然在短短的一两个月内读完《百家姓》、《三字经》和《千字文》感到惊奇,但对那聂姐姐更加好奇。 “神仙姐姐啊,聂姐姐便是神仙姐姐。”平安答道。 听到自家儿子提及的又是神仙姐姐,梁氏已经不再像之前听到那几回那般惊慌得心惊肉跳了,她沉住气,往神像看去。 注意到母亲这个动作的平安,说道:“娘,聂姐姐不大愿意与旁人往来,如果聂姐姐不愿意,您是看不到她的。” 没有看到任何东西的梁氏点点头,这世上总有一些高人,行事非常人所能预料。从眼下的境况来看,这位聂姐姐对自家儿子无疑是极好的,救命赠银,又教导读书写字,怎么看都是是是福非祸的事。 这样想下来,梁氏想通了,在心下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平安,既然你聂姐姐对你好,你就要永远记得你聂姐姐的好处,以后多到庙里来上香,给你聂姐姐祈福,知道了吗?” 平安郑重点头答道:“娘,平安省得的。”(未完待续请搜索飄天文學,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九十一章 祸不单行昨日行 (保底第三更来了,非常感谢大家的订阅、月票和打赏,北国傲雪会继续努力,争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保持住多更的更新节奏。) 有了梁氏的允许,平安走谷娘庙走得更勤了。 初一十五的那两个日子里,附近几个村子里的村民到庙里上香,经常会瞧见平安坐在角落打瞌睡的身影。 这种时候,平安往往是在梦中,随聂小倩念书写字。 于是慢慢的,平安是谷娘庙小庙祝这样的一个戏称被传了开去。平日里,只要是认得平安的,见了都会笑着调侃上一句:“谷娘庙的小庙祝,又到庙里去吗?” 谷娘庙多了平安这样一位小庙祝,庙里的事物被收拾得井井有条,也整洁干净了许多。 但这终究是一间不灵验的小庙,香火一如以往,并没能旺盛起来。 不过随着修炼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聂小倩汲取太阴之气和文气,纳入信仰念头,积少成多,不断进步,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形在一丝丝的凝炼结实起来。 因为身形的凝炼结实,原先还有被一阵大风吹散的危险,如今虽然也无法做到在风中闲庭信步,但至少能在风中维持住身形不变,不用担心再被吹散。而且身形由近似透明,渐渐真实起来。 这种聚沙成塔的修炼尽管很慢,但确实是看得见希望的修炼。 一天,聂小倩做完日常的修炼功课从神像里出来,飘飘然到了庙门口,眺望远方,但见天青日晴,远山如黛,山花烂漫,风光无限,心中的那一点郁闷尽去,心境开阔起来。 只是她总觉得身边少了些什么。呆在那里想了想,才想起来好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小平安了。 在往常里,只要不是刮大风下大雨的天气,平安即便是不读书写字。也一般都会到庙里来待上一会,扫扫地抹抹香案,上一炷香。 平安可能是有什么事忙着没空过来,聂小倩也没有多想,便转身回到庙里。 香案下面一块木板遮挡住的暗处。藏着平安放在这里的笔墨纸砚。 聂小倩无所事事,把目光落在那支躺在砚台旁,洗得很干净的小狼毫上。 拈笔挥毫,笔走龙蛇随意泼墨的时光,让她怀念。如今感觉修炼有成,便想要尝试着,看是不是能将狼毫重新拾起。 只不过当纤纤五指伸出去后,却有如虚无,直接穿过狼毫笔,只是抓到了一把空气。 盯着那狼毫的聂小倩眉头微蹙:“还是不行吗?” 这种尝试她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进行一次。倒没有气馁,所以也没有放弃尝试。 闭目聚气凝神,集中意念,她再一次朝狼毫笔探出手去。 在接触到狼毫笔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丝暖意,阴魂之身,温度比实物更低,那是接触实物的感觉,这意味着她能再一次拾起笔来。 眼看成功在即,聂小倩心下大喜,不料随着喜上心头意念一松。那种接触实感顿时又化作虚无,右手抓了个空。 “好吧,我要百折不挠。” 聂小倩深吸一口气,紧守意念。继续尝试。 如此这般,又尝试了三十四次,终于再第三十六次成功拿起了那支狼毫笔。 只是那支本应轻飘飘的狼毫笔拿在手上,却仿佛重若千钧,让她感觉很是吃力。 勉强运笔虚写了几个字,她就因为精神极度疲惫。不得不停了下来。 看来想要举重若轻,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聂小倩心情非常好的将笔放回了原处。 希望就在不远的将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经历无数挫折,走遍荆棘之后,她将再次拾起她身为穿越众的荣耀。 聂小倩心下慨叹,突然听见有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匆匆而来,是平安来了。 她身形一动,就要回到神像去,进行入梦的准备。 不过还没等她回去,平安就到了,紧接着她听到了平安的说话声:“聂姐姐,是你吗?” 聂小倩微微一愣,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平安,同时愕然问道:“平安你能看得见我了?” 平安听了聂小倩的话不由得揉揉眼睛,定睛再看,虽然还略有些模糊,如梦如幻的,但那螓首蛾眉,妍妖幽艳的风华绝代,又的确是真实的呈现在自己面前。 他重重点了点头,答道:“是的,姐姐,平安看见你了。” 实际上聂小倩的身形是还不够真切的,即使是显了形,一般人不擦亮了眼睛仔细寻觅仔细看,是看不到的。 也就是小平安牢牢将她的形象记在了脑海里,而且视力极好,才一眼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形,便联系起来脑海中的形象,当作是看见了。 聂小倩高兴之下忍不住挥舞了一下她的小拳头,因为从平安小朋友的反应来看,她不仅仅是能被看得见,声音也能被听得见了。 不再是空气一样怎么想怎么恐怖,透明虚无的存在,与人交流不必再用梦来当桥梁,她感觉云破天光,困居一隅以来笼罩在自己身上的乌云一下子散开了。 如此高兴了一会,没有乐极忘形的聂小倩发现了平安的不对劲之处:眼圈微红,神色悲伤,就连眉宇间都积聚了一股抑郁之气。 聂小倩连忙问道:“平安,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平安得了聂小倩的关切,触动心伤之处,悲从中来:“姐姐,娘亲病了,大夫说病得很重,要救不回来了。” 听到梁氏病重的消息,聂小倩心中的喜悦之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情沉重了起来,柔声安慰了平安几句,让他稳住心神,然后问起了梁氏的事情来:“平安,你的娘亲是什么时候病的,大夫怎么说?” “初二那天早上娘亲晕倒在地上就再没有醒过来,平安请了好几位大夫来看过,他们都说药石无效,要平安给娘亲准备身后事。姐姐,你是神仙,能不能帮平安救回娘亲,平安不能没有娘亲的啊?”平安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初一那天梁氏与平安一起来上香,聂小倩还见过梁氏,她看到梁氏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是很好的。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就倒下起不来了。 不懂医理的聂小倩心里也是一片茫然,但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到平安的家里去看看再说。(未完待续。) ... 第九十二章 诊断救人非医理 (凉风有信,秋月无边。n∈赠币易得,真订难求。盗版本已很多,赠币又影响订阅不少,成绩上不去,请允许北国傲雪发个牢骚。这是第一更,还没订阅,还有月票的朋友,还请施以援手。) 聂小倩如今修炼有了一定的成果,不再是那弱不禁风的游魂,但她若是想要离开谷娘庙去平安家,还是需要做一些准备。 如此这般的,她吩咐了平安几句,平安点头迅速离去。等他再次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把伞和几炷香。 然后平安点了香打着伞,就急急往家里赶。 走了大半个时辰,聂小倩看到一块“稻香村”的石碑,便知是到了平安的家所在的村子。 一路上遇着了村里的熟人,平安也只是点点头,并不说话。 其实在寻常人看不见的伞下,聂小倩正莲步自若,飘然而行。 没有庙宇遮风挡阳,直接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她还是会感觉很不舒服的。 不过此时她的头上有遮阳伞,能很好的抵挡阳光的照射。 而伞的伞柄是庖了古槐木心所做,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对凝聚阴灵有比较好的效用。 此外,还有不会断绝的香火定魂。 可以说此番出门,她是有了周全的准备,并无被太阳照散,被大风吹走的危险。 所以即便是不舒服,时时刻刻身上都有一种炙热的煎熬感,但她还能承受得住。 在左邻右里怜惜而又略显怪异的目光中,平安烧着香打着伞进了家门。 将聂小倩请到屋子里后,平安收了伞,很细心的把门窗关上,香也没熄灭掉,而是又多点了两炷,插在厅子的一个沙碗里。然后回头对聂小倩说:“姐姐,请随我来,娘亲住在那边。” 聂小倩螓首微点,跟在平安后面到了屋子左侧的一个房间里。 头顶没有天窗,墙上也没有开窗,又有一道门帘隔着,即使是白天,房间里的光线也很差,萦绕着阴暗潮湿的气味。 聂小倩便说道:“平安,你的娘亲住在这里。怕是对病情影响不好。” 平安打火点着桌上的一盏油灯,答道:“大夫说娘亲气虚体弱,不能见光,不能受风寒,平安也是无法可想。” 孤儿寡母相濡以沫,如今母亲倒下,只几岁孩童撑着,实在是可怜。 聂小倩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径直走到梁氏的床前。 她是鬼。天生有着夜视本领,一眼便看到了梁氏的体表症状。 只见梁氏宛如植物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晦暗,隐隐透着诡异的青气。 聂小倩不是大夫,也不懂任何医理,但看到梁氏身体表现在外的状况。她对梁氏的病情已经是有了一定的把握,再仔细观察了一遍后,对平安说:“平安。请来的大夫都说看不出来你娘亲得的是什么病吗?” 平安摇头答道:“他们都说娘亲操劳过度,但究竟是得了什么病,都是各有各的说法,最后也都没有用。” 聂小倩听到这话更肯定了心里的把握,她说:“你到你家门前去,看看你家的门神还在不在。” 她如今虽然还自认为是鬼,但自从能在白日里现身之后,一般的僻邪之物已经很难影响到她。她对门神这种法力低微的辟邪画没有了畏惧之心,是以刚刚进门的时候她对平安家的门神没有留意。 平安听了聂小倩的吩咐没有多问就匆匆往门外走去,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跑了回来,答道:“姐姐,门神没有了。” 聂小倩心下一动,问道:“是什么时候没有的?” 平安侧头细想了一下,说:“大概就在最近一段时间,平安记得好像上个月还在的。” 有了平安的答案,聂小倩对自己的猜测越发有了把握。 恶鬼吸人阳气,人的肤色会由红而青,由青而紫,由紫而黑。如果人的肤色完全变黑,意味着阳气已绝,那时也只有大罗神仙在,不然即便是扁鹊华佗这样的人间神医,也是无能为力了的。 眼下的梁氏,气血亏损得厉害,肤色隐隐发青,体内阳气消散了六成,身上还缠绕着一股阴煞之气。 而且就是最后剩下的四成阳气,聂小倩也都清楚的看到,阳气在那股阴煞之气的不断侵蚀之下,正在一点一点的的衰弱下去,要不是平安每隔一段时间就喂一次人参汤吊气续命,可能早就撑不住,散去了。 那些大夫不是法师,自然是看不出来梁氏身上的那股阴煞之气,也就更不可能知道梁氏不是得了什么绝症,而是撞邪,被鬼吸走了阳气。 当然,吸走了梁氏阳气应该不是恶鬼。若是恶鬼,梁氏恐怕已经阳气断绝,人死灯灭。 人参是百草之王,有着极好的滋阴补生,扶正固本,补气培元的功效,但梁氏身上的阴煞之气一日不除去,便只能治标不治本,最后也会因为失了太多阳气,被阴煞之气不断侵蚀,气血两衰而死。 这也是为什么请来的大夫在看过梁氏之后,表示药石无效,让平安准备后事的原因了。 理清了思路,聂小倩想得**不离十,稍微整理了一下措辞,说:“平安,你娘亲可能不是得了什么病,而是撞了阴邪。” 普通人对鬼怪阴邪向来忌讳,平安年纪小,本还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但现在出事的是母亲,已经是关心则乱,小脸被吓得瞬间煞白,颤声问道:“姐姐,那平安应该怎么做?” 聂小倩看着平安那满带希冀的目光,柔声答道:“平安不必害怕,姐姐已经想到了办法救你娘亲。” 她说完又嘱咐了平安几句,便让平安出去。 待平安出去之后,她聚意凝神,捏了《太阴炼形法》的法诀,开始吸纳梁氏身上的阴煞之气。 鬼是阴魂之身,天然可以汇聚阴煞之气,将梁氏身上的阴煞之气吸纳到自己身上,再炼去,对于她来说,也就是耗费一些时间,不会有其它太大影响。 聂小倩不是能够驱邪镇祟的法师,这是她所能想到,可以有效帮助到梁氏的最好的办法。 不过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梁氏身上的阴煞之气有如顽疾,聂小倩在这方面也没有太多经验,所以吸纳的速度不快,预计可能需要一天多的时间。 而她吸纳梁氏身上的阴煞之气,每两个时辰便会停下来一次,这时平安就会进来,给梁氏喂食人参汤。 这边去邪,那边进补,到晚上,梁氏脸上的青色褪去了一些,多了一些苍白。(未完待续请搜索飄天文學,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九十三章 为谁辛苦为谁忙 这是第二更,今天会有第三更,继续请求订阅、月票支援,十分感谢今天打赏的2位朋友。, 阴煞之气无时无刻不在侵蚀梁氏的阳气,所以除了给梁氏喂食参汤的时候,聂小倩几乎是片刻未停。 这样,在吸纳阴煞之气的过程中,一个晚上很快过去了。 尽管并未出去,但聂小倩知道朝阳正在冉冉升起。因为朝阳的融融暖意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让她感觉到不大舒服。 “姐姐,我可以进来了吗”平安在门帘外叫道。 “再等一会。”聂小倩答道,同时加快了阴煞之气的吸纳速度。 她担心吸纳阴煞之气时,阴煞之气泄露出来会对平安不好,所以整个过程中都会让平安躲避到外面去。 经过昨天大半天与一个晚上的努力,梁氏身上的阴煞之气已经被抽取得差不多了。 “平安,你的母亲在驱除了阴煞之气后需要晒一晒太阳,你去请两位长辈过来帮忙。”聂小倩在加紧最后的收尾功夫时,对外面的平安说道。 大夫说的不能受风寒是有道理,但只要把风挡住行。至于不能见光,在她看来是瞎扯。 梁氏的确是气虚体弱,但那是阴邪入体,她即便是帮忙吸纳走了阴煞之气,晒晒太阳也还是很有必要的。 如今夏季未到,外面的气温不高,不用担心把人晒坏了。 聂小倩很快将梁氏身上的阴煞之气全部吸纳完,没一会,外面响起了说话声,平安他们回来了。 门帘挑开,平安走了进来,然后打了个喷嚏。 聂小倩在吸收了大量的阴煞之气,浑身散发出一阵阵的阴冷,他走得太近了。 见姐姐对自己点头,平安忍住那股透骨的阴寒。回头对跟着进来的两个中年妇人说:“二娘,四婶,麻烦你们帮我把娘亲抬到院子里去。” 平安的二娘与四婶对梁氏病重药石无效,要准备后事的情况是清楚的。前几天还走进走出帮忙打理了一些事情。 所遇对于平安过来说有事请求她们帮忙,她们也秉承着能帮则帮的道理,没多想跟了过来,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 二娘看叹了口气,说:“平安。把你娘抬到院子里做什么” 四婶也是有同样的担心,担心平安疾病乱投医而乱来,便跟着问:“这样的事可大可小,大夫有这样吩咐吗” 得了边上旁人看不见的聂小倩的暗示,平安没有分辩,只默默的点头。 二娘与四婶还以为是大夫吩咐的,也不再问,帮忙把梁氏抬到了外面的院子里,然后用几块木板,把四周围了起来挡风。 在屋子里躲避太阳直射的聂小倩能看得见。在温暖的阳光的照耀下,梁氏身上残存的阴气正一丝一丝的逸出,消散在空气中。 二娘和四婶她们看不到那些东西,只看到梁氏气息奄奄的躺在门板上,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已是没有指望了的模样。 平安再一次给梁氏喂食过参汤,回头去看聂小倩,见聂小倩微微点头,揪起来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只不过把一个将死之人抬到院子里晒太阳还是引起了村子里其他人的注意。没多久有不少三姑六婆凑了过来。 “那不是梁婶吗,怎么抬到院子里来了” “可能是要不行了。” “前几天听大夫说,开药也只是尽人事,全凭天命。” “梁婶是劳碌命。没想到这辈子这样,要过去了。” “梁婶这病,唉,操劳过度,积劳成疾,久病不医。倒的确是活生生累出来的。” “梁婶要这样去了,留下平安一个半大伢子,以后要怎么过才好” 众人议论纷纭,或是哀叹,或是同情,或是怜惜,不一而足。 平安听在耳里看在眼里,却是一阵烦躁。 他坚定的相信,有了聂姐姐的打救,他娘亲必定会很快活转醒过来,一切都会恢复到以前那般。 正当他听得不耐烦,想要叫各位叔伯婶婶不要胡说八道的时候,突然外围的人群起了扰动,一行数人走了过来。 当先一人年过七旬,白发苍苍,杵着一根柺棍,是村子里的年轻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句“太公”的老人家。 他此时脸色颇为不豫,一拐一拐的走到平安面前,指着平安声色俱厉的说道:“平安,你在胡闹什么” 平安恭敬的答道:“太公,娘亲要晒太阳才能好。” 太公厉声问道:“是哪位大夫说的,你告诉我” 平安神色一滞,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会是这样。”太公用手中的柺棍点着地面,说道,“有镇上请来的大夫不信,你偏要去信那些庸医。” 不提镇上的大夫还好,一提及镇上的大夫,平安脸上起了一丝狰狞之色,他梗着脖子,声泪俱下的哭诉道:“太公您叫平安不要信庸医,结果是阿黄都被你卖掉了,镇上的大夫也请了有好几位,但娘亲不是没有半点好转吗,他们还让你给娘亲准备身后事,您别以为平安不知道。” 什么,阿黄被卖掉了屋里的聂小倩听到平安的话,愣了一愣。 太公颤颤巍巍的指着平安,叹道:“你这混小子,不卖了牛,哪来的钱请大夫。” 太公说着不再理会平安这个糊涂孩子,回过身去对那些围在四周的三姑六婆,斥责道:“平安还小不懂事,你们一个个一把年纪了难道都不懂事,任由他胡来,还不快快过来把平安他娘抬回屋里去” “不行,娘亲要晒太阳才能好,你们不能把娘亲抬回去。”平安见大家围上来要把娘亲抬回屋里去,连忙阻拦道。 “平安,这是王大夫,是太公这一次专程到城里请来的,我们千灯县的第一名医。”太公走上前来,对平安指着身后一位中年男子,语重心长的说道,“听话,让娘亲也回屋里去,王大夫才能诊治。” 旁边的千灯县第一名医王大夫适时颔首说道:“外面风大光强,的确不大适合病患。” 可无论太公他们怎么劝,平安都只是摇头。现在他是除了聂小倩,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太公见平安固执,便对一旁捋起了袖子的三姑六婆使了个眼色,让她们绕过平安,把梁氏抬回去。 平安眼看实在是拦不住了,口不择言竭斯底里叫了出来:“你们不能现在把娘亲抬回去,谷娘说了,还要晒上半个时辰。”未完待续。~搜搜篮色,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 第九十四章 功成身退托谷娘 谷娘二字一出,众人先是倒抽一口冷气,紧接着就是一阵惊愣。△↗ 刚刚还纷纷扰扰的院子里瞬时安静了下来,一时之间只能听得见风拂树梢的声音。 只有从县城里来的王大夫没听说过这两个字,见大家惊讶非常呆在那里,拱手问道:“还请了有其他大夫吗,敢问谷娘是哪一位?” 他在出诊从稻香村的村民以及别的大夫那里详细打听过有关稻香村病患梁氏的状况,对梁氏的病症已经是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虽然号称县城第一名医,有妙手回春之能,但不是大罗金仙,所谓佛渡有缘人,药医不死病,是以他此番前来其实是抱着能医则医,不能也罢,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的。 但此时听这病患的儿子提到谷娘,还以为是有另外一位大夫,心里立时就有了些不高兴。 既然人都快死了才将自己请来,却又相信其他大夫的医理,岂不是不相信他的医术的意思? 所以他这一问貌似不经意,其实隐隐有讥讽之意在其中。 面对王大夫的诘问,太公的脸色不大好看:“王大夫不必在意,谷娘并非你所以为的大夫。” 王大夫却好像没有看到他的脸色似的,继续追问道:“哦,不是大夫,那又是哪一方的高人啊?” 一旁的二娘见太公要气得吹胡子瞪眼了,要与王大夫争辩,慌忙小声答道:“王大夫想差了,谷娘是神仙,是谷娘庙里的神仙。” 说完她想起了什么,又接了一句:“平安是庙里的庙祝。” “这是……” 刚要嘲讽的王大夫听得这两句话神色一变,他嘴上动了动,最终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因为事涉神仙,他不能嘲讽说。得了病,不问大夫问鬼神,是一件令人扼腕叹息的,荒唐滑稽的事。 举头三尺有神明,鬼神之事,无人知其真假,但人向来又是秉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王大夫也不例外。 这孩童人小,说错了话。那也是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即便是神仙,也不好怪罪。 他们不是小孩,当然不能信口开河。 太公见王大夫听到谷娘的身份后果然是沉默了下来,暗地里点点头,回头去问平安:“平安,真的是谷娘对你说,你娘亲要晒太阳?” 平安重重点头答道:“是的。前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谷娘嘱咐我,若是想要让娘亲活转,就一定要晒够两个时辰。” 事实上是聂小倩看到。只要一个时辰,梁氏身上残存的阴气就能全部消除,然后让小平安说的。 旁人看不见聂小倩,不知道其中的道理。但他们都将信将疑了起来。 平安今年过了年也才九岁,若非谷娘托梦让他这样说,他一个垂髫小儿。哪里可能编造得出来这种谎言。何况平安还是谷娘庙的小庙祝,而昨天很多人又都看到平安点香打伞从谷娘庙回家的古怪诡异场景。 当时大家感到奇怪,如今想来,一个个也就恍然大悟了,原来这一切都是谷娘显灵后的安排。 于是就这样,众人陪着平安在太阳底下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之后,不用太公再吩咐,几人过来合力将梁氏抬到了屋里去。 平安见二娘她们要将娘亲抬回房间里,急忙说道:“就在厅子里,谷娘说里面阴暗潮湿,娘亲在里面呆久了对身体不好。” 平安借谷娘的名义说话,一众善男信女无有不可,赶紧收拾了床位,把梁氏安放在了厅子里。 “王大夫,请用茶。”在太公的属意下,很快就有人泡了茶呈上来。 “茶不忙着喝,先看病。”王大夫胸中之气还有些不平,如果不能看出个所以然来,这茶他是喝不下去的。 “是是是,王大夫医者父母心,先看病,先看病。” 王大夫要为梁氏诊脉,众人不约而同齐刷刷盯着。 在此之前,他们都知道梁氏已经是药石无效,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大家都想要看看,梁氏是不是真的像平安说的那样,晒了一个时辰的太阳,便活转了过来。 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众人看到王大夫眉头皱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倒的确不是生机快要断绝的脉象。” 于是哄的,在场之人尽皆哗然,眼中看平安的目光立即变了。 梁氏经好几个大夫诊断,都说命在旦夕。 若是这几个大夫里面有一个是庸医,不无可能,但不可能个个都是庸医。而且这些大夫当中,有三四个是稻香村里的村民都知根究底的,不是那等草菅人命信口开河的大夫。 现在这位王大夫却说命在旦夕的梁氏已经活转,究其原因,自然是谷娘托梦晒太阳之功。 “五邪气入人体中,则肤弛腠开,深入肌理不去,则络脉呈代,寒而颤振……” 王大夫条分缕析,自顾自几乎者也一番解释道开去,但没人能听得懂他到底在说什么。 “病患正是阴阳失调邪气入体的症状。” 谷娘是神仙,梁氏是谷娘活转过来的,王大夫说的邪气岂不是…… 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问起了邪气的事情来:“王大夫,那五邪气?” 王大夫却是冷哼了一声,他对这些愚夫愚妇动辄将事情说成与鬼神有关很是不屑,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正邪正邪,此邪气,非与鬼神相关。” “既然与鬼神无关,那梁婶的病应该怎样下药?” “茯神、人叁、昌蒲、茯苓……先开一剂调理阴阳的茯神汤试试。” 有人质疑道:“茯神汤有用?梁婶可是人参都吃了好几十两银子的?” 王大夫对旁人的不懂装懂很是不耐烦,但又不得不解释:“茯神汤助人安神定志,补心气不足,最适合病患。” 隐了鬼神的聂小倩一直在边上旁观,并没有出言让平安说什么。她假借谷娘之名,为梁氏清除身上的阴煞已经足够,可以功成身退了的。接下来调养身体这等大夫才懂的事,不是她一个对岐黄之术一窍不通的鬼所能做的了。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未完待续请搜索飄天文學,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九十五章 命运多舛是阿黄 聂小倩清除了梁氏身上是阴气煞气,梁氏的阳气不再继续衰竭,状况也就稳定了下来。 再经县城第一名医王大夫的诊治,服用过安神定志,补心气不足的茯神汤,阳气便慢慢回升了起来。 不出意外的话,只要用一段时间好好调养便能恢复如初。 待得众人散去,屋里清静下来,聂小倩显了形让平安过来。 平安还以为事情告一段落,聂小倩要回庙里去了:“姐姐是要回去了吗,平安这就去准备。” 聂小倩摇摇头,说:“暂时先不会去,姐姐问你一件事。” 听聂小倩说不是回去,平安暗暗松了一口气:“姐姐请问。” “先前你说卖掉阿黄究竟是怎么回事?”聂小倩早就想问这事了。 “大夫说娘亲要喝参汤才活得下去,但家里没钱无法可想,太公就作主把阿黄卖了。”提到阿黄,平安的眼眶红了起来。 阿黄陪伴着平安长大,是他最好的玩伴,他怎么可能舍得把阿黄卖掉。可要救母亲,他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公把阿黄卖了。 “姐姐之前不是给了你一笔银子的吗?”聂小倩是鬼,银子对她来说没有什么用处,当初见平安小小年纪却冒寒放牧,似乎家境贫寒,就随手将从王琼英那里得来的一百两稿费给了他。 梁氏需要人参吊气续命,但才几日的功夫,花费在买人参上面的钱还不到二十两银子,是怎么都沦落不到要卖掉阿黄的地步。 平安解释道:“姐姐,你给的那些银子,娘亲用一个陶瓮装了埋在床底下。但娘亲晕迷那天,平安急着用钱去请大夫把陶瓮挖出来,看到陶瓮是空的。” 聂小倩想了想。问道:“是你娘亲藏到别的地儿去了?” 一大笔银子被深深埋在床底下,却在急用的时候突然不翼而飞,平安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娘亲若是藏到别的地儿,肯定会视线告知平安。其实前几日平安还看过,银子都好好的在瓮子里的。” 既然不是这一点,那么很可能就是被盗走了,聂小倩问:“除了你和你娘亲,还有谁知道那笔银子?” 平安否定道:“那天我一回到家里,娘亲就把银子藏了起来,没有外人知道。” 这就奇怪了。聂小倩斟酌了起来。 财没露白,除了她这个亲手送出的“人”,就只有平安与他娘亲知道。 那么,会是谁如此神通广大,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把银子盗走了? 平安家虽然还不到鼠因粮绝潜逃去,犬为家贫放胆眠这般贫困艰辛的程度,但也没有有多富裕,就是勉强维持温饱而已。 又是谁,会偷到这样的家庭里来? 梁氏的病已经是够古怪诡异。如今银子也是消失得这般古怪诡异,聂小倩两厢联系起来,就不得不怀疑可能是有“人”装神弄鬼。 只不过这都是她的猜测,因为没有找到具体的线索。所以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一番思虑下来,聂小倩决定暂时暗中观察,先解决了阿黄的事情再说。 阿黄这头老黄牛很通人性,不应该被卖掉。 聂小倩于是问平安:“平安。阿黄被卖到哪里去了,卖了多少钱?” 平安答道:“太公把阿黄卖给了隔壁石子村的王大叔家,一共是二十两。” 二十两。倒也不贵。聂小倩心想,便吩咐平安:“你去那个王大叔家里看看,看看阿黄还在不在,如果在的话便对他说,你过些时日要将阿黄买回来。” 平安一听自幼相伴的阿黄能回来,破涕为笑:“姐姐,真的吗,你真的要把阿黄买回来?” 聂小倩微笑着说:“难道你不想要阿黄了?” “不会,不会。”平安连连摆手摇头,然后一溜烟出了家门,往隔壁的石子村去了。 平安走得很快,没让聂小倩等多久。 平安小脸通红的跌跌撞撞冲了回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急急说道:“姐姐,不,不好了,阿黄快要死了。” 聂小倩安抚了平安几句,让他冷静下来,才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死了?” 平安惊惶交加的说道:“阿黄被镇上的一个富家公子出三十两买走,听说是买回去做菜。” 卖给隔壁村的王大叔,是用来耕田的,平安虽然伤心,但忍忍就过去了。可从王大叔那里听到阿黄这一次卖给富家公子居然是要杀了吃肉,顿时如闻晴天霹雳。 老黄牛命运多舛,短短几日内生活颠沛流离,如今还要被杀了做菜,聂小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阿黄是被用钱公平交易买走的,想要买回来,至少要准备三十两银子。只是临时临急的,她身上没有三十两银子,平安就更没有了。 成了鬼之后,视钱财如粪土的聂小倩,发现钱到用时方很少。 她想了想,说道:“平安,事不宜迟,你去请你二娘过来帮忙看顾一下你的娘亲,我们去镇上一趟。” 当务之急是要阻止阿黄被杀掉,银子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办法自然就会出来了。 一个时辰之后,平安打着伞匆匆赶到了甘河镇。 此时夜幕降临,月出东山,风不大。 平安收了伞,点着香,好不容易打听到了那富家公子的宅院所在赶过去,却连门都没能靠近就被守门的刁奴远远的赶了开去。 没见到阿黄,愤怒的平安很是不甘的嚷道:“我有银子,我要买回我家的牛。” 提着哨棒的刁奴喝骂道:“呸,哪里来的小杂种,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到你爷爷面前来撒野。” 另一个刁奴嘲笑道:“我家少爷拔根腿毛都比你的腰粗,稀罕你这小泥腿子的那点碎银?还不快滚,小心你爷爷打断你的狗腿。” 管家路过听到嘈杂声,吩咐道:“你们好生看着牛,别让人给偷了去,少爷的那道菜可是用到牛腰子的。” 刁奴答道:“管家放心,我们盯得紧紧的,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等管家进去之后,几个刁奴闲得发慌,相互说起话来。 “整头牛买回来,就用牛腰子做一道菜,也不知道少爷要做的是什么菜,这般奢遮?” “叫玉笛什么落梅的,嘿,也只有少爷那样的读书人才想得出来的菜名,他奶奶的,够文雅。”(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虎口夺食只为牛 “姐姐,怎么办?” 门都没进就被陈府的刁奴赶走了,平安毕竟人小,一时之间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 对于有钱任性,那些奢衣服、侈饮食的富家公子来说,一道难得喜欢的菜,千金不换是常有的事。 聂小倩看那些刁奴的霸道行事,觉得即便是有钱,可能也买不回来阿黄了,唯有另外想法子。 但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那富家公子自愿将阿黄还回来呢? 月亮出来后,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平安手里的香,一缕青烟直上。 聂小倩看着香火心下一动,对平安说:“平安,姐姐已经想到救阿黄的法子,不过天色已晚,先找个地方落脚。” 听聂小倩说想到了法子,平安眼神亮了起来,不过他随即摇了摇头,说:“不,姐姐,我要与你一起去救阿黄。” 聂小倩委婉的劝道:“听姐姐说,平安,外人看不见姐姐,姐姐一个人进去即可。但留你一个人在外面,姐姐不放心。” 平安在镇上没有亲戚朋友,想要找落脚地儿,就只能去客栈。 看着在客栈安顿好了的平安,聂小倩说:“如果顺利的话,姐姐很快会回来,不用担心。” 平安点点头,说:“姐姐此去务必小心,平安在这里等你回来的。” 聂小倩又叮嘱了他几句,便离开客栈,飘然到了甘河镇一方大豪陈府门外。 如今四下无风,即便是没有香火定魂,不必担心被风吹走。 有形无质的阴魂之身直接穿过一面墙壁,她到了一个栽满奇花异草的院子里。 但听得娇叱之声,庭院中间一个身姿姣秀的女子正在舞剑,剑光如龙,头上繁花似锦,剑气峥嵘吞吐不定,脚下落英缤纷。 聂小倩走得近了些。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舞剑的女子身上扑过来,连忙往后飘远了数尺。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从英姿飒爽的舞剑女子身上,聂小倩不由得想到了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她也是用剑的。不过修习的《一闪天诛剑道》,勇猛粹厉,是杀人之剑,却是不如眼前这女子舞得好看。 这女子剑舞得极是好看,但聂小倩不是来看剑舞的。而是来救牛的,这样说似乎有焚琴煮鹤大煞风景之嫌,可她还是只多瞧了两眼便飘离了那个精致的小院子。 聂小倩在陈府里快速穿梭着。 墙壁无法隔拦住她穿墙,所以她即便不熟悉偌大一个陈府,还是很快就找到了厨房所在的侧院,阿黄被关的所在地。 聂小倩以为阿黄临刑前的境况是凄惨的,倒是没想到阿黄也享受到了死刑犯临刑前的待遇,吃的是鸡蛋搅拌豆子,比寻常百姓家吃的都要好,睡的是干净整洁的皮毛毡子。绝对比在平安家里睡得好。 哞! 老黄牛对于聂小倩的到来似乎一点都没有感到意外,铜铃大的眼睛里古井不波,然后就像是打好招呼一样,很平静的微微抬头叫了一声,丝毫没有已是身在砧板上,即将被宰杀的觉悟。 阿黄太冷静了,聂小倩心里反而是起了一些微澜。 她飘到老黄牛的面前,自言自语道一般说道:“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牛魔王?” 仿佛阿黄不是牛魔王这样的大妖,就不足以证明阿黄为什么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似的。 聂小倩认为自己的怀疑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个世界妖怪横行。连蜈蚣都高调到“杀”进朝堂里成了护国法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阿黄是牛,可比蜈蚣高级多了,或许只是太低调。普通人肉眼凡胎发现不了它大妖的真正内涵与无限。 然而聂小倩有意无意的自言自语说完,阿黄并无任何意料之外的反应,还是那一副牛样。 聂小倩嘀咕道:“难道我猜错了,阿黄真的只是一头牛?” 无论聂小倩的猜测是对是错,阿黄是牛还是牛魔王,她为救阿黄而来是没错的。 闭目。聚气,凝神,在厨房里摄拿了一把小刀,取了《一闪天诛剑道》中一闪鬼斩的剑意,一斩而出,将束缚了阿黄的绳子斩断。 整个过程极是简单,看起来就是平安来做,也是很容易的一件事。但对才修炼到能刚刚勉强能拿起一支狼毫笔的聂小倩来说,小刀太重,摄取太难了。 从聚意凝神到将小刀摄拿出来,她就耗费了一刻钟的时间。 从尝试拿起小刀到尝试运用一闪鬼斩的剑意,她又耗费了两刻钟的时间,到最后斩断绳子,尝试,失败,尝试,失败……直至成功,她用了大约有小半个时辰。 实在是太艰难了! 特别是斩断了绳子后,聂小倩看到阿黄在悠悠的反刍着,顿生一种撒手不管就此回去的冲动。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反刍是牛的天性,是赖以为生的本能,她不能要求阿黄泯灭牛性。 君不见,就是牛魔王那样的大妖怪,也还是牛性十足的。 斩断了束缚阿黄的绳子,又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拉开了院门的门闩,聂小倩并没有就这样让阿黄冲出去。 院门外可是有护院刁奴的,阿黄如果真的不是大妖,冲出去可能只会落得个打回来的结果。 她斩断绳子拉开门闩只是预防万一,为阿黄留一条后路。 解铃还须系铃人,想要真正救阿黄,还需从源头上着手,找那个为了一道菜,就要杀了阿黄取腰子的陈府吃货少爷。 找了好一会儿,聂小倩在一间书房里找到了那位吃货少爷。 “少爷,夜深了,不如让鬟鬟服侍您先睡了吧?” “书还没看完,少爷我要看完了再睡,你把厨娘新做的点心拿上来,我吃上几块就有精神看书了。” 点心呈上来,然而那个长得人模狗样的青年公子,拿着书摇啊晃啊的不住点头,最后没撑住啪的,头一歪,倒在了床榻上。接着左手一松,手上吃了一小半的点心掉在地上,骨碌的滚入了书桌底下。 旁边服侍的丫鬟只得赶紧服侍着已经去见周公的少爷睡好,顺便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吹熄了一盏灯,留下一盏守夜,才到外间睡下。 无人能看得见的聂小倩,在书房里飘来穿去,思索着有什么法子能让这吃货贪睡的少爷心甘情愿放过阿黄。 一个个法子从脑海中蹦出来,旋即又被推翻,聂小倩从月上中天想到月挂树梢,还是没能想出最周全的法子。 对吃货来说,她这样做与虎口夺食无异,绝对是难度极高的一件事。 聂小倩想到烦躁处走到窗前,看了一会外面静悄悄的夜景,回头看见被西斜的月光照得雪白的墙壁,心念一动,却是有了主意。(未完待续。) ... 第九十七章 浮生若梦绝命诗 陈浮生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中,他正把酒临风,底下丫鬟呈上来一道新菜。 菜名很有诗意,叫玉笛谁家听落梅,是他精心收集的一道名菜。 “我们无怨无仇,你为什么为了一道菜就要杀我?” 可他刚要下筷子好好品尝一番时,菜盘子上突然冒出来一头牛,朝着自己仰头就是一声咆哮,有如雷霆,震得他魂不附体。 然后他就被吓得醒了过来,感觉到喉咙好像被炙烤过一般,火烧火燎的,赶紧掀开被子下床,从暖炉上拿下茶壶,连喝了几杯,才觉得稍微缓解了那久旱一般的渴意。 陈浮生放下茶杯,在额头上抹了一把,汗津津的,全是水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好只是梦,倒是自己把自己给下着了。” 说完,呼的,突然一阵风吹来,他身上被恶梦吓出来的湿黏湿黏冷汗,登时透起一股冷意,让他当即就打了个冷战。 伺候的丫鬟一向警觉,不过昨晚睡得比较晚,又正是渴睡的年纪,春眠不觉晓,是以睡在外间的鬟鬟没有被他的动静吵醒。 陈浮生也懒得唤醒丫鬟,便自个过去把窗户关上。 关了窗户,回头,他发现对面的墙壁上似乎有字,只是光线模糊,看不太清。 陈浮生记得那面墙原来是挂着一幅画,但他讨厌那画,便撤了下去,墙也就成了空墙。 “难道我看错了?” 大梦初醒的陈浮生懵懵懂懂的拿起烛台,走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走到墙壁跟前,啪嗒的,突然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吓了他一跳。 常常吁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才弯腰把烛台凑上去。 烛光之下,他发现被墨水晕染成一团漆黑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一根狼毫,而且狼毫上墨迹殷殷,分明是刚刚蘸过墨水的。 何况这笔好端端的,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从笔架那边滚到这里来的?他昨晚只是看书,没动笔,笔都好好挂在笔架上的,而笔架距离这边中间隔了大概有一丈远。 “还能自己飞过来不成?” 想到深处。顿觉全是怪异,才从噩梦中缓过气来的陈浮生,感觉寒意袭体,心下发毛,不由自主就退了一步。 不料退步抬头就瞧见了那面原本应该雪白的墙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题满了字。 这好像是一首绝命诗,陈浮生下意识去读墙壁上的字:“耕烟犁雨几经年,领破皮穿未敢眠。老命自知无足惜,有劳没功不堪怜。” 越念越是震惊。等四句念完,回想起刚刚在梦里质问自己的那头老黄牛,陈浮生倒抽了一口冷气,一股阴寒有如毒蛇。冷腻冷腻的爬上了脊背,让他僵在那,动弹不得。 只是人动弹不得,目光却又不由自主往下看。 “临近屠门无处逃。含冤莫诉但号啕。耕田用尽平生力,临老反教吃一刀。” 绝命诗一首接着一首,题字的墨汁从墙壁上流下来。殷殷如血,正如李白所形容的那般,墨池飞出北溟鱼,笔锋杀尽中山兔,是字字锋芒毕露,触目惊心。 “平时喔喔听鸡鸣,此夜萧然度五更。碧血千刀流不尽,佐他杯酒话春生。” …… 陈浮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颤颤巍巍伸出手去,在那字上抹了一把,墨迹未干。 哐当,他的左手猛地一抖,烛台没拿住滚落地面,一下子暗了下去。 “谁,是,是谁,谁在这里装神弄鬼,出,出来?” 陈浮生惊怕得打起口吃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转动僵硬的脖子,想要去找那写这绝命诗的“人”,但整个书房清幽冷寂,却又哪里有什么别的身影在。 陈家府邸有武功高强的护院刀客,等闲人进不来。而 以为冥冥之中有鬼神在暗中觊觎的陈浮生以为是那玉笛谁家听落梅惹的祸,好不容易鼓起一口气,竭斯底里的叫道,“不要向我索命啊,我不是还没吃你吗?这样好不好,我以后都不吃了,不吃了还不成吗?” 平生无所好,唯好一口吃的富家公子陈浮生用带了一丝哭音的语气发誓以后都不吃了。 只不过他发完誓转念一想,不吃岂不是要活活饿死,不行,不行,至多以后不吃肉,改吃素。 “少爷,天还没亮,你怎么就起来了?” 却是陈浮生的丫头鬟鬟终于被他竭斯底里的叫声惊醒,打着灯从外间走了进来。 “哎呀,还不穿鞋,小心着凉生病,要吃药。” 鬟鬟看见陈浮生赤着脚,披头散发站在那里,疯了似的又是哭又是叫的,神色凄凉,慌忙走上前去,扶着他到床榻上坐找,给他穿了鞋,披了衣。 “鬟鬟,你看见墙壁上那些字了吗?” “咦,原来墙上还有字啊,少爷什么时候写的,是诗吗?可惜鬟鬟不识字,看不懂少爷的诗。少爷,你学问好,要不,给鬟鬟念上几句?” 身边多了个丫头絮絮叨叨,陈浮生倒是终于从害怕中回过神来。 若是往常鬟鬟这般说,他少不得要调侃上几句。然而他此时此刻满脑都是梦里那头朝他咆哮的牛,和墙壁上那几首绝命诗,胆子还没有回来,压根就没有心思调侃。 他定了定神,问:“那天到乡下踏春,买的那头牛呢?” 没睡够的鬟鬟被陈浮生这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问得有些糊涂,一时摸不着头脑:“少爷,你说什么?” 陈浮生只是喃喃不绝:“牛,我问那头牛,那头牛还在不在?” 鬟鬟被他翻来覆去问了十几遍,拍了一下脑门,倒是想起来那头牛是怎么回事了:“牛当然在侧院里关着的,少爷你问牛做什么?” 陈浮生却是不大相信的模样,盯着鬟鬟问:“你亲眼看见牛被关在侧院里了?” 正在收拾地上的墨迹与狼毫的鬟鬟随口答道:“不是你吩咐让关到那里的吗?” 陈浮生对她的敷衍很是不满,要寻根究底:“也就是说。你不是眼前看见的?” “是不是亲眼看见有什么打紧?”鬟鬟觉得今天的少爷很是不对劲。 “当然要紧,那牛可是找我索命来了,我的赶紧去瞧瞧。”陈浮生叫着,就要往外走。 “哎,哎,少爷,天还没亮,你跑那里去要是有个什么不好,夫人怪罪下来,可不是好的。” 陈浮生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其它的事情。几步就出了书房,往侧院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仆人打着灯笼走过来帮忙引路,没一会就到了侧院门外。 还没进去陈浮生就心急的问道:“牛在里面吧?” 仆人谄笑道:“回禀少爷,在的,我们看得紧紧,绝不会跑了去。” 陈浮生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在就好,在就好。” 噩梦之前的陈浮生只是认为那头老黄牛很适合杀了取腰子用来做那道玉笛谁家听落梅,此外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但一觉噩梦后,他看老黄牛的目光就变了。 看到窝在毡子上目不斜视反刍着的某牛。丝毫没有即将被宰杀掉的惊慌悲戚,陈浮生便觉得很这牛果然很不寻常,惊奇的说道:“此牛不与群畜同,反刍时。别有一股淡定从容。” 在陈大少爷称奇时,一个仆人凑上前去,问:“少爷,要请郑屠过来吗?” 陈浮生瞥了那仆人一眼。厉声反问道:“请郑屠过来干嘛,谁让你去请郑屠的?” 仆人还以为自己的话没说清楚:“少爷,您不是要做那玉笛什么落梅的菜吗?” 不料陈浮生听了他这话。恨不得把他的大嘴巴缝起来,又生怕被那老黄牛听见生了误会,连忙大声叫道:“无缘无故的,做什么菜,你家少爷在你眼里就是那等贪吃的人吗?” 那仆人被骂得一头雾水。 陈浮生唯恐自己的解释力度不够:“贪、嗔、痴、爱、恶是五毒,你不知道吗?太贪,将来死了是要下地狱的。你这没眼色的货,下去自个领十个嘴巴。” 仆人很委屈的自扇了十巴,不甘心的涎着脸问:“少爷,那这头牛怎么办?” 陈浮生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自然是从哪里买来的,送回哪里去。” 听陈浮生说要把牛送回去,仆人大吃了一惊:“送回去,少爷,这可是您花了三十两银子买的?” 陈浮生却怒道:“本少爷难道还不值三十两银子?” “少爷,您当然值三十,啊呸,少爷您万乘之躯,当然是无价之宝。但刚才说的不是牛吗,怎么又说到您的身上去了?”仆人怎么都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少爷怎么与价值三十两银子的老黄牛联系起来了。 “你不用管,本少爷无论如何都要现在亲自把牛送还它的主人。”。陈浮生不耐烦与这些个奴仆解释。 又是噩梦,又是绝命诗的,他知道自己是不但绝对不能杀了这头老黄牛做菜,还要把它还给它的主人,才能安下心来。 “少爷宽宏大量,慈悲万方,不过天还没亮,是不是等天亮了再还?而且小人想起来了,昨天好像有人想要来买这头牛。听口气,好像是牛的原来的主人。”仆人谄媚道。 “有人过来赎买,你们怎么不早说,非要等到这个时候?”陈浮生气道。 要是这头老牛昨日就被它的主人赎买了回去,哪里还会有噩梦与绝命诗的事,按往日里,他这时怕是还在做着吃不完的美梦。然而就因为这么一耽搁,他就被吓得差点没魂飞魄散。 “这……” 什么话都让陈大少爷说了去,仆人语塞。 陈浮生被噩梦与绝命诗煎熬得坐立不安,等黎明前的黑暗被扫进,天开始蒙蒙发亮,他就再等不下去,让底下的人安排他去还牛。 早还早安生! 不过安排好了还没等出门就有仆人进来禀报:“少爷,昨天要买牛的那小子又来了。” 陈浮生心下大喜,立即拍手叫道:“来的好,快快请进来。” 他说完旋即觉得不妥,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是老黄牛赖在这里不肯走,那他岂不是以后都不得安生?还是把它的主人礼迎进来,好好招待一番,然后礼送出去比较稳当。 于是他又说道:“不,待本少爷亲自去迎。” 来的买牛小子自然就是平安。 因为挂念着聂小倩与阿黄,他昨晚等了大半宿,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但睡得不踏实,很早就醒了过来。 醒来后见聂小倩竟然还没回来,他很担心,便匆匆赶到了陈府。 到了陈府后发现那些刁奴今天一个个都和善得好像他二大爷,而且进门之后,一众刁奴众星拱月一般,一个富贵公子正笑眯眯的等在那,像是在恭迎自己。 平安笑了,不是因为陈府的贵公子等自己而发笑,而是因为他看见了聂小倩,聂姐姐正微笑着朝自己点了点头。 平安知道那是事情已经解决,阿黄得救了的意思。 那边,陈浮生看见牛的主人居然是个黄毛小童,越发对自己还牛的决定感到庆幸。 噩梦暂且不说,仅仅只是那几首绝命诗,就不是这样一个小毛孩所能写得出来的,也就不会是什么捉弄人的恶作剧了。 毫无被戏弄之感的陈浮生拍了拍手中折扇,稍一拱手,说:“浮生若梦,为欢几何。鄙人姓陈,名浮生,字几何,未知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 得了聂小倩的暗示的平安没有怯场,上前几步,拱手作揖,口齿伶俐的答道:“天不生牛顿,万古如长夜。小子姓贾,名牛顿,字微分,见过陈兄。 这似乎是位狂生,陈浮生唰的打开折扇,笑道:“天不生牛顿,万古如长夜。贾弟好气概,请。” 接下来就是陈浮生所能想得到的最周全最好的招待。 临别时,陈浮生在送还老黄牛的同时,还附赠了两担子礼物:“今天太过匆忙,招呼不周,还请微分兄不要见怪。几何自觉与贾弟意气相投,贾弟一定要常来走动。” 从未经历过这种场合的平安,在聂小倩的暗中照顾下满脸堆笑:“陈兄太客气了,将来若是得空了,少不得要叨扰陈兄一番。” 待平安牵着阿黄远去之后,虚惊一场的陈浮生幽幽叹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为何本少爷就及时行乐不得?唉,天不让我吃,非贪吃之罪也。” (这一章字数稍多,因为两章合一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千家万户走鬼盗 (非常感谢“四海龙尊”的慷慨赠送,999份,量大速来,还没订阅第一章vip的朋友赶紧了。) 天不生牛顿,万古如长夜! 平安书读得不多,不知道这句话其实化用自: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 而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是宋朝时佚名诗人于蜀道馆舍壁间题的一副对联。 不过他从字面上看,看明白了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便想着这牛顿是一位高人。 事实上平安猜得没错,这确实是一位“高人”。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如果都还不能算高,那可就真的没有高人了。 是以刚从陈府出来,刚刚冒用了牛顿之名,心里的欢喜与忐忑还未消失的平安就迫不及待的问上了聂小倩这个问题:“姐姐,那牛顿是哪朝哪代的哪一位大贤?” 平安这个古人,当然想不明白活在未来的牛顿究竟是何方神圣。 聂小倩当时听那陈浮生居然自称字几何,虽然这个几何来自于李白的序文,但她还是一时不忿,让平安用上了牛顿和微分来针锋相对。不料平安也是不解,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令她颇感纠结。 斟酌了一番,她没有直接回答平安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问题:“平安,如果你坐在一棵苹果树下,无意中被一个数落的苹果砸到了脑袋,你会怎么想?” “被苹果砸到脑袋啊?”平安下意识摸了摸脑袋,仿佛真的有一个苹果砸落自己的脑袋似的,“姐姐,那棵苹果树高么?” “你问苹果树高不高做什么?”聂小倩奇怪道,同时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如果树太高,苹果砸下来,可能会被砸坏脑袋,晕过去。如果树不高,平安自然没事,然后大概会把那苹果捡来吃了。娘亲说能吃的东西不可以浪费。”平安寻思了一会,有点不好意思的答道。 预感成真,于是聂小倩被平安的这个答案惊呆了。 她问平安这个问题,可不是让他发散了思维往那两个方向去想的。 虽然说牛顿被苹果砸到顿悟了万有引力定律是旁人附会的轶闻趣事。但她还是期待着平安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的。万万没想到平安的想法的确是不同寻常,却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不同寻常。 “你难道就没有想到别的,例如苹果从树上脱落的时候,为什么会往地面上掉,而不是往天上飞?”聂小倩还想着泄露点天机出来。当一当导师,让平安转身,成为大能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 本就对聂小倩的第一个苹果砸落的问题感到一头雾水的平安,对这第二个问题就更摸不着头脑了:“姐姐,苹果脱落时不都是往地上掉的吗,没听说会往天上飞的啊?” 聂小倩愕然,是啊,苹果往地上掉而不是往天上飞,是常识性的问题,她显然是问得太突兀了。 平安看了一眼姐姐的脸色。见她不说话好像有点生气的样子,连忙小心翼翼的答道:“姐姐,你是要问平安在格物致知方面的道理?” 格物致知? 聂小倩一愣,摆摆手说:“算了,不要想了,你就当我没有问过这几个问题。” 她循循善诱,意图将平安引到苹果与万有引力上面去,没有成功,回过头来想一想,便发现自己这样一厢情愿的浪漫主义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忽略客观规律。 平安在物理学方面的基础约等于零,无法将苹果与万有引力联系起来才是合理的。 要是她提出问题的时候,平安立即回答说,苹果之所以会掉到地面上是因为重力的缘故。那她可能就不得不怀疑妖孽如此的平安是不是也是穿越者了。 所以她这已经不是揠苗助长,而是夸张到连种子都还没种下,就想着收获。 “平安,这世界万物皆有定理,若是能仔细观察,勤奋思考。你或许也能发现其中的某些规律。” “就像坐在苹果树下会被苹果砸脑袋的道理那样吗?” “就像佛祖在菩提树下悟道那样。” 聂小倩最终没有告诉平安,牛顿到底是哪一位大贤人。 平安打着伞牵着牛烧着香,与聂小倩一起,在即将离开甘河镇的时候,经过出镇的官道路口,看见几个带刀的中年男子正在那里的告示栏张贴着告示文书。 四周围着许多老少百姓,他们就着那告示栏上的文书,指指点点,议论纷纭。 “又有谁被偷了?” “可不就是嘛,才一个晚上,又连偷了九户人家,连王老虎家都没有放过。” “听说王老虎为了防止被盗,特地请了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护院刀客,莫非还是没防住?” “今个儿早上你没听到王老虎的咆哮声,如果不是被偷了,怎会一大早就指天骂地?” “十几个护院刀客算什么,卖卤味的陈老实害怕被偷,悄悄把银子装到瓮子里密封了,沉到粪坑里去,你猜结果怎么着?” “还是被偷了去?” “对啊,简直是绝了,连粪坑里都藏不住,也不知道那贼是如何发现银子被藏在粪坑里的。” “不会是事前盯好了的吧?” “应该是团伙作案,有人负责盯梢,有人负责盗窃。” “如今有多少户被偷了的?” “少说也有几十户了,不仅仅是我们镇上,附近十里八乡,这半个月来,家中财物被大量盗走的消息就陆陆续续没有断过。最近我们甘河镇是被这挨千刀的小偷闹得是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一连偷了这么多人家,就没有一个人发现那贼是谁,长的什么模样?” “最叫人吃惊的正是这个,从未有人看到过贼的踪迹。财物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被偷走了。” “所以才叫鬼盗,像鬼一样,把钱财偷走,却没人能看得见。” “鬼盗一日不除,家里是一文钱都放不下。”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挨千刀的鬼盗缉捕归案。” …… 原来那几个带刀的中年男子是下乡缉盗的捕快,他们张贴的是缉盗令,针对盗贼的海捕文书。 鬼盗吗? 聂小倩心下一动,让平安上前去。 透过人群,果然看到海捕文书上的鬼盗画像,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棺材里头人未亡 一连几十户人家被偷,其中甚至有守卫森严,做了周全防盗准备的大户人家。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做到在偷东西时不留下一点蛛丝马迹,然而这鬼盗却做到了。 种种迹象表明,鬼盗很可能真的与妖魔鬼怪有关。 聂小倩将这个所谓的鬼盗与平安家银子失窃,梁氏被吸走阳气的事联系起来后,就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测。 在回去的路上,听了旁人议论的平安问道:“姐姐,这个鬼盗会不会就是偷了我家银子的那个贼?” 聂小倩却没有告诉平安自己的猜测,而是说:“眼下还不晓得是不是,等捕快将其捉拿归案,到时候就知道了。” 因为即便鬼盗一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是偷人钱财害人性命的妖魔鬼怪,平安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迄今为止,鬼盗流传出来的,除了一个受害者臆想出来的名号,就是衙门的画师凭着想像画出来的一幅不像任何人的画像。 甘河镇这么大,没有高人协助,想要从中将特意隐藏起来的鬼盗找出来,是不可能的事。 像聂小倩这样的鬼,普通人肉眼凡胎,隐了鬼身,就是站在你面前,你也看不见,捉拿就更是无从谈起。 所以,妖魔鬼怪不来害你,你就要烧高香了。 聂小倩自己,她如今都还要靠着伞与香火出门,对于鬼盗暂时也没有任何办法。 至多就是让平安多买了几道辟邪符和护身符,辟邪符挂家里,护身符戴身上,防患于未然。 “平安回来啦。” “呦,还有牛。” 打着伞,烧着香,牵着牛的平安刚出现在村口,就被稻香村的村民们发现,三三两两凑了上来。 有人好奇的问道:“牛不是卖了吗?” 平安家的这头老黄牛被转了两手。稻香村的村民大多都是知道的。 这小村寡民,村子里发生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传遍每家每户,更何况平安卖牛救母这样具备轰动性的事件。 平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答道:“平安想着去把阿黄赎买回来,没想到陈公子心善。直接把牛送还了我。” 聂小倩没有把她三更半夜潜入那几何公子的书房写绝命诗恐吓的事说出来,所以平安只知道聂小倩成功让几何公子送还了阿黄,并不知道其中复杂而恐怖的内情。 “还有这样的好事。” 有人吃了一惊,忍不住就想,为什么我就没遇着了这样的好事。 这头牛可是花了三十两买走的。竟然分文不要就送还了,不愧是富家公子。 “这都是平安运气好。” “是啊,好人有好报。” 平安羞涩的笑着,往家里直走。 不过他刚到家门还没进去,就又被堵上了。 平安的六叔劈头就问:“平安,六叔问你一句话,的是谷娘托梦,治好了你娘亲的?” 平安只得有选择的答道:“谷娘只是托梦让平安给娘亲晒太阳。” 毕竟清除阴煞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反而不好,可能会引起恐慌,起到相反的作用。 六叔却是很满意:“不就是一回事嘛。看来谷娘是真灵验。” 平安顺手推舟:“觉得灵验,到初一十五就多烧几炷香。” 六叔连连点头:“一定,一定,你六叔可不是那种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的人。” 梁氏一病不起,谷娘托梦梁氏之子平安救母一事随着几日后梁氏醒来,经众口相传,很快就传遍了远近好几个村子。 一时之间,几乎人人都在谈论着谷娘庙是否灵验这样的事。 到谷娘庙拜神的人多了起来,聂小倩却没有立即回到庙里去,而是在平安家里又待了几天。 一来。她要亲眼看着梁氏醒来,确认梁氏安然无恙了才好安心回去。 二来,她担心梁氏活转的事传到鬼盗的耳里,鬼盗会再次上门来害人。 辟邪符和护身符只是预防万一。若是鬼盗再来害人,她留在身旁也好有个助力。 不过事实证明她多想了,鬼盗没有上门,梁氏醒来后身子一日胜过一日,很快就能下地行走。 到得第十天,春光明媚。是个云淡风轻好日子,平安打着伞烧着香准备出门。 “平安这是要到庙里去?” “是啊,母亲还不方便出门,平安替母亲给谷娘上香。” 一路上平安不时遇到村子里的三姑六婆,大伯四叔,随问随答,长辈们对他这个举动已经是见怪不怪。 待得到了庙里,平安发现,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的今天,上香的人却有好几个。 以前的谷娘庙,不是初一十五,可是人迹罕至的,哪里有眼下这样的香火。 而且这些上香的人当中,平安一个也不认识,都是邻村走了远路来的。 虽然还是说不上鼎盛,但已经不是原先那般冷清到门可罗雀。 聂小倩先一步飘回庙,闪进了神像里面。 平安紧跟着进去,只是他进去之后眉头就不由的皱了起来。 没有庙祝天天打理,上香的人多了,庙里清洁卫生堪忧,比往常要脏不少。 平安摇摇头,把带来的香都点了,擦到香炉里,没有多说什么话,便从角落处拿起扫帚,细细的打扫起卫生来。 同在庙里拜神的几个妇人老早就听说了谷娘庙里有个不到十岁的小庙祝,她们见平安好像主人一般忙进忙出,便知道了平安就是大家所说的小庙祝,心里高兴,一个个脸上堆笑,要拉着他问话。 当然,问的都是平安在最近这段日子里已经说过千百遍,谷娘托梦的事。 平安以需要打扫卫生为由,企图躲过这些问话,然而那几位大嫂大妈的耐心显然比他更好,就等在一旁,等他把香案抹得油亮,才又再一次拉住他。平安无可奈何,只得又说了起来。 不过刚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阵阵哭天抢地的凄凉哭声。 平安停下话头,与那几位大嫂大妈走到庙门口往外看,看到一支送葬的队伍迤逦而过。 “平安,快去把队伍叫停,棺材里的人还活着。” 平安突然听见聂小倩飘到身旁,对自己急急说了一句。未完待续。 ... 第一百章 谷娘庙前活死人 聂小倩吸收了凝聚在神像上的信仰念头,从神像里出来,恰好看到一支送葬的队伍经过。∈♀, 人死了,阳气彻底消散,尸体上一般都会逸出死气,可她没有在棺材上看到有一丝一毫的死气。 感到奇怪,她心念一动,飘到了棺材旁,然后毫不犹豫穿过棺材到了棺材里面。 就这么钻进棺材里面,倒不是聂小倩吃了熊心豹子胆,胆子变大了,而做鬼已经有好些时日的她,对棺材、尸体这一些常人很是忌讳的事物,早已是习以为常。 在棺材里,她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看到了面容清秀脸色苍白的女子。 女子身穿素白殓裙,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宛如已逝之人。 之所以说是宛如,是因为聂小倩看到,这女子身上确实并无死气,反而是有阳气丝丝缕缕,并未断绝。 她还活着! 聂小倩虽然不是大夫,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但凭着鬼天生的望气本领,一下子就发现了棺材里的女子没有死。 没死的人,怎么能够装到棺材里送去下葬,那岂不是成了活埋了吗? 她不知道这支送葬队伍是不知道棺材里的女子是假死,还是知道了,故意把女子当成了死人,但不管是哪一种,她都必须要做点什么。 不是因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是因为功能信仰,仅仅只是她看到了女子还活着。 所以她立即闪回到了庙里,嘱咐了平安一句,让平安去阻止送葬队伍 她如今还是弱小的阴魂之身,即便是显了形,一般都都还是看不到她的外形,听不到她的声音,此时此刻想要行事。只能借平安之口。 平安对聂小倩言听计从,听聂小倩说棺材里的人还活着,他吃了一惊的同时没有多想就一溜烟往送葬队伍跑了过去,倒是吓了旁边几个大嫂大妈一跳。 这小庙祝,跑得也忒快了,胆子也忒大了。 当她们看见平安竟然是冲着送葬队伍而去的时候,就更加惊讶了。 常人遇到送葬的队伍,只会觉得晦气,躲避都还来不及,哪有平安这样。直接冲撞别人家送葬的队伍这样不要命的。 平安阻止送葬队伍前进的方式简单粗暴,就是直接冲到队伍前头,往路中间一站,大声嚷嚷道:“停下来,停下来……” 一路上悲痛欲绝的哭丧着的送葬人看到突然跑到路中间来叫停的平安,不知道平安要做什么,但哀莫大于心死,他们都没有去理会平安,又因为平安人小。他们也没想着避着走,直接就从从平安旁边穿过。 眼看叫不停送葬的人们,平安明白这是自己人小力微声弱的缘故,只得又快速跑到前头去。竭斯底里的叫道:“棺材里的人还活着,棺材里的人还活着,你们没听到吗?” “什么?” 平安的这一句话终于见效了,送葬的队伍起了骚动。 一个双眼红肿的年轻男子大步走到平安面前。老鹰抓小鸡一般抓着他的衣领,一把提了起来,怒声喝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老子一手捏死你?” 犯了众怒,平安面上也是有几分慌张,但当他看到旁边聂小倩安慰的神色时,还是鼓起了勇气来,勉强镇定着答道:“平安知道冲撞了你们,万分歉意,但又不得不提醒你们一句,你们抬的棺材里面,人还活着。” 送葬队伍里的其他人听到平安的说话声,一片哗然,下意识去看队伍中间的那条棺材,但棺材纹丝不动,好好的被抬在四个年轻小伙子的肩膀上,并没有看到想象当中诈尸的状况。 一个面有哀色的中年男子指着平安,用沙哑低沉的声音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哎,你们做什么,想打人是不是,我可告诉你,这是我们谷娘庙的庙祝。” 却是那几个邻村到庙里来上香的大嫂大妈看见有人想要殴打平安,全都跑了过来。 她们一个个长年累月干农活,出落得膀大腰圆,把平安从那满脸戾气的年轻男子手中抢了回来,护在了身后。 这可是谷娘麾下的童子,被人打了岂不是对谷娘的不敬,这是万万不能发生的事情。 “庙祝?”那中年男子皱起了眉头,这莽撞胆大的小童年纪这样小,居然还是什么谷娘庙的庙祝。 送葬的队伍也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一座庙的庙祝,无缘无故跑过来说死人没死,实在是太荒唐了。 平安探出头去,答道:“是的,各位叔伯嫂子,平安忝为谷娘庙的庙祝。” 年轻男子却没有把平安的庙祝身份放在眼里,叫道:“老子管你是什么庙的庙祝,今天你不给我把事情说清楚,老子就把你的庙给拆了。” 此言一出,平安还没说话,那几个大嫂大妈先就叫开了:“本来看你们家里去了人,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但想要拆我们的庙,凭什么,就凭你们人多,我们十里八乡,十几个村子,人也不少。” 言下之意是有敢动手拆庙的,马上就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眼见她们就要吵起来,特别是其中几个妇人已经扯到了一块,准备开撕,平安连忙插嘴说道:“你们以为我在发了疯在撒泼耍赖,不是的,棺材里的人确实还活着,你们不能把她抬去埋了。如果你们不信,可以打开棺材看看。” 年轻男子咆哮道:“你说还活着就活着,说开棺就开棺?” 上了钉的棺材,是不能随便打开的,别说贸然开关对活人不好,就是对已逝之人,也是大不敬。 不必年轻男子的冲动,中年男子神色谨慎的盯着平安,问:“你是怎么知道我那媳妇可晴未死的?” 是啊,众人都不认识平安,既不是相识的亲朋戚友,而人又在棺材里,平安是从哪里知道人还活着的,总不至于是心血来潮,胡乱猜测到的。 随着中年男子的这么一问,队伍中绝大多数人都朝平安看去,目光中有愤怒,有悲伤,也有期盼。 平安不去看众人的眼神,答道:“大家都知道我是谷娘庙的庙祝,其实棺材里的人还活着,是谷娘告诉我的。” 平安的这句话说出来,众人再次安静了下来。 但没有安静几息的功夫,便轰然的,起了大片的议论。 “谷娘庙的谷娘,那不是神仙吗?” “如果真的那谷娘说的,也许可晴真的没死。” “要是没死……” 在众人尽皆迟疑的时候,年轻男子原本颓丧若死的精神突然一震,难道可晴真的还活着? 他心思泛活了起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转而朝中年男子说,“父亲?” 中年男子稍一沉吟,便说道:“停下来,开棺。” 于是众人顾不得悲伤了,七手八脚的上去帮忙。 棺材放下来,起了钉子,盖子打开,露出了里面那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 外围的人伸长了脖子,想要瞧瞧棺中之女,是不是有如那小庙祝所说的,还活着。 然而女子并未有所动弹,依然还是原先送进棺材时的那副已经死去了的模样。 年轻男子抢到棺材前,试探了一番,心若死灰的嚎道:“没有脉搏,没有呼吸,这哪里是还活着?” “不如让我来看看。” 中年男子闻声看去,见是一个三十来岁,背着草篓的男子,像是附近的山人。 那背着草篓的男子看中年男子似有怀疑之色,拱拱手,答道:“鄙人姓李,是大夫。若是方便,不如让我来为其诊断。”(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本草纲目李时珍 人命关天! 听说这位李姓背篓男子是大夫,中年男子立即毫不犹豫将其请了上去。 李大夫没有多说话,放下背篓,从装满了草药的背篓里取出一个药箱。 他先是用一根绳子扎结了女子的右手食指,然后才开始为女子诊脉。 杀人需见血,救人须救彻。 聂小倩不懂医术,救人是救不彻底的。 如果不是恰巧有一位大夫经过,那么即便她知道棺中女子未死,也做不来太多事情。到最后,这不幸的女子可能还是会死掉。 上次帮助平安的母亲梁氏也是一样,她能用鬼的手段清除梁氏身上的阴煞,但不懂接下来的救治工作,只能等待真正的大夫。 经历过两次类似的事情,她就不禁会想,如果自己懂医术,是不是会方便一些,是不是就能帮助到更多需要的人? 有了这么一番心思,她便守在一旁,仔细观察着那个李大夫诊治过程。 与聂小倩的心理不同,其他人绝大多数都是焦急难耐的,也是翘首以盼的。 没一会儿,年轻男子就迫不及待的颤声问道:“李大夫,可还有希望?” 这时,女子被扎结了绳子的右手食指已经变得青紫肿胀。 聂小倩倒是看出来了这位李大夫为什么会这样做,手指被绳子扎结得青紫肿胀,直接说明人体内的血液尚有循环,并未败死凝结,从另一方面证明了人没有死。 李大夫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他为女子解开食指上的绳子,答道:“尊夫人还活着,只是假死。” 还活着,只是假死! 众人都是大喜,年轻男子与几位情绪激动的妇人更是喜极而泣。 一旁的平安则是高兴之余在心里哼了一声。他为刚刚这群人质疑聂小倩有点不高兴。 李大夫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只自顾自的解释:“假死,与真死表面症状极其相似,脉搏与呼吸都已十分微弱,常用方法无法诊其有无,是以刚才这位小哥误以为病患已经脉搏与呼吸全无,以为是已经死亡。” 哗,人群中轰然生动,一个个都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李大夫解释完了,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匣子。匣中银光闪烁,整齐排列着数十根银针。 众人见到针匣子,便知道他要为女子施针了。 聂小倩观察得更加仔细了,可惜这不是教学过程,尽管全都看在了眼里,却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半响过后,李大夫将银针收回:“尊夫人已经救回,回去之后静心调养一段日子便能恢复健康。” “多谢李大夫救命之恩。”年轻男子说着,啪的跪倒在李大夫面前。碰碰碰的就是连磕了几个响头。 “救尊夫人一事并不难,难就难在判断出尊夫人是假死,而不是真死。刚才要不是这位小哥硬是挡住了你们的去路,说尊夫人未死。就不会有鄙人的救治。”李大夫稍稍侧身,说道,“所以,你们最应该感谢的应该是这位小哥。” 李大夫说的有理。年轻男子感激零涕,如果不是这位小庙祝提醒,假死得不到及时施救。那便成了真死,变成自己把自己的媳妇给活埋。 心有余悸的年轻男子几乎是不敢想像,顾不得自己比平安大了十几岁,转而朝平安磕头,把额头磕得红肿了起来。 平安不愿意让人给自己磕头,但又阻止不了,于是朗声说道:“你们谢我做什么,要谢就谢谷娘,棺中人未死一事都是谷娘托我与你们说的。” “我就说嘛,谷娘最是灵验。” “这小庙祝也是满身灵气。” 那几位邻村的大嫂大妈眉开眼笑的说了起来,因为平安这话等于是肯定了她们的先见之明,让她们与有荣焉。 于是接下来,众人称道,满场都是颂词。 “谷娘大慈大悲!” “谷娘救死扶伤!” “谷娘救苦救难!” …… 聂小倩看在眼里,颇有哭笑不得之感。 她又不是观音菩萨,哪里来的什么大慈大悲和救苦救难,也就是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不过她心情还是挺好的,救人的成就感,让她心中满是欢喜。 而这个时候,被一拥而入的谷娘庙是人满为患。 不通风的小庙里被旺盛的香火笼罩,青烟弥漫黑压压一片,很是熏人。 被拥在人群中的平安待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眼泪就被熏得哗哗而下,不得不找个借口溜了出去。 聂小倩自然是不会被香火熏着的,她飘在半空,听到中年男子与青年男子商议着什么,回去就召集工匠,给谷娘重塑金身,重建庙宇。 重塑金身,重建庙宇这些事情,聂小倩其实没有在意,她飘到庙外,找到平安。 “平安,你去打听一下那位李大夫。” “李大夫,打听他做什么?” “那位李大夫医术高明,正好为你娘亲做一番检查。况且读书之人讲究不为良相即为良医,你如果能从他的手中学得一些医术,对自己将来的发展也有好处。当然,姐姐也想学一点医术” “那好,平安这就过去。” 平安得了聂小倩的嘱咐,直接找上了那位李大夫:“小子梁平安,见过李大夫。” 李大夫微笑着答道:“我姓李,名时珍,小友不必多礼。” 平安人小,做事即便不是那么符合礼法,也不会被怪罪,何况平安还刚刚阻止了一起医疗事故的发生,颇得李大夫好感。 姓李,名时珍? 当聂小倩听到这几个字,并将其中的姓名组合起来后,“本草纲目”这四个字便从脑海中蹦了出来。 明朝有几位李时珍?聂小倩不知道。 但懂医术,而且医术很高明的李时珍,大概不会很多吧? 然后平安问上了李时珍大夫的字:“李大夫有字吗?” 李时珍微微一愣,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直接干脆的问自己的字,而且问的人还是个几岁小童,那种感觉实在是很奇妙,不过他随即答道:“好叫平安小友得知,鄙人字东璧。” 李时珍,字东璧,《本草纲目》著作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不详凶兆谷娘庙 确认了这位貌不惊人的李时珍就是历史教科书上的李时珍,聂小倩有点小兴奋。 穿越到这古代将近一年,总算是见着了一个历史名人,而且那还是有益于人民的历史名人。 如果是像刘瑾和严嵩这种祸国殃民的大奸臣,那就是见面不如闻名了,不见也罢。 有这样一尊医学大神在前,聂小倩少不得有些想法。 她如今假托谷娘之名,将来若是有病患求到谷娘庙,请求谷娘庙打救,她如果懂得医术,也能帮助一二。 秉着这样的念头,她让平安打听到了李大夫的临时住宿。 李时珍当然不是稻香村人,他会出现在附近,大概是为了修正《本草》中的错误疏漏,编纂《本草纲目》,正行走四方跋山涉水,到处求医问药。 白日里,他带着药童外出,采集考证各种药物。 到夜幕降临后,他便埋首伏案就着灯火编写白日所得。 聂小倩暂时还无法单独远游,她在李时珍晚上回来编纂《本草纲目》的时候,就静静的待在一旁,看他所写的那些医药学知识。 在李时珍睡下之后,她也没有离去,而是拿了李时珍写的文稿,动笔全部抄下来,准备细细学习。 在抄写李时珍所有的文稿的时候,她意外的发现他的书箱里,还有两本书,分别是《奇经八脉考》与《濒湖脉学》。 这个发现,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主角掉岩巧得武功秘籍一样,聂小倩是喜出望外。 她曾得王麟指点,对人体经脉有一定的了解,这两本书勉强能看得懂。 所以对于《奇经八脉考》与《濒湖脉学》,她也全抄了下来。 可惜的是。李时珍在稻香村待得不久,数日之后就离开了。 在医学一道上,聂小倩觉得自己是无法自学成才的。 如果没有高明的大夫教导,自学,更多的可能是自学成为蒙古大夫。 带着遗憾,她携带着抄下来的书回到了谷娘庙里。 此时的谷娘庙变成了工地。到处都堆积着砖瓦沙石,十几个工匠忙得热火朝天。 那日,聂小倩帮忙救下来的那位棺中女子叫陈可晴,是千灯镇有名的大户人家,林立的妻子。 在陈可晴活转醒来之后,林立就召集了大批泥瓦工匠到谷娘庙来,扩建谷娘庙。 之所以不是重建,而是扩建,是因为平安不同意拆了原来的那间小庙。 林家钱洒得多。谷娘庙的扩建自然是进展极快。 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两进院落,左右两间配殿的主体结构就粗见轮廓。 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开工的那天日子不好,在架梁那个重大的关键时候发生了意外。 筑起来的柱子,不知是什么缘故,竟然突然倒塌。 随着一声大响,重达百钧的大梁天崩似的,从上面脱落。塌了下来。 下面站着的工匠被突如其来的吓呆了,眼看下面的那两个工匠要被大梁砸到。突然一阵阴风掠过,然后大梁好像被一个无形的大手用力推了一把,最后差之毫厘,擦着他们的衣袂,砸落地面,将地上的青砖砸了个粉碎。 如此沉重的大梁。要是一个人被砸了个正着,岂不是也与那些青砖一般,粉身碎骨了? 不说那两个侥幸得生的工匠吓得面无人色,就是旁边赶来观礼的几个妇人,也是吓得瘫倒在地上。一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其他人,也是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谷娘保佑!” 慌乱未定的人群中,不知有谁突然叫了一句。 是啊,如果不是谷娘保佑,怎么可能会是有惊无险? 在场所有人的脑海中同时闪过这样的念头。 于是很快的,在谷娘灵验一事上,又多了一分的传奇性。 在众人异口同声说着“谷娘保佑”的时候,聂小倩却因为虚弱,不得不避回到了神像里。 工匠们架梁的时候,她的确也是在旁观看着的。 所以主梁崩落的时候,她是看见了的。 她自是不会允许有人丢掉性命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出手了。 只是她没有无边法力与广大神通,仅凭着一个救人的念头,扑上去推了那根主梁一把。 主梁实在是太重了,而她也是太弱了。 想要将主梁推开,她不得不拼尽了全力。 拼尽全力的结果是,她好像为了救人爆发肾上腺素,凭着凡人的血肉之躯抬起了几吨重的汽车一样,她也像是耗尽了力气,整个人一下子亏损到颓败了下来。 聂小倩本经这段时间的不断修习,已经很凝炼真实了的神像,再次变得模糊起来,甚至是如果不集中意念,阴魂之身就会溃散成一团氤氲之气,然后一阵风就能使得魂飞魄散一样。 对于再次变得孱弱,聂小倩没有后悔。 她只是认为,如果不是他们帮忙建庙,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而且对于这次事故,她总是隐隐有种感觉,大梁崩塌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只是仅仅是直觉,而不是证据,她没能发现什么。 鬼的直觉,她也不知道准不准确,但又忍不住去想,如果是真的某人有心制造出来的事故,那么会是什么人,这样阴狠歹毒?是对谷娘庙心怀怨恨的,还是与出资扩建庙宇的林家有仇的? 如果是与林家有仇,那她也是鞭长莫及,可如果是对谷娘庙心怀怨恨,就要警惕了。 对谷娘庙心怀怨恨,那么也即是对谷娘心怀怨恨。尽管这种猜想实在是荒唐滑稽,但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这样的猜想,聂小倩重整身形,从神像里飘了出来。 “姐姐,你在这里吗?”平安在香案前呼唤。 只是就像是她刚刚来到谷娘庙时那样,平安看不见听不到她的存在。 平安应该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大概也就是没有看见她,便尝试着叫了两句,眼看呼唤不出来,就不再出声,离开了。 聂小倩借着香火青烟,飘在香案前,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企图从中发现一些自以为的蛛丝马迹。 此时工匠们害怕再次出事,都停了工。 林立也是听闻事故,带着许多家仆赶了过来,随着他来的,还有一个姓姜的风水先生。 “有劳姜先生了。” 这位姜先生大名有德,据说是风水世家姜家的第九代嫡子,深得祖上真传,医卜星相,堪舆风水,无一不通无一不晓。 姜有德年约三十上下,身板甚是干瘦,唇上留着细细的两撇鼠须,倒是没有一般风水先生那样的仙风道骨貌。 他对林立点点头,走进已经修葺得宏亮一新的主殿,原先的小庙,如今聂小倩的栖息之所。 聂小倩从林立那里知道了姜有德的风水先生的身份,没有避开,而是飘到了姜有德旁。 她不知道姜有德是不是真的看不见她,还是看见了当作未见。 姜有德拿着一个罗庚,在庙里转了一圈,然后就到了外面到处勘测。 等勘测过后,罗庚收起来后,他嘴里念念有词的掐着手指,似乎在运算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一旁的林立几乎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眯着眼睛,捻着鼠须,说:“按堪舆格局,不详,大凶,害人!” 姜有德这话一出口,在场的数十人当即就不愿意了。 “放你的狗屁,这是谷娘庙,什么不详大凶,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 “对,对,对,刚才要不是谷娘保佑,张琦与李石哪还有命在。” “再满口喷粪,小心老子弄死你。” 姜有德一看自己的话不但没有吓着人,反而惹得群情汹涌,其中有好几个壮实得好像牛的小伙子更是摩拳擦掌,大有一言不合就冲上来打自己一顿的意思。 也亏得他是跑老了江湖,经历过无数次被人泼过夜潲水,放大狗追咬这种大场面的,心下虽然担心被打,但神色还保持着镇定。 姜有德没有立即开口反驳,反倒是很有经验的先去看了林立一眼。 姜有德是林立花了大价钱请来的,他挥挥手,朗声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先听一听姜先生的话。” 林家出资修葺扩建谷娘庙,赢得不少威望。众人见林立开口,便慢慢安静了下来。 姜有德满意的点点头,清清喉咙,口沫四溅的说起谷娘庙在风水格局上,为何会是不详,大凶。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到一半,突然看到什么东西迎面飞来。 说时迟那时快,他连忙侧身躲闪。 总算他躲闪经验十足,只听得背后啪的一声响,他下意识回过头去看,却是一块黄泥打在一块石头上,被打得粉碎。 “且慢动……哎呦……” 姜有德还待分辩,然而眼前一黑,又是一块黄泥打到。 然后他惨叫着倒在了地上,黄泥可是比臭鸡蛋砸脸上疼多了。 没两下子,姜有德就被大大小小的黄泥团子打得满头包,痛叫不止。 林家仆人见林立手中黄泥团子不断扔出去,附耳悄声劝道:“少爷,不要扔了,再扔,把人砸死就不好了。” 林立冷声哼道:“本少爷可不是请他来拆庙的,被打死也是活该。” (今天有点忙,一更三千,明天会多写一章补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重拾旧业写小说 (六千大章,附加本书qq群,496183978。⊙。⊙) 姜姓风水先生的恐吓没有吓到已经对灵验非常的谷娘深信不疑的善男信女们,反而是差点被打死。 最后落得了个丧家之犬的结果,灰溜溜的遁走。 又是半个月过去,谷娘庙的扩建终于顺利完成。 在落成开光的大喜日子里,因为吉时较早,为了赶上吉时,天才蒙蒙亮,通往谷娘庙的山道上已经是车水马龙。 人数之多,让人感觉是整个甘河镇的人都来了一样。 香火青烟撩人,爆竹声声入耳。 “吉时已到。” 听到喊声,喜爱清静的聂小倩从神像里飘了出来。 她虽然不是真正的谷娘,但在一众善男信女的眼里,她已经是谷娘了。 谷娘庙的一动一静,都与她息息相关。 经这大半个月的修炼,得益于上香拜神的人越来越多,信仰念头越来越丰富,聂小倩再次很容易就恢复了过来,而且比之前精进不少。 若是显了形,普通人大概也能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形了。 为了不吓着人,在不与平安说话的时候,她一般都是隐了身形的。 此时庙里人很多,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阳气极盛,聂小倩飘然而出,置身其中却没有丝毫的难受。 因为因为前院中间的一个大香炉里面,焚香上千,好似香山烟海一般,时时刻刻都护住了她。 风吹不动,阳气侵蚀不到。 在庙前,一位老夫子,正抑扬顿挫的,念着一篇之乎者也的文章。 下面本是很热闹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屏气凝神听老夫子的话。 聂小倩对这种歌颂文章不感兴趣,便到处转了一圈。等回来,文章念完,盖着神像的红布已经揭下。 林家为谷娘重塑金身不是虚言,原先呆板的泥塑木偶。如今变得丰腴清丽,眉目生动,富有灵气起来。 聂小倩饶有兴趣的打量了神像几眼,神像与她倒是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感觉有点微妙的聂小倩没有回到神像里面,而是悄立神像一旁。听着络绎不绝的男男女女跪在神像前,蒲团上的细细诉求。 “请求谷娘,今年一年都能顺顺利利,丰丰足足……” “求谷娘保佑家中的小狗儿日间贪玩,夜间贪睡……” “求谷娘保佑,让铁牛今年娶上媳妇……” “求谷娘保佑……” 年纪大一点的,一般都是求风调雨顺,家宅平安,五谷登丰,六畜兴旺。 例如庄稼长得好一点。母鸡下蛋多几个,母猪生崽多几只…… 也好一年下来,能吃个饱穿个暖。 而年纪不大的,一般都求的前程姻缘。 不是多大的野心,都是些很琐碎朴素的愿望。 如果可以的话,聂小倩也希望他们愿望成真。 小老百姓,整日里奔波劳碌,求的不就是丰衣足食吗? 聂小倩在那里听了一会就离开了,然而离开了主殿之后她依然能够听得见善男信女们祈愿的声音。 之后她发现,只要是在庙里。她就像有千里眼顺风耳,还有了他心通神通一般,无论祈愿的善男信女们说不说话,只要他们和她们是在神像前想了。她就能知道。 当然,也只有在祈愿的时候,她能知道那些善男信女们的心事。 但这已经让聂小倩颇感惊讶,有种不是神仙,胜似神仙的错觉。 只是遗憾的是,再感觉像神仙。她也不是神仙,没有法力没有神通去帮他们实现他们的愿望。 之前几番显灵事件,不过是事有凑巧,又在她能帮得上忙的范围之内。 “剪云与秋生心意相合,但在陈府中有些阻碍,谷娘若能庇佑,让剪云与秋生得结连理,他日必来酬谢。” “剪云,你跑哪去了,还不快过来。” “是的,小姐,我这就过去。” 在旁听得明白看得清楚的聂小倩,见那个被叫做剪云的女孩,得了小姐的召唤,连忙拜了几拜,匆匆离去。 陈府? 聂小倩不由想到了甘河镇那个陈府,随即便看到几个人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一手背负身后,一手执了纸扇,作潇洒不羁状,不是陈府的那个吃货陈浮生是谁。 只见陈浮生进了殿里,便朗声说:“这里背倚青山,脚下流水,是山环水抱的格局。这种地势格局,藏风聚气,通常是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不过有人看不惯他在那里大放厥词:“一个整日里只想着吃的,人云亦云的捡了别人老夫子的几句话,却到庙里来说,倒是不羞。” 不屑于陈浮生拾人牙慧的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不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作态,三千青丝无簪无钗,只一条绸带束了起来,马尾高耸,青袍长身玉立,很有几分英气。 在英气少女身后,那个被叫剪云的小姑娘正抱着一把剑站在那里。 这个英气少女,聂小倩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她认得是陈府中那个舞剑女子。 这封建时代,舞刀弄剑的女子不多见,何况还是舞得煞是好看的女子,聂小倩对她的印象还是蛮深刻的。 “诗语啊,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可见吃是人生大事。而这吃,讲究的就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就像你舞剑,也务必要舞得好看不是?” “我习剑不是为了舞得好看,更不是为了让你们看。” “不是为了舞得好看,难道还能是为了伤人?” “你管得着我。” …… 陈浮生与舞剑少女似乎有八字不合,遇见了就是斗嘴。 不过看他们斗嘴时的模样,倒像是一对兄妹。 斗嘴归斗嘴,到了庙里,终究是要烧香拜神的。 陈浮生上了香,跪在蒲团上,微微眯着眼睛,神色严肃虔诚的说道:“谷娘,请保佑陈浮生健健康康。能吃能喝,能睡能吃,到七十古稀。” 能吃能喝到古稀,的确是心宽。 只是名为诗语的舞剑少女似乎就是不待见陈浮生只是想着吃吃喝喝一般。紧接着说:“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求谷娘保佑,让诗语习得上乘剑术,斩尽那些忘恩负义的蠹虫。” 谷娘庙扩建得庄严宏伟,谷娘灵验一事再经口口相传。传遍甘河镇,传开千灯县之后,每日到谷娘庙来上香的男女络绎不绝,香火旺盛得甚至将千灯县的城隍庙都比了下去。 上香的人多了,信仰念头越来越丰富,是文气与太阴之气的十数倍。 聂小倩机身谷娘神像里,每日凝炼信仰念头,融入鬼身当中,只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将鬼身修炼得比在兰若寺的时候更加强大。 如今,她不再畏惧强风。显形之后也已经是与常人无异。 尽管还是不能直接曝露在阳光之下,但只要撑上一把伞,就天下皆可去得。 郭北县。 融融春光里,多了一丝暑气。 城门守卒张三与李四,正杵着破枪,百无聊赖的审视着过往的人群,忽见明媚的阳光下,走来一个撑伞的小娘子。 只见小娘子身姿窈窕,步履轻盈,仿佛足不点地一般。呆愣时,人就已经到了眼前。 等回过神来,他们发现人已经飘然走了过去。 “张三,看仔细了吗。是不是瞧着有几分眼熟?” “不是眼热,而是眼熟?”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你这样一说,好像是有点印象。” 撑着遮阳伞的聂小倩没有心情去听旁人的闲话。 再次回到郭北县城,她心绪杂乱,有忐忑,有希冀。有不安,有彷徨。 穿过城门之后,经过官府告示栏前,她驻足稍稍停留了一会。 看着告示栏上被日晒雨淋风吹得已经没有多少墨色的通缉海捕文书,她转身而去,带起一阵阴风。 阴风是如此的迅疾猛烈,将告示栏上面有关王家的海捕文书全部掀飞。 一张张薄薄文书满大街飞扬,最后风停止了,飘落在地上,被一张张脚底板踩得稀烂。 在郭北县城,除了王家,聂小倩再没有一个相识之人,是以她没有在大街上流连,径直往王家府邸而去。 占地甚广的王家府邸,深深庭院,如今被封条锈铁锁住。 门前两只狮子,好像也没有了往日里的威风,昏黄的落叶,飘满一地。 “小娘子,找什么人啊?” 聂小倩正要离去,几个流里流气的闲汉走了过来。 “看你一脸的空虚寂寞相,是不是到这里来找汉子的啊?” “若是找汉子,我可以明着告诉你,那里面老鼠很多,死鬼也可能有,但汉子绝对没有。” 聂小倩就像是没听见似的,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她还没走得两步,就又被那几个闲汉给拦住了。 “小娘子,是来找王家人的吧?” “难道你不知道,王家已经被打成了朝廷钦犯?” “与王家人扯上关系,可是很要命的。” “你说,如果我们把你抓到衙门去,说你与王家有关系,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当然是我们领赏,你遭殃。”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衙门牢房,你这般娇滴滴的身子,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 …… 聂小倩柳眉微蹙,这些话听半句都嫌污了耳朵。 然后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云遮日,略有阴沉。 “废话少说,你们是什么人,守在这王家门外做什么?”她在刚到王家门外的时候就已经感知到了有人守在附近,窥视于她。 “你问我们是什么人,当然是衙门的人。” “乖乖的跟我们走,不然可是要吃苦头的。” 几人还以为吓住了聂小倩,得意的笑了起来。 聂小倩却是一声轻叹:“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啪的轻响,头上纸伞收回,她单手持着,看了一眼那几个闲汉。 以伞作剑,剑锋虽然不露。但对付几个只会凭着一身蛮力欺负老实人的闲汉,已经是绰绰有余。 片刻之后,呜呼哀哉,所有闲汉痛叫着。倒在了地上。 聂小倩眼中剑意敛去,撑伞,身懂,飘然而去。 骇得那几个闲汉目瞪口呆,连痛叫都忘记了。 穿街过巷。聂小倩的脚步再一次停了下来。 昔日这里是王家的书铺子。 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以前她给王家书铺字写的对联,也还挂在门两边上。 但是已经王家的百万书店“四宜斋”,牌子被拆下,换做了李家书铺。 书铺前人来人往,书铺里人进人出,卖书租书的生意一如以往的好。 甚至是旁边的幽悠画斋也还在,那个额头上常贴一副狗皮药膏,长得贼眉鼠眼的的画斋老板正与人讨价还价。 然而王家,却是物是人非。 也许是看聂小倩站在门口良久。以为她踟蹰不定,李家书铺的伙计走了出来。 书铺的牌子都换了,伙计自然也不会再是以前那个腼腆的王洵。 这个书铺的伙计招呼道:“小娘子,是不是在找?本店有最新出的聂大家本子,要不要进来看看?” 聂大家的词话本子,一向很受大小姑娘们的欢迎,这个书铺的伙计自然是张口就来。 只是她有新出的本子吗? 好几个月了,她都忙着修炼,才刚刚能拿得起笔没多久,又哪里能写出什么新的小说了。 大概是书铺子的老板见她的小说卖得好。便请一些穷酸措大写了,冒充是她的,好卖钱。 聂小倩微微摇头,很是容易就猜到了那所谓的聂大家本子是怎么回事。 不过像这种事在前世那个经济发达的社会尚且难以避免。她早有心理准备的,所以并没有在意。 那个李家书铺的伙计见聂小倩不说话,还待殷勤招呼,但聂小倩没有留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开去。 片刻之后,她出现在了槐树胡同。 胡同里还是一如以往的冷清。阴风一阵接着一阵。 即便的云破日出,太阳重新朗照大地,仿佛都穿不透这槐树胡同的阴寂。 人走在其中,仿佛都能听见寂寞的回响。 没多久,李家鬼宅就出现在了面前。 宅子还是几个月前,血雨腥风被掀起那个晚上的模样。 暗红色的血迹沿着青石板,一路延伸到门口,消失在蒿草茂盛的庭院里面。 吱呀的,聂小倩推开了半掩着的门。 小石头径早已被落叶与藤草给掩埋,她直接飘起,仿佛草上飞似的,往里面飘去。 她以前在阁楼里修炼,炼化阴煞之气的时候,曾经将这里的飞蝠、老鼠和虫蚁什么的都吓得纷纷搬家。不过几个月没有动静,记吃不记吓的它们,如今又搬了回来,繁殖得似乎更加活跃了。 聂小倩好像怀旧一样,在里面逛了一圈,最后转到了地窖里面。 长时间没有打理,阴暗潮湿的地窖里面充斥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放眼看去,以前她留在这里的笔墨纸砚与各类书籍,都染上了一层细细的绒毛,发霉了。 聂小倩挥了挥衣袖,将上面的尘土拂去。 墨和砚台,清洗一番还能用,纸张已经霉烂,拿都拿不起来。 那一叠厚厚的,整齐摆放在矮几上的纸,是还没写好的《风云第一刀》,被潮气侵蚀得一塌糊涂,墨迹晕染一片,连字体都已经认不出来。 其它如四书五经这些书籍,小心翻开,但见洞洞蚀蚀,虫孔无数,也是不能读了。 可惜,要是都保存完好,有不少平安是能用得上的。 聂小倩微叹,拾起以前她用来装东西的竹篮,仔细看看,发现竹篮除了发霉,倒是还结实得很。 她便在一堆杂物中挑挑选选,捡了还能用的放进篮子里。 待得挑选好,再环视一眼,她就头也不回的出了地窖。 天上的阳光照在身上略有些刺痛。她重新撑开伞,提着竹篮,往门外走去。 残阳晚照,落霞映天。 上完香下山的善男信女们。三五成群,结伴而回。 一阶阶通往谷娘庙的青石板上,撑伞提篮的聂小倩一步步拾级而上。 貌似轻快,实则沉重。 擦肩而过时,拜神的人一个个都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聂小倩视若未见。直接往庙里走。 “姐姐,你回来了。” 守在庙门前的平安远远看见聂小倩,欢快的笑着迎了上去。 他昨天就听聂小倩说过,会出一趟远门,当时他还问聂小倩什么时候回来。 只是聂小倩那时也不知道自己去郭北县会是什么样一个情景,便没有具体回答他。 于是平安就一天都守在庙门前,等她回来。 平安接过聂小倩手里的竹篮,问道:“这是什么?” 聂小倩答道:“有些吃的,还有点银子,剩下的都是些以前用过的物事。” 吃的其实就是果脯蜜饯。这些小孩子嘴馋的零食。她本是没有买这些东西的意识的,不过是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铺子前,见几个小孩子吃得正欢,想起来平安可能喜欢,便买了一些。 银子则是以前王琼英给的稿费,她没有拿回兰若寺,都丢在了李家鬼宅的地窖里。 此番回去,就都取了出来。 “吃的和银子都拿回去,其它的留在这里,明天如果有太阳。拿出来晒一晒就能用。”聂小倩将竹篮里的事物部分拿出,其它的留在篮子里,让平安等一会拿回去。 “母亲吃多了药,嘴里发苦。应该爱吃这果子。”嘴里含着蜜饯的平安,欢喜的说着。 他知道聂小倩不吃这些凡人吃的东西,可以全都拿走。不过在银子上面,他只取了约莫三十两,说是拿去还给那陈浮生,赎回阿黄的钱。 平安提了篮子。欢天喜地而去。 夜幕降临,日落月出。 没有了上香众的进出,谷娘庙里重回清静。 风声虫声,声声入耳。 因为聂小倩的缘故,也因为平安的缘故,谷娘庙并无庙祝。 平安离去之后,广庙高堂里就是空无一人。 聂小倩检查了一遍前院后院左右配殿,将门关好锁上,回到主殿。 虚掩了殿门,往里面走去。 早已修葺一新的主殿,青瓦换成了琉璃瓦,原先被某不知名江湖人士踏破的屋面处,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一处屋面是用好几块通透的琉璃瓦盖上的。 每当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便会透过那通透的琉璃瓦,落到里面去,最后照射在神像上,给谷娘平添一分神秘与圣洁。 有了这通透的琉璃瓦透光,如果聂小倩还是孱弱得连风都能吹走,她也不用担心不能修炼《太阴炼形法》了。 此时她当然没必要这样做了。 主殿有一个不小的后院,聂小倩在那里布置了一间书房。 对于这间书房,她暂时还没想到,这间书房应该叫什么名字。 聊斋和阅微草堂其实都不错,但她没有借用。 聂小倩坐到书桌前,在砚台里倒了些清泉,开始磨墨。 已经很久没有动笔写小说的她,此番自然是准备重拾旧业。 实际上,谷娘庙现在香火鼎盛,谷娘的信徒众多,信仰念头丰富,几乎好像河流一样,浩浩荡荡源源不绝。 相比起信仰念头之丰富,因为没有新作推出,文气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这一趟郭北县之行,没有去兰若寺,因为她不知道老妖婆是不是还盘踞在那里。 每当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便会透过那通透的琉璃瓦,落到里面去,最后照射在神像上,给谷娘平添一分神秘与圣洁。 有了这通透的琉璃瓦透光,如果聂小倩还是孱弱得连风都能吹走,她也不用担心不能修炼《太阴炼形法》了。 此时她当然没必要这样做了。 主殿有一个不小的后院,聂小倩在那里布置了一间书房。 对于这间书房,她暂时还没想到,这间书房应该叫什么名字。 聊斋和阅微草堂其实都不错,但她没有借用。 聂小倩坐到书桌前,在砚台里倒了些清泉,开始磨墨。 已经很久没有动笔写小说的她,此番自然是准备重拾旧业。 实际上,谷娘庙现在香火鼎盛,谷娘的信徒众多,信仰念头丰富,几乎好像河流一样,浩浩荡荡源源不绝。 相比起信仰念头之丰富,因为没有新作推出,文气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传奇再现白娘子 重操旧业写小说上,聂小倩其实早已想过许多。¥f, 到目前为止,她推出的小说一共有五部:《上错花轿嫁对郎》、《梁祝》、《越女剑》、《笑傲江湖》和《天魔琴》。 卖的最好,最受欢迎的是《梁祝》,其次是《上错花轿嫁对郎》,然后是《笑傲江湖》和《越女剑》,《天魔琴》最差。 至于《风云第一刀》,还没写完就夭折在了地窖里。 对于这五部小说,她曾一一分析琢磨过。 《上错花轿嫁对郎》卖得好,是因为故事写得好,这个毫不怀疑,但她以为,还因为这个故事有新意,在一众才子佳人词话唱本中鹤立鸡群,开一代风气之先,让读者们耳目一新。 而《梁祝》卖得最好,一方面与梁山伯与祝英台本就有故事原型关系极大。 早在她这个小说推出之前,梁祝就已经在民间流传很广,影响也是极大,可以说群众基础深厚无比。 当然,最关键的是,她改编与演绎得好,并引用了不少后世的诗词。 在引用诗词上,有有北宋以来,一人而已的大才子纳兰性德的好些词作,得了大名士徐慎青眼,被其广而告之,随即登入大雅之堂,打入真正的读书人当中。 此外,还有大量字词浅白,不是读书人也能听得懂的诗作。 这些诗作,还有个名堂,叫做唱词,与后世的流行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通俗易懂,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听了从说书先生那里流传出来的唱词,兴致来了也能哼上那么几句。 阳春白雪固然高雅,但能够欣赏的人太少了。 所以她想要最大限度的获取文气,下里巴人才是她的创作方向。 而下里巴人当中,那些刀光剑影的武侠小说,在这个时代似乎有点水土不服。 所以经过考虑之后。她决定先不写武侠小说了。 而是沿着《梁祝》这样一个成功的方向,继续前进。 与《梁祝》齐名的民间爱情故事,还有牛郎织女,孟姜女哭长城与白蛇传。 这三个故事在后世改编最多的是白蛇传。然后是牛郎织女,而孟姜女哭长城,可能是年代太过久远,又或者传奇与神秘性差了一点,改编的极少。 因为影视小说的频繁改编。聂小倩自然而然的便将目光落在了白蛇传上。 作为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白蛇传早在唐代的传奇里面就有了故事原型,叫做《白蛇记》,在《太平广记》里面很容易就能翻阅得到。 这个《白蛇记》,当然不是汉高祖刘邦斩蛇方起首那个《白蛇记》,而是讲的一位姓李的公子,贪图一个白衣少妇的美色,到白衣少妇家与白衣少妇旦夕欢饮同宿,过了三天,回家没多久。就整个人悲剧的化作了一滩血水。 后来姓李公子的家人发现,原来那白衣少妇是一条蛇妖所变。 这个说不上曲折,但很是离奇的故事里,白娘子幻化成美女谋害男人,妖气冲天,是一活脱脱的蛇妖形象。与后世的白蛇传相比,除了都是一条白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在这个对比上,她感觉有点像蒲松龄老先生写的《聂小倩》与后世的电影《倩女幽魂》。 同样都有一个聂小倩,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故事。 《白蛇记》因为情节离奇,出现之后就不断演变。以以评话、说书、弹词等多种形式出现,到了南宋说书人的话本里,才有了后来《白蛇传》的影子。 不过这个南宋的版本里,许仙还不是许仙。而是叫做许宣。 《白蛇记》里,白蛇的妖怪气象,显露无遗,故事乏善可陈,即便是《白蛇传》,也主要讲的报恩。礼教说教意味较深,太俗了。 所以聂小倩想要写的不是这古时历朝历代的哪一个版本,而是打算改编后世的电视剧经典《新白娘子传奇》。 《新白娘子传奇》里面,白娘子不但冰清玉洁,而且仁慈善良,有着救苦救难菩萨心肠,只要一想起来,就是历历在目。 她相信,这样有感染力的白娘子,只要能将其形象演绎到纸上,是不可能不受欢迎的。 当然,她要是改编出来了,便不会叫《新白娘子传奇》,而是直接叫《白娘子传奇》。 确定了要写《白娘子传奇》,浓墨也是恰恰磨好,聂小倩拈起狼毫,蘸墨挥动,下笔就是一行数十字。 救苦救难观世音,峨嵋金顶现金身。 善男信女来膜拜,慈航普渡有缘人。 既然要延续《梁祝》的路子,这部《白娘子传奇》里面,诗词自是少不了。 诗词不必有多么的高妙,只要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即可。 聂小倩自身的文才就是极好,又有后世的各种诗词作参考,所以这抬头的行文诗,在她的笔下有如行云流水一般,汩汩流淌而出。 青城山下白素贞,洞中千年修此身。 勤修苦练来得道,脱胎换骨变成人。 一心向道无杂念,皈依三宝弃红尘。 望求菩萨来点化,渡我素贞出凡尘。 …… 胸有成竹的聂小倩写过行文诗,文不加点,从小白蛇深山修炼,牧童救蛇,白蛇修炼千年,狼毫蘸墨就是一路滑将下去,很快便写到白娘子艺成出山,到了西湖,与许仙有缘千里相会。 不知不觉,月影西移,雄鸡晓唱,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写了整整一宿,聂小倩搁笔,走出书房。 她是鬼身,倒没觉着有什么累的,就是心生动根,想要出来走走。 蒙蒙发亮的清晨,院子里还凝结着晶莹的露珠的花草,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聂小倩往外面走去,脚踩在青石板上,仿佛沾染上了透石而出的湿气。 走出后院,到了主殿。 桕烛檀香,青烟缭绕,置身其间,极是舒服。 她并未停留,抬脚出了主殿,到了庙门外,便是一片小广场。 走到广场边上,站在悬崖旁,山风猎猎,衣袂飘飘,青丝随风而舞,聂小倩举目眺望,但见远方高山峻岭,云海天浪,雄奇壮阔。 聂小倩不由被吸引,心胸一时激荡,豪气即起。 “姐姐……” 正要吟唱点什么抒发胸臆的聂小倩听到熟悉的叫声隐隐约约,从山下传来。 低头去看时,便看见在半山腰处,一个小小的身影牵着一头牛,迤逦而上。 要说有什么人能这么早,会这么早到庙里来,除了平安这个小庙祝,想必不会有谁了。 平安走的急,终于爬上来后,小脸一脸的红晕,满额头的密汗。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拍拍拍拍阿黄的脖子,示意它自个去找吃,便走到聂小倩的跟前来:“姐姐。” 聂小倩微笑着点点头,递给他一张素帕。 平安摆手说不要,用袖子擦了擦,咧嘴笑道:“娘亲让我来谢谢姐姐,她很喜欢那些蜜饯果子。” “嗯,喜欢就好。”聂小倩不置可否,随即想到时间还早,就问平安吃过饭没有。 平安说没有,就与聂小倩一起往后院里去。 不同于聂小倩不食人间烟火,平安年纪虽小,却是吃货里面的薛仁贵,比苦力劳作的成年人在食量上都不遑多让。 后院设有厨房,煮饭家什,柴米油盐酱醋茶都一应俱全。 不仅仅是为了方便庙祝在庙里过日子,还预备着香客上山留宿。 “做饭这样的小事,不敢劳烦姐姐。” 虽然聂小倩就在身旁,但平安并没有让她帮忙,所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事实上聂小倩在厨房里是颇感局促的,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是不会做饭的。 “还好我是不用吃饭的。” 然后聂小倩很是庆幸的离开了厨房,来一个女鬼远庖厨。 随着炊烟的袅袅升起,谷娘庙的人气慢慢的旺盛了起来。 今日天晴日朗,和风轻送。 到谷娘庙来的香客游客不少,于是没多久便有人发现后院里的聂小倩。 自从昨日从郭北县回来,她就没有再隐过鬼身。 要写小说,总不能隐了鬼身,让一支笔凭空游弋。 若是真那样做了,谷娘庙闹鬼的传闻恐怕要轰动整个千灯县。 对于谷娘庙突然多出来,这样一位仿佛画里走出来的女香客,众人自然极是好奇的,很快就打听到了平安那里。 身为庙祝,平安推脱不过,得了聂小倩的叮嘱,只答说:“那是聂姐姐。” 原来是小庙祝的姐姐,不过这聂姐姐究竟是哪位聂姐姐,芳名如何,芳龄几何,其他人再要仔细追问,他便得道高人一般,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而不语了。 聂小倩不是无名之辈,她的聂大家之名,早已随那五部小说的传扬,传遍了大江南北。 有一段时间,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寻找这位聂大家,见识其人,探讨学问,都是很正儿八经的理由。 在一众香客当中,不可能没有一两个读过她的小说,进而想要认识一下她这个人的。 要是让他们或者她们知道了她在这里,想必不会再得清静。 她现在就是想要静下心来,好好写出几部受欢迎的作品,赚取文气强大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红娘牵姻缘一线 (六千又来了,推荐票还有吗?) 青灯黄卷伴更长,花落银虹午夜香。 聂小倩整日里独坐后院,取青灯和风为伴,笔耕不辍。 在其他香客眼里,她却是很被迫青灯古卷度流年的无奈。 私底下谈起,不免就会叹息一番,如此女子,竟然落得这么一个凄苦的境地。 于是对她的种种身份,随着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也就慢慢的消弭了。 聂小倩对于这些猜测,略有耳闻。 她如今不是在兰若寺的那个时候了,谷娘庙里无拘无束的,又怎会是凄苦无奈。 只能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能自由进出书房的平安自然不会像其他人那样,以为聂小倩在抄写经书。 因为见聂小倩得空了就写,没有一刻停歇,他也是有些好奇:“姐姐,你在写什么?” 聂小倩便饶有兴致的说:“想要看看吗?” 然后平安拿着《白娘子传奇》的开篇,很是高兴的到了一边去。只不过还没一会,平安就迫使郁闷的走了回来。 “不喜欢?”聂小倩问。 “嗯。”平安嚅嚅喏喏,不太想承认自己竟然会不喜欢聂姐姐写的故事。 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比起颇是玄幻,甚至有几分离经叛道的《白娘子传奇》,平安似乎更愿意那些正统的四书五经。 当然,聂小倩认为,平安应该还处于喜欢童话故事的年龄,对爱情故事看不太懂,又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白娘子传奇》,本就不是写给小孩子看的。 繁花落尽。春去夏来。 《白娘子传奇》的文稿一张一张,层层相叠,渐叠渐高。 千年灵蛇白素贞,为报人恩入尘沦。 功德圆满归天界,寓言讽世满乾坤。 笔走龙蛇行文至此,白娘子的故事算是告一段落了。 聂小倩皓腕轻移。搁下狼毫,凝眸看着满纸荒唐,却是有些意犹未尽。 此时明月当空,清风徐来,松声涛涛。 谷娘庙门外,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秋生,快进来。” 一声轻唤,随即脚步声响起,虚掩的庙门被打开。两个人影悄悄走了进来。 只不过当人走进来后,听着呼呼的山风风声,看着清寂的院落,被唤作秋生的却有些迟疑了。 “剪云,这是谷娘庙,我们这般贸贸然闯进来,不好吧?” “我打听过了,谷娘庙的庙祝是个叫平安的小童。他很少在庙里留宿。所以即便庙里有人,也只会是一个小童。不到十岁的小孩子。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那个小庙祝,剪云,你听我说,谷娘灵验,经常显灵救苦救难,我们不好来打扰谷娘灵安。” “我们就是借宿一宿。待一个晚上就走,谷娘救苦救难,与人方便,想必不会在意。” “可是……” “董秋生,这一路还没走出十里。你就左为难右为难了,你是不是不想与我一起走?” “剪云,你不要多想,我怎么可能不想与你一起。” “那就别这样摇摆不定,来,我们给谷娘磕头。” 话音落下,两人进了主殿,到了谷娘的神像前。 香草蒲团上,两人焚香跪下,低语祈愿。 “天地为鉴,山河为证,谷娘为凭,巧剪云与董秋生,织纤云以为誓,填银河以为约,携手相伴天涯相随,白头一生无悔。” 巧目微闭,双掌合十的巧剪云一番祈愿,回头去看董秋生,见董秋生神情愁苦,丝毫没有逃离樊笼的喜色与快意,本以为从此就能比翼双飞的她,心中的欢喜不由也淡了几分。 不过一想到已经远远的离开了那座吃人的陈府,她又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当即柔声说道:“生哥,我们走到这里,已经不能回头,犹豫只会自添烦恼。” 董秋生点点头,说:“云儿,这个我是知道的。”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听着巧剪云与董秋生的对话,聂小倩不由在心里轻叹。 谷娘庙一有风吹草动便能一清二楚的她,在这两人刚踏进庙里的时候就知道了。 因为剪云与秋生这两个并不陌生的名字,她随即隐去鬼身,飘了出来。 当看到剪云的时候,她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好像是陈府那个舞剑女子的丫鬟。 接着她便惊讶了,因为这两人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私奔:你我私奔他所,免使相思之苦。 只不过这巧剪云与董秋生之间,也许确实是情投意合,但在私奔路上,所思所想似乎并未完全一致。 相对于巧剪云的大胆坚定,董秋生有些畏惧不前。 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聂小倩想起了《红楼梦》里的一些话,她不是谷娘,无法庇佑他们白头偕老,只是希望他们不会落得恨水愁山,泉泪冤海。 这样想下来,她便打算显形,与两人打个招呼。 毕竟是要借宿的,她总不能当作没有看见。 然而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以及相互吆喝的呼叫声。 眼下的两人虽然比不上她的耳聪目明,但也是很快就听到了。 “生哥?”巧剪云下意识去看董秋生,想着这个她将来会与之相濡以沫的男子,会有何对策。 可只看到董秋生脸色一下大变,整个人害怕得发起抖来,连说话都带了一些颤音:“剪云,不好了,肯定是小姐追上来了。” 巧剪云此时也已经无法多做他想,只好安慰说:“生哥,小姐固然反对我们两人在一起,但未必就是小姐追上来了。退一万来说。即便是沿途追到这里,但也不可能知道我们进了谷娘庙。我们只要躲好了,他们是找不到我们的。” 将这些看在眼里的聂小倩,眉头不由微蹙,这董秋生,这般懦弱。没有半点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的气概,还不比上巧剪云一个女子。 她不知道巧剪云会看上董秋生,就是贪图董秋生的老实憨厚本分,但这些老实憨厚本分,在这种时候又能有什么用。 随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大队人马随时冲进来,里面的两人越来越是不安。 “剪云,我们是逃不了的了,不如出去。主动向小姐求情。” “小姐是最反对我们在一起的,你以为一把鼻涕一把泪就能求饶得了?如果真的这样能成,以我与小姐的情分,我早就得了她的允许了,我们又哪里用得着逃成这般狼狈?” “那怎么办?” 董秋生六神无主,巧剪云拉着他,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聂小倩知道再不能等了,便到后院显了形。走出来,直接对两人说道:“随我来。” 因为她出现得太过突兀。而主殿里光线太过昏暗,吓了两人一跳,巧剪云还勉强保持镇定,董秋生脸色已经被吓得煞白。 巧剪云努力去分辨,但分辨不出来人是谁,略有些害怕的问道:“请问您是哪家的大小姐。因何在此?” 聂小倩脚步未停,随口答道:“相逢就是有缘,若是不想被捉拿回去,便随我来。” 两人互视一眼,只觉到了山水穷处。已是没有办法。 在巧剪云的催促下,董秋生跟随着走了上去。 刚刚进到后院,前门被猛地推开,一行十数人鱼贯而入。 到了后院的小厅里,灯火通明,两人倒是终于见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好心人的真面目。 只见其白衣袅袅,青丝流华,空濛轻灵,清素幽雅同晚秋之霜,飘然出尘,置身陋室之中,平添九分光彩。 巧剪云不由在心里道:小姐长得已经极是好看,没想到世上还会有这般美貌女子,究竟是哪家的大家闺秀,之前怎会从未听说起过? 董秋生则是自惭形秽,将脑袋埋在胸膛里,不敢抬头直视。 聂小倩不知道他们在想着什么,见他们进来这里后有些局促不安,还以为他们在害怕外面来人,便说:“这里没有其他人,你们暂且在这里避一避,至于外面的人,你们不必理会。” 巧剪云回念极快,听到聂小倩的话,知道这个未知名的女子确实是在帮他们,连声道谢:“多谢姐姐的援助之情,巧云与生哥感激涕零。” 董秋生这个时候终于是回过了神来,迫使慌乱的跟着一起道谢。 聂小倩对此不置可否,说:“你们不必如此,安心待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转身离开,出了后院。 待聂小倩离开,巧剪云与董秋生莫名的有些心安。 董秋生此时终于不再那么慌张,他不敢回想聂小倩,好奇的打量着后院的小厅,想了想说:“巧云,这位姑娘好像是住在这后院里的,不会是谷娘庙的庙祝吧?” 巧剪云点点头还在思索着聂小倩究竟是谁,闻言说道:“谷娘庙只有那个小庙祝,从未听说有其他庙祝的。这位姐姐大概是借宿在此,恰巧遇着我们的事,不忍见我们落难,便施以援手。” 董秋生点点头,答道:“倒是与谷娘一般,有同样的菩萨心肠。” 不说巧剪云与董秋生在后院里的猜测,聂小倩出了后院,还没到主殿,就听到了从主殿传过来的声音。 “庙里没人?” “谷娘庙有几间几进,看过后院没有?” “还没有。” “那还不快去,等着老子用四人大轿子来抬你吗?” “是谁在那里大声嚷嚷的?” “这里可是谷娘庙,不是你们家后院,都给我小点声,打扰了谷娘神灵,小心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前一刻还呼喝往来的几人,被这几声喝骂遏制,顿时有如被扼住了喉咙,前院里的嘈杂一下子消停了下去。 “小姐。少爷,这样可好?” “可以了,去吧,注意不要闹出来太大的动静。” 陈浮生挥挥手,让大家离去。 陈玉词没有说话,走到神像前。 以前只要是烦恼的时候。只要把剑舞上几遍,烦恼很容易就消散了。可这一次,剪云,她最为看重的丫鬟,竟然背弃了她,与一个只会打理庄稼的粗俗泥腿子跑了。 这如何能不把她气个半死?以至于剑舞百遍,依然是恼怒烦躁难消。 如果不能将那泥腿子抓回来,惩以陈府家法,让剪云回心转意。她半刻都无法安静下来。 所以即使是夜幕降临了,她还是骑着马连夜追了出来。 只是剪云一向机巧灵变,性子又与她相似,认定了的事情一般都不会再回头,她也猜测不到剪云如今逃到了哪里。 此番追到谷娘庙里,不过是恰巧路过,她并不认为剪云会躲到这个地方来。 现在身在谷娘之前,她不禁想要问问。自己待剪云有如妹妹,为什么剪云会为了一个目不识丁的泥腿子背弃于她。 陈浮生打着折扇。前后走了几步,回头对陈玉词说:“诗语,已经很晚了,既然都追了这么远都还是找不着,想必已经走远,不如回去吧?” 陈玉词等了他一眼:“这么着急着回去。厨房里还留着什么等着吃的?还有,说了几遍了,别再叫我诗语。” “好吧,玉词,不过你又扯到吃的做什么。它们又没得罪你。” “是啊,它们没有得罪我,得罪你了,所以你要吃了它们。” “你总是这样,不让人说话。” “我说再多,又有谁是真正听进去了的?” “好了,你烦恼有什么用?都说儿大不由娘,何况剪云还只是你的丫鬟。她又不是你手里的剑,说刺哪就刺哪。” “你?” 陈玉词气急,说不出话来,冷不防突然感觉有什么正从神像后面走来,心下一惊,脱口而出道:“谁,谁在那里?” 毕竟是练武之人,耳目极是聪明,聂小倩刚刚走到主殿,还没露面,便被感知到了。 像陈浮生这样一心一意扑在美食上的吃货,就完全没有任何先知先觉,待得陈玉词叫出声来了,才猛然一惊。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伴随着清脆婉转的吟诵,她们一名女子从后面走来。 陈玉词虽然喜好练武,但也懂得诗书,知道这是前朝诗人元好问的词句。 说的是情之一物,能让人不顾生死。 究竟是谁,念这样的词句又是为了什么,有感而发,还是别有意图?陈玉词目光更冷。 陈浮生没有像陈玉词那样被私奔的丫鬟刺激到,听了这词句,惊恐尽去,还摇头晃脑的在心里赞许了了一下。 因为陈玉词的一声厉喝,附近的陈府家丁听见动静,纷纷打着火把围了上来。 火光之下,待看清楚来人,陈玉词愣了一愣。 寸剪神霞,尺裁晴绮,飘然走来,月华流韵,仿佛有着不落尘埃的冰肌玉骨,只一眼便已是惊心动魄。 陈浮生也是瞬间神为之夺,并于刹那间顿悟,为何世间会有秀色可餐一说。 至于其他的陈府家丁就更不必说,早已看呆。 “各位三更半夜到庙里来,不知有何贵干?” 直到聂小倩的问话,才让他们惊醒了过来。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歉意的拱手说道:“这位姑娘,我们是甘河镇陈府中人,这是我家小姐,这么晚了还打扰到庙里来,多有冲撞,实在是对不起。” 聂小倩晓得与他们多说废话是没用的,她直接很不留情面的说:“既然知道是打扰,那便回去吧。” 这话让陈府管家他们神色一滞,随即变得难看起来,主殿里一时之间只听得见风吹呼呼之声。 好几息功夫,那陈府管家才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位姑娘,只是因为府上走了两个逃奴,逼不得已。” 聂小倩目光锋芒微露:“阁下言下之意是,你们府上的逃奴,逃到我这庙里来。你们这是要兴师问罪?” 听得陈府管家额头上的冷汗直冒:“不敢,不敢,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问罪于谷娘庙。” 包括陈府管家在那,生怕多说多错,都不敢再说话。 冥冥之中。举头三尺有神明,何况谷娘的灵验还是家喻户晓。这里可就是谷娘的庙宇,若是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被谷娘听了去,天知道会是怎样一个不堪设想的后果。 陈府家丁不敢说话,便只剩下陈氏兄妹。 陈浮生轻咳了一声,走上前去,作揖道:“这位姑娘,请恕在下孟浪了。在下陈浮生,字几何。” 聂小倩目光微斜:“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陈浮生如蒙大赫,忙道:“正是,姑娘也爱读太白诗词?” 聂小倩说:“读诗不读李太白,读尽诗书也枉然。” 陈浮生一拍手中折扇,笑道:“姑娘此言有理,太白诗词气象万千……” 陈浮生一副姑娘此言深得我心的神情。口中话语有如江水滔滔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不是陈玉词目光如剑。投射过去,要将他刺个千苍百孔,恐怕他不会后知后觉的停下来。 一个只懂得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吃货,也学人家骚客谈诗词? 注意到妹妹眼神中的鄙视之色,陈浮生讪讪一笑。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他这不是遇到了“知己”嘛。 见陈浮生终于不再高谈阔论。聂小倩对陈玉词说:“陈姑娘,里面请。” 主殿后面有一个后院,来过庙里观礼的陈玉词是知道的。 只是眼前这位不知名的女子是谁,为什么要请自己进去,她就不得而知了。 但百思不得其解的她。在一请之下,竟是没有多想就懵懵懂懂的随着往里面走了去。 是自恃艺高?亦或者心无戒备? 旁边的陈浮生见这位风姿天成的女子邀请妹妹,心里痒痒的,待要厚着脸皮跟进,不料脚步才动,四道锋芒毕露的目光扫过来,他顿时头皮发麻,不得不停在了那里。 后院门被推开,陈玉词有点迷迷糊糊的走进去。 不过当她走进去看到里面坐在那里窃窃私语的两个人,立时是怒从心头起。 “小姐!” 巧剪云比陈玉词的反应还快,她虽然对聂小倩带着陈玉词进来很是吃惊,但在看到小姐进门,她便认了命,立即跪倒在地,而董秋生,还在惊讶时,被一同拉着跪倒。 见巧剪云跪在地上不求饶,不哭泣,不诉苦,不争辩,只是默默的俯首,让陈玉词浑然没有料到,一时愕然。 在陈玉词愕然的时候,聂小倩说话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会带陈玉词进来,是因为巧剪云与董秋生私奔的源头在陈玉词上。 抛弃了爱情之外一切的私奔毫无疑问是最下乘办法,如果可以避免,自然是极好的。 她就是要劝服陈玉词,让她放过巧剪云与董秋生那不是罪的私奔之罪。 刚冒充了救苦救难的谷娘没多久,又要客串牵姻缘于一线的红娘,唉,兼职如此之多,实在不容易。 却说陈玉词刚从愕然中回过神来,又听得聂小倩所说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便又是一愣。 不是因为这话说得有道理,而是在庙里说拆庙的话,这没问题吗? 当然是没问题的,所以聂小倩继续大说特说:“陈姑娘,庙拆了可以再盖,神仙宽宏大量,善解人意,不会怪罪拆庙之人。然而一桩姻缘被毁掉了,也就毁掉了,不能再度挽回。” 陈玉词终于说话了:“董秋生怎配得上剪云?” 聂小倩微笑着说道:“你不让剪云嫁给董秋生,怕不是因为董秋生配不上剪云,而是你觉得你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冒犯?”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冒犯?”陈玉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不让剪云嫁给董秋生,是为了剪云的人生着想,怎么可能是因为她的自尊心被冒犯了? “剪云与你情同姐妹,也是知书识礼,居然会喜欢一个董秋生,你觉得被董秋生抢走了自己的心爱之物,对剪云寒心?”聂小倩继续说。 “小姐,我们?” “看看你们做的好事,我说你们什么好?你是玉词的丫鬟,要,难道不应该让玉词为你们作主,可你们,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字都不留,就一走了之,也怪不得玉词会生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浮生终究还是跑了进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天下无敌在小说 (还是六千大章,在光棍节里做红娘的小倩,非人哉!) 陈浮生的言语是严厉的,口吻是语重心长的。 而且在陈玉词看不见的角度,他偷偷给巧剪云使了个眼色。 在陈府里,只要是熟悉的人见了巧剪云,都要叫上一句“巧姐儿”。 巧姐儿,心灵手巧,不像董秋生,太过老实,也太过木讷,人说了什么,他半天反应不过来。 所以巧剪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性子宽大的少爷这是在给她们打掩护,话都只是说给小姐听的。 巧剪云当即接过少爷的过墙梯,搭在陈玉词脚下:“剪云以为小姐不同意我与秋生的事,这的确是剪云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小姐,剪云在这里给您道歉。” 陈玉词被她这话抢先一步堵住了口,说不是吧,岂不自证不是君子? 她虽然不屑于君子之说,但也不愿意变成一个小人。 要说是吧,那不就意味着要她承认她做错了? 陈玉词一时之间想不到能够破解的法子,便闪到一边去,躲开了巧剪云的道歉。 聂小倩却不会就这样放过这个机会:“巧剪云与董秋生,一个未嫁,一个未娶,又都是清白之身,相知相守,可有亵渎人伦纲常,可有败坏风俗,可有违反朝廷王法?” 陈玉词想要反驳,但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反驳不起来。 聂小倩察言观色,再下一记猛药:“既然一未亵渎人伦纲常,二不败坏风俗,三没违反朝廷王法,那又与你何干,就因为巧剪云是你的侍女,你就要事事合你心意?” 在她看来,陈玉词这个千金大小姐的行为。其实已经涉嫌滥用私刑。 当然,或许在陈玉词眼里,她颐指气使一个侍女,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在这个滥用私刑非常普遍的古代,她压根就没有滥用私刑这样的概念,毕竟是“古人”啊。 被聂小倩接二连三的压迫式诘问问得张口结舌的陈玉词,贝齿紧咬,寒霜罩面。 因为道理已经被聂小倩说尽了,她变成了那个胡搅蛮缠的小人。 陈浮生见陈玉词的神情看在眼里,心下紧张到了极点。他虽然是做哥哥的,但也是害怕陈玉词二话不说拔出剑来,刺董秋生身上一个透明的窟窿。 聂小倩知道对陈玉词这样的人不能一味紧逼,不然只会适得其反。既然陈玉词都已经无话可说,那她不妨松上一松:“古人有云,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爱情故,二者皆可抛。” 很狗血的古人云。 只不过陈玉词与陈浮生两人见她说得一本正经。还一副不容置疑的神色,就以为真可能是哪位古代大贤,在哪本古籍里说过这样的话。 早已被聂小倩的话语牵着走的陈玉词与陈浮生于是同时在想,究竟是哪一位古人说的。 可在记忆中转了一圈发现。好像没有看到过这样的话。 两人不由有些委屈,这不是欺负人书读得少嘛。 两人一个沉沦在美食中不可自拔,一天下来想得最多就是那一口吃的,一个沉溺于剑法武艺。整日里曲不离口剑不离手。 虽然也是自幼开蒙,也时常读书,但又怎能及得上真正的读书人。 “简而言之。便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聂小倩说着,话题一转,“巧剪云,董秋生,你们可能一生一世,都如现在这般情志不变,心意不改,纵然前路荆棘遍野,亦将坦然无惧?” 巧剪云重重点头,目光坚定的答道:“可以的,前路即便是再艰难,巧剪云也都不会害怕。” 陈浮生瞥了董秋生一眼,音调拔高了几分,催促道:“秋生,话都让剪云说了去,你一个大男人难道就没有一个字要说的?” 陈浮生的话里就差没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没担当? 董秋生虽然木讷,但此时正是敏感的时候,也许是福至心灵,他倒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少爷话里的意思,一张古铜色的脸,被臊得通红。 巧剪云见秋生只顾着羞愧,忘记说话,只得悄悄拉了他一把。 得了巧剪云的暗示,董秋生连忙当起了磕头虫,他笨嘴结舌,说不出好话,就只好当磕头虫。 这般模样,让陈浮生直摇头,知道你不识字,没读书,不要你说海誓山盟,缘定三生,天不老则爱不绝,地不裂则情不尽,海不枯则心相连,石不烂则意永存,莫非就连一句我们能一起过,直到老去。 陈浮生越想,心里越是气,就忍不住就踢了他一脚。 不料这一踢,骇得董秋生磕得更急了,饿鸡啄米一般。 陈浮生哭笑不得,又踢了他一脚,说:“好了,别再磕了,再磕,剪云可就要跟我急了。” 巧剪云羞涩一笑,董秋生继续他的唯唯诺诺,看得陈浮生直叹气,不由在心里想,剪云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人,真是瞎了旺财的眼睛了。 陈玉词此时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彻底输了,输了阵仗还输了人,眼瞧着这里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气道:“滚,你们都给我滚。” 她叫巧剪云和董秋生以及陈浮生都滚出去,来个眼不见为干净,然而还不等他们滚开,她就先走了,不是往院门那边走的,而是瞧见小厅的一个小门,掩面冲了进去。 这个变化让巧剪云与董秋生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陈浮生笑道:“玉词让你们滚,就是成全了你们的意思,还不快谢谢你们的小姐。” 巧剪云拉着董秋生一起朝那个小门磕头:“多谢小姐成全,小姐的大恩大德,剪云与秋生没齿难忘。” 谢过了陈玉词,两人也没忘了聂小倩与陈浮生,又是一阵磕头道谢。 聂小倩避过,陈浮生习惯了那些下人的磕头,恍若未见,回头悄悄看了聂小倩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神色轻松的说道:“可以了,回去吧。” 巧剪云迟疑道:“回去?” 陈浮生不由反问:“玉词都同意你们了,你们难道还要私奔下去?” “当然不会了。” “那就走吧。” “小姐还在里面呢?” “不用担心她,我会好好开解她的。” …… “没想到啊,巧姐儿竟然这般不知廉耻,竟然与秋生那样的庄稼汉私自奔逃。” “私相奔就,自行结合,非礼非法,这可是淫奔。丢尽了我们李府的脸,拿了回去是要浸猪笼的。” “那红拂女呢,红拂夜奔,难道也是淫奔?” “虬髯客那个红拂女?” 唐传奇里的《虬髯客传》,众人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说过一些,红拂女夜奔记得很是清楚,一说起来就是口沫四溅。 “是李靖那个红拂女。” “但我怎么听说的都是红拂女有眼光,夜奔大英雄李靖?” “董秋生能与李靖比?” “确实是不能比,一个糙汉。一个国公。” “所以这就是淫奔,不是夜奔。” …… 想要进书房开解妹妹的陈浮生被从后院里赶出来,听到府里家丁在那里说什么淫奔,夜奔的。实在是难听,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比他钟爱的那口汤锅底儿还要黑上几分。 不过这里毕竟是谷娘庙,他也不方便大声喧哗。便忍着怒气说:“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是头顶天脚立地的男儿,却正事没干一点。就会嚼舌根,传是非,丢人现眼。谷娘庙里清静之地,也是你们能撒野的,还不如速速退出去?” 一众家丁被少爷一番呵斥,顿时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就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却说陈玉词一时气急,进了聂小倩的书房,面向墙壁,胸脯急剧起伏着,显然是怒气难平。 她听到聂小倩跟着走了进来,气鼓鼓的说道:“你进来做什么?” 聂小倩搬了一张秀墩过去给她,说:“请坐。” 陈玉词意欲赌气不坐,但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只听得背后传来翻书的声音,忍不住回头去看,看到聂小倩在那里整理着一张张写满了字的文稿,鼻翼微动嗅了嗅,屋子里似乎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见聂小倩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她想了想,将秀墩移了移,坐下。 然后听到聂小倩说:“他们回去了。” 陈玉词气鼓鼓的说道:“他们做事又从来不会向我禀报,要嫁给泥腿子就嫁给泥腿子,想私奔就私奔,回不回去关我什么事?” 聂小倩嗯的答道:“我就是与你说一声,既然你不关心,那就没事了。” 话音落下,在没有人开口,书房里随即安静了下来,只有不时响起的沙沙声。 这种安静让陈玉词很不习惯,她很快就沉不住了,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感兴趣,便用很平淡的语气说:“你在这里读书?” 已经整理好文稿的聂小倩答道:“可以这么说。” 陈玉词目光游移,落在那叠厚厚的文稿上:“抄的什么经文?” 按她的说法,似乎女子只要是在庙里,能做的事情便是抄写经文。 聂小倩随口答道:“《女诫》。” “曹大家写的《女诫》?”陈玉词回头过来看聂小倩。 “东观续史,赋颂并娴,曹大家的《女诫》。”聂小倩点头答道。 东观续史,赋颂并娴,赞颂的自然是班昭。而班昭,又名姬,人称曹大家,参与编撰《汉书》,著作有《女诫》。 世人叹说奇女子,往往赞美说班姬续史,谢庭咏雪。 《女诫》用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一共七章篇来阐述女子为人处事的道理。 因为班昭的行止庄正,文采飞扬,她写的《女诫》一出便蔚然成风,在当时却是比聂小倩这个聂大家写的各部小说还要受欢迎。 陈玉词曾因好奇读过《女诫》全文,囿于时代局限性,她说不出来《女诫》是封建时代的糟粕这样的话,但对这篇所谓女子不可不读之良箴,也是实在提不起任何的兴趣。也没有丝毫好感。 可能是之前聂小倩的行为让她下意识认为,像聂小倩这样的女子,不会躲到庙里抄写《女诫》。 而事实上,原来的聂小倩身为大家之闺秀,严于律己,倒的确熟读《女诫》,也亲笔抄写过《女诫》。 现在的聂小倩只要是在脑海中稍一搜索,就能找到关于《女诫》的记忆,需要的时候随手就能默写出来。 当然,现在的聂小倩是不可能会这样做的。 陈玉词不相信聂小倩是会抄写《女诫》的那种女子。便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那文稿,然后看到了“白娘子传奇”这五个字。 “果然不是《女诫》。”陈玉词果不其然的喃喃说道,“不过,《白娘子传奇》是什么书,她买的,还是她写的?” 见陈玉词在那里嘀咕个不停,聂小倩眸子微抬:“要不要看看?” 陈玉词一下子来了兴致,眼睛中满是好奇:“哪里来的。你写的?” 聂小倩淡淡的说:“我写的。” “既然是你写的,大家相识一场,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下好了。”陈玉词伸出手说,“不过事先声明。若是写得不好,我可不会昧着良心说好话的,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可是那种有什么话说什么话。很率直的人。” 聂小倩当即将文稿双手送上:“敬请方家斧正。” 陈玉词目光闪烁着些许兴奋,接过文稿:“我不是方家,斧正是不行的。你不要对我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冀。” 于是聂小倩顺着她的意思,不再说客气话:“我那就是一句客气话,你要看就赶紧看,天色不早了。” 陈玉词上下打量了聂小倩一眼,哼声说:“我可不是你这种弱质纤纤的大家闺秀,本小姐是懂轻功的,大名鼎鼎的暗香掠影,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我就是看完了再回去,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果然一匹好骏马!聂小倩在心里叹道。 陈玉词不知聂小倩在腹议她,她秉着好奇之心,也不坐下,拿了一张《白娘子传奇》就站在那看了起来。 不料这一看,泛黄的纸张上仿佛带有钩子一般,将她的眼睛给钩住了,再也转移不开来。 一张接着一张,不停的换着,视线从未离开过纸张半尺。 整个人动也不动,就像是动一下,都嫌浪费了时间似的,一看就是两个时辰。 这样子不动弹太久,即便是练武之人,双脚也觉着有些酸麻了,她本能的想要找个地方靠一靠。 聂小倩见状,又将秀墩搬过来,放到她的身后:“坐。” “谢谢。”陈玉词头也没舍得抬一下,道了声谢就坐了下去。 做到秀墩上之后,陈玉词的阅读速度变慢了。 不是因为夜深困倦了,而是越看,越是觉着字里行间意味深长,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拎了出来,仔细品读。 当然,陈玉词此时此刻是不知道字是不能一个一个字拎了出来品读的。 她本是急性子,不耐烦品茶,然而就在这时,她想起了家里老人形容品茶时的话: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 “我看得太急,与牛饮无疑。” 陈玉词一句读罢,心里琢磨着,感觉这般读法是亵渎了这般文字。 想到这里,她很是不舍的将手中还没看完的文稿小心轻放到了桌面上。 书桌的另一头,正在写字的聂小倩抬头:“看完了?” 陈玉词站了起来,摇摇头说:“不忍看完。” 这般好的文章,她是绝不容许自己继续“牛饮”了。“牛饮”的确痛快,但如果贪图一时痛快,一下子看完了,再没有得看,她几乎不能相信那将会是怎样一个度日如年。 聂小倩打趣道:“还能入眼?” 陈玉词答说:“极是好看。” 陈玉词其实还有话没说完,极是好看,也就比《越女剑》差了那么一丝。 在她的眼里,《越女剑》,那是天上才有的文章。正应了那一句的文章,此文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读。 比《越女剑》差上一丝的《白娘子传奇》,已经是极其优秀,很是难得。 别的词话唱本与之相比,就成了可以弃之如敝履的残砖瓦砾,完全是不屑一顾了。 而这般文章,就是眼前这冰光雪艳的女子所写,陈玉词深运一口气,长舒而出。说:“我姓陈,叫玉词,今年过了六月就是十七岁。” 陈玉词的姓名聂小倩自然是早已知晓,她螓首微点:“嗯,陈小姐,你好。” 聂小倩这样的反应,陈玉词却是有些不能平静了:“我说了我叫陈玉词,快十七岁了。” 聂小倩眸光集中在陈玉词脸上:“有什么问题吗,陈大小姐?” 陈玉词差点气结:“我都说了我的姓名年龄。难道你不应该说说你自己的吗?” 聂小倩眼中眸光微闪:“我没有让你说你的啊?” 陈玉词几乎要气急败坏了:“可是我已经说了。” 聂小倩哦了一声,说:“所以作为交换,我就必须说?” “当然,礼尚往来。有往才有来。” “我姓聂,名字小倩,年龄比你大。” “比我大?” 陈玉词将信将疑,写出了《白娘子传奇》这样的好文章。体态端庄大气,举止沉稳,看着确实不像是妹妹。 但陈玉词有意识以来已经做了陈浮生那个吃货十多年的妹妹。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她即便是在梦里,也想着做姐姐。 所以明知眼前这女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妹妹,所以她还是心怀着三分希冀:“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这有什么重要的?你只要知道我的年龄比你大就行。”聂小倩的话里满是理所当然,就差没说,你天生就是妹妹,想做姐姐,你莫非要逆天? 强横霸道如此,让陈玉词几乎气倒,如果眼前这人不是写出了《白娘子传奇》这样的文章,她是坚决反驳到底的。 说到反驳,陈玉词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瞪得极大,扑闪扑闪的,很是晶莹光亮:“姓聂,名字小倩,如此说来,你就是聂小倩?” 聂小倩很平静的说:“听说过?” 陈玉词瞬间晴转多云:“岂止是听说过,聂小倩之名,那是如雷贯耳。” 聂小倩眸光一凝,似笑非笑:“只是聂小倩?” 陈玉词嘻嘻一笑,道:“好吧,你是姐姐。谁让你写了《越女剑》,又写了《白娘子传奇》,还漂亮得不像话。要当你的姐姐,怕是下辈子也当不上了。” “灭吴兴越技如神,身怯浮云梦未真。休买若耶溪水剑,剑光犹映胜花人。” 陈玉词说着,情不自禁就念起了《越女剑》里面的行文诗来。 一首诗念完,她又遥忆似的,说:“姐姐,你是怎么写出来《越女剑》这样的文章来的,简直好看得不让人活了。” “尽说些怪话。” “大实话而已,当时我看完这篇文章的时候,觉着活得真是没滋没味了。” 看小说时,为小说里的人物七情上脸,看完之后,意犹未尽,恨不得以身代主角,活在小说的世界里。抽身出来一段时间后,空虚袭来,现实中的一切变得苍白乏味。 这种看书经验,聂小倩也曾体会过,倒不是什么小说好看得不让人活了。 眼见陈玉词这样喜爱《越女剑》,聂小倩便问:“你喜欢阿青这个人物?” 提起《越女剑》,提起阿青,陈玉词都是如数家珍:“姐姐你写的几个词话里面,我最喜欢阿青了。” “难道你不为阿青感到遗憾?” “有什么好遗憾的,阿青本来牧羊习剑,无忧无虑,活得不知道有多好。两千军士尽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范蠡那样满肚子阴谋诡计的东西又怎么配得上阿青这样的奇女子,不要也罢。” “玉词倒是见解独到。” “西施美貌又怎样,得了范蠡相伴一生有怎样?各人有各人的好处,阿青也不必去羡慕她。” “玉词说得有理。” “阿青练了《猿公剑诀》,剑术通神,一剑千军,这世上真有这般神乎其技的剑法” “当然是假的,若是真有,那我还不天下无敌了?” “姐姐巾帼不让须眉,在写词话唱本上,已是天下无敌。”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天下无敌的话,说出去招惹人笑话。” “也是,姐姐的本领,说不说都在那里,没有谁能够泯灭了去,用不着玉词在这里关起门来吹捧。”(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文心莹澈清如水 推荐票日渐枯萎。↗蓝↑色↑书吧, “都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越隐隐于庙。又有谁能想得到,大名鼎鼎的聂大家,居然会独自一人隐居在谷娘庙里。姐姐,你可真是让世人好找。” 自打知道了聂小倩的真实身份,艳若桃李冷如冰霜的陈玉词仿佛一下子融化了似的,心下窃喜,谈兴极高,大有一说到天明的气势。 聂小倩不是喜欢闲聊的性子,更重要的是,陈玉词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夜不归宿,传出去名声怕是不好。 所以她寻了谈话的空隙,说:“玉词,天时已经很晚,是不是要回去了?” 陈玉词恍然大悟一般走到窗前,看看天,点点头说:“原来已经是三更天了啊。” 听她的语气,似乎对时间过得如此之快颇感意外。 只是她说了这一句,闪亮的大眼睛眨眨,突然语气又是一转:“不过天下如此之大,我等生在期间,自然是四海皆可为家。” 言下之意是哪里都可以是家,在哪里都可以过日子,回不回去没有分别。 聂小倩在心里为陈玉词的心宽豁达点赞,但还是接着说:“家里人会担心吧?” 陈玉词却是摇摇头,说:“我的剑法可是很高的,又不是陈浮生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吃货。况且这里是谷娘的道场,坏人不敢出现在庙里,我在庙里留宿。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聂小倩只能聊尽人事:“既然如此,那早点休息吧。” 因为预防着香客留宿的情况。谷娘庙里是有多间起居室的,是书房里也有安置有卧榻,以供休憩。 当然,聂小倩从不睡觉,这个卧榻纯粹是装饰用的。 不过陈玉词要留宿在此,刚好派上用场。 然而陈玉词好像不准备休息了:“习武之人,几天不睡觉也只是寻常。如今我只是打算一个晚上不睡而已。等没精神时稍稍打坐运功一会能弥补回来。” 说着她凑上前来,压低了声音:“我修炼的内功可厉害了。运功一个大周天,抵得上睡几个时辰。” 什么武功,练了不用睡觉的? 聂小倩觉着陈玉词是越发活泼率真了。 陈玉词见聂小倩似乎在想什么,还以为她是困了:“姐姐是不是累了?要不你先去休息。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是可以的。” 聂小倩温婉一笑说:“我倒不觉着累。” “但是姐姐,你能写出越女剑、笑傲江湖和天魔琴,难道真的不会武功么?” “其实也曾经学过一点剑法。” 听聂小倩说学过剑法,陈玉词下意识将那所谓的一点当成了谦词,忽略掉,越想越是兴奋,并跃跃欲试的道:“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太好了,不如我们切磋一下?” 聂小倩倒是没想到陈玉词还是个武痴。当即笑着说道:“那点微末的剑法,哪里能拿得出来,请玉词允许我藏拙了。” 一闪天诛剑道。那是杀人之剑,实在不适合用来与人切磋。而其它的武技,她又一点都没学过,切磋是不行的。 其实“切磋”二字才说出口陈玉词后悔了,姐姐的那双写文章的妙手,怎能与自己一般。成日都是舞刀弄剑,随即歉意的说道:“姐姐。是玉词考虑得差了,实在是对不起。” 话逢知己千句少遇不投机半句多。 陈玉词遇上聂小倩像是遇着了知己,话说千句都嫌少,大有化身话唠,连床夜话的征兆。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三更才过没多久,庙外又传来了大动静。 聂小倩出去一看,却是陈府中人到了,准确说来,是负责伺候陈玉词饮食起居的仆人到了。 一行十几人,莺莺燕燕,加上带着大批家居过日子物事的好几匹骡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搬家了。 原来陈浮生回去将事情上报了陈父,陈父对陈玉词在外流连自然是不高兴的,但他更了解陈玉词的性子,知道这三更半夜的,陈玉词是唤不回来的了,又担心陈玉词在外受了委屈,于是便连夜派出了这么大队人马到庙里来。 陈玉词年纪尚小,不明白为人女子,飘得再远,那也是父母手里的风筝,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样的道理。 还想着与聂小倩多说几句体己话的她对这些人的到来很不满意,不过当着聂小倩的面,不好使小性子,便冷了脸以示决心。 然而她那连床夜话的小心思不免被一把熄灭了。 “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明日起来再说。” 聂小倩将书房留给了陈玉词。 如此,一夜无话。 翌日天色刚刚发亮,早起的鸟儿还未找到虫子,陈玉词已经洗漱好,准备接昨日未竟之话题。 可当她兴致勃勃去找聂小倩的时候,却没找着聂小倩的身影。 “姐姐去哪里了?” 她寻思着可能是自己没找仔细,便吩咐让底下家仆散开分头去找。结果等大家回来汇报,还是没有人看到聂小倩的踪迹。 “莫非姐姐走了?” 在陈玉词看来,聂小倩喜清静,是个高洁雅达的隐士。而她自己,不过是与大多数普通人一样的俗人。 此番会到庙里来,完全是因为她想要捉拿私奔的剪云与董秋生。 “刁蛮,任性,刻薄,寡恩!姐姐看我,怕是那般不堪。昨晚之所以会招待我,想来也只是囿于礼节。可笑我竟然没一点眼色,没一点自知之明,在那里夸夸其谈……姐姐大概是不耐烦与我这样的俗人往来,才不辞而别的。” 陈玉词这般想着,钻到牛角尖里面去,心凉下来,整个人觉着外间的一切都是一片萧瑟。 一旁伺候的丫鬟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一大早闷闷不乐,很是意兴阑珊,生恐是伺候得不够得当,一个个暗暗打叠精神,陪着一万个小心。 其中一个素来与陈玉词比较亲近的丫鬟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姐,早膳已经备好,是不是先吃了?” 她们天不亮起来,利用庙里的厨房做了早饭。 想到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机缘遇上,陈玉词越发心灰意冷了,哪里还有心思吃什么东西:“要吃你们吃吧,我回去了。” “小姐,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不等了,再等又有什么用,回去了。”未完待续书吧,即可全文阅读后面章节 第一百零八章 剑气峥嵘半倚天 (昨天更新少了点,今天就更个八千大章吧。) 一早接到妹妹回府的消息,陈浮生不敢有任何耽搁,立即放下手中美食,准备去迎接。 这才一个晚上,虽然妹妹愿意回府,但心里面的怒气怨气未必就消了。昨晚他是帮凶啊,帮理不帮亲可不是什么好事,为了今后的日子着想,他无论如何都要表现得殷勤一点。 当然,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或许还能顺便打听一下在庙里遇到的那位秀色可餐的女子。 打定主意即便是做小伏低,即便是头破血流也一定要忍着,以便尽快让妹妹消气的陈浮生很快就到了门口,远远看见妹妹单骑疾驰而来,他赶紧扯开笑脸,挥手大声叫道:“玉词,回来了。” 不过陈浮生脸上的笑意下一刻就凝固了,因为陈玉词胯下骏马并未放慢了脚步,正有如一阵狂风,仿佛要踏碎了大街,霸道的席卷而来。 “少爷?” “我的娘啊!” 在一众家丁的惊呼声中,在陈浮生的喊娘声中,即将撞上陈浮生的那匹通体雪白的快马突然长长嘶吼一声,人立而起时,马蹄堤哒辗转了几步,一下子调转了个头。 没被撞着? 刚刚被吓得本能闭起了眼睛的陈浮生睁开眼睛,看到硕大一个马屁股与自己的鼻尖只有一指的距离,隐隐约约的似乎还能闻到一丝异味,联想到某些不好的事物,他差点没被恶心的吐出来。 大概因为太恶心了,恐惧反而是消散了许多 陈玉词气势汹汹的从马上一跃而下,两步走到陈浮生面前,瞪杏眼竖柳眉:“刚刚那一下有多危险。你怎么不躲开?” 为什么不躲开? 这确实不是一个值得深究的问题! 首先,我胆子不大,被吓得腿脚酸麻,呆住了。 其次,我不懂武功,压根就来不及躲开。这太正常了。 最后,我也没有扛鼎之力,没有信心在马撞过来时,凭着双手制住马。 所以,我不是不躲开,而是躲不开。 都说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在这里,我得不我问一句,我也是时常与习剑练武的妹妹在一起。为什么在妹妹的耳濡目染之下,身手就没变得伶俐一些? 不过刚刚那一瞬间,虽然我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但总算没有尿裤子,也许在众人面前,我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刚勇无畏。 听到陈玉词的问题,陈浮生脑中念头瞬息万转,悄悄抹了一把汗。挤出笑容说:“我这不是相信玉词你高明的骑术嘛。” 陈玉词声音低沉的冷哼道:“若是你被撞了个好歹,那我也不用做人了。” 陈玉词说完身影一闪。瞬间就消失在了陈浮生的面前。 又是轻功,唉,我这妹妹,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陈浮生摇头叹气,同时脑海中不由闪过谷娘庙里那个端庄娴雅的背影。 然后他又随即想到妹妹那话里有毛病,就算是我被撞了个粉身碎骨。或者半死不活,那也是我自个找罪受啊,与你做不做人有什么关系? 难道还在为昨晚的事生我的气? 陈浮生想着这个问题,就匆匆往陈玉词的院子跑去。 当他来到陈玉词的院门外,看到负责伺候陈玉词对丫鬟一个个都哭丧着脸站在那里。 丫鬟命看到陈浮生过来。连忙行礼:“少爷。” 陈浮生点点头,问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小姐呢?” 丫鬟答道:“小姐在里面,不让我们进去。” 陈浮生说:“那你们暂且在外面候着,我进去劝劝她,没事的,不用担心。” 他说着,就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很安静,不时能听到鸟儿扑棱棱振翅飞出花木丛的声音,就好像主人在进行着绘画绣花这种文雅恬静的活动。 嗯,很不对劲。 妹妹的名字,无论是诗语,还是玉词,都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往日里她若是心中有气堵着发泄不出来,这院子里可是剑气纵横,草木零落,暴虐得很的。 “玉词,玉词?” 陈浮生在院子里叫了两声,意料之中的没有任何反应,他只好自个往屋子里去。 这般闯将进去其实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因为按以前的经验,随时都有可能会从头上掉下一口剑来。 好不容易提着心吊着胆进到屋子里,陈浮生往左侧那间房看了一眼。 那里是陈玉词的书房,一向备受冷落,他也不以为会在里面看到陈玉词。 但一眼之后,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昨晚没睡好,今儿个又刚受了惊吓精神恍惚,眼花看错了。 把眼睛揉清之后,陈浮生又一狠心重重捏了自己的手臂一把,在吃牙咧齿的吃痛抽气声中,他终于确认自己没看错,那个坐在书桌旁,正看着什么的就是陈玉词。 难道又得了什么武功秘籍? 陈浮生心生疑惑,蹑手蹑脚走过去,正要看看妹妹在看什么。 陈玉词却突然长叹着,神色黯然地将手中的文稿放下,右手撑着下巴眼神放空了发呆。 痴呆文妇有三好,看落花流泪,睹流水伤心,观明月感怀。 眼下的妹妹郁郁寡欢的,虽然还不至于看了落花流水和明月就流泪伤心,但似乎有往这方面发展的趋势。 那泛黄的纸张上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让妹妹看了会伤春悲秋了起来。 陈浮生盯着桌上的文稿,心中起了滔天的波澜。 因着强烈得自燃的好奇心,陈浮生颤抖着,朝文稿伸出了安禄山之爪。 “别碰我的东西。” 不料他的安禄山之爪才刚刚显形,陈玉词就突然好像猫被踩着了尾巴,尖叫着蹦了起来。 看着陈玉词身上寒气四溢。目光如刀似剑,一副你敢碰我的东西,就给你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煞气模样,陈浮生哪里还敢有丝毫异动。 脊背滑落一滴冷汗,陈浮生敛去脸上的讪笑,横眉冷眼叫道:“不碰。不碰,陈玉词的东西,谁敢碰,我陈浮生第一个就不放过他。” 俗话说龙有逆鳞,触之则死。莫非这文稿也是玉词的逆鳞? 在这之前,可是只有武功秘籍与神兵利刃才是玉词的逆鳞来着。 “有什么事吗?”陈玉词瞥了陈浮生一眼。 “没事,就是来问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陈浮生笑着说道。 “我没事,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想一个人静静。”陈玉词没有心情与人说话。 “好。好,好,我这就出去。”陈浮生笑着往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回过头来,说,“玉词。我又收集到了一道好菜,不如让厨娘烧了。咱两一起尝尝?” “出去。” “玉词,这独吃而无友,则没滋没味,你是知道的。而且这道菜,是素菜,绝对是……” “滚。” 被狼狈轰出去的陈浮生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寻思着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以至于妹妹这般闷闷不乐,连吃饭这样的人生大事都没了兴趣,又不是练到了天人合一,传说中不用吃饭那种餐霞饮露的辟谷境界。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陈浮生发现陈玉词半步不出闺门。 朝那些伺候的丫鬟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都是待在书房里看书。 至于看的什么书,陈浮生猜测是那一大叠玉词视为宝贝,连他都是碰都不能碰的文稿。 陈玉词从谷娘庙里回来之后就变了一个性子,往常纵马打猎,舞刀弄剑,如今马被拴在了马棚里,刀剑挂在了墙壁上,她住进了书房里,院子再没出来过。 于是陈浮生对那文稿更加好奇了,整日里心痒痒的,连人生唯一的乐趣美食,吃在嘴里都味如嚼蜡起来。 “调虎离山之计,声东击西之计?” 为了借阅文稿,陈浮生甚至翻阅起了孙子兵法来,企图从三十六计中找到一条计策,能帮助自己借到文稿。 可无论是哪条计策,推演到最后他都发现,自己这个只有缚鸡之力的哥哥,始终过不了武力高强的妹妹那一关。 “既然阴谋诡计行不通,那就用阳谋,堂堂之阵,煌煌之兵,我可是她陈玉词的哥哥陈浮生,有什么好怕的。” 心怀着这样的信念,陈浮生再一次忐忑的走进了陈玉词的书房。 “玉词,有件事我想与你打个商量。”陈浮生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想看《白娘子传奇》?”陈玉词柳眉一挑,瞬间识破了陈浮生那点心机,似乎陈浮生就是那狗肚子,盛不下二两油。 “什么《白娘子传奇》?”陈浮生浑然没料到自己会被一眼看穿。 “你不是一直在窥觑吗?” “原来这书叫《白娘子传奇》啊。” “嗯。”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借给你是不行。” “那你……” “你想看就自个抄一份去。” “我自己抄?” 陈浮生看着那一叠厚得来怕不有数百上千张的文稿,脑中嗡的一下子响了起来 陈玉词看了陈浮生一眼,轻蔑的说道:“不想抄,那就不要看了。” 陈浮生一咬牙,说:“我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于是陈浮生足不出户,日以继夜的抄写起《白娘子传奇》来。 对于陈浮生这个吃货突然懂事,在书房里用起功来,吓着了陈府中的不少人。 连陈府的老祖宗,听了这事,都派了底下的得力丫鬟拿了一大堆补品过来,并嘱咐说不要太用功,免得累坏了身体。 可惜这个懂事的期限不到十天。 抄写了九天,陈浮生将《白娘子传奇》抄了个底朝天。 他是埋头暴风骤雨一般,一个劲的猛抄的,抄完连书里写的什么。都还是一头雾水。 抄完之后,他做了三天的噩梦,一连歇了七天,才终于缓过气来。 不过从那以后他再没进过书房,因为只要是一看到书房里的笔墨纸砚,他就头晕目眩恶心欲吐。 “《白娘子传奇》。就让我陈浮生来瞧瞧,你究竟有什么能耐,折磨得我兄妹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陈浮生是满带着挑刺针砭的恶意去看《白娘子传奇》的,可一旦看开,他就忘了时间,忘了吃饭,忘了睡觉。一连看了三天。 通宵达旦废寝忘食的将书看完,陈浮生恍然大悟,从床上坐起来,双目无神的看着某处虚空,嘴里念念有词:“原来玉词是看三国流泪,替古人伤心,为白娘子的故事魔症了。” 浑然不知,自己其实也是被魔症了。 看完了《白娘子传奇》。陈浮生又用了三天来恢复元气,到第四天。因为觉得《白娘子传奇》的文字似乎在哪里看到过,他去了陈玉词的院子一趟。 陈浮生涎着脸,问:“玉词,能不能告诉我,这《白娘子传奇》是哪位才子所作?” 没想到他不问还好,一问。陈玉词突然怒道:“才子,才子,你就知道才子,究竟你是才子,还是你认识才子?” 陈浮生不明白为什么妹妹生气。连连道歉,说:“玉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底细,说吃,我倒是在行,但论文才,那是七窍通了六窍,还有一窍不通。认识的朋友,不是都被你叫作猪朋狗友酒肉朋友的嘛,又哪里有什么才子。” 陈玉词被陈浮生这样低声下气好言好语一说,倒是不好再继续骂他,但一想到天底下什么好事都让男子占了去,余怒便难以消去,当下没好气的答道:“你不也是看过《笑傲江湖》?” 陈浮生点点头说:“《笑傲江湖》?我确实是看过,很好的小说,我记得看我看的时候,还问过你关于里面独孤九剑的事。” 陈玉词哼声反问道:“那么我问你,《笑傲江湖》是何人所著?” 陈浮生略一沉吟,答道:“聂小倩聂大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陈玉词说:“既然《笑傲江湖》能是女子所写,那么《白娘子传奇》为什么就不能是才女写的?” 陈浮生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玉词你是说这《白娘子传奇》是聂大家那般女子所写?” 底下的人都说聂大家是天上的文曲星降世,可惜错投在了女儿家身上,不然就是文能安邦的阁主尚书。 “没想到啊,竟然还能再出来一个像聂大家这样的奇女子。”陈浮生叹道 “你也不用胡乱猜测了,这本就是聂大家亲笔所作的文章。”陈玉词瞪了一眼陈浮生,是已经为他的脑子所绝倒,不忍再看他错下去。 “啊,我就说,为什么这般好看,原来是聂大家写的,不枉费我的一番抄功。”陈浮生一拍大腿,高兴的说道。 知道了《白娘子传奇》是聂大家所作,陈浮生本应满意而去的,但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玉词,近来好像没听说聂大家有新作出世,这篇《白娘子传奇》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白娘子传奇》是聂大家隐居在谷娘庙的时候所写,虽然不知道她现在又隐迹到了哪里,但陈玉词并没有将这件事说出来的打算。 在她的心里还存着一份希冀,有一天聂小倩回到谷娘庙里。 从陈玉词那里得不到答案,陈浮生又问道:“既然是秘密,那就当我没问过。但玉词啊,你还收藏有聂大家别的新作吗?” “滚。” 又成功激怒了妹妹,陈浮生再次狼狈不堪的被轰了出来。 知道了妹妹魔症的因由,读了聂大家的新作,陈浮生是神清气爽,恢复了他无拘无束,美食家的本色。 读书人是独学而无友,则孤陋寡闻。 他是美食家,独吃而无友,则没滋没味。 只要是有了新的美食,好客的陈浮生必定设宴摆席呼朋唤友。 那一日品尝过新菜,靠着窗户把酒临风。陈浮生与一众酒肉朋友喝了个酩酊大醉,一个个都大着舌头说起酒话来。 “浮生,前一段时间你闭门读书,连我们上门都没个招待,你这是准备考状元,还是怎么来着?” “考什么状元。我陈浮生本就是美食家中的状元。” “那你从实招来,躲在家中暗地里谋划了什么勾当?” “告诉你们也无妨,我是在读一部小说。不如你们猜猜,这部小说是谁写的?” “小说,谁写的,还要躲在家里看?” “求我啊,求我,本少爷就大发慈悲告诉你们。” “陈浮生陈大哥,求求你告诉我们吧。不然我们会因好奇而死。” “聂大家,哈哈哈,吓一跳了吧,猜不着了吧?” “你哄谁呢,聂大家最近哪里有什么新的小说。你还不说徐慎徐大名士正在你家里,手把手教你读书。” “你们竟然不信?” “别说我们,就连鬼都不会信你。” “可恼也,竟然敢怀疑本少爷。来人。到我的书房里把我亲手抄写的文稿全部拿来,我要让这群土包子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什么是聂大家的新作。” 没一会,好大一叠文稿被陈府的家丁送到了酒楼的包厢里。 陈浮生斜睨着醉眼,指着那叠文稿,说:“敢怀疑本少爷,本少爷就要打肿了你们的脸。都给我过来,看看聂大家的最新力作。” 一众酒肉朋友大多都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就是想要走过去拿了文稿来看,也是才迈出一步就倒在了地上,呼呼大睡了过去。 当然,也有只是酒到三分。神志还清醒着的。 没喝醉的那人叫陆明镜,他听陈浮生说家里收藏有聂大家的最新力作,虽然口头上随众人起哄陈浮生在说大话,心里其实是将信将疑的。 因为陈浮生几乎从不说谎,即便是喝醉了,也很少说这种大话,更没必要突然心血来潮,拿了聂大家的新作这样的事来糊弄他们。 等文稿被拿了过来,心底里早已是一片火热的他立即就将文稿抢到了手。 其他人都醉得糊涂了,哪里抢得过他。 白娘子传奇? 不是《上错花轿嫁对郎》,不是《梁祝》,不是《越女剑》,《不是笑傲江湖》,也不是《天魔琴》,而是《新白娘子传奇》,从未听说过的一个书名。那么他已经有了六成把握,这些文稿,很可能就如陈浮生所说的那样,是聂大家的最新力作。 当陆明镜看到首页上面的五个大字时,他更是激动了,捏着文稿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的就当场看了起来,可是因为文稿极多,篇幅极长,他看了小半个时辰,也只是看了一点。 “浮生,我看了一点,还没鉴别出来这究竟是不是聂大家的最新力作。” “文章都送到你面前了,你都还看不出来,真是瞎了旺财的眼睛了。” “要不这样,你把文稿借给我,我回去一定仔细看,绝对不会辜负了你的好意。” “借给你?” “是的,只要一天的功夫,明日我就拿了还给你。” “好吧,不过你要盯紧,别丟了,本少爷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抄到手的。” 就这样,聂小倩的新作《白娘子传奇》辗转到了陈浮生的酒肉朋友陆明镜手里。 陆宅。 “爹,大喜事啊。” “看看你这个样子,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会与那些酒肉朋友灌黄汤。为父早已告诉你,你不是陈浮生,陈家家大业大,他就是再败,这辈子也败不光那份家产。你陆明镜有什么,一间书坊,几家书铺子,值几个钱。为父也不望你有多大出息,但就你这个样子,书坊若是交到你的手里,恐怕没几年就败光了。” “爹,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你看看我手里的是什么?” “唉,这么一大堆,又是哪个穷酸措大写了狗屁不通的时文哄了你的钱去?” “爹,不是时文,是小说啊。” “小说?” “聂大家的小说。” “你说什么?” “爹,我说。我手里的是聂大家新写的一部小说。” “聂大家,哪个聂大家?” “还能是哪个聂大家。” “徐大名士看了都赞上一句的那位聂大家?” “不是她还有谁。” “真的是新作?” “我还能哄您老人家。” “哄的倒是不多,一个月里也就三五次。” “你不相信,不妨拿了《上错花轿嫁对郎》与《梁祝》过来,一起对比了看。” 陆父见儿子说得肯定,便亲自到书铺子里取了那两部书来。与《白娘子传奇》一起对比阅读起来。 “爹,你看,这细节上的遣词造句,可是与前作一脉相承?” “万变不离其宗,倒的确很是相似。” “我说了吧,这就是聂大家的新作,还未刻印出来的新作。” “老实交代,你是从哪里哄骗来的?” “什么哄骗,是浮生心甘情愿借给我鉴赏用的。” “好。这是你这些年来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听陆明镜说《白娘子传奇》是从陈浮生那里哄骗来的,陆父已经信了七成。 至于聂大家的最新力作为什么不首先出现在书坊里,而是出现在陈浮生这样一个纨绔子弟手里,是陈浮生偷来的,还是抢来的,陆父都不关心。他要的只是这篇小说还没有在书坊里出现过,是新作。 话说陈浮生宿醉醒来,看到自己抄写的《白娘子传奇》不见了。一问下人,才知道是被自己发酒疯借了出去。连醒酒汤都没喝就匆匆赶到陆宅,从陆明镜那里要了回来。 他不知道的是,陆家父子其实早已雇了许多人手,连夜将《白娘子传奇》抄了一份。 却说陆家得了聂小倩《白娘子传奇》,派出大批人手到附近的各个城镇去查探,得知了市面上并无《白娘子传奇》这样一部小说。 聂小倩前面推出来的几部小说。即便是卖得最不好的《天魔琴》,那也只是与《上错花轿嫁对郎》与《梁祝》的销量相比,若是与其它词话唱本相比,还是极好的。 经营书坊的陆家当初得知了聂小倩的书都是由百万书店代为刻印发卖,也曾暗中打听。知道百万书店至少从那几部小说里面赚了几万两银子。 如今有了聂小倩的新作在手,哪里还忍得住那发财的强烈念想。 “明镜啊,这陈家浮生,看起来倒与那送财童子长得有那么几分相似。” “父亲说得极是,明镜瞧着也是这样的。” “你以后要多多与他往来。” “明镜晓得的。” 陆家没有耽搁片刻,召集了所有能用的人手,用最快的速度将书刻印,送到镇上城里的书铺子里,发卖了起来。 因为陆家的刻意大力宣传,很快千灯县县城与甘河镇镇上的读书人都知道了陆家的书铺子里有聂大家的新作《白娘子传奇》发卖,而且随着众口相传,没多久就传到了临近的城镇里去。 距离聂小倩的上一部作品《天魔琴》的推出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之久,喜欢聂小倩的小说的人对她的新作早已是望穿云霓,自然是或买或租,从者云集。 而在《白娘子传奇》卖得火热,又生出了一些是非。 源头便是陆家盗印《白娘子传奇》,还借此赚得盆满钵满,陈浮生得知自己被骗,因而与陆明镜绝交一事,那已经是后话了。 稻香村。 黄昏时分,平安和阿黄回到村子里,经过大榕树下,看到曹阳站在高处,正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 周遭围了好几圈的人,里里外外,倒是大半个村子里的人都集中了在这里,听得津津有味。 对于曹阳,平安是知道的。 说他是说书先生吧,但大字又不识一个,反倒像是一个有事没事喜欢四处游荡的闲汉多一点。 说他不是吧,又口齿伶俐,说得一手好故事。 就像现在这样,一天劳作下来,傍晚时分聚在榕树地下听曹阳说故事,是常有的事情。 “六叔,曹大叔这一次说的什么故事?” “叫《白娘子传奇》,听说是那什么聂大家写的故事。” “白娘子传奇,这不是姐姐写的文章吗?”平安听到这个名字愣了愣,随即听曹阳说了一段,便即了然,“是了,聂大家,这是姐姐的名号。但姐姐的文章,曹大叔是从哪里得知的?” 因为想要把事情弄清楚,平安便等在一旁等故事讲完,再问了问曹阳。 原来曹阳前几日到镇上去,在一家茶坊那里听说正宗的书先生讲《白娘子传奇》,因觉着极好便留心记住,回到村子里说给村民们听。 “曹大叔,真是从镇上听来的?” “当然,曹叔还能骗了你。平安啊,你是不知道,这白娘子的故事,不止是镇上的人,就连城里人都知道的。” 听曹阳说得肯定,平安越发糊涂了。 在他的印象里,聂小倩的文章都是写了就存放在书房里的,向来不轻示于人,怎么镇上的人一个个都知道,还传到了城里去,村子里来? 因着这事平安一夜都没有睡好,翌日一早就带着阿黄上山,到谷娘庙里,将《白娘子传奇》已经传得到处都是的消息告诉了聂小倩。 聂小倩稍稍一想便想明白了,大概是陈玉词将小说刻印出去了。 难怪最近一个月,文气突然旺盛了起来。她还疑惑着是老树开花,原来是新苗发芽。 不过说到陈玉词,她感觉有点奇怪。 那一晚与陈玉词分明是聊得很好的,没想到她因为一点事外出回来,却发现陈玉词带着《白娘子传奇》不辞而别了。 对于陈玉词私自刻印《白娘子传奇》发卖,聂小倩心里说没芥蒂是不可能的,但要说有多么生气,倒也不见得。 因为她需要的是文气,只要小说能极快极广的传播开去,让最多的人看到就行。 至于小说卖给谁,卖多少钱,她都无所谓。 而在《白娘子传奇》上,从长江大河一般汹涌而来的文气就可以知道,陈玉词似乎做得不错。 聂小倩也就没有去过问《白娘子传奇》的事,只不断吸收越来越多的文气,静静的修炼。 直到那一天,陈浮生到庙里来祈求谷娘保佑陈玉词早日安然归来,她才知道,原来陈玉词失踪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虎啸山谷有山鬼 陈浮生跪在蒲团上磕头祈愿:“如果有什么天罚,就请落在陈浮生身上,一定要让玉词平安归来。” 聂小倩如今不是谷娘,却胜似谷娘,这庙里但凡香客祈愿她都能一一感知。 所以她即便是在后院的书房里修炼,也能听见陈浮生在谷娘神像前的低声诉求。 “陈玉词,这是出了什么事吗?” 聂小倩想着这个问题,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陈浮生失魂落魄的站起来,正要回去,却转身看见聂小倩站在不远。 若是往常遇见如此秀色可餐的佳人,而且看样子还像是在专程等自己,似乎有话与自己说,陈浮生怕是要喜出望外,乐上半天。 但现在他心忧妹妹的安危,哪里还有心思去想什么美色,只略一拱手作揖,算是打过招呼,就要离去。 聂小倩只得叫住了他:“陈公子,请留步。” 陈浮生有气无力的说:“姑娘,有什么事吗?” 聂小倩点点头,问道:“刚才无意中听到公子提到玉词,可是玉词出了什么事?” 陈浮生脸上满是愧疚与后悔:“玉词随猎户进山打虎……” 原来陈浮生因为醉酒泄露了《白娘子传奇》,让陆家盗印了去,陈玉词爆发雷霆大怒,骂得陈浮生狗血淋头,随即大闹陆家书坊,烧掉了陆家在镇上的一间书铺子。 虎啸谷有老虎出谷伤了很多人,衙门组织猎户进谷打虎,陈玉词因为《白娘子传奇》被盗印一事,抑郁难解,便离家出走,秉着为民除害的念头,跟随猎户去了虎啸谷打虎。 没想到一行二十多人进山谷,三天过去了。只出来了一个,而且不是陈玉词。 更糟糕的是,就是这么一个人,还是疯疯癫癫的,好像被吓傻了,嘴里哆嗦着,只会叫“山鬼”两个字。 “玉词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是不能活了。”陈浮生双目无神的喃喃说道。 因为《白娘子传奇》是被他泄露出去的,整件事要怪,也只是怪他。 怪他没有识人之明。结交陆明镜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怪他贪杯好吃,误人误己。 一番解释下来,聂小倩倒是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便也知道自己怪错了陈玉词,因为《白娘子传奇》并不是她私自刻印出去的。 整件事只能说是阴差阳错,责任并不在陈玉词身上,要怪就怪陆家那些贪财盗印的小人。 陈浮生魂不守舍的走了。 “姐姐,你在这里啊。”平安正好过来。 “平安,你知道虎啸谷老虎伤人的事吗?”聂小倩问道。 “嗯。知道一些,听说了被老虎吃了好多人。”平安答道,“县衙的林捕头奉召集猎户进谷打虎,但进去之后就不见了。只回来了一个,是六路村的。幸好六叔前些日子上山摔坏了腿,没赶上,不然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那山鬼又是怎么一回事?”聂小倩问起山鬼的事。 “大家都在说是那座山谷里出了妖怪。失踪的人实际上不是老虎吃的,都是被妖怪抓去吃掉了。所以猎户进谷也没用,反而是羊入虎口。想要铲除那妖怪,只能请抓妖的法师。”平安滔滔不绝的说道,“娘都叮嘱我最近不要去放牛了,姐姐,那妖怪是真的吗?” “不要胡思乱想。”聂小倩说。 虎啸谷在黑风岭那一带,与谷娘庙不在一条山脉上,相距大概有十多里。 但因为虎啸谷出了妖怪的事,距离虎啸谷已经很远的稻香村这边也是人心惶惶,这几日到庙里来祈福保平安的人多了不少。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善男信女,愿意不辞劳苦的时常到庙里来上香,临时抱佛脚的“香客”很是有一些。 “虎啸谷,吃人,山鬼,妖怪?” 事情联系起来,聂小倩陷入了沉思当中。 山鬼聂小倩是知道的,准确说来,是从书中看见过的。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在屈原的《九歌.山鬼》中的山鬼,可是一个以红色的豹为乘骑,以有花纹的狸为侍从,很有威仪的美丽女子。 不过既然会吃人,又不是老虎,便很可能确实是有妖怪。 只是那个侥幸逃得性命的猎户已经精神失常,误将山精野怪叫作了山鬼。 其实也是正常,鬼本就是不祥之物,人都以为鬼是害人的。 而山鬼,自然很容易就理解为山里的鬼。 聂小倩也猜测不出来那所谓的山鬼究竟是什么妖怪。 陈玉词气血旺盛强大,又通晓剑术,虽然比不上王麟那样的一流武林高手,但也不是太差。 就她曾经见到过的江湖好手来说,正气山庄那些弟子都比不上陈玉词。 可即便是江湖好手如陈玉词,也是一去不回,说明那山鬼不是一般的人所能对付得了。 县衙想要召集除妖法师,一时半会恐怕也是难以做到。 “我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因为山鬼吃人的事情,聂小倩不由想到。 她虽然不是谷娘,但受了谷娘的香火,吸纳了十里八乡众多香客信仰念头,保境安民,那是衙门要做的事,她也做不来。但像山鬼这样非凡人所能解决的妖怪,她能袖手旁观吗? 谁也不知道那山鬼会不会跑出虎啸谷,逃窜到稻香村这边来。 如果不能尽快解决了山鬼的问题,到时候伤了更多人命就后悔莫及了。 何况陈玉词一行人只是失踪了,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亲眼看见,总是不能就这样置之不理的。 聂小倩经过一番考虑,生出去虎啸谷会一会那山鬼的念头。 有了进谷救人的想法,聂小倩当天晚上便去了一趟甘河镇,进了陈府,在陈玉词的房间里取了一柄吹毫断发的宝剑。 她不通法术,没有什么神通,若是与妖怪打斗,唯一能派得上用场唯有那一套《一闪天诛剑道》,她需要这柄剑。 虽然这是取之于民,但也算是用之于民。 当她背负宝剑,打着伞出现在虎啸谷谷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林中之王遭屠戮 虎啸谷三面大山环绕,只有一个出口。 在谷外远远看去,那谷口就像是一头巨兽的血盆大口,仿佛随时要吞噬进谷的人。 因为虎啸谷有猛虎出没,杀机四伏,所以即便是猎户,也少有到谷里打猎。 如今又是死人,又是山鬼的,就更是人迹罕至。 聂小倩站在谷口,往谷里遥望,云罩雾埋,看不出来什么精致,只觉着幽深神秘。 而四下清寂,不见人影,只有阵阵从山谷里吹出来的阴冷,吹动草木的簌簌之声。 她不是来寻幽探古的,没有生出什么豪情诗意,没有多余的想法,就撑了伞往谷里飘去。 路是走的人多了才会有的,这谷里因为走的人少,一眼看过去都是茂盛的密林,又哪里能找得到行走的山路。 但无路可走也是没关系的,因为她此时就像是林间的一缕清风,足不点地飘然而前,裙摆划过草尖,偶有晶莹剔透的露珠碎洒沾上,也很快就随风而逝。 在林中穿梭,她不时能看见趴在树上偷看的不知名小兽,有时惊动了觅食的鸟儿,便能听到扑棱棱振翅飞出的身影,清幽潮湿冷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随着渐渐深入,遮天蔽日的长林古木随处可见,手臂一般粗,如蛇如蟒的怪藤缠绕其上,显得颇是怪异。 都说山高岂无怪,岭峻必生精。 现在看来,幽谷未必就没有山精野怪。 也许那死里逃生的猎户口中的“山鬼”,就是说的山精野怪。 在传奇话本里的山精野怪,大都说是形如小儿,独足向后,夜喜犯人。 所谓野鹤清晨出,山精白日藏。 传说里的山精野怪,一般都是昼伏夜出。 聂小倩此行旨在救人。白天对她无疑更加有利。 当然,她毕竟是鬼,还需要避免阳光直射。 不过这虎啸谷里,雾锁云埋,又有参天大树遮荫,直射的阳光已是减少到了最弱的程度,照在身上也就是很不舒服而已。 在草丛上飘了大概有两刻钟,但没有寻找到有关山鬼蛛丝马迹的聂小倩,突然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腥风。 有古怪! 正苦于找不到半点线索的聂小倩心想着,随即寻风而去。 前方的草木越来越密。腥臭味也是越来越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没多久,她看见了生气和死气。 两股气息缠绕,浓烈如烟,从前方茂密的草丛中飘摇而出。 聂小倩微蹙着眉头,飘了过去用伞将前面拨开齐人高的茅草轻轻拨开。 不料茅草才拨开一半,看清楚草丛后面事物的聂小倩当场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伏倒的大片茅草上,卧着这两头大猫。 大猫身上黄色斑斓,黑色环绕。额头上“王”字黑纹醒目威武,不是丛林之王吊睛白额虎,还会是什么。 《水浒传》里,武松是那样有一颗熊心一颗豹子胆。响当当的好汉,但当他看见老虎扑来的刹那间,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的,这还是在他喝了酒。酒壮人胆的情况下。 甚至就连飞将军李广,在幽暗的山林里,因为一阵狂风吹得草丛倒伏。以为是老虎扑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连忙引弓发箭。 所谓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结果等到天亮了,去找被自己射倒的老虎,才发现射到的是一块大石头。 可见,人对百兽之王,天生就有畏惧之心。 聂小倩虽然是鬼,但终究曾经为人,老虎的恐怖深入人心,突然看见两头老虎,哪里不惊。 说时迟那时快,铮的,她下意识拔出了背后的宝剑,衣袂漂浮,整个人瞬间飘到了半空中。 同时捏着剑诀,《一闪天诛剑道》是一触即发。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被自己吓着了,因为那两头吊睛白额虎,一头死气缭绕,似乎已经死了,另一头生机倒是还在,但气血已经衰弱到了极点,还比不上一个正常人。 当然,虎死不倒架,虎死威犹在,唯恐有其它古怪的聂小倩并没有贸贸然落下来。 大概是察觉到聂小倩拨草的动静,那头还活着的吊睛白额虎动了一下,但是没有站起来,只有气无力的抬了抬头,看了草丛后面的聂小倩一眼。 聂小倩看得仔细,注意到老虎的眼神,似乎颇为复杂,有警惕,有悲伤,有畏惧,有哀求。 这是一头受伤颇重的病虎。 聂小倩按下身形,手持明晃晃的宝剑,飘落地面。 两头吊睛白额虎都是遍体鳞伤毛发褴褛,一眼看去,深可见骨的爪痕随处可见,伤口那些流出来已然凝固的血液,黑乎乎一块一块,却遮不住被硬生生抓开毛皮后,裸露出来的骨肉。 在那些骨肉上,密布着大片闻风而来的苍蝇。 这些绿头苍蝇叮在那伤口上,就像是寄生在病虎身上的寄生虫。 其实就是活生生的老虎都对聂小倩形不成威胁,何况还是一头已经失去了爪牙之利的病虎。 聂小倩索性将宝剑回鞘,飘到了病虎的跟前,仔细观察着。 虎啸谷,顾名思义,是虎啸深谷,有老虎出没实在正常。 聂小倩很容易就看得出来,那些可怖得足以致命的爪伤不会是人造成的。那么它们身为林中之王,除了人,还有什么猛兽能把让它们一死一伤? 她不禁想到了山鬼,然后答案是呼之欲出。 应该是虎啸谷来了一只妖怪,妖怪与虎啸谷的霸主,两头吊睛白额虎发生了冲突,两头老虎不是山鬼的敌手,败亡而逃,最终一死一伤。 聂小倩大胆猜测,觉得情况或许就是这样。 嗷! 一直在苟延残喘的病虎突然低吟了一声,颤抖着想要站起来。 聂小倩没有害怕,自是也没有退避,她只是站在病虎面前,定睛看着它,看它想要做什么。 想要站起来的病虎因为那些伤口很痛苦,在那里挣扎了好一会,没想到最后还是勉强站了起来。 就在聂小倩想着病虎是不是想要袭击她的时候,却看到病虎前爪又趴在地上,好像磕头一样朝她拜了几拜。(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纱半幅指迷津 (今天两更,一共八千。新的一周即将到来,各位最可爱的人,推荐票投起来。)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眼到病虎这般人性化的举动,聂小倩不由感觉到有些悲凉,问出声来:“你这是做什么?” 嗷! 病虎又低吼了一声,似乎是在呼应聂小倩的问话。 可聂小倩不懂兽语啊,她想了想,灵光一闪,问:“你这是要我救你,还是其它什么事?” 她才说完就觉得自己这纯属多此一举,如果这头病虎不是想要求生,朝自己磕头做什么? “救你嘛?” 聂小倩寻思着。 “也不是不可以。” 这虎啸谷范围极大,想要在里面找到陈玉词她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病虎是这一方幽谷的霸主,曾经的霸主,那么病虎肯定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极其了解的。 如果病虎真的与山鬼打过架,应该就知道山鬼躲在哪里。 如此,寻找陈玉词她们,寻找山鬼的线索,可能还要着落在病虎的身上。 这头病虎颇有灵性,应该知道互相帮助的道理。 聂小倩脑中念头百转,很快就打定主意,要救这头病虎。 可当她准备施展她一身从李时珍那里偷看到的,医不死人的绝学时,发现了一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况。 眼前这头病虎受的是严重的外伤,需要大量外敷的药物,但她本就不是大夫,没有常备的药箱,孓然一人到谷里来,浑身上下只有一柄宝剑和一把伞,就算是想要救人,哦不。想要救虎,也是做不到。 这荒郊野地,哪里有现成的药物供她使用。 聂小倩正徒呼奈何,突然眼前一亮。 满目青绿多耀眼,草药不就藏在其中吗? “你暂且等上一等,我去去就来。” 聂小倩也不管病虎能不能听得懂她的话,说了就去。 只是几息的功夫,她在不远处找到了一片白骨累累之地,看上去像是病虎的餐厅。 聂小倩双目闪过一丝异色,不断在白骨丛中搜寻着。发现都是百兽之骨,没有看到有类似人的骨头在里面,莫名的,她感觉安心不少。 根据《本草纲目》的记载,在这种地方往往生长有某些对疗伤有奇效的草药。 她飘到一堆白骨之上,移开,看到了一颗毫不起眼的三叶小草。 这种草在《本草纲目》中名为生阳草,说能生死人肉白骨未免夸张了,但在药典中的说明中。对治疗外伤效果奇佳。 聂小倩心下微喜,将这棵生阳草挖了出来。 之后又费了一点功夫,陆陆续续挖了有十几棵才作罢。 拿着生阳草回到病虎那里,她先是给病虎作了一番简单的检查。 病虎一身凶煞早已褪去。乖得好像一只奄奄一息的病猫,任由聂小倩摆布。 经检查,聂小倩发现病虎身上的致命伤是腹部的一个伤口,皮毛被撕开了好大一个口子。连肉都被抓掉了一大块,伤口太严重,已经发炎流脓。甚至能看见一些小虫子在里面蠕动。 事实上那头死掉的老虎已是受了类似的重伤,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只有着头病虎撑了下来。 知道了症状所在,便好办了。 于是,只不过是从医书上看了一点医术的蒙古大夫聂小倩,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挽救之心,开始了病虎的救治工作。 只见她猛地拔出宝剑,运剑如风。 如果不是知道她是在救虎,很可能误会她是在杀虎。 聂小倩利用宝剑的锋刃将那个伤口上连带着小虫子的烂肉脓血全部剜除,接着再用病虎的毛发,将伤口缝合起来,最后将生阳草捣碎敷在伤口处。 整个过程说来简单,但因为她从未做过类似的工作,所以进行得并不是太过顺利。 还好在给病虎治伤的时候,病虎都是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即便是最痛苦的剜肉,也只是运皮抖了抖毛发。 “古有张无忌治猿,今有聂小倩救虎。” 聂小倩一边动手,嘴里一边念念有词。 “老虎啊老虎,张无忌治猿,得了武功秘籍无上宝典《九阳真经》,从此内功大成,当了明教教主,俘获了无数美人恩心,走上了人生巅峰。我也不要求什么《九阳真经》《九阴真经》的,只要你能帮我找到陈玉词她们就可以了。” 解决了最大的伤口,剩下的小伤就容易多了,不过是剔除一些败血,敷上草药。 完成了这些工作,接下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要病虎静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生龙活虎起来,恢复丛林之王的威风。 当然,这都是聂小倩一厢情愿的想法。 实际上她心里是清楚的,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病虎得了她最粗陋的救治,能否最终活下来,还要看它自己的造化。 因为对自己的医术毫无信心,聂小倩没有守在病虎旁边等待,她给病虎敷好了药就立即离开了。 在虎啸谷里搜寻了大半天,没有找到陈玉词她们。 傍晚时分,她带着几只随手抓到的山鸡,又回到了病虎的身旁。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病虎能快点好起来,帮她去陈玉词她们。 看着病虎将山鸡吃掉,聂小倩又离开去进行搜寻工作。 一个晚上都没有停,到天亮的时候,还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她再一次回到了病虎那里,扔给它一些食物。 等病虎吃掉那些食物,聂小倩就要离开。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病虎站了起来,咬住她手里的剑鞘。 虽然动作还是有些颤巍巍的,但已经比昨天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的时候要好很多了。 这才过去不到一天的时间,恢复得也太快了吧,难道是因为我的草药敷得好? 聂小倩想着,便问道:“你这是想要让我随你去?” 病虎没有有如聂小倩想的那样点头答应,而是继续咬着她的剑鞘。拖往一个方向。 病虎有一点灵性,但终究不是白狐那种能修炼成狐狸精的灵物。 聂小倩松开手,让病虎衔着宝剑走,她则是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正当聂小倩以为病虎是带着她去找山鬼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随着病虎来到了一个山洞之外。 病虎将宝剑放到地上,回头抄聂小倩低吼一声,抖抖身上的毛发,一瘸一拐的,当先进了洞里。 聂小倩拾起剑,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了进去。 山洞大概有两丈来深,一丈来阔,约莫六七尺高,进去之后倒是一点也没觉着有逼仄之感。 尽管洞里光线昏暗,但她凭着鬼的也是本领,很容易就将整个山洞打量了一番。 却说病虎进了山洞就直奔山洞尽头的一个角落。 聂小倩寻目看去,看到那个角落处,毛茸茸的,正缱绻着一头猫咪一般大小的小老虎。 “原来你还是一位母亲。” 聂小倩恍然大悟。也就不奇怪昨天病虎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为什么会显露出哀求之色了,原来是担心它死了,它那年幼的孩子也难以存活下来。 那头小老虎大概是闻着了母亲的气息,醒了过来。但因为才出生,眼睛都还没开,就那样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寻着气息朝病虎爬了过去。 且说那边,小老虎爬离那个角落的小窝,窝里的事物露出来。聂小倩转身刚好看到,目光一下子定在了那里。 那是一条纱巾! 聂小倩心下一紧,也不去看小老虎吃饭了,走到小窝旁将纱巾抽了出来。 纱巾原来素白的本色,如今变成了暗黄,皱巴巴的,但能看得见上面绣着一柄精致的古剑。 在纱巾的右下角,还绣着四个字:剑藏诗语。 “这是玉词的纱巾!” 仿佛有一道闪电劈开了重重迷雾,闪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 因为太过心急,聂小倩迫不及待的朝病虎问道:“你是从哪里找到这条纱巾的?” 可病虎正在专心给孩子喂食,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她不得不再大声问了一遍。 病虎这才回过神来一样,喉咙里发出来低沉的吼声。 但聂小倩又哪里听得懂它的吼声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挥动着那纱巾,同时指手画脚的,企图让病虎明白她的用意。 只是遗憾的是,病虎并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反而是眼神越来越暗淡,眼睛更是没多久的闭了上去,让聂小倩一阵惊愕。 好半响,发觉病虎只是因为伤势未愈,又奔波了一段路,疲惫昏睡过去,她才长叹着放弃了与病虎的交流。 将纱巾收好,聂小倩没有再出去盲头苍蝇一样,胡乱去寻找陈玉词。 既然陈玉词的纱巾出现在这里,那么病虎身上应该就有能找到陈玉词的线索,她计划在这里等病虎醒来,然后让病虎帮忙去找。 有纱巾做引子,病虎应该不可能出错,老虎的鼻子大概会比狗的鼻子要灵吧。 聂小倩忐忑不安地在心里揣测着。 小老虎可能是睡多了,在吃饱了后活力四射,又是打滚又是张牙舞爪的,自己一个玩得不亦乐乎。 聂小倩心忧难定,便将小老虎抱了过来,逗着它玩,以排遣心中的焦虑。 如此又是大半天。 到得晚上,病虎终于醒了过来,给小老虎喂过食,它将目光落到了聂小倩身上。 聂小倩见状把纱巾拿了出来,递到病虎的面前。 病虎嗅了嗅,低头看着小老虎,舔舐了几下,然后往洞外走去。 它的伤口自然是还未能痊愈,就连精神也是略有些萎靡,但陈玉词她们失踪已经快有五天了,聂小倩不得不催促于它。 出了山洞,病虎的步伐快了起来。 虽然因为伤势的缘故无法奔跑,但有丛林之王的底子在,它行走的速度也是不慢。 聂小倩见病虎似乎有目的的往一个方向走,她连忙跟了上去。 此时白云遮皎月。薄雾罩林,草色透青。 正是:云遮月过草色青,薄雾冉冉罩密林。芳踪不知何处去,白纱半幅指迷津。 一路窸窸窣窣穿林打叶,没多久就听到了流水声。 钻出一片林子,一条奔流很急的河出现在聂小倩的面前。 这条河聂小倩之前也曾来过,但她当时没有任何线索,来了就走,没能从这附近找到丝毫有用的东西。 病虎站在河边上,转了一圈。随即沿着河往下游走去。 随着病虎有目的的奔走,聂小倩心中希望渐起。 山势见斗,河流见急,水声越来越大。 走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病虎放慢了脚步。 她正不明所以,还以为病虎伤势发作,走不动了。 不过当她抬头看去时,才知道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她与它来到了悬崖边上。 聂小倩飘到病虎身旁。随它往下看去。 但见悬崖如劈,直下数丈。 水流奔腾而下,在皎洁的月色中,悬河如银。疑落九天。 水雾翻腾,涛声滚滚,震耳欲聋。 聂小倩心中微颤,说道:“纱巾就是在这里找到的吗?” 病虎在旁边打转了一会。从一堆乱藤丛中叼出来一只鞋子。 那是一只女式鞋子,小巧玲珑,还绣着一朵标志性的剑花。 “玉词的鞋子?”聂小倩打量着从病虎口中接过的鞋子。 病虎无法说话。只是迎着悬崖,仰头吼了一声。 吼声如雷,震荡九霄,连瀑布的声音都被盖了过去。 只是病虎一声吼过,似乎因为消耗太大,站都站不稳,立即喘着粗气趴在了地上。 见它这般动作,望着悬瀑的聂小倩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却不由得在心里想:难道玉词从这里跳了下去? 想着这个问题,她脑中便浮现了陈玉词被山鬼追杀,逃到了这里,眼看无路可去,因为不想命丧山鬼之爪,悲愤的抱着九死一生的念头跳了下去。 聂小倩轻柔的抚摸着病虎背上的毛发,说:“让你带着伤来帮忙,真是难为你了。如果我找到了玉词她们,一定会与她们一起来看你。现在你就先回去吧,你的孩子还在家里等你。” 病虎抬头看着聂小倩,眼神萎靡中似乎还有着一丝的欣慰。 “那我们就回头见了。”聂小倩说着,飘离悬崖,往瀑布下飞去。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无论如何都是要下去看上一看,才能甘心的。 病虎盯着冉冉飘落的聂小倩,直到再也看不到才晃了晃脑袋,抽身回走。 自皑皑水雾烟气中凌空虚渡的聂小倩,素裙翩跹,风姿绰约,有如浮光掠影,飘然落地,不起一丝尘埃。 山风很大,吹洒过来的水汽打湿了她那随风而舞的青丝。 然而此时的聂小倩已经不在意这些事情了,因为她在瀑布深潭的潭边上又看到了一只鞋子,小巧玲珑,绣有剑花,与病虎找到的那只鞋子正好一对。 “玉词跳下悬崖坠入深潭,鞋子被水流冲掉,然后随着水流搁浅在了岸边。” 聂小倩推测着陈玉词跳崖的细节,随即将身上携带着的伞和宝剑,以及那双鞋子,放到岸边的一个相对隐秘之处,凌波飘到了深潭的中间。 每一个人都是她人生里的主角,而跳崖向来是小说里面主角收获奇遇最频繁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西游记》里,瀑布后面有个水帘洞,大圣跳过瀑布,赢取了美猴王的美名。 《英雄志》里,卢云被大水冲下瀑布,坠入瀑布后面的崖洞里,修炼十年,内功之强,无人能敌。 …… 聂小倩漂浮在水面上,脑海中闪过数个想法,身形一掠,冲向瀑布。 几息之后她又退了回来,因为万钧大水后面没有水帘洞,也没有崖洞,只有一堵湿滑冷硬的千年石壁。 寻思片刻,她目光落到了脚下的碧波里。 幽暗深沉。看不到底的瀑布深潭,谁也不知道下面到底被大水埋藏了什么东西。 怀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念头,聂小倩毫不犹豫一头扎进了水里,她只是希望玉词不会被万重碧波压到了下面去。 潭子在水面上一眼看不到底,即便是聂小倩那夜视的本领,也看不到底,她以为至少有数丈之深。 却没想到这潭子远不止数丈,她潜下已经有七八丈了,但朝下面看,竟然还是看不到潭底。更令人感到恐怖的是。潭子水面不过十数丈见方,水底下却仿佛是一个暗湖,根本看不到边,诡异之极。 聂小倩不断往下潜,尽管她是有形无质的阴魂之身,却不知为何,很快就有了大水压迫之感。 每潜下一丈,就感觉难受一分。 到得潜了大概有二三十丈,大水压在身上。已经有了要被挤压成碎片的疼痛感。 “不行,要上去了!” 聂小倩感到阴魂之身快要被压碎之际,不得不浮出水面。 在飘离水面的那一刻,她感觉身上一松。心生一种飘飘欲仙之感。 这无疑是错觉,实在是水底下的压迫感太强,一上一下,仿佛就是天庭与地府的天壤之别。 在水面上呼吸了一会新鲜空气。聂小倩又一次潜了下去。 刚刚好像快见到潭底了,她要再试一次。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很轻松就到十丈的深度。然后是二十丈,三十丈,潭底就在下面不远。 所以虽然阴魂之身肌肤似乎在寸寸爆裂,但她还是坚持住了。 一尺,两尺,三尺,终于看到潭底了,沙砾遍地,水草摇曳,一切都显得安详寂静。 聂小倩四处扫视,没有发现任何有关于人的迹象。 事实上以这种深度,就算是人,也真的已经被水压压得粉身碎骨了。 正当她没有任何发现,而且阴魂之身已经快要撑不住,准备回去的时候,目光掠过一片嶙峋怪石,瞳孔瞬间放大了。 因为在那片嶙峋怪石中间,竟然躺着一条黝黑的棺材。 棺材尺寸极大,看着就像是一座小房子,而且上面各种篆刻图案极多,有如天上的繁星,看上一眼就能令人眼花缭乱。 更加诡异的是,就在这条棺材的另一端,一块巨石上插着一柄古拙的大剑。 当然,大剑之大只是与普通的剑相比,是无法与棺材相提并论的。 “是谁的棺材,是何人的大剑?” 已经被大水压迫撕扯得要爆开的聂小倩,正要努力支撑着过去看上一看的时候,一股不祥之感突然涌上心头,这无边的大水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她疑惑着举目四望,下一刻就察觉到了一直静止不动的潭底,水流在这时起了剧烈的变化,就好像谁被一下子烧开了似,剧烈的翻腾了起来。 而随着水流的急剧翻滚,一个黑影从潭底的另一头猛地窜了出来。 黑影是如此的庞大,以至于给聂小倩一种,黑影能吞噬世间万物的恐怖感。 眼看黑影即将窜到,聂小倩不敢再有所停留。 呼! 聂小倩一下子脱离了水面,身形紧接着又是一闪,瞬间远离了水潭,避到了岸边。 只不过奇怪的是,当她手持宝剑飘到半空中戒备的时候,水潭却没有有如她想象当中的那样,有任何的变化,刚刚潭底看到的,那庞大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黑影没有追着她窜出水面。 看上去就好像是那黑影并不存在,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一样。 但不管是不是错觉,心有余悸的聂小倩都不打算再下去,尽管潭底的棺材和大剑让她很是好奇。 好奇害死猫,可能还会害死鬼。 有自知之明的聂小倩缓过气之后静下心来,取回伞与玉词的鞋子,沿着河流,往下游飘去。 下游水流不急,如果玉词被冲下来的时候还有意识的话,应该是能够游出去的。 聂小倩一路观察得很仔细,以求不会错过任何有可能的蛛丝马迹。 “那里是?”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在裸露出来的河床看到了一串脚印。 泥泞的河床,娇小的脚印子朝着河岸不断延伸开去。 看到这些小脚引子,聂小倩仿佛看到了陈玉词,心下大喜时,连忙加快了速度,顺着脚印子的方向疾奔。 “玉词?” 疾奔了不过数十丈远,她在一块大青石后面看到了一个倒伏着的身影。(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声鹤唳恶鬼来 再走近了之后,聂小倩看清楚了倒伏在那里的身影,发现果然是陈玉词。 陈玉词此时已经昏迷了过去,一动不动的趴在沙土上。 聂小倩将她扶起,让她靠着大青石坐好。 陈玉词自然是还活着,聂小倩猜测她从悬崖上跳下,落到深潭里,被水推到了下游,等到勉强从水里爬出来,因为支撑不住昏迷过去的。 她脸色苍白,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脉搏虽然比不上往日的沉缓有力,但也仅仅只是比较虚弱。想来是受到惊吓,加上从高处落下,受了比较重的震荡,可能还有内伤。 聂小倩在医术上面谈不上造诣,将一头病虎的外伤治疗个半好已经是超水平发挥。 面对陈玉词这般表面上看不出来任何伤势的患者,她是无能为力的。 不过从陈玉词身上看不到死气,生机虽然不再勃发,气血也是衰弱了很多,但只要人还活着便一切皆有可能,所以她并不是太担心。 “玉词,陈玉词,醒醒,醒醒……” 聂小倩尝试着看不能不能将陈玉词唤醒过来。 “我这是在做梦吗?” 无边的黑暗里面,陈玉词睁开沉重的眼睛,恍惚中,好像看到了那个冰光雪艳得来又冷丽端庄的女子。 可是这位女子不是因为不想见到她,不辞而别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里? 陈玉词一想到这个词,额头上冷汗直冒,神志终于清醒了一些,脑中闪过昏迷之前的画面,毫无血色的小脸浮现极端的恐惧,下意识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聂小倩见陈玉词好不容易醒过来,一醒过来神情便满是恐慌,连忙柔声安慰道:“玉词,别怕,我是聂小倩。你不认识我了?” “聂姐姐,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听到聂小倩这三字,陈玉词才停下了挣扎。伸出手去,似乎想要确认一下,眼前的人会不会是像水中月一般,一碰就碎。 碰触到那略带凉意的手臂,感受到手臂的真实感。陈玉词眼眶渐红,泪水珠串子似的,一下子就滚了下来。 聂小倩不擅长安慰人,特别这人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她感觉自己能做的就是静静的守在一旁,等陈玉词哭完。 哭是发泄内心压力的一种途径,往常的陈玉词发泄压力自然是通过舞剑。 所以只要哭好,发泄出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果然,陈玉词哭了一会,声音慢慢就低落了下去。她偷眼看了一眼正一脸关切状的聂小倩,脸上飞漾一丝红晕,收起最后的抽泣,有些不好意思的抹了抹眼泪:“姐姐,让你见笑了。” 聂小倩笑而不语。 “姐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脑袋还不是太清醒的陈玉词思来想去,都想不明白,聂小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令兄到庙里为你祈福,恰巧遇上,知道你在这山谷里失踪了。便过来寻你。所幸天遂人愿,你一切都还好。”聂小倩简单的解释了几句。 “你又回到了庙里吗?” “我一直在庙里啊。”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陈玉词摇摇头,同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以为的不辞而别其实不过是自己误会了。 但她随即想起《白娘子传奇》的事情。当即歉意的说道:“姐姐,对不起,因为我,你写的《白娘子传奇》被一家狗贼给盗印了去。” 聂小倩本就没有怎么怪陈玉词,再知道了《白娘子传奇》是被陆家盗印的真相后,就更无所谓了:“这不能说是你的错。而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陈玉词点点头,答道:“谢谢你,聂姐姐。” 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陈玉词,听了聂小倩的话,整个人松懈下来,被料峭的山风一吹,顿时受寒打了个喷嚏。 见陈玉词被山风吹得瑟缩着,聂小倩便说:“我扶你到那边去。” 她扶着陈玉词到了一个避风的所在,随后让陈玉词坐在那里休息,她到附近捡了些干枯的柴草,将火生起来。 火光熠熠,将山谷里的阴冷驱散。 暖和起来的陈玉词,精神也好了许多,开始讲述她在谷里这些天来的经历。 她们一行三十几人携带了各种打猎用具进山谷,本以为这么多的猎手,其中还有几个武功高强的江湖高手,区区一两头老虎,那是手到擒来。 没想到一个白天过去了,即便是队伍里经验最丰富的老猎人,也没有发现老虎的踪迹。 这让众人都感觉很奇怪,因为老虎既然都跑出谷外伤人了,怎么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众人便想着留在谷里过夜,准备第二天继续找。 都是老猎手了,在山林里过夜是常有的事,也就没有多想。 安排妥当之后,就纷纷睡了下去。 在月上中天,众人睡得正香的时候,恶鬼出来了。 恶鬼来得很突然,还好队伍里带了猎犬。 然而当她们从疯狂的犬吠声中惊醒的时候,噩梦开始了。 因为是深夜,密林里的光线极差,几个火把根本无法将四周照得通透,所以不断有猎人在猝不及防中,被接二连三的从暗中拖走。 当陈玉词她们顺着血迹追过去的时候,人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只剩下了一堆白骨。 看着已经没有了血肉的白骨,她们知道了,偷袭她们的不是想象当中的老虎,而是比老虎更加残暴恐怖的未知。 当猎手一个一个死去,她们却偷袭者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最后剩下九个人的时候,已经被吓得作了鸟兽散。 陈玉词轻功极高,逃过了开始的追杀。但当其他所有人都死了的时候,恶鬼终于缠上了她,而她也得以看清楚了恶鬼的真面目。 “一丈来高,眼睛极大,闪着幽绿的光,面容不像人,很丑恶,令人作呕。爪子很长很锋利,一人合抱的大树都能被一把抓出个大窟窿来。” 最后,事情也有如聂小倩所猜测的那样,陈玉词与恶鬼边打边逃,打不过,又不想被恶鬼活生生吃掉,就跳了悬崖。 “姐姐,那恶鬼会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追到下面来?” “别多想,闭上眼睛睡觉,睡醒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过聂小倩话才说完,陈玉词突然指着远处的一团阴影,颤抖了起来。 聂小倩还以为她因畏惧太过,以至于风声鹤唳草木皆鬼。 可当她望过去看到那阴影后面,脸色凝重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最近一直不怎么动弹的收藏在今晚突然猛增,有点奇怪。¥f。¥f) 雉雊山鸡鸣,虎啸谷风起。 恶鬼当我道,狂顾动爪齿。 深色变得凝重的聂小倩正待看个真切,那团浓重的阴影突然消失了。 瑟缩着的陈玉词惊道:“不见了?” 那些猎户就是这样被杀死的,猎犬朝着某个黑暗处狂吠,明明知道它就在那里,但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它究竟是什么,在哪里。然后在猎犬的不断狂吠声中,他们一个个被拖走了。 眼下恶鬼分明是来了,却又不见了,似乎正暗示着上一次的悲剧即将重演。 聂小倩将陈玉词护在身后,青葱玉笋一般的右手五指随手一挥,铮的拔出放置在一旁的宝剑,剑刃清亮,仿佛有一泓秋水在流动,随手震动,沉沉然,嗡嗡作响。 习剑爱剑的陈玉词也不由被吸引住,侧目看去,惊讶道:“我的剑?” 这是聂小倩从陈玉词的房间里取的宝剑,她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只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珍藏的宝剑会出现在聂小倩的手上。 聂小倩没有解释,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某处,闻言只是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陈玉词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不过因为宝剑,她想起自己曾问过姐姐是不是真的不懂武功,姐姐说学过一些剑法。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听了很高兴,并乘兴出言邀约切磋,但被姐姐以藏拙之语宛然推辞了。 从眼下的境况看来,姐姐既然能冒着生命危险,携剑来救自己,那么所谓的微末剑法,应该就是自谦之语。 看着姐姐双眸如星,长身玉立,手持青霜,姿态妍矫卓卓。她便相信,自己的宝剑落在姐姐手上,绝无可能会是明珠暗投。 陈玉词脑中念头百转之际,下意识顺着聂小倩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烟雾弥漫,迷迷茫茫。 正不知所措间,她忽然听到聂小倩沉声道了三个字:“它来了!” 陈玉词心下一紧,慌忙凝目细看。 果然看到前方藤蔓缠绕处,地面隆鼓起一个小土丘。 小土丘之下。似乎有不明的庞然大物急窜,将小土丘推动得仿佛飞箭,直线飞速汹涌而来。 只眨眼间,小土丘就推涌至前方几丈之外,来势猛恶诡异,惊心动魄。 陈玉词身子发虚,手脚酸软无力,但还是本能抓过了宝剑的剑鞘,横在身前…… 至于她原先进谷的佩剑,早已不知失落在了何处。 手中多了一根救命的稻草。陈玉词看向了聂小倩。 聂小倩盯着那逼涌而来的小土丘,脑中闪过“土遁”二字,然后剑随意动。 “这是什么剑法?” 关注着聂小倩一举一动的陈玉词,见聂小倩一剑斩出,剑芒锐利难当,一去数尺,划开土尘,斩裂地面。 仿佛抽剑断水一般,小土丘瞬间被一剑从中斩裂剖开,推涌之势乍然而止。 正当陈玉词以为恶鬼来势被遏。稍稍松了一口气的时候,突然脚下一震。 砰的,小土丘一下子炸开,大片泥土横飞四溅。一道庞大的身影从地下猛地破土迸出,直扑过来。 恶鬼还未扑到,令人作呕的腥风已是迎面扑来。 《一闪天诛剑道》的剑诀要旨就是勇猛粹厉绝杀,有身在绝地,却能一往无前,瞬间绝地反击的勇气。 所以聂小倩并未退避。对那浓烈的腥臭之风恍如未闻,面不改色,一剑中宫直进。 一闪虹穿! 剑出有如长虹贯日,一闪透杀。 崩! 剑与鬼爪相交,发出一声金石交击之声。 锋利的剑刃如中铁石,入肉数寸就再也难以寸进。 反观恶鬼,一爪中剑,另一爪当头抓下。 聂小倩拔剑抽身,裙摆回旋,转身就又是一剑。 一闪风切! 剑刃仿佛一泓秋水,在半空中化出一道弧光,与那一爪一触即分。 噗的一声闷响,剑刃仿佛割裂了败革,只在那一只利爪上带出几丝青色汁液。 两剑无功,恶鬼居高临下,已然扑至。 “走!” 聂小倩毅然决然,身形翩然而回,剑光一闪。 陈玉词手中剑鞘微震,定睛一看,却是锵的青霜倏忽回鞘。 她愕然时只觉腰间一紧,还没来得及惊呼,整个人已经随着之飘然离地,飞到了半空中,那挥舞着刀剑一般锋利的爪子扑来的黑影顿时扑了个空。 暗道一声惊险的陈玉词回过神来,见姐姐抱着自己,好像一只飞蝶,轻盈飘渺矫秀,不由暗自称奇:“姐姐这使的是什么轻功,竟然从未见过?” 她那堪称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轻功暗香掠影,赶路固然是极快的,但要论风姿,就及不上其中万一了。 陈玉词这般想着,刚刚因为恶鬼的袭击而恐慌的心绪,慢慢的就平静了下来,只觉得有姐姐在身旁,便能万事无忧,浑然不知聂小倩在暗暗叫苦。 聂小倩是有形无质的阴魂之身,穿墙过壁无往不利。 若是自个飘走,速度自然是极快的。但抱着陈玉词,就好像是抱了一座山,沉重得好像空气都变得黏稠了起来。 尽管她已经是极力飘飞,但依然是快不起来。 而底下那只恶鬼,体形庞大,却极为敏捷,在林中奔走,犹如猎豹。 所以聂小倩虽然看不见身影,但她能感觉到她们并未能摆脱它的追杀。 幸亏这恶鬼并不是真的鬼,不会飞,不然她们就是插了鸟儿的翅膀,恐怕也逃不掉。 在空中飞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聂小倩再也撑不住,带着陈玉词落下地面。 在《白娘子传奇》被盗印之后,文气源源不断,是她最为主要的力量来源,但即便如此,也支撑不起带着普通人一起飞的巨大消耗。 “姐姐。玉词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般神奇的轻功。”感一落地,陈玉词就迫不及待的说道,眉宇间兴奋之色跃然而出。“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能在空中翱翔。” 这世上确实是没有能在空中飞翔的轻功。 能让人在天上飞的凭虚御风,那是天人之境的神通,不是轻功。 陈玉词虽然也是习武之人,但她的见闻不及王麟广阔。不知道天人之境的秘闻,自然对聂小倩露的这一手叹为观止。 想一想,若是她懂得这种神奇的轻功,乘风长空,遨游四海,又怎会被区区一只恶鬼追杀得要跳崖,甚至是跳崖跳得九死一生之后,还没有逃脱恶鬼的追杀。 可惜这种鬼的天生本领其实不如陈玉词所想的那样神奇实用。 聂小倩固然是能自由飘飞,然而也是有种种限制的,遇到雷雨天就不敢升空。怕被雷劈掉。就是晴天升空,也不敢飞得太高。高空罡风猛烈,阴魂之身经受不住,有被吹散的危险。 更重要的是,一般的鬼魂如果不吸收人的阳气“维生”,又不像聂小倩懂得利用太阴之气、文气乃至于信仰念头来修炼,那么这种鬼的本领用得越多就消亡得越快。 是以面对陈玉词流露出来的艳羡,聂小倩笑而不语。 是有不可对人言,她总不能说我是鬼,天生就能飞。 陈玉词见聂小倩不说。也没有多问。 她四下看看,周遭都是陌生的密林幽雾,看不到出路,不过聂小倩就在她身旁。她倒没有觉得害怕,只随口问了一句:“姐姐,我们这是在哪里?” 聂小倩飘到空中观察了一下,发现刚才急于拜托恶鬼,不辨方向就乱飞,现在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带着陈玉词究竟到了哪里。 虎啸谷实在是太大。夜空苍茫,昏天地暗,一眼看不到边际。 聂小倩回到陈玉词身旁,对她说:“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我们先找个能够休息的地方,撑到天亮就没问题了。” 希望那只恶鬼不会阴魂不散吧。聂小倩对陈玉词说完,在心里叹了一句。 聂小倩扶着陈玉词在林间行进,陈玉词突然高兴的叫道:“姐姐,你看那边,好像有座房子。” 在这昏暗的黑夜里,陈玉词都能看见,聂小倩自然是比她更早就看到了。 深谷老林,猛兽出没,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房子,陈玉词以为的房子不过是一间破败的茅庐。 若是说得更准确一些,那其实是一间茅庐的遗址。 大半的屋顶都倒塌了,墙壁也是三面都已经倾颓,只剩下被风雨日晒侵蚀得千苍百孔的残骸。 陈玉词在聂小倩的搀扶下走近一看,不免感到失望。 本以为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没想到是无路的,终归是无路。 “姐姐,虎啸谷一向少有人烟,却有人曾经在这里建了茅庐,可能是某个世外高人曾经隐居避世于此也未定,要不我们过去看看。”陈玉词想到什么,突然又高兴了起来。 “嗯。”聂小倩点点头。 茅庐被建在一棵树下面,树大参天为盖,旁边有一条小溪环过,芋叶田田,环境很是清幽。 为爱山中世事疏,看山终日坐茅庐。 如果它不是已经彻底败落,倒很适合隐居。 毕竟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庐不在陋,有德则馨。 不过两人还没走到茅庐旁,天上突然飘落雨点。 “啊,下雨了。”陈玉词见下雨了,不但不忧愁,反而好像遇到了什么惊喜似的,苍白的小脸起了一丝病态的红晕,她指着那已经无法住人的茅庐说,“姐姐,我们这是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呢?” 事实上又岂止是屋漏,压根就没有屋,水是到处都在漏。 下雨在民间的传说不仅仅是龙王施雨,还有一种说法称之为天漏水。 这陈家兄妹长得不胖,一个两个倒是都心宽得很。 这山谷幽深广阔,下雨了,瘴气冒出来,待久了可是会得病的。 陈玉词的身子虚弱得紧,连风寒雨淋都受不起,更不用说瘴气。 聂小倩想得多,便不会有像陈玉词那般的少女心态,她趁着雨还没下大,速速飘到了溪水边,在吓跑了几只青蛙的同时,摘下一大堆芋叶。 这些野山芋的叶子,一片片都大如伞盖,临时遮雨是完全可以的,比宁采臣那把伞不知要好上多少。 陈玉词见了芋叶,觉着好玩,还没等聂小倩动手就率先拿了一片盖到了自己的头顶上。 雨打在芋叶上,噼啪作响。 两人头顶着芋叶,来到了茅庐残存的最后一面墙壁下。 屋顶倒塌,自然是遮不了雨了,聂小倩便用剩下的芋叶在头上搭了一个小小的遮雨棚,勉强遮住了大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船迟又遇打头风 (非常感谢《执剑写春秋》的作者“殊彦”与《末日在线》的作者“朴零”两位作者朋友给予本书的章推,谢谢。) 一场大雨浇落,虎啸谷烟笼雾罩。 雨点打在芋叶上,碎成雨花,飞沫倒卷,仿佛屑玉腾珠,遥洒人衣面。 陈玉词感觉着随风碎雨带来的丝丝冷意,伸手去接雨。 不过她的手还没伸出去就被聂小倩一把给拉了回来:“又不是小孩子了,雨有什么好玩的,小心着凉。” 陈玉词没接着雨,心下暖洋洋的,嘻嘻笑道:“一点雨而已,没事,我有神功护体,以前常常在雨中练剑来着。” 她说得兴起,还有挥舞了两下手臂,可那气无力的柔弱感,只会让人一眼看穿她的外强中干。 聂小倩自然是直摇头:“走路都要人搀扶着,还神功护体。” 陈玉词混若无事的说道:“这不是受了点小伤嘛,待我运功疗伤,很快就好。” 她刚醒过来没一会恶鬼就追杀过来了,之后是一路有惊无险的逃跑,哪里有空运功疗伤。 现在安全下来了,也就想起了这事。 她受的是内伤,只要搬运内力即可,不需用到草药辅助。 在聂小倩的帮助下,陈玉词靠着墙壁盘膝坐好,开始运功。 聂小倩饶有兴趣的在旁看着,以前看的武侠影视作品中,大侠们运功疗伤,脑袋上都会冒出丝丝白烟,她有点好奇,陈玉词是不是也会那样。 可她没等到陈玉词的头上冒烟,因为陈玉词刚一运功,突然就猛地咳了起来。 聂小倩连忙问道:“玉词,怎么了?” 陈玉词猛烈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下来。 待得停止了咳嗽,她又尝试着运功,但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听了聂小倩的话,她几乎快要哭出来了,神色充满了不知所措的恐慌:“姐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体会不到气感了,丹田也是空的。” 气感,那是修炼内功入门的第一步。 丹田,那是储存内力的地方。内功的根本。 然而陈玉词现在连气感都体会不到,内力又没有了,就好像一个已经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后天高手突然一下子变成了没学过内功的普通人。 聂小倩看过李时珍的《奇经八脉考》和《濒湖脉学》,学了一点脉络之术,当即给陈玉词号脉。 号脉的结果无喜亦无忧,她语重心长地解释道:“玉词,不要着急。内功,练的是一口气,你身子很差。精气神极其虚弱,体会不到气感,很正常。先好好休息,等回去养好身体。气感自然而然也就回来了。” 陈玉词想了想,觉着有道理。而且有姐姐在身边,即便无法运功,也没事。她也就放宽了心。 是时夜深人静,醒来就是好一阵辗转奔波和担惊受怕的陈玉词,在聂小倩的柔声安慰下打起了哈欠来。没多久,靠着聂小倩肩膀的脑袋一沉,睡了过去。 待得陈玉词入睡之后,聂小倩将她小心转到了墙角处。 因为她是阴魂之身,温度天然就比较低,陈玉词长时间靠着她,身子可能会变得更差。 所以俗话所说的人鬼殊途,倒不完全说的鬼害人。 聂小倩飘离陈玉词身旁,正静静的看着虎啸谷的幽暗,感受着虎啸谷的清寂时,陈玉词突然说起了梦话来。 “姐姐,对不起。” “浮生,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让你看白娘子了。” “姐姐,好冷。” …… 聂小倩回头去看陈玉词,发现陈玉词的一双柳眉紧蹙了起来,神情好像有点难受的样子,心下一紧,赶紧靠了过去,柔荑在陈玉词那光洁如玉的额头上轻轻一探。 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陈玉词竟然在这个时候发起烧来。 更糟糕的是,这深山老林,一时之间压根就找不着大夫来治疗。 “我应该怎么做?” 聂小倩嘴里念念有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是发烧,当务之急便是将体温降下来。不然任由体温上涨,很快就会把人给烧坏了。” 要给陈玉词降温,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酒精降温法,但随即就否决了,她找不到酒精。 然后她又想到了毛巾敷额法,陈玉词目前的体温还不是很高,用湿毛巾敷额降温应该也是可行的。 不过与酒精降温法一样,她也没有毛巾。 只是她很快就想起,自己的温度比较低,是不是能代替湿毛巾的作用? 最后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貌似行得通,她便用手抚在陈玉词的额头。 她的体温是恒定不变的低,如此冷热交替,没多久,她感觉到陈玉词的额头不那么汤了,而且仔细观察时,身子好像微微在发汗的样子。 这是起作用的征兆! 聂小倩心下大喜,手不动,继续充当湿毛巾帮助陈玉词降温。 这样一个时辰过去,陈玉词的热症消退不少,大概是感觉到轻松了一些,原先蹙起的眉头略略舒展了开来。 聂小倩又给她号了一次脉,便松了手。 此时云开雨歇,月亮露出面庞来,偶尔一阵风吹过,树木簌簌作响,洒落雨珠无数。 聂小倩飘出茅庐遗址,在四周转了起来。 陈玉词暂时是退烧了,但她不知道会不会再次烧起来,毕竟她用的降温方法实在是太过粗糙了,很可能治标不治本,留有后患。 她脑中记了不少《本草纲目》里面的草药学问,晓得一些常用疾病的方子,如发汗解表去寒的麻黄汤。 所以这一转,就是想看看能不能采到一些甘草、麻黄和桂枝等草药。 亏得她是鬼,有着夜视的本领,不然想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老林里,就是个睁眼瞎,更不用说采药什么的了。 因为惦记着沉睡当中的陈玉词的安危,她没敢走得太远。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她只是转了一会就采到了麻黄汤的主药麻黄,但甘草和桂枝不见踪影。 眼看着天快亮了,她担心陈玉词的病情有变化,便抱着一揽子麻黄飘了回去。 药书里说发汗用茎,止汗用根,如果陈玉词又烧回去,有麻黄在手,至少能起得了一定的作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玄虚神秘紫砂壶 聂小倩抱着一揽子麻黄回到茅庐遗址的时候,陈玉词还没醒。 她将麻黄放到一边上,探了探陈玉词的额头,微微有些温热,并没有烧回来。 她稍稍放下心来,又给陈玉词号了号脉,脉象略显浮紧,显然还未全好。 她决定还是熬一锅麻黄汤出来,等陈玉词醒来喝一点,有备无患。 不过想要熬草药汤,总得有熬汤的用具,所以她在扫了一眼茅庐遗址之后,搜寻起茅庐遗址来。 有人曾在这里隐居,或许还留有一些家用物事。就是找到一口锅或者一个陶瓮出来,也是好的。 茅庐的架子几乎都已经倒塌,各种野草植根其上,茂盛的枝叶已经掩盖了大半。 但聂小倩是鬼,茅庐毁得再彻底,草丛生长得再密,也阻挡不了她透入其中。 很快这个不大的茅庐遗址地上的部分就被她翻找了个遍,找到疑似桌椅的残骸几把,残破的杯盆若干,奇形怪状的玉石几块…… 哦,还有不知名的长虫褪掉的,俗称蛇蜕的东西。 在药书上面说,蛇蜕有祛风,定惊,退翳,解毒的作用,主治小儿惊风,抽搐痉挛,翳障,喉痹,疗肿和皮肤瘙痒等等。 聂小倩没有将这一味药收集起来的意思,因为这味药看着恶心,想着毛骨耸然。 从溪水边站起来,她打量着刚清洗干净的茶杯。 茶杯是从遗址里找出来的众多杯盆中的一个,杯子样式精细纹饰美观,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事物。不过茶杯的杯口有一个被摔出来的豁缺,当然,豁缺瑕不掩瑜。 茅庐曾经的主人,大概是个很注重生活质量的家伙,也许是陈浮生那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富家公子。 当然,住着茅庐的富家公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奇怪。 但能隐居到虎啸谷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的人,如果不是仙人,那肯定是奇怪的人。 备了茶具,就是喜欢喝茶了。喝茶的人,是不是需要吃饭呢? 聂小倩想着辟谷这种事,身形一晃,回到了遗址之上。 不是茹毛饮血的原始人,她也不希望会是个辟谷的隐士。 “会不会被泥土埋到了地底下去?” 聂小倩打着到地底下探究一番的念头,沉入了地表之下。 在地下探索了一会,她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炊具。倒是发现了一个泡茶的器皿紫砂壶。 紫砂壶有着历久弥新,一尘不染的精致感,壶身上面篆刻了无数看起来极为古朴繁复,而又神秘大气的符文。她看不懂这些符文,只是感觉像是一道道法术禁咒和一个个微型法阵。 聂小倩前世看过太多修真仙侠文了,不能怪她想太多,何况这还是一个被深埋在地上不知多少年的紫砂壶。 万一里面被囚禁了一个她不小心触动了禁制,就跳出来大声吼吾被囚禁了十万年,又被逐出了自己的故乡。这种大话的老神仙,老妖怪也不一定。 因为紫砂壶与阿拉丁神灯很像,天知道为什么神灯会像一个茶壶,所以聂小倩在将紫砂壶从地下起出来的时候。对它是抱有一丝期待的。 有许多年头的事物,总有可观之处。 遗憾的是,可能紫砂壶本就是比较精致的紫砂壶,不是神壶。里面也没藏着神仙和妖怪。 也有可能是聂小倩看不出来这个完好无缺的紫砂壶隐藏起来的门道,她在把玩了一会,发现无法召唤出来能实现她几个愿望的神仙妖怪之后。决定用它来煮麻黄汤。 刚出土就能物尽其用,而不是送进博物馆展览,紫砂壶应该偷笑的。 仔细清洗了一遍本就很干净的紫砂壶,聂小倩按药书里面的步骤,把麻黄去掉叶子,用青霜宝剑将其切碎放进壶里,注满水,用几根树枝架起来,然后在下面放火烧。 紫砂壶质量果然是极好的,本色细腻,自发黯然之光。 武火猛烧了小半个时辰,别说膨胀开裂,连颜色都没变一分。 沸腾的药汤一阵一阵地鼓荡着壶盖,药香随蒸汽腾出,闻着气味尚算可以。 聂小倩去了武火,再用文火熬了大约一刻钟,一壶简易麻黄汤就算是出来了。 把火熄灭了,将紫砂壶搁在红通通的炭火上,任由热气蒸腾,聂小倩又回到了遗址上。 这个茅庐遗址确实是块宝地,出土了一个形、神、气三味俱全的紫砂壶不说,下面还埋藏了几块很有神秘感的碑。 “就是这里了。” 聂小倩准备像挖掘紫砂壶一样,将那几块碑给挖出来。 可当她费了好一番功夫将上面的泥土刨开之后,却发现碑好像生了根一样,无论她用上多大的力气,都与蚍蜉撼树无异,碑不动如山。 当她想要将碑下面所有的泥土都刨开时,发现那些泥土坚硬如铁,与碑凝结成了一个整体,刨都刨不动。 “难道还真是什么了不得的神物?” 聂小倩嘀咕着,仔细去观察那几块碑。 碑的材质非金非石非玉非木,也不是陶瓷、骨头、树脂、橡胶…… 聂小倩敲打着研究了好一会,还是看不出来碑是由什么材料凿刻出来的。 不得已,只好去看碑上的铭文。 她发现铭文艰深晦涩,连字体都难以辨认出来。 而且一眼看上去就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仿佛碑上有一个漩涡,要将她的阴魂之身吸进去似的。 聂小倩忍着头昏目眩的痛苦,勉强看了一下,最终只辨认出来了几个字:混沌阴阳,天演五行。 书到用时方恨少! 自觉读书不少的聂小倩,从未有现在这般,如此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孤陋寡闻。 混沌,阴阳,五行? 聂小倩摇摇头,不再看碑上铭文,而是走远了一些,飘到空中,便看到这几块碑似乎是按一定的规律方位排列起来的。 究竟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大有来头,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只是觉着这些事物与瀑布下面的深潭,潭底的棺材与大剑,以及那庞大的黑影,都是不可知的未解之谜。 正当聂小倩百思不得其解,感到苦恼之际,陈玉词嘤咛一声,醒了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碑中玉简呈五行 “水。▲∴▲∴,” 陈玉词一醒来,人还没清醒,嘴里就喊着要喝水了。 聂小倩赶紧将她搀扶着靠墙壁坐起,然后将紫砂壶提了过来,用那有豁口的茶杯倒了半杯,手握着杯身。 前一刻还热气蒸腾,烫得人都拿不起来的杯子,不过几息的功夫,里面的药汤就凉了下去。 聂小倩将麻黄汤递到陈玉词嘴边说:“试一下,看能不能喝了。” 陈玉词懵懵懂懂的闷头就喝了一口,不过药汤才进嘴,她整个人就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鹅蛋脸皱成了包子脸,如果不是强忍着及时咽了下去,恐怕已经吐了出来。 聂小倩见状,知道温度合适,便说:“都喝了吧。” 陈玉词抿着略有些干燥的嘴唇,说:“这是什么水,好苦啊?” 聂小倩面不改色的说:“你不是要喝水吗,这就是水啊。” 陈玉词听了她的话将杯子拉到鼻子前,狐疑的嗅了嗅,说:“怎么闻着好像有股药味。” 聂小倩答道:“这是草药放进水里,烧出来的味,就成分来说,绝对是水比较多,所以安心喝就好。” 陈玉词就又喝了一口,浅尝辄止的一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了:“好苦。” 欠缺了一味甘草的麻黄汤,看来确实是不大好喝,聂小倩心想,便又劝道:“苦口良药,想要快点好起来,走出这个山谷,就喝了它。” “喝完这杯就好了吗?” “嗯。” 陈玉词屏住气,将杯子里剩下的药汤一口喝完。 “再喝一杯就没事了。” “还有啊。” “就一杯了。” 聂小倩眸子盈盈,定定的盯着陈玉词。 那小眼神仿佛在说这是我昨晚冒着生命危险采回来的药,费了半宿的功夫连夜熬出来的汤水,你自己看着办吧。 于是陈玉词二话不说将这一杯药汤喝了个底朝天。 只是药汤还没落入肚子里,又满满一杯幽绿幽绿的药汤递到了面前。 陈玉词看着药汤,怎么看怎么感觉像是那恶鬼的眼睛,一样令她感到恐怖。 聂小倩轻咳了一下。沉声说道:“最后一杯。” 陈玉词的脸色好像有点发绿:“实在是喝不下了。” 聂小倩强调说:“真的是最后一杯了,为人做事当有始有终。” 喝了三杯药汤,陈玉词额头上冒出细汗,见聂小倩将紫砂壶放下。神色才终于是轻松了下来。 聂小倩看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笑道:“休息一会就可以回去了。” 陈玉词点点头,准备休息,随即看到那几块被聂小倩刨掉不少泥土,露出地面的碑。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昨晚好像没看到?” 聂小倩答说:“早上无意中发现的,碑文很是古奥,看不懂写的什么。” “我去看看。” 陈玉词扶着墙壁站了起来,示意聂小倩不用帮忙搀扶,便自己一个人走到了一块茅庐碑前。 然而当她的目光触及碑文时,仅仅只是一眼就头重脚轻,眼花缭乱了起来,脚下站不稳,在要跌倒时。双手下意识撑在眼前的茅庐碑上。 撑着茅庐碑,没倒下去的陈玉词随后在聂小倩的帮助下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但就在这时,那块被她撑了一下的茅庐碑突然发出咔咔声响,好像触动了什么机括,移动了起来。 正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两人面面相觑时,脚下的地面发出阵阵闷响,震颤着摇晃了起来,就像是发生了地震似的。 眼看着茅庐最后的半边残壁摇摇欲坠,聂小倩哪里还敢待在那里,回手就抱着陈玉词飘到了空中。 地面的震动还在继续。那几块茅庐碑在隆隆声中,缓慢的往下沉去。 看来玉词刚刚那无意中的一下触动了茅庐碑的机关。聂小倩心想。 只是茅庐碑还没来得及完全沉入地下,突然就听得砰的一声响,陈玉词碰过的那块茅庐碑一下子炸了开来。 陈玉词惊讶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砰砰砰的。茅庐碑一块接着一块,接二连三的炸开,彻底碎成粉末。 在茅庐碑全部炸成粉碎之后没多久地面就停止了震颤,聂小倩又等了一会,见下面没有了动静便落了下去。 陈玉词走到一块茅庐碑炸成的粉末前,仔细看了看。说:“姐姐,那粉末里好像有东西。” “有什么吗?” 聂小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粉末的掩埋下确实是有什么东西。 她担心粉末会有什么古怪,让陈玉词不要动,然后自己找了一根树枝,将粉末拨开,露出来一块两寸来长二指来宽的玉简。 聂小倩将玉简拾起来,发现玉简质地细腻非常,即便是刚出碑,色泽也是润泽莹光洁,拿在手里感觉很舒服。 玉简并不繁复,整块上面只有一个字,古篆体,倒也不是太古奥难明,聂小倩能辨认得出来是一个“金”字。 混沌阴阳,天演五行。 聂小倩脑海中突然冒出这几个从茅庐碑上看到的字。 五行,茅庐碑一共是五块,眼下这一块爆出来一个金字玉简,那么剩下的四块是不是…… 想到这一点,她行动起来,果然又陆陆续续从剩下的五堆粉末中捡出来四块玉简,每一块玉简上面都分别刻有一个字,木,火,水,土。 五行,金木水火土,对应五块玉简,也就齐全了。 除此之外,聂小倩没能从中再发现什么特别之处,看上去也就是不错的一块玉而已。 但刚才玉词触动机括,茅庐碑分明是要沉入地下隐藏起来的,而玉简又是碑深藏在茅庐碑中的。如果不是突然爆炸,没人能想像得到,茅庐碑里面会藏着一块玉简。 因为单单只是茅庐碑,看起来就已经隐藏了诸多奥秘。 玉简应该不会像表面看起来这般简单,聂小倩在心里琢磨着。 陈玉词问:“姐姐,玉简上还发现了什么吗?” 聂小倩摇摇头,答道:“暂时还没有。” 她话音刚落,平地响起一声炸雷也似的,山谷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吼。 嗷! 雄浑的吼叫声在深谷里回荡,震撼人心。 陈玉词一张小脸碑吓得煞白,颤颤巍巍地指着远处一片密林,叫道:“姐姐,那边,有,有老虎!” 聂小倩也是已经看见了林中的老虎,便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说:“别怕,那是我认识的朋友。” 云从龙,风从虎。 两人说话间,猛虎如风,转眼就到了跟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病虎有名顾大嫂 却说病虎登崖一声啸,满山齐鸣,豪气惊霄,乘风而来似逍遥,玉词被唬得惊叫。∽↗∽↗, 亏得聂小倩安慰及时:“别慌,这是谷里的一位朋友。” 陈玉词愕然道:“它,它是你的朋友?” 聂小倩朝病虎招了招手,病虎低声吼了一下。 聂小倩说:“看,这不就是朋友吗?其实说起来如果不是它帮忙,我可能还找不着你。” 陈玉词见聂小倩与病虎相互打招呼,又听聂小倩说是这头老虎帮忙才找到她的,当即就不那么害怕了,反而是对这头老虎多了一些好奇。但百兽之王的威势终究太盛,她依然是不敢靠近。 但是她的救命恩人之一,她便说:“如此说来,我倒是需要对你的朋友说一声谢谢。” “应当的。”聂小倩说着,将她救了病虎,然后病虎由一条纱巾找到了瀑布悬崖之上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 “不知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陈玉词心中畏惧终于尽去,饶有兴趣的问道。 “名字?”聂小倩一愣,下意识看了病虎一眼。 病虎身上的伤势还未痊愈,但经过一番治疗,又休息了几天,身躯虽然还是很瘦,但毛色恢复了油亮,精神也旺盛了起来,已经有了那么几分丛林之王的风采。 所以即便有行知病虎,立如眠鹰之说,可要叫它病虎实在是不合适。 那应该叫它什么呢? 病虎是雌的,按日常生活习惯叫法,不会是老王,而是虎妞。 但虎妞这个名字一下子就让聂小倩容易想到《骆驼祥子》那里去,然后就叫不出来了。 既然不喜欢虎妞,那么来个霸气威武的,聂小倩立即想到了霸天虎。 好吧,这铜皮铁骨钛内脏的,太让人出戏。 那么就母大虫吧,眉粗眼大。额头纹王。生来不会拈针线,正是山中母大虫。 很符合它的形象,可仔细想想,似乎又太不正式。毕竟都是朋友了。 聂小倩脑海中念头急转,最后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就说道:“你可以称呼它顾大嫂。” “顾大嫂?”陈玉词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接着噗哧的一声笑了出来。 “嗯,它就是顾大嫂。有什么问题吗?”聂小倩一本正经的答道。 你看,母大虫,外号顾大嫂,亲切得来,又符合身份的特征,在没有这个称呼更加形象生动的了。 不过遗憾的是,《水浒传》还未面世,陈玉词未能领会这个称呼的真意。 当然,称呼一头母老虎作顾大嫂,即便是不了解《水浒传》的梗。也已经足以让陈玉词大开眼界,高兴一场了。 至于“顾大嫂”,高冷的“顾大嫂”不是没反对吗?没反对,那就是默认。 陈玉词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踏前一步,朝顾大嫂问候道:“顾大嫂,用过早膳了吗?” 不料“顾大嫂”好像再为陈玉词刚刚的那一声噗哧一笑而疑惑,只是瞟了陈玉词一眼,晃晃脑袋,慵懒中透着威严的眼神收回去。卧在地上,尾巴晃悠悠的甩来甩去。 陈玉词自然是看不懂的,她回过头去问聂小倩:“姐姐,顾大嫂这个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用过了,还是没用过?” 聂小倩也表示看不懂,但她猜测顾大嫂是用过早膳了的。 这个山谷可是它顾大嫂的地盘,虽然现在多了一只凶残的恶鬼,但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它,只要避开恶鬼。想要吃一顿好的早膳,不过是张张牙,舞舞爪的事。 只是聂小倩不明白,为什么顾大嫂会在这个时候找过来。 她昨日让顾大嫂离去,一来是顾大嫂伤势未愈,应该静养。 二来恶鬼凶猛,顾大嫂不是敌手,若是遇上了,可能会是被恶鬼杀死的结果。 顾大嫂出现在这里,她不认为是饭后散步偶然路过,更不会以为顾大嫂是来找她玩的。 顾大嫂又不是它的孩子,那只还未开眼就喜欢玩耍的小老虎。 似乎就是为了呼应聂小倩心中的那不祥的预感,没多大动静的顾大嫂毛茸茸的耳朵动了一下,突然爬了起来,身子伏得低低的,盯着林中的某处。 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莫非是那恶鬼又追过来了? 聂小倩见顾大嫂警惕的姿态,心想着,不由抬头,天阴云青,山雨欲来。 恶鬼本就不是鬼,也不是她的认知里的山魈,昼伏夜出的之说未必就能成立。 何况天虽然是白天,但重云遮蔽,没有阳光直射,她不用伞,也没有感觉到有丝毫不适之处。 那恶鬼,也未必就不能跑出来。 聂小倩思索着的时候,林中的威胁好像越来越近了,顾大嫂的身躯绷得越来越紧,看着就像一张大弓,随时能弹射出去。 “姐姐?”陈玉词被顾大嫂的紧张感染到,不安起来。 “别担心。”聂小倩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水袖一甩,两条素练席卷而出。 再收回时,素练上已经多了一个紫砂壶、五块玉简与一柄剑。 “拿着。”聂小倩用素练包裹了紫砂壶与玉简,递给陈玉词,自己握紧了青霜宝剑。 无论是玄虚的紫砂壶还是神秘的玉简都颇有研究价值,她要带回去。 哗啦啦! 山风劲吹,穿林打叶,草木簌簌。 隐约的,鼻尖流动的气息似乎多了一丝腥味。 咔嚓! 一声脆响传来,林中草木随即大动,鸟兽惊逃,一个庞大的身影猛地急窜而出。 模样狰狞可怖,利爪如刃,不是恶鬼是什么。 嗷! 仇敌见面,分为眼红。 顾大嫂毛发皆耸,低吼一声,就要扑上去与恶鬼拼个你死我活。 聂小倩不忍心顾大嫂白白送了性命,见状急忙喊住:“顾大嫂,回来,别过去。” 顾大嫂的丈夫还活着的时候,夫妻同心尚且打不过恶鬼,更不用说它如今孤身一个。 然而顾大嫂不知是没有听明白聂小倩的话,还是想要掩护聂小倩两人离去,聂小倩的话音才落下,它就毫不犹豫扑了出去。 铮! 聂小倩哪里还能再等,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速拔剑。 一闪虹穿! 冷冽的寒光一闪,青霜宝剑已然离鞘,有如长虹贯日,穿云破月而出,后发而先至,快顾大嫂一步,刺向了恶鬼。(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林暗惊风虎驮人 聂小倩锋芒毕露的一剑杀气腾腾,瞬间便将恶鬼的注意力完全吸引了过去。☆→☆→, 恶鬼反应不慢,竟是举起爪子,毫不避让的抓向聂小倩势在必得的一剑。 噗! 却是剑入爪中,虽然割裂血肉一片,但恶鬼不避不让的大爪合拢,一下子将剑刃抓了个正着。 一爪抓住了聂小倩手中长剑,恶鬼的另一只爪子当头抓下。 能一爪将碗口粗细的树木抓断的利爪,若是被抓实了,能将人抓得粉身碎骨。 聂小倩是鬼,自然是不怕这种粉身碎骨,但也没必要被抓成碎片。 她这一剑本意是围魏救赵,如今恶鬼既然已经无暇东顾,她的用意便是达成。 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而且她不是人在剑在,剑亡人亡的剑魔。 所以眼看长剑被恶鬼抓得牢实,抽剑不回,她立即松手弃剑,柔若无骨的身形仿佛一片柳叶,仿佛被当头抓下的爪子扇动的烈风给走了似的,飘飘扬扬倒飞而回。 恶鬼一爪抓空,顾大嫂扑到了,血盆大口一张,钢牙利齿顿时将那只抓空的爪子咬住。 爪子被一口咬住,恶鬼似乎很是疼痛,而且非常恼怒,压根就顾不上其它了,只挥动手臂奋力一甩,将顾大嫂给甩了出去。 顾大嫂数百斤重的雄躯被凌空甩飞,压倒了大片草丛滚了好几滚之后,它一个骨碌,就又爬了起来。 毕竟是丛林之王,皮厚肉糙,被甩飞在地的这一下并没有伤筋动骨。 爬起来的顾大嫂当即又要扑上去,但还没动,聂小倩身形一闪,已经闪到了它的面前。 聂小倩阻拦住顾大嫂奋不顾身的扑咬,然后也不管它听不听的懂,就说道:“顾大嫂。你与玉词先走。玉词,我来拖住恶鬼,你和顾大嫂快离开这里。” 重伤未愈,只有爪牙之利的顾大嫂根本不是恶鬼的数合之敌。若是任由顾大嫂上阵与恶鬼拼命。最终只会是真正丢掉性命。想要保住顾大嫂与玉词的性命,聂小倩便只能自己来拖住恶鬼。 恶鬼可不会让她们商量好了再出手。 咔嚓的一声脆响,恶鬼抓断一棵大树,好像一头巨犀一样,蛮横的冲了过来。 聂小倩扬手一挥。两条素练仿佛银龙穿空,曳荡而去,眨眼间就扑到恶鬼身前,几下子将恶鬼缠住裹了起来。 素练是不可能真正缠得住恶鬼,她只是希望能稍微阻恶鬼一阻而已。 聂小倩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她见陈玉词还在犹豫不定,当即厉声喝道:“还不快……” “走”字还未出口,嗤嗤几声裂帛之声响起,两条看上去牢牢束缚住恶鬼的素练被恶鬼一挣,顿时化为漫天碎片。飘落一地。 聂小倩手中剩下小半截,连忙挥舞着朝恶鬼脚下席卷而去。 她的目标不是继续纠缠恶鬼,而是被恶鬼扔在地上的青霜宝剑。 却说陈玉词在聂小倩的催促之下不再犹豫,抱着素练包裹着的紫砂壶与玉简,转身就走。 她不再是之前那个武功在身长剑在手的武林高手,也是意识到了迟疑不走,只会连累了聂小倩,所以转身离开,有多快走多快。 只是她终究是身上患有内伤,而且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病患。手脚无力,双腿蹒跚,又哪里快得起来。 陈玉词咬牙急走,正有气无力时。顾大嫂冲了过来。 顾大嫂奔到陈玉词面前,蹭了蹭陈玉词的小腿,接着低吼一声伏低了身子。 “顾大嫂,你这是要我做什么?”陈玉词疑惑着,看顾大嫂的姿势,想了想。说,“你是让我到你背上去,你驮着我走?” 顾大嫂闻言又吼了一声,伏低的身子不动。 陈玉词待要拒绝,顾大嫂却咬着她的裙摆,将她拉了过去。 陈玉词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最后只得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顾大嫂的背上。 顾大嫂是体型庞大的吊睛白额虎,陈玉词体态轻盈,也就是七十斤上下,坐上去之后,并没有让顾大嫂的背部垮下去。 所以顾大嫂只是晃晃脑袋,迈动四肢就是一阵疾走。 见顾大嫂驮着陈玉词走开,聂小倩没有了后顾之忧。 在聂小倩全力施展《一闪天诛剑道》阻拦恶鬼的时候,在丛林的另一头,一行将近百人正沿着山溪行进。 他们人拉驮马,刀剑在手,弓箭在腰,一边走一边四处搜寻着,已经一天多了。 可迄今为止除了山山水水,草木野花,连只兔子都没有见着。 就在他们以为今天也将一无所获的时候,突然一阵腥风吹来,草木簌簌响动。 队伍中的几个猎人眼尖,看到了林中正直逼而来的暗影,惊叫道:“啊,是老虎!” “老虎?” “老虎!” 没想到不叫还好,一旦叫出声来,人惊马慌,有好几条刚刚还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子,被突然从草丛里窜出的顾大嫂给吓得瘫倒在地。 当然,有人害怕,自然也有不害怕的。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一行数十人,绝大多数的胆子都还是足够的。 “虎背上有人。” 在拔出刀剑,张开大弓,戒备时,有人在注意到了顾大嫂背上的陈玉词。 “不要放箭,不要放箭,老虎背上的是我妹妹,老虎背上的是我妹妹……” 人群中,连爬带滚的冲了出来大声示意大家不要放箭,以免伤到了虎背上之人的那人,赫然是陈家大公子,陈玉词的哥哥陈浮生。 面对着众多的威胁,顾大嫂张牙舞爪,伺机突围。 陈玉词没想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夸张点说,甚至是不知道马有四条腿的吃货哥哥会甘冒大险进谷找自己,心下很是感动,但此时不是叙话的时候。 她一边轻拍顾大嫂的脖子,安抚着顾大嫂,一边说道:“浮生,快去帮聂姐姐。” 从队伍中狼狈冲出来的陈浮生惊讶之余喜出望外,如果不是顾忌猛虎在前,他早已经冲上前去。 他听了陈玉词的话,连忙问道:“什么聂姐姐?” 陈玉词着急非常的说道:“聂姐姐为了让我与顾大嫂先走,自己一个人在后面独斗恶鬼。” 陈浮生一听,念头在脑中一转便即明白了过来,他从一匹犹自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马上卸下一个油布袋,扬声叫道:“诸位好汉,山鬼已经出现,大家做好准备,打山鬼。”(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鸟铳在手天下有 (才几天的功夫,收藏就连跨二万和三万大关,到达四万,增长速度快得难以相信。) “打山鬼!” 还未真正看见过山鬼的猛恶恐怖之处,众多的好汉轰然应和了一声。 在度过了猛虎出山初初带来的恐惧之后,他们又有说有笑,谈笑风生起来。 “山鬼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陈玉词说道,她此时已经换了坐骑。 顾大嫂是百兽之王,载人,那不过是报恩的权宜之计。如果不是为了逃命,是万万不会驮了人走的。 实际上陈玉词也舍不得再让顾大嫂驮着自己走,所以她遇见了陈浮生他们,见他们队伍中有马,立即就换坐到了马上。 只不过这些马的胆子还没有人的大,被顾大嫂吓得一匹匹都腿蹄发软,路都走不快了。 而顾大嫂似乎也知道自己把马儿都吓坏了,看了陈玉词一眼就没入草丛中,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驮着陈玉词的那匹马,腿蹄才利索了起来,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走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前面突然传出来一阵吼声,紧接着大片大片的草木栽倒。 “山鬼出现了。” “大家做好准备。” 队伍好像炸锅一般,四下里众人纷纷抄家伙,刀剑出鞘,寒光刃影交织晃闪一片。 携带了弓弩的,箭上弩,弓开弦,跃上大树之上,静候山鬼的到来。 “布好机关陷阱,将山鬼引过来。” 在一片相对比较开阔的空地上,十数张密布了利刃的大网拉开,悬布在了上面。 “玉词,你到后面去。”陈浮生对陈玉词说道。 “你不与我一起吗?”有自知之明的陈玉词知道自己是累赘,待在后面是最合适的。但她听哥哥的话,好像准备着与那些好汉一起打山鬼。 “我这一次可是带了真家伙过来。”陈浮生拍拍手中的油布袋。 “你把鸟铳带来了?”陈玉词想起陈浮生在美食之外的唯一会摆动几下子的东西。 “当然。”陈浮生说着从油布袋里取出来一杆火器鸟铳。 夷狄之所以畏中华,火器也! 待得陈玉词躲到了后面去,陈浮生鸟铳在手。天下我有地嘀咕道:“山鬼,胆敢小爷的妹妹的主意,今日我火器在手,你的死期到了。” 只不过他刚说完,前面草木大动。脚下地面都在震荡,一个庞大的身影冲了出来。 自觉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众人看到了山鬼的真面目,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也被骇得尽皆倒抽了一口冷气。 前一刻还豪气盖天的陈浮生,更是两腿战战,几不能立。 靠着一棵大树,转到树后面,看不见山鬼之后,他才稍稍镇定了下来,开始打开随身携带的瓶罐。给鸟铳装填火药弹丸。 “倒药,装药,压火,装弹,装火绳,架枪。” 尽管只是站在那里装填弹药以及架枪,纯粹是几个毫不费力的细小动作,但陈浮生因为恐惧而紧张,鼻息很是急促。 为了完成射击,他嘴里念念有词。重复着已经练习过几十次的射击步骤。 “打开火门盖,点燃火绳。” 陈浮生扣着燃香的手腕,仿佛得了老年病患者的手抖,震颤个不停。以至于点燃火绳的这个步骤耗费了十几个呼吸,才终于将火绳点燃。 “瞄准。” 枪杆好像顽童屁股底下的秋千,来回荡个不停,亏得已经用随身携带的叉子架住,不然休想将数十步外的恶鬼纳入照门的范围之内。 陈浮生深呼吸了几次,最后不得不屏住呼吸。才瞄准了百步之外的恶鬼。 “有心瞄准,无意击发,扣动扳机。” 眼中的恶鬼就像是近在咫尺了,陈浮生终于进入古井不波的境界,然后闭上眼睛扣动了龙头形扳机。 轰! 火绳点燃火药,热浪推涌,铅制弹丸出膛,微弱的火焰在阴沉的树林里闪了一下。 陈浮生感觉到一股距离的推力从弯弯的铳托上面传来,右肩一痛,整个人猛地一震,随即睁开眼睛,但视线已经就被浓烈的烟雾所遮盖眼前被烟雾所模糊,一股刺鼻的火药味更是随风扑来。 已经憋不住气的他急着呼吸,张口就猛吸了一口空气,没曾想这空气早已被火药悬浮颗粒所充斥。 满带火药悬浮颗粒的空气吸入体内,陈浮生顿时满脸涨的通红,被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不过他此时更在意的是有没有打到了山鬼,可因为在扣动扳机的时候,为了避免被火药灼伤眼睛,他最后关头闭上了眼睛,所以只得问旁边负责保护他的一个剑客:“斩风,打中了没有?” 名为斩风的剑客答道:“打中了。” 于是陈浮生就疑惑了,既然打中了,为什么山鬼还是活蹦乱跳的? 那名斩风剑客又补充了一句:“但雷声大雨点小。” 陈浮生也不得不承认,他的鸟铳好像是动静很大,威力很小,因为那山鬼似乎盯上了他,朝他这边发出一声令人脊背发冷头皮发麻的咆哮。 咆哮如雷的吼声,满山谷都在震荡,怎么看都不像是被鸟铳打成了重伤的模样。 “那就再给它来一下狠的。”陈浮生咬牙切齿的恨声说道。 山鬼一爪子拍翻了一棵大树,摧枯拉朽一般,撞飞无数的障碍物,冲了过来。 “公子,快走,山鬼冲过来了。”斩风催促道。 “别急,我在装药。”陈浮生嘴上叫斩风不要着急,但他其实已经急得快要抓耳挠腮了,如果他有七手八脚的话。 “公子,只剩下数十步了,我想我们应该退避一下。”眼看猛恶非常的山鬼即将冲上来,手持长剑的斩风脸色发白。 “等等,就好了。”陈浮生双手颤抖着,额头上冒出了大片的冷汗。 可是无论是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还是再次装填弹药,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容不得有半点马虎。 可是斩风已经已经等不及了,山鬼随爪一抓,就能将一根大树拦腰抓成了两段,他可不认为他们这些血肉之躯能抵挡得住山鬼的利爪。 就在他身手抓住陈浮生的腰带,要施展轻功,带陈浮生躲避山鬼冲杀的时候,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大喝了一声。 “放!” 接着弓弩百箭齐发,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眨眼间,山鬼身上就好像引箭的稻草人一般,插满了长长短短的箭支。 而山鬼的冲击,也被这一波利箭给遏止住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天外飞仙御剑来 “死了吗?” 一众好汉见山鬼被弓弩射成了刺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似乎已经动弹不得了,他们迟疑了一会,又射出几箭,看山鬼还是不动,便戒备着慢慢围了上去。←,. 但因为山鬼太过猛恶,他们都没敢靠得太近,二十步之外就停了下来。 “撒网。” 虽然山鬼看上去像是已经死得差不多了,但慎重起见,他们还是将利刃网投掷了出去,一层又一层,将山鬼缚了个结结实实。 “粽子都没有捆得这么牢。” “这谷里阴森得紧,不要胡乱说话。” “不过是粽子,有什么不能说的。连山鬼都被我们几箭给搞死了,即便是真的粽子,那也是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一个盯着山鬼的刀客好像看到山鬼的一根爪子动了一下,连忙叫道:“山鬼还没死,大家快退。” 那个负责撒网的剑客大咧咧说道:“你没看见山鬼已经被我们用利刃网捆住了吗?十几层的利刃网,就是一头大象,也逃不出去,更不用说区区一只山鬼。” 只不过撒网剑客话才说完下,困住山鬼的十几层利刃网突然寸寸绷断弹飞。 吼! 一直动弹不得的山鬼突然绷断了捆在身上的所有利刃网,仰天就是一声怒吼。 山鬼看了一眼身上的箭支,大爪随爪一抓,就将身上密密麻麻的箭支给抓了下来。 原来利箭数量虽多,看着吓人,但其实每一根都不过入肉数寸,没能伤到山鬼的根本。 说时迟那时快,山鬼一举绷断身上的利刃网,紧接着在那个说话的剑客的惊愕目光中,庞大的身形很是诡异的一晃,就晃闪到了剑客的面前。 下一刻,剑客的脑袋不见了。 鲜血有如泉涌。从被摘掉了脑袋的脖腔上喷出。 “大智!” 剑客的兄弟,一个手提大枪的枪客竭斯底里的叫着,绰枪就冲了上去。 只是枪客冲得有多快,倒飞回来就有多快。 寒光奕奕的枪头爆出的万点寒星被山鬼随爪一挥就烟消云散了。紧接着被一拍,人就被拍得倒飞了回去。 …… 转眼几息的功夫,十数名刀客与枪客倒在了血泊之中,残肢散落了一地,惨烈非常。 有几个看到这种场景的“好汉”。被吓得飞也似的逃了开去,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 剩下没死的,除了躲在大树上,居高临下放箭的弓箭手,发现所谓的围剿山鬼其实是以卵击石,都心生出了退意。 那十几个弓箭手还在坚持不懈的放箭,但山鬼极为敏捷,往往眼前一花就不见了身影,压根就射不中,偶尔有射中的。也是有如瘙痒,无法对山鬼造成有效伤害。 那边,斩风看到大多数人都在往后退却,他连忙抓住陈浮生的腰带,劝道:“公子,快随我走。” 不想陈浮生突然叫道:“弹药装好了。” 斩风叫道:“来不及……” 轰! 斩风话没说完,陈浮生突然扣动了扳机。 弹丸出膛,雄浑的枪声在山谷中回荡,震动四野。 正在四处狩杀一众好汉的山鬼身形猛地一滞,竟然停了下来。 陈浮生扇着眼前的烟雾。问:“打中了?” 紧紧握着剑的斩风答道:“打掉了山鬼的一只耳朵。” 陈浮生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打掉了一只耳朵,好,山鬼果然不是什么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妖怪。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定能消灭了山鬼。” 他说着。拿起瓶罐就要继续给鸟铳装填弹药,意欲再给山鬼来一发更狠的。 一枪建功打掉了山鬼的一只耳朵,尽管一只耳朵对于山鬼来说微不足道,但陈浮生不知什么时候不再紧张了,反而是被突然激起的热血给冲击得失去了不少理智。 如今他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用手中的鸟铳干掉山鬼。 只不过他没有机会了。山鬼被他的两枪彻底激怒,舍弃了其他人,排山倒海一般朝他冲了过来。 斩风见状,哪里还敢有丝毫犹豫,提着陈浮生的腰带,大喝一声“走”,就带他跃到了附近的一棵大树上。 山鬼的速度太快了,斩风没有把握在携着陈浮生的情况下,一起逃生,只得选择先到树上避一避。 这棵树有数人合抱之大,从地面往上看,似乎高可参天。 可山鬼冲到树底下,锋利堪比刀剑的爪子,几下子就将大树挖得摇摇欲坠。 斩风只好带着陈浮生纵身跳到了另外一颗大树上,回头看到那棵被挖得坑坑洼洼,然后被一把推倒的大树,心有余悸的说道:“幸好山鬼不会爬树。” 咔嚓! 只是山鬼虽然不会爬树,挖树也是极为迅速。 被盯上了的陈浮生,无论跳到哪一棵树上,那棵树随即都要被挖断。 如此连续跳了几棵树之后,斩风发现已经无树可逃。 “公子,你留在树上,我去引开山鬼。” 斩风说完纵身一跳,从树上跳了下去,手中长剑有如天外流星,刺向下面的山鬼。 已经装填好弹药的陈浮生才要叫住他,就看到斩风手中的长剑刺穿了山鬼的爪子,但斩风很快就被山鬼的另一只爪子拍倒在了地上,生死不知。 轰! 急红了眼的陈浮生又放了一枪,在山鬼的肩膀上绽飞一朵血花。 又中了一枪的山鬼挖树挖得更快了,大树在剧烈的摇晃中慢慢折断倾倒。 陈浮生手中的鸟铳已然被他砸山鬼,掉到了地上,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的抱住树枝,等待大树倒下,等待死期来临。 在这个等待的时候,他往陈玉词那边看了一眼。 可是因为为躲避山鬼的追击,频繁转换位置,已是不知将陈玉词落在了何处,他此时根本看不到陈玉词的身影。 “鸟铳的威力终究差得远了些,杀不死山鬼。早知如此,我应该拉上一门大炮来的。” 大树在缓缓倒下,陈浮生颇为遗憾的想,然后他看到了一个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 就在那彷徨与绝望之间,她白衣胜雪,仿佛天外飞仙,御剑从天翩然而降,拯救他于千钧一发之际。 不是英雄救美,而是美救英雄,就已是羞愧难当。 更让他憋屈与悲愤的是,他被拯救的方式居然是通过直接提着衣领进行的,就好像被提着皮毛的小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轰隆一声火药响 大树被山鬼挖断,在大树倒下的危急关头,聂小倩从天而降,抓着陈浮生的衣领,将他从山鬼的利爪之下救了出去。●⌒,. 陈浮生就像是被吓呆了似的,聂小倩提着他的衣领,飞到百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上,将他放下,他还是愣愣的,呆若木鸡的模样。 聂小倩伸手在陈浮生面前晃了晃,问道:“你没事吧?” 在半个时辰之前,她于顾大嫂驮着陈玉词离开之后,与山鬼周旋了一会,见无法杀死山鬼,也就放弃了,隐了鬼身去追赶陈玉词。 只是驮着陈玉词的顾大嫂走得太快,行踪又太过隐秘,她又不熟悉地形,反而是比山鬼迟一步才找了过来。 因为赶到的时间太晚,山鬼已经在大肆屠戮,死伤遍地,她只来得及救下陈浮生一人。 陈浮生在聂小倩在眼前晃了几晃之后才回过神来,一时想不明白聂小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救了自己。 而且令他惊讶的是,这位见过两次面,看起来温婉端庄,大家闺秀一样的女子,竟然还是一位武林高手,那凌空虚度一般的轻功,似乎被妹妹还要高强得多。 如此一想,他是珠玉在前,越发觉我形秽了,听到聂小倩的问话,羞赤了脸颊地答道:“我,我没事,谢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聂小倩不知道陈浮生在羞愧,既然陈浮生说没事,就让他待在树上不要下去,自己则有如飞鸟投林,从树上一跃而下,持剑飘向山鬼。 事实上她即便不去找山鬼,山鬼也会找上来。 因为陈浮生开的那两枪,山鬼似乎彻底恨上了陈浮生,不依不挠的盯住了他,大有不将陈浮生撕成碎片,都不罢休的意思。 陈浮生张张嘴。想要叫住聂小倩,可慢了一步。 眼见聂小倩纵剑来去,与山鬼周旋,他在树上不由急得团团转。 有心想要下去帮忙。但鸟铳已经失落,他又被打回了原型,变成了手有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可是这缚鸡之力,只会是累赘,又哪里能帮得上什么忙。 “我应该怎么做?” 陈浮生不断在心里问自己。然后他很快从树上爬了下去。 刀剑他一窍不通,舞弄起来不伤着自己就不错了。弓弩的威力其实不小,但以他的缚鸡之力,拉都拉不开,更不用说使用。 他能做的就是尽快找回那支鸟铳,利用弹药的杀伤力,干掉山鬼。 才用鸟铳打掉了山鬼一只耳朵的陈浮生,对鸟铳有了偏执一样的信心。 只不过当他费了好大一番力气从树上滑下来的时候,前一刻还在追杀聂小倩的山鬼立即舍弃了连衣角都摸不着一下的聂小倩,朝他冲了过去。 亏得聂小倩能飞。而且速度比山鬼快,才在山鬼扑杀掉陈浮生之前再一次拉着陈浮生的衣领,将他提到了大树上。 聂小倩对陈浮生不好好待在树上,非要下来送死,很是生气:“你下来做什么?” 陈浮生歉意的答道:“对不起,我只是想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聂小倩没好气的说:“既然知道是绵薄之力,就应该乖乖待在树上,不要添乱。” 陈浮生被这句话说得几乎要钻进树缝里去,羞愧难当的同时,声如蚊蚋的说了一句:“鸟铳还是能杀上山鬼的。我刚才打掉了它的一只耳朵。” “什么鸟铳?”聂小倩听到了他的话。 陈浮生见聂小倩好像对此感兴趣,连忙七手八脚的比划着,企图解释什么是鸟铳。 官府不允许民间收藏使用火器,但陈家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在千灯县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身为陈家的嫡孙,陈浮生对火器起了兴趣之后,陈家就大打金钱计,很快就千方百计弄来了一短一长两支鸟铳。 只不过在陈家,也唯有陈浮生这样的纨绔子弟才喜欢鸟铳。即便是平日里爱好舞刀弄剑的陈玉词,也对鸟铳这样的奇技淫巧不屑一顾,让陈浮生很是失落。 如今聂小倩既然感兴趣,他当然是话逢知己千句少。 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当务之急是除掉山鬼,何况鸟铳是什么东西,聂小倩这个穿越而来的未来人士比陈浮生更加清楚。 所以聂小倩劈头就是一句:“火药在哪里?” “什么火药?”陈浮生明显没有料到聂小倩会问这个问题,因为他以为聂小倩会问鸟铳的。 “鸟铳的火药,莫非你使用鸟铳都不带火药的的?”聂小倩说。 “哦,你问这个啊。”陈浮生从腰间的一个腰袋里面取出两个瓶子。 聂小倩打开药品的塞子,问:“就只有这么点?” 陈浮生一愣,然后指着不远处,倒毙在地上的一匹马,说:“还有,在那匹马的马背上,那个油布包袱里面全都是。” 进山谷这一趟他虽然没有带上火炮,但因为鸟铳的缘故,又秉着有比没有好,多比少好的原则,火药带了不少。 那是一匹被山鬼硬生生抓掉了脖子的马,血流了一地,恐怖恶心非常。 各种各样的尸体聂小倩都见识过不少,并没有被吓到,只是眉头微蹙,飘到马尸前,手中青锋一挥,将捆绑油布的绳子割断,提着油布包袱又回到了树上。 她打开油布包袱看了看,提量了一下,里面装着的黑火药约莫有将近十斤。 黑火药的威力自然是无法与黄火药相提并论,但在药量极大的情况下,威力还是很可观的。 “火绳。”聂小倩用绳子将油布包袱牢牢捆住,回头对陈浮生说道。 “给。”陈浮生从腰袋里取出一截鸟铳用的火绳,递给聂小倩。 只是当他看到聂小倩接下来的动作时,顿时猜测道了聂小倩想要做什么,心下一颤,就问道:“姑娘你这是要用火药来对付山鬼?” 聂小倩点点头,应了一声,将火绳插到做好的简易炸药包里,然后不等陈浮生再说什么,就飘然离开大树,朝山鬼冲了过去。 山鬼是阴邪之物,刀枪不入,普通的功夫很难对付得了。偏偏她除了懂得一门剑法之外,什么神通法力都没有,连鬼画符的手段都欠缺,想要除掉山鬼,只得依靠火药这种外物。 陈浮生眼睁睁的看着聂小倩拿着火药包下去,焦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涌起一阵无力感。 轰隆! 然后没多久,一声地动山摇般的巨响响起,满是火药味的烟雾弥漫了大片树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除山鬼灰飞烟灭 (月尾了,大家还有月票吗,要过期作废了哦。◇↓◇↓小◇↓说,) 随着一声巨响,呼的,大量尘土、枯枝败叶被席卷开来的热浪冲出去。 林中兽逃鸟飞,狼奔豕突。 距离最近的陈浮生被吓得面无人色,被剧烈的震荡震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腿脚发软的陈浮生好不容易从树上滑下来,顾不得烟雾弥漫,火药味刺鼻,冲到了尚且焦热的那片土地上。 爆炸中心出现了一个大土坑,呈发射状的焦土旁躺着两截焦黑的尸体,以及无数零零散散的尸体碎片,是山鬼的尸体。 从未见过死尸的陈浮生,闻着烂熟的尸体发出来的恶臭,本应该害怕的,然而他此时却双目无神,茫然的在那里寻找着。 “姑娘,姑娘……” 正当他一边失神的走着,嘴里一边无意识的念叨着的时候,一个雪白的身影宛如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从天飘然落下。 “终于消灭它了。” 陈浮生霍然惊醒,猛地回头,看到聂小倩让人间烟火黯淡,毫发无损的模样,不知怎地,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聂小倩不由有些奇怪,这个吃货,怎么突然就掉眼泪? 她刚刚只是点燃黑火药简易包捆而成的炸药包,又不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 诚然,剧烈的爆炸使周围的空气瞬间膨胀,产生了庞大的能量冲击,一下子将来不及跑远的她给吹飞了开去。 冲击波的能量冲击,不是一般的风所能比,即便是点燃一百炷定魂香,也无法在爆炸的能量冲击波下定住身形。 不过她只是被冲击波给波及到,并没有受到实际性伤害,是以很快就飘了回来。 “姑娘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浮生高兴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要是聂小倩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一辈子怕是都过不安稳了,因为在他看来。聂小倩是为救他而出事的。 “姐姐。” 原来陈玉词听到爆炸声,从后面赶上来察看,没想到看见了安然无恙对聂小倩。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自从被顾大嫂驮着逃脱了山鬼的魔爪,她就一直处于担惊受怕之中。此番终于再见到聂小倩,又哪里抑制得住心中的喜悦之情。 她在聂小倩耳边叽叽喳喳,唠叨了好一阵子,才想起哥哥陈浮生也在旁边,当即去与陈浮生说话。不过她一说话便不是好话:“哥,你怎么哭了?” 陈浮生一愣,连忙抹了一把脸,反问道:“我有哭吗?” 陈玉词笑道:“没哭?我可是有诗为证的。” 有诗为证,是词话传奇小说里面的惯用手法。 “什么诗?”陈浮生愕然道。 “听仔细了。”陈玉词想着,狡黠一笑道,“日照香炉生紫烟,浮生瀑布挂脸上。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陈浮生连忙将脸上的泪痕擦干抹净,争辩道:“这不是哭。应该叫做喜极而泣。” 陈玉词笑意盈盈地说:“哦,原来这叫做喜极而泣。” 陈浮生振振有词的答道:“人能乐极生悲,当然也能喜极而泣。” 聂小倩也没想到陈浮生居然还能由此高论,当即为其点了个赞:“此言有理。” 乐得陈浮生喜上眉梢,示威也似的瞟了陈玉词一眼。 一番说笑过后,当陈浮生去找其他人的时候,脸色很快就苍白了下去。 因为受陈府聘请,随他一起进谷的数十位好汉,如今死的死,跑的跑。只剩下他一个人。 陈玉词也是神色悲戚了起来,这众多的好汉,可都是为了她牺牲的性命,她又如何能不心生愧疚。 聂小倩见惯了生死。轻叹一声,说:“逝者已逝,不要太伤心了。” 按传统的处理方式,应该将尸首带回去下葬的,但陈玉词与陈浮生两人,伤的伤。无力的无力,而能负重的马,不是被山鬼杀死了,就是被吓跑了,只剩下驮着陈玉词的那一匹,所以他们即便是想要将那些好汉的尸首带回去也是有心无力。 何况山鬼身上的尸气与煞气极重,被它杀死的人,尸体要尽快烧掉,不然时间久了会变成行尸,再跑出去害人。 最后,在聂小倩的帮助下,陈浮生与陈玉词费了一番力气将散落在附近的尸体收敛到一块,用枯枝焚化了,仅剩下骨灰。 聂小倩看看天,说:“天色已经不早,是时候回去了,我们要在天黑之前走出山谷。” 陈玉词的内伤耽搁了好几天,再耽误下去,只会越来越重,必须尽早回去接受治疗。 陈玉词坐在马上,陈浮生牵着,聂小倩在前,一路前进。 她们没走一会儿,突然路边的草木一阵簌簌作响,一头吊睛白额虎走了出来,正是顾大嫂,额,还有它嘴里叼着的一只小家伙,倒是将那匹马吓得马惊蹄乱。 见到顾大嫂,陈玉词脸上多了一丝笑意,从马上下来,走到顾大嫂面前,笑着说道:“顾大嫂,这是你的孩子吗?” 小老虎被顾大嫂放到地上,它还没开眼,但嗅着近在咫尺的陈玉词身上的气息,颤颤巍巍地就爬了过去,模样可爱非常。 陈玉词蹲下来,逗着小老虎玩了一下,可时间紧急,不用多留。 顾大嫂大概也知道聂小倩她们此行是要离开山谷,便带着孩子过来,帮忙带路,顺便告别。 有了顾大嫂这个丛林之王带路,聂小倩她们自然是不用走冤枉路,很快就沿着捷径走出了虎啸谷。 在虎啸谷谷口,顾大嫂仰天长啸,陈玉词泪洒当场,依依惜别。 “顾大嫂,我们以后还会来看你们的。”陈玉词驾着马,一步三回头的说道。 顾大嫂是山中猛虎,随便下山是会引发恐慌的。所以想要再见,就只能是聂小倩她们到山里来。 这一路上,陈浮生听陈玉词说起了顾大嫂的事,这时也不禁感叹说:“这顾大嫂,虽然是老虎,却比不少人都要有情有义。” 告别了顾大嫂,聂小倩她们紧赶慢赶,终于是天黑之前下山,到了有人烟的村落。 而在最后一抹霞光收尽之后,静悄悄的虎啸谷内,山鬼被炸死的大坑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手提黑幡的老人。(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五行玉简有洞天 谷娘庙,后院书房里。 聂小倩身前的书桌上一行排着五枚玉简。 这是在虎啸谷的茅庐遗址那里,从五块爆炸的茅庐碑中获得的玉简,对应五行,每一枚上面都篆刻有字,分别是金木水火土。 聂小倩研究这玉简,已经有好几日。 经历了滴血、烟熏,水煮乃至于切割等等手段,玉简都没有任何变化。 最后她发现,玉简中似乎另有一方小世界,以她有形无质的鬼身,能进入里面。 这个发现,让聂小倩大为欢喜。 她当即挑出金字玉简,意念一动,就出现在了金字玉简的小世界当中。 只不过当她进入这方小世界里面,看到整个世界都游离着无数金光。 仔细看时,那些金光竟然是一口口无柄小剑一般的利刃。 而她一出现,这些利刃就好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饿狼,潮水般汹涌着,朝她攒刺了过来。 万剑穿心! 利刃攒刺得是如此的迅猛,仅仅一瞬间,聂小倩就感觉自己被这些利刃攒刺得支离破碎了,每一寸身形都遭到千刀万剐,要魂飞魄散了。 如果她不是下意识立刻逃离了这个小世界,她怀疑哪怕是迟疑片刻,都已经死在了里面,死在了那些利刃的攒刺切割之下。 回到书房里的聂小倩检查了一遍自己,并无损伤,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刚刚那一刻,她仿佛经历了生死,侥幸方得以回归。 她心有余悸的看着那枚金字玉简,脸色苍白,身上寒气四溢。 过了好一会儿,定下神来的聂小倩将目光落到了剩下的四枚玉简上。 火土水木。聂小倩将火字玉简放到一边。 火,燃烧,熔炼万物,她觉得这火字玉简的小世界的危险程度或许与金字玉简相比也会不遑多让。 “先进土字玉简看看。” 做好随时准备逃离的聂小倩想了想,随着意念,进了土字玉简小世界。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黄土,质朴厚实得震撼人心,苍苍茫茫,却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这是土字玉简小世界给聂小倩的第一印象。 值得庆幸的是,这土字玉简没有任何的危险。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头顶苍天,脚踏黄土,感天地盖载之恩的聂小倩紧接着不由想到了《周易》里面的这两句话。 苍凉的大地给了人什么启示? 在黄土地上飘荡了小半个时辰,没有任何发现的聂小倩离开了,然后进了水字玉简。 整个天地都是水,而且水是黑色的。望不到边,看不到底,幽深难测的虎啸谷瀑布潭与之相比,就像拿洗澡盆与汪洋大海对比。微不足道。 聂小倩失望地离开了。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的瞬间,平静宛如镜面的黑水突然翻起了波涛。 于铺天盖地的怒浪狂澜之中,一条庞大的黑影在其中翻腾。 聂小倩进入了木字玉简。 没想到的是。木字玉简的小世界真的是名副其实,小得实在是可怜。 方圆大概在数丈之间,迎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棵虬枝怒张的桃花树。桃花开得正是灿烂。 只是这桃花开得有点奇怪,明明是一棵树,花却可爱深红映浅红,万紫千红,历历而在。 聂小倩看了一眼略显怪异的桃花,静待了片刻,见没有什么危险,然后走上前去,行礼道:“先生,聂小倩有礼了。” 因为桃花虽然开得可爱深红映浅红,却不是一簇开无主。 在桃花树下坐着一个峨冠博带的中年男子,他左手握一书卷,右手托一圆球。 书卷发黄斑驳,圆球苍翠欲滴。 不可思议的是,聂小倩在那圆球里面竟然看到苍莽千里,开阖的山川,绵绵不绝的山川汇聚成郁郁葱葱绿浪,随风起伏,好像无边无际的草木之海。 被圆球吸引了注意力的聂小倩很快就醒悟到自己好像失礼了,连忙回过头去看那中年男子。 然而中年男子就像是没有看到她的到来一般,一动不动。 聂小倩不得已,又福了一福道:“聂小倩见过先生。” 这一方小世界里,没有一丝风,静谧得好像能听见桃花一瓣一瓣缓缓飘落的声音。 等了好一会,男子还是安坐如山,没有动静,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那么一丝一毫。 感觉到古怪的聂小倩干脆走上前去,隔着几步的距离在他前面挥了挥手。 没有得到应有的反应,她便大着胆子再靠近几步,探手去试了试男子托在手里的绿海之球。 没能接触到实体,手是一穿而过的。 原来绿海之球只是幻影。 更让她意外的是,当她试探男子的时候,男子居然也是幻影,与3d投影出来的影像无疑,看得见摸不着。 片刻之后,聂小倩得出了这一方小世界里面,包括桃花树在内,所有的事物都是幻影。 可当她没有更多的发现要退出去的时候,男子却发出了声音,聆听时,才发现男子好像在讲述着什么。 但很遗憾的是,男子讲述的东西在她听来,虽然每一个字都是认识的,但字连成词,词连成句,却一下子变得艰深晦涩起来。 简单的说,她听得见,但看不懂。 好不容易在一方小世界中有了点新奇的东西,聂小倩自然是不允许就这样错过。 经过思索,她将听到的文字一个一个记录了下来。 接着去翻阅古书,费了好大一阵子功夫,勉强将听到的一部分文字翻译成了自己能看得明白的文字。 才发现文字其实是一门法术,名为《乙木诀》。 至于中年男子的幻影所讲述的,更多的其它文字,她暂时无能为力。 当然,她也没有精力再去作那些文字的翻译研究工作。因为她开始修炼这部《乙木诀》。 如此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阳光正好,夹竹桃迎风弄姿,半亩荷花浮绿的活水碧波流翠。 在书房里写异说,述奇闻的聂小倩,被陈玉词拉到了湖边的八角亭里来,饮酒弹琴。 酒,聂小倩是喝不来了,只好弹琴。 陈玉词也不是能喝酒的,半杯饮下。不施粉黛的容颜,却像菡萏垂露,烟润杏蕊,醉红了半边。 于是酒也就与高过人顶,绿叶成荫的夹竹桃一般,成了装饰。 然而陈玉词乘着酒兴,铮的一声清响,拔出了斜挂在亭柱上的长剑。 聂小倩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已是携剑有如一阵风。一跃,到了亭子外。 “琴声起,剑气扬,寒光一舞。动四方。” 陈玉词说着,柔若无骨的手腕微转,剑光闪烁成了一片。 但见绿叶参差,花影迷离。青锋如龙,剑气在落英缤纷肆意荡漾,令人眼花缭乱。 剑随人走。她那娉婷的轻软身段,秀润蕴藏,荷袂飘飞,宛如御风。 聂小倩见过陈玉词舞剑,知道她剑舞得极好。 然而这第二次在白日里,青光下,繁花旁,却是第一次。 酒不醉人人自醉,陈玉词醉眼含笑,舞剑之时足下仿佛生云,步履回环间缓急相兼,闪展晃忽,柳腰荡,裙裾摆,似飞燕舞风,贵妃带醉,赏心悦目。 “芳姿劲节本来同,绿荫红妆一样浓。” 她时而回头巧笑,时而妙目流盼,眸子里涟漪湉湉,眼波流转,神采飞扬。 “我若化龙君作浪,信知何处不相逢。” 一首诗念完,剑光乍然收尽,陈玉词脚步一个趔趄,就要撞入亭中。 聂小倩身形微动,在她撞来之前已经飘然而至,将她扶住:“你这舞的什么剑,醉八仙?” 舞剑舞得脚跟都站不稳,不是醉剑说出来都没人信。 陈玉词倚靠着亭柱而坐,吐气如兰:“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这是百花剑法。” “原来你嫌弃这园子里花开的太少,要增添上你的剑花。” “不然,你看,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 陈玉词说着时,嫩葱也似的修长玉指骈作为剑,忽地直刺而出。 就像是前面有一头恶鬼,但听得嗤的一声,玉指刺破了另一根亭柱,入木三分。 “舞剑舞疯了,还是喝酒喝醉了,手指没事吧?”聂小倩担心陈玉词的手指,急忙将她的手拉了回来。 “姐姐,你应该问柱子兄有没有事。”陈玉词醉眼斜睨着那亭柱,说,“陈玉词精通百家剑法,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吃饭了。” 陈浮生不知何时到了园子门口,朝这边大声叫吃饭。 他与陈玉词在庙里长住不同,是前日上的山,因为不满山上庙里吃食贫乏,亲下庖厨,开小灶。 陈玉词回头说:“姐姐,吃饭了。” 聂小倩微笑道:“你们去吧。” “那我先去了,很快就回来。” “不必着急,我也回书房了。” …… 虽然聂小倩说不必着急,但陈玉词还是匆匆而去。 “玉词,聂姑娘又不吃饭?” “你以为谁都与你一样,口腹之欲重于泰山。” “我知道你聂姐姐不是寻常人,但好像没见过她吃饭,总不会真的不食人间烟火,餐霞饮露吧?” “姐姐,神仙一样的人,懂得区区辟谷之术,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区区辟谷之术,看来你是知道的,不如教教我。” “我又不是神仙一样的人,哪里知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木气润物细无声 诗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七月流火,意指到了七月,大火星西行,天气开始转凉。 然而今年天乖气蹇,如今时值七月,却是哪怕余霞收尽,夜幕落下,依然是热气蒸腾,不见丝毫凉意。 狗吐长了舌头,嗬嗬嗬地不断大口喘气,就连牛的反刍,似乎都弥漫着热气。 滚热得发烫的屋子里憋闷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人们待不住,纷纷躲到了屋外的大树之下,拿着蒲扇有气无力的扇着。 只不过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的,越是扇动,越是大汗淋漓,还不如不扇。 往日里精力最是旺盛的孩童,这时也都没了精神,趴在大树的树干上,企图等待虚无缥缈的凉风的到来。 “这天,可真是反常,都七月了,怎么还是这般热法。” “天上分明只有一个太阳,却好像有十个太阳一样,热得人恨不得钻到井里面去。” “井水都干了,即便是躲到井下去,不见得就凉快了。” “再这般热下去,庄稼都没法活了。” “再这般热下去,别说庄稼,人都要没法活。” “听说甘塘村前几天就死了几个,被太阳晒死的。” …… 大人们七嘴八舌的聊开,都抱怨起诡异的鬼天气来。 当真是空气处处流火,酷热难耐。 谷娘庙里清修的聂小倩。此时也走出了书房。 她是鬼,倒不像人一样怕热,只是因为修炼《乙木诀》。决定出去一趟。 当她经过园中八角亭的时候,不由得微微蹙眉。 亭湖里荷叶田田青照水的美景早已被太阳晒去,如今已经干得只剩下浅浅的一洼,大概也就是能飘起一只纸船的水量。 因为干旱,园子里的草木在入夜之后还是蔫然一片,那棵上几个月繁花著锦的夹竹桃,花枯叶败。露出了光秃秃的桃枝。 今年的天气确实极其反常,入夏之后就再没下过一滴雨。 以至于干旱之地的草木枯萎。溪水断流,河流枯竭。 就连流经甘河镇的母亲河甘河,水位也已经降到了历史最低点,露出了大片呈龟裂状的河床。 最近一段时间到庙里来上香的善男信女比平日里要多上许多。都是来祈雨的。 可天公不作美,无论大家如何诚心,老天就是连鳄鱼的眼泪都没有流上一滴。 聂小倩出了谷娘庙之后往山峰飘去。 好几个月没降雨,山顶上的草木早已枯萎,到处都是裸露的岩石泥土。 三更半夜的,山景再好,也没有什么可瞧之处。 更不是来等待日出的聂小倩找了一块巨石盘腿坐下。 《乙木诀》的法诀她早已练习过千百遍,烂熟于心,当即定心锁意。凝神聚气,手捏法诀,开始念动《乙木诀》的法咒。 草木茂盛之处。木气自然浓郁。 而《乙木诀》,能让她将草木蕴含的木气抽取出来。 于是没多久,山峰之下,于草木相对茂盛之处,一丝丝绿意从中逸出。 这丝绿意极其细微,仅凭肉眼无法察觉。只有懂得望气之术修士,才会感应得到。 绿意积少成多。聂小倩很快就感觉到丝丝凉意从四面八方飘来。 她心念一动,绿意急剧旋转间,百川归海一般,汇聚在她的双手之间,凝聚成一颗绿豆大小的圆球。 就像是她在木字玉简的小世界里面看到的,那个不知名男子所托的绿海之球。 当然,她凝聚的这颗木气之球仅仅只是蕴藉了些许木气,徒具其形而已,无法与海藏芥纳的绿海之球相提并论。 随着木气越来越多,绿意氤氲的木气圆球越来越大,似乎只要聂小倩不停下施展《乙木诀》,木气圆球能无限制的膨胀下去。 不过聂小倩在木气圆球累积到鸡蛋大小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因为她注意到距离她最近的草木已是萎靡非常,她如果再继续下去,那些草木会因为木气被彻底抽取而枯萎。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聂小倩身上缺乏木气,当她施展《乙木诀》时,草木的乙木精华便被迫流失,水往低处流一般,流向于她。 但聂小倩不知道的是,曾经有精通《乙木诀》这门法术的修士,肆无忌惮地施展《乙木诀》,在一夜之间将一片绿洲的木气抽取殆尽,使其变成了沙漠,遗害无穷。 她目前在《乙木诀》上,才初窥门径,没有将绿洲化为沙漠这等强大修为。 而且她也不是掠夺成性的修士,将山林化为乌有这种事,没必要去做,也不会去做。 她修炼《乙木诀》的初衷,不过是因为对这门法术感兴趣。 何况这门法术,绝非只有掠夺草木精华的功用。 聂小倩护着鸡蛋大小的木气圆球从山上下来,直奔稻香村。 抽取的这些木气如果不及时利用起来,会很快就散逸,回归自然。 月上中天,夜色已深,稻香村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一声犬吠,但在她经过时又一下子沉寂了下去。 没一会,她穿过稻香村,飘到了位于河边的一片稻田之上。 尽管有河近在咫尺,但因为河水几近枯竭,水渠渠底连淤泥都干成了细沙。 缺水的稻田无不干涸开裂,好像一张张望穿云霓的大嘴。 终于来了一阵风,犹自带着暑气的风。 眼下这一片是平安家的稻田,禾叶随风起伏,还未成熟的稻浪,滔滔滚动,沙沙作响。 聂小倩双手中间的木气圆球随着她的意念,缓缓升起,到了稻田中间便仿佛天女散花似的,朝四面八方散开,一丝一丝落到快要枯死的稻禾上。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木气悄无声息的落下,融入到稻禾里面。 接受了木气泽润的稻禾,仅仅只是几息的功夫就能看得出来多了几分生机。 眼见一下子就将这片稻禾救活,然而聂小倩心里殊无喜意。 她虽然不是真正的谷娘,但寄托在谷娘的庙里,更接受过十里八乡乡亲父老们的香火和信仰念头的恩惠,所以她是想要竭尽所能去帮助这些遭遇旱灾的乡民们的。 但她能力有限,救得了平安一家的庄稼,却还有千家万户的庄稼。 即便她修为足够高,能够将整座山林的木气完全抽取出来,相对于亟待浇灌的庄稼,也只是杯水车薪。 况且她如果这样做,也只是涸泽而渔焚林而猎。 聂小倩很清楚,其实农民们最需要的是水,而不是她从别的草木上汲取来的一点点木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刨坟破棺烧旱魃 却说天运失道,炎旱历时,河中飞尘。+, 正是烈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未打浆的稻子缺水半枯,眼看着要颗粒无收,庄稼汉们一个个心焦有如汤煮。 于是没多久,旱魃作怪,以致久旱不雨的流言就在十里八乡传了开来。 那一日,朝阳初升,热气蒸腾。 稻香村村口突然锵锵锵的,响起了铜锣的声音。 随着铜锣声响,一人高声喊道:“旱魃来了,旱魃出现喽……” 魃,旱鬼也,出没之处,赤地千里。 经过众口宣扬,村民们早已知晓旱魃的恐怖。 所以只是一声喊叫,各家各户的老老小小,无不纷纷拿起扁担,提着锄头,手握菜刀,从屋里走了出来。 “旱魃?” “天杀的旱魃在哪?” 待得汇集到了村口,却只看到隔壁村的破落户,王驼子敲着破锣扯了嗓子在那里鬼吼鬼叫。 “王驼子,是你在叫旱魃来了?” “是啊,是我在叫。” “那旱魃在哪儿,你指给我看一看?” “旱魃又不是我家旺财,哪里是我指了,你就看得见的。” “合着你是在消遣我们?” “你们不相信我王驼子?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旱魃是不是真的,大家只要随我来。” “在哪里?” “旱魃又不是我家养的,自然是在山上。” “那座山?” “黑风山。” “上一个在这里妖言惑众的人,下场你也是看见了的。” “知道,不就是那个自称风水先生的姜有德,落得个被打成猪头送到衙门的下场嘛。” “各位爷叔伯婶,大家乡里乡亲。我骗你们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吗?如果我不是无意中发现了旱魃,而仅靠我王驼子一个人,杀不死那旱魃,我也不会叫上大家一起。” “大家嫌庄稼死得还不够多吗?” “如果不想看到庄稼继续旱死,就随我上山,烧旱魃。只要把旱魃烧死。雨水就有了。” 王驼子舌灿莲花,把将信将疑的一众村名说得蠢蠢欲动。 这几个月里,村民们逢庙必进,到处烧香拜神求雨。 谷娘庙拜过了,龙王庙拜过了,关帝庙也拜过了,可诸神不佑,雨一直不下。 现下王驼子说发现了旱魃,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把旱魃烧死。就能求来雨水,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的村民们又哪里还能把持得住。 “平安,回来,不要跟着去。” “娘,王叔不是说烧死了旱魃就会下雨吗?” “王驼子这种人娘信不过,你不能去。” 却是平安牵了阿黄想要跟着去看看旱魃究竟是什么样子,但被梁氏叫住了。 梁氏不让平安跟着去说的话被旁人听见,一个妇人阴阳怪气的讽刺了一句:“哎呦。梁大娘,你家的庄稼长得好好的。没死绝,果然是不着急。” 梁氏双眉一横,叉腰瞪着那妇人,厉声喝道:“王家婶子,你这说的什么话,你家的庄稼是我害死的还是怎么着。我家的庄稼就该死,要跟着陪葬?” 王家婶子被梁氏的汹汹气势一冲,言语一滞,涨得满脸通红,知道刚刚自己那不经脑子的话实属理亏。但心里又有些不忿,最后只得哼哼了两声扭头便走。 久旱多时,稻香村有一部分庄稼已经枯死。 村口里抬眼看去,枯黄一片,走近了用手轻轻搓一把,还未成熟的干瘪的稻子簌簌落下,让人心如刀绞。 而梁家的庄稼,得益于聂小倩暗中采集木气帮助,虽然情况仍然还是有些糟糕,但并未出现枯死的迹象。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聂小倩就再没回过谷娘庙,哪里草木丰盛她就往哪里去,无论日夜,施展《乙木诀》到处去采集木气。 草木蕴含的木气不是无限的,她不能涸泽而渔焚林而猎,十成只采集大约三成,采集过就不再回头。 而受灾的庄稼极多,她也不局限于平安家的庄稼,只是有如救火队员一般,看到谁家的庄稼快要枯死了,就将采集的木气送到谁家的庄稼那里,将其挽救过来。 需要的木气越来越多,但木气采集越来越困难,她越走越远。 是以说诸神不佑,其实并不准确。 至少聂小倩假托的谷娘,还是庇佑了不少人家的庄稼的。 黑风山次峰半山腰上。 上百人熙熙攘攘,挤在了一座坟头前。 而坟头上,一个庄稼汉状如疯魔,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柴刀,一边竭斯底里的吼着:“想刨我家的坟,来啊,谁敢上来,我就砍死谁。” 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众人愣是被庄稼汗的不要命给吓住了,半步不敢走前。 身为一众之首,王驼子见状,知道是自己出头的时候了,他清清喉咙,拨开人群走上前去,朗声说道:“冯麻子,你父亲年初去世,在这里下的土葬,我说的对吧?” 冯麻子一看见王驼子,眼睛立即红了过去:“王驼子,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话一说完,他提刀就朝王驼子冲了过去,可才冲出几步,人群中不知谁抛出一张渔网,将冯麻子给网住。 然后还没等冯麻子挣扎,几条汉子冲出来将渔网的几个角一收,冯麻子顿时被网了个结实,再也动弹不得。 “乡亲们,大家都看见了,这是冯麻子的父亲,冯德全的坟。”冯麻子既然已然落网,没了威胁的王驼子便走上坟头上,指着坟土,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冯德全的坟,坟头的泥是湿的。” 众人听王驼子这么一说,好奇心起来,纷纷挤上前去。 有胆子大的,伸手搓了一把坟头上的泥土,果然是湿的,用力捏一捏,似乎还能挤出水来。 “都看到了吧,周围的草木都干死了,但这坟头竟然在渗水,更奇怪的是,坟头渗水,却寸草不生。大家说,这世上有这个道理吗?”王驼子王驼子摸了一把脸上的臭汗,笑意逐渐从嘴角弥漫开来。 “没有。”众人异口同声应道,气壮山河。 “坟头渗水,却不长草,说明了什么,说明了这坟就是旱魃的藏身之地。”王驼子点点头,大声说道。 “什么,旱魃就藏在坟地里面?” 众人脸色微变,不由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大家不用害怕,旱魃没破土而出,证明它还未成气候。没成气候,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了它。”王驼子笑道。 众人面面相觑,挤出来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里没有谁亲眼见过旱魃,旱魃究竟有多猛恶,也没人知道。要说用唾沫淹死它,众人是无法相信的。 不过他们此时确实是人多,所谓人多势众,胆子也就壮起来不少。 何况不是还没见到旱魃嘛? “乡亲们,旱魃为虐,如惔如焚啊。”王驼子将所有人的神色都一一扫在了眼里,心下很是满意,口吻也就变得语重心长了起来,“如果我们不能及早消灭了这旱魃,让它成了气候,上可旱天屠龙,下可引瘟渡江。届时即便我们人再多,也奈何不了它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经王驼子不断的摇唇鼓舌,危言耸听,众人终于被煽动了起来。 “把坟刨了,棺材破了,尸体烧了。” “这……” 事死如生,事亡如存。 撬损尸棺,焚烧尸身,可是大罪,众人又犹豫了起来。 “你们还等什么,真要让旱魃把我们都害死了,那时就后悔莫及了?” “刨坟,破棺,烧尸。” “不对,是烧旱魃。” “烧旱魃!”(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被煽动的村民失去了理智,将人死为大抛诸脑后。+, 没一会,冯父的墓碑被推倒,坟土被刨了开来。 “一,二,三!” 几条孔武有力的庄稼汉喊着号子,从浸泡着水的黝黑坑洞之下吊出来一条湿漉漉的棺材。 这条棺材被埋到土里已经有好几个月,但出土一看,竟是丝毫腐朽的痕迹都没有,一切都好像刚刚被埋进去一样。 不远处被渔网捆住的冯麻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的坟被刨了,急得哇哇大叫,连声音都嘶哑了,怨毒忿恨的眼睛,盯着站在坟头前指挥的王驼子,几乎要喷出火来。 王驼子对面目狰狞的冯麻子视若未见,他看着完好无损的棺木,微微点了点头,暗自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然而有人看到坟被刨开后只挖出来一条棺材,质疑道:“王驼子,旱魃呢,你不是说被埋在坟里的?” “是啊,王驼子,我们可是为了烧旱魃,不是为了刨人先坟。” 无缘无故刨人祖坟,可不仅仅是缺德,有损阴私,而且有违律法。所以众人在心里是不情愿的,也就是想着只要是真的消灭了导致旱灾的旱魃,即便冯麻子告到了官府那里,也属于情有可原,才动了手。 当然,其中也不无法不责众的侥幸心理。 但现在坟是刨开了,甚至连棺材都吊了出来,却没见着旱魃的影子,他们不得不不想,自己是不是被王驼子的阴谋诡计给利用了。 王驼子将众人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知道若是一言不合,恐怕大家会一拥而上,把自己打倒埋到那个积水甚深的坟坑。 不过他只是在心里笑了笑,当即胸有成竹的答道:“事情都做到了这一步。我还能骗大家。旱魃就在棺材里,开棺就能看见。” 村民们此时是箭在弦上,只能选择相信王驼子,一条道走到黑。 棺材钉被起出,然后远远的,盖子被缓缓拉开。 大家都害怕棺材里万一真的藏着旱魃,旱魃会突然跳出来,伤人性命。 没人知道旱魃长的什么模样,而旱魃一出赤地千里,也只是风闻于传说。 若是旱魃比老虎还凶猛。岂不是很危险。 只是棺材盖子被拉开后,好一会儿都没见着什么动静。 想像当中,会从棺材里蹦出来的妖魔鬼怪,并没有看到。 看着众人踟蹰不前又疑神疑鬼的样子,王驼子直接走到了棺材旁,指着棺材里面说:“大家不是都不相信吗,眼见为实,都过来,看看旱魃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长个见识都好。” 众人见确实没有什么危险,才大着胆子围了过来。 只是他们没有看到青面獠牙的怪物,只看到了一具尸体。 有人看到尸体的真面目的刹那间,惊叫道:“这不是冯德全吗?” 有与冯德全相熟的人很肯定的答道:“冯老鬼就是化成了灰我都认得。更不用说他的尸体完整得很,是冯德全没错。” 其他人听两人这么一说,议论纷纭了起来。 而刚刚负责刨坟吊棺的几条汉子却是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怒气上脸。二话不说冲到了王驼子面前,将他揪住,劈头就是给了他几拳。 “王驼子。竟敢骗我们,你不得好死。” 王驼子挨了几拳,痛得呲牙咧嘴,护着脑袋就连连告饶:“别打,别打,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抓小鸡一般抓着王驼子的衣领:“你还想狡辩?” 王驼子连忙见缝插针,问了一个问题:“我问你们,冯德全死了多久?” 有人答道:“半年有余。” 王驼子见有人回答,便知事情好办了:“死了有大半年了啊,那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都埋到土里大半年,尸体都没有腐化?” “这……” 众人刚刚因为害怕,被冯德全的尸体给吸引了注意力,一时没注意到这个问题,如今经王驼子这么一提醒,无不恍然大悟了过来。只不过对王驼子的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得上来。 王驼子挣脱那大汉的魔掌,整了整被扯乱了的袍子,有条不紊的说:“因为冯德全变成了旱魃,才没有腐化。” “冯德全是旱魃?” “这怎么可能?” “旱魃是人变的?” 王驼子这话仿佛有石破天惊之势,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冯德全生前是三棍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庄稼汉,最是老实本分,他们无法想像,这样一个一生连甘河镇都没走出过的人,会是导致旱灾的罪魁祸首。 面对众人的疑问,王驼子不慌不忙的反问了一句:“那谁能告诉我,如果它不是旱魃,为什么它的尸体还维持着生前的模样。” 众人又说不出话来了,王驼子这话非此即彼,听着好像不大合理,但又无从反驳。 当然,还是有人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冯德全,不,这旱魃躺在棺材里,还被埋在地下,连动都不能动,又如何赤地千里?” 王驼子听了这话,轻哼一声,说:“刚才我不是已经说过,这头旱魃还未成气候。就是因为未成气候,我们才要防患于未然,在没成气候之前将它烧死,彻底消灭掉。” 一众人中,见了冯德全半年未腐的尸体之后,彻底相信了旱魃之说的,有不怎么相信,但又认为,冯德全即便不是旱魃,也妖邪得很,不能留着的。 “事不宜迟,大家一起动手。” 最后,除了冯麻子,所有人都一致同意,将冯德全的尸首烧掉。 王驼子看着熊熊大火之中冯德全的尸体,缩进人群中,悄悄退了出去。 是夜,王驼子灯笼也没打,趁着月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摸到了村外,一棵榕树之下。 看到榕树下的人影,他心下一喜,走过去,谄声说:“道爷,事情已经办妥,剩下的银子,您看是不是?” 他只是略施小计,费了一点口舌,就煽动了那些蠢得无可救药的屁民,将事情完成得漂漂亮亮,毫无破绽,甚至都不用自己动手。 拿到五百两银子,王驼子喜滋滋的道了声谢转身要走。 可他才转过身去,突然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啪的倒在了地上,银子滚了一地。 “有钱能使鬼推磨,嘿,可惜你是人,不是鬼,消受不起。”(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泉水出露有四法 冯父被从坟中刨出,施以柴火,焚成灰烬,扬飞甘河。⊙, 旱魃既除,尘埃落定,几村村民忐忑不安,坐等甘霖。 然而数日过去了,烈日依然高照,雨水不见一滴。 好几个月没下雨,甘河已是完全干涸,一阵风吹来,昔日的河床竟然能刮起大片沙尘。 稻香村,村子里那口几十上百年来盈以其神,其来不穷,名为甘露的水井,随着地下水位不断下降,从中取水的人越来越多,井中清泉日见枯竭。 若是再不下雨,不出一个月,稻香村就要断水了。 届时别说庄稼,连人都要渴死。 不得已之下,全村集资,从县城里请来了井匠,重新打井。 井匠探井的时候,发现稻香村的半数庄稼竟然还顽强活着,大为惊奇。 因为千灯县一县数镇几十个村子,庄稼都已经全部枯死。 事实上即便的稻香村村民也发现了这个神奇的现象,但他们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河干了,井枯了,人都快渴死了,庄稼还能半死不活。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只得归咎于神灵的保佑。 啧啧称奇的井匠,在村子里一番勘探无果之后,便打算在存活的庄稼田田埂旁打井。 虽然在田里打出来的井,井水水质可能不会太好,但如今村民们的要求极低,只要出水。 何况若是真的打出了出水的井,也好就近汲水灌田抗旱。 那井匠倒是对于顺利打出一口出水井信心十足,因为庄稼既然活着,必定是底下有水的缘故。 然而当他在选定的打井点开挖之后,深掘了数丈,泥土都是干的,别说水汽,连湿意都不看一丝。 “没水。这庄稼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井匠大感诡异,却又很是不甘,下了苦力,大干数日,连开数井,却还是滴水不出。 这下稻香村的村民们不愿意了。 耽搁了时日不说,还耗费了不少钱,把村子里挖得到处都是坑,偏偏连水都看不到一滴。 群情汹涌之下,就有人揪住井匠。威胁要以欺诈为由,将井匠送到衙门去,交给官府。 他们之前听信王驼子的话,烧死了所谓的旱魃,却没求到雨,当他们去找王驼子的时候,王驼子消失了。 那时,他们终于醒悟过来,被骗了。 被骗了一次。他们不想再被骗第二次。 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井匠哪里敢去衙门,只得悉数赔偿了打井的银钱,才平息了村民们的愤怒。 赶走了骗子井匠。井还是要继续打,无奈之下,稻香村的村民请来了一位地师。 “有巢筑居,燧人取火。神农尝草,伯益凿井。伯益作井,而龙登玄云。神栖昆仑。” 中年地师被请到村子里来,一番吃喝过后,被引到了村子里的那口甘露井旁。他看了一眼甘露井,侃侃而谈道。 “你们可祭拜过伯益了?” 对于地师说的什么有巢筑居龙登玄云,大字不认识一个的村民们是一头雾水。 幸亏村长刘阳见多识广,知道伯益是井神,连忙答道:“年年皆有祭拜过。” 地师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嗯,井者,水之生藏在地中。井水,灌溉五谷,滋养万物,釜不生尘,衣不凝垢,有大功于民。祭拜井神,必不可少,你们做得很好。” 刘阳见这位地师言辞极好,暗里欣喜,说:“还请先生帮忙开一口新井。” 地师眉头微锁,打量着甘露井,说:“大旱之年,河断流,井枯竭,是正常的事。但你们这口井,先祭后浚,未必不能复得井泉涌现。” 刘阳忙说:“好叫先生知道,甘露井前些日子刚疏通过一次,并未有新泉涌现。” “咳,原来已经疏通过了。”地师掩饰的轻咳了一声,神色不变的说,“那确实只能开一口新井。” 刘阳走上前去,塞了二两碎银,说:“如此,有劳先生了。” 说完,他又将之前请来井匠却打不出出水新井的事细说了一遍。 地师捏了捏碎银,收到袖袋里,在心里斟酌了一会,说:“那井匠是否说过什么泉水出露四法?” 所谓泉水出露四法,乃判断地下是否有含水层,有无泉水出露的四种方法。 刘阳叹了一口气,答道:“可是气试、盘试、缶试与火试?” 地师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轻蔑的说道:“如今天时大旱,已经有小半年之久,却用泉水出露四法勘探,那工匠不是骗子,也是本领低微之人。你们识破得早,挽回了损失,还不错。” 刘阳点头说:“先生所言甚是。” 地师满意的笑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凿井之处,山麓为上,蒙泉所出。凿井须于竹树下,深见泉脉……” 他说着说着,又是好一番之乎者也,听得一众村民暗暗叫苦。 这说话又不是做学问,这般卖弄,不是对牛弹琴吗? 偏偏刘阳还不得不小心伺候:“若能得先生相助,打出出水新井,稻香村上下,感激不尽。” 挤在人群里看凑热闹的平安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听得懂地师之乎者也的其中一个,只是地师在那里大放厥词,在他眼里,怎么看怎么像是史书里记载的纸上谈兵赵括。 “不会又是一个骗子吧?” 平安在心里这样想着,便从人群里退了出去。 “娘,我回来了。” “不是看打井去了吗?” “不看了,我要去一趟庙里。” “你聂姐姐回来了?” “不知道,所以要去一趟。” “有一段时间没去了,去一趟也是好的。不过若是你聂姐姐不在,要及早回来,别在庙里过夜,知道吗?” “平安晓得的,娘放心吧。” “带上阿黄,快去快回。” 说话间,平安牵着阿黄,走出了家门。 自从聂小倩外出采集木气,越走越远,难得回庙里,平安就再没见过她。 几次上山都没见着,又因为旱情严重,他便走庙走得少了。 这一次之所以想到庙里去,一来是想要看看聂小倩回来没有,二来,自然是打井的事。 平安担心请来的地师是个骗子,打不出出水的井。 要是再没有新的水源补充,他们的日子将会越来越难过,甚至可能会被逼得远走他乡,以躲避旱灾。 “姐姐应该有办法的。” 平安嘀咕着,加快了上山的脚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万民如在洪炉中 平安牵着阿黄到了山脚下,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挑着一对箩筐,步履沉缓地走来。 男子灰头土脸,面有菜色,他挑着的箩筐里装着的不是什么货物,而是一对童子。 童子有气无力,趴在筐沿上,好奇而又茫然地看着平安与阿黄。 像这些人,平安这一路上看到了不少。 他们大多三五成群,扶老携幼,带着瓦釜荆篮,却又无不衣衫褴褛,步履蹒跚。 年饥或避兵他徙者曰流民。 平安知道,这些都是遭受灾害,了无生计了,被迫背井离乡,流落到此的流民。 他打量了那对童子几眼,犹豫了一下,从阿黄背上的口袋里取出两个饼子,递向那对童子。 不料那对童子没等递过来就突然伸手,很用力地一把夺了过去,然后狼吞虎咽了起来。 小说+3.就连因为饼子太干,咽得直翻白眼,还是没有停下吞咽。 一旁的中年男子感激的看了平安一眼,舔舔干裂得脱皮的嘴唇,从腰间解下水囊,拍着童子的脊背,喂两人各喝了一口水,童子的情况才好了许多。 当男子回过头来道谢的时候,平安笑笑,不以为意,牵了阿黄就要上山去。 只是他突然注意到四周刚刚还在有如蚂蚁一般,沉缓跋涉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盯着自己看,目光饥火中烧,有如饿狼。 平安不由想起史书中记载的一些话:百姓饥穷,流者相望,人相食,老弱相弃道路,饿殍遍野。 人相食,易子而食……等等不堪字眼跃入他的脑海中,吓了他一跳。 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他们大概不敢吃了自己,但阿黄呢?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阿黄少了野草加餐,虽然不至于形销骨立,但看得出来,明显是瘦了不少,算不上肥牛了。 但在饥民的眼里,这就是一头肥牛,杀了能吃上十天半个月吧。 害怕阿黄被流民杀了吃掉的平安心下慌乱,用力拍了阿黄的屁股一把。然后小跑地往山上走去。 然而去谷娘庙的山路上,也还是不时能看到流民,他顿时恨不得多生了几条腿,牛不停蹄,直至看到谷娘庙近在眼前了,才放缓了脚步。 “平安?” 正上气不接下气紧赶慢赶的平安,听到叫声,抬头看去,面上微喜。终于是放下心来:“陈姐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陈玉词,平安知道这位陈姐姐武艺高强,有她在。无论如何阿黄都不可能被抓了去。 陈玉词笑着说道:“我这几日一直在庙里,倒是你,后面有老虎在追你吗,跑得满头大汗的?” 靠着阿黄的平安。摆摆手,气喘吁吁的答道:“没有老虎,但他们看阿黄的目光。比老虎还要可怕。” 陈玉词愕然问道:“他们是谁?” 平安便解释了几句,陈玉词被逗笑得花枝乱颤,笑得平安满脸通红。 “你这小鬼,平日里胆子不是挺大的吗,现在倒是学会杞人忧天了。”陈玉词见平安臊得慌,逗了他一句,接着手中带鞘宝剑随腕转出几个剑花,说,“放心吧,有你陈姐姐在这,保你和你的阿黄平安,绝对不会被那些流民吃了去。” 平安当即说:“谢谢陈姐姐。” 陈玉词满意地点点头,问道:“你是来找你聂姐姐的吧?” 因为聂小倩的关系,平安与陈玉词在庙里相识,来往得多了,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起来。 平安答道:“是啊,陈姐姐看见聂姐姐了吗?”。 陈玉词面色微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至今未回,我也是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 平安失望的说:“原来姐姐还没回来啊。” 两人一牛往庙那边走去。 庙门口里放着几口大锅,大锅里煮着清粥,数十流民排着长龙,在那里领粥。 平安认得那几个派粥的家丁是陈府府上的,便问:“姐姐,是你在派粥吗?”。 陈玉词答道:“嗯,这半个月来,庙里陆陆续续聚集了不少流民,山里的草根都被他们挖了个一干二净。吃完了草根,再饿下去,怕是连庙里的谷娘神像都要被他们打碎了吃掉,到那时,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谷娘神像里面含有部分观音土,而观音土又叫糯米土。 干燥的观音土质地粉滑细腻,看起来像面粉,用来蒸成馍馍,看上去又软又白,像是真的。 但这种馍馍吃进去之后出不来,会被活活胀死。 住在谷娘庙的陈玉词不忍心看到有人死在庙里,便派人从陈府里运了一批白米过来,煮成粥每日派发。 所幸当时改造庙的时候挖了一口深水井,不然在泉水枯竭的现在,就是有米,也煮不成粥。 虽然派发的不是太多,但只要是到了庙里的,每人都能分上一点,不至于饿死。 有粥有水,能活得下去,谷娘庙的流民日益增多。 陈玉词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十几年前年景好的时候,五百文就能籴到一石的白米,一石将近两百斤。 最近几年,米价涨到了七百文一石。 而入夏发旱之后,滴雨不下,庄稼死绝,秋粮无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米价就涨到了一两四一石。 就这一两四一石,都还是仓米的价钱。 千灯县的仓米,多半是陈米,陈米不但杂质多,而且多有霉变,富贵人家是不吃的。 可旱情还在继续蔓延,别说新米,就是陈米的价格势必不断上涨,甚至是短时间内涨到二两也未必不可能。 需要知道的是,普通的数口之家,省吃俭用下来,一年的用度都用不了十两银子。 陈玉词心地善良,原意派粥给流民。 但人力有时穷。何况是陈玉词这样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小娘子。 她不是陈家的一家之主,而且不事生产,往不好听里说,其实是“米虫”一条。她心善派个三五百斤,甚至上千斤,也没有什么,在陈府当家作主的长辈眼里,就当作是玩闹扔到湖里,听了个响,博个好名声。 可要是再多就不可能了。陈家家业再大,钱粮也不是大风吹来的。 陈玉词正是明白这些事情,才会着急。 只是思来想去,她也没能想出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不知道的是,齐鲁一省,数十州县无不遭灾,真正的赤地千里,流民数以十万计。 有人为此作诗说:当午青草燎洪炉,旱禾萎悴夜不苏。齐鲁千里百郡县,八十四邑莽为潴。 也就是千灯县这附近几个县。旱灾来得较迟,相比其它州县,灾情略轻。 而绵延一省之地的天灾,绝不是某家某户所能够应对得了的。 其实别说是某家某户。就连官府衙门,都无法解决得了。 更何况千灯县的县官,百姓的父母大人,当底下有人报以旱情时。他竟然极为奇葩地指着衙门后院里郁郁葱葱的草木,引用宋时诗人林逋的诗说:“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如此美景。何来旱灾可言?旱情一说,不过流言,刁民嘴里的虚词。” 实际上衙门庭院里的假山水池花草树木,都是衙役每日从很远的水井里挑水浇养起来的。若是一日忘了挑,都要旱死大半,偏是知县大人为粉饰太平,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正是,大旱一百五十日,垅上安能有麦禾?报到公庭犹不信,为言庭树尚婆娑。 不知底里的陈玉词,只是盼望聂小倩快点回来。就算无法解决流民的问题,有个依靠,也是心安许多的。 平安随着陈玉词往庙里走去,但见流民遍地,或坐或卧,一个个眼神空洞无神,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走近了看,还以为都是尸体,浑身上下流露着腐朽的气息,空气污浊难闻。 “陈姐姐,他们……”平安欲言又止。 陈玉词扫了流民一眼,摇摇头,轻叹了一声。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好看天。 一路无话,到了后院。 后院院门口有陈府家丁把守着,没有流民能进到里面去。 事实上流民对陈玉词这个施粥的女菩萨感恩戴德,在知道她就住在后院里之后,哪里敢冲撞到这里来。 不过本应该安静清幽的后院,在大旱的影响之下,也是显得有些败落。 平安任由阿黄在院子里活动,他则随陈玉词到了书房里。 他想着既然陈姐姐在,便在庙里留宿一宿,看能不能得到到聂姐姐回来。 书房里的两人正说话间,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当两人闻声而出的时候,看到几个衙役正拉扯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往外走。 其中一个衙役头子模样的,边走边说:“冯麻子,你的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衙门。” “冯麻子?” 平安看着被衙役锁拿住了的乞丐竟然是冯麻子,大吃了一惊。 他那天被母亲阻止,没参与焚烧旱魃,但后来也知道了冯麻子父亲的坟墓被刨,尸体被烧,连骨灰都被撒到了甘河里的事。 对那个悲愤欲绝的冯麻子,很多人都猜测他会到县城里去报官,毕竟他是占着理的。若是报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吃不了好兜着走。 只是接连几天过去了,冯麻子不但没报官,反而突然消失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消失,更没人知道他消失到了哪里。 万万没有想到,冯麻子变成了乞丐,混在流民之中,躲到了谷娘庙里来。 “我的事发了?”冯麻子一开始非常惊愕,随即挣扎了起来,大声叫道,“我什么事发了,你们抓我做什么?” “抓你做什么?”那衙役头子冷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没听说过?” 冯麻子惊恐地奋力喊冤:“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冤枉啊……” 衙役头子一手掐住冯麻子的脖子,将他的喊冤掐灭在了喉咙里:“染血的柴刀都在你家床底下找到了,还敢说王驼子不是你杀的?” “王驼子死了?”冯麻子突然停下了挣扎。 “王驼子煽动民众刨了你父亲的坟墓,烧了你父亲的尸体,你怀恨在心,用柴刀砍死了王驼子,以为把柴刀藏到床底下,逃走就能逃得过这一桩人命案?”衙役头子冷笑道,“可笑你哪里不躲,偏要躲到谷娘庙来,没听说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按衙役的说法,冯麻子不去报官,是想要寻机杀了王驼子报仇泄愤。 因为在整件事中,王驼子只是煽动,即便告了官,以县官的贪赃枉法,王驼子只要能出钱打点,是罪不至死的。至多也就是罚点钱银,打几大板,关上十天半个月的,就放出来了。 冯麻子沉静了一会,似乎在想王驼子被杀一事,但没多久他又叫了起来:“我没杀王驼子,王驼子不是我杀的。” 衙役头子哪里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冯麻子,不报官,只为寻仇,我还以为你是一条快意恩仇,响当当的好汉子,原来敢做不敢当。” 冯麻子却仿佛没听到衙役的说词,辩解道:“我真的没杀王驼子,我都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他是什么时候被杀死的?” 衙役头子摇摇头,说:“王驼子在三天前被发现死在了村口外的野地里,证据确凿,你是抵赖不了的,带走。” 被拖着走的冯麻子目光突然变得游离了起来,他嘴里喃喃地说道:“我虽然恨不得杀了王驼子,但那天人多,我根本无法下手。等到第二天我再去找他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冯麻子喃喃了一会,突然竭斯底里笑道:“哈哈哈,原来他已经死了,死得好,死得好……” 他笑得是如此的畅快,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冯麻子被衙役拖走,看热闹的人散去,庙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是偶尔会传来几声咳嗽的声音。 “陈姐姐,冯麻子看上去很可怜,他会不会真的没杀王驼子,是冤枉的?” 只不过是数日不见,冯麻子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处境极是凄凉,如今又被衙门抓捕了去,看样子还可能会被判杀人偿命的罪,看得平安心生恻隐。 “也许是,也许不是,我们又怎么可能知道。” (这一章是四千,少了两千,明天补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万民如在洪炉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小倩归来觅水源 有陈玉词在,平安在谷娘庙里待了几天,没能等到聂小倩。∑。∑ 等不到姐姐,他只能回家。 在下山的时候,他看见上山的,除了流民,还有好些认识的人。 这些人都是距离谷娘庙较近的几个村子的村民,他们挑着大大小小的水桶,到谷娘庙的水井挑水。 原来他们村子里的水井彻底干涸了,为了饮水,不得不走上好几里路,爬山到谷娘庙这里来挑水吃。 虽然很是艰难,但好歹还有得水挑。 按他们的说法,如果连水都没得挑,他们大概也只能远走他乡了。 或许有老话说树挪死,人挪活,然而故土难迁,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 他乡若是有亲戚朋友可以依靠的还好,要是没有,与流民其实也没有什么两样,真正的背井离乡。 平安回到家里,发现村子里还在打井。 新请来的几个井匠在那位大言炎炎的中年地师的指点下,到处打井。 然而数日过去了,只是将整个稻香村挖得到处都是深坑,打出来的都是没能出水的废坑,坑得稻香村的村民眉眼直跳。 嘴角起了泡的地师信誓旦旦地指着一块地,说道:“这里,在=这里开挖,一定能出水。” 在连开八口井都没出水之后,村民们看他的目光变得很危险,本是稳如泰山的地师终于坐不住了。 加上失了村民们的信任,他再没有大鱼大肉可吃,每一顿都是咸菜加洗碗,让无肉不欢无酒不快的他,饿得脸色发青。 村长刘阳看了地师一眼,嘶哑着声音说:“如果再不出水,如何是好啊。” 地师听了这话右眼眼皮猛地跳了一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这样下去。村民受了天灾,他少不得要遭遇点人祸。 地师扯动面皮,苦笑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句:此乃天要亡我,非战之罪。 他祖上几代都是地师,继承了祖传下来的本领,极少有看走眼的时候,却没想到在这片穷乡僻壤走了眼。 其实他与第一个井匠在某方面的看法是一样的,稻香村的庄稼既然还活着,那地下某处必定存在着地下水。也许有一条地下暗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结果,他也可能与那个井匠落得同一个下场。 平安回到家里,便听梁氏说,村子里的甘露井也要干了。 每天出来的水只有寥寥几桶,分到每家每户不过是数杯的水量。 “看来是没有办法了,我们只能与其他村子一样,到庙里挑水喝。”梁氏说着话的时候,是看着阿黄说的。 平安心里清楚,母亲这是要让阿黄去载水回来。 阿黄有一牛之力。一次就能挑好几百斤,可比人的负重要多多了。 平安拍拍阿黄的脖子,收:“阿黄,以后就要辛苦你了。” 哞! 阿黄晃了晃脑袋。叫了一声。 这时,门扉扣响,门外走来一个人。 平安走出去看时,见门外一人素面纱裙。手持一把油纸伞,淡雅端庄,面上顿时喜色跃然。 他几步迎到门外。很是欢喜的叫了一声:“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梁氏也走到了门边上:“平安,有客人吗?” 聂小倩见是梁氏,收起油纸伞,盈盈一礼:“大娘。” 梁氏看到是聂小倩,还没说话,脸上就堆起了七分笑,见聂小倩行礼,连忙走过去扶起她,拿过她手里的油纸伞,说:“快快请进。” 按理说像梁家这样的境况,客人来了至多也就是一碗开水,最好的也就是撒点茶末子进去。 可到了屋里面,梁氏变戏法似的,转眼整治出来一桌子茶点。 聂小倩自然是享用不上这些茶点的,她不动声色,用旱灾为话题,转移了梁氏的注意力。 于是很快的,就说到了庄稼粮食上面去。 梁家的庄稼得益于聂小倩的全力施救,侥幸存活了下来,但受旱灾的影响,减产是不可避免的。 当然,相对于村子里其他人的庄稼,又要好上很多。 只是这个年代的庄稼,没有化肥农药,哪怕是精耕细作,也还要看天时,而且即便是风调雨顺的年份,亩产也是极其低下。 如今再一减产,等到收成之后交过赋税必然所剩无几。 如果不是前几年年景尚好,家中还有一点余粮,少不得要闹饥荒。 但即使是家有余粮,也是心慌慌。 因为每天起来看到的都是天青日晴,烈阳高照,没有任何下雨的迹象,旱灾不知还要延续多久。 梁氏她们眼下所想的,除了下雨,就只希望当今圣上知道了绵延齐鲁一省的旱灾之后,能够减免今明两年的赋税,减轻她们的负担。 若是赋税不变的话,很可能就要逼死人。 梁氏为此一句接着一句,长吁短叹。 聂小倩从梁氏的话里了解到了稻香村的一些状况,知道村子里正苦于打不出出水的井。 她这一次采集木气归来,回到庙里从陈玉词那里得知平安来找过她,所以径直下山找到了平安家里来,就是看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帮得上忙的。 “打井吗?” 聂小倩柳眉微蹙,看着脚下的土地,突然心念一动。 地底下的某处肯定是有水的,毕竟不是沙漠,只是那些井匠和地师囿于条件和以往的认知,无法有效地将深藏在地底下的出水点找出来而已。 想到办法的聂小倩匆匆告辞了梁氏,对平安说:“平安,随我来。” 平安不明所以,但还是速速跟了上去。 只是跟上去没多久就发现,聂小倩不见了。 正当他摸着小脑袋,疑惑不解的时候,聂小倩突然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姐姐,你刚刚去哪里了?”平安一头雾水的问。 “去找地下水源了。”聂小倩笑道。 听聂小倩说是去找地下水源,平安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姐姐,找到了吗?” 聂小倩点点头,指着村口的一块大青石说:“找到了,就在这块大石头下面,大约是三丈来深。你马上去告诉你娘亲,就说在这里挖三丈,就能出水。” 平安兴奋的说道:“我这就去。” 末了,聂小倩又叮嘱了一句:“等等,不要说是我说的。” “平安晓得的,就说是谷娘托梦说的。”平安机灵的眨眨眼,然后一溜烟走开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嚣张怠惰恶地师 平安一溜烟冲回家中,气喘吁吁的对梁氏说,发现了地下水源。∷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梁氏惊讶万分,同时将信将疑。 平安少有撒谎,她下意识想要相信平安的话。 但全村集资请来的井匠,乃至于地师,都没能发现地下水源,平安又凭什么做到? 所以,她又不得不怀疑,平安是在开玩笑。 只是当平安说,这是谷娘托梦,让他这样说的,梁氏随即选择了相信。 “娘,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平安说着,一马当先,带着梁氏来到了那块大青石旁。 聂小倩并不在那里等他们,已经有要事离开了。 平安指着一块大青石说:“娘,就是这块大石头下面。” 梁氏闻言点点头,仔细打量了大石头一番。 因为是地下水源,从大青石上看不出来任何端倪。 想要知道大青石下面是不是真的藏有水源,就只能将大青石移走,把泥土挖开。 梁氏自然是做不到的,所以她略一想了一想,就带着平安去找上了村长刘阳。 刘阳正为请来的地师和井匠打井无数却不出水而烦恼,听了梁氏的一番说辞,略感惊讶看了平安一眼。 要说谁对大青石下藏有地下水源深信无疑,自然是平安。所以面对村长质疑的目光,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孩子自从做了谷娘庙的小庙祝之后,就变得神秘了,平常看起来也是是神神叨叨的,见多识广的刘阳也是看不穿。他思来想去,决定将全村的人都召集了过来。 连那个中年地师与几个负责打井的井匠,也被叫了过来。 中年地师一到就很是不耐烦的嚷嚷道:“你们村子里的事。叫上我们做什么?水可是事关生死存亡,我们可是大忙人,没空听你们村子里那些狗皮倒灶琐碎事。” 一个井匠也是不满地附和道:“是啊,你们村子里那口甘露井不是快干了吗?” 原来地师与井匠在打了十几口井都没出水之后,村长刘阳与他们交涉,如果再打不出来出水井。就让他们退钱滚蛋。 不料本因打不出出水井而有些羞愧的地师与井匠的态度突然强硬了起来,威胁说,如果不信任他们,大不了一拍两散。 稻香村的村民倒是想要这样做,可他们接着发现一时之间无法请到其他井匠,何况即便是请来了别的井匠,未必就能打出出水井。 在钱已经付出去的情况下,刘阳他们只能忍气吞声,寄希望于他们最终能打出出水井来。 如此。双方地位转变,地师与井匠的态度变得恶劣了起来。 打井也不像一开始那般兢兢业业了,每日都苟且怠惰,拖拖拉拉起来。 是以村民们对于地师与井匠的吆五喝六,无一不怒气上脸。 “嚷嚷什么呢,就你们,日上三竿都还没出工,也是大忙人?” “打井。都打了几天,打了多少口了。有出水的吗?” “再不出水,小心把你们烧了祭天。” …… 然而地师与井匠看准了稻香村的村民无法赶走他们,听他们的威胁,只是冷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刘阳心下着恼,但眼下有事求人。不得不委曲求全。 权当没听讲他们的话,他看大家都到齐了,爬上那块大青石,重重咳了一声,才沙哑着声音说道:“把大家召集过来是有一件事我无法擅自做决定。想要问一问大家是什么意见?” “究竟是什么事这么急?” 村民们疑惑间,慢慢安静了下来。 刘阳说:“谷娘托梦给平安,说找到了地下水源。” “什么?” “地下水源?” “谷娘托梦说的?” “在哪里?” 哄的,村民们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七嘴八舌的,一下子议论开了。 “大家静一静,听我说。” 刘阳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但村民们激动非常,哪里能平静得下来,好像马蜂炸了窝似的,嗡嗡声向此起彼伏。 好一会儿,等议论声小了下去,刘阳才接着说道:“大家不是想要知道在哪里吗,就在我的脚下。” “您是说,水源就在这块大石头下面?”有村民大声问道。 “没错,谷娘托梦给平安,说地下水源就在大石头下面。”刘阳点点头,答道。 “那岂不是只要把石头搬开,在下面打井就有水了?”一个村民看着那大石头,跃跃欲试地说道。 “我看你们是想水想疯了,竟然相信一个几岁小屁孩的胡说八道。”一个声音很突兀的响起。 村民们循声看去,发现说话的是那中年地师,无不怒目而视。 谷娘灵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平安是谷娘庙的小庙祝,谷娘经常给平安托梦,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谷娘托梦说地下水源一事经村长刘阳说出来,大家更是毫不怀疑, 他们见地师态度如此傲慢,哪里还忍得住。 “谷娘也是你能说的吗?” “还不快快吐了口水,给谷娘道歉?” “看你作孽到什么时候,天不收你,谷娘也要收了你。” …… 中年地师却是有恃无恐:“有本地师在,你们不相信本地师,却相信什么谷娘,真是荒唐滑稽。” 刘阳皱了皱眉头,说:“先生还请慎言。” “难道不是吗?”中年地师呵呵一笑,反问道。 “如果我们在这里打井,打出来了水,你要怎么办?”平安突然挤到了人前来,高声叫道。 中年地师斜眼瞟了一眼,见是一个小童,当即轻蔑地说:“你就是那小屁孩吧,很好,如果在这里打井能打出水来,打井的一应耗费全都算在我陈某人的身上,前番收的定金全部返还,如何?” “那就一言为定了?”平安怒视中年地师,忿忿不平的说。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中年地师悠悠答道。 平安狠狠瞪了地师一眼,回头却偷笑了起来,看你到时候是怎样灰溜溜逃走? 为村子里打井节约了银钱,又能惩罚这个可恶的地师,可谓是一举两得。 (最近在忙一件事,每天忙到凌晨四点多,每时每刻感觉都能站着睡着,状态实在极差。不过事情快要忙完了,就在这两天。)(未完待续请搜索飄天文學,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又卖小男易斗糠 有了平安与地师的赌约,打井工作开展得极为迅速。+◆, 那块占地极广,庞大非常的巨石没有成为打井的障碍。 村民们搬来大量的干柴,堆在巨石上面然后点燃,待得大火将巨石烧得通红之后直接浇上冷水,巨石一下子胀裂,再用锤子将胀裂的石头敲成碎块,移走。 一个火烧水浇法,轻而易举就将巨石搬掉。 当然,在浇水的时候,地师在嘲笑,村民们在心疼。 这些水是从已经不多的甘露井中打出来的,可以说是每一口都珍贵得很。可是为了打井,却不得不用来浇石头。 搬走了大青石,接下来的打井,主要不过是开掘挖土。 井匠虽然比较嚣张跋扈,但在打井方面的经验确实非常丰富,仅仅只是用了两天,就挖了三丈的深度。 只是当挖到这个深度,井匠们要罢工了,因为还没有丝毫出水的迹象,再挖下去是有一定风险的。 翘首以盼的村民们,也是焦躁不安起来。他们本以为有谷娘的托梦指点,挖个一两丈深就会出水。 地师瞧了一眼三丈余深,黑不隆冬的深坑,淡定从容地笑道:“还要继续挖?” 村长刘阳却毫不犹豫地说道:“挖,再挖一丈也要继续挖。他们如果不想挖了,让我们的人下去挖” 地师不说话了,井匠摇摇头,埋头苦干。 一尺,两尺…… “咦。” 突然,围在井边的村民们听到了一声从下面传上来的轻呼声。 刘阳几步挤到前面来,探头朝井底喊道:“出水了?” 下面有井匠答道:“泥土变得潮湿了,再挖下去。可能是有水的。” 村民们屏气凝神,仔细聆听。 再挖一尺,井底一声惊呼:“出水了!” “出水了?” 村民们乍然一听,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狂喜涌现,手舞足蹈起来。 他们这可是真正的临渴掘井。平安与地师的赌约还是次要的,这口井打下去,若再不出水,他们就要面临着吃水的问题了。届时沦落成灾民,避走他乡,那才是噩梦。 “真的出水了?” 有一个村民还有些难以置信。 “放我下去。” 他说着,却不等别人帮忙,就扯上一条绳子,滑了下去。 而井底里。沾满了泥尘的井匠,听着上面传下来的兴高采烈的欢呼声,踏着清凉的泥水,有一瞬间失神,喃喃自语了一句:“那谷娘有这么灵验吗,竟然真的有水源。” 那个扯绳子滑到井底里的村民,顾不得井底的拥挤,用力挤着探手在浑浊的水中抓了一把泥浆。然后激动地大声朝上面叫道:“真的是水,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当其他村民七手八脚将他拉上去,看到他手里还在滴水的泥浆,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打了一个多月的井,终于打出出水井了! 有的村民朝谷娘庙的方向跪下,很是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 实际上这口井的水源不大,只有筷子粗细。胜在源源不断,日夜不停,供全村的人喝水是足够的。 虽然灌溉庄稼是不行了,但只要人有水喝,渴不死。就还能活得下去。 活下去了,就还有希望。 出水了,砌上井砖,围上围墙,一口水井就是打好了。 村长刘阳特地用一只肥鸡一斤村酿,到私塾里请私塾的老夫子写了一篇骈四俪六的祭井骈文,在祭井的时候,让平安抑扬顿挫地朗诵了一遍。 为了防止被人破坏,他们还特地为这口井建了一间小屋子,甚至每天晚上派人到小屋子里守夜。 而那个中年地师,在井匠们惊呼出水的时候他趁村民们高兴,想要偷偷地溜走,没成想才走了几步就被一头老黄牛那锋利如刀的犄角给逼了回去。 实际上以刘阳为首的稻香村村民们并没有为难于他,大家不用再担心喝水的问题,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也就没有将那点赌约放在心上,有几个热心的大妈还拉着地师说,想要请他吃了祭井饭再走。 不过地师终究还要点脸皮子,给平安道了歉就灰溜溜地走了。 稻香村打出了出水井的消息没多久就传了出去,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引起了轰动。 大部分村子的井也干涸了,所以到稻香村来挑水的村民络绎不绝。 至于谷娘托梦说水源被传为美谈,远远地传扬了开去,整个千灯县都在传颂,有好事的读书人,甚至都忍不住为此做了一篇文章。 只是老天依然没有下雨的征兆,旱灾还在蔓延。 流民越来越多,稻香村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能看到流民三五成群从村外穿过。 人离乡贱,大部分流民都活得像乞丐似的,到处都在闹旱灾,他们不知道往哪儿去,看不到未来在哪里。 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 稻香村的村民没能欢喜多少天,因为征收田赋的书吏衙役下乡了。 大家望穿云霓,却没能盼望到圣上有关减免田赋的圣旨。 赋归于地,计亩征收。 而自一条鞭法施行后,田赋一律改征折色,每大亩摊征色银七分一厘。 稻香村的庄稼没有绝收,但也减产不少,上缴了田赋之后已然所剩无几。 至于那些秋粮绝收,又没有余粮的,除了贷款、卖田,乃至于卖人,就只能逃徙。 可谓是十月秋方尽,农家已绝食。 即便稻香村家家户户都还有一些余粮,可要吃到来年,怕是连谷种都吃掉,都撑不到夏收。 市面上的粮价已然涨到了一两六一石,殷实人家都在摇头,更不用说一般的农家了。 千灯县县城里有人设了糠市,出售谷糠。 谷糠是谷物的皮壳,粗糙非常,极难下咽。 然而每日买糠的人熙熙攘攘,天不亮就已经要排队。等到天亮的时候,谷糠卖完了。 这不是什么吃糠咽菜,活到一百,而是谷糠相对米面要便宜许多,部分穷困人家勉强能吃得起。 只不过谷糠也有吃完的一天,到连糠都吃不起的时候,便只剩下外出逃荒一条生路了。 实际上即使是谷糠,也有极其穷苦人家是吃不起的。 正是,何处能求辟谷方,沿门乞食尽逃亡。可怜翁妪无生计,又卖小男易斗糠。 在了无生计之际,为了填饱肚子的几斗谷糠,以至于不得不将孩子卖出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斗升米粮恩仇事 “顾大嫂,下次见。” 聂小倩摸摸脚下的小老虎,拍拍顾大嫂的脖子。 小老虎已经长大了很多,蹦蹦跳跳的,一会扑向这里,一会扑向那里,精力无限。而顾大嫂,伤势自然是早已经痊愈,虽然卧在地上,神态慵懒,但只要是睁大眼睛,百兽之王的风范,显露无遗。 告别了顾大嫂和它的孩子,聂小倩回过头来,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左手手心上不断旋转着的一个绿幽幽的球体。 这是她在虎啸谷里待了三天,采集了整个虎啸谷无数草木的成果。几经压缩,这个滴溜溜的球体所蕴含的木气,大概能让数十亩的庄稼活下来。 可惜采集起来的木气无法有效地储存起来,这个木气球体虽然经过压缩,但还是不可避免的,一丝一丝不断散逸。 当然,散逸的速度不快,不然就是竹篮打水了。 聂小倩一手撑伞,一手托着木气球体,足不点地往谷外飘去。 当她经过瀑布悬崖的时候,想起了瀑布深潭底下的那条棺材和那柄大剑。 不过她也同时想起了那道庞大得来,极具压迫感的黑影,所以并没有到潭底下再探究竟的想法,只是加快速度,尽早赶回去。 时值百花凋零的初秋,走到虎啸谷谷口,干燥的寒风迎面扑来。 抬眼望去,大地苍茫,百里难见绿意。相比之下,虎啸谷依然是绿意葱茏,仿佛是一片独立的小天地。 但普通老百姓对的虎啸谷忌惮非常,特别出了山鬼之后,就是老猎户,也不敢踏足这片小天地。 如果虎啸谷不是这般神秘凶险。又终年云笼雾罩难见天日,倒像是避难的世外桃源。 聂小倩正想着虎啸谷的好处,极远处一道人影缓慢走来。 一盏茶的功夫。一鬼一人相遇。 那是一个风尘仆仆,两鬓如霜的青年男子。 男子有着雄阔的虎躯。却被一条墨黑如漆的棺材压弯了脊背。 那条布满了古奥符文的棺材似乎重达千钧,上面横七竖八插着数十口闪烁冷冽寒芒的剑。 聂小倩扫了一眼,一共是三十六口,天罡之数,而且每一口都是不逊色于陈玉词那口青霜的宝剑。 以至于让她觉得,这条古怪的棺材不像是用来葬尸的,而是用来镇压什么恐怖凶邪的。 一鬼一人都没有停下脚步,错身而过。 聂小倩没有回头去看。但她知道男子的方向是虎啸谷,因为整座山,只有这么一条通往虎啸谷的崎岖小道。 青年男子看到聂小倩的时候倒是颇有错愕,剑眉皱起,看着聂小倩消失在山脚下,才转过身来,继续朝虎啸谷进发。 十数里外,谷娘庙前。 派粥棚下,几口大锅已经排空,但前面排着队的还有数十人之多。 派粥的陈府家丁看着那数十个端着破碗的流民。挥挥手中的勺子,叫道:“粥已派完,都散了。都散了,想要吃的,下次趁早。” 等着派粥的数十流民听家丁一说,立即就哗的激动了起来。 一个月前,每天能派粥两次。 而且派的粥,虽然不至于插筷不倒,巾裹不漏,但一碗下去,能抵半天饥火。 到了这个月。一天只派一次不说,粥越来越稀。只见汤水,不见米。清可照人。 一碗喝下去,不但不抵事,反而更饿了。 但即便是这样,有总比没有好,至少饿不死。 可眼下,竟然连这么一碗清水米汤都没有了。 没有领到粥的流民们一下子涌上前去,几口锅被打翻在地,派粥的陈府家丁被围在中间。 陈府家丁被流民们的举动吓了一跳,但随即就怒了,吼道:“你们想要干什么,都给我滚开。” 宰相门前七品官,陈府虽然不是宰相府,但富甲一方,他们身为陈府家丁,在这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居无定所的流民面前,自觉高人一等。若是平日里撞见了,绝对鼻孔朝天,不屑一顾。 之所以会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不过是熬不住自家小姐的威逼利诱。 伺候主人也就算了,居然还要伺候这些屁都不是的流民,他们一个个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如果不是自家小姐严令不得动手,他们早已忍不住动手打死那么一两个,杀鸡儆猴了。 死不足惜的东西,打死了往后山一扔,又有谁会知道,会关心? 官府? 知县大人还沉浸在庭院的婆娑绿意中难以自拔,每日喝醉了,忙着悲秋。 急得快哭了的流民们被陈府家丁这么一声怒吼,愣在了那里。 但终究是吃饭事大,也顾不得陈府家丁的怒气了,有人叫道:“我们要粥,我们要吃的。” 陈府家丁挥舞着勺子,用力就是一顿急敲,敲得几个紧紧围住他们的流民头破血流,兀自不解气地骂道:“你们瞎了还是怎地,没看到已经派完了吗?想吃不早点来,你们以为自己是老爷,还是小姐?” “打人了!” “打死人啦!” …… 突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了起来,本就乱哄哄的流民,顿时好像惊弓之鸟,你推我挤,都想要避开打人的家丁。 “哎,挤什么挤。” “别推我。” “他奶奶的,敢推我?” …… 人太多了,很快就乱成了一团,有的人被推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来,但紧接着就有无数双脚踩了上去,然后瞬间被淹没在人堆里,再也没能爬起来。 等到后院里的陈玉词闻讯赶来,凭借强大的武力,将汹涌得好像沸水一般的人群拉开的时候,还是慢了一步,地上已经倒下了十几人,其中更有七八人是奄奄一息状,离死半步之遥。 看着同样是鼻青脸肿的府中家丁,陈玉词心下悲叹。 这一个多月来,谷娘庙里几百流民,也不是没有人死去,但那多半都是病死的。现在,人没病死,没饿死,却在冲突之中死了。 更让她感到悲哀的是,她发现幸存的流民们看她与府中家丁的目光,隐隐带有仇视。 她自问是问心无愧的,因为为了帮助这些流民她已是做到了极致。家里不给米之后,她就典当了自己的首饰乃至于收藏的好几口宝剑,用来买米继续派粥。 以至于现在身上穿的是布裙,头上戴的是荆钗,哪里还有半分富家小姐的打扮。 如此想着,心下感到委屈的陈玉词削瘦的身躯微微颤抖了起来。 (事情终于在今天晚上告一段落,更新应该能稳定下来。另外,qq密码忘记了,试了好多个死活登陆不上,看不到qq的消息。大家若是有什么话说的,直接发书评区,或者私信吧。不过为了方便,又新注册了一个qq,3097353303。)(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月上中天鬼祟现 一手打伞,一手托着木气球体的聂小倩出现在稻香村外。 稻香村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但不时能看见有人提着篮子,在田里捡拾掉落的谷粒。 聂小倩没有扔掉采集的木气,而是就这样托着,往谷娘庙飘去。 半个时辰之后,她出现在谷娘庙庙前的广场上,发现粥棚已然拆掉,锅不见了,地上隐约看见血迹。 在两边的树荫底下,不少流民正围着好几具盖上了破布的尸体,在那里嚎啕大哭。 但当聂小倩经过的时候,他们无一不抬起头来,盯着她看,目光或是好奇,或是妒忌,或是贪婪,或是仇恨。 相对于缺乏条件,几个月没有洗漱,蓬头垢面的流民,聂小倩无疑干净得过份。 虽然她早已改变装束,现下是布裙荆钗,素面朝天,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在流民们的眼里,依然是那般的冰光雪艳,不惹尘埃。 只是无论是好奇,还是妒忌,或者仇恨,乃至于贪婪,都没有人走上前去,尝试接触。 因为他们大多都认得好几次出现在谷娘庙的聂小倩,知道聂小倩与陈玉词情同姐妹。而陈玉词,不仅仅武功高强,而且背后有庞大的势力,他们尽管心中不满,却不敢当面去招惹陈玉词。 在无法发泄时,也就是背后议论几句,咒骂几句。 聂小倩不明所以。看着这些流民,只是觉得他们境况凄惨,很是可怜。 如果她不是鬼,而是人,被饥饿寒暑所缠绕。恐怕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祸福相依,果然是难有定数。 对流民的境况毫无办法的聂小倩,感慨之余穿过乌烟瘴气的主殿,到了后院。 原先把守院门口的陈府家丁,此时不见了,她略感疑惑,走进了后院。看到陈玉词坐在院子的亭子里。整个人一动不动,木木地发呆。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什么原因,来去都可以说得上是悄无声息的聂小倩还没走到陈玉词身旁,陈玉词就仿佛有所察觉,突然回过头来。 回过头来看到走过来的聂小倩,陈玉词云破日出一般。面上阴翳忧愁尽去,喜上眉梢:“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小别重逢,陈玉词却极是欢喜。 聂小倩与陈玉词说了一会体己话,便问起了她刚刚所看到的事:“玉词,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陈玉词闻言眼眶当即便红了,哭诉也似的,说起了施粥发生的踩踏事件,以及之后的一些情况。 踩踏事件过后没多久,那奄奄一息的几个流民很快就死了。然而没多久。死掉的流民的亲朋不知是受了谁的煽动,将他们的死归罪在了陈府家丁,甚至是陈玉词身上。 好几十流民聚集了起来,要求陈府杀人偿命。 实际上如果不是陈玉词极尽所能,每日派粥,这些流民当中不少人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饿死了。 陈玉词既委屈,又生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出手,狠狠教训了一番带头闹事的那几个流民,才将事情压了下来。 如果不是她武功极高,震慑住了其它蠢蠢欲动的流民,更大的动乱怕是已经发生。 陈玉词神态楚楚可怜地说:“姐姐,他们怎能这样做?” 聂小倩只得安慰说:“人心难测,升米恩,斗米仇,也不是没有的事。” 陈玉词嗯了一声,收起哭泣,回首看到聂小倩托在手上的木气球体,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聂小倩有心驱散陈玉词心中的抑郁,便笑道:“想要看看吗?” 她采集木气是为了庄稼,如今庄稼已经收割,木气也就失去了作用。 陈玉词点点头,脸上充满了希冀。 聂小倩笑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木气球体高高托起,随着旋转,星星点点的绿意离心而去,就像是绿色的萤火虫,朝四周扩散。 当这一点点的绿意落在庭院里,落在已经枯萎的夹竹桃上面时,夹竹桃的枯枝无风自动,然后神奇的画面出现在了陈玉词的眼前。 只见融入点点绿意的枯干的夹竹桃枝上,肉眼可见的抽出了嫩芽,而且随着枯枝的微微震颤,嫩芽在缓慢地生长,小半个时辰之后,嫩芽长成了叶子,枝桠抽出了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这是比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还要惊奇的事情。 陈玉词就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走到了夹竹桃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在这片嫩绿的竹叶上摸摸,在那朵花骨朵上嗅嗅。 好半响,她才喜出望外地叫道:“姐姐,这,这都是真的啊。” 聂小倩答道:“当然是真的。” 然后陈玉词问道:“枯木逢春,姐姐,你是神仙吗?” 聂小倩笑着反问道:“你看我像是神仙吗?” 陈玉词郑重地点头答道:“当初在庙里第一眼看到姐姐的时候,就感觉姐姐是神仙了。” 聂小倩黯然说道:“我也希望我是神仙啊,不必点石成金,只要化沙为米的神通,就能造福万民。可惜这只是一个小法术,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有限。” 她利用乙木诀奔波四方,到处采集木气,也不过是救下了稻香村一个村子的庄稼。 陈玉词却不大相信:“姐姐真的不是神仙?” 聂小倩却答道:“木气能让夹竹桃抽叶开花,仿佛逢春,但如果不下雨,没有水,当木气耗尽之后,用不了多久,这棵夹竹桃还是会再次枯萎,死去。” 木气灌顶一般,生生将枯萎的夹竹桃活转过来,大开眼界的陈玉词兴奋了好久,直到月上中天,才依依不舍地睡了下去。 聂小倩自然是不用睡眠的,她想着不用再去采集木气,意欲静下心来写点什么,可是在书房里几次提笔,都感觉茫然,最后将笔搁下,飘然出了后院。 相比起清静的后院,主殿前殿里到处都是人挤人,睡了个满地。只是夜风呼啸,一个个缺衣少食的流民都冷得瑟缩成一团。 看到他们瑟瑟发抖,难以成眠,聂小倩想到了那个火字玉简。 她曾尝试进去探个究竟,结果被里面的烈火给逼了出来,所以她此时也无法可想。 眉头微蹙着,聂小倩巡视了一遍主殿偏殿,正要回去时,突然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从地下鬼鬼祟祟地冒了出来,姿态矮小形容猥琐,它们接连穿过几面墙壁,钻进了侧院里面。 侧院是厨房的所在地,有一口水井,叫做谷娘井。 (今天发现了一本很不错的同人变身文,《火影之水遁最强》,作者“观水楼”。)(未完待续 。) 第一百三十四章 井泉童子阻疫鬼 却说聂小倩巡视谷娘庙,无意中瞧见两只小鬼鬼鬼祟祟潜伏进了侧院,她心念一动,就如身随影,跟了上去。 那两只小鬼不知聂小倩发现了他们的行藏,窃喜着,径直往谷娘井走去。 “大哥,大名鼎鼎的谷娘庙果然是虚有其表,连只守门的小鬼都没有。” “这不正好,方便我兄弟俩行事。” “这么好的一个道场,听说以前香火旺盛得很,可惜了,要不是老爷拘束得严,你我大可逗留一段日子,好好享用这无主的香火。” “二弟,我们要是把老爷的事办好了,老爷赐下奖赏,我们享用香火的机会不是就来了吗?”。 “大哥说的是,老爷的事要紧。” 发现谷娘庙没有守门小鬼,两只小鬼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聂小倩在后面听得仔细,但那两只鬼说得有头无尾,她一时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便没有曝露身形打草惊蛇,而是继续隐藏着,准备见机行事。 两只小鬼走到谷娘井边,揭开井盖,其中一只小鬼解下腰间的小葫芦,拔出葫芦盖,意欲往水井里倾倒什么。 聂小倩吃了一惊,就要冲上去阻止。 不过她身形刚动,突然一声厉喝传来:“你们想要投什么到井里?” 那两只小鬼浑然没有想到在它们看来,有门无把,任由它们兄弟俩来去自如的谷娘庙,竟然有什么东西识破了喝破了它们的行藏,识穿了它们的意图。 小鬼们吓得鬼身一震,顾不得投药,往后急退。 在它们退后的瞬间,井口中轻飘飘地冒出来一个小童。 小童粗布麻衣。蓬头土面,嘴唇焦躁干裂,盯着两只小鬼一双眼睛充满了警惕。 那两只小鬼看到突然一口水井好端端的,竟然冒出来一个**岁的小童,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之后。它们就吱吱笑了起来,笑声听着像是老鼠的窃笑。 两只小鬼中的大哥神气了起来,挺胸叠肚,指着小童貌似豪气干云地嗤笑道:“哪里来的小鬼,吓了你爷爷一跳。” 只是它本就身形佝偻矮小,瘦骨嶙峋,还长着一对鼠牙,像极了人形老鼠,丑恶可怖。又哪里有什么威风可言。 那小童仔细打量着两只小鬼,在看清了它们的容貌后,脸色一变,叫道:“你们是疫鬼,想要往水井里投毒?” 两只小鬼中的二弟闻言好整以暇说道:“渴死的小鬼,妄测它人,心思凭地歹毒。却不知道流民遍地,污秽四方。城隍老爷明察秋毫,命我兄弟俩持手令前来。净化谷娘井,以保四境平安。” 小童听了小鬼的解释却是面色不豫地愤声说道:“我是井泉童子,你们分明是散播瘟疫的疫鬼,别以为能骗得了我。” 疫鬼中的大哥呵呵冷笑道:“原来是渴死井边的井泉童子,看来变成鬼之后没少喝井水,脑子不糊涂。倒是看出来我兄弟俩心怀鬼胎。” 疫鬼中的二弟附声叫嚣道:“井泉童子,识相的就赶紧滚开,让我兄弟俩办好了老爷的差事,还能饶你不死。若不然,哼哼。叫你魂飞魄散,连水井鬼都做不成。” 井泉童子正身拦在谷娘井前,厉声说道:“谷娘已经知道了你们的诡计,正在赶回来,你们的阴谋是不会得逞的。” 疫鬼大哥没听到这话还好,一听,双手叉腰,哈哈笑道:“谷娘,嘿嘿,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好大一尊真神。” 二弟也是玩味地笑道:“井泉童子,小小年纪,倒是使得一手狐假虎威的把戏,可惜早在不知多少年前,这世上就没有了真神。” 井泉童子一愣,愕然道:“没有了真神?” 疫鬼大哥说:“知道害怕了吧,还不快快滚开?” 井泉童子面对着摩拳擦掌逼迫过来的两只疫鬼,小小的身躯因为害怕而颤抖了起来,但他还是没有动,继续拦在井前,咬牙说道:“要是让你们成功了,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我是不会让你们把毒投到水井里的。” “小鬼,既然你不识相,那就怪不得我兄弟俩了,一会到了阎王爷面前,就说是你自找的。” “大哥,你这话不对啊,不是说连阎王爷也没有了的吗?而且他已经是鬼了,要是再死,就是魂飞魄散,哪里还能到地府下面去?” “这是老爷惯说的场面话,你管它有没有阎王爷,我只要威风。” 尽管井泉童子极力阻拦,可它不过是区区一只水井鬼,虽然被人尊称是井神,叫井泉童子,却又哪里是那两只积年老鬼的对手。 只是几下子,井泉童子就被两只疫鬼甩到了一边去,鬼身一阵闪烁,魂魄不稳。如果不是两只疫鬼想着办正事要紧,它怕是已经被打得魂飞魄散了。 “住手!” 两只疫鬼甩掉了井泉童子就要往水井投毒,突然传来一声娇叱,仿佛凭空响起炸雷一般,震得它们心神不宁,鬼爪一抖,藏毒的葫芦没抓住,啪嗒地掉在了地上。 滚落在地的葫芦,一股幽蓝色的诡异气体从葫芦口缭绕而出,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而那两只疫鬼看到葫芦里的气体泄露了出去,脸色猛地一变时,忙不迭就将葫芦捡了起来,塞上了塞子,才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去看吓了它们一大跳的“人”。 待得聂小倩凌空飘至,它们看清楚聂小倩的真面目,一下子就嬉笑了起来。 “又来了一个。” “还是个美人儿。” “果然是瘟疫散播得越广,死的人越多,我们的运气就越好。” “大哥,这等美人,我兄弟俩怕是没有福气享用。” “没听说过近水楼台先得月?” “大哥的文才日渐长进,可喜可贺。不过要是被老爷知道我们把这么一个大美人藏了起来,不会饶了我们的。” “你不说,我不说,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至于那井泉童子,打散了不就没有了吗。老爷日理万机,只要我们兄弟俩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他哪里管得到我们兄弟身上来。” “万一百密一疏,最后被发现了呢?”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大哥,我们已经是鬼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井泉童子阻疫鬼: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五行木气化万法 两只疫鬼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聂小倩这个美人儿已经是它们的囊中之物了。∑。∑ 井泉童子对聂小倩的突然出现则是一脸的茫然,似乎有点熟悉,又想不出来这个风姿卓然的姐姐究竟是谁。 疫鬼肆无忌惮的淫词浪语有如贯脑魔音,聂小倩心下恼怒,怒意蹙眉,双手一扬,两条素练振臂而出,卷向疫鬼爪子里的葫芦。 从兰若寺逃出来之后,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没有遇到鬼了。 眼前的这两只气焰嚣张的疫鬼,不同于兰若寺里的女鬼,虽然同样性恶,但她不知道它们有什么样的本领,自己能不能对付得了。所以有备无患,她要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且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伤鬼,而是夺取那个藏有疫毒的葫芦。 只要把葫芦抢过来,疫鬼即便是想要下毒,也无药可施。 聂小倩操持素练已久,其中技巧早已是炉火纯青。看似轻飘飘浑不受力的素练,破风去时,宛如强弩劲箭,只是眨眼间就激射到了疫鬼身前。 抓着葫芦的疫鬼大哥正与二弟说得起劲,不料劲风扑面,眼前一花,爪子一空,反应过来时,爪中葫芦已经没有了。 疫鬼二弟叫道:“大哥,不好啦,葫芦被美人儿抢走了。” 疫鬼大哥却一点都不着急,舒张着锋利的爪子,爪尖与爪尖交击,嗒嗒有声。 末了,他嘿嘿笑道:“没想到美人儿竟然还有这么一手,使得可真是漂亮,这柔软的身段,修长的藕臂,要是跳起霓裳舞来,怕是杨贵妃也要被比下去了。” 疫鬼二弟流着口水,羡慕地问道:“大哥看过霓裳舞?” “当然看过。” “果然是大哥,竟然连霓裳舞都看过。” “你只要小心躲起来,活上个一两百年。就能看到很多寻常人看不到的美妙事物。” “那美妙事物里面有杨贵妃吗?” “杨贵妃是唐朝人,你就是再活个三无百年,也看不到。” “没见过,那大哥你怎么知道美人儿跳霓裳舞比杨贵妃好看的?” 疫鬼大哥顿时被疫鬼二弟的这句话给咽住了。狠狠瞪了疫鬼二弟一眼,回过头来,对聂小倩说:“美人儿,快将葫芦交出来,不然你的下场将会比杨贵妃还要凄惨。” 不料他话音刚落。聂小倩还没说话,疫鬼二弟就紧接着又拆穿了他的威逼恐吓:“大哥,你不是没见过杨贵妃吗,是如何晓得杨贵妃的下场很凄惨的?” 三番两次被诘问倒,疫鬼大哥恼怒得抓狂,回爪,一爪子将疫鬼二弟拍倒在地上:“他奶奶的,今晚你吃错肉了还是怎么回事,句句与我作对?” 疫鬼二弟待要分辨,疫鬼大哥伸爪抓住了它的脖子:“今晚你不能再说话。说一句,拔掉你的舌头,说两句,掐断你的脖子。” 疫鬼二弟吓得小鸡啄米一般,直点头,疫鬼大哥这才满意了,接着恐吓道:“美人,还不速速把葫芦拿过来?” 聂小倩一动不动,看戏似的看着疫鬼。 疫鬼大哥见她无动于衷,爪子敲敲下巴。说:“难道你还有什么帮手要赶来?嗯,刚刚你叫的那一声还真是响亮,是想要叫人来帮忙吧,那为什么不多叫几声?多叫几个人来。大爷好长时间没吃人肉了。虽然这些流民的肉肮脏不堪,味道酸涩得来,又硬又柴,但大爷就当是换换口味。” 疫鬼二弟看大哥滔滔不绝,大有说到天亮的势头,不由心下着急。想要提醒它,但又不敢说话,思来想去的懊恼了好一会儿,只得扯了扯它的腰带,在它看过来的时候,指了指天。 疫鬼大哥一把拍掉了疫鬼二弟的爪子:“美人当前,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疫鬼二弟一时心急,顾不得大哥的禁令就脱口而出了:“大哥,天时不早了,再不做事,就来不及赶回去了。” 疫鬼大哥抬头看天,月亮果然已经西斜。 它清清喉咙,指着疫鬼二弟,说:“你,去把葫芦拿回来。” 疫鬼二弟搔搔乱草一样的脑袋:“葫芦是美人儿从大哥你手里抢去的,大哥你不想亲手拿回来,而是让我去?” 疫鬼大哥不耐烦地推了疫鬼二弟一把,凶狠的说道:“让你去你就去,再废话,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疫鬼二弟在大哥面前猥琐,胆小如鼠,到了聂小倩面前,立马就像吃了熊心豹子胆一般,一边摩拳擦掌,一边说道:“美人儿,你家二爷来了,千万不要挣扎,不然伤到你,月兔也是要不忍心的。” 它越走越近,约莫一丈的时候,反曲的关节微曲,然后整个蹦了起来,朝聂小倩扑了过去。 疫鬼大哥看见了,忍不住抚额:“这个蠢货……嗯,没扑到?” 原来早有准备的聂小倩在疫鬼二弟蹦起来的时候扑过来时,身形一动,就移形换影一般,飘到了一边去,让疫鬼二弟扑了个空。 扑空的疫鬼二弟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势如狮子搏兔,很凶猛地又是一扑,两扑,三扑…… 疫鬼大哥看到它扑得晕头转向了,却连裙角都没有沾到一丝,恼恨非常,挥舞着如刀似剑的爪子,迅雷不及掩耳一般,跟着扑了上去。 咔嚓! 疫鬼大哥没扑空,不过它扑到的是一棵枯萎的大树。 只听得一声脆响,一人合抱的枯树,竟是被它的利爪一剪,拦腰断成两截。 等疫鬼大哥一爪剪断枯树,回过头来抓聂小倩的时候,发现聂小倩已经轻如鸿毛也似,飘到了半空中。 “大哥,她飞到上面,我们抓不着她了,怎么办?”疫鬼二弟叫道。 “你说怎么办?”疫鬼大哥盯着疫鬼二弟,阴恻恻地反问道。 疫鬼二弟待要说不知道,却注意到大哥盯住自己的危险眼神,心下一颤,下意识想要躲开。 但还是慢了一步,疫鬼大哥的爪子已经探了过来,掐住了它的脖子,猛地一用力,将竭斯底里惨叫着的疫鬼二弟硬生生撕成了两半,接着就这样提着两半血尸,走到井边。 提着血尸的疫鬼回头看了聂小倩一眼,狞笑着就要将那两半血尸投到井里面去。 聂小倩没想到疫鬼眼见抢不回来葫芦,竟然自相残杀,然后用同伴的尸体当作的药投到井里去。 疫鬼虽然叫做鬼,其实与尸魔极是相似,若是尸体被投到井中,怕是比毒药还要毒上几分。 聂小倩眼看疫鬼投尸,她身在空中,离得太远已是来不及冲上去阻止,说时迟那时快,她迅速挥出素练,卷住井盖,一掷。 啪的,在千钧一发之际,于疫鬼将尸体投到井里面去之前,井盖严丝合缝,盖到了井口之上。 疫鬼见状冷笑,伸爪就要将井盖掀开。 “落地生根!” 聂小倩早料到它会有此一着,利用素练掷出井盖之后,立即手捏法诀,心念法咒。 随着《乙木诀》的法术施展开来,那木板钉成的井盖绿光一闪,湛湛然,好像草木生根发芽似的,无数须根从底下伸出来,深深扎进井沿。 疫鬼爪子一掀,井盖动了一下,但没有被掀开。 它还以为是力气用小了,结果是再一使力,井盖却像是浇筑在了井沿上,无论它怎么用力,都犹如蚍蜉撼树,气得它哇哇大叫。 “想逃?” 原来疫鬼眼见投毒不成,转身想逃,聂小倩怎么可能让它就这样逃走。 青葱也似的修长十指,就像是弹琵琶似的,轻拢慢捻,令人眼花缭乱的又是一个法诀。 “木霹雳!” 前一刻已经落地生根的井盖突然一下子炸开,碎成无数细碎的木刺。 “去!” 随聂小倩剑指所向,汇成一条木刺洪流,嗖嗖破风,朝逃走的疫鬼攒刺了过去。 下一刻,疫鬼就被木剑洪流给淹没了。 一阵惨叫过后,疫鬼成了刺猬,浑身上下插满了木刺。 “你以为区区几根木刺就能伤到你大爷了?” 疫鬼赤红了双眼,一抖躯体,插在身上的木刺被抖下来,落了一地。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美人,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疫鬼抖掉了全身的木刺,放话疾走。 “荆棘囚笼,画地为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荆棘囚笼囚疫鬼 “荆棘囚笼!” 一声咒下,被疫鬼抖落在地的木刺突然陷入地下,随即生根发芽,荆棘破土而出,见风即长。 哦亲 不过眨眼的瞬间,就长出了数尺之长,如蟒如蛇,卷向疫鬼。 逃走的疫鬼冷不防被荆棘缠住双脚,一下子被绊倒在地。 它顾不得被荆棘缠得鲜血淋漓,伸出锋利的爪子,斩瓜切菜一样,将缠住双脚的荆棘斩断。 当它斩断缠住双脚的荆棘,以为已经脱困的时候,腰间又是一痛,疯长的荆棘悄无声息缠上了它的腰部。 吼! 疫鬼痛吼着,待要挥爪再次斩棘。 可它的爪子才抬起来,两根刺藤破风而至,锁住了它的两只爪子。 无数荆棘藤条丛生蔓长,簌簌作响,拖拉抓拽,将疫鬼从头到脚,从四肢到躯体,彻底淹没。 “画地为牢!” 五行变幻,木气拟态,荆棘如笼,几个呼吸之间已是将疫鬼困住。 聂小倩看着疫鬼在荆棘笼牢里面动弹不得,急得哇哇痛吼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其实那些绿油油的荆棘并不是真的植物,而是她凭着《乙木诀》的窍门,用木气模拟出来的。 法术再高深,毕竟不能无中生有。 可惜用来对付疫鬼的几个小法术,她平日里使用得太少,很生疏。从虎啸谷采集了几天的木气,一部分用在了后院的夹竹桃,剩下的,刚刚施展好几个法术。浪费了很多,如今已是所剩无几。 疫鬼虽然被荆棘禁住,但还在垂死挣扎,怨毒地盯着聂小倩,呲牙咧齿。一副要将聂小倩生吞活剥了的凶恶模样。 聂小倩倒是不着急消灭这只凶残恶毒的疫鬼,她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个明白。 “是谁指使你们来投毒的?” “你知道大爷是谁吗,竟敢这样对付大爷,还不速速将大爷放了,再慢一点,整个庙里的人都要为你陪葬……” 聂小倩见疫鬼失心疯似的。胡言乱语起来,没有继续问,而是淡定的站在一旁,看它不断竭斯底里。直到疫鬼的声音都嘶哑了,她才悠悠说道:“你在荆棘里面逃不掉。不用我动手,只要太阳出来,你就会灰飞烟灭。如果你想要再叫嚣,我可以等一等。” 疫鬼似乎终于意识到形势比人强,瞪着聂小倩,沙哑了声音问道:“你想要知道什么?” “老爷是谁?” “城隍老爷。” “城隍爷?” 千灯县有一座城隍庙,聂小倩是知道的。对于城隍神,大家都习惯尊称为城隍爷。 “是本县的城隍老爷。” “什么时候本县城隍爷养鬼了?” 城隍养鬼。而且是疫鬼,简直是骇人听闻,聂小倩难以相信疫鬼的一面之词。 “城隍老爷管辖一县之地。座下有左右文武判官,四大阴司,八大夜叉,小鬼无数。” “小鬼无数?” “疫鬼不入流,小的确实是小鬼中的一个。” “城隍爷主管一县水旱、疾疫以及阴司,是本县的保护神。你的话荒唐滑稽。错漏百出,难道想等着被阳神收去?” “上仙饶命。小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字作假,五雷轰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聂小倩见疫鬼哭喊得凄凉,确实可怜,加上它又信誓旦旦,看上去好像有几分可信度。但要说作为百姓保护神的城隍爷主使疫鬼投毒于井,散播瘟疫,残害万民,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疫鬼眼见聂小倩犹豫,极力挣扎,大喊大叫起来。 聂小倩见无法再从疫鬼那里问到更多的事情,手指一挑,一条棘藤横过,封住了它的嘴巴。 侧院里安静了下来。 聂小倩想起了井泉童子,回过身去,朝边上作透明状的井泉童子招招手。 井泉童子怯生生的,犹豫了一下,飘了过去。 聂小倩前一段时间外出采集木气,少有回庙,即便是回到庙里,也只是匆匆而回,匆匆而去,从不踏足侧院,所以竟然没有发现谷娘井多了一只水井鬼。 如果不是井泉童子主动冒出来,不进侧院的她,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 井泉童子见聂小倩态度温柔,让他如沐春风,很快就放下了心防,有问必答。 不过他对生前的事情大多已经淡忘,只是记得自己是在逃荒的路上渴死的,化而为鬼,凭着生前渴水的念头,寻至谷娘井边,徘徊不去。 庙里流民多,他胆子小,即便是夜里也极少出来。躲藏在谷娘井的一个壁洞里,以井气度日。 直至疫鬼投毒,他怕井水被污秽,才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咬牙飘了出来。 井泉童子年未过十就夭折,魂魄无所依存,沦落到这般境地。 实际上今年大旱连绵,灾害极广。齐鲁数十州县,死的人已是成千上万。 仅仅是谷娘庙里的流民,每日都有尸体被抬出去。 死掉的流民,尸体或是被扔到后山的山涧里,或是草草埋在后山的浅土中。 只是几个月的时间,谷娘庙后山就成了一片乱葬岗。 大大小小的坟丘,纵横交错,野狗老鼠出没其间,白骨露野。 聂小倩心下叹息,想要安慰他几句,一时之间却是无从说起。 井泉童子不知道是不喜欢说话,还是一个人独处得多了,不习惯说话,除了简单的诉说自己的处境,便是安静的等待。 就在沉默的当下,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聂小倩听得仔细,对井泉童子说:“有人来了,你先回去,免得被阳气冲了身子。” 井泉童子乖巧的点点头,看着聂小倩,神情带着一些不舍,缓缓沉入井中。 长年累月与水井作伴,不见天日,想必是很孤单的。 在井泉童子消失在井口的时候,陈玉词提剑越墙而入,看到聂小倩站在那里,连忙问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 白日里发生的流血踩踏事件让她夙夜忧虑,睡眠极浅,一有动静便醒了过来。 又因为担心发生动乱,颇有些风声鹤唳的陈玉词一醒来就是取剑提防。 聂小倩指了指囚禁住疫鬼的荆棘囚笼,答道:“事情已经结束,不用担心。” 然后陈玉词这才注意到了荆棘囚笼,以及囚笼里的疫鬼,大吃一惊,叫道:“这是什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三更鬼到夜叉来 “疫鬼?” 听了聂小倩的解释,陈玉词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疫鬼来。》。》 在与山鬼一战之后,她对这些小鬼已经没有了畏惧之心,只是疫鬼的丑秽邪恶,让她直皱眉。 大概是闻到陈玉词这个大活人的气血味,疫鬼突然又挣扎了起来。 挣扎得如此猛烈,以至于束缚住脚踝与爪子上的荆棘藤一一绷断。 不过聂小倩随即补以木气,断掉的荆棘藤转眼间就又长了出来,层层绊上。 所以尽管疫鬼非常凶猛地往外扑,连荆棘囚笼都被撞得变形,但也仅仅是变形而已,不可能逃得出来。 陈玉词观察了好一会疫鬼,想到什么,突然走到聂小倩身前,笑意盈盈的说:“姐姐,原来你还是会捉鬼的法师啊。” 然后她不等聂小倩回答,就自言自语一般说:“你不承认自己的神仙,法师总是真的了吧,你看,鬼都被你抓到手了?” 聂小倩咳了一声,说:“会一点小法术,碰巧抓到一只鬼,难道就是法师了?” 陈玉词点点头,答道:“我小时候也想过寻仙问道的事情,只是一直不知道神仙的大门是朝哪个方向开的,无从寻起,最后只能改为练武,结果变成了现在的武师。女武师,乍听,还以为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女汉子,可真比不上女法师好听。” 聂小倩笑道:“武师小姐,你想得太多了。” 两人就女武师与女法师,探讨了好些异同,陈玉词才作罢,问:“对了,姐姐,这只鬼怎么办?” 聂小倩略一沉吟,说:“就这样吧,等太阳出来,就会被净化掉了。” 疫鬼污秽肮脏。奸诈歹毒。 如果不是她无意中发现,阻止了疫鬼的恶行,寄居在谷娘庙的成百上千流民怕是用不了几天就会因为喝了被污秽的井水而染上瘟疫,死于非命。而且最终死的绝对远远不止这几百上千的流民。 因为这是瘟疫。是会传染的。 流民居无定所,流动性极大,很容易就会将瘟疫传染出去。 届时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谁也不知道最后究竟会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连同伴都能随手就杀了,眦睚必报的疫鬼,聂小倩想不出来什么理由饶过它不死。 疫鬼好像知道自己死有余辜,好一番挣扎不脱之后,认命似的,死盯着聂小倩,喘着大气。 月落星沉,金乌东升。 金光万道,挥洒大地,照射到侧院里。疫鬼就像是猛火之中的蜡像,融化了起来,短短的数息功夫,就化为了一滩腥臭的脓水。 聂小倩从井里打水上来,将脓水冲出院外,没到中午,就被猛烈的阳光给蒸发得一干二净。 消灭了疫鬼,聂小倩并没有松懈下来,甚至没有离开过侧院半步。 她无法相信疫鬼所说的那些话,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或许疫鬼说的不完全是假。 那两只疫鬼到庙里来投毒,若真是本县城隍所指使,是不是会有后患? 城隍座下。左右文武判官,四大阴司,八大夜叉,小鬼无数。 小鬼无数,聂小倩知道无数是猛将如云,谋士如雨那样的夸张手法。但即便是再夸张,也不可能会是寥寥几只,至少在数十以上。 而她消灭的不过是无数小鬼中的两只,一投不成,城隍就算是不派出判官阴司和夜叉,仅仅是小鬼,派两只不行,那四只,八只,十六只…… 她聂小倩懂的几手小法术,木气是法术之源。 没了木气,她就是陈玉词那样的女武师,会飞,能穿墙,很难杀死的女武师。 在聂小倩的思索中,日落月升,月亮爬上了树梢。 她担心会再有小鬼上门,使了个小法门,一口气,将打算与她一起守夜的陈玉词吹眠了过去。 陈玉词虽然武功高强,剑法一流,但不懂法术,在鬼怪面前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也就是气血旺盛一点,不足以对付鬼怪,躲到一边去是最好的办法。 晚上的月光极好,皎洁得好像轻纱,伸手似乎都能触摸得到。 聂小倩没有修炼《太阴炼形法》,而是搬了一张矮几过来,在井边挥毫泼墨。 《白娘子传奇》告一段落之后,过去已经有半年之久了。但时下旱灾连绵,饿殍遍野,不是写小说的时候。 虽然大多数会买了她的小说去看的人,没有受到旱灾多少影响。 就有如那一首诗所描写的:赤日恹恹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王子公孙把扇摇。 有能力购买,又有时间看她的小说的,一般都是“把扇摇”的公子小姐,不会是遭受了旱灾,连饭都没得吃的穷苦百姓。 但聂小倩此时的心思确也没有放在笔下的文字上,而是通过作文写字,将浮动的心境彻底平静下来,以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等待有可能到来的威胁。 银月倾华,如练如水。 清幽冷寂的侧院里,矮几前,聂小倩安坐如山,身旁搁着一柄宝剑。 她手腕转动,笔走龙蛇,不时能听见笔触白纸发出来的沙沙声。 一更人,二更锣,三更鬼,四更贼。 不知不觉,月上三更天。 突然,院子里起了风。 带着腥风的秋风席卷而过,吹起一股尘土,迷人眼睛。 聂小倩停腕搁笔,聚神凝听。 下一刻,于愁煞人的秋风当中,她感觉到异样的劲风从背后袭来。 来势突兀凶险,她甚至都没有时间回头看上一眼,就不得不身形一动,在千钧一发之际,闪到了空中。 咔嚓! 一声脆响,一柄黑漆漆的锋利钢叉将矮几扎了个四分五裂,而且去势不止,又扎穿了坚硬厚实的青石板。 矮几上面的笔墨砚台哗啦的滚落一地,黑子白纸宛如黄蝶,随风而走。 飘在空中的聂小倩刚刚稳住身形,眼前黑影一闪,一头青面獠牙,浑身刺鳞,肋生双翼,两丈来高的夜叉出现在空中,狞笑着举叉扑来。 “太快了!” 聂小倩脑海中念头一闪而过,钢叉已是刺破空气,发出尖啸声,扎到了身前,猛恶难当,她甚至都来不及捏法诀,念法咒。(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一闪天诛人心剑 寒风冷月,聂小倩挥毫井边。 千灯县城隍座下八大夜叉,飞天夜袭,气势汹汹。 虽然暂时只是来了一头,但聂小倩已经不得不奋力抵抗。 她不畏惧凡铁,普通武林高手的刀剑伤害不到她,但这头飞天夜叉的钢叉,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的凡铁。 钢叉迎面插来,恶风疾劲,聂小倩全神贯注,心念《乙木诀》,在钢叉插到之时,柔若无骨的身段仿佛被微风拂过,有如柳絮微微一扭,钢叉差之毫厘,错身而过。 飞天夜叉攻势连绵,一叉不中,随即顺势一个横扫。 聂小倩又像是浑不受力一般随风落叶,翩然而然,被钢叉扫出来的恶风飘出数尺。 飞天夜叉横扫不着,肉翅一扇,挺钢直追。 不过聂小倩借着拉开数尺距离的瞬间,一个飘移,从被扎成碎片的矮几上一掠而过。等再冲天而起时,她手中已是多了一柄宝剑。 宝剑在手,聂小倩已是多了一份底气,背后附骨之疽也似的钢叉如形随影,紧追不舍。 铮的一声清响,宝剑出鞘,光寒如银虹洗月。 “一闪鬼斩!” 身在半空的聂小倩回头拔剑,一出手就是《一闪天诛剑道》最迅疾的剑式。 果不其然,在钢叉扎到身上之前,长剑斩在了钢叉之上,发出激越的金石交击之声。 聂小倩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一般的巨力从长剑之上传来,握剑的手震得麻痛,长剑几乎脱手而出。 《一闪天诛剑道》勇猛粹厉绝杀,几近于刺客剑道,讲究一击必杀。不过一击不中,也能立即远扬千里。 飞天夜叉拥有无上巨力,聂小倩一剑斩出,虽然及时挡住了钢叉,但也被震得不轻,甚至连魂魄都有一丝不稳固的迹象。但她也借这一股巨力,以及“一闪鬼斩”的剑式退避奥妙,闪退数丈开外。 至于那柄价值数百两银子的宝剑,竟然只是与钢叉一个磕碰。就被撞出来了一个手指宽的豁口。 一退数丈,聂小倩立即弃剑,手捏法诀。 “木霹雳!” 白天才钉成的新井盖顿时瞬间炸碎,无数木刺有如小剑嗖嗖破风,朝迎面扑来的飞天夜叉攒刺而去。 飞天夜叉察觉到成千上万的木刺雨一般泼洒而来。它却不闪不避,刹那间就被木刺给攒刺了个正着。 然而能将疫鬼扎得遍体鳞伤,飞剑似的木刺,攒刺到飞天夜叉身上刺鳞的时候,犹如钢针撞到了铁石,纷纷摧折。 黝黑如铁的刺鳞就像是一身重甲披在身上,飞天夜叉饱受木刺攒刺,但毫发无伤。 它倒提钢叉,挺立半空,目露轻蔑。似乎在说还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 法术无效,聂小倩神色不变,法咒念动未绝。 “荆棘囚笼,画地为牢!” 撞落地面的木刺落地生根,发芽抽条,荆棘藤条见风即长,眨眼间就长到了空中,根根缠绕,如蛇如蟒,螺旋而起。朝飞天夜叉疾窜。 正要再追的飞天夜叉刚刚动,便觉双脚一紧,低头看去,脚踝已经被数条带刺荆藤缠住。 “这是什么?” 对着突然冒出来的荆藤。飞天夜叉心下疑惑,一个犹豫,荆藤已是顺着双腿溯沿而上,眨眼间就蔓延到了腰间。 它这时哪里还不知道这荆藤的诡异之处,双翅大张,猛地一扇。就要往高处飞去。可大量柔韧非常的荆藤已经缠到了它的胸口,这一下展翅没能高飞,反而是一挣不脱,被拉到了地面上。 一落地,荆藤便如洪流掩杀,将飞天夜叉淹没。 见飞天夜叉被乱麻也似的荆藤团团缠绕得没了影子,聂小倩从天上落下来。 荆藤里面,飞天夜叉正不断冲撞着,随时要撞破重围,杀出来一般,她只能将最后一点木气全部灌注了进去。 可就在木气灌注一空的瞬息,啪的,团团荆藤突然猛烈的爆炸了开来,一道黑影冲天而起。 哗的,一对肉翅猎风呼啸,展开空中,遮住了大片月光,投落到地面上,即便是一片阴影,好像也凶煞难当。 聂小倩抬头,面沉如水。 呼! 肉翅扇风排空,飞天夜叉仿佛天外流星,挺叉疾扑而下。 飞天夜叉的这一记扑杀比先前的任何一次攻击都要来得迅猛,以至于空中拉出来了一串残影,让聂小倩连一个眨眼的时间都来不及,就到了面前。 崩! 地面遭受了钢叉猛烈的重击,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大片大片的青石板一一碎裂,碎片横飞四射,穿林打叶一般,将四周的建筑物打得千苍百孔。 飞天夜叉手臂一用力,将深深扎入地下的钢叉拔了出来。而本应该被扑杀在钢叉的聂小倩,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逃哪去了?” 飞天夜叉左右扫视,没有任何发现。 就像是聂小倩已经辟易千里,逃走了。 然而实际上飞天夜叉并不着急,因为它曾得城隍老爷的指点,知道聂小倩虽然甚少露面,但其实就是谷娘庙的谷娘。 也正是因为她这个新晋谷娘爱多管闲事,夺走了不少本应属于城隍庙的香火。激起了城隍老爷的怒火,以至于暗发杀机。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谷娘,你以为你能躲到哪去?” 飞天夜叉手中钢叉一挥,嘿嘿冷笑。 “再不出来,本夜叉就将这庙里的人都杀了。那时血流成河的谷娘庙,怕就不再是庙,而是地狱了。” 偌大一个侧院里,飞天夜叉的威胁叫嚣声不断回荡。 谷娘庙里人挤人,住了成百上千的流民,此时此刻不知是何原因,依然沉睡。 飞天夜叉叫完,在侧院里来回搜寻了一遍,见聂小倩还是不出来,又砰的,一叉砸断了一个回廊柱子,接着气冲冲就要跑到外面去,杀上一些流民解气。 但他还没走出侧院就听到了聂小倩的声音:“借信仰念头一用!” 飞天夜叉似乎早已料到聂小倩的妇人之仁,几乎在声音一响起的瞬间,它就循声杀了个回马枪。 “人心天心,念头为剑,一闪天诛!”(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月光皎然夜叉亡 飞天夜叉突然一举挣脱荆棘囚笼,飞天就是最凶猛的扑击,耗尽木气,又无宝剑在手的聂小倩在危急时刻,凭着有形无质的鬼身沉入地下,躲开了攻击。 然而地下虽然安全,她却不能永远躲在下面,因为飞天夜叉威胁要杀死整个庙的人。 “我应该怎样做?” 聂小倩心下着急,脑中瞬息万念。 在她的认知当中,鬼是一种能量体,太阴之气是一种能量体,文气是一种能量体,信仰念头也是一种能量体,甚至木气也是一种能量体。 于是她第一时间由《太阴炼形法》,想到了月光,太阴之气,可随即就否决了。 今晚的月色极好,但想要借用月光,需要一个安静不受干扰的环境。外面的飞天夜叉虎视眈眈,不可能留给她时间与空间去借用月光。 接着她想到了文气,润体细无声,不绝于缕的文气。只是文气不曾断绝,却也不是很多,不足以利用起来对付飞天夜叉。 直到最后,信仰念头跃入脑海里。 木气这种能量体来源于花草树木,能拟态植物,变化万方。 那么信仰念头,是不是也可以利用起来,化作攻击的手段? 她不是谷娘,只寄居在谷娘神像里,但一直以来,她帮助附近的乡民不遗余力,可以说不是谷娘,胜似谷娘,不然飞天夜叉也不会很直白地叫她作“谷娘”。 只不过她发现,来源于善男信女的信仰念头,吸纳得越多,她与谷娘庙的联系就越紧密,甚至偶尔会产生自己与谷娘庙是血脉相连的错觉。 而这种血脉相连的错觉,赋予了她强大的感知能力。 只要她在谷娘庙里。谷娘庙范围之内的任何风采草动,都在她的感知当中。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有一天。谷娘庙会成为真正属于她的道场。 聂小倩由此担心,吸纳太多信仰念头会变成真正的谷娘。永远被束缚在这片土地上,所以在没有了魂飞魄散的危险之后,她就再没有吸纳信仰念头,到今天有大半年之久。 这大半年里,谷娘庙的香火一直鼎盛,每日到庙里来拜神的香客络绎不绝。积聚在谷娘神像里的信仰念头,她也无法估量,究竟有多少。 与谷娘神像藕断丝连的聂小倩。意念一动,积聚起来的信仰念头立即好像从山上奔腾而下的溪水一般,奔冲而来。 “可行?” 她清晰地感觉到信仰念头汇聚到来后,好像一团纯净的水,随着自己的意念,不断变化形状,不禁欣喜万分。 所以下一刻她从地下升腾而起,出现在地面上,口中无意识的念着几个词,手捏《一闪天诛剑道》剑诀。 她懂得的攻击手段。除了《乙木诀》就是《一闪天诛剑道》。 《乙木诀》需要木气作为能源,暂时无法可想,她便使出了《一闪天诛剑道》。 此时她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在她的头顶上,普通人看不见的虚空当中,信仰念头汇聚成剑,一分一毫的凝炼着。 信仰念头来源于人,代表的是人的意愿,无数的信仰念头,代表着万民的心意,而她借用的信仰念头,又是为了救助万民。是活人之剑。 此外,她的御剑法诀《一闪天诛剑道》。最后一式剑诀,一闪天诛。 天诛。天诛,诛杀的是残害万民的恶鬼夜叉。 可谓是人心是天心,天心即我心,剑意一如她意。 叫嚣着要去杀流民的飞天夜叉听到聂小倩的念诀,一个回马枪,挥叉转杀。 它这一击蓄势的一击,凶神恶煞,有石破天惊之能。 然而当它扇动双翅,挺叉杀出,刚冲到一半的时候,一股剑意突然好像爆炸一样,从聂小倩身上爆发了出来。 这股剑意是如此的庞大,爆发出来之后瞬间就充斥了整个侧院 侧院里所有的事物,一张石桌,几张石凳,墙壁,门廊,柱子…… 在刹那之间,仿佛被无数利刃千刀万剐了似的,无一不在悄无声息的分崩离析。 飞天夜叉看到了一口几近透明,隐约可见的无柄大剑,迎面激射而来,与自己的钢叉针尖对麦芒,一撞而中。 眨眼间,它就惊恐地目睹到它手里,汲取了煞气阴气尸气,杀人无数,坚不可摧的百炼钢叉,竟然寸寸崩碎了。 嘎! 眼看着无柄大剑击碎了钢叉迎面杀来,飞天夜叉惊叫一声,振翅急飞,想要从天上逃跑。 可它才动就感觉到周遭的空气好像粘稠了起来,整个如陷沼泽淤泥当中,而锐利的剑意宛如一张巨网,从四面八方,一点一点收紧。 惊惧万分的飞天夜叉感觉此时此刻,天上天下,都没有人能救得了自己了。 果然,下一瞬间,那口无柄大剑突然碎裂成了无数柳叶般大小的无柄小剑,朝它攒刺了过去。 信仰念头汇聚而成的剑,随心所欲。 飞天夜叉是城隍老爷座下八大夜叉之首,数神之下,万人之上,一向是威风凛凛,哪里甘心死在一个被小民乱封的小毛神手上。 “一闪雨织!” 只是无柄大剑碎裂而成的小剑不是木刺,无数小剑矫若惊龙翩若游鸿,漫天而下,如织如雨,密不透风。 垂死挣扎的飞天夜叉几个急转身,躲过了数十口小剑,但还有数十口小剑从身上嗤嗤穿过,飞天夜叉肋下双翼顿时千苍百孔。 它惨叫一声,坠落地面。 那钢浇铁铸一般,像是重甲披身的刺鳞,本应刀枪不入的,但它浑身到处都是被小剑割裂的伤口,鲜血淋漓,落在地上,绽起缕缕青烟。 飞天夜叉的血液含酸带毒,一落地就焦黑了一片青石板。 聂小倩注意到,空中念头心剑御使更紧。 如此可怕的凶物,万万不能让其逃掉了,不然外面的流民不知道有多少会死在它的爪下。 小剑从天而降,将飞天夜叉杀伤,没入地下。 飞天夜叉慌忙勉力振翅,意欲高飞。 但它一双肉翅早已破烂,勉力离地数尺,便听到地下嗖嗖声响。 却是没入地下的小剑万流归元,汇成大剑,破土而出。 “一闪天诛!” 念头心剑嗤的,势如破竹,从飞天夜叉身上激射而过,破风划破长空。 月光皎然,血肉横飞。 (明天,即星期天,周日,坚决三更。)(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灾年离乱盗匪生 (这是第一更,虽然比较晚,但还是会有第二更和第三更。≤,) 诛杀了飞天夜叉,聂小倩挥挥衣袖,将残破凌乱狼藉不堪的侧院稍稍整理了一下,然后重新坐回了井边上。 城隍座下八大夜叉,她才消灭了一头,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不过她如今掌握了信仰念头的妙用,信心十足。 信仰念头与《一闪天诛剑道》配合起来,威力无穷,即便剩下七头飞天夜叉齐来,她也是有把握对付得了。 如此一坐到天亮。 直到太阳出来,毁尸灭迹。 “好一场大战!” 却是陈玉词一觉醒来,匆匆赶到侧院,看到侧院里横七竖八到处都是利刃的划痕,有的甚至深达数寸,各种建筑物的残骸铺了一地,她不由得叹了一句。 “可为什么我就睡着了呢?” 陈玉词本打算与聂小倩一起上阵的,连武器都准备好了,放在床头上,枕戈待敌的,结果睡意大过天,竟然错过了,她很是懊恼地咕哝着。 “姐姐,昨晚为什么不叫醒我啊?” “有叫,但你睡得太沉,没叫醒。” 为了安抚有些激动的陈玉词,聂小倩没敢说是自己将她吹眠过去的,而是睁大了眼睛说瞎话。 陈玉词遗憾连连:“唉,什么时候我变得与陈浮生一样了,睡下去竟然叫都叫不醒。” 这段日子里,陈玉词为了让庙里的流民不饿死,每天奔波劳碌,身心疲倦,又哪里有安稳的睡过一觉。 也亏得聂小倩的这一次吹眠,让她饱睡了一顿。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临近中午的时候,聂小倩告知陈玉词一声,便离开了谷娘庙。 陈玉词对她最近总是外出早已习惯,没有多问。 聂小倩打着遮阳伞,从山上下来,一路上偶尔会看到几个流民。 旱灾已经持续了半年之久。该逃荒的大多都已经逃亡他乡,她眼下所见到的这些流民,是仅剩的实在固守不下去,最后逃出来的。与上几个月动辄数十上百,成百上千的数量相比,无疑少了很多很多。 他们与前一批流民相比,已经不拖家带口了,也没有了迁徙一般携带了许多生活用具,浑身上下。除了一个杵着有气无力的身体,就是一个破碗,看见路上有人穿着稍微光鲜一点的,就围上去,嘶哑着声音,讨一口吃的。 但在这种大环境下往往讨不到吃的的,他们只能退而求之,求一口水。 然而旱灾连绵。水与米等价,他们经常是连一口水都讨不到。 他们看见聂小倩也是这样的。 因为聂小倩撑着伞。显得娇贵,就以为是富贵人家里出来的千金大小姐,于是一拥而上。 被乱哄哄,围在中间的聂小倩心下无奈。 她很同情他们,可无能为力。 因为她与他们差不多,也是身无长物。 倒不是她是鬼。用不到银钱,所以不带钱。她也曾是有过不少银子的,不过那些银子,一部分给了平安,剩下的都交给了陈玉词。用来买米派粥。 现在的她,除了大量信仰念头,就别无外物了。 但信仰念头对于流民来说,看不见摸不着吃不饱用不了,与空气一般无二。 她即便送给他们,他们也用不上。 在下山之前她将积聚在神像里的信仰念头吸纳一空,但不是用来凝炼阴魂之身,而是储存起来,留待千灯县一行之用。 帮不了流民,聂小倩又不想看到流民们流露出来的绝望眼神,便身形微动,在流民反应过来之前,一闪闪出了人群之外,然后足不点地,很快就消失在了流民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没一会儿她就到了稻香村的村口。 不够今天的稻香村有点奇怪,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看不到一个人影。 整个村子一片死寂,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生机似的,就连犬吠都没有一声。 站在那里,甚至能听得见秋风扫尘的呼呼声。 “是姐姐。” 经过平安家门口的时候,平安惊喜地打开门冲了出来。 平安冲出来后,梁氏也跟着走了出来。 进了屋子里,打过招呼,梁氏到了里屋,聂小倩与平安说话,她问起了村子的奇怪之处。 “平安,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听说是有响马,还劫掠了好几个村子,死伤了好多人,连衙门的公差都无能为力。所以大家都既担心又害怕,娘亲也嘱咐我不要出门。姐姐,我可能有一段时间是不能上山了。” 旱灾断粮,官府催逼,百姓活不下去了,有胆子大的,把心一横,便落了草。 何况响马本就是齐鲁一害,即便不是灾年,也未能灭绝。 是以聂小倩对千灯县境内有响马出没,劫掠村民,并未感到奇怪。 “既然有响马,那确实是能不外出就不要外出。”聂小倩了叹道,沉吟了一下,又说,“但如果村子里不安全,就和你娘亲一起到山上去。” 她知道梁氏生性精明,在粮价疯涨之前,买了不少米粮囤起来,一两年都不用担心吃饭的问题。 不过响马剽掠,很难说不会流窜到稻香村这边来。 毕竟千灯一县,稻香村是受灾最轻的一个村子。 哪里有钱有粮,哪里就有他们。 “嗯,平安知道的。”平安郑重答道。 聂小倩又叮嘱了平安几句便离开了。 在路过那口新打的水井,她看到个几个或是提着禾叉、或是握着柴刀、或是扛着锄头的汉子转了过来。 从平安那里,她得知这是稻香村的巡更护村队,由村子里年轻力壮的后生组成。 这支巡更护村队倒不是为了对付响马而组建的,因为响马到处流窜,连衙门专门缉捕盗匪的捕快都无能为力,他们只是有一把死力气的庄稼汉,不曾练过拳脚,连正经的武器都没有一把,不会是响马的对手。 旱灾发生之后,大量流民过境,治安变得极差,流民偷盗事件时有发生,他们这支巡更护村队主要是为了防范可能到来的盗贼的。 当然,还有保护那口一村生民命脉的水井。 村子里的后生是认得聂小倩的,本是如临大敌的他们,看到来人是聂小倩,放下心来。 聂小倩少与人来往,在稻香村里也就认识平安与他的母亲梁氏,所以见到他们,只是微微点了个头,便离开了稻香村。 此去千灯县县城,她的目的地是城隍庙,她要看看所谓的城隍老爷,究竟是神,是人,还是鬼。(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寻神觅鬼城隍庙 聂小倩不知道城隍为什么要派疫鬼到庙里投毒,而且投毒不成,又派出夜叉,企图害人性命。 但无论是何因由,庙里流民成百上千,她无法什么都不做,看着城隍为所欲为。 她的脚程极快,中午时分便进了千灯县县城。 受旱灾的严重影响,县城萧条冷落,百业凋敝,到处都是流民乞丐。 聂小倩心无旁骛,径直往城隍庙的方向走去。 可当她来到城隍庙前时,却看到一群乞丐将庙门口给堵住了。 这群乞丐无一不背着破旧的麻布袋,拿着竹棒,正群情激奋地朝庙里嚷嚷着。 聂小倩能飞,他们倒是拦不住她的去路,但她不清楚什么事,遂打定主意先看看再说。 “拜神的?” 却是乞丐群中,有人看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站在人群之后徘徊不去,问了一句。 聂小倩摇摇头,因为她确实不是来拜神的,而是来找“神”算账的。 “姑娘请回吧,今日是拜不成的,可能未来很长一段日子都拜不成了。”有人答道。 “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吗?”聂小倩问。 “他奶奶的,城隍庙每个人都是来去自如的,偏偏近几日让一个恶霸给占去了。”有人愤愤不平的叫道。 “他是打算长住不走了?” “这样下去,我们岂不是连个临时的落脚地都没有了?” “这么大的一座庙。他一个人能住多少地儿,硬是不让人进,连庙祝都被赶走了。” …… 原来随着县城里流民日益增多,城隍庙变成了一众乞丐的落脚地,但前几天来了个恶霸。将庙整座给占了去,激起了民愤。如今一旦有人将怨气撒开,顿时引发了公愤,你一言我一语的,咒骂了开来。 “就是李舵主不在,才让他在那里横行霸道。” “唉,谁让他武功比我们高。” …… 众说纷纭间。庙里乒乒乓乓传出来一阵乱响。随即几声惨叫,数条汉子撞破门窗倒飞了出来。 拥在门口的乞丐看见同伴被打伤扔出来,连忙冲了上去,或扶或抬,将他们救了出去。 有人透过破烂的门窗,望着黑洞洞的庙里面,摇头叹道:“看来是没指望了。” 有人失望的挥挥手:“除非舵主回来了。不然还指望什么,散了,都散了吧,再打下去,徒惹伤亡。” 一众乞丐说着就要撤去,不过人群中突然挤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对群丐中的乞丐头子说:“你们分舵不是新近收了一个人,听说很能打,不如让他来试试?” 乞丐头子皱着眉头答道:“你是说林王那小子?” 中年男子说:“能一掌打烂一头千斤石狮子的,不是他是谁?” 乞丐头子摇摇头。苦笑道:“林王那小子武功好像是挺好,但他一日十二个时辰,倒是有十一个半时辰是在睡觉,没人能叫得醒他。” 有人想到了一个唤醒林王的办法:“齐大哥,林王嗜酒,只要闻到酒味,他自然就醒过来了。” 只是办法虽好。但一问之下发现数十人当中,竟然没有一个是有酒的。 “谁去打一壶酒回来?” “我身上只有一文钱,买不到一壶酒。” “谁还有钱的,凑一凑。” 群丐纷纷掏口袋,合计三十二人,凑出来五百文钱。 “这点钱,买不到什么几口酒。” 旱灾当年,庄稼绝收,饭都没得吃了,又哪里来的粮食酿酒。 酒价自然是一路飙升,涨得比粮价还要快上好几倍。 “林王嗜酒如命,随便买点回来,只要有酒味就行了,快去快回。” 凑到了钱,一个乞丐拿着匆匆而去。 剩下的乞丐也不走了,就聚集在门前,等那嗜酒如命,很能打的林王的到来,帮他们的报仇。 “哎,你们说,他那口棺材,里面装的会是什么人?” “走到哪背到哪,不是老娘,就是老妻。” “哼,最好是全家一起,风光大葬才好。” “小声点,别被他听见了,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那口棺材邪门的很,我站在两丈开外都能感觉到刺骨的阴冷。” “对啊,你一说,我也想起来了,我怀疑他就算让我们在庙里落脚,有他那口棺材在,我们也住不下去,太冷了。” 听群丐说到邪门的棺材时,聂小倩想起了她采集木气从虎啸谷出来,在路上看到的那个背棺男子。 “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 虎啸谷与千灯县不远不近,背棺男子会到县城里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如此想着,聂小倩脚下一飘,闪入到了人群中。 群丐只觉眼前一花,有人影闪过,待看真切之后,那个美貌的撑伞女子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掠过了他们,跑到了他们的前头去。 “那个是谁?” “什么人?” “姑娘,里面危险,快出来。” …… 聂小倩充耳不闻,飘然轻移,就进了庙里面,看得群丐中有热血与正义感的几个大为着急。 “齐大哥,怎么办?” “这种时候我们不好进去,先看看,量他一个大男人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女子。而且你们注意到没有,那位姑娘也不像是一般的女子。单凭这一手移形换影的轻身功夫,在场的诸位,怕是没一个比得上。” “我们看走眼了,还以为就是个来拜神的普通女子,原来深藏不露。” …… 城隍庙并不大,也就一进三开间。 聂小倩踏入庙中庭院,往前方看去,正殿匾额“牧化黎民”跃入眼帘。 匾额左右一对立柱,悬有对联:威灵显赫护国安邦扶社稷,圣道高明降施甘露救生民。 庙门已经破碎倒在了地上,她收起油纸伞放到门边上,跨过门槛,到了正殿。 正殿里大多数的事物都已经被搬空,慈祥的城隍神像手持玉笏,高居神坛之上。 在城隍神像左右,又是一副对联:做个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些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 不过此时此刻,城隍大概也做不到魂安梦稳。 因为城隍神坛前,一口布满了古奥符文,倒插数十口宝剑,墨黑如漆的棺材横陈在那里,阴森,诡异,幽沉。 棺材旁,那个两鬓如霜的背棺男子正坐在一个蒲团之上,闭目养神。 也许是察觉到了聂小倩的到来,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二更,不过,咳,第三更好像出不来了。)(未完待续 。)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掌力如山醉乞儿 聂小倩见背棺男子睁开眼睛朝自己看过来,螓首便点了点。 相遇两次,数面之缘,勉强能说得上是点头之交吧。 背棺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知是为聂小倩的到来感到惊讶,还是因为聂小倩朝她点了点头。 微微愕然之后,他也是点点头以示回应,随即闭上了眼睛,继续养神。 聂小倩是带着防范戒心进来的,不过从眼下的情况来看,这背棺男子倒不像外面那些乞丐所说的那般凶神恶煞,横行霸道。 那么,他们是为了什么打起来的? 地盘之争,意气之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聂小倩不知道,也没有多想。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看热闹的,能避免麻烦,就尽量不要节外生枝。 她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城隍老爷。 此刻午时刚过,阳气正盛。 如果是普通的鬼怪,无法在这个时候出来。 即便是她这样的,被雷劈过的阴魂,能在白日现形,要是直接曝露在太阳底下,已然还是会感到痛苦。 城隍若是鬼怪,而不是妖神,现在应该不会出来,就像疫鬼和飞天夜叉,都是在晚上作怪。 将城隍的慈笑撇在脑后,聂小倩走了一趟偏殿。 城隍庙三开间,正殿城隍,左右偏殿,分别文武判官。 文判官一手判官笔一手阴阳卷,是一脸正气,大义凛然的神情。 武判官一身红色布甲,负手按剑,怒目圆睁,很是凶煞。 聂小倩的目光从它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两侧立着的飞天夜叉身上。 这些飞天夜叉无不是青面獠牙,肋生双翼,手握钢叉,与她杀死的几乎是一模一样。 虽然是泥塑木偶。但雕刻得栩栩如生,猛恶非常。 站在它们的面前,注视着它们,时间久了。有一种它们随时要扑上前来厮杀的错觉。 只是奇怪的是,按疫鬼的说法,飞天夜叉本应该是四双之数,八头的。但聂小倩一一细数了一遍,发现只有七头。还有一头不见了。 “是被人搬走了,还是被打烂,扔掉了?” 聂小倩思索着,不由想到自己诛杀的那一头飞天夜叉。 “亦或者是我杀了一头的缘故?” 若非如此,她想不到八缺一的其它原因了。 一番细想下来,她走上前去用手敲了敲那七头飞天夜叉的塑像,清脆生硬,确实不是想象当中的血肉之躯。 “会不会是……” 聂小倩想到一种可能,顿时感觉整座城隍庙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日影西移,黄昏将至。 宁问天听到安静了许久的外面。重又起了吵闹,没一会儿,一阵欢呼声传来。 “宁问天,出来。” 宁问天没有动,闭目打坐养精神。 “宁问天,再不出就打进去了。” “干脆一把火烧了这座破庙,省得挣来抢去,打得头破血流,落不着好。” 欢呼声过后。有人高声叫了起来,语气有点嚣张。 接着没等他有所动作,一群人就汹涌着冲了进来。 不过因为前几天无人能在他手底下走上三招的事,他们虽然表面上看似有恃无恐。实则无不心生忌惮。 一个个都挤在门槛之外,硬是没人敢跨过那道门槛,步入正殿里面。 宁问天睁开眼睛,却没有看拥在门外的群丐,而是先瞧了一眼左边的偏殿。 之前进来的那位姑娘,好像还待在那里。 他剑眉微皱。站了起来。 当他背着那口沉重的铜精之棺时,旁人还不觉得他有多么高大魁梧。 此时棺材没有压着脊背,长身而起,只是不丁不八地那么一站,扫了外面的群丐一眼,群丐却都觉着他充满了压迫感,下意识垂低了眸子,躲避他那冷锐的目光。 宁问天看着被自己一个眼神吓退的群丐,冷然问道:“找到帮手了?” 群丐中的头子左右看看,同伴有一个是一个,全都怂得一塌糊涂,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答话:“先前的赌约可还有效?” 宁问天随口说道:“十招,能撑过去的就出来,撑不了的,趁早滚出去,不要整日在外面聒噪。” 群丐头子听了宁问天的话,回到人群中,与几个辈份高的同伴的商量了几句,最后从人群后面推上来一个乞儿。 只见那乞儿披散着肮脏虬结的乱发,黑面虬髯,衣衫褴褛,分辨不清真面目。 被群丐推涌上前的时候,他手里还握着一个酒瓶子,脚步有些蹒跚,一副已然喝醉的模样。 宁问天看到被群丐推举出来与自己过招的竟然是一个连脚步都站不稳的醉汉,冷笑道:“丐帮什么时候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群丐头子被宁问天的这句话说得老脸微红,亏得他的脸是古铜色的,红了也看不出来。 “这是我们丐帮千灯分舵辈分最低的一袋弟子,帮龄不到一年。”群丐头子清清喉咙,分辩道,“虽然他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最大的爱好是睡觉与喝酒,每日里不是睡着就是醉着,但在你手底下过上十招,那是易如反掌。” 群丐头子说完,回头去叫乞儿,不料乞儿才走了两步突然一个趔趄,直接绊倒在门槛上,他手中的酒瓶子脱手而出。 “酒,我的酒……” 乞儿爬起来,第一时间不是看自己有没有摔坏了,而是去看那摔在地上的酒瓶子。 酒瓶子被摔得四分五裂,所剩不多的酒水洒了出去。 乞儿抢步上去,捡起一块相对较大的,沾了酒液的瓶子碎片,就是一阵贪婪的舔舐。 群丐头子看不过乞儿的这种行为,觉着他丢脸之极,但现在他还指望乞儿为自己争一口气,只好忍着走过去,附耳说道:“林王,只要你打赢了那人,回去我供你一个月的酒水,每日不断。” 乞儿回头呆呆看着群丐头子,得了群丐头子的再次确认,才颇是恋恋不舍地看了碎了一地的酒瓶子一眼,朝宁问天直直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乞儿的步伐越走越快,越走越稳。 当距离宁问天还有三丈远的时候,他突然一个大跨步,右臂抬起,一掌推出。 宁问天正负手而立,看着乞儿大步走来,当面就是一掌。 掌力竟是与轻飘飘的步伐迥然不同,雄浑沉重,有如一座山似的,覆压而来,让他呼吸为之一滞。 宁问天脸色终于稍稍凝重了起来,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少林的大力金刚掌?” 而这个时候,从偏殿出来,走进正殿的聂小倩,看到正朝宁问天出掌的那个乞儿的背影,似乎有点熟悉。(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涯沦落王公子 乞儿掌力雄浑,只是一掌就让宁问天看出来了他的掌法大有来头,心下立即抛却了小觑的念头,握拳凝神对上。●⌒, 两人都是天生神力之辈,学的都是刚强的拳脚功夫,打的都是大架势。 一旦对上,便是堂堂正正硬桥硬马,战了个棋逢敌手。 但见掌来拳往,影影绰绰,拳影掌影,看得群丐眼花缭乱,同时心道一句好险。 他们之前连出几拨人马,都羽铩而归。 本以为通过这几次对仗已经看出来这宁问天的实力,没想到自己其实是被随手就打发了的。 这种高手,怎么高估都不为过。 也许即便是舵主在此,也不会的敌手。 他们这般想着,不禁又庆幸分舵中人才辈出。 若论武功,这个带艺入帮的小子,做个舵主大概是绰绰有余。 只是他们看着看着,突然感觉呼吸紧凑了起来,而且一阵阵劲风从两人越打越大的战圈中迎面扑来,仿佛针刺一般,令他们很不好受。 正打得酣畅淋漓的两个人浑然不觉他们的对战充斥了整个正殿,逼得观战的群丐一步一步后退,没一会儿就退到了殿外去,最后只能透过门窗往里面看。 而对于聂小倩来说,他们对战时激扬出来的阳刚之气,比正午的太阳阳光还要炙热几分,让她也感觉很不舒服。 可是战圈中的乞儿使的一招一式,越看越是觉着熟悉。很快的,她就想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所以她并没像群丐那般退去,而是站在正殿的一个角落,看着他们打。 剧斗的两人,从正殿的这边打到那边,从那边打到这边,从地上打到梁上,又从梁上打到地上,然后两人都注意到了有人在旁。 特别是那乞儿。正打着的时候突然回头看了聂小倩一眼,整个人猛地一震,打出的一掌推到一半,掌力就好像雪崩似的。一下子溃散了开去,愣在当场。 对面正一拳击出,准备以拳对掌的宁问天,拳头递到大半,发觉了乞儿打到一半的掌力诡异的消失了。诧异间,亏得他功力高绝,拳法收发随心,才步履回环,及时收住了大半拳劲。 但即使如此,余下的拳劲还是落在了愣在那里的乞儿身上。 啪的,一声脆响。 却是乞儿脚下青砖崩碎,然后倒跌了一步。 虽然他下意识将大部分的拳劲卸到了脚下的青砖里,震碎了青砖,但还是有小部分不得不自己承受了。 他的脸色瞬间白了一下。随即转红,接着闷哼了一声。 当然,因为乞儿的脸被污垢糊得厚黑,旁人看不出来他的脸色变化。 宁问天不知道乞儿究竟是如何一回事,但他不屑于趁人之危,收住拳劲之后,见乞儿失魂落魄一样站在那里,有如行尸走肉,他剑眉皱起,淡淡的说了一句:“十招已过。你可以留下来。” 说完,他便退回到了那口铜精之棺的旁边。 那乞儿就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还是双目空洞无神看着地面,一动不动。 “王麟?” 激斗之后变得极其安静的正殿里。响起了聂小倩的声音。 “姑娘,你认错人了。” 良久,那乞儿应了一句,然后转身往外就走。 只不过他转身固然很迅速,聂小倩的速度却更快。 还没等他迈出几步,聂小倩身形一动就闪到了门口。他的面前。 她刚才在疑惑地叫出“王麟”这两个字的时候,注意到这乞儿的身躯分明是微微震颤了一下的。 乞儿披散的头发长长的掩住了他的面目,而且声音有点对不上,但聂小倩更加确认了他的身份:“王麟,我知道是你。” 那天,她取得自己的骨灰坛,在逃离兰若寺的时候与王麟小和尚他们失散,之后她就被迫寄托在谷娘庙,没多久,她就从平安那里得知了王家被定为朝廷钦犯,遭受通缉的事情。 能够离开谷娘庙的时候,为了确认王家的事,她第一时间去了一趟郭北县。 看到王家已是人去楼空,宅邸被封,而王麟他们更是渺无音讯,想要寻找,也是无处寻起。 乞儿被聂小倩这么一拦,停下了脚步。 聂小倩心里太多疑问了:“王麟,你这是怎么回事?” 王家曾是淌金流银之家,王麟这样一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富家贵公子,新一代少林俗家,武林的后起之秀,竟然沦落成乞丐,变成这个模样,实在是难以想像。 王麟站着不动,也没有说话,不承认,不反驳。 聂小倩看得心下直叹气,不过还好,王麟好像自暴自弃,放弃了很多,但武功至少还在。 可就在她要将发生在王麟身上的事情问个明白的时候,外面的一众乞丐冲了进来。 “林王,你果然是能打的。” “我早知道你武功高,没想到会是这么高。” “走,回去,我请你喝酒。” …… 群丐拥着王麟就要往外走。 在他们看来,王麟虽然最终没能打赢宁问天,但在宁问天手下撑了不知道几十招,早就超过了那十招之约,赌约是他们丐帮千灯分舵赢了。面子赢了回来,落脚的地方也有了,要好好庆祝一下。 王麟这个功臣,自然是他们拥簇的对象。 聂小倩扫了群丐一眼,说:“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与王公子说。” “王公子?”一个乞丐听了聂小倩的话,笑着说道,“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这里可没有什么公子哥,而且他也不姓王。” 王麟此时比绝大多数的乞丐还要乞丐,又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公子哥模样。 群丐看看王麟,想想自己曾经见过的富家公子哥,附和也似的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聂小倩却不为所动,反问道:“你们是指林王这个假名字?” “姑娘,你又怎么知道林王是假名字?”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我没必要给你们解释,你们只要知道,他不叫林王就行。” “那他应该叫什么呢?”群丐打趣道。 “他姓王,你们可以叫他王公子。” 聂小倩冷冷的说着这三个字的时候,群丐感到殿里突然刮过一阵阴冷刺骨的寒流,再看看聂小倩面如寒霜,整个殿里仿佛的充满了压迫感,冻得他们齐齐打了个冷颤,一个个都张口结舌起来。 于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殿里除了王麟,其他乞丐走了个一干二净。 而这个时候,残霞晚照尽收,夜幕落下,被黑暗笼罩起来的城隍庙,显得幽深冷寂。(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北邙鬼盗盗城隍 聂小倩盯着王麟,王麟低着头,将面目埋藏在披散的乱发之下,一言不发。 宁问天手按铜精之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关心的作态。 一时之间城隍庙沉寂下来,只有北风劲吹,破烂的门窗敲打起来啪啪作响的声音。 “王公子?” 良久,聂小倩问了王麟一声。 “姑娘……” 王麟终于说话了,不过他的声音沙哑消沉,就好像被深埋在地里,已经腐朽了的尸体发出来的,而且只是说了两个字就说不出来了。 好一会儿他才木然说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公子王麟,只有乞丐林王。” 聂小倩柳眉蹙起,略一沉吟,便说:“王公子,那一晚我离开兰若寺的时候发生了一些变故,被迫滞留在千灯县很长一段时间,对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并无多少了解。直到几个月前,再到郭北县县城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不知道王麟究竟承受了怎样的重大打击,以至于变成这般颓丧的模样,想要安慰一句,但无从说起。而且以王麟目前的情况,安慰大概也没有什么作用。 所以她只是用平常的语气,说了一些这大半年来自己的经历。 末了,她犹豫了一下,忐忑不安地又问了一句:“琼英找到了吗?” 本是麻木得有如行尸走肉的王麟,听到“琼英”二字,瘦骨嶙峋的身躯抖了一下,痛苦地蹲在了地上捂着脑袋不断摇头。 聂小倩见他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神态已经表明王琼英并没有找回来,亦或者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甚至是…… 在能够独自离开谷娘庙之后,她去郭北县想要打探王琼英的消息,但王家被通缉早已是人去宅空。 曾经想过去寻找。可人海茫茫,漫无目的。 一想到王琼英可能遭遇的种种不测。聂小倩感觉到好像喘不过气来,心底里平添一股破坏欲,就想要将眼前这城隍庙给拆了。 好不容易将这股破坏欲压下去,她回头看王麟蹲在那里莫言不语,不由又气上心来。 可王麟沦落到这个境地,又是凄凉,又是可怜,她气不能发。就飘到了门外去。 月光有如冒着寒气的冰水,正从天上流淌下来,遍地氤氲。 咔咔的,门外月光下的聂小倩听到偏殿里传出来声响,便飘了过去。 黑洞洞的偏殿里,寒风呼号。 聂小倩的视线却被那一排四头飞天夜叉的木偶塑像给吸引住了。 因为那四个木偶塑像表面的一层观音土正在崩裂,一层层好像蜘蛛网的裂纹蔓延其上,发出咔咔的声音,无数粉尘碎屑簌簌而落。 转眼间,观音土全部崩裂。一片片掉在地上,露出了黝黑有如重甲的刺鳞。 一头头在白天里的泥塑木偶,竟是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只见它们握着幽冷的钢叉。露出狰狞的冷笑,缓缓伸展肉翅,慢慢站直了躯体,锋利的爪子踩踏供桌。 聂小倩下意识看了一眼那武判官,依然是手按剑,怒目圆睁的凶神恶煞模样,倒是没有像飞天夜叉一般突然活转过来。 眼见飞天夜叉一头跟着一头活转,聂小倩想到正殿里的王麟,飞也似的飘出偏殿。到了正殿里。 对于飞天夜叉诡异地从泥塑木偶中活过来,她的确是感觉很是意外。但没有畏惧,毕竟她不是普通人。只是担心王麟不是这种妖物的对手。 “王公子,快走” 聂小倩来得极快,只是她才说完,几声巨响响起,偏殿通往正殿的过道拱形圆门被打烂,两行七头飞天夜叉悉数冲了进来,呼吸的功夫,就将门窗封住,将她们围在了中间。 “想走,走哪里去啊?” 一道阴鸷冷森的声音传来,聂小倩循声看去,发现这说话声是从城隍神像上面传下来的。 正疑惑间,木偶神像的嘴巴好像荡起波纹似的,动了一下。 紧接着城隍神像抖衣服一样抖了抖,面目灵动起来,随即摇头晃脑地,从神坛上一步步走下来。 迥异于神像的慈祥与笑容可掬,这城隍活转之后,虽然手里还把持着玉笏,但整张老脸迅速老化得好像风干的橘皮,变得阴冷可怖起来。 他嘿嘿冷笑地扫了聂小倩一眼,说:“本神不去找你,想不到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聂小倩听他这样一说,顿时了然:“派疫鬼到庙里的井中投毒,又派飞天夜叉刺杀的果然是你这个城隍。” 城隍手中玉笏一挥,冷哼道:“小小阴神,也敢直呼本神神职,罪不可赦,左右夜叉,拿下。” 七头飞天夜叉听令,肉翅扇动,或是从空中,或是从地上,四面挺叉攻上。 聂小倩将惊愕的王麟护在身后,手捏剑诀,就要凭借信仰念头施展《一闪天诛剑道》,再次诛杀飞天夜叉。 不过还未等她出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铜精之棺重新背上的宁问天,突然从棺材地下抽出了一把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豁然出刀。 于鬼神难辨之际,只是一刀,立成雄奇萧杀之势,磅礴浩大的刀意浩浩荡荡奔腾而去,但见空中耀出璀璨雪亮的刀芒,仿佛银河倒卷,瞬间封住了四面八方的所有方位。 那七头四面攻来的飞天夜叉还没杀到聂小倩的身旁就猛然中刀,倒飞了回去,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宁问天出刀击退七头飞天夜叉,却没有趁势追杀,但城隍为他那一刀所慑,顿足不前,脸色微变:“八方回旋藏刀式,你是何人?” “不愧是北邙鬼盗,天下无不可盗之物,连城隍神位都盗了去自己坐。不过你躲到这小小的城隍庙来,倒是叫人好找。”一刀过后,长刀回鞘,宁问天盯着城隍,悠悠说道。 似乎是被宁问天识穿了真面目,北邙鬼盗脸色大变:“你究竟是什么人,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 宁问天摇摇头,只说了两个字:“鬼棺。” “铜精之棺,藏活死人,原来你是为鬼棺而来。可笑,鬼棺这种传说中的宝物,先别说能不能找得到,即便侥幸让你找到了,但活死人就是活死人,你以为鬼棺能将活死人变成活人?” 北邙鬼道上下打量着宁问天,反而是怒极反笑。 “何况,你一把钝刀,以为就能杀得了我的飞天夜叉?”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新仇旧恨总相继 (2016年了,大家元旦节快乐。∈♀,) 窃据城隍神位,天下无不可盗之物的北邙鬼盗? 聂小倩脑海中某个一直被层层浓雾掩盖住的谜团,在宁问天与北邙鬼盗的对话中,突然一下子云破月出,解开了。 大半年以前,千灯县一县十里八乡,千家百户之民,无论将财物藏到什么地方,都会被盗走,而且因为盗贼作案手法高明,像鬼一样,没有一个人看见,所以众人将盗窃的盗贼为鬼盗。 甚至就连衙门出具的,通缉鬼盗的海捕文书,也由于不知道盗贼长的什么模样,将其画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却是没有想到,原来鬼盗确有其鬼,而且是真正的鬼中盗贼。 当然,眼前的北邙鬼盗一身官服,如果不阴笑狞笑,也是一脸的慈祥笑容可掬,倒不是真的很恐怖。 只是对于这个北邙鬼盗,聂小倩心中,新仇旧恨涌了上来。 新仇,疫鬼投毒,夜叉夜袭;旧恨,平安家银子失窃,梁氏被吸走阳气,险些丧命。 如今,可谓新愁旧恨相继。 她剑指一撩,百炼钢化绕指柔,信仰念头凝聚青葱也似的嫩白纤指之上,剑击只在动念之间。 “钝刀?” 宁问天环视一眼那七头飞天夜叉。 飞天夜叉身上刺鳞有如重甲,刀枪不入,他刚刚那一刀出其不意,于电光火石间将它们击退,却只是击退而已,并未造成有效杀伤。 “抓了你,飞天夜叉就是七头木偶!” 他话音一落,身形即动,在北邙鬼盗挥手命令七头飞天夜叉杀上来之前突然闪烁了出去,仿佛移形换影一般。瞬间就提刀杀到了北邙鬼盗的面前。 “残影绝尘刀!” 北邙鬼盗看到宁问天身形一动,拉出一串残影,行云流水一般,锋锐的刀意迫颊,炙热的烈风扑面,似乎随时都要被刀劲撕碎,然而他在念出宁问天的刀式时,却没有了第一次目睹的惊骇,只轻飘飘一退,便退出去数丈。 因为那刀连飞天夜叉都不能伤害分毫。虽然招式厉害,但又如何能动得了他。只不过他还没有看出来宁问天的身份来历,选择暂时避让。 随着北邙鬼盗这么一退,宁问天顿时一刀落空,尽管刀劲绵延裂地而去,却也只是将地面斩出一道数寸深的沟壑。 “聂姑娘,小心!” 却是宁问天一心只为抓捕北邙鬼盗逼问鬼棺,七头飞天夜叉在他使出残影绝尘刀,闪出包围圈后失去目标。转而攻向了圈中的聂小倩。 而一直木然的王麟,见聂小倩想要护住自己,终于是无法继续消沉,在出言提醒聂小倩的同时抬头。挺身,滑步,出掌,迎向三头从后面攻击聂小倩的飞天夜叉。 王麟遭逢突变大难。意志消沉,但无论是功力还是掌法,似乎都磨练得更加雄厚精粹。 虽然只是区区一掌。却有笼罩四方之能,将那三头飞天夜叉圈在了他那有如雄山峻岭一般的掌力之下。 当然,孤掌难鸣。 仅凭一掌是难敌四手的,何况飞天夜叉有三头,远不止四手。 所以他右手一掌推出之后,紧接着收回,左手抬手又是一掌,掌力刚柔并济,刚时,仿佛共工怒触不周山,柔时是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一拥而上的那三头飞天夜叉只觉一股磅礴浩大的掌力扑来,先是就像是遇到了一堵墙,身形一滞,接着有如陷于淤泥之中,抬手投足都变得困难起来,扎出去的钢叉越来越慢。 当扎到王麟身前时,力度已是消耗殆尽。 王麟数掌阻挡住三头飞天夜叉的攻势,双目余光察觉到另外两头飞天夜叉,毫不犹豫转身回掌。 此时那两头飞天夜叉已经攻到,他拼力回护,不得不硬碰硬,一双肉掌推出到一半时,突然数指一手,化掌为指。 大力金刚指! 他左右双指针尖对麦芒,与钢叉撞了个正着,发出一声金石交击之声。 巨力双双从钢叉上涌来,他手指指骨发出一声脆响,双臂猛地一震,整个人不由自主往后倒退。 但背后几尺就是聂小倩,他急急收气沉田,上身只是一晃,随即脚下咔的,青砖四分五裂,一股气尘呼的朝四周扑开,双脚已是沉入地下数寸。 这几下攻击在短短几息之间就已是交错闪过。 聂小倩之所以会站在王麟身旁,本意是保护他这个普通武人不受飞天夜叉这种魔物的伤害,却是没想到王麟猛然爆发,倒是抢先一步帮助自己阻击了五头飞天夜叉。 眼看他双脚好似钉子牢牢钉在地上,拼着受伤也不愿意后退一步,凝聚信仰念头,化念成剑的聂小倩来不及诛杀自己正面的那两头飞天夜叉。 “一闪月镰!” 念头心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有如镰月挂钩。 月镰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那两头飞天夜叉的背后,悄无声息就是稍闪即隐。 那两头飞天夜叉的肉翅上一圈如丝如线对血痕从无到有,突然噗哧的,殷红夺目的血雾溅射而出。 两头飞天夜叉感觉剧痛从背上传来,随即从空中栽倒。 一剑双翅,斩落两头飞天夜叉,聂小倩旋即回剑。 “一闪雨织!” 月镰崩碎,碎落如雨,疾风骤雨也似,朝攻向王麟的五头飞天夜叉席卷而去。 双脚因为卸力沉入地下,指骨骨折的王麟,面对五头飞天夜叉密不透风的合击,正要拼死一搏,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旁吹刮而过,激起一阵冰冷,然后看到那五头飞天夜叉身上一一爆出血花。 肉翅被洞穿,刺鳞被破开,血肉纷飞,在痛吼当中,夜叉坠地。 提掌提防的王麟惊愕时,裙袂猎风,眼前一花,已是多了一个婀娜的背影。 但见她手捏剑诀,虚空挥舞,似乎在御使着什么,王麟哪里还不明白过来,眼前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天罡剑势?” 这边,聂小倩聚念为剑重伤七头飞天夜叉。 那头,面对宁问天的凌厉刀法,北邙鬼盗从容不迫。 宁问天久攻不下,贪婪奸诈的北邙鬼盗似乎起了戏谑之意,想要夺走铜精之棺,可宁问天突然在铜精之棺上一按,铜精之棺上插着的三十六口宝剑倒着激射而出,围绕北邙鬼盗插在地上,嗡嗡作响,宛如龙吟。 北邙鬼盗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无比惊惶地上惊呼了一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北斗天罡有剑阵 北邙鬼盗惊恐得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戏谑之心早已抛在九霄云外,急急惶惶想逃。看到 然而三十六口宝剑有如北斗丛星,立地成势,天罡大阵天罗地网一般,将北邙鬼盗困在其中。 “左右判官护驾!” 北邙鬼盗虽为鬼中豺狼,狡诈奸猾,却冲不出那北斗天罡剑阵。 轰隆! 他一声左右判官护驾的吼叫,正殿左右墙壁同时被破开,两道人影冲了进来。 左边的一手判官笔一手阴阳卷,满脸正气;右边的一身红色布甲,右手持剑,怒目而视。 却是一直都没有像飞天夜叉与北邙鬼盗一样活转的左右文武判官,得到北邙鬼盗的召唤之后,终于是活转。 文武判官破壁而入。 判官阴阳卷,录功德,分阴阳,定生死。 而文判官宛如阳间刀笔吏,动笔不动口,可他虽只动笔,在阴阳卷上奔蛇走虺,却笔笔如刀。 一个“裂”字一挥而就时,正与武判相持的宁问天,身上的布袍突然嗤的一声炸裂,血雾飞溅,就像是被砍了一刀。 相对于文判官坐镇后方运笔似刀,杀人如草,武判官就像是冲阵的先锋大将,挥剑直直冲向宁问天。 在北邙鬼盗大意,趁机布下北斗天罡剑阵的宁问天,同时身为阵眼。 阵法没有主阵之人,便是死阵。 有他在,北斗天罡剑阵就运转变化不息,将左冲右突的北邙鬼盗彻底困住。 但如今武判官冲他而来,明显就是想要将他缠住,文判官好打破剑阵,将北邙鬼盗救出。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宁问天见状当机立断,计划尽全力,一刀将武判官重创,使其失去再战之力。 只是当他凝聚所有的精气神。要一刀斩杀武判官的时候,武判官突然在他的刀锋下消失了。 一刀落空! 宁问天心下一惊,背后劲风扑来,却是悄然隐去的武判官举剑背袭。他当即想要回刀,冷不防腿上猛地一痛,裤子被凭空划拉出来一道裂缝,鲜血透缝而出。 腿被文判官的笔刀暗伤,错失回刀之机。背后武判官的剑,当头斩下,他只好忍着腿伤,着地一滚。 原来北邙鬼盗座下左右判官不是飞天夜叉那般刀枪不入的魔物,拥有鬼身,能时隐时现,一攻一合,将宁问天打了个措手不及。 猝不及防的宁问天连被数创,被文武判官逼得勉强自保,又哪里还顾得上主持阵法。 本是稳如泰山牢不可破的北斗天罡剑阵。登时被北邙鬼盗冲撞得摇摇欲坠,几近破去。 不远处的聂小倩与王麟两相配合,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是将七头飞天夜叉消灭。 聂小倩见宁问天狼狈不堪,随即毫不犹豫出手。 宁问天为抓北邙鬼盗而来,她为消灭北邙鬼盗而来,或许不是同仇敌忾,却也是站在同一阵线上,有着共同的敌人。 她一眼便看出来,文武判官,弱点在文判官上。 她剑指凌空虚刺。念头心剑万剑合一,犹如长虹贯日,疾奔文判官,悄无声息。 正以笔代刀。连连创伤宁问天的文判官,察觉到迅疾非常的念头心剑时已是迟了。 念头心剑穿胸而过,文判官惨叫一声,琉璃碎裂也似,破碎一地,融化消解当场。 挥毫泼墨牵制宁问天文判官被一剑穿心。宁问天顿时像是跃入大海的鱼,飞上蓝天的鹰,一下子海阔天空起来。 在现手中长刀无法有效杀伤武判官之后,没有了文判官的牵制,他右手长刀在左手手心一划,血染刀锋,随手一斩。 “啊!” 武判官嚎叫中刀,炽烈的武者气血,炙烤着他的阴魂之身。 眼见宁问天刀刀相连,他就又想重施旧计,隐去鬼身再暗中偷袭。 殊不知在阳间,人确实是看不见鬼。 他隐去鬼身之后,宁问天立即就变成了盲头苍蝇,使出披风刀法护住自身。 然而鬼即便是隐去鬼身,也是瞒不过鬼。 诛杀文判官的聂小倩看到隐去鬼身的武判官,飘移到宁问天意欲背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闪天诛!” 武判官举起的剑还没落下,突然眼睛暴突,不可思议的看着偷心而过的念头心剑,缓缓破碎消解。 文武判官接连身死,宁问天回头专心主阵,不一会儿就将剑阵再次巩固了起来。 被困阵中的北邙鬼盗眼睁睁的看着在座下文武判官的协击之下,就要将宁问天杀死,将自己从剑阵中救出,不料转眼间,那小小阴神竟然横杀两剑,将判官杀死,功亏一篑。 他不禁气急败坏地不断吼叫,但无济于事。 再次彻底困死北邙鬼盗,宁问天才得以稍稍松了一口气,拱手对聂小倩说道:“多谢姑娘援手。” 聂小倩螓微摇,答道:“不必客气,北邙鬼盗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 宁问天剑眉微皱,说:“宁问天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姑娘应允。” “何事?” “宁问天意欲寻找鬼棺,而鬼棺还得着落在这北邙鬼盗身上,所以宁问天请姑娘先饶北邙鬼盗一命,待得宁问天借他之手找到鬼棺,再交予姑娘处置,可好?” 宁问天虽然凭借北斗天罡剑阵暂时困住北邙鬼盗,但如果不是聂小倩及时出手消灭了文武判官,有文武判官相助的北邙鬼盗最终还是会破阵而去。 “你可有法子保证北邙鬼盗不会借机遁去?” 聂小倩不知道鬼棺是什么棺材,但她担心宁问天在寻找鬼棺的途中,北邙鬼盗借机遁逃。 所谓打蛇不死后患无穷,而北邙鬼盗,盗银,投毒,散播瘟疫,草菅人命……若是让北邙鬼盗逃脱,同样是贻害无穷。 “北邙鬼盗一向独来独往,诛杀了他那些判官夜叉小鬼,便成了孤家寡人。有纯阳的北斗天罡剑阵在,他无处可逃。”宁问天想了想,答道,“姑娘若是实在不放心,不知能否劳烦姑娘监视左右?” “也好。” 考虑到如果没有宁问天的剑阵,聂小倩认为单凭自己,即便是有念头心剑,也很难杀死北邙鬼盗。 据宁问天的说法,北邙鬼盗可是狡猾的鬼中之盗,滑不留手,要是一心逃避,她将无从追踪,就更不用说消灭。 有宁问天的剑阵帮忙,北邙鬼盗就是土鸡瓦狗,随手一剑就能解决。 (第一天。)(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流寇纵横乞活军 得了聂小倩的应允,宁问天从腰间解下一个苍翠欲滴的小葫芦。 被困在剑阵中的北邙鬼盗见了那个小葫芦,一下子疯魔了起来,拼命地想要往外冲。 小葫芦的盖子被宁问天打开然后一掷一托,飞了出去,旋转着飞进了剑阵里面。 北邙鬼盗更加焦急了,仿佛热锅上的蚂蚁。 宁问天手捏法诀,嘴里念念有词,道了一个字:“收!” 北邙鬼盗就在惊呼声中,不由自主地被吸进了小葫芦里面。 葫芦盖上盖子,贴上一道符,收起剑阵,宁问天回头见聂小倩有些不解,他便解释道:“这是青木壶,能暂时困住北邙鬼盗。但如果没有剑阵的加持削弱,仅凭青木壶,也是收不了北邙鬼盗。” “这北邙鬼盗有何来历?” “生在苏杭,葬于北邙,姑娘可听过这么一句老话?” “传闻北邙山是天下罕见的风水宝地,唐时就有诗人说过,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 “嗯,正是如此。北邙鬼盗就是来自北邙山的老鬼,传闻他曾盗遍北邙群墓,是以才有了鬼盗一名。不过他盗墓过多,犯下众怒,引来各路人马的追杀,隐匿了起来。宁问天也是多方打听,才知道他为了躲避追杀,逃到了这里来。” “原来如此。” 聂小倩问,宁问天答,一问一答之间,倒是让聂小倩知道了许多陈年幸密。 而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鬼棺上面去。 原来那铜精之棺里确实是镇压着一具凶煞滔天的活死人,是宁问天的女儿。 他为了救回女儿,曾偷上纯阳。翻遍纯阳道阁里的秘闻宝典,从一本古籍上得知,世上有一口名为“鬼棺”的棺材,能活死人肉白骨,甚至是穿梭阴阳两界。 既然能活死人肉白骨,那将活死人变成真正的活人。应该也是可以的。 不过那本古籍中并没有记载着鬼棺究竟藏在何处,他便又潜入了与纯阳教齐名的无量寺,多方打探之下,终于让他探查到了鬼棺的蛛丝马迹。 “虎啸谷?” “那份残缺的藏宝图中所指的最后地点就是虎啸谷,但虎啸谷方圆十几里,想要从中找到鬼棺,无异于大海捞针。”宁问天叹道,愁容满面。 他潜入纯阳无量,得罪了两派不知多少高人。这几年来,每一天都活在逃亡之中,又要时时镇压棺中女儿,昔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扶摇公子,如今熬得两鬓霜白,力衰体弱,几乎油尽灯枯。 要不是这样,也不会被北邙鬼盗座下区区文武判官给逼得狼狈不堪。 聂小倩心下一动。难怪那一日会看到宁问天进谷,原来鬼棺就藏在山谷之中。不过虎啸谷的确是幽深神秘。有种种不凡之处。 想到虎啸谷,她就想到了茅屋,以及五行玉简。 五行玉简到目前为止,她能用得上的是木字玉简,那《乙木诀》确是神妙非常。 一番感慨下来,她由鬼棺想到了瀑布深潭。乃至于深潭底下的大剑和那一口篆刻各种图案,房子一般大小的棺材。 那口棺材,不会这么巧,就是鬼棺吧? 在聂小倩心下揣度时,碰碰的。那口铜精之棺突然响了起来,里面的活死人,宁问天之女,似乎要镇压不住,破棺而出。 宁问天连忙走上前去,抽刀再次划破左手中食二指,在铜精之棺上画起符咒来。 一道符咒画毕,他右手按在棺面之上,运力镇压,或许是消耗太过,他的头上水雾缭绕。 如此好一会儿,铜精之棺里的动静才沉寂了下去,宁问天疲倦地松开手。 聂小倩以为他要休息一下,不料宁问天抓起青木壶,沙哑着声音说道:“北邙鬼盗,适才我与聂姑娘的话你听了去。宁某问你,鬼棺藏在虎啸谷哪里?” 青木壶没有动静,宁问天抓着葫芦的手,青筋暴凸,而他也是双目尽赤,要喷出火来。 “北邙鬼盗,装死是没用的。我也不需要纯阳的炼妖壶,只待太阳出来,把青木壶的盖子打开,你就要化为青烟,魂飞魄散。如果不想魂飞魄散,就将你所知的说出来。” “宁问天,你看老夫像猪吗?”。 “说出来,帮我找到鬼棺,或许你还能苟活。不说,你只剩下不到三个时辰。” 宁问天一番威胁下来,青木壶里面还是没有动静。 又过去小半个时辰,青木壶里才有说话声传了出来:“去兰若寺。” “无量寺的无量宝典中的残图所指,鬼棺在虎啸谷中,去兰若寺做什么?” “你以为老夫跑到千灯县这种穷乡僻壤来,就仅仅只是为了偷那些屁民的那一点金银财宝?盗窃金银财宝,那不过是老夫的爱好。嘿嘿,看着被偷的那些人呼天抢地,好像命根子被偷走了的凄惨模样,老夫就忍不住再偷上那么一些。” 宁问天不屑于北邙鬼盗的畸形怪癖,但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什么,继续问道:“你也是为了鬼棺而来?” “鬼棺嘛,活死人肉白骨,穿梭阴阳两界,谁不想亲眼瞧上一瞧,那究竟是何等神妙无方的法宝。何况老夫既为鬼盗,不把这等法宝盗上一盗,岂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兰若寺又与鬼棺有何干系?” “传闻鬼棺藏处极险,而兰若寺寺中藏有一物,名为月冰轮。有了此轮,方才能打开一条通往鬼棺的通道。” “月冰轮?”宁问天从未听闻过这月冰轮究竟是何事物,但北邙鬼盗说得煞有其事,他将信将疑,想了想,对聂小倩说:“可能麻烦聂姑娘随宁某跑一趟兰若寺?” 聂小倩柳眉蹙起,略一沉吟。说:“宁公子可能不知,那兰若寺有无数游魂野鬼,更盘踞有千年老妖,乃远近闻名的凶地。” 她并不知道,在她逃离兰若寺后,老妖婆曾与纯阳真人祁过大战一场。被杀得丢盔弃甲,最后金蝉脱壳才逃了性命,元气大伤之下,已是潜藏了起来。 “游魂野鬼,千年老妖?”宁问天颇是惊讶地看了聂小倩一眼。 “哈哈哈,没想到这位小姑娘倒是对兰若寺的凶险一清二楚。”青木壶里,北邙鬼盗大笑道,“怎么样,宁问天。有胆子去兰若寺取月冰轮吗?”。 “兰若寺自然是要去的。”宁问天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答道。 兰若寺再凶再险,也不过是一死而已。这几年来他九死一生,早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而且他自忖有北斗天罡剑阵护身,并不畏惧什么邪魔妖怪。 只是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好麻烦聂姑娘一起去了,宁问天脑海中念头急转间,又说道:“兰若寺既然凶险。那就只能麻烦聂姑娘在这里等上一日,待宁某取得了月冰轮。再来与你汇合。” 要不要去兰若寺? 聂小倩心底里其实早就想回兰若寺,看看在她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但每每想起兰若寺,老妖婆以及它手里的炼魂鞭就冒了出来,是如芒在背。 可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有那么一丝歪理的。 所以听北邙鬼盗说起兰若寺。她就下意识想要逃避。 事实上她已经不是昔日哪个只会写小说,只懂得一门《太阴炼形法》,手无寸铁的孱弱女鬼。 如今她能白日显形,普通的辟邪之物影响不了她,又有积蓄有大量信仰念头。悟出念头心剑,还有五行玉简,懂得《乙木诀》…… 老妖婆的本体是一棵千年槐树,而《乙木诀》可是能够抽取草木的生命力木气的。 想到这里,聂小倩心下大定,觉得自己现在面对老妖婆,即便是打不过,走应该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想通了之后,她说:“宁公子,不必了,聂小倩便与你一起走一趟兰若寺。” 双拳难敌四手,她担心宁问天一个人无法对付兰若寺众多的妖鬼,要是北邙鬼盗被那些妖鬼救出,狼狈为奸,那就真是后患无穷了。 宁问天不是那等婆婆妈妈之人,见聂小倩说得坚定,也就同意了。 事情商定下来,决定明日一早就出发去兰若寺。 聂小倩挥挥衣袖,将庙里打碎的杂物清理出去,走到王麟的旁边。 只是哀莫大于心死,刚刚大发神威的王麟,此时又彻底萎顿了下来,和街边的乞丐一般,躺在角落处,无神的半睁着双眼。 从与飞天夜叉的一战中,聂小倩看得出来王麟其实没有彻底心死,要不然也不会见自己有危险就暴起,不顾自身安危与飞天夜叉搏命。 可是解铃还须系铃人,王麟这心病,需要的是对症的心药。 她不知王麟的心结所在,无从解起。 如此一夜无话,暮去朝来。 聂小倩、王麟与背着铜精之棺的宁问天,带着青木壶里的北邙鬼盗离开了城隍庙。 王麟是不想走的,看样子是要囫囵着半死不活得过且过,但聂小倩怎么可能让他这般沦落下去,疾言厉色说了一顿,王麟最终执拗不过她,被拉着一起上了路。 从千灯县去兰若寺,聂小倩她们走的是稻香村那个方向的山路捷径。 但当她带着两人路过稻香村的时候,发现稻香村整条村已是人去屋空,连鸡鸭牛犬这些牲畜都没有了踪迹,看起来就像是废弃多年的荒村。 直到经过水井坊,专门盖了用来保护水井的那一间屋子,里面钻出来几个稻香村的青壮,聂小倩才知道,十几里外多了一伙流寇,人称乞活军,纵横州县,正往千灯县这边流窜过来。 乞活军所过之处,鸡犬不留,白骨露野。 稻香村的村民害怕被乞活军劫掠,即便不被劫掠,一旦被挟裹,也是贼寇,被官府通缉。所以家家户户都在今日一早就收拾了自家所有的财物,纷纷出逃,或是逃进深山,或是逃往谷娘庙,不敢留在村子里。 那几个青壮,是稻香村的最后留守,主要是看守水井。但如果乞活军打进千灯县了,他们也是要逃离的。 前几日还是山贼成群结队,现在又多了民不能挡的流寇,敢称军队,这时局是越来越乱了。聂小倩在心里想道。 “聂姑娘,梁婶与平安此时应该是到了庙里,你若是找他们,不妨上山。” “多谢几位大哥提点,保重。” 聂小倩与王麟他们走出稻香村,往山上谷娘庙的方向走去。 宁问天见她忧心村民们的安危,便说取月冰轮的事不着急,缓上数日也是可以。 于是聂小倩与两人匆匆赶回了谷娘庙。 “姐姐,你回来了。” 刚一回到庙里,对聂小倩千盼万盼的陈玉词与平安便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对于王麟与宁问天的到来,庙里的人就不是那么欢迎了。 谷娘庙就这么大,多来一个人就挤上一分,眼下的谷娘庙是人满为患,人多得站都站不下,不得不分散到外面去。 何况宁问天还背了一口很不吉利,诡异非常的棺材。 可以说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劈波斩浪似的,很自觉分出来一条路,直到他跟随聂小倩进了后院。 面对着众人不解、好奇、害怕的目光,宁问天面沉如水,神色如常,沉稳如山。到了后院里,空间宽敞起来,他也没有将铜精之棺放下来,即便铜精之棺重重的压在他的背上,让他很痛苦。 看到平安、梁氏与悠然反刍的阿黄都很好,聂小倩却没有放下心来。 乞活军流窜各大州县,到处掠劫,为祸四方,偏偏朝廷的动作极慢,剿抚官军至今未有风闻。 谷娘庙虽然在半山腰上,很偏僻,但不是什么万安之所。乞活军往千灯县这边流窜,未必就不会跑到谷娘庙上面来。 要是不幸流窜上来了,要怎么办才好,聂小倩细思极恐。 流寇既然敢称军,必定是成千上万,她却没有一骑当千的手段,自保有余,护人不足,庙里成百上千的流民,没有看顾,怕是死伤无数。 舍他们而去,又不可能。 聂小倩思来想去都没有想出来个办法,只能看一步走一步,尽力而为。 (第二天。)(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流寇纵横乞活军: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乱哄哄大军围城 流寇乞活军没到,陈浮生倒是带着十几个家丁到了。●⌒, “轻生死,行侠义,拒流寇。要走你自己走,我是要留下来的。” “不行,流寇连官府都对付不了,你一个小丫头还拒流寇,不知死活。” “你才是小丫头,哼,陈浮生,我是看透你了,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人可不是妖,性命只有一条,丢掉可就没了,贪生怕死乃是不可违逆的天性。” “就像你那个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天性?” “我说的是走,你扯吃做什么?” “因为你就知道吃。” “诗语,此番来我可不是与你说笑的。今天你是不走也得走,不要逼我绑了你走。” “绑我,就凭你,还是凭你带来的这几个五大三粗的破汉?” “你怎么就这么不讲道理。” “我的拳头,我的剑就是道理。就算是流寇来了,我也会这样讲道理的。” “好,好,好,你不走是吧,那我也不走了,要是流寇打进来,索性一起死在这里,到了阎罗王那里也能落个心安。” “说什么死不死的,流寇都还没影子呢,你就自乱阵脚了。你还是快走吧,免得耽误了你的天性。” …… 乞活军往千灯县流窜,有钱人家害怕被洗劫掠夺,大多都逃进了县城里,准备据城抵抗,陈家也是如此。陈父忧心远在谷娘庙的陈玉词,陈浮生便带了家丁匆匆赶到谷娘庙,想要让陈玉词去县城躲避即将到来的**。 不料陈玉词决心与谷娘庙的流民共同进退,无论陈浮生怎么说都不愿意离开,甚至当陈浮生威胁要将她绑去县城的时候。她揉起了粉拳来。 陈浮生见妹妹软硬不吃,没法子,只得求到了聂小倩那里。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若是还有一个人的话妹妹愿意听,那肯定是那位写得一手好文章的聂姑娘。 只是在聂小倩面前,陈浮生总感觉有那么几分自惭形秽。吱吱唔唔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很委婉的说了自己的来意。 按陈浮生的意思。最好大家一起离开。 当然,聂小倩婉拒了陈浮生的好意,不过她也表示愿意去劝说陈玉词。 “姐姐,你也想让我离开吗?” “你多日未回,家里人担心,也是正常。” “陈浮生不是见着我了吗,他只要回去,把我的状况一禀报,父亲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不如还是回去一趟吧。如果实在是在家里待不住了,再回来。不过这里挤得很,再回来,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你的落脚之地了。” 其实对于陈玉词,说不挂念父母是不可能的,不过她是自由惯了的,而且习武以来就有个仗剑行侠走四方的心愿,不像陈浮生那般恋家而已。如今听聂小倩说得在理。便在心里犹豫了起来。 聂小倩看陈玉词似乎有些心动,便顺着话调侃了一句。让气氛稍稍活跃了起来。 “放心,庙里有姐姐在,而且姐姐不是还请了两个人回来吗,他们可无一不是能以一当百的大高手。” “是啊,那个背着铜精之棺的,一看就很是不凡。格调都要突破天际了。还有那乞丐,看似不起眼,但玉词能感觉到侧露的风范,莫非就是那江湖中传闻里的苏启二?” “其实他姓洪,家中排行第七。” “啊?” “嗯。所以,不管是为了哪一方面,你都快带着你吃货哥哥走吧,不然庙里最后的那点存粮都要被他糟蹋干净了。唉,这吃货的行事当真花样百出,陈米都能有几十种吃法。” 好说歹说,陈玉词终于同意与陈浮生一起回县城一趟。不过回去之后还能不能出得来,就由不了她了。 聂小倩担心在回去的时候出意外,例如陈玉词半路上突然改变了心意之类的,她便隐了鬼身,悄悄跟随在一旁,直至看着陈玉词进了千灯县县城,与父母团聚一堂。 千灯县墙后城高,纳入了数千的军户,又有上千土豪乡绅的武装家丁,以及成百上千的江湖人士帮忙,闭门拒寇,只要来的乞活军不是太多,一时半会还是能够守得住的。 乞活军毕竟是流寇,不可能围城攻打。 千灯县只要能守住十天半个月,乞活军看打不下去,徒费粮草,自然就会散去了。 陈玉词能够躲入县城里面,应该是安全的。 可惜县城如今也是人满为患,不再接收普通的小老百姓和流民,不然寄居谷娘庙的流民和稻香村的村民,进县城是比在庙里安全的。 如此数日过去。 不知道陈家对陈玉词施加了什么禁锢的手段,陈玉词没能跑出来。 而流传过来的乞活军,距离千灯县是一日近过一日。 在一个阴冷的傍晚,最后一丝晚霞收尽之前,稻香村最后留守的几个青壮,逃命也似的,上气不接下气逃到了山上来,聂小倩由此得知,乞活军终究是流窜到了千灯县,而且包围了千灯县县城。 庙里附近各村的村民以及流民听到他们带来的消息,无不既恐又慌。 没一会儿就有数十人按捺不住,趁着夜幕还没落下,离开了谷娘庙。 在他们看来,谷娘庙只是个流民寄居之所,无兵无守,乞活军一到,就是血流成河,还不如先一逃了之。 至于苍茫大地,要逃亡何处,能够逃亡何方,他们大概也没有主意,只是想着离乞活军越远越好吧。 聂小倩想要劝,但又劝不出口。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能保证一定守得住谷娘庙,也就似乎没有立场去劝说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想离开,就随他们去了。 那数十人离开之后。又有上百人走了。 这些人当中不仅仅是流民,还有不少附近几个村子的村民。 入夜之后,聂小倩叮嘱了平安几句,并让王麟与宁问天帮忙照看,便离开了谷娘庙。 群星闪着冷光,一弯淡黄的镰月挂在天边。 悬浮在空中的聂小倩。正往县城疾飘。 她要亲眼看看乞活军是什么样子的,人数究竟是多少,县城是不是能够守得住…… 当她距离县城还有数里之远,她就看见了县城那边漫山遍野的火光。 人上一千,彻地连天。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无数火光顺着道路山势,蔓延开去,无边无际,怕不有数万之众。 待得更近了,聂小倩甚至被迫从空中落到了地面。 几万人,万众一心。众志成城,那股只为活着的向心力实在是太惊人了。 她怀疑若是这数万人如果与自己为敌,冲着自己杀过来,那庞大得堪称浩瀚的气血,黄河泛滥一般铺天盖地的杀气,她那小小的阴魂,哪怕经受住了春雷的淬炼,能白日现形。都要被冲个魂飞魄散。 看来在真正的大军面前,能一骑当千的妖魔鬼怪。也是要辟易千里。 眼下看来,也就是乞活军没有发现她这小小的女鬼在旁窥阵,堪堪能够自保而已。 可怜她来之前还想着如果乞活军攻城,自己或许能帮得上一些小忙,实在太不自量力。 鬼道,鬼道。果然是旁门左道。 聂小倩心下叹息,不得不放弃了进城去探望陈玉词的打算。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已晚,还是天气太冷,乞活军只是将城池围了起来,并没有攻打。 只是虽然没有攻打。却围得更铁桶似的,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或许只有插翅才能走得了了。 聂小倩倒是无翼能飞,但有这么数万大军在这,她压根就飞不过去。 飞不过去,她走在大军的外围,远远的看了一看。 乞活军的成员主要是流民,因为吃不饱穿不暖,活不下去了,被某些有心人利用,最终揭竿而起。 对他们来说,造反不是目的,目的只是为了活着。 乞活,乞活,像乞丐一般死皮赖脸,渴望着活下去。 事实上也是如此,他们攻破了不少州县,抄掠了无数劣绅地主,抢来了大批粮食乃至于金银财宝,然而因为人太多,他们还是活得猪狗不如,一个个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眼神里面除非在攻城杀人的时候,不然完全是呆木,看不到生气。 一堆堆篝火旁边,男女老少,病弱伤残,数万人马躺了遍地,却没有发出多少声响,不时能听到木柴噼啪的炸裂声。他们一个个似乎连说话都是浪费力气,浪费生命。 之前看到的流民虽然也不少,境况也是凄惨,但又哪里及得上这一次看到的触目惊心。 老天不给人活路,朝廷土豪劣绅不给人活路,剩下烂命一条的普通老百姓就只能拼命了。 天灾**,由此而起。 聂小倩心下发酸,暗自长叹。 她远远的静静的旁观,直到天亮。 行尸走肉一般的乞活军,乱哄哄的潮水般滚动开来,倒是比昨晚多了一些活力。 聂小倩见状,离得更远了。 乞活军在吃过一顿稀的之后,整顿了一个将近时辰,整顿出来上万有武器的人马。 这上万人马在最初乱了一阵,勉强变得有序了起来,在千灯县县城下摆下了一个个军阵。 咚!咚!咚! 军阵中,战鼓擂响,就好像无数滚雷在层云中的闷响,虽然没有激荡,却震撼人心。 随着鼓响,军阵中爆发出来一声声吼声。 吼声如雷,直冲九霄。 已经离得极远了的聂小倩顿觉那一声声鼓响,一声声巨吼,就好像直接敲在心脏之上,吼在肺腑之中,阴魂震颤,变得不稳起来。她不得不又退却了将近一里,才感觉好了许多。 当她飘在空中,稳住了身形,乞活军那边开始攻城了。 无数流寇,被赶鸭子似的,乱哄哄的,一涌而出,冲向城墙。 城墙之上,守军开弓放箭,嗖嗖之声不绝于耳,一阵箭雨冲上天空,黑压压阴霾了烈日,在滑翔了数息的功夫之后,挟着烈风扑扑簌簌落下。 冲到一半的乞活军被覆盖在剑雨之下,纷纷中箭,鲜血染红了黄土,死伤遍地,凄惨的哭嚎此起彼伏。 佛祖菩萨太上老君关公保佑,没有中箭的乞活军哗的,发出惊喝,扔下手中的武器转身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数双翅膀。 “陈将军,这城不好打啊。” “这千灯县看来针对我等备战已久,确实不好打。” 军阵后方的营帐里,看着被几波箭羽就吓退了的攻城先锋,乞活军的几个首领无不皱起了眉头。 “那应该如何处置?” “再攻几次,实在不行就只能围了。” …… 没有接受过军事训练,没有制式装备,因陋就简的乞活军,攻城就像是一出出闹剧,一拥而上,死了三五百人便一哗而退,毫无战意,毫无章法可言。 先前之所以能三番四次打破州县,实是因为那些州县或是没有防备,或是见乞活军人多势众,守军望风而逃,被乞活军一鼓而下,捡了便宜。 此番遇上防备多时,守军同样不少的千灯县,就是一场硬仗,没经考验的乞活军注定要撞个头破血流。 乞活军这一攻,仗着人多,从早到晚,几乎没有停歇。 但这攻城虽然不断,却是攻到日落西山,耗尽了士气都没有一丝进展。千灯县的城门依然如山,屹立不倒。 聂小倩继续远远眺望,没有离开。 不过乞活军在白天消耗了大量的军力,耗尽了所有士气之后,晚上已经无力攻城。 如此,又是极为安静的一夜。 到得翌日,聂小倩本以为乞活军又会是像昨日那般,攻城不休,没想到在吃过早饭之后,大军中开出来一支支千人队,分几个方向,散了开去。 剩下的人马也没有动静,只围着城池,偶尔聒噪。 “这么多千人队开出去要做什么?” 看着千人队渐走渐远,有一支好像是稻香村的方向,聂小倩心下不禁一颤。 “攻城不果,他们这是要下乡抢掠,稻香村危险了。” 猜测着千人队开出去的目的,聂小倩顾不得再观察城下大军,身形一动,瞬间飘出数丈。 (第三天。)(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聂小倩一剑当关 乞活军开出去的千人队,兵分几路,到处烧杀抢掠。↗, 就好像蝗虫过境,能吃能用的被抢走了,胆敢反抗的都当场杀了,带不走是就付之一炬。 一时之间,惨遭流寇肆虐的千灯县一县之地,处处黑烟四起,沦为人间地狱。 聂小倩分身乏术,只跟着走稻香村方向那一支千人队。 因为这个方向的几个村子的村民都没心存侥幸,在流寇杀来之前就早早逃了,所以只是被没有抢到多少东西的流寇泄愤,烧掉了房子。 只是让她气愤的是,当这支千人队烧了村子准备撤退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好吃懒做的闲汉,声称他知道村民们都躲哪里去了,只要能让他加入他们的队伍,他可以带路。 于是很快的,那支千人队又分了几个小队,跟着那闲汉走的人数最多,约莫有四百流寇。 “村民都躲到那什么谷娘庙去了?” “小人昨天才去过谷娘庙,是千真万确。” “有多少人,可都带有口粮财物?” “有好几百人,每家每户都有米粮,多的有几百斤,少的也有上百斤。其它的,像鸡鸭牛猪,不知有多少,差点没把庙给挤破了。” “几百人?” “将军,这人听上去很多,但都是老实巴交,三棍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庄稼汉。将军你带着你的兵一到,还不是望风而降。到时候,嘿嘿,钱粮女人,还不都是将军的。” “哈哈哈,你说得没错。如果那庙里的情况真的是你说的那样,记你一功。” “多谢将军,将军您大人大量。手指缝漏上那么一点,小人都是受用无穷。” …… 闲汉说谷娘庙钱粮女人什么都有,一众流寇听得是眼红耳热,一个个都迈开了大步,急吼吼一窝蜂地往山上冲去。 “大家都躲到后山去。” 在流寇杀到山上来之前,聂小倩先一步赶回了庙里面,将流寇即将杀来的消息告知了村民们。 村民们一听,吓得脸色惨白,都慌了起来,赶紧收拾了细软就往后山跑。 谷娘庙后山早在几个月前就变成了乱葬岗。流民只要是死了的,大多都埋在那里。 如今是大小坟堆一个接着一个,荒凉诡异,平日里除了野狗老鼠,是人迹罕至。 但眼下流寇都要杀上来了,村民们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忌讳。只恨坟头不够高,蒿草不够茂盛,藏不住人。 待得村民们都躲到后山的乱葬岗里去之后,整个谷娘庙只剩下聂小倩、王麟与宁问天。 聂小倩站在空荡荡而又污秽不堪的大殿里。想了想,觉着即便村民们都躲到后山去还是不妥。 流寇一路烧杀抢掠,杀到山上来,即便是没抢着村民。但也有可能会放火把庙给烧了。 谷娘庙可不仅仅是她这个伪谷娘的道场,还是众多流民村民的避难所,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冒险让流寇杀进来。 “王公子,宁公子。麻烦你们守在这里,我去打探一下,看看那些流寇到哪里了。” 说完她不等两人大话。就提着一柄从后院里取出来的宝剑,消失在两人面前。 恢复安静的大殿里,宁问天沉声说道:“聂姑娘这一去,怕不仅仅只是打探。” 垂着脑袋发呆的王麟微微侧头,透过乱发看了宁问天一眼,然后抬脚往门外走去。 宁问天见状摇摇头,紧紧肩上的铜精之棺,跟了上去。 “弟兄们,歇歇脚。” 半山腰上,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的大队流寇,一个个都累得七荤八素的。 头领看大家都汗流浃背气喘如牛,便吩咐停下来歇息一刻钟。 “将军,请酒。” 队伍中的闲汉变戏法一样,从背后变出来一个葫芦,走到流寇头领面前卑躬屈膝的献媚。 那头领接过葫芦,拧了盖子就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满满打了个酒嗝,叫道:“好酒。” 叫好时,又是几口酒水下肚。 “将军满意就是小人的荣幸。” “本将军酒饮四方,却没有品尝出来这究竟是什么酒。” “猴儿酒,将军,这是猴儿酒。山里的猴子采了果子酿造的,不多见。” “嗯,倒确实是个稀罕物,很不错。” “好酒配英雄,也只有这样的稀罕物才配得上将军这样的英雄人物。” “你倒是个会说话,王二,从这里到那谷娘庙,还有多少脚程?” “不远了,不远了,就在前面。” “好,钱粮女人就在前面了,大伙加把劲,再走一会。” 被头领这么一鼓励,流寇们顿时又打起了精神头来,兴奋得直吆喝,加快了脚步。 他们发现果然如闲汉王二所说,没走多久,庙宇的一角就落在了眼睛里。 又是疾走了将近一刻钟,走出山路,来到了一段青石板铺就的阶梯之前。 阶梯有数百级之多,爬到尽头就是谷娘庙。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们的去路被挡住了,在阶梯之前,被一个女子给挡住了。 只见那女子一袭素洁袄裙,裙摆随风而动,飘飘袅袅,婀娜清逸,有如轻云出岫。 而之所以说挡住了,是因为女子双眸如星,羊脂白玉也似的修长葱指握着一柄长剑,整个儿又仿佛寒冰碎玉,冷冽冻人。 “这是?” 王二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但揉过眼睛仔细瞧瞧,又不由自主自觉形态丑陋,抱住双臂,发起抖来,好像只要多瞧上一眼,这鬼天气就冷上一分。 与王二这等闲汉不同,流寇头领是做惯了烧杀抢掠的,胆大包天,哪里会让小小女子给吓着了:“兀那小娘子,站在路中间,是不想让爷们过去了吗?” 流寇头领这话满带调戏的意味,后面的一众流寇听罢,无不哇哇的鼓噪了起来。 聂小倩充耳不闻,往前一步,拔剑。 铮的,长剑出鞘,一缕剑气,裂地而去,在阶梯之前的山路上斩出来一道深达数寸的剑痕。 剑痕如线,横亘数丈。 聂小倩剑指剑痕,扫了众流寇一眼,说:“有过此线者,杀无赦!” 她不是山贼,不会说什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她是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长剑当关犹滴血 聂小倩一剑,一句话,让一众流寇愣在了那里。 但没多久流寇们就哄的爆发出一阵大笑,几乎是每一个都抱着肚子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 他们自打出旗号,一路烧杀抢掠以来,还从未见过有女子胆子这么肥过的。 以往,别说是这般娇滴滴的小娘子,便是无盐丑八怪,听了他们的声音,看了他们的旗号,哪个不是闻风而逃的? 这小娘子倒好,不但不逃,反而是送了上来。 “小娘子口气蛮大的嘛,杀无赦,嘿,连皇帝老儿都不敢这般对我们说。” “啧啧啧,那剑,明亮得很啊,小娘子是不是用来当镜子照?” “小娘子,你这一身单薄的袄裙,很冷吧,不如随哥哥回去取取暖?” …… 底下小的在那里肆无忌惮的百般调戏,流寇头领却是从聂小倩的那一剑中看出来了些名堂,暗自警惕。 能在上千流寇中拿下头领之位,凭的不是能说会道,耍嘴皮子,而是过硬的拳脚功夫。 何况常在江湖上行走的,都知道和尚、道士、女人和小孩不好惹。 眼前这女子,人美,剑凶,口气狠。 站在那里面对自己一班如狼似虎的弟兄不但毫不露怯,还浑似不放在眼里。 “怕是不好对付。”流寇头领暗想,“别下到穷乡僻壤筹备粮草,粮草没筹备着,却在阴沟里翻了船。” “老大,可要让小的们为您把美人儿请过来啊?” “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老大,要称呼将军。” “好的。老,将军。” 流寇头领点点头,挥手让一众流寇不要再聒噪。 等他们安静下来后。他上前几步,抱拳正色说道:“这位姑娘。这鬼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乞活军人命万千,帐下缺衣少食,本将军奉命筹粮,还请姑娘行个方便。” 聂小倩冷冷答道:“庙里只有忍饥挨饿的流民,并没有你们乞活军的粮草。” 这些所谓的乞活军,老天爷和朝廷官府不给他们活路,他们便起来造反。剥夺比他们软弱的人的活路,作孽何止万千? 她本是不愿意与他们多说半个字废话的,但他们人多,如果发生了冲突,她不是很有把握将他们每一个都挡下来。若是能说几句话就让他们自觉退去,无疑更好。 当然,她知道这不大可能。 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想,聂小倩的话刚说完,流寇们便大声嚷嚷了起来:“将军,小娘子执意要送。天寒地冻,正好抓了回去暖被窝。” 群情汹涌,大势所趋。流寇头领虽然不大想与这位看上去很危险的女剑客发生冲突,但一众手下不会同意他的想法,所以他心下无奈,却又不得不谨慎的说道:“嗯,你们几个上,能不伤人,尽量不要伤人。” “放心得了,保管不会伤了老大您的将军夫人。” 几个膀大腰圆的流寇将手中武器交给同伴拿了,狞笑着朝聂小倩缓慢地围了上去。 聂小倩看着围上来的几人。手中长剑轻轻一震,铮嗡作响。沉沉宛如龙吟。 为剑鸣所慑,那几人微微一愣。随即又继续围拢。 聂小倩长剑扬起,指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流寇。 那流寇哂笑道:“小娘子,乖乖的把剑放下,不然……” 流寇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青光一闪,随即喉咙微冷,话便被堵在了喉咙里再也无法说出来。 旁边的几个流寇下意识回头去看,看到他双手捂着脖子,眼珠子暴凸,嘴巴长得大大的,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嗤! 突然,他指缝间一道血雾激射而出。 “牛贵?” 一声惊呼响起,捂着脖子的双手无力垂下,牛贵砰的轰然倒地。 这时,众人才看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牛贵的脖子上多了一圈剑痕。 看着剑痕上鲜血汩汩而出,那几个围拢的流寇吓了一跳,正不知所措间,脖子齐齐一冷。 “好狠的小娘皮。” 流寇头领看到聂小倩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突然出剑杀掉了自己的几个手下,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起来。 他以为这个佩剑女子的剑法可能很高,却没有想到竟然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高。 刚刚的这两剑,他甚至都没能看清楚对方是什么时候出剑的,是从什么方位出剑的。 只看见自己的那几个手下齐齐捂住脖子,然后就倒地死掉了。 那剑究竟有多快? 流寇头领不知道,自忖也挨不起,顿时心底发寒。 同时,他又不由庆幸自己刚才没头脑发热,亲自上阵,不然自己绝对也已经下地狱去了。 流寇头领坏事做尽,早已有了死后下地狱,下油锅落火海的心理准备。 乱世文章不值钱,乱世人命更不值钱。 经历不少杀阵,杀过不少人的聂小倩,心肠可不是像她的外表那般柔软。 烧杀抢掠的流寇在她眼里,有如杂草一般。他们远远躲着,她没空去理会,但要敢犯到手上来,是不会留情的。 什么人命关天,有伤天和,都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她只知道若不是自己还有一些本领,能持剑挡在这里,以这些流寇的本性,谷娘庙里的村民流民,不是被杀死,就是被挟裹到乞活军中去当炮灰,生不如死。 所以她一出手就是以雷霆之势,极速拔剑,瞬间杀了数人,震慑人心。 青天白日,石级长阶,寒风呼啸,萧瑟而过。 聂小倩群摆飘飘,流美飞飏,然而她此时长剑当关,剑犹滴血,尸横一地。 数百流寇目瞪口呆,惊愕当场。 死掉的那几个,先前都过了那一道横亘阶前的剑痕,原来这美艳绝伦的女子,所言非虚,有敢踏过剑痕者,是杀无赦的。 流寇头领见底下所有兄弟的惊愕模样,立即是知道他们都被那看不清的杀招给震慑住了。如果任由形势继续这样恶化下去,所有的弟兄都会因为害怕而逃走,最后整个队伍都会散掉。 “哪些弟兄为本将军拿下这女子?”流寇头领挥舞着手中的鬼头刀,大声吼道。 于是很快,流寇头领的亲信站了出来,六七十人手持武器,密密麻麻展开,吆喝着冲了上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乱世人命不值钱 一众流寇仗着人多势众,前后冲击了数次。 面对前仆后继的流寇,聂小倩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高招,就是手起剑落,手起剑落,然后一剑封喉,一剑封喉。 没多久,她的脚下就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 一开始,流寇还不信邪,正面冲击。被杀了十多人之后,终于想要迂回包抄了,甚至有仗着懂点儿轻功,企图从空中飞过去。 但无论怎么迂回包抄,都逃不过那一剑。而那些跳起来来的,刚滑过那道寸宽剑痕,就有如惊弓之鸟,啪的栽倒在了地上。 聂小倩有如大海中屹立不倒的磐石,岿然不动。 打,打不过。 冲,冲不过去。 千人队分散出来的这数百人,就这样被挡在了通往谷娘庙的山道上。 流寇头领看着死在剑痕之后的弟兄**十之数,他已经竭斯底里得快要发狂了。 聂小倩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彻底的蛇蝎美人,虽然不会主动杀上来,就是手持长剑站在那,你不冲,我不动。可一旦杀起人来,就像是斩瓜切菜,锄草都没有这么干净利落。 流的血再鲜红,死的人再多,似乎都不会让她的剑犹豫那么一分。 但聂小倩毫不犹豫,流寇们却胆怯,犹豫了。 站得最前的那几十流寇,一个个虽然都死死握着武器,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挤在那里,拼命往后退却。 “老大,要不庙里的粮草咱不要了?”流寇头领的亲信中,死剩的最后一个。颤抖着对流寇头领说道。 自己底下的弟兄都快死了将近两成,流寇头领何尝不知道,庙里的粮草再多,他们也不可能抢得了了。 “将军,不能拼了,再拼下去。弟兄们都要死光了。”那亲信哭丧着叫道,他还以为流寇头领恼羞成怒,听不进去。 殊不知流寇头领是骑虎难下,如今听亲信这样一说,立即咬牙挥刀喊道:“弟兄们,撤!” 幸存下来早已萌生退意的流寇顿时如闻仙音,纷纷转身就跑,只恨没多生几条腿。 这一跑就跑到了山脚下,已经看不见谷娘庙了。一众流寇才又累又慌的,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将军,死了这么多弟兄,回去之后若是大将军问起,要怎么交待?”亲信苦涩地问道。 “还能怎么交待,是怎么死的,死在谁的手里,死在了什么地方。照实说。”流寇头领垂头丧气的答道。 “千万不要,将军。您要实话实说,恐怕要遭殃。”亲信慌忙说道,“您也看见了那女剑客有多凶多狠,多么的杀人不眨眼。大将军要是知道弟兄们都是死在那女剑客手上,说不得要问罪你我。即便是侥幸不问,也肯定要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说这话的时候他小心翼翼看了头领一眼。见头领侧耳倾听,这才接着说了下去:“我不是说我们不应该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而是如果要报仇的事,肯定还是落在我们的手上,大将军至多也就是加派更多的人手。但将军。试问大军之中又有谁能抵挡得住那女剑客的快剑?” 流寇头领想了想,摇头答道:“没有,没人能挡得住看不见的快剑。” “所以说是要报仇,其实就是去送死。小的看那女剑客的本意不过是不想让我们到她的地头去,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再去招惹她,来个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是更好?” “你说得对,那回去以后本将军应该怎么说?”流寇头领皱着眉头文。 “您就说下面的地儿太多太杂,您将人手分散下去筹集粮草,有一个小队当了逃兵,趁机逃散了。”亲信附耳小声答道。 乞活军不是军纪严明、万众一心的军队,而是由数万流民、山贼、闲汉二流子等等各色人马组成的队伍,每天都有人因为各种原因逃离这支队伍。身为军中的头目,无论是大将军还是小将军,都已是习惯了底下的人的逃散。 甚至严重点说,如果每天都逃上那么几个,几十个,乃至于上百个,他们还会觉得奇怪。 当王麟与宁问天赶到的时候,流寇已经跑了个一干二净。 但他们看到聂小倩脚下那倒了一地的尸体,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尤其是聂小倩手中的长剑,确实是宝剑,锋利无比,但做不到杀人不见血。王麟与宁问天两人看到沾染了鲜血的长剑,更察觉到聂小倩虽然倔强地站在那里,但满脸煞白,他们心中已是了然。 听到两人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纹丝不动的聂小倩才仿佛从杀戮中回过神来似的,手中长剑一震,震去上面的残血,缓缓回鞘。 “都是些什么人?”少有开口的王麟沉着声音问道。 “乞活军,流寇。”聂小倩面无表情地答道。 “都死了吗?”。 “死了一些,剩下的逃走了。” “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好,我去叫人来把尸体都埋了。” 王麟说完掉头,往后山匆匆而去。 流寇死有余辜,但任由这么多的尸体自腐自烂不是个办法。 没多久,一群稻香村的村民跟随王麟走了过来。 相对于那些流民,稻香村的村民更信任聂小倩这个“熟人”。 他们到了之后看到这么多尸体,也是吓了一跳,但听王麟说都是想要到谷娘庙烧杀抢掠的流寇,又都愤怒了起来。即便人死为大,他们还是泄愤一般,暗地里踢了这些尸体几脚。 人多力量大,流寇的尸体很快就被村民们抬走埋掉,被他们顺手打扫了一番的石阶又恢复了干净。 聂小倩并没有走,她依然是手握长剑钉子似的钉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有如刀子一样的寒风一阵一阵地吹刮。 王麟与宁问天也没有走,他们就站在一旁。 王麟披发垂首,莫言不语。宁问天背棺昂首望天,不知在想着什么。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天气更冷了,似乎连剑都要被冻在剑鞘里拔不出来。 站着好像雕像不动的三人中,聂小倩幽幽说道:“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守着就可以了。” 她是鬼,不用吃饭不用喝水不用睡觉,更不害怕寒冷,但王麟和宁问天不是鬼,也不是钢浇铁铸的,而是活生生的人。这样陪着她,是熬,是受罪,不必要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乱世人命不值钱: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五行相克悟妙诀 事后,躲在后山乱葬岗里的流民与稻香村村民又回到了庙里。 不过他们都已经听说了,在他们躲到后山的时候,流寇曾尝试攻山的事情,也知道了聂小倩一剑当关,杀退数百流寇的事情。 所以他们一边为有聂小倩这般善良的女剑客而庆幸,对聂小倩感恩戴德,一边又为流寇大军是否会再次攻山而忧虑,日日惊慌,昼不敢生火造饭,腰悬米食,夜不敢解衣歇卧,头枕干粮。 但相对于那些逃到深山老林,宿山卧岭的,惶惶不可终日的村民,他们至少有片瓦遮头,高墙挡风,剑客护身,处境要好得多。 同样担心流寇回头报复的聂小倩,昼夜不离登庙石阶。 而王麟与宁问天,王麟是知道聂小倩是鬼的。至于宁问天,聂小倩疑心他也是知道了的。 但两人都不说,只是除了睡觉的时候,陪在一旁。 北风卷地,百草摧折,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空空如也的登庙石阶上白影一晃,却是一夜未眠的聂小倩从土字玉简了飘了出来。 自打得了五行玉简到现在,她除了在木字玉简上获取了一套《乙木诀》之外就再无所得。 一来是这段日子实在是太忙碌了,旦夕奔波,没有一天能够安下心来去研究五行玉简。二来嘛,除了木字玉简获取《乙木诀》的途径来源于聆听桃花男子讲经,其它四大玉简都太过深奥隐秘了,她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就领悟蕴藉其中的五行妙诀。 眼下,因为守在石阶上只是防备流寇再次偷袭,并没有其它的烦恼,她便再次进去玉简中,看能不能取得什么收获。 当然,如果流寇退去之后,她接下来要与宁问天跑一趟兰若寺。 虽然凭自己当下的实力自保有余,即便深入兰若寺。不幸遇上了的千年老妖,也能够全身而退,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实力自然是越高越好。 于是当务之急已经变成了领悟五行玉简里面的法诀。 对于剩下的金土水火四大玉简。她翻来覆去仔细想过,按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窍门是不是就着落在木字玉简上? 五行所以相生者,天地之性,所以她首先试的是木生火。 结果是她冒险进入火字玉简。只待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很狼狈地逃了出来。 星星之火已经足以燎原,而火字玉简里面的火,烈焰熊熊,火舌撩天,千里尽赤,似乎比太上老君那八卦炉里面的三昧真火都要凶猛,烧起来,仿佛倾尽银河之水都浇不息,借来芭蕉扇都扇不灭。 木生火失败,那么木克土呢? 聂小倩犹豫了一下。又进入了土字玉简。 都说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字玉简里的小世界,却是天地一色,连天都是土黄土黄的。 置身其间,聂小倩不由想到了那一句词: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好吧,从来没有战天斗地的豪情壮志的她,望着无边无际,苍苍茫茫的无边厚土。老老实实捏起了木字法决。 信仰念头妙用无穷,一颗草籽落地,借信仰念头催动《乙木诀》,落地生根。大地上很快就多了一株营养不良的芽黄小草。 寂寥广阔的大地蕴藉着无穷无尽的潜力,芽黄小草植根其上,无风自长,肉眼可见的抽芽发叶,在短短的数十息之间,便长成了大树。 树大如磨盘。茂盛苍翠,枝枝杈杈,有如冠盖,笼罩四方,挺拔高耸,似可参天。 而且这棵参天大树还在继续快速成长,无数有如巨蟒的根茎,深深扎入大地之中,朝四方蔓延,就像是要将大地的养分吸干榨尽。 聂小倩在小草长成之后便再没有动作,俏立一旁,静静观看。 木克土,她想要看看在木的克制之下,大地是不是有什么反应。 “没反应?” 可大地就有如那些憨厚老实的庄稼农,任凭百丈大树平地起,没有丝毫反应。 这样下去,大地怕是要被大树榨成废土。 时间过去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了,大树早已摩天碍日。 从下面看上去,只看到树干有如天地支柱,高耸入云,看不到顶。 大地似乎起了氤氲,冥冥蒙蒙,仿佛有无数微土粒子正升腾而起,耳边宛如有轻轻的呢喃,清清的梵唱。 聂小倩漂浮而起,平心静气凝神盘坐,仔细感觉,体会。 那些微土粒子,渐渐成流,涓涓滴滴,点点融入聂小倩的身体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聂小倩渐渐有一种明悟的剔透感。 “原来如此。” 从土字玉简中飘出来的聂小倩,遥望有如被火焚烧过的大地,自言自语,轻叹了一句。 俗话说万法归元,一窍通,百窍通。 土字玉简已是悟透,利用五行相克的道理,那么接下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土克水。 聂小倩没有停下参悟的脚步,直接又进入了水字玉简。 这是水的世界,无边无际的黑水无风起浪,怒浪翻腾,波澜壮阔。 置身在其中的聂小倩,有如一叶随时要被万顷黑水压碎的扁舟。 面对令天地变色,让天地翻覆的惊涛骇浪,聂小倩怀疑就是一艘方舟放到这里,也要被一个浪头打碎。 何况她此时没有方舟,只有一把泥土。 心怀大禹治水的悲壮,聂小倩将那一把土撒到了黑水之中。 微不足道的一把土落到水里,眼看滚动不息的黑水就要将泥土冲散,散落的泥土却一下子遇水就凝,一粒粒凝聚了起来,而黑水的冲刷不但没有将其冲散,反而是越是冲刷,凝聚起来的泥土越多。 就像是无中生有一般,一把泥土生成了两把,两把泥土生成了四把,四把变八把,八成六十四…… 没一会,一把泥土生成了一座小山,不会沉的小山。 无论黑水如何泛滥不绝,如何凶猛滔天,还在继续生长的小山屹立不倒。 小山生成了大山,大山连绵成了巨岭,山岭成峰,水不能漫。 会自我生长的泥土似乎激怒了黑水,但听得一声令四海翻腾五洲震荡的龙吟,庞大的黑影跃出水面,在空中翻腾,见首不见尾时,直冲大山而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兰若寺再现人气 流寇并没有再次攻到山上来报复,而乞活军,大概是在搜刮了整个千灯县各个村镇,剽掠了大量粮草,眼看攻不下县城,徒费死伤,围了半个月之后,终于撤退了…… 聂小倩在守庙的这半个月里,从五行相克之中,逐一在土水火金四大玉简中领悟了五行妙法。 在乞活军撤退纵往它县的翌日,她便与王麟、宁问天离开了谷娘庙,踏上了兰若寺之路。 郭北县与千灯县一般,受到旱灾的严重影响,一眼望去,寸草不生。也就是接近小镜湖附近,方才看得见些许生机。 但越是接近招魂岗,越是接近兰若寺,草木渐渐茂盛了起来,似乎这片在过去是荒无人迹的妖窟鬼穴并没有受到旱灾影响似的。 “有妖气!” 当聂小倩轻车熟路,引领着令人走出黑风林,看到那块半人高的“兰若寺”残碑,青木壶中的鬼盗突然叫了一声。 一直垂着头走路沉默不言的王麟听到“妖气”二字时,脚步微微一顿。宁问天虽然同样不动声色,但他的右手悄悄探入了背后铜精之棺底下。 聂小倩对青木壶能困住鬼盗,却无法阻隔鬼盗感应外界妖气感到有点奇怪,却对此地有妖气并不奇怪,她说道:“前面就是兰若寺,千年树妖盘踞寺院后面的招魂岗,大家小心。” 兰若寺的天空就像是被蒙上了重重妖氛,一如以往的阴霾不详,不见日月。 荒烟漫草,阴冷刺骨。 从枯枝败叶中走过,远远的可以看到前方的残垣断壁,以及森森树影的掩映处,露出来的,檐牙高啄的寺殿一角。 仔细凝听时,似乎还能听见腥膻的檐铃被吹动发出来的,孤独的叮叮铃铃。 阴风穿林咆哮。黄叶漫卷,宝塔雄浑壮丽,金刚尊者石像面目狰狞依旧。 看着旧物如昨,聂小倩心下却只有一番感慨。并无想像当中,为有可能撞见老妖婆的忐忑不安。 难道是因为我的实力更上一层楼的缘故? 一个念头从聂小倩的脑海中掠过,不过她随即收敛意念,集中精神,以应付随时可能跳出来与自己大战一场的妖魔鬼怪。 一旁的宁问天从腰间解下青木壶。准备问鬼盗那能打开一条通往鬼棺通道的月冰轮究竟藏在何处。 然而就在这时,兰若寺的诡寂被一声咳嗽声给打破了。 是人,是妖,还是鬼? 聂小倩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随即盯住了东厢那一座相对完好的阁楼,咳嗽声是从里面传出来。 如今虽然还是白天,但这兰若寺地界内天气反复无常,外界的许多事情在这里都做不得定数。 对此,边上的王麟是体验过的。 以前他与小和尚尝试着想要进入招魂岗,帮助起出聂小倩的骨灰。可他们一进入黑风林便迷了路,一会风一会雨,不辨天日。 聂小倩与王麟、宁问天对视一眼,点点头,分几个方向围向阁楼。 她飘得最快,眨眼就到了阁楼的门前,也没有犹豫,轻轻挥一挥衣袖,当即起了一阵阴风。 吱呀的一声响,门随风而开。啪地打在墙壁上。 有人! 黑洞洞的阁楼里,聂小倩却看到了,在阁楼尽头,那张死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床榻上。此时竟然躺了一个人。 那人眉清目秀,头戴一顶方巾,裹着一张薄薄的棉被,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被冻着了,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显得有些呆头呆脑。 “谁?” 男子缩在床角,略有些慌张地叫道。 “是谁站在那里?” 叫了两声,没听到回答,他便放下手中书卷,颇有些手忙脚乱地从床上滚了下来,爬到矮几前,颤颤巍巍地打火点灯。 一灯点亮华光现,将阁楼照了个通透。 “原来不是鬼,是人。”男子看到站在门边上的聂小倩,惊魂未定的心从嗓子眼回到原位,抚着胸口嘀咕了一句。 他嘀咕的声音无疑是极小的,奈何聂小倩不但目明,还耳聪:“子不语怪力乱神,读书人饱读圣贤书,还会怕鬼?” 书生将油灯搁到矮几上,冻僵的双手在灯火上拢了拢,稍稍回暖了一些,朝聂小倩微一作揖,说:“姑娘,宁采臣失礼了。” 作揖,道歉过后,他稍稍整理了一下衣冠,又补充了一句:“读书人也是人,是人都怕鬼。” 宁采臣,原来这就是那个迂腐善良得来有些可爱的穷书生。 穿越到倩女幽魂的世界里来,一年多过去,倒是终于见到了原著里的男主角。 算一算,距离原著的故事,时间线上已是过去几个月了,没想到他还住在兰若寺里,而且活得好好的。虽然这个“好好”实际上比较潦倒落魄,连御寒的衣物都没几件。 “宁公子这话以偏概全了,有人是不怕鬼的。”聂小倩心中千头万绪,一时理不清,便顺着话头说了起来。 “哦,还有人不怕鬼啊。”宁采臣搔搔头上书生巾,说。 说话间,两道人影出现在门口。 王麟与宁问天听到聂小倩与宁采臣的说话声,知道没有什么危险,便走了过来。 聂小倩指了指两人,微笑着说道:“宁公子,你瞧,这两位公子就不怕鬼。” 宁采臣看见他们,特别是目睹宁问天背上的那口铜精之棺,略微有些吃惊,不过他还是连忙再次作揖,说:“鄙人宁采臣,见过二位。” “王麟。”王麟说。 “宁问天。”宁问天道。 “其实在聂小倩看来,宁公子似乎也不怕鬼。” “聂姑娘何出此言?” “你没听人说,你住的这座兰若寺不是普通的破庙?” “此前,宁采臣听不少人说兰若寺是鬼寺,每到夜里就有鬼怪出没。但宁采臣在这里住了有一段日子,并未见过任何不干净的事物。” “宁公子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惭愧,宁采臣在这里住了有数月之久。” 看来宁采臣一开始就没收到帐,沦落到兰若寺。后来发生旱灾,兵荒马乱的,就更不可能收账了。没想到他韧性十足,一直住在兰若寺,住到了现在。 不过老妖婆和小青那些女鬼呢,都到哪里去了? 按她们的习性,宁采臣这样的小鲜肉都送到嘴边了,不可能错过。 莫非她们被人收了,消灭了? 或者是离开了兰若寺,甚至是有什么东西让她们不敢在兰若寺出现,害人性命?(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失落不安宁采臣 对于聂小倩、王麟与宁问天的到来,宁采臣这个原着的男主角,初初还有些惊讶,但他肉眼凡胎看不出来聂小倩是鬼,而寡言少语王麟看起来像是聋哑乞丐。 宁问天背着棺材略显诡异,可也只是冷淡,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所以经一番交谈过后,他这乐观派穷书生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在得知了三人到兰若寺来是寻古探幽之后,他还很高兴的邀请几人住下来,一起慢慢寻探。 “聂姑娘、王兄、宁兄,请水。” 宁采臣身为兰若寺先到的“客人”,想要化身主人招呼聂小倩几个,但在搔着脑门转了一圈之后发现,自己的东西不少。 矮几上,床榻旁,除了笔墨纸砚,就是一垒垒的书籍。而这几个月来,因为没收到帐,没钱回去,待在这里,每日除了读书写字便是写诗作词。可恰如那老话所说的,诗词积案盈箱,却当不得一文钱用,一碗饭吃,一片布遮身。 这许多东西,竟然没有一件是可以拿出来招呼客人的,最后他只好烧了一大锅水。 幸好这年月闹旱灾,水比米贵,用一碗热气腾腾的甘甜开水招呼客人,只会是奢侈,而不是寒酸。 这不,一大锅水,每人分了一碗还有剩余的,能用来把脚烫上一烫,然后在这缺衣少食的大冬天里,趁着脚热睡个好觉。 至于半夜里会不会被冻醒,那就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睡得够沉了,再冷也冻不醒。睡眠轻,那就没办法了。 他就是那睡眠轻的,每天夜里都要被冻醒。冻醒之后就睡不着,便只能就着寒风抖着弱躯,大声读书,亦或是吟上那么几首歪诗自娱自乐。 江山一笼统,井口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诸如唐人张打油的《咏雪》,就是他比较喜爱的诗篇。 当然,不知道是不是《咏雪》被他咏得太多,以至于发生天人感应。昨日半夜里,久旱未雨的苍穹之上竟然飘下来了雪花。 风雪连天的日子无疑更加难过,宁采臣决定在往后的日子里再不咏雪了。 宁采臣热情的以水代茶招呼,走了不少路的王麟与宁问天,早已**。端起碗来一口就喝干了,颇有梁山好汉大碗喝酒的豪气,让宁采臣欣慰之余,对两人也是刮目相看。 这等不拘小节的好汉是他所敬仰的,于是手脚极快地又给两人添了一碗。 可聂小倩的滴水不沾,又让他在失落之余很是不安。 旱灾发生之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聂小倩都是以裙钗布衣,穷人家的女子形象示人。但在宁采臣眼里,一向都保持着干净清爽的聂小倩。举手投足之间,仪态万方,一看就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大家闺秀。 他这四处漏风的破败阁楼,都与有荣焉的蓬荜生辉起来。 这般风姿不凡的女子,先是很和颜悦色地与自己说话,接下来却不耐烦,甚至不屑于喝他费了一番力气煮出来的热汤,这一起一伏,先扬后抑,他自是百般滋味上心头。 聂小倩正想着老妖婆和女鬼哪里去了的事情。哪里会晓得宁采臣的这点小心思。 何况她就算有他心通的神通,知道宁采臣的心事,也只会一笑而过,太微不足道了。 而更让宁采臣失落和不安的是。聂小倩突然好像失去了耐心似的,站了起来,说:“我出去转转。” 柴火熊熊燃烧着,不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响,相对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阴冷外头,阁楼里洋溢着一股暖洋洋的气息。 听到聂小倩的话。宁采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愣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说道:“天已经黑了,寺里复杂,聂姑娘是不是稍稍等上一等?” “宁公子不必担心,我去去就回。”聂小倩答道,然后又对同样跟着站起来,虽然不说话,但明显是想要与自己一起去的王麟与宁问天说,“你们也是,就在这里等着吧。” 她向来说一不二,话音一落不等他们说话,就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阁楼里,悄无声息的,连烛影都没有晃动一分。 宁采臣只觉眼前白影一晃,定睛再看时就不见了聂小倩的身影。他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使劲揉了揉,盯着那紧闭着不曾开启的门窗,就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一会儿,他才嗫嗫嚅嚅说:“聂,聂姑娘,她这是出去了吗?” 宁采臣没有得到答案,因为咔嚓的一声响,门窗突然洞开,紧接着王麟与宁问天两人也消失了。 有如刮骨钢刀的寒风,穿门过窗,猛然灌进,冷得呆若木鸡的宁采臣嘴里上下两排数十颗牙齿咯咯地捉对儿厮打起来。 “好冷啊!” 他抱着冷得不由自主抖动起来的双臂,奋力把门窗关了起来。 门窗关上,回头看着被残风摇曳的灯火,以及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阁楼,宁采臣走过去,从床榻旁取出一只灯笼,就着灯火点上。 站在门口,披了床单还是感觉劲风透魂的宁采臣,提着灯笼硬着头皮咬牙冲进了黑黢黢的夜幕当中。 聂小倩不知道三个大男人在她穿墙过壁而去之后也跑了出来。 她迅速搜遍了兰若寺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发现,便转到了招魂岗上。 不过招魂岗也只剩下丛生的杂草,偶露峥嵘的墓碑,一个接着一个看不到尽头的坟堆。 这片昔日茹毛饮血坏人性命的妖窟鬼穴,如今虽然依旧阴森诡异,妖气冲天,但鬼没有了,妖,也没有了。 而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宁采臣,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能在寺里活上数月之久。 对于妖魔鬼怪的突然消失,聂小倩只是从王麟那里得到了只言片语。 消失的真正原因,王麟也不清楚。他在聂小倩离开兰若寺的第二日,也与小和尚季宗布等人一起离开了。后来王家出事,他再没有踏足这一片土地。 飘过自己的坟墓遗迹,聂小倩抬头远望。 在兰若寺那一方,火光点点,汇成一条火龙,正蜿蜒而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左道旁门夜半来 “看来这大半夜到兰若寺来寻古探幽的雅士还真不少。” 聂小倩望着蜿蜒而来的火龙,淡淡地自言自语道了一句,身形随风飘去。 “停!”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下来了?” “三哥,有块碑。” 火龙停下来,打头的一个人高声叫道。 “碑?” “在这里。” 被称作三哥的汉子应声走到前面,果然看到了五弟身旁,荒草里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三哥,你自己看看。”五弟说完,递出了手里的火把。 三哥接过五弟的火把,熊熊团火随风摇曳,猎猎作响,他将火把凑到石碑前,随着呈现出来的铁画银钩,他一字一字念了出来:“兰……若……寺?” 呼! 他念出来的三个字仿佛拥有魔力,“寺”字刚落,一阵劲风骤起,穿林打叶席卷而来,吹灭了火把,迷蒙了眼睛,惊乱了马蹄。 慌得五弟急急安抚着自己的坐骑,好不容易安抚了惊马,他小心翼翼的悄声说道:“三哥,你有没有觉着这风有股邪乎劲?” 三哥瞪了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五弟一眼,说:“风会有多邪,难不成还能有你邪,别在这里满口胡柴,快去请雪楼先生上来。” “三哥,你还别不信,我看,不仅这风邪,这地更邪。一路上你没听说过,兰若寺是荒废了几百年的鬼……哎呦,别打,我去还不行吗。”五弟还待继续说下起,不料三哥手里的马鞭一个虚抽,吓得他连忙屁滚尿流而去。 没多久。一个半秃的干瘦小老头骑着一头毛驴,紧赶慢赶,赶了上来。 三哥和颜悦色地对小老头说道:“雪楼先生。您说的兰若寺已经到了,是不是再细细瞧瞧。确认一下?” “好说,好说。”小老头姓花,名雪楼,他从小毛驴上下来,朝三哥点点头,拱拱手,在怀里取出来一幅羊皮,对着火光。看了起来。 看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花雪楼将羊皮收起,走到石碑前,前后左右走了几步,好像在用脚步丈量着什么,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天,对照了什么,才掐着手指算了起来。 如此又是一炷香的功夫,他从毛驴背上拿下来一根铁钎,前五后三。闷喝一声,往地上猛地一插。 泥土好像豆腐,嗤的一声响。铁钎瞬间入土数尺,深深扎入了地下。 从后面钻出来的五弟见状嘿嘿笑了笑,说:“我说花老头,瞧你瘦胳膊细腿的,一阵风就走的人干,没想到还有那么几斤力气。” 三哥见五弟没个正行,举起手中马鞭,喝道:“五弟,什么花老头。还不快给雪楼先生道歉?” 我没说他人老脾气大都已经是给他面子了,一个卸岭派的丧家犬。一句一个先生的,还真以为自己是得道高人了。五弟暗地里腹议着。本是不耐烦的,但三哥的马鞭威胁在侧,不想被抽,只得有气无力的说道。“雪楼先生,您老人有老量,原谅则个。” 花雪楼冷哼了一声没有答话,而是双臂用力,将铁钎拔出,手指在铁钎上捻了一把泥,闻闻,回头看了三哥一眼,说:“地图画的没错,这土闻着也是那股味,嗯,是这里了。” 三哥一听这话,笑容好像水里的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不愧是卸岭力士,只是闻上一闻就知道了。” 花雪楼再哼一声,不过这一声怎么听都是满意的愉悦的哼声,因为他那张橘皮老脸已经绽放新花,秃掉的头皮都因为心绪激动红了起来。 “鼻子还挺灵的,不过我听说有人能凭着一个鼻子,闻出妖精鬼怪来。”五弟又插话了,“不如雪楼先生再闻一闻,看看这传闻中的鬼寺是不是真的藏有妖精鬼怪?” 说着,他不等花雪楼回答就接着道:“您知道的,若是这里真的藏有妖精鬼怪,我们也能趁还未泥足深陷之前及早抽身。” 三哥不满地疾言厉色道:“五弟,你胡说八道什么,市井小民的街谈巷语也是能信的?” 花雪楼瞥了五弟一眼,悠悠说道:“用鼻子就能闻妖精鬼怪的高人倒不是没有,不过那等名门正派的高人一出来,你地鼠门,我卸岭一派,这些左道旁门,怕是不用遇到妖精鬼怪,就已要闻风而逃。别以为你们地鼠门会打洞就百无禁忌了,年轻人,教你个乖,少说话多做事,这江湖才能混得久。” 小老头的话让五弟很是不服,还要再辩,不过三哥已是抢先一步按住了他的肩膀,雄浑的内力一压,立时说不出话来。 “雪楼先生,既然地宫的方位已经勘探出来了,那接下来要从哪里挖起?”三哥试探道。 “连续赶了几天的路了,这又是三更半夜的,不急不急,先进寺看看。”花雪楼将铁钎收好,拍拍手上的泥尘,答道。 “雪楼先生说的是,为了今天晚上这个日子,一路上赶的急,应该又冷又饿了,现在方位已经确定,我们先到庙里歇一歇,喝上一碗热汤再说。”三哥陪笑道。 说到热汤,一众地鼠门门人都是目露青光,仿佛黑风林里半个月没吃肉的饿狼,一阵欢呼,你追我赶,冲进了兰若寺里。 “寺里有人?” 冲进兰若寺的地鼠门人发现了东厢阁楼里透出来的火光。 “我去看看。” 一人带着火把旋风一般冲了过去,又冲了回来。 “三哥,里面没人。” “没人?” 三哥看着荒凉冰冷的废寺,浓眉拧了起来,正要吩咐下去,让底下的人小心,突然注意到右侧的林子里有火光传出来,立即按刀喝道:“什么人?” 他的一声大喝惊动了其他人,四下里众人纷纷抄家伙,一时之间抽刀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去看看。”五弟提刀就要上去。 “荒山野岭,不要轻举妄动。”三哥按住他的肩膀,说。 火光来得很慢,但随着越来越近,隐约间,在火光背后似乎有一个人影。 在地鼠门与卸岭派门人疑惑的目光中,一盏灯龙一浮一沉,终于飘到了面前,而火光背后的人影也曝露了出来。 “你们是什么人?”人影惊讶地问道。(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螳螂捕蝉黄雀后 眼前这一帮子,一个个獐头鼠目,眉横杀气目露凶光,还都带了兵器,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不好,莫非是山贼?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跑! 打着灯笼的宁采臣想到这里,心下一紧,不由往后退去。 他为了讨生活帮集宝斋收账,爬山涉水从青华县一路到这郭北县来,吃了不知多少苦头,却因侥幸没遇到贼寇,勉强算得上是顺利。万万没想到躲到了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中,反而是遇到山贼了。 山贼劫道,不过我身无长物,好像没有什么值得抢去的,不用跑。 也不对,我还是有一些财物的。那些书籍诗词,山贼通常不识字,抢了去是读不上,但焉知他们不会用到五谷轮回之所里面去。唉,有辱斯文。 而且不仅仅是书,我的那一床薄被和身上这一件长衫,是御寒遮体,过冬必备之物,若是被抢了去,可就不仅仅是有辱斯文,怕是在还没饿死之前,就先被冻死了。 对了,还有聂姑娘她们,我得赶紧去告知有山贼闯进寺里来了。 宁采臣脑海中念头急转间,见山贼拔剑提刀,蠢蠢欲动,有围上来之势,惊叫一声转身拔腿就跑。 地鼠门门人也没想到天寒地冻的三更半夜里头,从林子里钻出来的不是什么强人,而是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生。 眼看书生见了他们掉头就跑,地鼠门门人当即追了上去,并一边追一边喝道:“别跑。” 贼人急追,前面慌不择路的宁采臣想也没想就应道:“别追!” 这年头旱灾连绵,人人都是缺衣少食,有的地方甚至惨到易子而食。以山贼的凶残,要是被抓到,未必不会剁了腌制成腊肉当口粮。 一想到有可能被吃掉,宁采臣酸软无力的腿脚突然多了几分力气,跑得更快了。 “幸亏平日里。读书之余出来到处走了走,把这方圆几里的地都走了个遍,不然还真有可能被抓住了。”背靠着一棵参天大树,上气不接下气牛喘着的宁采臣在心里道。 他刚刚仗着地头熟。尽管腿脚不及地鼠门门人利索,但还是左拐右拐的,躲掉了追杀。 “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诚不欺我。不过聂姑娘她们。究竟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到处都不见人影?” 宁采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扶了扶歪掉的头巾,辨认一下方向,又没入了黑暗当中。 地鼠门门人追了小半个时辰,人不抓到空手而回。 五弟忿忿叫道:“三哥,那书生,他奶奶的,被他跑掉了。” 三哥挥挥手,满不在乎的说:“区区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跑掉就跑掉了,碍不了我们的大事。” 听哥哥这般说,追丢了的自己,岂不是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不如? 五弟面上过不去:“三哥,那书生跑得比兔子还快,我看他有一鸡之力。” 三哥瞪了五弟一眼:“他是一鸡之力,你呢,你又是几鸡之力啊?” “我当然不止一鸡之力,百鸡之力。三哥你看如何?” “别在这臭贫了,回去喝碗热汤歇歇,明天起来好干活,有你百鸡之力用武之地的。” 林子里黑灯瞎火的。他们又人生地不熟,三哥便让底下的弟兄们撤回到了寺里去,放弃了对宁采臣的追捕。 寒风呼啸,雪花飘飘。 聂小倩飘然如叶,浮在空中,透过没了窗纸的窗棂看到里面的一群人。吆五喝六地猜拳喝酒,将偌大一座大殿搞得乌烟瘴气,正蹙眉间,身后的一段断壁走出来三个人。 正是王麟、宁问天与宁采臣。 王麟和宁问天其实在地鼠门门人进兰若寺的时候就已经找到了聂小倩,不过聂小倩先走了一步,而宁采臣,倒是误打误撞,在寻找聂小倩的途中遇上了王麟和宁问天两人。 宁采臣再次见到聂小倩很是高兴,正要高声叫时,想起里面还住着一群鸠占鹊巢的山贼,连忙压低了声音:“聂姑娘。” 聂小倩点点头,随即问道:“宁公子可知那都些什么人?” 宁采臣心有余悸地答说:“那些人一见到我就亮刀子,不是山贼,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猜测完,另一位宁公子接口:“看他们的衣饰模样,应该是地鼠门的鸡鸣狗盗。” “地鼠门?”聂小倩不是江湖中人,还的第一次听说地鼠门这个门派。 “地鼠门门人据说擅长打洞盗墓,门下弟子大都行径低劣,为名门正派所不齿。”王麟解释道,他虽不及走遍五湖四海的宁问天见闻广博,但对江湖中的所有门派还是有一定了解,“这些人向来无宝不到,既然到了兰若寺,想来是兰若寺藏有什么宝贝,引起了他们的窥觑。” “兰若寺能藏有什么宝贝?”宁采臣疑惑道。 兰若寺的每一个角落他都走过,要是真有宝贝,他还能不知道。 倒是聂小倩心下一动,就说了三个字:“月冰轮?” 论起对兰若寺的熟悉,她比之宁采臣自然是远胜。兰若寺中能藏着的宝贝,在想了一圈之后,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鬼盗提及的月冰轮。 宁问天认为聂小倩说得在理,便拍了拍青木壶,说:“鬼盗,你以为呢?” 壶中的鬼盗冷笑道:“嘿嘿,一个下三滥的小门派,竟然敢打月冰轮的主意,当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不知死活。” 葫芦还会说话? 一旁的宁采臣见宁问天腰间的葫芦被拍了一下就说起话来,很是吃了一惊,而那什么月冰轮,就更让他一头雾水了。有心想要问个明白,但看聂小倩神色严肃,宁问天一脸冷漠,王麟披头散发不见人面,便心下揣揣,没有问出口。 聂小倩几人不说话,壶中鬼盗又笑道:“你们不是不知道月冰轮藏在哪里吗,我看这群鸡鸣狗盗知道的不少,不妨先旁观,等他们找到了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不迟。” “就怕黄雀后面还有个猎手。” 鬼盗性子奸诈狡猾,此番主动为聂小倩她们出谋划策,宁问天担心它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鬼盗被困青木壶,就是你们砧板上的鱼肉,任你们宰割,你们还怕什么,难道还怕我最后脱困而出,夺了你们的月冰轮?宁问天,你对纯阳宫的一等一法宝青木壶未免太没信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寒冬黎明静悄悄 聂小倩三人决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计划得很好,只是苦了宁采臣。 因为兰若寺几间勉强能遮风挡雪的僧舍都被地鼠门那些鸡鸣狗盗个占了去,包括宁采臣住了几个月的那间阁楼,以至于他不得不随聂小倩他们露宿野外。 夜深人静,只有寒风在一个劲的呜呜呼嚎。 学着王麟与宁问天,盘坐在一棵大树的背风面的宁采臣,半炷香的功夫没到就被冷得坐不住了。 之前在阁楼里,虽然后半夜也是常常被冻醒,但好歹有一张薄被,有四面墙挡去了不少寒气,又生着火。如今,头上的大树,枝繁叶茂,固然是挡住了不断落下的飞雪,可光秃秃的树干哪里抵得住无孔不入的寒意。 宁采臣看了一眼王麟与宁问天,看见他们两个正闭着眼打坐,好像两座山,对能冻入骨髓的寒意毫无所觉似的。不对,不是毫无所觉,他仔细观察,发现他们不但没有一丝被冻僵的迹象,头顶上反而冒着丝丝热气。 “他们体内还装着暖笼?” 但不管他们体内有没有暖笼,反正他是没有的,而且如果再这样下去,他这个没暖笼的人势必要冻死在这里。 宁采臣动了一下,发觉浑身都已经发僵,好不容易撑着僵硬的手臂,费了一番力气从地上爬起来。 爬起来后,他将已经没有了知觉的双手拢到嘴前,一边跺脚一边呵气。可张嘴呵气的时候,嘴里上下两排牙齿不受控制地发抖,相互撞击起来时,咯咯的声响,在夜里清晰可闻。 “宁采臣?” 正颤抖着的宁采臣闻声抬头。却是树顶上的聂小倩听到他的牙齿制造出来的动静,飘落下来。 “聂,聂,聂,姑,姑……娘……” 宁采臣的舌头似乎也被冻僵。冻大了,简单的三个字,硬是结结巴巴了好久才说了出来。 聂小倩却是笑不出来,因为宁采臣这样一位面白无须的白脸书生,如今一张小白脸,竟然冻成了青紫色,甚至在鼻子下,仿佛双龙出洞的,挂着两条长长的鼻涕。 “抱歉。宁采臣,是我疏忽了。”目睹了宁采臣的狼狈,聂小倩歉意地说道。 “没,没关系,聂,聂……”宁采臣想要答话,但舌头不利索,纠结着答不出来。 聂小倩挥挥手。让宁采臣不要再说话,然后略微想了想。说:“大家随我来,我想起来附近的林子里有一个不是那么冷的去处。王麟,还请你帮宁采臣一把。” 宁采臣虽然尚未被真正冻成僵尸,但距离木乃伊也相去不远了。接下来的一段路,宁采臣必须有一个助力才能继续走下去。 王麟点点头,站了起来走到宁采臣身旁。一手扶着他,一手握住他的手掌,默默运功。 宁采臣在王麟的搀扶之下身子轻了起来,被握着的手掌,掌心有一股暖流源源不断涌来。直上臂膀,流入躯体,散向四肢。没一会,被冻得没了知觉的身体就暖和了起来。 身不颤了,牙不抖了,宁采臣侧头看了一眼披头散发,看不见真面目的王麟,真心实意地说道:“多谢王公子援手。” 他现在不但身体暖烘烘的,心也是暖烘烘的。 王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提携着他,展开轻功,跟在聂小倩与宁问天后面一路疾走。 生性豁达的宁采臣对此也不以为意,不过他心里倒是对王麟这样的武林高手多了一些羡慕之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学文,而是学武。 打小学文,学了十多年,写的文章,赋的诗词,不知有多少,却遮不了寒,填不了肚,反而是沦落到靠替人讨债为生。若是学武,有一身武艺在身,即便是考不了武状元当不了官,在寒冬腊月时分,就是少了御寒的衣物,也能凭着强壮的体魄,熬过去。 其它的高来高去,赶路堪比驴马就更不必说了。 得了武林高手王麟的好处,宁采臣钻进了学武的牛角尖里,浑然没有想到穷文富武,以他一个身无长物的措大,吃都吃不饱,又哪里有闲钱练武。 聂小倩所说的好去处,实际上是去年,她从群狼中救下平安与阿黄,让他们过夜的那个山洞。 因为山洞太不起眼,聂小倩的印象不深,如果不是看宁采臣冻得发慌,她很难再想起来有那么一个去处。 山洞在林子里,并不近,不过宁采臣有王麟的提携,所以他们也没用多久就到了山洞外面。 聂小倩让他们三个留在在面,自己当先飘了进去。 山洞一如以前的空旷,没有鸟兽在里面栖息,自然也就没有危险。 聂小倩左右看看,鼓荡起一阵阴风,将洞里的灰尘吹了个干净,再扯下洞壁上的枯藤,打起火点燃,投入一些枯枝,拢成篝火,山洞便火光熠熠,充斥起了暖意。 “可以进来了。” 听到聂小倩的叫声,三个男子汉默不作声走了进去。 冻了大半个晚上,冻个半死的宁采臣刚一进到里面,暖意迎面扑来,精神头便是一震。 然而终究很晚了,熬了这么久,精神振作过后一会儿,宁采臣就又蔫了。 聂小倩见宁采臣哈欠连天,昏昏欲睡,便将篝火移到一边,指着凹陷下去,被火烤得滚烫的地面,对他说:“你睡这里吧。” 宁采臣摸了一把,果然还烫手,只要铺上干草,就是舒适无比的热炕。老天干旱已久,又是天寒地冻,想要什么不容易,枯草是一搜一大把。 但这样的“热炕”只有一个,他迟疑道:“我睡这里,那你们呢?” 聂小倩说:“他们内力深厚,夜里只要运功便冻不着,你只管睡。” 王麟与宁问天这般高手,数九寒冬会冻着一般的人,于他们而言只是等闲。 “那聂姑娘你……”宁采臣还待闻聂小倩。 “让你睡你就睡,啰里啰唆的聒噪。”少有话语的王麟一出声便是疾言厉色,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宁采臣的啰嗦。 于是宁采臣啰嗦不下去了,默不作声地低着头搜刮了一大把干草,铺好,紧紧单衣卷曲着躺了下去。 这一躺下便是一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宁采臣再次被冻醒,颤抖着从冷炕爬起来时,发现其他人已经不见了。 他急转了几圈,走到洞口,尝试着呼叫了几声,但声音才出口便淹没在了寒风的鬼哭狼嚎当中。 回头,偌大一个山洞,静悄悄的只剩下冰冷。 (霸王级寒潮果然是名不虚传,刻骨寒心的冷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兰若地底藏地宫 昨夜下了一宿的雪,如今皑皑铺了一地,脚踩上去,直没脚踝。 地鼠门的鸡鸣狗盗跟在秃顶老头花雪楼在寺中来回踱量,最后冒着风雪走到了正殿之前的院子里。 身在冰天雪地之中,寒意袭体有如刀割,即便是三师兄,对正抬头仔细观察着寺前护寺法神的花雪楼也是有些不耐烦了。 护寺法神实际就是金刚法神,用巨石刀削斧砍而成,一共有四尊,每一尊都是一丈来高,高大雄壮,威风凛凛。 只是让人感觉诡异的是,只要是站在金刚石像之下,无论是从那个角度看去,都能看到面貌狰狞的金刚盯着自己,怒目圆睁的模样。 “雪楼先生,您这般出神地看,这金刚石像可是藏有什么天大的神奇奥秘啊?”地鼠门的五师弟见花雪楼盯看金刚石像看,看得混若无我超然忘外,而他们一众人却要陪着小心,跟在一旁挨冻,便有些不高兴的讽刺道。 五师弟这么一讽刺,花雪楼倒是像被讽刺得回了神,理理嘴边的鼠须,抖抖肩上的雪花,喝了一口老酒,暖和了肠胃,方才瞟了五师弟一眼,慢条斯理地答道:“把这四座石像都打碎了。” “打,打碎了?”五师弟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愣着做什么,趁天还没黑,速速打碎掉。”看了看天,又掐指算了算时辰的花雪楼催促道。 “这石像与地宫有什么联系吗?”五师弟有些不忿地问。 被当作护寺法神立在寺院的四大金刚石倒的确是凶神恶煞,令人望而生畏,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与地宫有所牵连的事物。 “你是懂九宫八卦,还是知道奇门遁甲?”花雪楼轻飘飘地问了一句。 “都听说过,都不知道。”五师弟摸着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说出来你就懂了?”花雪楼斜睨着五师弟,答道。 于是地鼠门的鸡鸣狗盗忙碌了起来,给金刚石像套上婴儿手臂般粗的绳索,一起喊着号子干起活来。 “一。二,三,拉!” “一,二。三,拉!” …… 然而一刻钟之后,除了花雪楼,所有的地鼠门门人都已经甩出了自己的九牛二虎之力,内功高的。甚至都因为运功太猛,头顶一片热气蒸腾,但有如蚍蜉撼树。 金刚石像每一尊都像是在地下扎了四通八达的根一样,屹立不倒。 一旁旁观指点的花雪楼手握烟杆,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悠悠说道:“不是早已与你们说明白,把石像打碎,你们偏要自作聪明,以为把石像拉倒就能省事。” 垂头丧气的五师弟听了花雪楼这番话,生气闷气来。狠狠踢了石像一脚,结果不言而喻,疼得他直跳脚,却是这一踢,差点把脚指头给踢断了。 好不容易把脚疼压下来,他拔出腰刀,朝石像抬手就是一刀。 可这金刚石像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石头雕琢出来的,材质比花岗岩还硬,一刀砍上去,除了迸出点儿火星。也就只有一道白印子,刀子反而被磕出来口子。 说要将石像打碎,但石像仿佛钢浇铁铸一般,坚硬无比。他们一群数十人团团围着,一时之间竟是无从下手。 本来碎石头用锤子是再合适不过的,只不过三师兄从一众师弟手中的武器一一扫过,有用刀的,有用枪的,有用斧的。有用剑的,就是没有一个是用锤子的。 至于他自己,使的是一对鸳鸯钺。 而江湖上用锤子当武器的人,他在这江湖中混了三十多年,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也是从未见过。 也是,能把锤子作为武器的,哪一个不是力能扛鼎,可万夫不当之勇的。 也就是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勇,捻铁如泥的李元霸,才耍得起一个就重达四百多斤的鼓瓮金锤。 这斤两,就是比起武圣关公那出了名重的武器青龙偃月刀都要重得多。 当然,没有锤子,他们最终还是想到了办法。 雪花飞舞,层林尽染,银装素裹。 隐了身形的聂小倩飘在空中,看着地鼠门门人十几人一伙,在四大金刚石像上叮叮当当敲个不停。 “兰若寺下面藏有地宫,而开启兰若寺地宫的钥匙,着落在这四大金刚之上?”对兰若寺的每一个角落都清清楚楚的聂小倩对兰若寺地底下存在着一座地宫感到很是惊讶。 鬼盗虽然知道打开通往鬼棺通道的月冰轮就藏在兰若寺,但它只是知道而已,对于月冰轮究竟具体藏在何处并不知晓。就目前看来,那月冰轮应该就藏在地宫里面。 “难怪我以前从未听闻月冰轮,可惜了这四大金刚,屹立不倒怕是有上千年了,名副其实的名胜古迹啊,历经日晒月照风吹雨打,饱经沧桑都没有倒下,到头来却要毁在这些下三滥的鸡鸣狗盗手上。”聂小倩在心里颇为遗憾地想到。 她记得在电影里面,燕赤霞于某个山雨欲来,电闪雷鸣风卷叶漫的晚上,还在这四大金刚之下豪气冲天地唱着《道道道》,舞剑来着。 在往后,燕赤霞若是阴差阳错有缘来到这里,然后还是心血来潮唱《道道道》舞剑,可缺了四大金刚当观众,氛围怕是没那么足了。 一番吐槽下来,聂小倩想着地宫或许就在脚下,地鼠门的人没办法进去是因为没有钥匙,但她不是人,是鬼啊,有形无质,天生就有穿墙过壁的本领,像地遁这样的法术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一念及此,她的身形微动,一晃就沉入了地下。 既然兰若寺地底下有地宫,她就想着凭借自己穿墙过壁的鬼的本领先下去看个究竟。若是运气好未必不能赶在地鼠门面前,先一步将月冰轮拿到手,省却许多麻烦。 聂小倩这一沉就沉入地下数丈。 正当她在心里估算着地宫会藏在地下有多深的时候,整个人突然好像撞上了一堵墙似的,被弹了回来。 待她稳住身形,朝下面看去。然而下面竟然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她夜视的本领在这里却是失效了。 吃惊之下,聂小倩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果然一摸就摸到了一道横亘在下面的,无形的气墙,让她无法在继续往下。 “看来无形气墙下面就是地宫了,可惜这地宫外围似乎存在某种很厉害的禁制,阻隔一切游魂野鬼的窥探。” (不能当被窝俘虏者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龙蛇起陆隐杀机 聂小倩在地底幽游了大半个时辰。 虽然地宫存在着能阻隔游魂的禁制,像个黑洞一般,吸收了一切光线,但她还是将地宫的大概范围给探了出来。 兰若寺地宫竟是比兰若寺庞大广阔得多,也不知道里面藏什么事物。 昨夜雪花大如席,如今积雪铺地,已是及腰来深。 四大金刚所在的寺院,积雪却被扫了个干净,露出冷硬的青石板以及大大小小的石像碎块。 啪! 连续的叮当响后,一声脆响响起。 赤着上身,浑身都冒着热气的地鼠门五师弟一松手,从郭北县县城抢来的打铁铁锤哐当,掉在了地上。 他没在看那铁锤,抓起系在腰间的酒囊,骨碌骨碌就灌了一气,叫道:“三天,虎口都给震裂了,总算是把这破石像给敲掉了。” 五师弟话音落下,一旁的其他地鼠门门众心有戚戚,正要感慨几句,地面突然震动了起来,隆隆作响,好像发生了地震似的。 “这是咋回事?”在一阵咔咔声中,五师弟叫道。 “莫不是惊动地龙了?”一个地鼠门门众双股战战,惊骇道。 “什么鸟地龙,你们敲掉了地宫的守护神四大金刚,自然是触动了地宫的机关。”正吞云吐雾的秃顶老头花雪楼敲敲手中的烟锅,说,“走吧,地宫的大门已经向我们洞开。” “我还以为会有更多波折,甚至丢掉几条人命,没想到地宫的门这就打开了,不过门呢,在哪?”五师弟兴奋地左顾右盼,却没看到想像当中的地宫大门。 “丢掉几条人命算什么,你们就是全都死在这里,那也只是九牛一毛。”风雪楼在心里冷哼道。 地宫的大门打开了? 地底下的聂小倩飘出地面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身形微动,闪烁到了寺外。王麟他们那边。 “王麟,宁问天,准备进地宫。”到了树下,聂小倩现出鬼身。说了一句,转而对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宁采臣,“宁采臣,接下来就麻烦你守兰若寺了。” “我守寺院?”这几日来宁采臣多次见识聂小倩的神出鬼没,已是习以为常。不过这一次他听聂小倩说让他留在地面守寺,还是颇为惊愕。 特别是聂小倩说得郑重,语气沉沉,让他下意识感到守寺似乎很是关键,责任更是非常重大,他心下不由忐忑,有点担心自己做不到。 “可以吗?”聂小倩螓首微点,问道。 “好的。”宁采臣用力点了点头,答道。 “那我们现在就进去。” 聂小倩说着,脚下不动。身形随风飘飘然,越过断墙,到了寺院里。 提着宁采臣的王麟紧跟其后,被背后那数百上千斤重的铜精之棺影响到的宁问天落在了最后。 “谁?” “什么人?” 聂小倩和王麟他们进寺之后没有掩饰行踪,很容易就被留守的地鼠门门众发现了。 松开提携宁采臣的手,王麟脚步一动,踏碎脚下青砖,整个人移形换影也似的,到了聂小倩之前,距离地鼠门众还有将近一丈之远就跨出箭步。双掌一推。 呼! 留守的四个地鼠门门众见聂小倩数人奇离古怪,喝声未止,正要提刀结果了聂小倩他们,免得打扰了师兄们的地宫之行。 不料一个乞丐一眼的人突然冲上前来跨步打出两掌。而且那磅礴浩大得令人窒息的掌力似有无远弗届之能,竟硬是透出了一丈之远,山崩海啸一般扑了过来。 他们感觉劲风扑面,犹如刀割,然后身子一轻,不由自主离地而起。口中喷涌鲜血,倒飞数尺,倒地昏迷了过去。 正准备大义凛然,以寺院是佛门之寺院,应大开方便之门这般说辞与地鼠门门众理论的宁采臣见状哑然,默默尾随进了正殿里面。 正殿里,供养神像的神坛已被拆掉,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宁采臣,外面就看你的了,但若是有强敌来犯,不可力敌。” 还不知道地宫之行会有什么样的凶险,聂小倩不想让宁采臣这个局外人趟浑水,便以守兰若寺为借口,最后叮嘱了他一句,转身飘进了通往地宫的地洞。 通过洞口数丈之后是一条能走一辆马车的宽敞地道,其中并无阻隔气墙,即便是她这样的幽魂也是畅通无阻。 果然是有如如她之前的猜想,地宫因为禁制的存在,只能由地道进入。通过打盗洞进入地宫,只是盗墓贼的妄想。 地道约有十来丈,两边的墙壁每隔十来步便插有一支火把,应该是地鼠门门众用来照明用的。 走过地道,通过一个拱形圆门,是一条宽达一丈,笔直的砖石甬道。 比较惹眼的是,这条光溜溜空无一物的甬道壁顶上镶嵌着鹅卵般大小的夜明珠。 毫光大放夜明珠沿着甬道延伸开去,将整条甬道照得明亮透彻,让人能分辨得出来脚下的砖块呈青灰两色。 “青砖还是灰砖?”已是注意到地砖分色的宁问天沉声问道。 青砖与灰砖相间,有如一个万字,曲折而前。 沉默不语的王麟意欲踏步上前,聂小倩飘然而动,拦住了他。 “先不要动。” 聂小倩说着,提着从地鼠门门众手里拿来的长剑飘到青砖之上,用剑鞘敲了敲,并无异样,便又敲青砖旁边的灰砖。 不料才刚刚敲下便听得咔的一声,空无一物的甬道两壁突然裂开一个黑洞洞的口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出数道寒芒,分上中下三个方位朝聂小倩激射而去。 还没等聂小倩反应过来,寒芒就已是从她身上穿过,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就消失在了对面的石壁口子里。 若是一般人,早已被这寒芒洞穿。即便是擅长轻功的武林高手,在这寒芒的威胁之下怕也是讨不到好。 “走青砖!”聂小倩回头说道。 尾随聂小倩,王麟与宁问天踏上了青砖,没多久便顺利走到了甬道尽头。 转动尽头处一盏莲花灯座,伴随着隆隆声响,一道石门缓缓打开。 事实上师门才开启一道石缝,王麟他们便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在石门完全打开之后,他们看见地上躺了两具地鼠门门众的尸体。 尸体犹带余温,地鼠门的人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立春已到年将至,年将至,守着电脑,冒着森寒在码字,继续码字。)(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黄巾力士护阵门 宁问天看了那两具尸体一眼,眉头微动,似乎发现了什么,走过去蹲下意欲查看个究竟。, 不料他的手才将倒伏在地的尸体反转过来,背后崩的一声巨响。 却是那道重逾万钧的石门猛地落下,将他们的回路给堵住了。 王麟抬手在石门上重重按了一掌,震得石壁一阵闷响,翁然震耳。 收回被坚硬非常的石壁震得生疼的右掌,他朝看过来的聂小倩摇摇头,示意重新合上的石门已非人力所能开,只能往前寻找去路。 聂小倩想了想不放心,又仔细察看了一遍石门左近,没发现任何像是控制石门的机括。 宁问天那边,除了触动了石门的机括,也没有在尸体上找到更多可疑的蛛丝马迹。 三人无法可想,只得继续往貌似去路的前方行进。 行进的路上很是顺利,没有遇到地鼠门门众,直至走到一个分岔口前。 分岔口分左中右,三个路口,每个路口都是黑乎乎的看不到尽头,就像是一张张可吞噬万物的巨口,让人望之生畏,心里发憷。 “走哪一边?”宁问天皱着眉头问道。 三个路口能看见的地方都是一模一样的,仅凭肉眼根本分辨不出来有何不同之处。 宁问天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但也无从选择。 王麟不答话,将选择留给了聂小倩。 聂小倩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走哪一边是对的,略一沉吟,答道:“你们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 “聂姑娘……” 宁问天想要叫住聂小倩,让她不要独自去冒险。因为这种情形下,最好是三人待在一起,以便遇到意外时,相互之间有个援手。 可他话音才出口。聂小倩已如一阵风掠了过去,消失在右边的茫茫黑夜当中。 宁问天和王麟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但才追出数十步便发现前方伸手不见五指,他们没有携带任何照明之物,走入其中是有如盲头苍蝇,前方即便是有悬崖陷阱也看不见。继续追,只会是乱撞,毫无益处。 不得已之下,他们沿着来路往回走。 幸亏追出的距离还不远,费了一番功夫摸回了原地。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他们看到聂小倩宛如一朵幽莲。从黑夜中飘出,心底下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待得聂小倩飘到了面前,宁问天正要说话,结果聂小倩又一下子没入了中间那个路口,让两个男子汉大丈夫呆在了原地,很是无可奈何。 如此这般,聂小倩从中路回来又探索了一趟左路,才停下来,给了宁问天说话的机会。 不过宁问天还没开口。她就说道:“右路尽头是一道看不到底的悬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地宫之中为什么会有悬崖存在,但是是过不去的悬崖峭壁。而左路,尽头有一道门。倒是走得通,可通往那道门的路上处处都是机关陷阱,在无法破解机关的情况下单凭暴力是闯不过去的。” “那就只剩下走中路了?”宁问天问。 “此外,在这两条甬道都有地鼠门门众的尸体。当然。他们还有人活着,而且通过某种法子闯了过去。” 聂小倩解释了中路的路况,并问了两人几个小问题。 “至于中路。暂时还没看到有机关陷阱,但那是一条水路,似乎连通了地底暗河。对了,你们都会游泳,有练闭气功吗,因为那条水道大概有四十来丈。” 宁问天和王麟表示四十来丈的水道不是问题,于是三人朝中路进发。 果然,跟着自带夜视本领的聂小倩走了大约百来步,来到了一个出入口之前。 入水口旁的石壁上倒是挂着火把,将入水口找得幽深叵测。 “水道里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只要会游泳,能闭气就过得去。”聂小倩解释道。 这里的水深埋地底,本应该冷如冰寒如雪的,宁问天伸手试探了一下,出乎意料之外的暖和,仿佛有地热供暖一般。 不过水道里的水就像是温泉水无疑更好,两人没有丝毫犹豫便一头扎了进去。 水道从上面看着黑暗诡异,仿佛是通往地狱的门道。当两人扎入水中之后惊讶的发现,原来水道的壁顶也镶嵌了夜明珠,心情一下随着夜明珠的豪光敞亮了起来,奋起力气划水。 聂小倩是鬼,不需要呼吸,在水中比游鱼还要灵活百倍。 不过这条水道本身似乎就是一个法阵,限制了她穿墙过壁的本领,她只是默默飘在宁问天后面。 宁问天毕竟背负了一口巨沉无比的铜精之棺,在水中游动阻力更是倍增,尽管他会游泳,也是非常吃力,落后王麟不少。 在聂小倩的帮助之下,宁问天在耗尽最后一口气之前,冲出了水道。 王麟看着出水道不远的青石板上,那湿漉漉的杂乱脚印子,说:“地鼠门的人比我们快了一步。” 三人并不知道地鼠门门众有盗墓宗师卸岭派的高人花雪楼指点,又以地鼠门的喽啰的性命为代价,悍不畏死地探路,所以不但走得比他们快,还更要顺利一点。 宁问天运功蒸干了身上的水分,说道:“他们比我们快不了多少,应该就在前面不远。” 三人没有停歇,顺着甬道疾走,拐过一道弯,前面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说话声。 地鼠门门众就在前方不远了。 “这里的石像不会是要与外面那四大金刚一样,敲碎了才能开门吧?” “一,二,三……一共是十二尊石像之多,怕是敲到猴年马月都敲不完。” “不用敲,但开门的机关应该与石像相关,大家仔细找找。” “咦,这尊石像好像在动?” “你还不如说它像人一般,从沉睡中活了过来。” “它好像真的活过来了?” “这些石像怎么活过来了?” 在惊恐的呼喊声中,乒乒乓乓,响起了乱七八糟的打斗声。 “老子的雪饮刀竟然砍不动它,啊……” 一声惨叫乍然响起,随即就被迅速掐断。 “这些石像是传说中的天界仙吏,受天仙驱使的黄巾力士,刀枪不入,力大无穷,放在这里应该是守护大门用的,大家小心。” “那我们怎么过去?” “打死它们就过去了。” “它们刀枪不入。” “罩门!” “在哪?”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果然是新春新气象,大地回暖喽,万象,北国傲雪也,在这里祝各位书友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幸福快乐,o(n_n)o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