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战纪》 第一章 穿越百年 大清咸丰三年正月初三,安徽省安庆府城,雪渐渐地平息,寒冷的西北风呼啸着刮来,古老城墙残破不堪,似乎经受不住冬风的侵袭,摇摇欲塌。萧条的街道上,偶尔有一两个行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艰难地行走在雪地里,极个别勤快的住户小心翼翼地扫起自家门口的积雪。城外皑皑白雪底下,村落错落有致地偃卧着,仿佛已经消失了,只有少许裸露的土墙。 作为省城首县,这里是安徽省的膏腴之地,两百年来不闻战鼓金鸣,安庆城早已拥挤不堪,不少破落户在城门外搭起了房屋,大多都是以土坯为墙,稻草为顶的茅屋,连绵延续了几里。 枞阳门外,炤源极不情愿地裹起捡来的破被子,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个日子。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是安庆城的一个历史实习老师,感情的失意让他大年夜酒后跌入了长江,当醒来时竟发现没有死在滚滚江水里,而是穿越百年前的清朝。连日来经历了被野狗追赶、被村人当成异类撵打后,跌跌撞撞来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城门外亭棚子里,几个清朝士兵围着大火盆,一边喝着酒一边大骂上司。有感于刚才被人追着打,炤源不知从哪里捡了条破被子披在身上,紧紧裹着,悄悄地凑到城门底下,趁着士兵不注意埋头往城里冲,这时忽然一个士兵在棚里叫道:“臭乞丐,城里也是你能进的!” 炤源暗叫不好,深怕这个士兵追了过来,这时又有一士兵道:“让他去吧,咱们接着喝,大过年的管那闲事干嘛。” 在那个守城兵的客观帮助下,炤源混进了安庆城。城内主干道还算宽敞,青砖铺路,沿街商铺一个接一个,有两三层酒楼,也有一层摊铺,不少勤快的伙计已经开始搬开门板,起灰碳炉子。 进城之后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一身的奇装异服还是小心为上,这个时代没辫子可是要沙头的事。天大亮后,就看见有几个士兵跑到城门口贴有告示,不到一会就有些居民聚集过来,这些人看了半天,才有个老头子读了起来。细细一听,才知道是安徽巡抚颁布的安民告示,只见那老学究抑扬顿挫地念着,不时还充作翻译,只听他翻译道:“巡抚大老爷说了,广西长毛贼已被包围在武昌,总督老爷亲自带着千军万马去剿灭他们,大家不用担心,安心过年,好好走亲戚。”“长毛贼?应该是太平军吧,这安庆城可是太平天国的要地,拿下武昌之后就要弃城东下了”炤源在犹豫是不是要避开太平军,毕竟太平军的终究是要失败的,万一被裹挟去,当了炮灰,岂不哀哉。 不过炤源眼前的日子却是没吃没穿,又冷又饿,摸摸口袋,手机早就掉到水里,全部家当就一包烟,一个防水打火机,还有几百块钱,不过这些在清朝哪能用啊!炤源只能想办法寻个差事,解决一顿三餐。 “迎江寺施粥了!”不知从哪窜出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大喊大叫道。这一下子,拐拐角角的同行们都来劲了,呼朋唤友,拖儿带女,都涌向迎江寺,炤源也跟着去了。不过因为去迟了,寺院后门口聚集了全城的乞丐,不仅如此,还有些穷户,看来也是穷的揭不开锅了。乱哄哄的人群为了抢一点粥,又打又抢,人性尽失。 炤源不屑为了点吃食而去争抢,躲到了一旁。炤源后世不知道进了迎江寺多少次,看着低矮的院墙,炤源起了歪脑筋,经过一番犹豫,君子被肚子打败了。 炤源绕着寺庙走了一圈,找到个隐蔽的地方,先把破被子扔进去,然后三步作两步攀进了两米高的院墙。进去了才发现根本与后世的不一样,这才想起后世的迎江寺是同治元年重建的,着实让炤源苦恼了一番。进都进来了,只好硬着头皮胡乱走,幸好和尚们都到后门施粥去了,院里看不到一个人。 炤源冒冒失失地进了一栋挂着“迎江阁”牌匾的楼中,只见阁楼正**着一尊观音菩萨,菩萨面前就是一张案几,黄布铺盖上面一盘盘贡品。炤源一见贡品也顾不得菩萨,急忙冲过去,抓起一把果子就往嘴里塞,边埋头吃边打趣地对菩萨说谢谢。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炤源来不及逃走,只好抓了把果子就躲到桌子底下了。炤源透过台布紧盯着大门,只见两个身影匆匆地跑进了迎江阁,从身形上看像是寺里的和尚,炤源憋住呼吸躲在供桌下一声不吭。只见这两个和尚在迎江阁里查看了半天,又是添香油,又是上贡品,忙得不亦乐乎,并没有察觉阁里曾来过人。 随后寺院又传来一阵响动,又有几个佩刀的士兵闯进来。只听其中一个头领叫道:“小师父们,打扫好了吗?巡抚千金就要过来了!” 两个和尚听他这样说,立马点头称是。头领见如此又道:“你们几个查看一下!”话一落,几个小兵赶忙绕着菩萨看了一遍。然后头领就带着所有人出去了,虽然士兵们并没有走远,但是迎江阁又恢复了宁静。炤源小心翼翼地咀嚼着食物,想想刚才士兵的话。“巡抚千金?太平军都快打来了怎么还在这!” 此时安徽巡抚是蒋文庆,先后云南、宁夏、浙江任过职,咸丰元年升为安徽巡抚,也算个能臣干吏。太平军攻破安庆之后,他吞金而死。史书上并没有他女儿的记载,只有清史稿上略带提了他的儿子在太平军走了之后才出来给他收尸,想来事前躲起来了。至于他这个女儿嘛,要不逃了,要不就是给太平军团营了。天王东王最喜欢团营的了,在武昌团营时,一次就选了六十多个美女,到了南京天王老婆多得用数字编号,堪比荒淫无道的纣王。 紧接着一大群脚步声从院中传了过来,越来越清晰,炤源知道蒋文庆的女儿来,真想出去看看,可是又不敢,只好透过台布往外瞧。只见先进来的是个带路的僧人,紧接着是一群梳着双丫髻的婢女,炤源数了数将近有十余个,炤源暗叹古代的官小姐好大的排场。十几个婢女分别站到了两旁,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了三个身影,右边的年纪很大,像是个奶妈,左边的娇小,像是个贴身的婢女。而中间的自然是正主,只见一个垂鬟分肖髻,一身白氅的纤细女子,在奶妈婢女的扶持下缓缓走了进来。 “女施主稍作休息,巡抚大人尚在大雄宝殿祈福,小僧到阁外伺候。” 蒋小姐轻声说道:“多谢师父!师父请便。”其声若黄莺,婉转悦耳,炤源陶醉不已。 只听蒋小姐又道:“小玉,你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吧。”话落除了那个叫小玉的贴身婢女外,都轻轻地退了出去,小玉颇似会意般轻轻关上了大门。炤源见此,想到这蒋小姐莫不是……正在遐想无限之时,忽然蒋小姐尽然跪在蒲团上,炤源大吃一惊,只觉一股香气飘来。蒋小姐念念有词道:“观音菩萨在上,女弟子蒋氏婉儿敬拜。”原来她叫蒋婉! “祈求菩萨显灵,保佑爹爹身体康泰,诸事皆顺,莫要那匪徒得势!” “太平军不来,你爹官位是保住了,我却要饿死了。”炤源不禁心里泛起嘀咕来,心里默默地祷告菩萨保佑太平军早点来。 “保佑哥哥今年高中,鲤鱼跳龙门!”还真是个乖孩子,炤源突然想看看这位古代的千金大小姐,不过台布挡着,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身影。 “保佑奶奶高寿,平安健康!”炤源不得不佩服蒋小姐的孝心。 “保佑舅舅一家子和和美美!” 炤源不耐烦,随口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贪心啊!”话说到一半他就后悔了。 蒋小姐本来还要再祷告几次,忽然从供桌里传出这一陌生的声音,吓得大叫,婢女也大喊。一下子门外守候的士兵都冲了进来,蒋小姐心惊胆跳指着供桌底下。士兵头领一个箭步冲过去,猛地掀开台布。裹着破被子的炤源完全暴露出来,炤源急忙大喊饶命,士兵头领一把抓住他的破被子,炤源急忙攥紧,幸好炤源力大,士兵头领尽然没把破被子拽走。 炤源急忙求饶道:“我就一破乞丐,没干坏事!” 士兵头领见没炤源力大,赶忙下令道:“把他抓起来了。” 炤源当然不会束手就擒,裹着被子就跑,边跑边叫:“我只是来吃点贡品,没偷东西啊!”说完几个士兵就把他扑到了,又是抱头,又是拽脚,硬是把他拖到士兵头领面前。 “放了他吧!”正当炤源自叹倒霉的时候,那个婉转的声音又想起来,炤源挣扎着瞥去,淡淡的翠眉,微红的脸蛋,单薄身形配一身白氅,清秀绝俗。 第二章 臬司大牢 经过王炤源这一捣乱,蒋小姐也没了新年祈福的心思了,好在她还是个通情达理的大家闺秀,不愿为难这个古怪的年轻乞丐。 小姐都发话了,兵头也不敢违背,只吩咐道:“你们检查一下他有没有武器,然后放了吧。”话还没完,几个小兵就要搜身,炤源哪肯。兵头见他不愿被搜,又有所怀疑,又叫了几个人去扒炤源的破被子。炤源敌不过这么多人,不到半会被子就被一把拽下了。果然如同炤源想到那样,不论士兵还是小姐都惊诧不已,都吃惊打量着这个衣着怪异的乞丐,那一刻全世界都把注意力集中到炤源身上。 大红的羽绒服,深蓝的牛仔,这怎能让没见过世面的古代人理解。正当众人惊愕之时,不知谁喊了一句:“他把辫子割了!”关键点还是被发现了。一下子士兵炸了锅,有叫短毛的,有叫乱党的,忽然一个足可以让炤源五马分尸的词终于被人喊了出来。 “长毛!他是长毛派来的奸细!”一下子众士兵如恍然大悟一般惊醒。有喊杀的,有喊保护小姐的,更有甚者直接提矛刺杀的。 炤源极力辩解道:“不是长毛,我不是长毛!” “保护小姐先走,其余人活捉他!”一个颇具威严的声音喊道,炤源望去,一个身穿吉服,头戴暖冒的清朝官吏在一群和尚护卫的的簇拥下进到迎江阁。炤源细看,锦鸡补,珊瑚顶,从二品大员的穿戴,再加上惊慌失色的蒋小姐匆忙躲到其背后,此人应是安徽巡抚蒋文庆, 众护卫把炤源扭押在地,他深知不妙,若被认定奸细,必是个凌迟处死。忙道:“巡抚大老爷啊!冤枉啊!小人不是清朝人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在我大清朝,如何不是大清朝人。” “大人啊,我是马来华人,属于英国人管辖啊,前些日我跟随英国教士来到内地的。”此时已有不少华人到马来一带谋生了,炤源思来想去只能用这个谎言了,没想到要靠洋人活命。 “马来华人?本官听你一口安徽话,如何说你不是皖人。”蒋文庆身为二品大员,对南洋还是有点认知的。 “大人啊!小人一身西服,不是大清朝产物,况且小人的发饰并不是蓄发,与长毛贼绝不相同,这是马来,星岛等地区汉人为了适应殖民地而改的发饰啊!求大人明察啊!”炤源说得在理,自己明明是短毛怎能说是长毛呢,这明明是番外汉人的装束。 “爹,女儿也听说过洋夷都是短发的,或许他真是洋汉人呢。”蒋小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帮炤源说了句好话,炤源心里不知道感谢她多少次。蒋巡抚听这话,也有点动摇了。 “既然你说跟洋教士来了,那洋教士呢?”蒋文庆身为大清高官,自然见过洋人,对洋人还有一点了解。自清英之战以后,大清朝对洋人有了深刻的了解,部分官僚还尝试着接近洋人。蒋文庆就有点这样的倾向,他毕生最敬服的人就是林则徐,曾几何时他也有过禁烟救民的想法,所以也曾读过林大人的四洲志,对西方世界有初步的认识,不过本着对洋人一贯的轻视和厌恶,对于眼前这个剪掉辫子,穿着洋装的奴才,他还是挺愤怒的。 炤源并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巡抚大人到底想怎样处置他,他只能尽力圆谎,让巡抚相信自己没辫子情有可原,他不想还没出道就挂掉。于是他说道:“大人,我就是在和洋教士从九江回上海的船上掉下江的,当时江流湍急,洋教士救不了我,我才飘留到安庆来的!” 听王炤源这一解释,蒋文庆也不敢武断,毕竟十年前大清朝跟英国人签了五口通商章程,有领事裁判权这一说,巡抚衙门的邸报中也有告知。若是此人是洋汉人的话,他还真不好办,眼下只得装糊涂了。只听他道:“身为汉人,却委身于洋夷,本官且重打你二十大板,押到牢房去,何时有洋教士来赎他再放!” 要被打二十大板,炤源知道不好受,赶紧叫道:“大人冤枉啊!小人真不是大清人。” “狗奴才,数典忘祖,再加二十大板!”要不是因为害怕惹麻烦,蒋文庆真想杀了这个假洋人。 炤源被几个士兵一直拖到迎江寺大门口,两个士兵不知从哪里找来两根大棒,交替打在炤源的屁股上,虽然从小没少被老爸打过,但真没这些家伙下狠手,只得告苦求饶。一个士兵头子问炤源有没有银子,这个碰巧真没有,几个士兵又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挨过四十大板之后炤源只剩下半条命了,只听得他嘴里不禁地咒骂着,上至咸丰皇帝,下至行刑士兵,全骂了个遍。最后炤源晕死过去了,迷迷糊糊地被士兵被拖走了。 “兄弟醒醒!小兄弟!”“还有气呢,赶紧搜搜”糊糊地感觉有七八个人围在身边,其中还有人在搜身。“不会吧,敢情把我丢到小偷窝了?”炤源也不敢睁眼。只觉得两个人的手分别伸进了自己的左右口袋,搜完了又搜裤口袋,旁边人急的问:“有没有?” 左边的在里面搅了几下,啥也没捞到,唉声叹气道:“没啥吃的,都被搜完了。”原来是找吃的啊!怎么饿成这样啊? 而右边仍不死心,又搜了一遍,还是没有,气得骂道:“这家伙从哪来的,穿得是什么怪衣服,出门也不多带点吃的。” 炤源心里憋屈,谁说出门就一定要带吃的啊!本以为这群“乞丐”会就此饶了他,没想到另一个声音道:“会不会藏在衣服里面啊?” 右边的家伙一听,立马就用手往里面摸,炤源暗叫不好,果然让这家伙摸到了东西,兴奋地道:“老陆,真有经验啊!” “什么吃的?”众人竟然异口同声地问道。 “他里面装个方方的,挺硬的盒子,里面好像有吃的。”炤源想起来了,这家伙竟然把自己留作纪念的烟盒当成吃的了。 袁宏谟说完就准备掏,可是摸了半天都没找到袋口,原来炤源袄子里面的口袋有拉链,这个清朝人哪知道这玩意,当然找不到袋口。正当炤源得意之时,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想脱他的衣服。 “老袁,这可不能干啊。”那个老陆劝道。 “那我把他弄醒吧!”这个袁宏谟仍然不死心,说完就喊炤源。 炤源知道不能装了,故作初醒之态,朦胧中看见七八个大汉围在一边,一个满脸络腮须的大汉呈现在眼前,惊讶道:“这是哪啊?” “这里是臬司大牢啊!”大胡子答道。 原本以为是被扔进了乞丐窝,没想到被关到大牢里了,炤源环视一下四周,只见这个不到十平米的房间竟然挤了包括自己在内八个囚犯。 这时那个指挥大胡子搜口袋的老囚犯自我介绍道:“老头子叫陆遐龄,定远荒沛桥人。” “定远陆遐龄!”太平天国时期,安徽定远有个陆遐龄曾起兵造反,自称“随天大王”,后被周天爵镇压了,他本人也英勇就义。炤源仔细打量一下老者,中等身材,稍有点佝偻,虽然有五十岁左右,但其双目光如炬,让人不敢有一丝的轻视。根据炤源后世的记忆,陆遐龄确实坐过安庆大牢,后来太平军打过来把他解救了,他回乡之后就立起反旗响应太平军,应该就是他。 “小兄弟认识我?” “不,不认识。”炤源哪敢跟他说自己来自一百年后,能预知未来,那岂不是被他们当成妖怪给杀了。 又见他指着大胡子介绍道:“这位叫袁宏谟,合肥肥西人。那位是谢珍科,合肥人。” 这个袁宏谟就是大胡子,其人浓眉大眼,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个难缠的家伙,不过没听过他的名字,想来是个不出名的小人物吧。那个谢珍科就是搜炤源左口袋的人,短小精悍,炤源有点印象,好像是和陆遐龄一起被放的,他回乡后也造反了。炤源没想到能碰到两个反清人物,不过也好,历史记载他们都被太平军救了,那自己岂不也会被救。 “讲那么多废话干嘛!小子,你有什么吃的赶紧拿出来。”袁宏谟不耐烦地叫道。 炤源见这个袁宏谟如此硬要,又怕惹出麻烦,只好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掏出来,这下把那几个年轻的犯人又引了过来。真没想到这些人饿成这样,每个人都瞪着大眼看着炤源掏口袋,仿佛就要冲过来似的。 只见炤源从怀里取出个方纸盒,里面只有一个极为精致的小瓶子,并没有什么吃的。众人露出一脸的失望,袁宏谟也闷闷不乐道:“都收回去吧,也是个穷鬼。” 不过陆遐龄却问道:“小兄弟贵姓?怎么穿得这一身衣服?” 炤源在确定没有狱卒盯着之后,学着古人腔调道:“某叫王炤源,六安州人,至于这个衣着嘛!”炤源想了半天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袁宏谟见他不肯说,故意大声道:“看样子,小兄弟不信任我们啊!” 谢珍科也催着道:“小兄弟,我们几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会做那龌龊事。” 炤源见他话说到这个地步,知道这几位是监狱的老大,哪敢得罪,情急之下他想到高招。只见他颇为慎重地说道:“我是太平军!” 第三章 山雨欲来 王炤源本以为报出名号,定然会吓住这群牢犯,没想到众人竟是面面相觑,陆遐龄拱手道:“太平军?小兄弟,何为太平军!” 炤源忘了“太平军”这是自称,在广大清政府统治区还是被诬称长毛贼的,炤源只好简单解释道:“就是广西长毛贼!” “长毛!啊?”众人闻言大惊。 “那不是在两广那边闹腾吗?”陆遐龄有些不解。 炤源见他们一脸惊讶,异常得意,又诓骗道:“清妖哪里是我们天朝将士的对手,去年冬天就打下了武昌城,这会儿,天王就率着水路五十万大军沿江东下。” “五十万!有这么多?”陆遐龄惊愕地问道。 “岂止!加上老幼足有百万,我天朝军队共分前后左右中五路,每一路又是从一排到四,总共有二十军,每军下辖师帅、旅帅、卒长、两司马、伍长,一军足有一万三千多人,这还只是步兵呢,还有骑兵、水营、土营。” “还有骑兵、水营?” 见众人已被自己吓住了,炤源索性侃侃道:“我天朝军队军纪严明,作战勇敢,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此次天朝倾巢而下,为的是天下人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温饱。” 长毛勇猛善战,势不可挡,早就在江南传遍了,陆遐龄他们也听狱卒们聊过,此番炤源说得有根有据,容不得他们不信。袁宏谟更是直接问道:“王兄弟在天朝军中位居何职?真是有田同耕,有钱同使?可莫诓骗我等。” 袁宏谟本是乡中贫穷户,佃租了地主八亩地,去年秋收成不好,所以带头闹了租子,影响大了,被庐州府扭送到了省城来。 “袁大哥,这等杀头的罪名,我怎敢随便诓骗”见众人畏惧太平军道“诸位,我在武昌入营,现是太平天国翼王帐下探路先锋官,翼王殿下乃是天朝第六王爵,因南王、西王战殁,现在是天朝第四人。这次东下就是翼王殿下统帅三军一路先行攻城拔寨,不日即到安庆。” 听到太平军即将进攻安庆,各人又惊又喜,陆遐龄忙问道:“天朝军队会不会放了我们?” “那当然放了!我太平军是仁义之师!”炤源想都不想就回答道,后世陆遐龄就被太平军放了。这下囚犯们无不欢呼雀跃,对炤源顿时变了脸色,各个都以王将军相称。到了这监牢里,也只能指望着太平军打进了,把自己也放了。不过即便如此,也要把这伙狱友诓住了,多个人多个照应。于是道:“不过,你们必须协助我打开城门,响应天朝!” 其实这些能关进按察使司大牢的都是一些重犯,即使不是死刑也是流放,现在活路,那会错过。袁宏谟第一个应道:“我们随你干,要是哪个不听,我就宰了他!”这下把所有人的后路都断了,袁宏谟凶悍霸道,有些囚犯还是他的同乡同案,所以都表示愿意听从。 “光我们几个还不够,要第一时间打开其他牢房!”陆遐龄建议道。 炤源一听果然是个领袖人才,当下就让众囚犯为他介绍一下大牢具体情况。原来按察使司大牢位于安庆城西南,旁边就是司狱署。大牢里有牢房三十间,分成三个独立的院落,院落三面都是牢室,只有一面用高高的木栅挡着。而牢室都是青砖砌就,墙体深厚,还有一扇厚实的杉木门,除了门旁一个供打饭的小窗口外,前后墙高约两米处各有两个出气的窗口,都有铁棍阻隔,炤源估摸着从窗子逃出的可能性为零。大牢里大概有二十多个狱卒,白天都在,晚上三班轮流。而囚犯们也有半个月轮流一次的放松,到时候狱卒会打开牢室大门,给囚犯们一个时辰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其余时间都得关在黑暗的牢房里。 虽然摸清了监牢情况,并没有什么打算,一方面,此时才是正月初三,太平军还在湖北,另一方面自己屁股都被打肿了,没得几天休息爬不起来。不过监牢真不是人休养的地方,一日两顿稀粥,每人还只有一碗,偶尔会给个窝窝头,难怪炤源一进来时就被搜身呢。不过之后的情况完全改变了,陆遐龄把自己的破被子撕成两半,送了一半给炤源,虽然脏得不成样子,但是对于关在这既阴冷又没床铺,只能裹着稻草的囚犯来说无疑是救命之情。这让炤源想到了后世的父亲,虽然自己不爱和父亲亲近,但这并不表明自己不懂父爱。还有袁宏谟,这家伙为了让炤源早日康复,强令每个囚犯上交半个窝窝头,连同自己的整个窝窝头都让给炤源,这让炤源感动了好一阵子。 经过几天相处,炤源发现这些囚犯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他们入牢的罪名也值得商榷,陆遐龄与乡人刁宗葛争水源斗殴,造成伤亡,作为主犯,二人被同时押到省里审判,不过没想到一等就是三年。袁宏谟带头抗租,如果按后世的观点,这还是反封建的农民斗争,不过这在大清朝可是死罪,只不过还要等到秋天才会斩首,这也是他大力支持炤源的原因。而谢珍科是与同族族长起争执,失手杀人,虽然花了大价钱贿赂衙门,但最终还是判了流放甘肃戍边,只等着年后押送。其余的同室犯人多是袁宏谟的同案犯人,所以都以袁宏谟马首是瞻。 正月初十之后,大牢里的狱卒们开始变得焦躁不安,有时候还会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炤源估摸着两江总督败退的消息可能传来了,命人日夜盯着狱卒动向。又让陆遐龄向送饭的狱卒打听,果然清兵在上游黄州吃了败仗,太平军应该快到了。 而此时牢外的安庆城则像翻了天似的,本来经过蒋文庆安抚,安庆百姓已相信太平军在武昌被围已属穷途末路,怎奈两江总督陆建瀛不争气,在湖北老鼠峡大败,东逃至九江,接着又弃守。路过安庆,蒋文庆请他入城,已吓破胆的陆建瀛哪敢停留,一直撤到江宁。这下安庆城像是炸了窝似的,纷纷揣测战局。不到两天,九江溃兵传来正月十一长毛攻破九江的消息,一下子全城总动员,背包的,赶车的,地主商户,富民小贩全都跑了,原本还沉浸在新春喜悦中的安庆,瞬间变成了一座死城,剩下的是数千守兵和官吏,还有一些不要命的穷人,他们挨家挨户地搜罗富人们的财产,偶尔会为了食物互相殴打。 战局到了这种地步,身为安徽最高统帅的蒋文庆也无能为力了。九江既失,安徽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如同裸体的处子暴露在长毛贼的面前,不敢抵抗也要抵抗。他痛恨来势汹汹的长毛,更痛恨逃跑匆匆的陆建瀛,堂堂一品大员,三省总督,竟然不战而逃,要是他蒋文庆绝对做不出来。在自许的同时他一面派出按察使张熙宇带领巡抚本标人马驻守小孤山,一面招揽各地团练,加筑城墙,准备死守安庆城。 奈何臬司张熙宇不是玩意,正月十四长毛水军过小孤山的时候,他仅仅放了一炮,就全面撤退了,把蒋文庆的最后的希望也葬送了。臬司是安徽高官中的第三位,他的撤退无疑使得守军的士气一降再降。而太平军则是一鼓作气,连破彭泽、东流,直逼安庆而来。 正月十五,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全国各地都在举行各种活动庆祝,只有这安庆城死气沉沉。城内的居民早就逃了大半,只余些老少病残穷,饭都吃不上,哪顾得过节啊。与极少的平民相比,即将面临大战的安庆,最多的还是绿营兵,他们绝大都数都是狼山镇总兵王鹏飞带来的江苏绿营兵,也有部分是刚刚招募的本地团练兵。这些清兵们刚刚得到双倍的守城饷银,他们现在想得不是即将打来的太平军,而是到哪里去买大烟,对于他们来说烟枪比长枪重要多了。 冷冷清清的安庆城上元夜只有一处最热闹,那就是巡抚衙门。为了鼓舞士气,蒋文庆特地命人张灯结彩,置酒设宴,款待所有将领,把总以上都能到巡抚衙门赴宴。一省最高长官的邀请,这可把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把总乐坏了,一百多号人全都涌进了巡抚衙门。 巡抚大院内,宴席无数,人声鼎沸,不一会儿几位正主联袂而出,巡抚蒋文庆高坐主位,总兵王鹏飞占据客席,而布政使李本仁、知府傅继勋则坐在陪坐,几人坐定场下人慌忙叩拜行礼。 蒋文庆见着来了上百个将领,心中甚是满意,吩咐入席。只见一盘盘肥肉大鱼,美酒佳肴,那是应有尽有,把这些离乡月余的总爷们馋得要命,恨不得立马开吃。不过众人皆知饭前上级必有一番训示,哪敢动筷。只听蒋文庆道:“值此国家多难之际,将士们辛苦啦!” 上级体恤下级,这无疑会得到下级拥戴,这些绿营头领也是,各个跪地高喊道:“不辛苦!”其声壮如雷,气如虹,颇有英雄豪气。 客席上王鹏飞见手下在领导面前如此力挺自己,自然高兴,也忙跪道:“巡抚大人爱民如子,体恤下属,我等敢不效死力!” 李本仁仿佛被王鹏飞的决心所感染,颇有欣赏地赞道:“王总兵不愧为我大清猛将!” “蒋大人运筹帷幄,李大人多谋善断,末将只不过听命而为。” “二位都是国家栋梁,有二位辅助,粤匪必破!”蒋文庆见初步效果已达到,不妨再给手下们提一把气。 上级的将相和,让属下们似乎有了破敌的信心,不知谁喊了一句“粤匪必破!”一下子众人都跟着喊起来,一时间全场将士都沸腾了。蒋文庆颇为得意笑道:“我军士气旺盛,此战必胜!”手下们又跟着喊了一阵“必胜!”蒋文庆这才命令开席。转眼间众人将豪情壮志抛诸脑后,各大快朵颐,狼吞虎饮。 第四章 越狱造反 夜色下,巡抚书房内,“爹,您真的要靠这数千的绿营兵抵抗长毛吗?这些双枪兵能打仗吗?”蒋婉焦急地问道。 “你爹又变不出军队,只能靠他们了!” “长毛势大,他们敢守吗?” “不敢守也得守,我大清律例将领弃守失城一律斩,我不相信他王鹏飞如此胆大!”地方官员有守土之责,清廷防止官员投降敌方,所以在清律中把这条规定的特别严格。 “爹,要不退守庐州与周伯伯会合吧。” “混账!你竟敢偷看爹的书信!”原钦差大臣同时也是太平军老对手的周天爵正侨居宿州,奉命偕同安徽巡抚蒋文庆组织防务,此刻太平军东下,他已督兵至庐州。 “爹,咱们退吧,长毛势众,周伯伯会为您向朝廷求情的!”蒋婉恳求道。 “爹是不会退的,等你哥哥明天筹粮回来,你们就走吧。”蒋文庆是汉军正白旗,二十三岁即中进士,仕途顺畅,此番守城,他已抱必死的决心。只是膝下一对儿女让他不放心。 “爹,周伯伯送来的毒药,我都看见,我不让你死啊!” “安庆城旦夕将破,江南难免一场兵灾,爹身为安徽巡抚本已难辞其咎。咱们汉军旗人世受皇恩,国家危难,岂能当个逃兵!”蒋文庆无奈地道。 “爹,我们跑吧,您不说云南美吗,我们去云南,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生活。” “傻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跑出大清朝吗?况且,你愿爹背上个不忠不孝的千古骂名吗?” “爹……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我不让你死!”蒋婉哽咽着。 “爹不会死的,这不长毛还没打来嘛。”蒋文庆凄怆地说道。 “那女儿要留下来陪爹!” “好吧,我们父女俩就在这里为大清朝战到最后一刻!”蒋文庆口上随应承女儿,却准备叫来了心腹护卫,连夜送走女儿。守卫安庆城是他蒋文庆的职责,哪怕是死都要死在这里,但是女儿就不一样了,她才十六岁,怎能让她身陷险境呢。 老蒋的死守政策使得不少狱卒也被调入城防部队,这让时刻注意狱卒动向的炤源甚为激动,囚犯们期待着太平军的到来。眼看着快要冲破牢笼了。 “该死的大烟兵们,还守个啥城啊!”袁宏谟边骂边猛地一踢木牢门,只见咬着牙齿,虽然有些痛,但完全压制不了他心中的愤怒。 看着被宋鲁周踢得直响的木门,炤源诡异一笑,不觉摸了摸袄子里的烟盒。 天历正月二十二,夏历正月十七,翼王所率领的先锋部队出现了。安庆大小南门外的江面上,千帆竞进,旌旗蔽空,凡是能看到的战船上都有大炮。南门城楼上,将领们惊慌失措,士兵们胆战心惊。蒋文庆绝望了,喃喃自语道:“恐怕要尽忠了”。不巧,这话被身边的王鹏飞听了,本来就暗自叫苦,这哪是流寇啊,上千的战船,几十万军队,大炮比水师还要多,自己的那两千绿营兵以一当十也不够啊,现在又听巡抚大人如此说,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正当大清高官们各想心思之时,太平军开了第一炮,炮弹重重地打在了城墙上,紧接着是隆隆轰鸣,瞬间倾洒在城墙上。这连续不断的炮弹吓跑了城楼上观战的高官们,也惊动了城西按察使司大牢。正当众囚犯慌乱之时,炤源厉声大喝道:“诸位兄弟,这是太平军攻城的炮声,我们自由的时刻到了。”只见他抱来了堵风的稻草,掏出烟盒取出珍藏已久的火机,瞬间堆在木牢门下的稻草着了,火慢慢地变旺,烟也慢慢地变浓。 “牢房起火啦!”还在担忧城外战事的狱卒们终于察觉到轻烟。 “是里面的囚犯要逃跑,赶紧去扑灭火!”牢头呼喊着。 “快点烧啊!烧啊!”囚犯们也顾不得浓烟,不住地往已有火势的木门吹风。 “不要打开牢门,快去提水灭火。” 只要烧毁木门,囚犯们就能冲出去,只要扑灭火势,就能镇压住囚犯。瞬间一道木门,成了的关键,而时间就是胜利的武器。眼看着木门已被烧得碳化,突然一桶水倾倒下来,稻草顷刻湮灭,而木门上的火势也逐渐变得微弱。眼见着火就要熄灭,暴动即将失败,炤源极度不情愿。忽然袁宏谟脱下袄子就要放下烧,炤源灵光一动,急忙止住他,而是脱了自己的羽绒服,火机一点,瞬间就烧了起来。随着出现明亮的火焰和浓烟,羽绒服很快烧成一团,大量黑色油状物滴在木门上,使得木门再一次燃烧起来,而且火势越来越旺。 面上,太平军的后续船只陆续到来,而且更大更豪华,然而这些大战船并没有加入战斗,只是增加了对安庆城的威慑力。城楼上,炮火飞扬,蒋文庆亲自带着大小官员坐镇督战。尽管他已命王鹏飞调来了城中过半的火炮,但面对千帆万船的太平军仍显不足。 “大人,这里危险,赶快离开吧!”布政使李本仁关心道。 “糊涂!将士们正在用命,本官岂可先撤!”李本仁与他同僚多年,更多的是朋友而不是下属,此时他的话语里感激胜过责备。 看到蒋文庆拒绝李本仁的提议,王鹏飞心里不是滋味,道:“蒋大人,敌势大,我们还是退退吧!” “退什么!尔等食君之禄,即应忠君之事!你身为总兵,誓死报国是你的本分,再言退,本官先斩你!” 这一句把王鹏飞吓得赶紧闭嘴,虽说他王鹏飞官居二品,而蒋文庆只是从二品,但是大清朝重文轻武,战时总兵归巡抚管辖,尽管他身为客军远道而来,蒋文庆不会真斩他,但是要想治他个抗敌不力还是简单的事。 其实蒋文庆只是想教训他一下,让他别动歪心思,见他闭嘴了,道:“你去把西门的傅继勋给调来,长毛顺江而下,并未从旱路,这里比西门重要。” “是!”王鹏飞听了如同得了救命符,赶紧溜之大吉。 “爹!这里危险,咱们先撤到衙门里指挥吧!”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蒋文庆身边的小护卫拉着他的袖子道。 蒋文庆一看,立时大怒道:“你怎么还没走!”说完又似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赶忙喝道:“走,回衙门!” 看着蒋文庆被群拥而去的身影,王鹏飞不禁骂道:“老东西,还不是怕死!” 安徽按察使司大牢里,化学纤维已经将炤源他们的牢门烧得黢黑,门底部完全碳化。炤源向宋鲁周使了个眼色,袁宏谟不顾仍然燃烧的火势,猛地朝牢门底部踢了一脚,牢门破裂了。这时牢头一看牢门破裂,赶紧叫道:“囚犯们要出来,快去取武器!”说着就带着几个狱卒跑出去了,只留了四个提着水火棍的狱卒。 袁宏谟第一个从破口处冲出来,四个狱卒扑上来就打,怎奈宋鲁周勇猛,毫不顾忌狱卒手上的水火棍,把几个狱卒全挡住了。不到一会,炤源他们全冲出来加入了战斗,各个奋不顾身,拼命死上,四个狱卒又哪是他们八个的对手。当拿着佩刀的狱卒赶来时,炤源他们四个头头全都提着水火棍。 只听袁宏谟一声大喝,提着水火棍就冲出木栅门外迎击,以一当十,刀剑碰身,全然不顾,犹如天神一般。陆遐龄、谢珍科二人立即加入战团,只有炤源犹豫一下,打架干过,真刀真枪还真没遇过。正在犹豫之间,一个狱卒提刀冲了过来,炤源看看手中的水火棍,眉一皱,举棍就劈。狱卒见此立马提刀格挡,炤源顺势一棍,正中狱卒大腿,打得他嗷嗷叫。炤源又是劈头一棍,鲜血瞬间从狱卒头顶直流而下,狱卒立时倒地而死。炤源提起刀,狂笑着冲杀起来。 战斗很快结束了,狱卒总共死了十一个,还四个逃跑了,而炤源这一方只有袁宏谟因为之前冲杀过猛受了些轻伤。 “王兄弟,你不会第一次杀人吧?”袁宏谟问道。 “之前不曾杀过。” “王兄弟干得是刺探消息,乱杀岂不暴露行踪,哪像你,天生一个杀神,杀人如杀猪!”陆遐龄打趣道。 “我老袁在老家常干着杀猪的伙计,莽夫一个,只顾冲杀,呵呵,王兄弟见笑啦。” “袁大哥,勇猛善战,若能加入太平军,他日必能封侯拜将!”炤源见识到他的勇猛,更加坚定了要把这些囚徒收为己用的心思。 “真的啊!那王兄弟就快点带我们投太平军吧!” “是啊,王兄弟,我们接着该怎么办?”谢珍科等人也询问道。 “我们先要解救其他囚犯,他们大多都是和我们一样蒙冤入狱。”炤源知道要想冲出安庆城,单靠他们几个完全不行,一定要扩大队伍,而这些囚犯就是最好的补充力量。 “听王兄弟的,打开牢房!我先去报个仇!”陆遐龄从牢头尸体上搜出了钥匙,提着砍刀就去开牢门。与他争土地水源的刁宗葛就在相邻牢室,双方在家乡发生械斗,互有伤亡,刁姓吃亏较大。官司从县衙打到省府,陆、刁均被送进安庆省狱待决。此番寻到,便是一刀毙命。 很快,按察使司大牢三十间牢房都被打开了,这些囚犯在牢室多少也听到了这场暴动,不过一出牢门时看见手持砍刀的暴动者们仍然很惊讶。这群刚才还被狱卒们掌握着命运,现在却能决定他人生死的人,让他们既羡慕又恐惧。 “安静!大家安静!”炤源跳到椅子上,对着人群就喊:“我叫王炤源,在一个时辰前,我和大家一样都是囚犯,但是我没有犯罪!你们有没有?” “没有!我们也没犯罪!” “兄弟!冤枉啊!” …… “静一静!我知道你们都是冤枉的,但是朝廷不这么认为,在这个大牢里哪个不被判死刑或是流放!这些贪官污吏就是想让我们死!我们能不能死?” “不能死!” “该死的是他们!” …… 炤源摆摆手,又道:“现在太平军已经打到安庆城外了,刚才的炮声就是太平军在攻城!一旦城破,太平军肯定要杀光抵抗的人,他们也会把我们误杀的!” “那该怎么办啊?” “现在清军都聚集在城南,城内的防备虚弱,我们只要杀出西门,就能逃走!你们想生还是想死?” 这下全场安静了,“造反”对于很多人还是有顾虑的。 “我要活着!”突然一个身影从人群中向炤源冲了过来,吓得陆遐龄急忙护住炤源,袁宏谟也冲上去想抓住他。只见那人一下子跪在炤源面前,求道:“我要活着!我被判了流放三千里,年后就要充军回疆!” 炤源仔细一看,这家伙满脸刀疤,又眇一目,但却虎背熊腰,极为彪悍,难得他如此给力,说道:“好,袁宏谟给他刀!还有谁要活着的!” “我要活……”这下全场沸腾了,全都跪着求救。 “反正左右都是个死!反了!反了!”袁宏谟瞪着眼睛大喊道。本来其他牢房就有他家乡人,这些人也跟着喊反了,那个流放犯更是喊道:“咱们跟着王兄弟投太平军!”没想到又有一大批人跟着这家伙叫道,这下子剩下的不管愿不愿意都跟着喊。 “好,兄弟们随我攻打司狱署!”王炤源挥起大刀。 司狱署全称叫按察使司狱署,就是按察使司大牢的上级管理机构,为了便于管理,它就设在按察使大牢对面。本来司狱署就是一个小机构,除了在大牢里有二十多个狱卒外,署里根本就没多少衙役,如今南门又有大战,清闲的司狱署衙役早就被抽完了,所以炤源带领囚徒们攻打按察使司狱署时,根本没遇到任何抵抗,而按察使司狱早跑的没影了。 囚犯们打开了司狱署武器库,人人分到了武器。炤源丝毫没停歇,紧接着就朝着安庆西门攻来。一路上,炤源命令手下们故意放火,又让他们喊着“太平天国万岁、天王万岁”口号,生怕清军不晓得似的。 第五章 勇夺城门 “大人,报!”安庆城墙上,老百姓们也被派来搬运守城器械,一个巡逻兵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城内突然出现了一伙太平……长毛军!” “什么!长毛!”正在拿着千里眼观察江面的王鹏飞大吃一惊,“完了,长毛有内应!”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赶紧把城楼交给傅继勋的练勇!我们去剿灭北门的太平军!” “大人,太平军在攻西门,我们去北门干什么?” “混蛋!叫你去就去!” 下属灰溜溜地跑了,王鹏飞望着巡抚衙门方向骂道:“老不死的,临死还要拉个垫背的,本官才不管呢。” 巡抚衙门,蒋文庆终于带着大小官员回到了安全地带,这可让他们暂时松了一口气。不过蒋文庆丝毫没松一口气,“女儿啊!爹不是让你走了嘛!” “爹,女儿半路逃了,那个戈什哈怕您责怪就自己跑了。”原来城楼上那个小护卫就是蒋文庆的女儿蒋婉。 “李三跟我多年,没想到他……对了,你还的走,我再派别的护卫。”李三是蒋文庆的贴身护卫,蒋文庆就因信任他,才将女儿交由他护送。 “爹,跟随多年的李三都信不过,何况他人?您就不怕他们把女儿卖给了太平军!” “额!有这种可能,那你该怎么办?” “女儿哪也不去,就要和爹爹在一起。” “不行,安庆城朝不保夕,快走,对了,你还记得那个洋汉人么?让他保护你,他信得是洋教,长毛们也信这个,城破之时长毛必不会为难他!” “爹啊!你怎么能把女儿随便就委托给别人呢,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李本仁慌里慌张地跑进了内宅。 “李本仁,什么事?慌里慌张地,你这个性子要改,要学会沉住气,不然如何在高手如云的朝堂上混出名堂!”蒋文庆非常看重李本仁的人品和才学,经常将自己的做官经验传授给这位手下,对他另有希冀。 “大人教训的是,谢谢大人指点。”李本仁真没想到蒋巡抚在兵临城下的时候还能沉住气,他自己万万不能,不过面对强势的上级,他不敢多说什么,腹诽了半天终于想起了正事,又道:“城里有内应,按察使司大牢里的囚徒全都跑出来了,正在攻打西门呢!” “什么?你不早说!内应是谁?” “司狱说是那个洋汉人!是他领的头!” 当蒋文庆得知囚犯们攻破司狱署时,炤源正率领囚犯们向西城门疾进,不过他并没有选择偷袭,而是直接打出了太平军的旗号。安庆城外数十万大军压境,此时城中已是人心惶惶,若是城中再出现内应,足以瓦解清军最后的一点士气。而他要攻击的西门并不是太平军的主攻方向,只要迅速占领此门,清军只有溃逃的份了。关键要迅速,正因如此,炤源带着囚犯们一刻也不耽误直冲西城门而来。 不过他们还没走到第二条街,就遇到前来镇压的清兵,袁宏谟冲锋在前,提起大刀就砍,那个在大牢里积极响应的家伙也跟着掩杀过去,这一伙清军只有数十人,可能是城中的巡逻兵,没什么厉害的人物,经他两人一杀就有几个倒地了,这下炤源一声大呼带着剩余的兄弟们全涌过去了,清兵哪能招架的住,慌忙逃命。炤源又得了些兵器,不过仍有二三十人手持木棍。 安庆西城门,又叫正观门,自从清初重修后已有二百年没经历战火。这一次长毛军顺江东下,守门清兵本以为西门是首当其冲,但没想到的是长毛乘船而来直攻大小南门,而并没有上岸攻城,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好兆头,或许长毛只是路过安庆,很快就会去攻打南京。然而南门外炮声轰鸣不断,长毛军似乎并不想走。 本来王鹏飞的两千狼山镇兵驻扎在包括大小南门在内的城南地区,安庆知府傅继勋率领三百抚标兵和二百团练兵驻守城西,其余数百士兵分驻东北二门。但因太平军主攻大小南门,城南事急,只得再调傅继勋率三百抚标兵助守小南门,只留了二百团练勇。此时守城门的是傅继勋留下的一名千总,虽然他没能有幸看到江面上旌旗蔽空的太平军,但是接连不断的炮声足以让他惊讶太平军的实力。 “太平军打来啦!”十几个慌慌张张的巡逻兵从西门大街大嚷着跑来。 太平军打来了,这可让平时耀武扬威的练勇们大骇,还没来得及听巡逻兵讲清楚,就听见街东边喊杀阵阵,守城千总赶紧令手下的人备战。练勇们本来就胆战心惊,现在城里又出现了太平军,还不知道是不是南门失守了,逃命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备战。东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只听得不断高喊着:“太平威武!”这下练勇们惊了,这声音像是有上千人。“太平军来了,快跑啊!”不知道谁喊了一声,陷入恐慌中的练勇们恍然大悟,哗啦一下,全都丢弃了阵地,朝城北而逃,守门千总一看大事不妙,也跟着逃了。 当炤源来到城门口时,清兵跑得一个不剩,旗帜刀剑倒是丢了一地。本以为会有一场激战,哪想到一阵喊叫就吓跑了清兵。望着蔚蓝的天空,“自由啦!”炤源轻呼道。 “王兄弟,我们发财了,这些家伙留下了这么多武器!大炮!还有大炮!”练勇们急着逃命,哪来得及带着这些累赘,看着这些武器,袁宏谟欢叫道。 炤源没有理会他,他在充分享受这自由的快乐的同时也在思索着。从穿越而来到现在已有十七天了,他挨过巡抚的打,坐过按察使的牢,现在又成功发动暴动,重获自由,这一切仿佛在做梦,但又是那么真切。看着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清朝“兄弟”,炤源不禁笑了,他知道要不是太平军大军压境,清兵无心守城,自己不可能把清军吓走。如果自己不去发动逃狱,这些囚犯们也会在太平军攻破城池后被放出来,自己现在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呢?自己回到清朝为了什么呢?南城外的太平军大炮还在嚎叫,炤源不自觉地望望,真要跟着太平天国干吗? “干!就跟他们干”炤源突然一声,仿佛自言自语,又好像在跟谁说似的,众人知道老大要说话了。只听炤源道:“兄弟们,我们打下了西城门,接下来就要迎接太平军进城啦!我王某早已决定跟着太平军干到底,你们呢!” 手下的人大多都在思索着,只有袁宏谟大大咧咧地道:“俺袁宏谟是跟定你了!”几个和他一起的也都叫着留下来。 炤源会意地笑笑,然后把目光转向了陆遐龄和谢珍科。他俩自从自己入狱以后就十分照顾自己,而且也是逃狱的重要助手,炤源期待他们。 不过他俩始终没有说话,让炤源意外地又是那个积极响应暴动的眇目者,眇目者其实就是独眼龙。当遇到清军巡逻兵时,他就率先应战,勇猛不亚于袁宏谟,只是因为急着攻城门,炤源一直没单独和他说话。面对他的投靠,炤源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接着又有十几个人稀拉拉表态留下来,炤源见此怒道:“当今天下,朝廷横征暴敛,官吏贪污腐败,四方起义不断,乱世之中,谁能安身?况且大丈夫理当建功立业,封妻荫子,王侯将相他妈的都是天生的吗?” “万岁,万岁!太平天国万岁!” “兄弟,贵姓?”炤源找到了那个独眼龙。 “回将军的话,小人名叫胡永祥。” “胡永祥?那不是太平军后期的猛将?”胡永祥是太平天国后期领袖康王汪海洋的得力手下,虽然瞎了一只眼,但却勇猛善战,屡立大功,不过只封了个“天将”,虽然太平天国史书上对他描写不多,但炤源仍然佩服他能与汪海洋坚持到最后。 “太平军也有叫胡永祥的?”炤源莫名其妙的一句疑问把胡永祥弄糊涂了。 “哦,我说的是太平天国春官正丞相胡以晃,他是天国难得的猛将,以后你就会见到。”即是名将,炤源自然收罗。炤源又仔细问了他的籍贯等,这才晓得他是东流人,因在家乡得罪了乡绅跑到山里当了土匪,去年秋天被官军围了寨子,力战被抓,现在留下来的有十几个都是他弟兄。 炤源根据胡永祥的情况想到了要把手下的弟兄整编一下,他按照太平军的制度自命为卒长,手下的八十四个人,被分为四个两,其中袁宏谟为东两司马,胡永祥为西两司马,陆遐龄为南两司马,谢珍科为北两司马。他们手下又分四个伍,至于伍的名字并没有像太平军那样细化。炤源又给他们分了阵地,袁宏谟和胡永祥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内,炤源准备太平军从外面攻来,就和大部队攻城,清军攻来,就撤到城外。而陆遐龄负责城门,谢珍科负责城楼。 各项都安排好了,炤源开始想着怎样去联系太平军,现在炮声轰隆,若是自己去了,岂不是被当成清军炮灰。但又不能确定城南的清兵全逃了,只好守着大开的城门等着太平军入城。 第六章 安庆城破 巡抚衙内,自从总兵王鹏飞弃守城门的消息传来之后,大小官吏全炸了锅,唾骂的口水沫子足以淹死王鹏飞。但聪明的人早已想好脱身之策,安庆知府傅继勋就是其中之一。最高长官却昏迷不醒,所有的压力无疑全都压在了布政使李本仁身上,他在蒋文庆床前来回踱着,不时看看躺在床上的蒋文庆,对这个人他又气又惧。气的是蒋文庆昏迷,把所有担子撂倒他肩上,惧的是蒋文庆就此一病而死,自己成了安徽最高长官,虽然他对这个位子渴望已久,但是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刻担上个守土之责。 “咳咳!外面情况怎么样了?”蒋文庆终于醒了。 “爹,外面没事,太平军还在城外呢。”蒋婉一直在床前伺候着,她可不想让爹爹过分担忧。 “巡抚大人,您可终于醒了!王鹏飞不忠不义,弃城逃了。”李本仁迫不及待地叫道。 “什么?他敢逃?咳咳”蒋文庆重重地倒在床上,只听嗫嚅着:“完了,完了”。 “大人,您可千万别再晕过去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饷银押送出去。” “对,这三十万两饷银绝不能落入贼手。” “大人,傅继勋那厮在您昏迷的时候也逃了,声称押解饷银出城,可是我到藩库看过,三十万两分文不少。” “有这种事?傅继勋小子,本官一定要参他一本。” “大人,饷银事大,还是要找个可靠的人押送。”李本仁颇有见解地道。 “你看何人去好?” 李本仁一听,砰然跪在地上,似乎就等着这句话,道:“下官不才,愿冲出重围,定将舍命押送至庐州周大人军中。” “你?”蒋文庆眯着眼笑了,似乎自言自语道:“人总是爱惜自己的。” “情况紧急,还请大人速速决断!”李本仁重重地磕在地上。 “也罢!我准你就是,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把我女儿带上!” “爹不走女儿不走。” “听话,跟你李叔叔走吧!本仁啊,你家大小子也不小了吧,到年底就把我女儿接过去吧。”蒋文庆微笑着嘱托道。 “谢大人成全!大人嘱托的事,下官回去就办!”李本仁极为肯定的道。 “来人啊,护送小姐随李大人出城!” 两个婢女应声而来,蒋婉岂肯走,又是哭又是闹,半天才被婢女带走。 李本仁临走时给蒋文庆磕了个响头,不过蒋文庆却扭过身子,背对着他。 太平军战船鳞次栉比,一艘硕大的长龙船格外显眼,两侧船舷上火炮并立,旗帜翻腾。船首立有黄绸大旗一面,红字蓝边,上书“太平天国左军主将翼王石”,气势夺人。 此时甲板上战将云集,各站两班,正中一张黄漆太师椅上坐着个年轻的统帅,虽年似弱冠,但其脚着方头金靴,身穿六龙黄袍,腰系金玉衮带,头上又戴着龙凤风帽,中列两个金箔绣字,其号“翼王”。翼王石达开十六出山,二十封王,当下指挥着数十万的水路大军,帐下猛将如云,战舰无数,发兵十数日,所向披靡,意气风发。 “战事如何了?”已督战半日的年轻统帅问道。 “禀告翼王五千岁殿下,小卑职遵令围攻数个时辰,清军已有退象,尤其西门大敞!”负责攻城的殿右四指挥的赖汉英慌忙答道。 “哈哈,清妖这是要唱空城计啊,国舅爷准备如何攻城啊?”赖汉英之姊是天王元配,堂堂国舅,石达开也不敢小觑。 “卑职,正准备派遣木副木三甲三监军曾春发为先锋,探明虚实。” “好,曾春发可担此任。” 曾春发,广西贵县人,客家出身,原本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地主的残酷剥削和当地人的歧视迫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是洪教主的福音让他获得重生,参加了金田起义。自此追随家乡名人石相公,一路上作战勇猛,积功升至监军之位,更由乡邻缘故,颇得翼王赏识。太平军实行军师负责制,在天王封下五王中独翼王王号不是军师而是主将,早期翼王都是扈从作战。南王、西王相继战殁之后,翼王始得独当一面,在湘西声东击西,巧破清军,转而疾进武昌,首下省府,天下骇然。曾春发先是乡中长辈,后是部下勇将,见证了这位传奇统帅的成长,钦佩且忠诚于他。 当下曾春发领命,于军中选出五十名敢战之士,离船乘舟,陆续登岸。然而临行前赖国舅有命,谨防有诈,他也不敢急行,只得悄悄靠近。不过他们还是早早地被城楼上的谢珍科发现了,谢珍科急忙报告了王炤源。炤源一听大喜,简单交代一番,就举着一面旗帜迎了出来,旗上挂着一块雪白的白布,也不管太平军是否懂得,权当白旗使用。袁宏谟他们几个本欲同去,炤源不许,只说来者是他军中兄弟,一人接洽足以。 不过曾春发可没把他当成兄弟,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自称开城投降的人,中等身材,虽年少但也强壮,一身的破衣烂衫,头上却没有辫子,更奇怪的是此人目光如炬,见到自己毫无一点惧意。炤源仔细看看这群传说中的太平军,大红的头巾,屎黄的外褂,除了明晃晃的刀剑外真没啥看头。 “你是和尚?”曾春发用客家话问道。 “纳尼?”炤源用日语反问道,他不否认祖国文化多样性,但是这个粤语还真需要恶补。 曾春发意识到中原汉人听不懂,只好部下中找了个湖南人做翻译。炤源真难想象一大群两广人在金銮殿上用着粤语大喊万岁,港剧太平天国现实版还真出现过。 听完湖南人的翻译,炤源忙答道:“我不是和尚!”他可知道太平天国信奉的是洪氏版基督教,在洪教主看来其他宗教都是异教邪说,搞不好会被批斗的。又解释道:“我是正宗的汉人,曾随家父在南洋经商,洋人迫胁,只得剃了头!” “哈哈,原来这样,只要不是清妖都行!” 炤源大致说完自己的经历后,曾春发就让他带头进城。炤源带着太平军进了西门,就立即召集手下的人,手下的人一看炤源真的带着太平军进城了,完全相信他是太平军派来的探路先锋。曾春发简单地宣布了大家从今以后都是太平军,然后就让王炤源仍率本部为先导,直攻巡抚衙门。 此时城南早已成了一锅乱粥,布政使李本仁匆匆来到藩司衙门,命令司库打开藩库,一箱箱银子堆在那里,足有三十万两之多,都是两江筹来的饷银。李本仁早盯上了这笔相当自己一半家产的财富,现在完全可以借着押运饷银的机会贪墨些,要知道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银子很容易丢的!“上交一半?不!上交十万两,不行!”李本仁最后决定逃出安庆之后,上交朝廷一万两库银,其他的都说被太平军抢了,假如朝廷要追究,让他们找太平军要去。正当他沉浸在增加财富的喜悦之时,一个卒子慌慌张张地来报太平军进城了,愣是把李本仁吓傻了,急忙把所有人都叫到藩库里,其中包括蒋文庆的女儿蒋婉。 蒋婉极不情愿地被李本仁带到这来,她只想陪着父亲。也难怪她如此孝顺,蒋文庆老婆早逝,留下一对儿女,蒋文庆害怕儿女被后母为难,所以未曾续弦,而且到哪里为官都要把儿女带着,尤其对这个女儿更是疼爱有加。 “这里都是朝廷的藩银,如今太平军攻城在即,你们每一个人都带上二百两白银随本官逃出去!”李本仁聒噪道。 “老爷,二百两太重了!” “那就男的二百,女的一百好了,出城后本老爷重重有赏!多装多赏!” 一听有赏,下人们赶忙装银子,蒋婉不想带,不仅是因为六斤多银子太重,更是因为还在担心她的父亲。 “你为何不装银子,这些都是老百姓的血汗啊,如何能落到长毛的手中!”李本仁板着脸训斥道。 “即是百姓血汗,国家财富,如何能私自分赏!分明是你想吞没!”蒋婉一向反感李本仁在父亲面前的阿谀奉承。 “放肆!你敢如此跟老夫说话,以后如何进得我李家大门!”李本仁对这个未来的儿媳出言不逊十分恼火。 “谁想进你李家的门,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 “反了!反了!要不是看你那要死的父亲面上,本官未必会带你出城!” 一提到父亲,蒋婉越发难受,安徽失守,责任全都怪在父亲身上,这是什么制度啊!她狂喊道:“临阵脱逃,盗取库银,李本仁,你就是个伪君子!” “滚!你给我滚!”李本仁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蒋婉头也不回地跑出藩司府衙,她最想回到孤立无援的父亲身边。此时的蒋文庆自知在劫难逃,已经在给好友周天爵写遗书了,在死之前,他总想说些什么,又一时想不起如何开头。想了半天,才写起年轻中榜时的回忆,用极细腻地手法重现了第一次和周天爵见面时的情景,极力称赞周董“亦友亦师亦父”,正当他写道请求周老师代为求情之时,未走的下人来报长毛军入城了。蒋文庆急忙草草结尾,唤过一个贴身护卫,命他将此信火速送往庐州周侍郎处。 遗书送出,心愿已了,蒋文庆感觉生命似乎走到头了,从抽屉中取出块不大不小的金子,摸着光滑如润的金块,他呵呵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他不是不想贪,只是他身受名教约束,想做个传递圣道,后世景仰的名臣。只见他呵呵几声大笑,猛地将金块送入口中,正准备从容就义,没想到金块太大,塞不进喉咙,他摆置了半天也没送进去。没想到死都这么难,蒋文庆又找出了周老师送的好东西,一瓶老鼠药。蒋文庆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个下场,举起瓶子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一声大喊“不要!”,蒋婉冲了进来,一把夺走药瓶,可惜药早被老蒋喝完了。蒋婉转瞬就哭了起来,老蒋一番安慰,忽然又想起什么,大喝:“你怎么又回来了!”蒋婉只哭不语,老蒋无可奈何,道:“罢了,罢了,你就陪爹走完这最后一程吧!”话语十分悲怆,说完自己也是老泪纵横。 不过老蒋等了半天,毒药还没发作,老蒋顿感被骗了,周老师怎么可能送一瓶假药给自己? “老爷,小姐,长毛打到门口啦!快逃吧!”几个下人也不顾尊卑,直接跑进了后堂。 “爹,咱们走吧!”说完也不管蒋文庆同不同意,命令下人们抬着他就走。 安庆城早已成了空城,只有极少数的老少病残,孤儿寡母留在这里。王炤源领着曾春发一路直奔巡抚衙门,根本没遇什么抵抗,直接攻到衙门门口,几个府内下人被大兵们一吓全逃了。曾春发也不顾得府中丫鬟下人的哭喊,直击后堂,刚进后院就碰见一班下人抬着蒋文庆要跑,这还了得。一阵喊杀,下人全丢下蒋文庆跑了。 “你是何人?小贼见了本官为何不跪?”蒋文庆厉声道。 这可把曾春发骂糊涂了,炤源急忙在他耳旁嘀咕道:“他就是安徽巡抚蒋文庆!旁边的是……”炤源没想到蒋文庆的女儿也在,还是那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 曾春发一听正主找着了,立马喝道:“割了他的头,去见翼王!” 这等夺人性命的事炤源肯定不会干,早有太平军刀斧手提了把大砍刀就冲上去,炤源正想向曾春发劝告,蒋文庆已被砍了。这时一旁的蒋婉竭斯底里地哭喊着,曾春发哪管那事,命令道:“来人啊,将这妖女押下去,好生看管,准备迎接翼王进城!” 第七章 左二军号 蒋琬早已哭昏厥过去,亲眼看着父亲悲惨地离去,伤心欲绝,王炤源不由心生怜悯,心中思索着如何帮她一把。 攻下巡抚衙门,就等于整个安庆落到太平军手中,曾春发承认了王炤源的卒长之职,让他统领旧部,负责看守巡抚衙门,又命人打开大小南门,迎接大军进城。但是大军并没有进城,翼王也没有来,只有主持攻城的殿右四指挥赖汉英带着几千人进城。期间,王炤源看了关押的蒋琬,头发凌乱,失去少女应有的活力与朝气,也许他也算个仇人吧。安庆作为安徽省的省会,缴获自然丰富,但是和王炤源无任何关系。大军一进城,看管巡抚家眷的美差就被夺走了,太平军老兵接管了任务,炤源带着一丝歉疚离开了。 曾春发因功升为木二总制并率本部负责城中治安,炤源暂时归属于他,被派去看守西门。东王侍卫黄文金占领藩司衙门,发现大批金银,木一总制吴如孝负责接收城内大炮火药,其他各个将领各有所司,共计缴得饷银三十万两,钱四万串,米粮三万石,铜炮一百八十门,火药炮子无数。赖汉英命令将所有辎重都搬到船上,数千人排成一条长龙来往于城门内外,不到数个时辰辎重被搬个一干二净。 如今内外都是太平军,看守城门无疑是一个形式而已,全军都忙着搬运辎重,哪会注意到炤源这个新附之人。将近下午三点的时候,西南方向出现一支太平军人马,浩浩荡荡将近有七八千人,炤源立即报告曾春发,曾春发派人把这支人马就迎进了城。当先是十余骑拥着一员红褂黑靴的大将,其后半数是太平军,半数是百姓。炤源又细看那些百姓,都是青壮男女,想必都是从城里团营来的大将被迎进了赖汉英临时官邸,也就是巡抚衙门,其余的全部被安置在城西南。 “卒长,你说啥时候他们会发衣服啊?他们的衣服多光鲜!你看我们这破衣烂袄的。”袁宏谟嚷嚷道。 “是啊,卒长,太平军里有二十多个军,都有总制、监军和军帅领头,咱们还不知道归属哪位军帅麾下呢。”陆遐龄颇有深意地道。 “我说的是衣服!你扯到哪去了!” “我的傻大哥,你该去念念书啦!咱们现在成了太平军,如果不被编进总制军帅麾下,不仅没有衣物,更不会发放食物。”谢珍科无奈道。 炤源早想过这些问题,自从开西门迎接曾春发进城之后,一直都在他手下干,想必以后都是他的部众吧,至于这衣服,还有兵器,到时候肯定会有的,还没听说过太平军打仗不给兵器的。 “黄炤源!本善人有事宣!”曾春发手下的湖南翻译不知从何处跑出来叫嚷着。 袁宏谟听他乱喊卒长姓名,恼火道:“黄炤源?卒长大人,他把你姓改掉了!” “他也被叫大人,大人是喊师帅以上的,不得喊卒长‘大人’” “大人,他们刚入太平军,不懂规矩,还望见谅。”炤源不想和这种不知名的人物有什么不愉快,急忙道歉。 “喊我‘善人’就可以了,天条规定凡姓‘王’者皆避讳改姓‘黄’或者‘汪’,你不姓‘黄’就姓‘汪’吧!”翻译官阴笑道。 “你爹才姓王八!”炤源心理腹诽着,但心知太平军却有许多规矩,面上无限地恭维道:“姓‘黄’,大人……善人来此有何事?” “本善人来此,是要告诉你,遵木二总制曾大人令,你被调入木正木二乙二监军林大人麾下左二军!快去西城报到吧,这里本善人接管了。” 曾春发升职,炤源是知道的,但是不知知这林监军是何人,赶忙问道:“敢问监军林大人名讳?” “监军大人名叫林绍璋!如今也是在东王九千岁殿下那里挂上名号的人物,你等好生伺候吧!” “林绍璋!那个在湖南惨败,后被封为章王的大草包!”炤源一听心中大愕,林绍璋是出名的草包,自他湘潭大败之后太平军再没有攻进过湘军老巢,现在自己被分到他手下岂不悲剧!想是这样想,但哪敢推诿,只能听天由命! 林绍璋并不像炤源心里想得那样差,罗尔纲先生评价他学识渊博,才艺见长,但非大将之才。不过现在他的领兵打仗表现还是颇佳,不久前还在攻打岳阳战役上立下功劳,被提拔为监军,管带左二军,先前从西南进城的部队就是他带领的,原来太平军在攻打安庆之前还派出林绍璋率领偏师攻下望江。林绍璋在望江大掠一番,将城中的年轻男女全都强制团营。团营是太平军的规矩,自从金田团营之后,所占各地都得团营,不过并不像在金田一样老幼兼收,在这些地方只收青壮,武昌就有占全城十分之二的青壮被裹挟而来。 林绍璋的大营设在安庆学宫,各处都有黄边红背心的士兵把守,而宫中的建筑物早已被破坏得面目全非,炤源看着宫前已被毁掉的仪门颇为心疼,雕花砌玉,这么好的雕刻啊,留在后世定是价格不菲的文物。 “唉!我说你走不走啊,大人还在等着呢!”领路的监军尉叫道。 炤源可惜地摇摇头,太平天国信仰拜上帝教,儒教自始至终都是打击的对象,其对儒家文化的破坏与后世的特殊时期相差无几。监军尉一直领着他来到大成殿。炤源一踏进门就看见大殿两班将领林立,正中一位年轻的统帅高坐在太师椅上,正是下午看见的红褂大将,现在仔细一看,其人三十来岁,长脸宽额,白面微须,不像军人般粗犷。林绍璋见炤源打量自己,眉目一瞪,炤源急忙磕头拜道:“卑职王……黄炤源,拜见监军大人!”没想到有说错姓名,都怪洪教主搞什么避讳,害得自己把老祖宗都卖了。 “你就是那个打开城门的囚徒?挺厉害的嘛!”林绍璋没有怪炤源,反而和颜悦色的打趣道,而且话语也颇似北方的言语。 炤源发现这个大草包还挺亲切的,顿时紧张之感稍解,回禀道:“大人过奖了!太平军解民倒悬,百姓从之如流,我等只不过顺天应时。” “没想到你还是个读书人啊,可应过试?” “回禀大人,卑职幼时读了几年私塾,未曾应试。”进士举人,炤源是没中过,不过在后世可读过十多年的圣贤书啊! “识些字就够了,天王说过书读多了就会变成妖的!你要记住!”林绍璋极为肯定道。 这是什么道理,洪教主就是瞎说,炤源心里看不惯不过面上还是十分恭谨,“卑职明白!卑职谨记!” “彭奕嵩!”林绍璋朝着堂外喊道。 “卑职在!”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汉立马从门外走进来用浓重的湖南话应道。 “他就安排到你的师里了,给他添些人马凑一卒之数再登记造册。” “卑职领命!”这位叫彭奕嵩的师帅领了命令后转身对炤源道:“你跟我走!” 炤源一听终于有了编制,顿时大喜,立马向林绍璋告退。对于这名叫彭奕嵩的将领,炤源真没什么印象,或许是早早战死了,炤源也不深究。彭奕嵩的临时大营也在学宫旁边,原本是安庆试院,不过现在大门上的匾额早被砸得稀巴烂,孔圣的石像被推倒在地,四配各个缺胳膊少腿。彭奕嵩回到大营,从手下中抽一个两司马队伍,都是清一色的两广老兵,给炤源凑足一卒一百零四人。 彭奕嵩简单地了解了炤源手下们的情况,没和他商量就把他的下属职位给定了,袁宏谟为东两司马,胡永祥为南两司马,谢珍科为北两司马,陆遐龄因为年过五十,只被任命为职同两司马的卒长书理。而把另两个重要职位给了他原属下,一个叫钟良相的湖南人被任命为副卒长,还有广西人任桂新当上了西两司马。炤源虽然不满意别人对自己的部队指手画脚,但是目前只能装孙子。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彭师帅拨来的老兵都不是泛泛之辈,副卒长钟良相,湖北汉阳人,原是清军将弁,太平军从长沙撤围后,向荣挑选精壮尾追,他被选入。然而向荣兵少将寡战败于武昌城下,他和千余名湘勇被俘。被俘后有感于太平军善待俘虏,诚心投靠,因他颇识文字,又能冲锋陷阵,不久就被任命为职同卒长。本来炤源以为得到一个宝就够了,没想到见了任桂新大喜,人高体壮,异常魁梧,是个打仗的好手,还是参加过金田起义的两广老兄弟,却是出身天地会,之后得罪了师帅,才由旅帅打压成两司马。 第八章 守护佳人 太平军自金田起义以来,大小百余战,立功者无数,最高领导层统统提拔嘉奖。自然会导致将多兵少,但是又不能降低战斗力,在没有兵员补充的情况下,只得强两头弱中间。是故太平军中,卒两伍三级满员,而旅师多为虚设。尤其旅帅一级,实为师帅的副职。师帅统下十个卒长,平时由师帅直接管辖,到战时才偶尔分配给手下的旅帅。纵观太平军,都是如此,按编制一军当有一万三千多人,此时只有五千多人。全军在攻下武昌后扩至陆营二十五军,其实只有十多万人。 像钟良相这种职同卒长,也就是用来奖励军功的,彭奕嵩调他做炤源的副手,一方面也是转授实职,另一方面有牵制监督之意。不过他面和心善,一见炤源就十分恭敬,使得炤源对这个三十多岁的副手颇为满意。 炤源的的官号是“左二军后营左二卒长”,“后营”是师帅彭奕嵩的番号。“左”则是旅一级的排次,名义上的长官是彭奕嵩属下左营旅帅伍正元。不过他算师部领导,没有直接的统辖权。“二卒长”才是指炤源,后来才知道,原本后营只有左一卒和自己的左二卒,左三、左四、左五都是虚领,只有光杆司令卒长,太平军之虚夸实在令人咋舌。 卒长没有带兵作战的权力,后营在安庆试院外的营地也是左二卒的驻地。太平军攻破望江之后,不管愿不愿意,将全城的青壮男女都掳了来。精壮男子早被左二军的几个师帅分了,剩下的也被其他各军要了去,只有新设的女营在试院里,还没来人接收。因为太平军中厉行禁欲,其他师帅都怕出事故,把这个苦差事推给了老好人彭奕嵩。彭奕嵩也是十分焦虑,眼看着天都快黑了,他可不敢保证手下的士兵各个都是清心寡欲,若是出了纰漏,按天律当斩。 炤源可没心思替彭奕嵩担忧,他在钟良相的帮助下,很快就和书理陆遐龄完成了本卒的登记造册工作,所谓造册就是将全卒将士姓名籍贯、入营时间记录在案。说到籍贯全卒八CD是安徽人,还有一成半是两湖人士,老广西只有西两司马任桂新和手下五个伍长。 在晚饭之前,钟良相带人领来了衣帽旗帜,两司马以上都是红袍风帽,伍卒则皆头裹红巾,身穿黄背心蓝边号衣,不过所有人的衣服一律写有职衔。全卒换上这些衣物,顿时焕然一新。 太平军自武昌东下以来,水陆两路大军并进,东王、北王坐镇水军后军,护卫天王,翼王石达开统帅水军前锋打头阵,部下有天官丞相秦日纲、殿左一指挥罗大纲、殿右四指挥赖汉英等将。东王爱将地官正丞相李开芳、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天官副丞相林凤祥等将率领前一、前二、前三、前五、右一、右四、后三等七军沿江攻略州郡,先后攻下黄州、广济、黄梅。水军前锋攻下安庆后,留下林绍章部守城会和陆路大军,翼王继续率水军前锋沿江而下,直指江宁。 次日,正当林绍璋琢磨着李开芳何时才到,突然一名监军尉进来报道:“殿右二指挥蒙大人来了!” “他来干什么?”殿右二指挥蒙得恩是天王宠臣,林绍璋向来高攀不起,也不好怠慢,赶紧出外迎接。 “卑职林绍璋拜见指挥大人!” “前闻安庆城破,林监军首功,真是可喜可贺啊!”蒙得恩肥硕大脸堆满笑意道。 “指挥大人谬赞,卑职只是粗粗武夫。”自己是出了名的儒雅,蒙得恩这样说,显然是有事要办,林绍璋不想和他废话,直言问道:“不知大人来此有何事?” “哦,本指挥奉天王之命,前来挑选些侍女!” 林绍璋一听心中便有分晓,早闻天王在永安便有三十余妃子,蒙得恩一干人等,专门搜罗美女迷惑天王。攻长沙时候,西王尚在,曾联络诸王力谏革去此人职务,没想到西王死后不久,这人又回到天王身边。 蒙得恩见他迟迟没有反应,又道:“我听说你们俘虏了安徽巡抚蒋文庆的女儿,人在哪儿?” 原来蒙得恩早得到消息,曾春发攻破安庆后,安徽巡抚之女被俘,经曾春发短暂看管之后,被送到林绍章这来。北王正忙着收拢缴获,并未来得及接走女营。林绍璋虽然痛恨这些宵小之辈,但亦不敢有违君意。 短短一天,蒋婉由高高在上的巡抚小姐一落而成阶下之囚,又遭遇了家破父死的打击,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此前林绍璋曾命人送来米饭,蒋婉丝毫没有想吃的意思,她想如果自己要是死了该多好。 “哈哈哈,就这个好!天王保准喜欢!”窗户边,蒙得恩伸着头大笑道。几个手下早有准备,立马进屋把蒋婉拖了出来。 “果然是个美人!这个蒙得恩真会挑人。”林绍璋见了蒋婉,心中也不禁有一丝扰动。 “林监军,其他的女人呢?”蒙得恩见林绍璋直盯着未来的王妃,赶紧打岔道。 “哦,在试院那边关押着呢!” “把这个清妖之女带走,咱们再挑几个去!”蒙得恩也不管林绍璋意愿,拉着他就走。 殿右二指挥蒙大人要来,彭奕嵩立即召集了旅帅卒长,全都趴在试院大门口。炤源跪在最后,偷偷地瞧了眼,蒙得恩没看清楚,倒是看见了蒋婉,没想到她竟然落到蒙得恩手里。蒙得恩并没有在意这些低级军官们,只顾领着林绍璋进了关押女俘的后院。彭奕嵩只好带着手下自讨没趣地跟着。炤源想知道蒙得恩带着蒋婉干什么,寸步不离地跟紧跟着彭奕嵩。林绍璋原本以为蒙得恩只挑几个就走,没想到他一口气挑了四十九个,到最后竟然带来的手下不够押送,只得请求林绍璋派人将她们送到江边。 林绍璋不好意思拒绝,将任务又交给了彭奕嵩,王炤源没等彭奕嵩委派提前请求,彭奕嵩略微考虑下答应了他的请求。蒙得恩十分满意地辞别了林绍璋,这一次他挑选五十名样貌出众的女子,一想到天王夸奖自己办事得力,他就高兴地合不拢嘴。炤源默默地带着手下护送这些女子,不过他会不时望望夹在人群中间的一个瘦小身影。 天已渐黑,好在并没有太远的路,蒙得恩的座船就停靠在江边码头上,长江上是灯笼的海洋,灯火一个比一个亮丽。虽然翼王带着前军先走了,但是后军上千艘船只还在。蒙得恩首先上了巡逻船,渡头上几个女官把选来的女子排成一线,挨个检查后才带上船。炤源看这情景想到这些女子可能是要献给天王,洪秀全好色成性,老婆多得要用数字,其荒淫远胜于清帝。炤源叹了叹气,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助纣为虐。 蒋琬过了检查,如行尸走肉般走在渡桥上。也许是愧疚,王炤源在岸边久久注视着。突然一声“噗通”,蒋琬直直地落入江中,“不!”一声怒吼,炤源冲了过去。眼见着已冲到江岸,炤源没有停下脚步,跟着跳进了长江。 手下们一看卒长跳江了,全都围到江边,望着湍急的江水,并没有看见任何的人影,袁宏谟急得要往江里跳,陆遐龄及时拦住了他,大声呵斥道:“你会游泳吗?” 袁宏谟愣愣道:“卒长没了!” 蒙得恩在船上也听到岸上的喊叫,一个监军尉匆匆忙忙地跑进舱里报告:“指挥大人,蒋文庆的女儿跳江了!” “什么!怎么是她!还不下去捞。”蒙得恩大怒道。 “有个卒长跳下去了,江流湍急,恐怕……” “一群废物,把其他的都押上来,天王还等着呢,你在这等着,要是救上来就带着,救不上来你下去陪她!” 王炤源一跳进江里,也不管江水湍急,熟悉水性的他一头扎进水里,借着水力奋力冲到蒋婉身边,一把抱住她,卖力将她向上托。幸好他救得及时,没过多久就听到咳声。两人被江水冲到下游两里左右,才遇到浅滩,王炤源使出最后的力气将蒋琬拖上了岸。 冷飕飕的江风狂吹着,蒋琬已哭成了泪人,父亲被杀让她已然崩溃,本想一死了之,却不料被这个谎称洋汉人的长毛贼拼命救下,而昨天打开城门,害死她父亲的人也是他。 “为什么要救我,我只想有尊严地死去!”蒋琬无助地哭泣道。 “蒋小姐,请冷静!令尊的事,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太平军会杀了他!” “哼,一句抱歉就能让我爹活过来吗?”蒋琬讽刺道:“你抓我去领功请赏吧,还了你的救命之恩。” “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的,我已经铸下大错,害了你爹的性命,我要保护你!”虽然蒋文庆不是王炤源杀的,却也因他而死,他想弥补过失,保护好眼前这个瘦弱女子。道:“如今兵荒马乱的,你且女扮男装随我回营,待到了南京,我便送你离去。” 蒋琬也不知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婉谢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仍然改变不了我恨你!” “四处都是交战的士兵,你一个女孩子如何逃脱,若是被抓了去当王妃,我岂不是又害了你,那我才要恨自己呢”王炤源一脸严峻,心中笃定了为自己的过失弥补蒋琬的心思,道“你我先去寻身合适的男装。” 蒋琬犹豫了会,心底的恨意稍解,她倒是不怕死,却怕失了名节,心里不情愿,却不得不跟着王炤源。 第九章 陆路大军 虽然离安庆没有几里路,王炤源并不打算晚上就回去,一方面蒙得恩不会善罢甘休,势必令人打探,只能寻些男人衣服给蒋琬换上,混成军营里。另一方面城门早就关了,城外四处都是暗哨,一个不小心便被弓箭射成马蜂窝。王炤源带着蒋琬寻到个村庄。村民早已不在了,有的只是残墙断壁,一栋栋房屋都张大着嘴巴,向炤源诉说着村庄遭受的灾难。村庄明显被人纵火,炤源不知道凶手是谁,许是溃逃的清军,也有可能是出外筹粮的太平军。 炤源他们的临时栖息地是一栋屋顶尚在的矮屋,他把蒋婉安顿好之后,四下找了点未烧完的木头,在矮小的屋里支起了篝火。不过篝火并未让他们有丝毫暖意,湿透的衣服让蒋婉有些颤抖。炤源在村子里搜了几遍,才从一个被人找了无数遍的破柜里搜出几件不像样的衣服。他把屋子让给蒋婉换衣服,自己跑到寒风下换。蒋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想知道他的过去,是到寺庙里偷贡品吃的乞丐?还是颠沛流离的洋汉人?他一定有个丰富多彩的过去。 炤源在蒋婉换好衣服后被叫了进来,炤源看着穿着男人衣服的蒋婉,束着腰带,打起绑腿。不过王炤源却被她那一双大脚吸引住了,蒋琬似有所悟,略显尴尬道:“我是旗人,从小就是这么大!” 王炤源意识到自己失态,立即抱歉道:“我再去给你找几件?” “不用!挺舒服的,就是有些痒。”蒋婉知道那是一种小虫子,以前不洗澡的下人常有。 “呵呵”看着火光下俊俏的面孔,炤源不由地傻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王炤源” “这个名字好听,你读过书?” “略识些文字而已!” “呦,挺谦虚的嘛!你是怎么逃出大牢的?” …… 两个人天南海北的聊了半夜,最后全昏昏地倒在火堆旁。 第二天炤源起来时,天已大亮,身边整齐地放着自己烤干的衣服,蒋婉却不知何时离开了。炤源带着一丝失落匆匆换上衣服,正要赶往城里军营,突然身后响起一个熟悉而又动人的声音。“你要丢下我不管吗?”转身一看,那个贪心的拜佛小姑娘还在。 安庆试院里,袁宏谟不知从哪找来一个破盆,有气无力地烧着黄表纸。“哭,都给我哭大点!咱们的命都是卒长救出来的!他老人家生前没人磕头,死后不能没人哭丧!”胡永祥呵斥着几个哭丧的手下。 “对,瞎子,让他们哭大点,不然卒长在地下听不见!”袁宏谟说完,带头大哭。 “谁说我听不到!” 众人一听,顿时大惊,难不成大白日的闹鬼,抬头一看,炤源带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大门边。各人喜形于色,都一股脑跑来抱抱捏捏,看看是不是真的。 “你们这些家伙真想我死啊,都没天良!” 袁宏谟、胡永祥都笑着不语,只有谢珍科答道:“昨夜,卒长跳下长江,浪大涛大,我们还以为卒长……,没想到卒长是福大命大!” “卒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陆遐龄也说道。 “这位小兄弟是谁?”谢珍科注意到了男儿装的蒋婉,好奇地打量着。 炤源推开众人,拉着蒋婉介绍道:“他呀,他就是我的后福!” “咦,这家伙细皮嫩肉的算什么后福?”袁宏谟伸手就想去捏蒋婉白嫩的小脸。 “哎,我本欲为蒙指挥救回那位姑娘,不成想顺水飘到下游连个影子都没看着,自己反倒没了力气,幸好这位叫花子兄弟用竹竿把我救了上来,也是咱的救命恩人,这不我就把他道咱营里来了,有我王炤源的吃食便有他一份!” “卒长善人重情重义,我老陆头一个佩服”陆遐龄眯笑道:“小兄弟如何称呼?这双大脚不小啊!” 王炤源暗叫不好,这姜还真是老的辣,瞒不了陆遐龄这双眼,不过他并未点破,恐怕还是向着自己。 蒋琬尽力扯粗嗓音道:“小人叫长绶,不知姓氏,从山东流浪过来的”长绶是她兄长的名字,至于籍贯,蒋氏属于汉军正白旗,出自清初从龙入关的辽东汉军。故托以山东还算相近。 “好好,以后呢,长绶就当我的随从,大家多多照顾!”炤源觉得不能让这些家伙胡扯了,越扯越没边。“咳咳,昨晚旅帅可有吩咐?” 这时在一旁的钟良相向炤源说道:“卒长善人,你不在期间,我就越俎代庖了。” “没事,本来就是这样嘛!凡事总要个头!”炤源见他能自己坦诚,越加有些敬重,于是郑重地宣布道:“以后凡我不在期间,副卒长的话就是我的话,尊重副卒长就是尊重我!” 众人一听都是面面相觑,而钟良相深感炤源之信任,拱手道:“承蒙善人如此信任,钟某愿粉身碎骨报答。” 炤源扶起他,调侃道:“用不着粉身碎骨,只要你将太平军的典章制度,行军要略传授给大家就行了。” “钟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现在军中情况如何,怎么除了城门有人,其他地方都没人啊?” 钟良相答道:“回善人,今早江上的中路、后路大军都已开拔,只留下我们军在这里接应后续的陆路大军。” “嗯,这样最好!”炤源对蒋婉笑了笑。 昨晚非常平静,除了一个卒长和一个俘虏外跳江,其他没什么大事发生,其实这也不算大事,就卒长一职全军何止上千个,死一个当然不算什么事,至于那个俘虏很多人都不知是男是女,除了个别有心人知道她是清廷的安徽巡抚之女,但是这些人都是一时兴起而已。 安定全卒人心之后,炤源又随着钟良相来到原按察使司衙门,左二军后营师帅彭奕嵩已经搬到这办公了,而更高的军帅黎振辉住在布政使衙门,监军林绍璋搬到巡抚衙门,最高的木二总制曾春发则在天王身边陪銮伴驾,在安庆这座空城里,左二军一家独大。 大清国自武昌失守后,对一般城市的陷落已经不敏感了,长毛数十万大军东下,安庆失守那是必然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但是所有人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安庆这个一省首府,而是全部集中在下游的江宁!江宁就是现在的南京,它虽然和安庆都是省会城市,但是那待遇绝对不是一个档次,即使在后世,合肥也不能和南京相比。无论历史上的六朝古都,还是前明的南京留都,这都证明南京是一个都,而不只是一个城。 虽然大清朝定都北京,但南京仍是公认的副都,连盛京都无法抗衡。现在安庆已破,太平军下一步必然是江宁。江宁的得失,在政治上则是实力的一种证明。太平军一旦得手,势必聚集更加旺盛的人气;清朝一旦失手,势必影响士气,伤及国运。两下相争,比拼的是实力,但是武昌、安庆相继失守,大清朝还有什么实力可言?陆建瀛率军在江西阻挡,只经一战便后退八百里,他哪还有提兵对战太平军的勇气,只有调集周边人马,固守待援。 就在清军和太平军攻防博弈之时,李开芳率领的陆路大军终于赶到。说到这支部队也奇怪,这支大军有三个领导,分别是地官正丞相李开芳、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天官副丞相林凤祥,但是究竟谁是最高领导呢?这个问题很复杂,就太平天国的官制而言,丞相目前有天、地、春、夏、秋、冬等六官正副三十六员,天官高于地官,地官高于春官,正丞相又高于副丞相,如果这样算李开芳是真正的最高统帅。但是若按资历,胡以晃拜上帝教旧人,毁家纾难的起义功臣,早在永安建制时就已官拜两大丞相之一的春官正丞相,首义六王之下,只有秦日纲位列其上,真正的太平天国第八把交椅,而李、林二人当初只不过是监军侍卫之流,由此陆路大军应以胡以晃为尊。 然而李开芳林凤祥本归属前军,自金田起义始,前军都是西王萧朝贵的嫡系部众,一直担任作战主力,直到西王在长沙城外中炮牺牲。于是东王便吞了前军的人马,李开芳林凤祥二人屡立战功,成为东王爱将,由是地位上升,李开芳更是当上了仅次于秦日纲的地官正丞相,超过春官丞相胡以晃。 这陆路太平军共有七军,前一、前三归李开芳,前二、前五属林凤祥,右一、右四是胡以晃的,另一大将土一副将军吉文元统帅后三军。此七军中多是西王所统的前军,广西老兵甚多,战斗力十分强,每遇大战必为先锋,此次攻打南京也不例外。翼王命令李开芳等人加急赶路,在安庆与接应军队一道离岸登船,直奔江宁。 第十章 拜上帝教 李开芳没让林绍璋久等,安庆城破的第三天,也就是天历正月二十六,将近五万人的大军出现在安庆城外。望着人头攒动的队伍,炤源平生以来第一见到这样大的阵势,一眼望去,城外成了人的海洋。 “哪一日我也能领军千万,岂不快哉!” “你呀,口气真不小?才当上卒长就想着千军万马啊?”蒋婉自从当了炤源的长随,整天跟在身后,此时见他说起大话不由地奚落道。 “乱世出英雄,翼王不也才二十几岁吗?”炤源气她小看自己,说起了自己的偶像——翼王。 “好好,我看你几时能当上王!” 炤源的官职太小了,在这城内一个军里就有和他一样的官职一百二十五人,更何况城外七个超编制的军。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完全影响不到时局的发展,真正的大人物都汇集在巡抚衙门里。此时的巡抚衙门里,真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三大丞相并坐正堂,将军总制监军分立两侧,军帅师帅一大堆扎在厅下,如此阵容仅此于翼王帐下。 “三位丞相大人,翼王殿下示下,命卑职在此等候,接应陆路大军登船。”林绍璋站在下首禀告道。 “此事本丞相已收到东王殿下谕旨,只是这安庆是一省首府,放弃了着实可惜!”上首主位上的李开芳皱着眉头道,他虽知东王专意金陵的战略,但这安庆离南京不远,又在上游,一道极为重要的藩篱。 对于李开芳的可惜,左手位上的林凤祥并不赞同,只听他道:“老李,你这可就错了,南京为本,只要攻下它,天下震动,这安庆城还不是小菜一碟。” “两位莫争,如今东王殿下有命,我等还是及早前去会合!”见李、林二人观点各异,位置比较尴尬的胡以晃和稀泥道。 “也好,我们立即动身。”胡以晃毕竟是老功臣,李开芳不敢驳他面子。见林绍璋还立在阶下,又问道:“林监军,翼王殿下可对你部有所安排?” “回大人,翼王殿下命卑职听从丞相调遣!” “好!左二军就暂归土一副将军吉文元统辖。” 吉文元就是陆路大军的第四号人物,其人勇猛敢战,林绍璋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号,当下欣然领诺。安排好左二军,李开芳不敢耽搁,立即命令全军登船,变陆路为水路,直追水路大军。 长江边,已搭起了上十个简易码头,五万多军队,无数的辎重,不断地向战船上移动。左二军和后三军一起在西城外的码头登船,王炤源所部没有辎重,轻轻松松地来到江边。“哇!这船比前天的还多啊!有上万条了吧?”袁宏谟望着船帆接天的江面叫道。 “怎么可能?一条船能载上百人,我们七军总共才五万多人?你这家伙会不会算账?”胡永祥精明地给宋鲁周算了算账。 “胡两司马说得不错,前天是打仗,中军后军船只都停留在望江那边,所以袁两司马说船少。”钟良相解释道,他是老兵,自然知晓其中的原因。 “这么多船从哪来的?”蒋婉插了句,众人虽然不清楚她的底细,但毕竟是卒长善人亲自招募来的,也不能小看。 见众人在那议论,炤源也止不住侃侃道:“这个我告诉你!我军自从在益阳收编数千洞庭湖商船后,一路上又多有渔民商贾携船投靠,加之缴获众多,足有大小船只上万艘。” “卒长善人对我军了解的真多!”钟良相没想到炤源这个新附之人连洞庭湖收编船只都知道。 “那是,我们善人在湖北就入营了,他哪有不知道的!”袁宏谟大大咧咧地提起了王炤源的光荣事迹。 炤源一听顿时愣了,暗骂道:“狗日的袁宏谟,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湖北入营?善人不是新附吗?”这可把钟良相弄糊涂了。 “哦,我是入营后没几天,就被派到安庆做间谍的。” “间谍?”一群人第一次听这个词,哪能弄得明白。 “就是探路先锋!” “哼,奸细就是奸细,说什么间谍!”蒋婉冷哼道。 “不能待了,都是一群危险人物。”炤源怕扯的太远,赶紧跑到码头去要船只。 安排登船的是本军典官,别看这些家伙没有实职,但是权利可大了,尤其典圣库、典圣粮。那可是财政官和军需官,各个都职同监军。炤源不敢得罪,夹着尾巴当孙子,一番阿谀奉承终于为全卒要来一艘长约二十米的中等战船。刚入营的手下一听还是中等战船,各个都是喜笑颜开,都迫不及待地要看战船上的武器,只有老兵们偷着乐。 一上船包括炤源在内的所有新兵都傻眼了,这也能叫战船?将近十米长的船舱,空荡荡的,连个弓弩都没有,更别提火炮了,这让手持刀矛的部下们不免有些失望。与其说它是战船,还不如说它是运兵船。船上有负责驾船的水军二十五人,都归一个水营两司马管辖。水军没有耽搁,全卒上船后,他们立即开船,将码头让给下一批人使用。 太平军水营行军有自己的规矩,左二卒的船没有单飞,紧紧地跟在师帅旗船的后面,不时地用旗帜通讯。对于比较高深的炤源是一窍不通,只能靠钟良相翻译,不过翻译来翻译去就是那几句,无非叫开快点。不过这船一开快,就出问题了。包括袁宏谟在内十几个皖中籍新兵都受不了,各个吐得不得了。 “不行了!不行了!老子不是水中的王八!受不来这个罪,我要下船!”袁宏谟如杀猪般嚎叫着。 “嘿,也有你老袁怕的事啊?哈哈!”见他晕船,胡永祥快活的大笑着。炤源观察到他的手下们,陆遐龄多少算个谋将,冲锋陷阵也行,在士卒中德高望重,能调和各种矛盾。谢珍科冷言冷语,不爱谈笑,打起仗来也是个不要命的货色,不过好像差了点什么。而袁宏谟和胡永祥他俩就像个活宝,爱打闹开玩笑,不过也是炤源最倚重的猛将。至于刚加入的钟良相,不愠不躁,是个水火兼容的家伙,锻造好了是块好料。还有那个老兄弟任桂新,这家伙不仅不苟言笑,而且好像跟新兵有点隔阂,平时议事的时候总是离得老远,恐怕是个对自己广西老功臣身份有点依恃。最后一个手下,就是女扮男装的蒋婉,“哎,人呢?”炤源刚想评评这个异数,没想到人不见了。 此时的蒋婉正在船尾倒海翻江呢,从小车来轿往的她怎能经得了这番折腾。“女人就是女人,哪能打仗啊!”炤源摇摇头,为她端了一碗水。轻轻地说道:“上岸后,就走吧,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谁说我待不了!”说完,嘴一抹,稀的稠的全给擦了。 “卒长善人!我有事要和您商量。”钟良相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哦,我们进屋谈。”炤源把水碗递给了蒋婉,领着钟良相进了船舱。 “善人,刚传来消息,今早翼王殿下已率前军攻克池州府,中军和后军也会赶过去,我左二军会和其他七军在李丞相带领下转为先锋,直逼南京!” “那好啊,你看要几日能到南京?”炤源并不吃惊翼王的攻城略地速度,而是期望来一场大仗。 “如不出意外,十日之内必能攻到江宁。” “好,那就让兄弟们养精蓄锐,做好攻城的准备。” “是,属下会安排好的,只是还有一事急需进行。”钟良相说完,眉间紧锁。 炤源一听忙问:“嗯,何事?” “昨日因在岸上,守城任务繁忙,未曾讲道理,现在要立即公布十款天条……”“天条?那不是玉帝定的吗?”炤源疑惑道。“不是,天条是天父传授的天国诫律!拜上帝教是咱们的国教,太平军将士都要入教,拜上帝、做礼拜、受洗礼!除此之外还有六十二条斩刑!” “六十二条?这么多,天王真狠……”炤源惊愕道。 炤源还没说完,钟良相立马堵住他的嘴,小声地说道:“善人慎言!” 炤源知道太平天国起源的就是拜上帝教,现在也是国教,渗透到太平天国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即便是行军打仗也要做礼拜。无奈道:“好,那就由你来宣讲!” “天条、斩刑可以由我来讲,但这做礼拜必须要请军中金田老兵来。” “这么复杂?好,你马上安排了!” 午时左右,几个老兵在甲板上敲起锣鼓,全卒人都被集中跪在一起。 只见钟良相站在中间,抑扬顿挫地大呼道:“我辈金田起义始,谈何容易乃至斯,寒暑酷烈,山川险峨,千辛万苦成帝基。尔辈生逢太平日,举足便上天堂梯。夫死自有夫,妻死自有妻,无怨无恶悲叹妖魔扫尽享天福,自有天父天兄为提携。” “这什么诗怎么每句不都是七个字,还有长有短?”袁宏谟又犯傻道。 他这精辟言论一说完,炤源劈头大骂道:“放屁,你都不识字,知道什么诗,只管听莫要问!” 这下众人都老老实实地听讲,都不敢找骂。只见钟良相拿出一卷黄布,振振有词道:“天父皇上帝遣天王前来治理我等众人,并授权天王统辖中国之河山,此皆天父之恩赐,故尔等当敬听天王命令,下面宣读天条!” 第十一章 军中生活 “第一天条,崇拜皇上帝!第二天条不好邪神!……第七条不好奸邪,男女不得混杂!”当钟良相读到第七条时,炤源顿时全身沁出冷汗,不动神色地望望跪在船舷边的蒋婉,若要被人检举出蒋婉是女儿身,则按此天条当斩!蒋婉似乎注意到炤源在担心她,抬头对视了他一眼,颇显得不以为意。炤源也无奈,只好在以后的日子里好好保护她罢了。 战船上,钟良相庄严肃穆地读完了天条,末了又向跪在面前的左二卒众人问道:“尔等可能坚持否?”此语虽出自钟良相之口,但天条如同天王谕旨,钟良相此刻实则代天王发问,其声无不庄重。 太平天国信奉拜上帝教已成事实,炤源无法改变,若要改革,还需日后登上天国高位。本着一个劲向上爬的精神,炤源选择了接受拜上帝教。面对钟良相的问询,炤源重重地磕在地上,答道:“臣愿信奉皇上帝,效忠天王!” 见卒长已宣誓,底下的伍卒们包括蒋婉在内,都有样学样地起誓效忠,唯独袁宏谟憨笑着道:“请问副卒长善人,这皇上帝和玉皇大帝哪个大啊?” 此语未尽,跪在右侧的任桂新已怒斥道:“小子,何以敢将皇上帝与那妖魔相比!” 炤源一听任桂新对袁宏谟的指责,也立马训斥道:“袁宏谟!闭嘴!” 袁宏谟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闭嘴,不过却斜眼睨着任桂新,心中已骂他无数遍。 炤源知道信仰问题事关重大,甚至高于生命,尤其教派相争,后世的印巴战争就是个例子,深知危害的他忙向钟良相赔笑道:“这家伙口无遮拦,多给他讲几次也就信了。” 钟良相不置可否,看了一眼任桂新,说道:“念他无心之语,这次也就罢了,以后定要一心一意信奉皇上帝,忠诚天王!” 炤源稍稍松了口气,却对钟良相有了一丝顾虑,自己在太平军算是新附,在宗教上无任何发言权,而他钟良相俨然是全卒中的唯一传教者,在这个****的天国里,宗教力量尤为突出,东王能将天王架空就是因为掌握了天父代言权。若他钟良相挟教自恃,在勾连任桂新这批太平军老兵,岂不成自己部下里的杨秀清。任桂新也是个危险人物,由他呵斥袁宏谟就知道是个拜上帝教的死忠分子,虽说他只是手下四个两司马之一,但是他带来的湖广老兵却占据了百分之八十的伍长职位,其实力不容小觑。 炤源虽有忌惮但也不敢发作,只能以后慢慢消化这些内部矛盾,在此之前要保证自己的嫡系们不能完全信服拜上帝教。 钟良相宣读完天条,又宣读太平刑律“六十二斩”。前几条是十款天条的补充,讲的是战时宗教祭拜,所谓战前祷告上帝,这些无非是宗教迷信无关紧要。其余的都是行军规矩,虽然苛刻,但是却有令行禁止的效果。中间却有一条,炤源不服,就是“夫妻私犯天条,男女皆斩!”虽说天条中的第七条有“不好奸邪**,男女不得混杂”之言,也可认为是陌生的男女,但是这斩刑却规定男女不得私犯天条,这岂不是绝人子孙,有悖人伦!玉皇大帝尚且让女儿有七夕之会,洪教主做的太绝。 天条和刑律都宣完了,炤源和新兵们一样都以为天国条例都学完了,没想到钟良相又开始教做礼拜,要求早晚拜上帝,饭前拜上帝,灾病求上帝,凡生日、满月、作战、出征、胜利也都要祭告上帝,称赞上帝。最后钟良相又教礼拜祈祷词、敬拜歌等,整整弄了一个上午,害得炤源连长江两岸的古代景色都没看到。 全部的条规刑律讲完,已是巳时,钟良相提醒炤源开饭,炤源这才想起,还没吃早饭呢,好在船上有专用的灶。太平军恪守“官兵一致”原则,全军统一供给,每7天发给将领100文钱、士兵50文钱生活津贴,称“礼拜钱”。每25人每7天发200斤米、油盐各7斤,基本上也是两司马为单位准备伙食。至于肉食,从天王算起每天10斤,依次减少,到总制减为半斤,监军林绍章都没资格,更别说卒长圣兵了。 不过听钟良相说,年初在武昌过春节的时候,每营发给猪一头、钱数贯。 快到午时,后舱中的煮饭锅已冒着热气,没吃早饭的士卒们早已蠢蠢欲动。 “让他们排着队,一个个来!”士卒听到卒长发话了,一个个排着歪歪扭扭的队形。炤源一看就不舒服,跟后世的人民部队不是一个级别的,刚想下船之后后要好好训练这些士兵,就看见蒋婉一脸笑意地端了碗米饭过来。炤源早就饿了,接过来就吃。 或许是自己太饿了,没吃几口,就把一大碗米饭给解决了,蒋婉笑嘻嘻地道:“善人,我再帮你盛碗饭。” “没想到你这大小姐也能伺候人啊!稀奇啊!”有人伺候,炤源得意地笑道。 “哼,这有什么?以前,我常给我爹……”蒋婉本想反驳,没想到反弄得自己不好受。 炤源见她说到一半,知她心思,联想到自己远在后世的家人,愧疚道:“对不起啊,算我胡说!别弄得自己稀溜溜的,给别人看了不好!同是天涯沦落人,你我都一样。” 蒋婉抹了抹鼻子,强笑道:“我给你盛饭!” “还有米饭啊?我们粮食这么充足?” “你呀,是卒长,副卒长说了管够!” “什么!难不成就我一个能吃饱?!” 见炤源有一丝微怒,蒋婉吐露道:“副卒长说了,战时两顿吃干,闲时两顿吃稀,平时,伍长吃一碗干,两司马吃两碗,卒长管够!” “这谁定的规矩!?”炤源勃然大怒道。 卒长发火了,士卒们全涌了过来。 钟良相悄声问了蒋婉发生什么事了,听蒋婉讲明缘由后,他欠身道:“善人,这是太平军中的成例,因为军中粮饷紧张,所以只好分级供应。” “既然如此,那也当冲锋陷阵的士兵吃饱啊?”炤源怒火未消,厉声道:“我们都是受到清朝压迫的人,如今聚义反清,自然跟那梁山好汉一样,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无处不均匀,无处不温饱!” “卒长说得对!”陆遐龄振臂大呼着,他是个明白人,知道一山不容二虎,正副两个卒长肯定有矛盾,自己是王炤源的嫡系部队,自然要带头帮卒长说话。下面人本来就唯炤源命是从,又听陆遐龄这一呼,自然有些反应。 炤源不经意地对陆遐龄笑一笑,让后望着大伙,高声宣称道:“我与诸位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有我吃干的,绝对不让你们吃稀的!从今日起,我要与诸位同吃同住,同生同死!” “好!”话未完,手下们已轰动起来,卒长要与他们同甘共苦,这是难以想象的,但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亲善的领导。炤源深知这个道理,既然来到太平天国,就要干一番大事业,而眼前这些人就是自己的老底,是自己斗争的本钱。后世宣扬以人为本,绝不能自绝于人,对待他们要恩威并施,以德取信! 钟良相意外地望着这位比自己小十多岁的上司,他不像虐待士卒,克扣粮饷的清军哨长,也不像重视规矩、严守等级的太平军师帅,但是他的表现让手下无可挑剔,他只用三言两语就赢得了士卒的人心,要是自己肯定做不到。“难道始终都要在他之下?”那双望着炤源的小眼睛眯成线。 “戏演得真好!”见激动的人群已四散而去,蒋婉冷不丁说了句。 “什么叫演戏,我是真心实意要与大家同甘共苦的!” “管你真心假心!不过古来名将都是与士兵同甘共苦!” “那我也是名将喽!” “做梦吧,一仗没打就能成名将了?” “哼,打仗我也第一个上!”炤源不服气,不过蒋婉说得是实话,自己虽然读过《三十六计》,在安庆越狱时也杀过人,但是这真正领兵打仗还真没干过,这烽火连城、残阳如血的战场也没上过,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喂,昨晚教我写的字还没写完呢!”说到这古代的繁体字,让炤源认还行,叫他写真没辙。 “就你写的那字,活像蚂蚁在打架,我真弄不懂你怎么能认识的!”蒋婉也对他识字却不会写字感到奇怪。 “那是我天生异秉,只要你教的好,我就学的好!还有今天你得把天王写得拜上帝教义翻译一下,明天我还要去旅帅船上受洗礼呢!”说到这个洗礼,炤源就头疼,堂堂中国人干嘛学这洋教。尽管拜上帝教在早期有团结民众、号召起义的作用,但是现在起义都成功了,要它何用,这天国最终不就是因为洪教主沉迷宗教而亡的。 炤源虽然熟知历史,但是谁又能信他,天王、东王、翼王,他连面都没见着,上上司林绍璋差不多都忘了他,虽然顶头上司彭奕嵩常见,但是他能改变历史吗?终究自己还是位卑言轻,但炤源相信会有一天,自己也能决定这个天下! 第十二章 江宁清军 太平军匆匆离开安庆,原本来不及跑的少数百姓也被带走了,留下的只是一座空城。历史上安庆是湘军与太平军剧烈争夺的要塞,地理位置险要,是扼守长江,屏障江宁的重要军事据点。现如今天国掌权的东王专意金陵,无暇他顾,以至于弃城而走。尽管如此,清军好几天都不敢靠近。 咸丰获知太平军攻克安庆已是正月二十一,也就是天历正月二十八。御书房内,“无能!饭桶!”皇帝捏着奏章大吼道。见皇上发怒,阶下四个大臣赶紧趴到在地,这四人分别是太子太保、首席军机大臣祁隽藻,军机大臣、内阁学士穆荫,军机大臣彭蕴章,内阁学士肃顺。祁隽藻是道光、咸丰两朝帝师,自满籍军机大臣赛尚阿去职之后,更得咸丰皇帝倚重。当下皇上发火的原因正是他转递的两江总督陆建瀛的奏折,他自然知晓其中的缘由,劝禀道:“皇上息怒,长毛贼众,又专意金陵,江南的八旗绿营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仗没打能算不敌吗?长毛一日攻克安庆,他蒋文庆死了倒好,不死朕非把他活剥了!庸臣误国!” 祁隽藻见皇上怒气未解,赶紧缄口不言,而彭蕴章、穆荫二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不过就在他们屏住呼吸聆听圣怒的时候,肃顺却开了口“皇上,安庆已失,长江以下难保,当下一方面要调兵遣将,救援江宁,另一方面还须惩前毖后!” “爱卿所言甚是!将弃城的李本仁等人革职拿问,署周天爵为安徽巡抚,命其火速赶往江宁!”咸丰听肃顺的意见深合心意,面容稍解道:“朕有爱卿,大清之幸啊!” 肃顺一听皇上在夸奖自己,立即奉承道:“一切都是皇上圣明!”咸丰见他不揽功,更加满意了。肃顺官位虽低,但是他是宗室皇亲,大清开国功臣郑献亲王济尔哈朗裔孙。有才的不难得,有才又是亲戚才难得!肃顺正是因他的爱新觉罗姓氏光环和独到的政治眼光而受到咸丰皇帝的信任,最终成了咸丰的托孤重臣。 “给曾国藩下的旨发出去没有?”咸丰忽然想起年前肃顺举荐的人才,随意地问道。 “臣在五日前就发的!今天大概能到吧!” “这么快?”湖南到京城少说也有三千里,五日就能到,这让皇帝也惊愕了。 “臣发的是六百里加急!”肃顺说完心里略有些得意。 “他有那么重要吗?”一听肃顺给曾国藩发的是廷寄,咸丰皇帝疑惑了。 湖南长沙府湘乡县荷叶塘是个很平静的小镇,经济落后,文化上在人物鼎盛的湖南也算不上什么,不过最近十几年白杨坪的曾家倒是不错,先是老子头年入县学,儿子第二年也考中,没过几年儿子又考中举人。人人都说曾家要出大人物了,果不其然,曾家长子中举人后又中进士,还当上了什么侍郎。去年曾家老太太去世,侍郎大人回乡丁忧,总督、巡抚都派人来了,不一般地威风! “闪开,闪开!京城六百里加急!”一匹快马从街面上飞驰而过,马上身穿官服的骑手一路狂喊着。 骑手很快冲到街尾的团练所,他根本来不及自报姓名,直呼道管事的出来!一个卒子懒散地叫道:“谁啊?我们团总在戴孝……” 还没等他说完,骑手挥起鞭子就打,“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爷是京城里的侍卫!” 练勇知道得罪不起,赶紧跪在地上求饶,边磕头边哭道:“回大老爷,我们团总是前礼部侍郎曾大人之弟,现正在家中守制。” “去的就是他家,快带路!”侍卫火急火燎催着团勇带路。 荷叶塘团总就是曾国藩的二弟曾国潢,太平军起,由桂入湘,久围长沙,当时湖南各地会党纷纷起事,湘乡也不例外。曾国藩之父曾麟书因为儿子的缘故被推举为湘乡领袖,筹办团练,曾麟书年老体迈,留守在家的曾国潢自然担当了本乡的练总,如今兄长归家守孝,自然也要抛下练总职务在家待着。说到曾国藩守孝,自去年十月抵家,满打满算才三个月。 曾氏府第矗立在镇东白杨坪,府外白灰粉墙,府内百十间楼房并立,在这穷乡僻壤显得极为宏伟。大门口悬挂的金边蓝底“进士第”竖匾,门旁两个高大威武的石狮,无处不显示着主人的特殊地位。 侍卫刚来到大门前,门子一看穿的是官服,立马迎了上来,骑手哪有时间跟他啰嗦,喝道:“快,快请你们老爷出来接圣旨!” 门子知道是大事,赶紧将大内侍卫领进堂上。皇上下圣旨,这可不是小事,顿时曾家阖府上下全都忙碌起来。曾家主事曾国潢亲自招传旨待卫,又派下人设立香桌,焚香点烛,而曾国藩则在沐浴更衣后才来领旨。 “卑职二等侍卫成琦拜见部堂大人!”这位叫成琦的侍卫跋涉了三千里终于见到了曾国藩,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成侍卫言重了,本人只是丁忧之身”曾国藩一脸笑意,十分和蔼可亲。 “大人,卑职正是来宣旨的!”成琦取出黄布包好的圣旨,向着跪在供桌前的曾门上下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任丁忧侍郎曾国藩为官善任,谋国至忠,着军机处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伊必尽力,不负委任。钦此。” “臣曾国藩接旨!臣定当誓死尽忠,以报皇恩!”曾国藩重重地磕在地上。 咸丰皇帝虽然任命了众望所归的曾国藩,但是远水救不了近渴。太平军前军在翼王石达开的率领下连占铜陵、芜湖,接着又在东梁山大破清军,福山镇总兵陈胜元中炮而死,徽宁池广太道道员惠征逃跑。说起这惠征,其女便是咸丰皇帝宫中兰贵人,叶赫那拉氏。二月初一,太平军过太平府而不入,转而攻下北岸的和州,离目标南京越来越近了。 炤源与手下们在船上已待了一个多星期了,每日除了吃喝拉撒睡,就是祈祷唱诗,诗是由教主天王亲自写的,有写早期金田革命斗争,也有最近的新作,虽然文笔比不上后世太祖,但却也通畅易懂。至于战斗,自安庆以后,除了东梁山一战还有个样子,其他的城池都是清兵都逃得差不多了,要么不战而下,要么数百人就能攻破,根本用不上大批部队。而太平军军纪严明,为防止扰民,所有人员不得命令不准登岸。 原太平军陆路大军并没有跟其他部队去和州,而是要在太平府西北的采石矶弃船登岸,他们将从陆路直逼江宁。炤源所属的左二军也在此时正式划归陆路,统帅吉文元也因所辖部下达到两军,正式叙前功升至殿右六指挥。虽与陆路三丞相无法相比,但也算得上高级将领。采石矶是安徽江防的最后一个关卡,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自东汉末年孙策兵屯牛堵山之后,此地成为南北相争的军事要地。隋朝韩擒虎宵济灭南陈,北宋曹彬采石破南唐,南宋虞允文大败金兵,元末常遇春三打采石矶,前后一千五百年,大小战事数百次。采石矶何以如此受到豪雄们的赏识,皆因它身后的一座城池——南京江宁府! 历史证明得采石矶者得南京,失南京者失江南,采石矶无愧于“江南锁钥”之号。但是此时的江南最高统治者——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陆建瀛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把全部的心思都集中在固守江宁城上,妄图以一城抗大军。这位逃跑总督在九江吃了败仗,一路风声鹤唳,拒绝了蒋文庆死守安庆的建议,没想到刚回到江宁,就得到安庆失守的消息。噩梦并非到此结束,紧接着池州、铜陵、芜湖……,消息越来越坏,太平军越来越近。本想跑的陆总督发现自己已无处可去,江宁才是自己的驻地,若再逃可就要被斩了。无奈的总督大人只好抱着侥幸心理,与敌一战。 陆建瀛不能逃不能代表其他人不能逃,江苏巡抚杨文定就是一个聪明人,不仅有眼光还很会找借口。本来江苏省就是督抚不同城,他的驻地在苏州,此番带兵来金陵也是奉了上命。这家伙给陆建瀛留了一封信,大意说是长毛势大,城内需要团结,若他这个巡抚留在城里,督抚权责冲突,不利于抗战,所以为了顾全大局,他决定去镇守长毛攻击要冲镇江,还说要与江宁城形成掎角之势。陆建瀛看完这封信,鼻子都气歪了,敢情你杨文定逃跑还是为了成全我陆建瀛!陆建瀛怒气冲天,为了报复杨文定,他想了高招,发动所有手下,一起弹劾杨文定。 一时间,江宁城内包括江宁将军祥厚、江宁布政使祁宿藻、南京筹防局局长邹鸣鹤等在内大小官员纷纷上书要求严惩杨文定。不过这样做并没有遏制住一些官员的逃跑,为此坚决守城的祁宿藻想出了个损招,他建议堵死城门,这样既能防止官员逃跑,又能抵挡太平军。陆建瀛一听大赞是个妙招,想都不想就批准了,不过这可把士兵们累趴,南京城就是城门多,大大小小十三个! 第十三章 秦淮水关 天历二月初二日(夏历正月二十八日),李开芳所率陆路大军进逼江宁。初三日,水军前锋逼近金陵,分泊大胜关至草鞋峡一带江面。初六日,水陆太平军大队人马赶到,分兵占领浦口、江浦,切断了江北清军进援通路,完成对江宁的包围。 江宁城外有高山要隘,内城十三门,外郭十八门,外加长江天险,秦淮护河,城防体系严密,易守难攻。江宁城防守的旗兵绿营加在一起不足五千人,临时募集的壮勇也只有万人。本应该全力守住要隘,阻击太平军,不过陆建瀛在九江已吓破胆,竟然下令封闭内城城门,妄图固守。他与江宁将军祥厚分守南北城。 总督大人如此布置,各级下官也只得如此行事。驻扎城外的江宁副都统霍隆武、江南提督福珠洪阿、徐州镇总兵陈三光等将领眼见着太平军东来,上司又要关门,哪还敢待在城外,一骨碌全跑进城内,至此清军阻止太平军进攻江宁的最后希望也破灭了。 太平军则是环城进攻,地官正丞相李开芳率陆师扎聚宝门外,天官副丞相林凤祥、殿右六指挥吉文元扎营仪凤门外,金一总制黄益芸领右一军攻旱西门。途中新加入的殿左三指挥朱锡琨率领前四、中五两军围攻南京大东门、朝阳门,构成四面围攻的态势。 深夜,左二军自从在采石矶下了船,急行军一天一夜,仅在江宁城西南六十里板桥镇休整过。钟良相从师帅彭奕嵩那里寻来两头骡车,都是用来拖拉全卒辎重,除了蒋琬体弱时常乘坐外,其他人都是徒步,即便是年过五十的陆遐龄,也是健步如飞。王炤源未经历过长途跋涉,则略显吃力,但也强忍着,毕竟只有同甘共苦,圣兵们打起仗来才舍生忘死。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感到累,而且累得很痛苦。这不是通宵上网,也不是逛马路溜大街,这是实实在在地走路,十几个小时不合眼,还好他撑住了。 初六辰时,左二军方才到达仪凤门外营地,不过并没有立即得到足够的休息,而是各自搭建营地。按照营制,王炤源这一卒搭了四个帐篷,一个两司马分一个。干完活后,林绍璋才下令休息,顿时全军上下鼾声一片。、 午后,营里战鼓齐鸣,王炤源紧急集合全卒人马,随彭奕嵩到监军林绍璋帐下听令。太平军无论平时还是作战,都以军为最高建制单位。军帅负责平时的训练和行军扎营等基本任务。战场上则以监军调度指挥,由监军、军帅、师帅一直到两司马,这是一套作战指挥系统,又以职同监军的各种典官及其属官和僚吏组成后勤补给系统,在这两班人马之上还有个总制作为全军的最高长官,管理全军事务。以炎、水、木、金、土对应前、后、左、右、中军,木二总制曾春发,便是右二军的统帅。他此刻已被东王招到殿前听用,职务却没变,所以左二军目前是林绍璋说的算。 王炤源赶到时,只见师帅彭奕嵩正在约束部众,整理队列,赶紧率部下加入序列。随后,全军鱼贯而出,赶往仪凤门战场,林绍璋打马在前,军帅黎振辉紧随其后。 林凤祥与吉文元将阵地摆在静海寺前,万余大军迎风肃立,仰望仪凤门,或执明火,或持刀枪。左二军并未作为突击主力,被排在诸军之后。只见数十门火炮猛轰城头,铁心实弹狠狠砸中城墙,顿时黑烟四起,少数落在城头上,所到之处也是人仰马翻。如此轮番轰击了半个时辰,城墙仍是文风不动,炮声渐歇。这边,攻城主力前五军开始做好准备,每两人发下一具藤牌,兵器也多换成了短刀,排头便是四五十架云梯。先是,太平军推出五尊短小精悍的臼炮,炮响后,轰出五枚开花弹,落地之处便是一片死伤,如此三番,城头清军气势丧尽。前五军将士齐出,狂吼着冲向城墙,其身后,数百圣兵各持鸟铳抬枪跟进。 前五军圣兵离城墙百丈时,城头枪声大作,清军火器强行压制。太平军后排枪铳就地反击,双方死伤颇多。前五军圣兵迅速接近城墙,四面架梯,缘梯登城。清军冒死抛下雷石滚木,城下圣兵只能以藤牌挡避,避之不及,便是应声倒下。城头也有不少清兵被火器打中,不时掉落下来。 如此激烈战况,不仅王炤源第一次亲眼见到,卒中上下也是观之大骇。左二卒三CD是新兵,从安庆行来,一路仓促,并无操练,与广西老兵有天壤之别。每当有圣兵爬上城头,阵中便是一顿欢呼。不过稍后,清军又将缺口补上,如此厮杀了个把时辰,前五军锐气不再,方才鸣金收兵。云梯夺城,只为尽量缩短双方对峙时间,一鼓作气,迅速攻破城防,守城士兵只要挡住几波攻势,攻城方便气泄而退。 太阳将落,太平军依次撤出阵地,监军林绍璋、军帅黎振辉去了林凤祥大营。 次日左二军三更做饭,移师水西门。原来昨晚统帅们选定城北仪风门为突破口,采用穴地攻城法,埋设火药于该门之下。同时分攻各门,迷惑清军。吉文元带兵向东,林绍璋的左二军独自负责水西门。江宁城大,秦淮河穿城而过,自东水关而入,西水关而出,水西门便是紧邻着西水关。 既是迷惑清军,林绍璋自然不会死攻,但是样子还要做,于是命令麾下五营师帅轮流攻城,彭奕嵩这后营被排在十四日。命令一下,师帅彭奕嵩、卒长王炤源都犯难了。王炤源是因左二卒没上过战场,本来希冀着打上几场顺风仗,也好磨炼着,没成想第一仗便是这攻城的硬仗,也不知要死多少兄弟。而师帅彭奕嵩则是想着如何立功,五个师帅,他最后一个上阵,清军或许被前几日佯攻麻痹了,如果一鼓作气,说不定就夺下城门,这可立大功了。如今东王已经发话,要建都江宁,眼见着入城便要升职,这要是立下首登城墙之功,岂不是在东王那里有了名号。到时候军帅的职务也是手到擒来,他升上师帅,也是得益于上一次破武昌。不过麾下有不少新兵,战斗力不足,这也是正是他焦虑的。 战力不足,解决方法只有实战和操练,目前没有实战,也只能操练了。彭奕嵩亲自督促,每日卯时集合,先是行军奔跑,而后练习武艺,晚间还要练习识别旗语锣鼓,戊时方才结束。如此四五日,全师新兵叫苦不迭,老兵也是苦不堪言。 强登城楼,必会死伤许多,这是王炤源不愿见到的,眼见着第二天便是后营攻城的日子,忽心生一计,当晚带着胡永祥等十几个熟悉水性的圣兵来西水关下。只见那水关上下三层,设有闸门三道,前后两道为木闸门,中间设铁栅门以防敌人潜水入城,王炤源与胡永祥随即潜入水底。天下承平日久,江宁近两百年不闻战鼓,西水关的防务功能早已弱化。王炤源摸到厚厚木闸底部,竟是泡软淤泥,当下浮出水面与胡永祥计议,掘开污泥,钻过这道木闸。于是二人交替入水,不到一刻钟,便钻过木闸。再潜入铁闸底部,此处紧要,上有纯铁所铸闸门,重达千斤,水底铺有条石,然年久失修,条石多有脱落,再招来多名水下好手,数人合力移除数段,出现一个仅容单人穿过的石洞来。穿过石洞,最后一道又是木闸,再次掘泥而入。 王炤源浮出水面,便已进入城内,秦淮河道里堵满了乌篷船。四周并没有什么清军,倒是二三十丈外有数个岗哨。王炤源使了个眼色,胡永祥猫着腰窜到往水西门方向侦查。半刻过后,胡永祥摸了回来。王炤源见已摸清了敌情,便带着胡永祥原路返回。当下立即禀告师帅彭奕嵩,彭奕嵩听后大喜,匆匆带着王炤源求见监军林绍璋。 林绍璋惊喜之后,立即点兵,拨出军中熟稔水性者两百人,由王炤源带队由西水关突击。十三日辰时,天色微亮,春雾朦胧,左二军突击队各个浑身赤条,口衔短刀。由王炤源、胡永祥带头钻入冰冷的秦淮河中。求战心切的袁宏谟只因不熟水性被撂在河边跺脚,两淮平原多善骑马,而家住长江边的池州人胡永祥则水下功夫了得。 江宁城的百姓从始至终没想过在这大清的太平盛世会遭临兵马之灾,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长毛竟然出现在铜墙铁壁的江宁城外,自明亡二百年,江南人都忘记了什么战争,不少人自信大清八旗和绿营的实力,更相信铁桶一般的城池,盲目自信总是少数。平日里,人手两杆枪的大清官兵,欺负百姓倒是绰绰有余的,叫他们打仗,恐怕是输多赢少。面对着来路不明的太平军,他们既新奇又恐惧。大军征伐从来不决于小民,他们的疑惑只有靠时间来解答。 第十四章 突击克城 左二军林绍璋既遣王炤源突击水西门,乃遣人禀报仪凤门外林凤祥及神策门外吉文元。而此时,仪凤门外开掘的地道也已初见规模,林凤祥得知左二军突击之后,邀来刚升为殿右四检点的赖汉英,两下合兵万人。同时邀约聚宝门外李开芳、朝阳门外朱锡琨、旱西门外黄益芸等部攻城。各部猛烈轰击,水陆环攻。李开芳更是占领报恩寺,在大琉璃塔上架起大炮猛轰南城。又搬出寺内五百罗汉置于山上,以为疑兵,诱使清军打炮,吸引注意力。 此时清军布防,江宁将军祥厚与两江总督陆建瀛分守内外城。内城又名满城,实为明皇城,自满清入主中原以来,便作为八旗驻防所用,既驻地又是居城,驻有祥厚与副都统霍隆武所统八旗兵五千及家属两万余。江南提督福珠洪阿坐镇南城,原布政使祁宿藻守聚宝门,其病殁之后,盐运道涂文钧继任,粮道陈克让守旱西门。而陆建瀛亲自坐镇仪凤门,有总兵程三光、副将佛尔国春与沈鼐等三部绿营,祥厚也派出四个佐领协防,其余各门则交由江宁知府魏亨逵、同知承恩、通判程文荣、上元知县刘同缨、江宁知县张行澍等所率乡勇。 水西门由江宁同知承恩率千余乡勇驻防,各门太平军发起总攻之后,林绍璋也率左二军炮火猛轰。王炤源离开后的左二卒暂由袁宏谟代管,而蒋琬算作牌尾紧跟着陆遐龄。陆遐龄也是聪明的很,知她是卒长亲信,每每多加保护。 这边,王炤源带头游过水闸,上岸时估摸着二百人折了四分之一,也来不及点数。这水西门紧邻着西水关,有内瓮城三座,门垣共四道,王炤源当然不会傻子似的一道道攻破,他的目标攻下城楼,接应城下圣兵登城。当下率胡永祥等冲向水西门,此刻清军乡勇正忙碌着搬运巨石滚木,猝不及防,瞬间被砍倒几个。其余反应过来的,四面围将过来。 王炤源一看清军人多势众,又有长矛,灵光一动,后世电影斯巴达三百勇士便是借着狭窄谷口遏制住波斯大军。当下命令搜罗清军盾牌长枪,排成六人一列,首列持盾牌向登城马道冲锋,次列持长枪刺杀,尾列再持盾牌,并又长枪护卫。如此阵势,马道上的乡勇不停地往上退,而城墙上的乡勇又雪花般涌来,便堵在第一道瓮墙上。 太平军持盾勇士全力以赴撞上人墙,后排持枪兵,立即插上,专挑要害,刺得清军哇哇大叫,倒成一片,后面跟进的圣兵挨个短刀割喉。如此这般,城墙上的清军更是毛骨悚然,畏缩不前。只有城下清军零零散散地射箭,中箭倒地的太平军却寥寥无几。当攻上第一道瓮墙后,王炤源立刻分两队,由胡永祥率队向右侧瓮墙挺进,他则由左挺进。 清军乡勇招架不住纷纷后撤,城楼上的鸟铳队、抬枪队不断赶来。这些人也不懂什么三段击,胡乱放了几枪被太平军用盾牌挡住后,便成了枪下亡魂。 王炤源率部所向披靡,连破多道瓮墙,长枪盾牌所到之处,血流成河,不少乡勇被逼得跳下数丈高的城墙,非死即伤。两队太平军如同两条巨蟒,首尾兼顾,直奔城楼而来。 恰在此时,城外的太平军也观察到城楼上的骚动。林绍璋当机立断,大手一挥,数千圣兵冲上登城,这对乱成一锅粥的清军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当王炤源攻到城楼时,第一个圣兵已经登上城,而后越来越多。情知大势已去的清军,溃不成军,落荒而逃。负责指挥守城的江宁同知承恩,长得肥头大耳,本是乘着小轿上的城,如今这光景,轿夫们早就跑得一干二净,王炤源差人活捉了这厮,并在江宁城头插上了第一面太平天国的旗帜。 午时后,太平军完全控制水西门,林绍璋一面差人禀告各级上官,一面督军入城。 当蒋琬再次见到王炤源,心中满是欣喜。王炤源第一次直面残酷的战场,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鲜血和残尸充斥的世界,也只有见到左二卒的同袍才有一丝亲切。 林绍璋并没有错过战机,在留下黎振辉守水西门,等待大军后,亲率彭奕嵩和另一个师帅向南城进发。 水西门作为江宁城进出水陆要道,自古便是繁华所在,油市大街由此延至满城,沿街矗立着“孙楚楼”、“太白楼”、“醉仙楼”等各式各样的酒楼。林绍璋正是率军沿着油市大街挺进,城中潜入的太平军探子早已晓谕百姓,家家关门闭户。左二军行至评事街,路遇赶来增援的八旗佐领成玉,又是一番大战。左二卒阵中袁宏谟正因攻城时没落着功劳而牢骚,这番遇了清军,当先冲将上去,几个回合,手刃正四品的佐领成玉。 仪凤门外的林凤祥得到林绍璋破城的消息,不愿落后,当即下令点燃仪凤门下地道里的火药。随着一声轰天巨响,巍峨的城墙塌了一个豁口,其部下黄益峰、汪一中带队冲锋。原本在此督军的陆建瀛早见势不妙溜了,只有总兵程三光死守。林部数百人冲进城之后,程三光立派副将佛尔国春与之交兵,亲率绿营兵拼死堵住缺口,城内林部也不做纠缠,直接往城内杀去。 金一总制黄益芸得知水西门已破,立即放弃进攻旱西门,率前一军改道水西门,酉时追上左二军。前一军是太平军前锋主力,两军会合后,合力沿三山街往聚宝门挺进,却在布政使衙门前遭遇清军拼死阻击,战至拂晓,将布政使涂文钧杀死于后衙。 此时,北城传来消息,两江总督陆建瀛被太平军杀死于两江总督府内小校场,林凤祥大队人马已攻破仪凤门,朝南城而来。而接着,南城清军作鸟兽散,李开芳大军攻破聚宝门,江宁已是太平军囊中之物。 左二军征战一宿,多有死伤,林绍璋便向黄益芸告了歉,率军回水西门驻守,防堵清军漏网之鱼。左二卒连日征战,战死十四个,重伤的也有十二人被送往后方治疗,回到水西门的仅有七十八人。短短休整两个时辰后,王炤源接到将令,率部搜查灯笼巷。 “老陆,你说这酒楼饭菜应该是金陵城最顶级的吧!”路过“孙楚楼”的时候,袁宏谟停下来嗟嗟道。 “不知晓,不过应该比咱那定远翠香楼强多喽!”陆遐龄边走边答道。 袁宏谟似乎不甘心,追上前头的王炤源,问道:“卒长,你来过这金陵城吗?” “呵呵,我不仅来过,还吃过这孙楚楼的酒菜!” “真的啊!这味道咋样!”袁宏谟说着肚子咕隆地响起来,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哈哈,这上午一顿太稀了,没吃着啥玩意。” 王炤源也不介意,道:“我看啊,你也别惦记了,这酒楼里人恐怕在我们来之前早跑光了,等到天王陛下进了城,恐怕也要把它团营了。” “卒长,这孙楚楼是不是很出名啊,是不是这老板叫孙楚?”胡永祥也凑过来问道。 王炤源也是第一遭来着南京,刚刚也在忽悠袁宏谟,当真不晓得这孙楚什么来历,不过忽一想蒋琬可能了解,便问道:“长绶应该知道吧,你给大伙说说!” “咳咳,我?”蒋琬在军中一直低调,这几日虽没拿着刀枪上战场,却也跟着一路跑东跑西,着实累了不少,不过对于这孙楚楼还是知晓的,只听她道:“孙楚楼很早就有了,南朝时,有个太守叫孙楚,经常来这喝酒,酒家便改了名字讨他欢喜,李白还在这作过诗,朝沽金陵酒,歌吹孙楚楼!” “哎呀,这李白我知道啊!长绶真是大学问啊!”袁宏谟插话道。 “长绶读的书真不少啊,卒长,你从哪弄来的大宝贝!”陆遐龄打趣道。 王炤源见他二人问这问那,便给蒋琬解围道:“陆老爷子,你不也是早晚说自己是读书传家吗,咋连李白的诗句都不知晓?” “这?哈哈,咱那个父亲确实进过学,不过没给咱留下几本书,到时留给咱十二顷地” “啊?十二顷?”此话一出,众人惊讶不已,这一顷就是一百亩,十二顷就是一千二百亩地,这可是大土豪啊。 “呵呵,不说了,不说了,过往如浮云!”陆遐龄岔开话题道:“卒长,这灯笼巷到了!” 灯笼巷是个不太宽敞的巷子,不过从两边沿街门面错落有置,还有几处雕栏飞檐,想是太平时节,也算繁华。王炤源没有打算把这条街翻个底朝天,而是让圣兵们挨家挨户敲门,宣谕天国的告示。 “卒长,你过来看,这里也有个酒楼!”袁宏谟指着两扇紧闭的大门道。 “傅善楼?莫非古时还有个太守叫傅善在此吃过?”陆遐龄念道着。 傅善楼?王炤源也注意到,他记得天国有个女状元傅善祥,莫非此楼就是她家,便让袁宏谟敲门宣讲。 第十五章 定都天京 “砰砰砰”袁宏谟的拳头如同雨下,敲打在这家傅善楼的大门上,不到一会,一名三十余岁的精细男子战战兢兢地打开半扇门,从里面探出身子来。 “军爷,小店没收留清军!”这男子说着把一块碎银子塞到袁宏谟手中。 “你这是做甚么?你家有几口人?可是都在?”这人越是讨好越是让袁宏谟起了疑。 这时,王炤源走了过来,袁宏谟立马将银块交上来,耳语了几句,而王炤源又时不时打量着门中男子。这男子见此光景,吓得立马跪倒在地,汗流浃背。 “你且起来,莫要慌张,我等奉命搜查清妖漏网之鱼,你且打开大门,叫你家老小出来便可。”王炤源发话了。 这男子也不敢耽搁,赶紧打开大门,将王炤源他们几个迎进屋内。又一声轻唤,后院走出来一少妇带一男孩,另有两三个帮工。最后走出来一个妙龄女子,上着素色衫袄,下穿百褶裙,眉清目秀,甚是美丽。 “这都是你家人?”王炤源心想这女子恐怕真是古今唯一女状元了吧。 “是的,军爷,这是糟妻和贱妹,这几个是厨子和帮工。” “永祥,带人进去看看!不要破坏一物!”王炤源不时偷瞄傅善祥,不过还是想再确定一下,对着店主道:“傅善楼,是你的名字?” “小人唤作傅善祺,这店名是家父在世的时候起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傅善祺?那令妹叫?”王炤源正要询问,蒋琬鼓捣他一下。 “回军爷,小女子名叫傅善祥!”这傅善祥也不拘谨,倒真是像能做出千古第一女状元的性格。 “哈哈”王炤源有点尴尬,正要跟这千古难得的才女聊上几句,不想肚子不争气,闹腾起来,引得众人偷笑。 不想这傅善祥颇是善解人意,道:“各位军爷,风餐露宿,我家还有些酒食,不如吃上一口。” 傅善祺见王炤源面有善意,其妹又如此一说,便立马和颜悦色,道:“就是就是,小的们去把后院池子里那几尾鲢鱼给烧了,再蒸上几锅饭。” “哎呀,卒长,这酒老板感情好啊!俺们就吃他一顿吧”袁宏谟一听有鱼吃,立马来了兴趣。 “这不好吧,咱太平军是有命令的”说实话,王炤源来到这世上,也没吃上几顿好饭。 “卒长,这咱们不说,谁也不知道啊”陆遐龄也有点急了。 “那吃吧,老陆叫几个人去帮忙,再叫几个人在外面守着,轮流着来。不过要说好,酒可一滴不得沾!” “得嘞,兄弟赶紧去弄吧,要炖汤,炖鱼汤!”袁宏谟乐乎了。 趁着做饭的功夫,王炤源故意让陆遐龄找来告示,对着傅善祥道:“小姐可否能写字,咱这营中识字的少,能否帮我把这个抄几分。” 傅善祥答应了,王炤源心想着这千古唯一女状元的字还是有纪念意义的,便忽悠着傅善祥署了名,不过可把蒋琬气着了,一直噘着嘴。 这一顿鱼汤吃左二卒各个肚子圆乎乎的,傅善祺还额外炒了几斤重的大鳝鱼。 临走时,王炤源退回了傅善祺给的那块碎银子,又摸了摸全身,把仍留着的防水打火机送给了他,以表谢意。说起这打火机,也是他留着的唯一后世之物,几次三番摸进水中也没损坏。虽然对傅善祥有些念想,不过这可不是他做主的时候,只是临走道了声别。 督死城破后的江宁没能坚持多久,当晚外城各门皆被攻克,李开芳、林凤祥、吉文元、朱锡琨等诸路大军集结中正街、西华门大街,也就只剩下满城。 次日晨,李开芳、林凤祥诸部攻克西华门、小门、北安门,杀入满城,江宁将军祥厚、副都统霍隆武以下两万八旗兵丁及家属被杀,秦淮河水为之变红。 随后几日,江宁各处太平军都在捕杀清军漏网之鱼。而对有功之臣也开始嘉奖,林绍璋率部首破水西门,升为金四总制,管带前四军,相当于替补变主力,跟着李开芳、林凤祥、罗大纲打镇江去了。木二总制曾春发也升任东殿尚书,左二军原军帅黎振辉连升两级,被提拔为木二总制,彭奕嵩资历较浅,被升为左二军帅。至于王炤源,却让新任总制黎振辉有点为难。 太平军的升职铨叙都是由各级主管逐级上报,低级的职务由东王府兵部尚书定夺,军帅及以上则由东王亲自授予。林绍璋临走时,因王炤源新附,由安庆入营不过月余,只报了个旅帅。而黎振辉新官上任,必须取信于下,王炤源的功绩有目共睹,便改报为后营师帅,东王府兵部第一次也没有批准,后经黎振辉、彭奕嵩两级保举,才获任命。这在天国也是常例,天国首重广西老兄弟,其次是两湖战将,最末的才是江南新服部属。 王炤源官职已定,其下钟良相官升一级,为旅帅。胡永祥首登城楼,袁宏谟斩杀正四品的佐领成玉,俱升为旅帅。后营总共五个旅帅,还剩两个,上官彭奕嵩亲自点了两广兄弟任桂新。另一个旅帅,王炤源在陆遐龄、谢珍科之中选了前者,而留谢珍科为随身护卫的师帅尉,蒋琬也以蒋长绶的名义报为职同旅帅的师帅书理。 二月二十四日(夏历二月二十日),天王洪秀全、东王杨秀清在各级将领官佐的陪伴下,由水西门进入城内。天王大轿六十四人抬,东王三十六人抬,其下各人逐次递减,规模甚是宏大。銮驾暂住三山街藩司衙门,并大扩两江总督府为天王府,东王则在城西黄泥岗,新建东王府,北王、翼王各选府设衙。正式奠都江宁,号为天京,改行天历,颁布《天朝田亩制度》。 随即关闭城门,开始查编户口。男子二十五人为一牌,年龄从二十至五十者称“牌头”,二十以下五十以上者称“牌尾”,五十以上者称“老家伙”,年幼者称“娃崽”,所有牌头充入太平军,共建九十五军,主力者每军五千,其余每军两千五。二十五人为一馆,所住之女馆不准男子入探,父女、夫妻也只能在馆外言语,违令者斩。天京几十万户财产全部充公,得金银千百万两,粮秣无数。 二十六日(夏历二月二十二日),殿前左一指挥罗大纲、木官正将军吴如孝击败江苏巡抚杨文定,占领镇江。二十七日(夏历二月二十三日),李开芳、林凤祥攻克扬州,截断了江南漕运,天京水路畅通无阻,再无强敌。 不久之后,左二军移师城东,新的驻地在大东门,又叫朝阳门,太平军自攻占满城之后,便由刚升任左三检点的朱锡琨驻守,同守朝阳门的还有殿右五指挥陈宗胜。朱锡琨是金田起义老功臣,王炤源虽然不知道他打仗怎么样,但可以肯定的是朱锡琨绝对比林绍璋强。太平军攻克天京之后,选择了集中最精锐的林李组合兵逼扬州,扫清长江沿岸的清军,而忽视天京城四周的要隘。就在左二军进驻朝阳门之后数天,清军钦差大臣向荣及部下张国梁提兵两万自武昌追来,占据城东二十里的沙子岗,从秣陵关绕往南京城东,后又在孝陵卫建营垒寨,牢牢控制住天京城的东面。清军高层迅速察觉到孝陵卫的重要性,浙江、苏南来的援军在此聚集,数万大军扎营十九座,连绵数十里,妄图包围天京,封锁太平军。当太平军高层发现清军的诡计为时已晚,精锐尽出,剩余兵力不足以将向荣的数万大军连根拔起,只得任其在天京城下耀武扬威。三月十二日(夏历三月初九日),清钦差大臣琦善也带两万军队赶到扬州城外,形成对扬州的攻势。 陆建瀛身死、太平军定都消息传至北京,咸丰皇帝气得咬牙切齿,下令广西官府将洪秀全、杨秀清等太平军头目三代祖坟尽行发掘,抛尸露骨。同时任命怡良为两江总督,到任之前,由江苏巡抚杨文定暂时代理。令钦差大臣向荣由长江南岸相机沿江下剿,并设法保住苏州、常州,钦差大臣琦善琦善、直隶提督陈绶金严防江北。因担心太平军向北挺进中原、直捣北京,又令吉林、黑龙江两省各调兵力二千,直隶调密云兵一千,赶赴北京预为防守;调绥远、宁夏兵各二千人赶赴淮阳一带,交由正在江北筹办防堵的四川总督慧成调遣。调陕甘兵四千赴山东、江苏交界处加强防守。授胜保内阁学士,随钦差大臣琦善帮办军务。命工部侍郎吕贤基回原籍安徽办理团练防剿事宜,给事中袁甲三、翰林编修李鸿章等随之襄理军务。 第十六章 出兵北伐 王炤源升任师帅后,左二军调来新监军宁宗扬,其本是两湖大盗,先后参与雷再浩、李沅发起义,后流落广西,加入拜上帝教,也算是平在山老人,太平军攻克江宁后,便由军帅升为木二监军。其后不久,清军提督苏布通阿、总兵福兴、都司张国梁来攻通济门外七桥瓮,朱锡琨派黎振辉率左二军前往救援。太平军占领天京后,攻守易势,清军屡屡挑衅。三部清军有七千人之多,而驻守七桥瓮的是太平军右四军。王炤源打探过太平天国后期煮食李秀成,此人便在前两日被东王钦点为右四军帅。太平天国后期,陈玉成西面抵御湘军,洪仁干主持朝政,李秀成东面开拓疆土,三人共同撑起天京之变后的天国,而李兼具了陈的军事才能和洪的政治才能,威望和才能堪比早期的翼王,王炤源对他再熟悉不过了。 七桥瓮地处南京城东南,沟通秦淮河两岸,自明朝起便是拱卫都城南面的门户,除了是军事要冲,其还是中国唯一一个以瓮而不是桥命名的桥梁。克城后朱锡琨升殿左三检点,总负责城东防务,此处亦归其管辖,所以派了黎振辉来援。 清军统帅向荣并没有决定大规模进攻,而意在试探,所以战斗不是十分激烈。张国梁一开仗便猛攻外围数个营寨,但太平军守将始终坚守不出,张国梁也没占到多大便宜。待太平军各路援军陆续赶来,李秀成方才率军在桥上与敌激战,清军不敌,丢下千余尸体退走。 左二军来的迟,没捞到什么战功,从总制到圣兵各个垂头丧气,与胜利而归的右四军相比,精神气差远了。归营时,王炤源留意了下右四军,骑在马上的李秀成眼大鼻直,面容方正,很有高贵俊爽之气。虽说二人只有一级之别,但李秀成广西老人,名声显著于诸王,这是王炤源无法齐肩的。另外,撤退的时候,炤源仔细数了数本阵的太平军旗帜,有写着“殿右二检点陈”“殿右四检点赖”等旗号的,甚至还有“春官正丞相胡”的旗号,幸好清军走得急,否则也是被包了饺子。据说清军向荣六十多岁,三十年前便参与回疆张格尔之战,如今老迈不堪,也难怪他坐镇江南大营数年,不曾有一次惊天动地的大战,最后被逼得自缢而死。 在春光灿烂的三月,除了这一场不大不小的战斗外,可提的就是英国公使文翰来访天京,英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极为低调,但是天京方面却并不这么认为。太平天国起义三载,征战数省,三破名城,建国开朝,此番英使来访,上下皆以为是万邦来潮的开始,一切都以最高规格接待。王炤源本想利用一下自己那蹩脚的英语显露一番,奈何打听一下,来使精通中文,无须翻译。悲催的炤源再也不去打听了,反正十九世纪洋人访华没有什么好事。 转眼就到了四月,四月完全没有了三月的宁静,月初便发生了一件大事,在东面征战的天官副丞相林凤祥、地官正丞相李开芳由扬州率兵返回天京,林李是公认天国开路先锋,两位领兵大将双双归朝,意味着天国战略发生重大改变。王炤源意识到太平天国三大战略之一的北伐将要开始,果不其然,东王发布北伐动员令,征召奉命巡江的春官副丞相吉文元回京。王炤源听到吉文元也要北伐,很庆幸自己早就不属于他的部下,否则就要和他战死阜城了。但是四月初三军议的时候,监军宁宗扬突然宣布了全军参加北伐的诏令。原来王炤源忽略了一个人,就是北伐军的第四号人物朱锡琨。东王下令由他带队,合殿左七指挥许宗扬、殿右十六指挥黄益芸、炎四总制林绍璋等人率领前四、中五、左二、右一四军组成北伐军第二梯队, 一听这消息,王炤源立马就懵了,北伐军的命运他是再清楚不过,一路征战,缺衣少粮,最终困死孤城。而且朱锡琨这一支队伍还在六合遇到埋伏,连堂堂指挥黄益芸都被炸死了。王炤源最想的参加的是西征而不是北伐,西征战场是太平军未来十年最重要的战场,只要能在安徽或者江西建立一块根据地,逐步发展,待到天京事变事发,提大兵进京,则大事可定。但事与愿违,如今左二军入北伐序列,王炤源也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四月初八,林李吉三大将率领前一、前二、前三、前五、后一、后三等六军两万人由扬州出发,挥师北伐。两日后,王炤源所属的朱锡琨部一万多人也从天京出发,在浦口登陆。次日一早,朱锡琨率部朝东北方向追去,然而林李大军已沿着西北大路进入到安徽境内。日中时分,朱锡琨率部到达六合县境,六合县令温绍原率团练兵拼死抵抗,然而太平军人多势众,区区千余不到的团练兵哪是对手,留下数百尸体后,温绍原退兵南关镇。几位统帅见这县令没有回县城,便动了六合城的心思。此处东邻扬州府,若是拿下,天京形势势必大好。几人一合计,当即下令攻打六合县城,当大军赶到城下时,天色已晚,几番炮轰不得入,只得吩咐扎营。 一听扎营,王炤源暗叫不好。历史中,六合县令温绍原就是乘着太平军在城外宿营,派遣敢死队放火点着了火药库,然后乘乱发起夜袭,大败太平军。王炤源知道这桩历史事件对北伐军,甚至是太平天国的影响,不过他很犹豫该不该禀告,一旦太平军做好防备,温绍原的诡计绝不会成功,那到时候北伐军顺利会合,军力远比历史中强,结局就难以料定了,天国的命运也将会发生重大改变。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决定对历史的影响之大,历史会不会因此而改变,一旦改变后未来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王炤源又分析了下,如果自己不说的话,做好本部的防范,说不定还能乘乱突围,回到天京,留在南方发展,总比北伐送死强。但是这样会有北伐同袍惨遭屠戮,损人利己不是正人君子所为,炤源还是决定向上级禀告。王炤源也顾不得扎营,立马去找宁宗扬,不巧宁宗扬正在朱锡琨大帐里开会。 炤源顾不得许多,直接冲去要面见朱锡琨,此时朱锡琨正在召开军议,营外的检点尉又岂肯放他进去。炤源不肯罢休,大声吼道:“左二军后营师帅黄炤源有要事求见检点大人!” 喊声惊动了在附近巡查的检点大旗手,那厮喝道:“区区师帅敢惊扰诸位大人,给我乱棍打走!” 话声刚落,几个检点尉不容炤源解释,挥棒就打,这些人相当于检点的亲兵,各个都是职同军帅,王炤源可得罪不起,一边躲着一边喊叫。不久营帐终于走出一个检点掌书,掌书是侯相检指等级别的属官,他们是本级别的六部主事,与检点大旗手同级,都是职同监军,但是他们都能识文断字,是大人们必不可少的助手,更得倚重。当下那个掌书问道:“住手!何人在此喧哗?” 大旗手不敢怠慢,一边赶紧示意手下们停手,另一边则回答道:“左二军一个小师帅不知天高地厚,说有要事要见检点大人。” “哦?何事啊?” “卑职正有军机要事禀告检点大人,求大人引见!”炤源整了整衣襟,拱手道。 “检点大人正在军议,唤尔进去!” 王炤源一进大帐,便看见帐内竟坐着三四十人,且目光全聚向自己,瞬间便被给这怪异的气氛给震慑住了。帐内将领全是红袍,独有中间一员黄袍大将正坐帅位,甚为抢眼。其两侧下方各有一员红袍战将,余者分坐两边,各有两排。王炤源边进边用余光扫描四周,这才发现军帅以上战将都在帐内议事。左二军监军宁宗扬竟坐在右侧倒数第二位,而军帅彭奕嵩更是坐在右侧第二排倒数第一位,只有黎振辉好一点,不过也是左侧第一排第三位。王炤源正好走到黎振辉附近,跪下叩拜道:“职下左二军后营师帅黄炤源拜见检点大人!” “你有何事禀告啊?”一个浑厚且威严的声音问道。 王炤源郑重地说道:“卑职以为大人命令在此扎营不妥!” 话语一落,大帐内顿时一片哗然,朱锡琨左侧大将更是厉声呵斥道:“大胆狂徒!大堂之上岂容你胡说八道!” 炤源完全不理睬训斥,依旧不卑不亢地说道:“大人,白日里六合县妖头抗拒我军,虽败却未走远,现在城中敌情又不明,大军扎营数里,一旦发生夜袭,首尾不得相顾啊!” 此话一出,大帐内议论纷纷,有说胡说八道的,有说扰乱军心的,也有说言之有理,不可不防的,总之,一时间群情激动。左侧大将见此怒道:“混账!清妖乌合之众,早已被击溃,还有何胆量再来偷袭,何况我军有万人之众,对面只不过是一座县城,哪来偷袭的兵力?我看此人分明是哗众取宠,祸乱军心!来人啊,将他乱棍打出!” 第十七章 六合中伏 王炤源正要被乱棍打出之际,炎四总制林绍璋竟然挺身而出,颇为慎重道:“大人,卑职认为黄炤源所说并不无道理,我军初来此地,确实要小心。” 而此时朱锡琨右侧大将也道:“清妖温绍原久驻此地,屡屡败我天兵,今日一战并未伤其根本,黄炤源所说不假!” 见手下有支持王炤源的,朱锡琨瞪了一眼左侧大将,并不在意道:“本检点也知温绍原并不简单,然我强军过境,清妖多敷衍之人,温绍原已败,不会再多做纠缠。只要我军加强防备,多派岗哨,可保无忧。” 场下众人一听,朱锡琨说得有板有眼,立即齐声道:“检点大人英明!” 王炤源也不置可否地道了一声“大人英明!” “左二军师帅黄炤源,留心战事,有勇有谋,值得嘉奖,来日本检点为你请功!现在可以下去了。” 王炤源见话已说到这个程度,多说无益,老老实实地退出大帐,走时只听朱锡琨下令道:“明日清早做饭,卯时出发,尽早追上李林吉三丞相。” 本来是想继续劝告朱锡琨注意提防的,没想到他刚愎自用,盲目大意,片面认为清朝官吏都是无用敷衍之辈。不过林绍璋的表现让炤源刮目相看,原本还以为他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还有一点能耐。炤源回忆了历史,林绍璋好像就是在六合之战中崛起的,此战诸军都伤亡殆尽,唯独他率领的前四军安然回到天京,这一巨大反差让东王也不得不惊讶他的表现,因此封他为恩赏丞相。 既然上天注定北伐军要在此挨上一刀,王炤源也不想逆天而行,回到军营便开始加强本部防备。据后世记载,六合之战先是由温绍原派遣奸细潜入并点燃太平军火药库而引发的。这场爆炸的威力十分巨大,将整个大营全都掀翻了起来,北伐军过半的伤亡都是爆炸造成的。王炤源很难想到北伐军竟有如此之多的火药,为了求证此事,他特意派遣钟良相暗中打探了下,结果证实天京拨给北伐军的火药都是由朱锡琨部携带着,而历史上北伐军长期火药匮乏也是因为在六合的时候就炸光了。当下王炤源又让钟良相确定了火药库的位置,然后果断命令全营将士移营至火药库两里外。 后营的突然调动立即惊动了总制黎振辉和军帅彭奕嵩,二人迅速找来了王炤源。王炤源也不好多说,有意无意地提醒了下。二人结合王炤源在检点帐中的表现,似有所悟,干脆也将各自军帐搬得离王炤源近点。监军宁宗扬问起,他二人与之不和,推说营地低洼潮湿,不利于扎营,所以要换到外围干净的地方。宁宗扬并未在此事上多做深究,反而要去训斥王炤源擅闯检点大帐,冲撞各位大人,不过被黎振辉劝服了。 从黎振辉那里回来后,王炤源直奔营地东南边的后营驻地,当下命令全军上半夜休息,只留数人戒备,养足精神以防后半夜敌人偷袭。虽然手下们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但是师帅善人下令谁人不服?各个都摇头晃脑的睡觉去了。王炤源自己却没有睡,不是不想睡,是完全不可能睡着。六合大爆炸不仅让朱锡琨属下各部损失惨重,更是导致北伐军后继乏力。如果朱锡琨各部顺顺当当与李开芳、林凤祥会合,或许真能打下北京城,毕竟北伐军可是打到了天津郊外。穿越这么长时间,第一次感到自己可以改变未来世界的走向。不过真实情况,大意轻敌的朱锡琨,即使不在此处遭难,终究会有这一出。 王炤源现在要做的就是承受住这一场大败仗的考验,没有死战过的军队不叫强军,他要的就是强军。全营五百四十人,真正经历过死战的不多,现在的左二军后营就是需要一场血战的胜利来凝聚军力。 王炤源紧张地坐在营帐里,一旁的蒋婉不断地往他的茶碗里添水,在太平天国一切都奉行圣库公有制,没有商人,没有买卖,像茶叶这种必需品都是军需物资,并不是一般圣兵就能喝得到的。在太平天国里,无论是拜上帝教的教义,还是天父、天王的诏令,都是宣传着世人都是上帝的孩子,人人平等。但是事实上天国并没平等,它的内部有一套极为森严的等级制度,在生活的各个方面约束着广大民众。王炤源最讨厌的就是社会等级划分,他梦想的天国是比后世社会主义中国还要广泛、还要真切的平等,但是现实的天国却完全达不到,他在期盼着一场改变。 军中的报时鼓陆陆续续地敲了三下后,还在沉思之中的王炤源猛然惊醒,立刻叫醒趴在文案上熟睡的蒋婉,又唤来值班尉官,令他通知全营集合准备战斗。王炤源大步走出营帐,看着一个个睡眼惺忪的手下,心中大怒,立即叫人拉来饮水车,让全体将士人人洗了把脸。浸过冰冷的水之后,虽然还有些不甚清醒,但至少大部分人都已睁开了双眼。 王炤源站在大帐前,高声喊道:“白日里我军虽然打败了清妖,但是清妖头子并没有走远,而是远远地跟在大军后面,随时都在准备攻击我们。今夜我军在此扎营,前有敌城,后有追兵,已是腹背受敌。清妖狡诈奸猾,正面打不过我们,就会半夜偷袭。所以从现在开始,全营备战,兵不坐地,将不回营!明白吗?” “明白!”圣兵有气无力地喊道。 “大点声!” 众兵士齐吼道“明白!” 因为不知道清军会从哪个方向攻击,王炤源只好命令部下们围成个团阵防御,当下命令袁宏谟、任桂新率领中营、右营负责防御东面和南面六合县城来敌,钟良相、胡永祥率领左营、前营防御西面和北面中军大营来敌,而陆遐龄的后营则居中策应。军阵布置完后,王炤源一面紧盯着朱锡琨中军大营附近的动静,另一面则带着蒋婉巡查整个阵地,防止部下们松懈。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但是中军仍无任何动静,王炤源也不知道历史会不会继续沿着原来的轨迹进行,但是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毕竟这支队伍是他在这个时代的立命法宝。其中还有最信赖的几个手下,既然他们跟随了自己,自己就绝不能让他们白白牺牲。眼看着部下们强睁着打颤的双眼,炤源也无可奈何,只能一个一个地叫醒,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得睁一眼闭一眼,只要还站着的都不说了。 不过走到袁宏谟防区的时候,情况相当严重,身为旅帅的他带头仰面大睡,连连打着雷声般的鼾声,王炤源不得不想法治他。命人端来一盆冷水,猛地一下泼在袁宏谟身上,当即他便被这突然而来的凉水冰得哇哇大叫,不分东西地骂道:“奶奶熊的,哪个王八羔子找死啊?” “是我,好你个袁黑子敢骂你老子我!” 听见有人答话,袁宏谟又要大骂,回头一看竟是王炤源,也不敢骂了,摸摸脑袋,装糊涂道;“啊?怎么回事?清妖打过来了?” 看到袁宏谟那浑样,王炤源怒气早就消了,打趣道:“打你个头,你小子不好好防备睡什么大头觉?清妖割了你脑袋都不知道。” 袁宏谟见师帅怒气全消,大咧咧地笑道:“嘿嘿,这不清妖还没来么……” 此话未落,西北中军大营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和袁宏谟争辩,响声一阵接着一阵,众人惊得面面相觑,唯独王炤源知道那是大营火药库的爆炸声,事情的发展没有偏离原来的轨迹,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冲啊!杀啊!剿灭发匪,人人有赏!” “清妖来啦!我们被包围啦!……” “冲啊,保护检点大人冲出去!” 六合城外,一场太平军北伐梯队与清军的生死大战拉开了帷幕,白天失利的清妖头子温绍原派人偷袭了北伐军的火药库,上百担的火药瞬间爆炸,巨大的冲击力完全摧毁了太平军中军大营。而就在此刻,潜伏在大营不远处的清军闻声而动,成千上万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的传来。 “许宗扬呢?黄益芸呢!”朱锡琨咆哮着,命硬的他并没有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中倒下,不过他悔不该昨晚不听那个小师帅的劝谏。如今,全军人数占到一半的中军被炸得底朝天,出师一日,数千的弟兄就这样白白地牺牲了,他还有何面目统领大军。 “许……许指挥在后队巡察未归……” 朱锡琨一听许宗扬巡察顿时两眼冒火星,吼道:“巡察!中军大营都炸翻了,他巡哪门子察?本检点……我要上告天王……”话还未说完,竟然气火攻心,狂吐一口鲜血。 “大人!大人!我们向后队靠拢吧!” “放屁!老子……决不后退!兄弟们……随我向前突围!冲啊!”朱锡琨强撑着身体带着所剩不多的部下迎向冲上来的清军。 第十八章 浴血奋战 后队大营里,林绍璋的前四军并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失,短时的恐慌被林绍璋迅速遏止了,一拨拨圣兵开始不断地在营前整队待命。许宗扬踮着脚眺望着中军大营,四处燃烧的大火让他感到情况不妙,虽然他很庆幸自己当时不在中军,但是出师不利自己的罪责也不小。与许宗扬相比,林绍璋的压力就比较小,毕竟自己管带的前四军毫发未损,不过他还是很担心中军大营的情况。 “大人,我们发兵援救吧。”林绍璋向许宗扬询问道。 “情况不明,还是先防备清妖再次偷袭,慌乱出兵,只会中了清妖的埋伏!” 听许宗扬这样说,林绍璋也觉得有些道理,迅速加派人手打探消息。 很快就有些中军圣兵陆陆续续地逃了过来,中军火药库爆炸、检点朱锡琨和指挥黄益芸升天的消息迅速传开来。惊慌再一次笼罩着前四军,不过谁也没许宗扬那般惊恐,听到消息后竟瘫倒在地。朱黄二人升天,三大统帅只剩他一人,东王一旦问罪,总不至于怪到死人头上,只能惩办他许宗扬一个! 林绍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若二位统帅均已战死,领兵救援也徒劳无益。本来林绍璋还想问问许宗扬,不过看看他那蔫吧样,只得自己拍板撤退了。 后军不战自退完全失去了反败为胜的可能,这让损失惨重、指挥瘫痪的中军深深地陷入清军的屠杀中…… 清妖温绍原手中绿营兵不多,但是却集结了全县的团练,这些兵勇打硬仗不行,但是此时太平军兵败如山倒,温绍原又允官赏爵,团练兵们如何不卖力。这是一场不对等的屠杀,清军割头如割韭,大部分的中军圣兵非死既逃,战斗渐渐零星下来。 朱锡琨还在奋力地厮杀着,虽然贵为检点,但金田起义之初,他便是领兵的军帅,从金田到天京,官职越做越高,冲锋陷阵越少。眼下中军尽失,后军失联,只有收拢残兵会合前军。 此刻左二军大部也陷入了混乱,继王炤源带走一部后,总制黎振辉和军帅彭奕嵩也率一师另驻他处。当下火药库爆炸之后,左二军只有监军宁宗扬在营,如今也没了平日的蛮横,寻思着前军人多势众,便带着部众追去。 王炤源在听到爆炸声后,并没有急着回救中军,而是立即整军。清妖众多,四处都在砍杀,炤源判断太平军恐怕已被拦腰切成两部,己方便在这后半部,如今夜间雾大,只能后撤脱离战场,急令袁宏谟、胡永祥开道。 袁宏谟果然勇猛,挥舞着一把大花斧,遇人杀人,遇神杀神,锋镝所指,所向披靡。胡永祥紧随其后,手持砍山刀,横劈竖砍,所杀者不计其数。巨大的团阵正是由这二人当先开路,每每冲破清军围堵,直杀得清军混乱不堪。炤源从没见如此阵势的冷兵器厮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呼吸急促,紧紧握住手中的长剑,护住同在团阵中间的蒋婉。 左二军后营在牺牲数十名圣兵,斩杀数倍清妖后,碰巧遇到了同样后撤的黎振辉和彭奕嵩,而在这时清妖的喊杀声从前军方向传来,各部拼命往后方跑。 直到天明,黎振辉、彭奕嵩、王炤源才开始收拢溃兵。从溃兵口中得知,朱锡琨已会合前军朝西北去了,而殿右十六指挥黄益芸已爆炸中身亡。 刚刚进入工业社会的十九世纪,没有什么温室效应,四月的夜晚还是凉意十足。六合城外的小山上,偷袭获胜的温绍原驻马而立,他这个区区的六合县令,“七品芝麻官”,甚至连个读书人都不算全是的捐官,却在这晚做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大事。太平军自攻破武昌之后,一路东下,势如破竹,连克安庆、江宁两大名城,两江总督陆建瀛、江宁将军祥厚、安徽巡抚蒋文庆等一二品封疆大吏都接连身死,坐拥数万大军的向荣也不敢靠近金陵城,但他温绍原却能坚守住离江宁不到百里的孤城。如今又偷袭太平军得手,所屠者甚众,这般功绩足够让他得到朝廷的赏识。只可惜匪首往西北方向逃了,那边是安徽的地界,他不便追赶。 温绍原看着还在往浦口方向逃亡的残军,颇有些意气风发,若是拿住些许头目岂不是锦上添花,下令继续追击太平军。 面对再一次扑上来的清军,黎振辉、彭奕嵩、王炤源临时决定迅速向西南转移。由黎振辉、彭奕嵩负责开道,王炤源率后营负责断后。战斗任务已定,王炤源手舞长剑,号令手下众将领,先抵挡住清军进攻,再寻机西撤。 袁宏谟虽不甘为黎振辉、彭奕嵩殿后,但还是被王炤源气势所振,奋不顾身,挥舞着长刀冲向追赶而来的清军,狠狠地劈向清军乡勇。胡永祥长枪在手,左右突刺,随即跃入了人头涌动的乡勇群中。炤源却没有丝毫的惧意,唯一倒有点担心的是蒋婉的安全,之前都是他随身保护,但现在面临的是一场硬仗,打不好就会全军覆没。蒋婉一个弱女子,在战场上就差点晕死过去,跟那传说中的天国女英雄洪宣娇、苏三娘不是一路人。 无奈之下,王炤源只得找来任桂新。将右卒百余人分为两队,一队由他率领,冲击清军,支援前队,另一队则由任桂新率领,保护蒋婉等师部人员,并作为预备队。任桂新听了,当即就不同意,理由是王炤源身为一师之帅,不能轻易犯险。 一直以来,王炤源都以任桂新是太平军广西老兵,思想顽固,而另眼相看,没想到关键时刻他对自己还很忠心的。不过王炤源还是坚持己见,由自己亲自支援。任桂新见师帅坚持,他也不愿留作预备队,而是让手下卒长湖南人何明亮留作预备。王炤源亲自将蒋婉交到何明亮手中,并分出四名师帅尉贴身保护,之后便领着右营五十多人冲向前队。 空中长箭飞舞,无论是太平军还是清军,火器都是十分的匮乏,土掉渣的抬枪土炮都是稀罕物什,这古老的弓箭就成了远战的唯一选择。王炤源躲过一阵箭雨,就冲入了战团。前队早已散乱了阵型,圣兵们与清兵们打作一团,战斗在僵持着。师帅的突然加入,犹如给圣兵们打了一针兴奋剂,士气猛增。 王炤源遇到第一个敌人是个面目狰狞的大汉,他毫不留情地将长剑刺进大汉的胸口,没有丝毫怜惜敌人的无助和惨叫。瞬间拔出长剑劈向乘机偷袭的敌人,顿时鲜血直涌,溅满王炤源全身。腥辣的热血让他异常的兴奋,“这才是战争!血腥的较量!”他口中喃喃着。突然背后一阵疾风刺来,王炤源扭身格挡失败,一把长枪稳稳地刺来,来敌凶狠的脸上布满狂笑得意的表情。王炤源闭眼准备承受这一击,忽然笑声戛然而止,任桂新的刀已割掉敌人的头颅,两人相视而笑,转瞬又投入血的较量中。 随着时间的流淌,太平军将士渐渐稀疏,而清军则如潮涌。恰在此时,西面喊杀震天,援军来了。前四军,是炎四总制林绍璋! 昨晚林绍璋迅速脱离乱局之后,并没有按许宗扬之意速回浦口,而是埋伏起来,准备打清军追击部队一个措手不及。不过没等到清军,倒是遇到了落魄而归的黎振辉、彭奕嵩,一打听,后面还有队伍在阻击,立即挥军进击。 王炤源不得不感谢这位老监军大人及时赶来,倘若再晚些时候,自己就将全军覆没了。林绍璋杀伤三四百余人后,清妖落荒而逃。 蒋婉毫发无损,出现在王炤源面前的那一刻,猛地扑了上来,旁若无人地拍打着厚实的胸脯,又哭又闹。王炤源紧紧地搂住她,只觉得温润的液体不住地顺着颈项滑进衣服里,他小声地笑道:“这就是爱情啊!” 蒋婉听后挣脱出炤源的怀抱,故作恶心地说道:“谁跟你爱情啊?”随即握紧小拳头重重地打在炤源身上。 “哦,痛!” “哪里?你伤在哪里?”一听炤源喊痛,蒋婉又着急了,急忙察看他身上的血污。 看她那着急的样,王炤源强作镇定的说道:“逗你玩呢!” 王炤源收拢残兵,后营只剩下不到两百余人,所幸的是袁宏谟、胡永祥二人一瘸一拐,互搀着回来了。 “卑职叩谢总制大人相救!”对林绍璋,王炤源是万分感激。 “免礼,此战你也是阻击有功”虽胜犹败,林绍璋也没了上官的气性,紧接着对黎振辉道:“此次北伐受阻,我欲率军返回天京,听候东王处置,黎兄弟以为如何?” 黎振辉丢了左二军大部,也不知宁宗扬情况如何,只好苦笑道:“林总制所说甚是,合当听候发落。” 当下林绍璋也管不上许宗扬那个怂包,下令回军天京。 第十九章 右八军帅 黄益芸阵亡,北伐军二梯队受阻,这个消息传到天京后,一时间高层震动。太平军近段时间逢城必克,未曾有过如此惨败,许宗扬等人战战兢兢,等待天京处置。林绍璋、黎振辉等身为一军总制,也免不了干系,倒是王炤源官小,安然自在,岂怕什么处罚。 内城原江宁将军署现在是东王府驻地,东王进京后,先与天王同住藩署三日,后迁往此地。奈何内城靠近孝陵卫清军大营,清军常炮击天京城,东王担忧炮轰东王府,便命主管天京防务的北王另择旱西门内的黄泥岗大建东王府。此时,新府未成,东王仍在将军署办公居住。 这一日,东王召来北王韦昌辉、翼王石达开,共议北伐军第二梯队溃败一事。 只见东王板着面孔道:“北伐军朱锡琨部误入六合县,遭了清妖的埋伏,损失惨重。黄益芸战死,朱锡琨带了千余人去寻林凤祥、李开芳,只有许宗扬退了回来,你们看怎么处置?” 北王转了转眼珠子,心里暗寻道:这朱锡琨和林凤祥、李开芳都是你东王心腹,哪轮到自己发话,又听东王语气并无责难的意思。再说了,此时追究朱锡琨的责任,不就是打东王的脸,说他用人不明。韦昌辉心下已有定计,不过他还是瞥了瞥对坐的石达开。翼王虽年少得志,但却不气盛,此时的他正如往常一样端坐在那里,好似老僧打坐一般。见北王看了看自己,石达开也瞅瞅他,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让韦昌辉看着格外不舒服。 “东王,据臣弟了解,朱锡琨遭埋伏实是清妖诡计多端,预先设了圈套,这才让北伐遇了挫折。”韦昌辉启禀道。 “哦……”一听韦昌辉如此说,杨秀清故作恍然醒悟。 韦昌辉接着说道:“此事不假,如今朱锡琨业已北上,东王何不令他待罪立功。” “是啊,东王,朱锡琨是平在山老弟兄,早在永安就立下检举周锡能的大功,对天国还是忠心耿耿的。”石达开也应和道。 见韦石二人识趣,杨秀清转怒为喜,当下做出处置:“就令朱锡琨好生北伐,立功赎罪。黄益芸战死疆场,厚待亲属。至于许宗扬嘛,调他回天京守城门吧。对了,听说诸军皆溃,独前四军完整而归,这炎四总制林绍璋还是有些本事哩!” 韦昌辉平日里便是对东王拍马溜须,东王夸谁他夸谁,万般不敢违东王的意,接下东王话茬答道:“回东王,林绍璋可是咱们广西老弟兄里顶尖的干才,由圣兵积功至总制,就咱这天京城,也是他首破水西门的。” “哦,看样子,本王前些日子升他职,是升对了。” “哎呀!还是东王您慧眼识人才!”韦昌辉又是拍手,又是赞叹。 “有些能耐!明日向天王奏禀,封他个恩赏丞相。”东王对林绍璋更加满意了。 “东王英明!”众人见东王处置完纷纷拜道。 恩赏丞相虽然没有正牌丞相那样好听,却也是比检点都要高的官。毕竟林绍璋还是总制,连升四级,要知道此时太平天国官员铨叙还是由领兵将领层层推荐,东王核准,并奏报天王,并没有后期官员任命的混乱状况。其升官速度,纵观天国,无人望其项背。北伐之事已毕,就该谈谈西征了,东王正欲开口,忽听翼王石达开禀告道:“禀东王殿下,六合一战还有一人功不可没。” “何人?”杨秀清诧异道。 “左二军后营师帅黄炤源。” “黄炤源?一个小小的师帅有什么功劳?”杨秀清觉得石达开有点小题大作。 “此人率部誓死阻击,斩杀数百清妖,这才打退清兵。”石达开如实禀道。 “哦,也是个人才,是平在山老弟兄吗?” “是个江南人,在安庆入的营。” 杨秀清本以为也是广西弟兄,没想到是皖省新附,顿时失去了兴趣,只是随意道:“既是新附之人,不便荣封,且升他个军帅,让其好生为天国效力便是。” “臣弟遵命!” 林绍璋是太平天国广西老弟兄,王炤源没有那样的资本,自然得不到东王的青睐。无论是东王还是后期亲政的天王,几乎都偏重广西人,但自定都天京之后十一年,安徽一直都是天国的兵源地,盖天国军中有“广西检点安徽兵”之说,后期更是遍封广西老弟兄为王,江南人却寥寥无几。一方面是因为江南人参加太平天国较迟,另一方面则就不能不说天国高层的地域偏见。 天王诏书下到浦口,官升四级的林绍璋是喜上眉梢,急忙着去天京东王府谢恩,顺便直接上任,而许宗扬则悻悻地去守朝阳门一带。王炤源也与黎振辉、彭奕嵩两位上级告别,他意料到自己被封了右八军帅。两位老上级没他那么好运,手下兵没了也没升官,诏谕让他二人率部就地助守浦口。不过他二人也是实诚人,不待王炤源向他们讨要,大大方方地将后营残部两百人全拨给了王炤源,让王炤源好一阵感激涕零。 次日,王炤源被召回了天京,奉命到翼王府述职。自从攻破水西门之后,这还是头一次有时间欣赏这六朝古都,诗云:“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洲”。诗中佳丽!傅善祥算是一个,只是自那夜离别之后,炤源无缘得见,军中可是严禁擅自离营的。帝王嘛,洪秀全未称帝,但也与皇帝无异,只是这个皇帝有点昏! 天京城并没有看到繁华的景象,倒是冷飕飕的西北风让人有些凉意,只有过了大中桥才有些人气。在中正街上,一幢高大的门楼鹤立鸡群地矗立在大街上,楼后庞大府第正在建设着,其规模之大使人不得不拆去附近半条街的民宅,一问才知道这是北王韦昌辉的府第。在为韦昌辉盖房子的有太平军士兵,也有普通百姓,其中大多数都是妇女,或许傅善祥也在里面,炤源两眼瞅了瞅,人太多了看不清楚。 与正在修建的北王府相比,位于城北青溪里巷的翼王府就显得寒碜了,没有高大的门楼,院墙也是旧的。纵观金陵诸王,唯有翼王最贤,简约爱民这才是炤源心中的明主,如若翼王为帝,这太平天国还毁灭吗?刹那间一个疯狂的想法出现在王炤源脑海中,废天王立翼王! 翼府承宣并没有带王炤源进主厅,而是进了一旁的偏厅。王炤源见一头戴金冠、面目清秀的年轻人正坐堂上,左右各有一妙龄女子执盏奉扇,身后鼎香袅袅,恍若神仙。王炤源知道,那正是天国的第四位——翼王。 “卑职右八军帅黄炤源拜见翼王殿下,殿下五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回话吧!”大神开口了。 王炤源弓着腰板,不敢直视这位名留青史的名王。堂上两侧各坐着数员翼殿高官,而其身后则是数十名翼殿亲信,浓重的气氛让炤源有点局促不安。 “六合一战,你打的不错,昨日本王在东王殿下面前举荐了你,东王封你个军帅。” 王炤源拜谢道:“卑职拜谢东王九千岁拔擢之恩,拜谢翼王五千岁赏识之恩……” “且慢……本王见你允文允武,有心留你在翼殿供职,你看如何?” 王炤源一听,翼王亲自招揽,顿时慌了神,不由自主地抬头朝堂上看了看,那个比自己还小的年轻人正朝着自己微笑。翼王,太平天国的最高层人物,名垂青史的英雄,正在向自己招手,能拒绝吗?王炤源犹豫了。 “怎么,看不上翼王府吗?”见他犹豫,翼王笑着说道。 “启禀殿下,翼王府天国福地,人才鼎盛,旁人求都不求不来,卑职怎敢忘乎所以?只是卑职才少位卑,且出身行伍,不懂得甚么规矩,恐怕会妨碍了殿下的大事。卑职愿血染沙场,为天国尽心,为天王尽忠,为殿下尽力。” 听王炤源如此说,翼王有些尴尬,不过转瞬笑道:“哈哈,好个尽心尽忠尽力,天国就需要你这样有担当的好将领。你去吧,回头到春官正丞相衙上听命。” “谢翼王,卑职领命。”王炤源看着有点失望的翼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暗下决心,一定不让翼王失望。 觐见过翼王之后,自有翼殿吏部的承宣引王炤源去那春官正丞相衙。说起这翼殿吏部,王炤源倒是觉得奇怪,这天国里五个封王中,除了西王、南王不在了,这东王、北王、翼王各人手下都有六部官员,各部长官也都叫尚书,反倒天王府却没设置六部。自古都是君主集权专制,像这样强臣弱主的,唐宋元明清没一个王朝出过这种事。太平天国的官制混乱,建国之初就体现出来了。比如王炤源将要拜见的春官正丞相。 丞相一职起源于战国,至明太祖朱元璋黜杀胡惟庸,有一千五百年之久。丞相典领百官,辅佐皇帝治理国政,无所不统。历史上良相名臣频出,吕不韦、萧何、曹操、诸葛亮、文天祥……,才智名望无不冠绝天下。但丞相身为皇帝股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往往都是居于庙堂之高的文官。但是太平天国的丞相却多是领兵的武将,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不用说,这胡以晃也是统领一军的大将。 春官正丞相衙是衙不是府,太平天国规定只有王爵府邸才能称府,而丞相府则称衙,至于丞相以下连开衙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住在大营里。天国定都以后,实行男女分营,这偌大的天京城能与家眷同居的,除了诸王,就只有天官正丞相秦日纲、春官正丞相胡以晃这二人,只因他二人在永安封王时,便已高封丞相。胡以晃执春官事,又是起义元勋,天国之内,诸王以下,除秦日纲外,独他最尊,其衙开在府东街右侧。 第二十章 西征在即 王炤源由翼王保举,东王简拔,胡以晃这个面慈心善,天国上下公认的老好人自然不会有何异议。很快王炤源的军帅执照到手了,右八军驻扎在下关外的宝塔桥,与浦口隔江对着。王炤源索性先回浦口,取了袁宏谟等二百部下,再去上任。 在太平军的建制中,军帅是最低一级的将领职位,称呼上不再是“善人”,而是“大人”。在太平天国前期,军制尚属完整,检点将军这样的高层还只有三四百人,作为管理一个军的军帅已经算是太平天国的中高层将领了。这样的职位若不是金田起义出身,或是广西老兄弟,很难得授,要知道为天国打下第一座城池的罗大刚现在还是殿左五检点呢,更别说那些投靠较晚,战绩不著的两湖人士。王炤源作为皖省新附之人第一个升任军帅,自然得到不少人的艳羡,而其手下众多皖人则更是众心归附。宋鲁周、陆遐龄、胡永祥等人自从安庆越狱加入太平军后,既慑于王炤源身先士卒的武勇,又服其同甘共苦的带兵作风,早已对其甘为生死。钟良相、任桂新等老太平军则久在王炤源治下,无论是因军命还是人心,也都渐渐归心。 刘肇钧,广西人,雇农出身的他很早就投入到洪天王领导的太平天国运动中。他身材短小,在冲锋陷阵的战场上根本就是个劣势,不过,他有个本事,这人比较能跳,一跃就是丈余。清时期一丈相当于后世的三米一。这跳高能力,让他去参加奥运会,拿冠军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不过可惜,这家伙没参加过奥运会,倒是参加了太平军,但是他的跳跃本事也得到了展示。太平军打仗厉害,清军根本打不过,打不过怎么?只能躲呗,躲在墙高数丈的城寨里,清军以为闭门不出就行了,没想到刘肇钧一跃而上,大城小城都不是小事。就这样,这家伙跟着太平军从广西跳到了江南,屡立战功,官职也从圣兵升到了师帅,也算不错的啦,都越了好几级,要知道太平天国中不是所有人都是王炤源,参军没到三月就是军帅的奇葩只有他一个。 本来刘肇钧这样带着几十个兄弟磨练磨练,没几年就会升上去,按他自己说的,丞相检点不在话下,历史也是这么演的,后来天王大封诸王,这厮还当了太平天国两千个王之一的凛王。不过他遇到了王炤源,两日前,与己不和的军帅无缘无故地被调走了,五个师帅被带走了四个,就剩他一个。他不是军帅的心腹,没有被带走很正常,只是听说新来的军帅是个安徽人,他有点想不通。想自己从广西一路打到天京,不说身经百战,那也是九死一生,先前被个酒囊饭袋骑在头上也就算了,人家好歹还是金田团营的老弟兄,咋这回又来个安徽佬在自己头上拉屎撒尿。想到这些,刘肇钧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怀才不遇的感觉。 当见到王炤源本尊的时候,刘肇钧怀才不遇变成了忿忿不平,这军帅明明还是光屁股的娃娃嘛,说难听点,咱老刘打过的仗比他拉的屎还多!虽说他有点气愤,但是还是强忍住了。 下关宝塔桥营地里,金八总制左崇纪极为庄重地向右八军宣读了王炤源升官的执照。案太平军军制,总制以五行排序,前军以“火”,避讳改成“炎”,后军为“水”,中军为“土”,左军为“木”,“金”自然就是右军的代号。金八总制左崇纪正是右八军的最高指挥官,但他却不是王炤源的顶头上司,中间还夹个金副金八监军侯裕田。左崇纪,王炤源不熟悉,不过他可知道侯裕田。太平天国森王侯裕田,历史上天京陷落后,这家伙还跑到香港去了,暗中资助过侍王李侍贤,不过最后还是被清政府屠杀了。 虽然有两位上司在,但是日常管理右八军的还是军帅王炤源。当初长老冯云山制定太平军制的时候,为了防止将领操纵兵权,故意在一军中设置了总制、监军、军帅三级将领,并规定总制掌作战指挥权,平日辖军,则以军帅独任,尽管现实中制衡效果不佳,但战斗力也没减弱。 王炤源在请示过两位上司后,即时颁下盖过翼王大印的任命执照。将左二军原部与右八军合并,合并之后有一千七百人,重新打乱整编。不过刘肇钧的左营没动,以示亲厚,其余部众编为四个师,袁宏谟为前营师帅、胡永祥为后营师帅、陆遐龄为中营旅帅、任桂新为右营师帅。谢珍科为军帅尉长,职同旅帅,管带四十个军帅尉。至于钟良相,不善作战,其本人也有意换做文职,便命他与蒋琬同为军帅书理,处理军中文书。 次日即天历四月十八,浦口军营里升起了一面黑字无边的黄色三角旗,斗大的“太平”二字旁边赫然写着“右八军帅黄”,在等级森严的太平军中终于有了王炤源的一席之位。这虽然对王炤源来说是由下层军官向高级将领跨越的重要一步,但却还未入得了统筹天国战局的最高层的法眼。六合惨败之后数日,便有北伐军攻克滁州的喜讯传来,接着临淮关、凤阳等地连番被攻破。 与此同时,负责提督水营事务的殿左五指挥唐正才,正在下关大王庙打造船只,为西征做准备。而王炤源所部右八军的也经常被调去,搬卸镇江太平军送来的木材,太平天国境内能取材的也就镇江小茅山,顺江而上直达下关。 天国定都之初,决策层便有战略,若推翻满清,统一天下,则必须北伐燕京;若巩固势力,补充兵源,则必须西征湖广;若切断清廷财源,扩大己方力量,则必须东征苏浙。太平军最早是东征,李开芳占扬州,罗大纲占镇江,后因清军江南大营横亘,未能触及苏常。由是天国最高的军事统帅东王杨秀清才选择北伐,待势力得到一定发展后,再行东征。天京地处长江下游,自古在此定基之者无不力争上游,而来犯者往往由长江上游而下。如晋灭吴,隋灭陈,先据荆楚而灭吴越。再如明洪武先灭陈友谅于武昌,稳定根基,再行北伐。而天国后期,忠王李秀成喜江南富庶而弃江防,导致武昌、九江、安庆等江防重镇一一陷落,最终天京独木难支。西征并举, 东王锐意夺取长江上下,屡出险着,先天子守国门,屯重兵于天京,牵制向荣、琦善等南方清军,再派李开芳北伐,拖住北方清军,而后行西征,壮大实力。杨秀清作为最高的军事统帅,能指挥太平军一路攻城略地,不断壮大,最终戳去江南半隅,其卓越的军事才能不能不让人叹服。 天京外围清军骤集,兵力强势,虎视眈眈。北伐之师已行,太平军若再想西征,则不得不考虑天京的防御。否则,天京兵力空虚,后果严重。东王以北王韦昌辉统帅天京防务,内线西面以板桥镇为堡垒,与大胜头关、三山矶、雨花台连成一线。东面以接替殿右二检点陈宗胜驻守的朝阳门为依托,继而在上方门、七桥瓮、天堡城、龙脖子驻兵,对阵孝陵卫的清军大营。而北面又以浦口为前沿,加之驻守九袱洲、七星洲的部队,共同警惕滁州六合来敌。 如今北伐节节胜利,时机已到,西征迫在眉睫,东王不得不加紧统合其他部队。在天国的军队中,按战力的强弱,明显可分为两部分。当先的当然是定都天京之前的二十五军,序号都是各路的前五,这些军兵员充足,从军日久,不少都是从广西出来的老弟兄。而剩下的就是定都天京之后新建的七十军,虽然番号数量多,但大多都像原右八军那样,一军才几百人,有的甚至几十人,士气差,很多都是享惯福的金陵人,哪能打仗。 打仗的兵难选,带兵的将更难选,西征是天国大计,统帅者自然是勇猛善战者。举凡天国,最能战者谁?西王萧朝贵呗,不过他死了。那第二能战者谁?林凤祥啊,他去北伐了。那只能找第三能战者,不巧列名第三的李开芳也去北伐了。东王找来找去,一个没找到,林凤祥、李开芳、吉文元都是他的亲信,不过都被他打发去北京了。现在点帅的时候,东王才有点后悔,早知道留一个就行了。东王的亲信不在,其他王的亲信还在啊。 北王推荐天官正丞相秦日纲,把诸王之下天国第一大员给推了出来,不过翼王也不差,他一次性推荐了两位,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和殿左五检点罗大刚,胡以晃位尊,即便地官正丞相李开芳在时也不敢傲娇。罗大刚为天国首破第一城池永安,所向皆有功的名将。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天王强烈推荐夏官副丞相赖汉英,赖汉英功不在高,不过其姊乃洪天王第二妻,除去洪天王那在天上飘渺不定的第一妻以外,真正的天国皇后,堂堂国舅,天王真是荐贤不避亲啊! 看到这些推荐,杨秀清迷离的小眼更是捉摸不透,不过大致也可以猜到。无论秦日纲、胡以晃、罗大刚,还是赖汉英,都不是他的亲信。秦日纲、胡以晃都是接近王爵地位的高官,让他们领兵西征,若然有功,以何封之?固然可以封王,哪岂不是平添两个跟他杨秀清争权的人吗?罗大刚,这个在广西就被领导层排挤掉的非拜上帝教徒的将领,让他领兵,不是打诸王得脸吗?至于赖汉英,虽是国舅,但还真不是个人物,功不著,名不显,徒有虚名而已。只是让他领兵,岂不是助长天王的声势? 如今的天国,虽说是他洪家的,可在杨秀清的手里,兵权、财赋无不归他管,洪秀全只是他杨秀清的傀儡!傀儡?对,就是傀儡,洪家人愿意当傀儡,便让他们做去吧,杨秀清自认为想到了个绝顶的妙招。 第二十一章 太平府城 四月下旬,东王杨秀清向天王禀报自己的决定,以夏官副丞相赖汉英、殿左一检点曾天养为正副统帅,以殿右八指挥林启容、殿右十二指挥白晖怀为将,抽调秦日纲部、胡以晃部各两军八千余人,从天京溯江西征。 此布局一出,有心人无不暗赞杨秀清竟有此等手段,不仅用了天王的帅,动了秦胡二丞相的兵,还升了他东王府的将,要知道林启容、白晖怀都是东王府侍卫出身,亲信中的亲信啊。 高!实在是高!杨秀清此举表面上满足了天王对兵权的渴望,实际上却扭转了自林凤祥、李开芳等亲信尽出北伐后,东王府无人的不利境地,而且又牢牢地掌握住了西征军。势力正处上升期的秦日纲、胡以晃不得不再一次忍让,眼睁睁地看着东王对他们的打压。两方势力的此消彼长,使得定都后喧闹一段时间的天国朝堂,再一次趋于宁静,或是平衡。 领导层的斗争是低层者无法涉足的,但却避免不了受到波及。王炤源不巧赶上了定都天京后的第一次朝堂政争,作为落败一方自然要任凭处置。 四月二十六日,王炤源接到了东王府的诏令,右八军改由殿右十二指挥白晖怀节制,随从西征。不明就里的王炤源纳闷了,刚刚北伐折回,咋又要西征?这天国之内,哪有这样忙滴? 太平天国癸好三年四月二十九。夏官副丞相赖汉英率右六、右八等四支太平军近八千人开始西征,全军在下关登船,溯江而上,数百艘战舰过和州,迫采石,直指天京上游第一镇——太平府。 纵观长江上下,王炤源窃以为天京之安危,存乎于三座城池。自上而下,武昌城九省通衢,上游所恃,不言而喻,太平军三夺其城。其次安庆城,皖中粮仓,兵员所在,石达开、陈玉成先后经营十数载。最后,便是这太平府,只用一句话,天京咽喉,只可惜此城始终未得天国重视,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反复复,不曾经营。失武昌,太平天国不振,丢安庆,太平天国势弱,无太平府,太平天国将亡。定都天京之日起,太平府便是天国的命门。 此时太平府已乱如一锅粥,知府前日被新任安徽巡抚李嘉端叫到省城庐州去了,如今在城内主持的只是帮办太平府捐输团练事务的潘锡恩、学政锡龄,此二人都是进士出身,哪懂得临阵作战,一听太平军攻来,立马没了主张。倒是抚协副将松安有些勇气,让锡龄守城,率领本部两千余人赶着潘锡恩前来迎战。 区区两千人哪能挡得住八千人的西征大军,松安部在城北遭太平军狠狠痛击后,夹着尾巴逃到了长江狭隘东西梁山。赖汉英一面命令林启容接收太平府,一面派副帅曾天养督白晖怀部追击清妖。 白晖怀麾下有两军,其中一军就是王炤源所在右八军,当下白晖怀点了金八总制左崇纪为先锋,领兵先行。其时已近日落,右八军的将士经过一天行军战斗,多数都已疲惫不堪,就是骑在马上的蒋婉也觉得身倦体乏。蒋婉属于师帅一级的佐官,按照太平军的规定,出师前王炤源给她配备了马匹。 左崇纪领了将令,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赶到东梁山下,他岂敢有违。当下驻马扯着客家话嚎叫道:“尔等小子们,天父命我等西征,现在我们尽草的时候到了,快跑起来,前面就是东梁山!” 左崇纪是一军总制,一军的最高长官,有最高指挥权。但是毕竟这支军队是由王炤源建立起来的,五个带兵的师帅有四个都是王炤源的旧部,所以身为总制的左崇纪在右八军并没有太高的威望。因此尽管左崇纪叫得欢,但并没有人应和他。为了避免冷场,顺便提醒下他。王炤源故意吼一声:“兄弟们,跑起来!清妖就在前头!” 袁宏谟一听是军帅的声音,跟着带头喊道:“冲啊!清妖就在前头!” 霎时,全军跑动起来,师帅赶着旅帅,旅帅赶着卒长,卒长赶着圣兵,近两千个脚步声渐渐汇合为一股巨响。 左崇纪显然明白了不同的回应代表的意思,冷哼一声,独自跑到队伍的前头去了。其实,王炤源并不想排挤上级,一味地揽权,只是他不愿被太平天国的模式操纵着,他要创造一支新军,不受宗教影响,能为百姓打仗,一支真正的仁义常胜之师。 丢开左崇纪远去的身影,再看看另一位上级——右八军的监军侯裕田,慢慢悠悠地催着马,恍如脱世的老道,而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将。 太阳慢慢地落了下去,大地也渐渐出现起伏,沿着江边行军,时而看见对面陡峭的山崖。 胡永祥担心难走的山路歪着他心爱的战马,早已下马步行,不时踢开挡路的石子,为爱马开路,生怕硌着马脚。 “嘿,瞎子,啥时候当起了马前卒?来来,给俺也开开路!”袁宏谟戏弄道。 袁宏谟的笑声把几个骑马的师帅都引了过来,陆遐龄也掺和道:“瞎子,甭在这弄了,你到最前面去,把小石子都捡了,省的磕着圣兵们的脚!” 这下把身边步行的圣兵们也逗乐了。 “嘿,兔仔们,你们笑什么笑,有本事多杀几个清妖,我给你们升官,给你们配马!”胡永祥燥了。 眼看长官不经逗,有胆大的圣兵问道:“杀几个能升官能骑马?” “五个,杀五个,圣兵升为两司马!”胡永祥挤着眼答道。 “不!只要三个!”王炤源听到胡永祥对圣兵的承诺,立马纠正道:“不过,得要让典功看见三个光溜溜的清妖脑袋!” 听到这话,圣兵们个个喝彩,多话的卒长两司马们也忍不住了,“卒长能配马吗?” “按咱们天军的规矩,旅帅才能配马,不过在我们右八军,两司马也能骑马,只是要他自己缴获!” 王炤源话音刚落,又是一片欢呼声,将士们完全忘记了疲惫。 东梁山下,太平军赶到时已是天黑了,右八军离着清军大营两里外驻扎下来。警戒的警戒,扎营的扎营,主将们开起了军议会。总制左崇纪认为清妖刚在太平府吃了败仗,太平军应当一鼓作气,端了东梁山大营。但是遭到了王炤源的反对,他认为己方远道而来,且敌情不明,不宜妄动,只要看住清妖等待大军就行了。 两位主将的争吵,手下们肯定插不上嘴,不过监军侯裕田倒是赞成了王炤源的建议,全军固守待援。左崇纪没办法,只得下令埋锅造饭。 饭后,四个师帅都围到王炤源帐前的篝火旁,太平天国禁酒,只能拿着牛皮袋喝水。不过一会,左营师帅刘肇钧也跑过来喝水烤火。又一会儿侯裕田也下来视察军情,过来坐坐。 “这山怎生得如此险要?两山对峙,踞江而生。”钟良相望山而叹。 众人不知钟良相为何感叹,但也无人回答上来,只有蒋婉半天才答道:“东西梁山夹江而生,俨然如天门,唐诗中就有一句‘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至此回。’说的就是这座山。” 众人听后,钟良相似有所悟,陆遐龄、侯裕田似乎在回忆这句诗是谁写的,而袁宏谟他们几个文盲则在琢磨着‘天门在哪里?’‘楚江是不是湘江啊?’。 “诗句出自唐人李白的《望天门山》,天门断楚江,楚江开天门”王炤源含笑望了眼蒋婉,又颇有启发性问道:“哎,你们说是这山险,还是这水险呢?” 刚才侯裕田反应不及时,没回答上钟良相的问题,似乎觉得在部下们面前有所不好意思,这会听王炤源问得这么简单,立马答道:“应该是这山险,绝壁千仞,横断长江,阻隔上下。” “难道这水不险吗?水开峭壁,灌流东海,上下八省,无有不通。三江五湖,亿万斯民!得长江者焉能不得天下!”听着惊涛拍岸的浪声,王炤源动容地说着。 “哦,对,难怪东王九千岁让我们溯江西征,殿下他早就看到了长江的重要性了。”侯裕田乐呵呵地说道,似乎懂得了杨秀清的心意。 侯裕田本在清军张国梁部当兵,张国梁何人?此人本名张钊,号称大头鱼,广西有名的艇匪。太平天国初起之日,张钊也曾与同是艇匪的罗大刚共投天军,只是这人贼性难改,受不了天国的约束,转身竟投了清妖,其人凭着狡悍凶横颇得清妖向荣重用,成为清妖倚重一时的猛将。侯裕田在张国梁部下披坚执锐,屡建战功,也得了个官身。不巧,太平军在道州重创张国梁,侯裕田也被俘虏了。 太平军纪律清明,善待俘虏,原本忠厚的侯裕田竟被感化,怀着一腔赤诚加入了太平军。在军中,侯裕田矫健雄伟,冲锋陷阵不减,深得执掌兵权并赏罚分明的东王赏识,而侯裕田也敬佩用兵如神的统帅。无论是个人情感,还是部队从属,侯裕田都算东王一系。 所以此时侯裕田称赞东王的谋略,让王炤源不禁猜测起他的脉络。 第二十二章 战中取乐 与太平军把水言欢相比,东梁山的清军则是担惊受怕。潘锡恩早已吓破了胆,想那太平府落到太平军之手,锡龄怕是丢了性命。他是多亏了松安,若不是随之出城,恐怕他潘锡恩也就步了陆建瀛、蒋文庆的后尘,为大清朝尽忠去了。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文武尊卑了,把松安当成救星。松安也是打肿脸充胖子,卖力地在这位能直达天听的上司面前吹嘘,不过当山下又来了一条灯火长龙后,他彻底蔫吧了,那条长龙只能是太平军的后援队伍。松安也不敢吹嘘了,当下便与潘锡恩合计,舍了军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山后缒崖而逃。 西征军副帅曾天养亲自率领的右六军敲锣打鼓地进驻到临时营地,高调的援军人人举着火把,着实让守寨的清兵起了冷汗。但是曾天养并没有急于攻寨,而是选择了等待次日。 右六军进驻不久,曾天养召开了一次军议,王炤源终于能上得了台面,尽管是敬陪末座。金田起义的时候曾天养就已经五十五岁了,但却是剽悍绝伦,骁勇无比,是太平天国赫赫有名的干将,常常以黄忠自诩。不过以其后来战绩,堪与李开芳、林凤祥、罗大纲、韦志俊等相比,虽无李、林、罗每战必克之能,更无韦志俊三克武昌城之功,但西征军能独当一面者唯曾天养,无奈却与黄忠相似,终究昙花一现。 大帐内,临时主帅、殿左一检点曾天养当仁不让地位居主座,而节制右六、右八两军的殿左十二指挥白晖怀列居其右,右六、右八两军领兵将领则端坐两排,右下首依次为金六总制程瀛、右六监军黄文金、右六军帅杨如松。左下首为金八总制左崇纪、右八监军侯裕田、右八军帅黄炤源。剩下的就是两边角落里的职同官。这些将领中,值得一提就属右六监军黄文金,历史上会合李世贤险些毙曾国藩于祁门。 首先,曾天养鼓励下大家,说到将士们连日征战,破敌制胜,辛苦了。其中,着重表扬了右八军帅黄炤源,这小子带兵有方,战略眼光也不错(事后才知道监军侯玉田在曾天养面前说了好话)。王炤源嘴里左一句卑职不敢,右一句大人抬爱,赚得诸位同僚赞誉有加。 接着,曾大帅传达了东王关于五月中旬务必攻克安庆的命令,同时要求众将领勒治部下,注重军纪。而后,又宣布了个好消息,由春官正丞相胡以晃率领的援军已经由天京开拔。所率右三、右五、后二、水营前二、水营前三等五军足有七千人,来日便会合,攻打江对岸的西梁山。这一消息无疑给连日征战的西征将士打了针鸡血,况且右六、右八两军都原是胡丞相部属,作为骨干的广西老兄弟,大多都是胡以晃的故旧乡党,老长官到来自然有了主心骨。 曾帅决定次日拂晓发起对东梁山敌军的战斗,横扫这一带的清军,并迅速建立起天京江防的第一道门户。 会议结束后,片刻就响起了子时的梆子,颇有节奏的敲击声在王炤源耳朵里成了催眠曲,早在开会时候,他的两只眼睛就在不停的挣扎。此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劲地往自己营帐的方向冲。没想到,刚掀开帐幕,便听到鼾声阵阵,那声音不说是惊天地泣鬼神,那也犹如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MBD,哪个狗东西睡到老子帐里来了?”年轻的军帅咆哮道。 “大……大人回来了!”几桌旁的蒋婉看见王炤源猛然冲进来,忙不迭地应道。 这位大美女怎么会在她的营帐里呢?不过蒋琬也打不出这雷鸣般鼾声。 “你在我这干嘛?” “人多,没有单独的营帐。”蒋婉脸色微红。 原来此次西征,物资稀缺,一般的天兵要么几十人挤一个营帐,要么就睡在露天,只有军帅一级才独自享有一个办公室+卧室+客厅的营帐。蒋婉自然不敢和几十个大老爷们睡在一起,不巧的是,五月的江南蚊虫又特别多,柔弱貌美的女子哪是它们的对手,不到半会败下阵来。一番思想斗争后,不得不带着极不情愿的心理来到王炤源的营帐里。 佳人共眠?这等好事,人间能有几回。“不对,这鼾……” “右六军两个书理挤我帐篷了,所以才来这的,不过有人比我早来一步……”蒋婉略显尴尬地指了指床铺。 王炤源定睛一看,简易的床铺上竟睡着个上身赤裸、鼾声震天的大汉,这厮不是袁宏谟还能是谁? “呔,袁黑子,快给我滚起来!”“这是老子的铺!袁黑子,听见没有,我是军帅!快起来!” 任凭王炤源百般叫骂,这袁宏谟雷打不动,鼾声照旧。气得王炤源走到铺前又打又踹,怎奈这厮皮糙肉厚,根本不当一回事。 王炤源装作十分无奈地向蒋婉命令道:“去,叫老陆、瞎子他们都过来,把这家伙拖回去。” 没过一会儿,陆遐龄、胡永祥、钟良相等七八个得力手下全来了,王炤源指指睡得像死猪的袁宏谟,几个手下立即会意地去抬。钟良相抓住袁宏谟右臂,任桂新拽着左臂,刘肇钧、谢珍科各去拖着一只腿。没想到,四人一合力竟没抬起袁宏谟,各人越是使力越是沉重。这就奇了,袁宏谟也不胖啊,四个大汉咋还就抬不动他。 眼看着死活也弄不醒袁宏谟,王炤源也不折腾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自顾自地说道:“可惜啦,一坛好酒就这样被袁黑子压在屁股底下……” “酒!哪呢?”王炤源话音未落,袁宏谟一骨溜爬起来。 “小声点,喊什么喊,我还以为你这家伙死了呢?咋地,又活了?” “死了,不假,只是那十殿阎罗说了,您老人家是神仙转世,您的手下,他老小子收不起!”袁宏谟严肃地说道。 “哦,神仙?哪路神仙?”陆遐龄饶有兴趣地问道。 “东边的仙人,就是东……东华真君转世,玉皇大帝爷派您老人家下来管理东方的。” “军帅是东华真君?”袁宏谟此话一毕,众人皆是一脸惊诧,而胡永祥满脸写着怀疑。 “得了吧,你不就看本军帅在天京搜了船夫一坛酒,少整这些胡言乱语,若让我再听到,非打断你的腿不可!”王炤源威胁道。 “是真的,俺梦到玉皇大帝爷下圣旨了……”袁宏谟十分认真。 “还说!闭嘴!长绶,把桌底下那坛酒拿出来,每人都倒点,不过先说好,不许喝醉!也不许胡闹!尤其是你,袁黑子!” “是,遵命!”袁宏谟一听被军帅直接点名,“啪”地一声站直身子答道。 王炤源看袁宏谟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笑了:“来,倒酒!” 王炤源从来对天国那些僧规戒律不以为然,将士们每天都在刀枪剑戟中求生存,也许有今天就没明天,酒是最好的麻醉药。这不顶着风险与这些不顾生死、始终支持自己的手下分享战场上难得的放松。 次日,太平军对东梁山发起总攻,江上水师大炮齐鸣,这边王炤源率右八军一个冲锋,士气全无,又没了统帅的清兵只有投降求生了。这些清兵都是附近州县招来的乡勇,身体壮实,王炤源便与侯裕田合计着,让左崇纪去找曾天养要。这厮这方面也是挺积极,毕竟他是右八军的总制,右八军多一个兵也算他的兵。 曾天养也算是奖励右八军东梁山一战战功,便任右八军选八百人,凑齐两千五百的人数,这是天国各军基本数。 东梁山一破,清军夹峙长江,防堵太平军的计划落空,此去安庆,只剩江北西梁山一处要隘。 此时统管北岸清军的是和州知州李登洲,其部下有两千和州直隶州绿营以及几千紧急招募的和州地方团练。此外还有从南岸逃跑的潘锡恩、松安,他两人在江南连输两仗,近乎裸奔似的逃到北岸。潘锡恩还好,本身就是文官,且又不是地方正堂,没有守土之责。清廷若要追究,最多也是抗贼不力。而松安不同,身为地方主要防御将领,不仅丢府失县而且全军覆没,其罪恐怕砍他十次也不够。 但松安并没有坐等杀头,而是要求加入到李登洲部队指挥层,企图戴罪立功。李登洲官居从五品,而松安副将一职为从二品,虽然这明清两朝重文轻武,但他二人差距悬殊。且李登洲身为文官不习武事,当此战乱之世,只得依仗这个败军之将,希图保境苟安。松安虽然打了败仗,但是脸皮倒是挺厚,一点都不客气,直接掌握了和州军队的指挥权。 或许急着赎罪,松安十分认真地展开沿江布防。此前,南岸两仗中,他的部队明显少于太平军,在陆上只有挨打的份。如今他占据江岸优势,便采取了死守水寨,密置哨兵,严防太平军上岸,并且集中手中仅有的几门土炮打击江面舰队的策略。 第二十三章 兵发运漕 次日五月初一,太平天国春官正丞相胡以晃率援军由水路抵达,会合赖汉英大军于当涂江面,旌旗蔽空,战船密布。胡以晃位尊于赖汉英,自然而然成为西征军统帅,两位丞相会谈后,即令各部即日开拔,疾速西上安庆。仅留金六总制程瀛守太平府及东梁山,金八总制左崇纪渡江夺取西梁山等要地,南北守护长江水道。 左崇纪并没有急于攻城,而是驻扎在江心上的曹姑洲上。此洲形成于明朝,正当裕溪河口,与对岸的清营隔江而峙。虽然太平军兵驻江中,但他并没有闲着,而是派出了军中哨探部队——尾牌。所谓尾牌就是太平军中的老弱,虽然打仗不行,但是他们比青壮更容易混入敌方,往往都是很好的哨探。太平军将领大多出身草莽,打仗靠《三国演义》、《水浒传》的比看兵书的多,左崇纪从军多年,耳濡目染也成了半个行家。 果然,自以为防备妥当的松安却忽略了几个老叫花子。不到半天,右八军的高层就掌握了清军防线的详细情况。松安、李登洲、潘锡恩扎堆驻在西梁山大营,到是裕溪口仅有些乡勇团练。 “兄弟们,裕溪口上达庐州,是个水运要紧处,清军集结于西梁山,我等可乘其不备,夺下此处!”右八军大帐,身为主将的左崇纪还是有两把刷子。 而王炤源的印象中,此人不久跟着胡以晃进军庐州。胡以晃到是在安庆、庐州打赢过几仗,逼得清军主将工部左侍郎吕贤基、太平军死对头安徽巡抚江忠源相继投河自尽,就连后来的淮军大帅李……他!想到这个李,王炤源猛地一惊,来到晚清,怎能忽略掉这个合肥李二啊!“宰相合肥天下瘦”……不,他现在大概才三十岁,正当壮年,还是个翰林院修书匠呢。 还记得相关电视剧上,太平军破安庆、下江宁的时候,这李书匠匆忙向咸丰老儿上了道请求回乡办团练的折子,又深怕官品不够,找来吕贤基署名。有人来表忠心,咸丰帝也没矫情,第二天就让吕侍郎带着李书匠回皖办团练。不管电视剧是真是假,但这李书匠确实跟着吕工部回皖跟太平军打仗,而且挺卖力,一回合肥就召集老乡,跑到巢湖东关驻扎,时间点也是春夏之交。 “东关……东关……”王炤源嘴里默念着,两眼却开始在地图上搜索。“在这呢!”突然兴奋地一叫。 “嗯?”左崇纪、侯裕田、刘肇钧等诸将全都齐刷刷地望向他。 “卑职还有个建议!”王炤源激动地叫道:“咱们攻下裕溪口,直接进入裕溪河,溯河而上,攻击雍家镇、运漕,对就是运漕,还有东关!迫使松妖救援,我们在联合右六军在途中将其击败!” “啊?”左崇纪一脸茫然。 “额!”侯裕田一脸惊讶。 “呀!”诸将则是一脸惊喜。 “大人,要是松妖不救呢?咋办!”袁宏谟略为怀疑。 王炤源颇为神秘地答道:“要是不来那倒好呢!咱们就大发了,直接攻击巢湖!” “额!”众人没想到王炤源有这打算。其实王炤源还有没说的,运漕是清廷在皖中聚粮之处,王炤源依稀记得太平军西征当年夏,打下运漕获得官米十六万石!清朝一石足有一百斤,十六万石可供天国军队饱吃三个月啊! “好是好!只是胡丞相的命令是让我们攻下西梁山等地!”左崇纪有气没气地泼着冷水。 王炤源不愿错过这等天大功劳,继而回道:“总制大人,这清妖松安被打怕了,如今龟缩在西梁山,坚守不出,我等只能用计!若是强攻,恐怕损失惨重啊!若是您回军再攻克西梁山,胡丞相也不会嫌这东关、运漕是多余的了吧” “职下深以为此计可行,若清妖不出,我等也可搜集粮草”侯裕田及时投了赞成票。 见两位副手意见一致,左崇纪也不好说什么,三人当即约好攻下裕溪口立即出兵。 黄元吉十六岁应童生试,先是县试、岁试、科试,再到乡试、会试、殿试,考了半辈子终于成为二甲进士末名。在京师苦熬数年,终获任署凤阳县县令,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一心想着知县虽不比知府,但也能狠狠捞一笔,再疏通下关系,把这官职前“署”字拿掉,那就完美大吉了。没成想美梦被太平军打破。四月下旬,太平军北伐过凤阳,没几下便攻破了城池。清廷怪罪下来,县令职务也被拿掉,顶着个前县令的名头,无职无品地带领团练,戴罪立功。 这不,坐镇庐州的巡抚李嘉端顿感沿江吃紧,把他派到运漕镇驻扎。别说现在人老了,腰酸背疼腿抽筋,经受不住打仗折腾,就是年轻读书时,老黄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受得了这罪啊。黄大人盼望着李巡抚能大显神威,打败长毛,最好能打进江宁,好让他把县令的帽子拿回来。 现实就是现实,阴霾密布,沉闷的天气使得黄知县格外地不适应,不仅是担忧沿江的战局,更多是担忧运漕镇内的十六万石粮食,这些都是解往各地的官米。这运漕镇恰恰又是个多事之地,南有太平军,北边定远山中还有神出鬼没的捻子,如若有失,他黄大人真是活到头了。 太平军船队进入裕溪河后,迅速分为三队,由左崇纪领着装备快船的任桂新右营和刘肇钧左营打头阵,另分陆遐龄中营由侯裕田率领护卫其后。而最为强悍的袁宏谟前营和胡永祥后营却被王炤源留在最后,这可把做惯先锋的袁胡二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但王炤源并没有理会,反而让将士们放慢速度。 沿着裕溪河向上行驶,最先路过的是雍家镇。这个只有百来户乡民的小镇子家家知趣地关上房门,偶尔几个影子不时地偷窥着船队。不过太平军并没有攻击它的意思,前队和中队匆匆而过,只有后队王炤源略微停船看了看,但又缓缓离开了,不过行船速度再次被要求放缓,不时还让军帅尉谢珍科上岸观望观望。 “军帅,您这是干啥呀?老任他们都在前面打起来啦!俺们却还在这里耽误!”袁宏谟终于按捺不住了。 “是啊,军帅,虽然说清妖战力差,但也好歹也去壮壮威势!”胡永祥跟着劝道。 “打?打谁啊?我让他们打了吗?”王炤源诡异地反问了一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反问,胡永祥顿时一愣,嘴里叨念着“这不您让进攻运漕镇嘛,还说要打庐州,敢情又不打了?” “莫忙,仗有得你打,不过暂时还不是那里,传令下去,到前面河汊口,全部停船待命。”王炤源极为淡定地说道。 而就在此时,左崇纪率领的太平军突然出现在运漕人的视界里。镇中三台阁,黄大人急急忙忙登上顶楼,往南一望,挂着太平旗的船只塞满了裕溪河,大大小小足有几百只,登时额头冒汗。 “敲钟,快敲钟……长毛来啦!朱把总呢?余练董呢?快叫他们阻击!不能让长毛上岸!”黄元吉一边往楼下狂奔,一边竭斯底里地吼叫着。 “长毛来啦!”“发匪,是发匪!快跑啊!”运漕镇一片混乱。 “轰!轰!给我狠狠地轰几炮!”左崇纪意气风发地站在旗舰上,指挥着天兵们操弄几门实心红衣大炮向运漕镇开炮。 “发匪有大炮!大人,我们快跑吧!”跟着黄元吉往团练驻地跑的朱把总听到炮声恐惧地叫道。 “放屁,老夫文官都不跑,你个武官跑什么!”黄元吉极为镇定地喝斥道。 “大人,发匪人多势众啊!俗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已被吓破胆的朱把总极力地劝说。 “朱富贵!你若再扰乱军心,本官把你就地斩首!”知县大老爷猛地发威。 陡然间,朱富贵闭紧嘴巴。 “师爷!快派人求援!派十个人骑快马分路突围,求裕溪口的松大人、李大人率兵来救!” “是!大人,卑职有个建议,巢县那边也有团练,也要向他们求援!” “巢县?是听说那边有合肥来的团练!好,抓紧去办!此次若能解围算你头功!” “轰!接着轰!先轰他个稀巴烂!”望着镇上四处受惊的人群,左崇纪有一股莫名的冲动。 太平军的炮小,没有多大的威力,很难摧毁清军藏身的堡垒沟道,但是却打中不少民居。众将见着百姓伤亡很大都有些不忍,纷纷劝阻,却都被左崇纪斥退。 “不要轰了!突袭的目标达成了,咱们就在这看热闹吧!”从中营赶过来的侯裕田近似命令地疾呼。 “嗯?”左崇纪很吃惊身为下级的侯裕田竟敢命令自己,心中一股无明火油然而生,但他却强制自己忍了下去。因为胡以晃曾告诉他,这个人与东殿很近,作为老胡的嫡系,自然晓得其中的利害。虽然口中不说,但左崇纪心中已深深地记下这一幕。 第二十四章 半渡而击 西梁山,清军大营,李登洲丢了裕溪口焦急如焚,赖在松安住处指望着他发兵收复。松安也是苦闷,与他同在太平府兵败的潘锡恩借口养病,跑去了和州,一副老夫天不假年,无畏褫职。不过也是,潘锡恩如今将近七十岁,几年前便以河道总督致仕,早没了官瘾,此番办理捐输团练也是皇帝亲自下的诏请出来的,如今打了败仗,朝廷也不会计较他这个七旬老翁。 裕溪口已失,西梁山断不能再有闪失,已当过一次逃兵的松安这次万万不敢逃了。只得一方面加筑营寨,一方面四方求援,其实最担心的还是那股进入裕溪河的太平军,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派去的哨探一个也没回来,难道他们要进到巢湖,围攻临时省城庐州…… “报!”一声长啸随着来人从帐外冲进来。 “又出什么事啦!” “报……报!运漕镇有……有大股长毛突袭,黄大人派卑职突围求援!”来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 “额!”松安一听太平军朝运漕镇去了,顿时眉头稍解。救援?不可能,自己躲都来不及,还哪敢去打啊,巴不得长毛越走越远。 “黄元吉不是从凤阳带来团练,即使不能打退长毛,自保总该有余吧!”松安踌躇一番,十分认真地说道。 “大人,黄大人手下都是乡勇,哪能打仗啊!求大人出兵吧!黄大人说了,镇里有十六万石漕粮……” “什么!?十六万石?”这么多的漕粮若是落入太平军之手,他是难逃干系。他没有守住河口,数罪并罚,说不定朝廷第一个就拿他开刀。反之,若是保住,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快,快通知各营集合!去救运漕!” 此时松安也管不了许多,将空空如野的西梁山大营还给了和州知州李登洲。 太阳落山后,习惯了日落而息的村民纷纷归巢。三汊河北岸,一群连绵的丘陵上,野猪悠闲地在林间漫步,雉鸡抖动着漂亮的尾巴,不时呼唤着同伴,宁静而又祥和。 “大人,你说这松安老妖来不来?不来的话,咱们可要抓紧去运漕抢粮食啊!”袁宏谟那破嗓音不合时宜地喧嚷起来。 “闭嘴!”王炤源严厉地斥责爱将。其实,他也不确定松安敢不敢冒这个危险,不过有关太平军西征的记载中确实有在运漕夺得漕粮十六万石大米的记录,只不过时间是九月,而现在自己却提前了四个月来打,不知道有没有粮食。倘若有粮食的话,清军必来! “来了,军帅你看!”袁宏谟指着丘陵下一个黑影道。 那个黑影忽上忽下,身为极为矫捷,不到半会便赶到王炤源面前。 “大人,清妖到了六里外的管家庄,估摸着要在咱们上游的胡家渡过河!”此时才看清黑影正是军帅尉谢珍科,他在河南岸侦察敌情。 “来了多少人?” “不到两千。” 胡家渡是牛屯河边的小村,也是一个小渡口,多多少少有几条摆渡的小船。村落位于南岸,北岸却并无生烟。 戌时过后,一支五十人左右的队伍偷偷地开进了胡家渡,刚刚入睡的胡家渡片刻就被惊醒。尖叫声、哭喊声瞬间打破夜晚的宁静,不过眨眼间又停止了响动。这伙人迅速掌握了村中仅有的几条小船,依次渡过牛屯河,十分警觉地爬上岸,而后又迅速地十人一组朝着四周散开来,很快就消失在油菜地里。 不错,这些人正是清军的前哨部队,他们之后,又来了数支百人以上的清军。新来的清军拆掉了村中的房屋,尽可能地搜刮一切木材,好让他们扎筏子。不久之后,南岸又出现一支有千人之多的清军。来的正是清军松安部,松安果断地放弃了西梁山后,星夜直奔运漕镇而来。松安生怕夜间遭到太平军伏击,十分小心地派出密集的哨探,到了河边,更是胆战心惊。 不久,清军开始过河,十几个匆匆扎好的木筏不停地来往两岸,还有些熟悉水性的清军,直接游了过来,渐渐地北岸聚集了一半的人数。过了会,松安也在众将拥护下登上了渡船。过河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月光下的油菜地,视野所及全是这种不到三尺来高的作物,连个容易藏身的小山坡都没有,松安放心了。 突然,天空中响起一阵怪异的响动,清军将士不由抬头观望,竟是箭矢!瞬间箭如雨下,清军忙不迭四处躲闪,四周空旷,哪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只得抱头逃窜。 刹那间,东边油菜地深处,一大汉蓦然而起,手持大花斧高声叫道:“兄弟们,杀啊!”紧接着,大汉身后跃起无数的太平军,如猛兽般冲了过来。 半渡而击!松安崩溃了!他近乎疯狂地喊叫着:“结阵!防御!” 但早已混乱不堪的清兵那还能听得进他的话,个个争着抢着往西逃。 却不料,西面又有一支太平军冲出,领军者正是太平天国右八军帅王炤源! “杀啊!”王炤源仗剑直冲,经历过六合一战,他再也不是一个战场菜鸟,而是一个真正的身先士卒的将领。听到主将的高呼,天国的圣兵们个个如下山的猛虎,纵声狂吼着冲向清妖。 武器在大地上撞击交鸣,天国的圣兵们肆意地挥舞着战刀,长矛,任意劈砍挑杀,把对满清官吏的憎恨,对地主老爷们的仇愤,全都散向助纣为虐的清兵身上。鲜血四处飞溅,残肢到处翻滚。 半渡而击的时机,两翼包抄的策略,气势如虹的天兵,这一切注定了清军必败!寅时,冷月高挂,大地上充斥着血腥味。胡家渡之战结束,太平军取得了胜利。清将松安率军抵挡不住,仅带着几名随从向含山方向逃去。 王炤源精疲力尽地坐在河岸上,在这战中他亲手杀了三人,在众军帅尉的协助下斩杀了五人。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清军尸体,但也有不少圣兵的尸体。“都还在吗?”王炤源忙问道。 “在呢,军帅,俺老袁不是那么容易就死的!”袁宏谟舔着嘴角边的血丝,从不远处大步走来。 “袁黑子不死,阎王爷不收咱瞎子!” “哈哈,好啊!”看着两个得力的部下都安然无恙,王炤源真心欢喜。 “大胜啊!军帅!大胜啊!”负责清点的钟良相兴奋地叫道:“军帅,大胜啊,清妖八百多人被斩,俘了三百人,只有未过河的五百人逃了。” “松安死了吗?”王炤源急忙问道,要知道西征以来,太平军还未斩杀的一个清军大员呢。 “又让这妖头跑了!” “且让他这狗头在留几天,咱们军中损失大吗?”王炤源对这场以少胜多的仗有点担心。 “军帅,咱们损失一百六十七人,有两个旅帅,三个卒长,两司马十二个。”陆遐龄小声地答道,生怕王炤源发火。 听到这个数字,王炤源不觉眉头紧皱:“多了,伏击战还死伤这么多,还得多加训练啊……” 王炤源没有在胡家渡多做耽搁,把死去的圣兵们匆匆埋后,便领着右八军前后营八百余人赶着俘虏往运漕奔去。 这一番,王炤源部再没做任何掩饰,人人手里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地出现在运漕镇外,无边的田野上到处都是火把的海洋,这着实把黄元吉吓得不轻,本来河上的太平军就赶不走了,如今又增加这么多。 当歼灭清妖松安部的消息传到右八军其他营的时候,瞬间爆发了胜利的欢呼,接着右八军前后营、右六军等都跟着呼喊起来,太平军士气大涨。形势也越来越不利于清军,士气彻底崩溃了。 左崇纪下令将红衣炮从船上卸下,全力进攻运漕镇,本来已是惊弓之鸟的清军,零希的炮声让他们觉得太平军是何等的强大,阵地上的清军开始骚动,部分团练也在向没有火把的方向移动。 “杀啊!”突然,太平军发起总攻,一个个矫健的圣兵从容地跨过清军设置的壕沟,伴随着炮声的减少,圣兵与顽固的清兵展开短兵对抗,厮杀声、哭喊声再一次响彻大地。 “这就是战争!”站在高坡上观战的王炤源感叹道。 “清廷无道,不破不治!这些圣兵为天国而战,为东王而死!死得其所!炤源不必介怀。”不知几时,侯裕田出现在旁边。 王炤源冷眼眼看了看只知东王的家伙,说实话,这人不错,至少比左崇纪好多了,可惜就是对东王太忠。其实也不能全怪他,毕竟天国是在东王的带领下打下来的,没有东王就没有天国,这是绝大多数的将士的共识。 第二十五章 战李鸿章 “报总制大人,运漕镇清妖已被除尽!”经过拂晓奋战,王炤源率军彻底占领了运漕。 左崇纪没有参与战斗,仍驻在裕溪河上的战船里。 “战果如何?可有俘虏清妖头目?”左崇纪立功之心还是比较迫切的。 “禀大人,前后两战斩杀千余清妖,俘虏五百,并未捉到妖头,不过城内官仓发现大批粮米!” “多少”左崇纪有意无意地追问了一句。 “卑职和侯大人略算了下,估计有十六万石!”王炤源故作镇静道。 “十六万!这么多,真的假的?”左崇纪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万确!侯大人还在那里盘点呢!”王炤源还是十分淡定。 左崇纪确定无误侯,飞快地拉住王炤源的手:“走,去官仓!” 一到官仓,一垛垛米山,左崇纪惊喜若狂,尖声道:“发达了!这是大功劳啊!十六万石啊!全是上好的大米!黄炤源!” “卑职在!”王炤源知道自己又要被使唤了。 左崇纪眼看着升官在即,趾高气昂地说道:“你与侯监军速派人装船,本大人要亲自押送回天京!免得夜长梦多!” “是!”王炤源与侯裕田早已料到左崇纪会亲自插手,此刻只能指望着他别独吞了功劳。 左崇纪没有再理他二人,匆匆忙地赶回营地,心思全跑到如何向天京禀报运漕大捷上去了,不过他还是决定先禀报胡以晃,请求支援些江船。 将士征战了一宿,为了保存战力,王炤源命令集中俘虏,驱使他们搬运。现在还不适合将俘虏给并入军中,只有等回了局势明朗些,再经过甄别,方能降服他们,此刻耗尽其力气,免去些关押麻烦。 右八军上下一片忙碌,而此时一支千余人的队伍正从东关往运漕镇奔来,军中旗帜浩繁,士兵服饰也繁杂,像是绿营兵、团练兵、税兵组成的混合军团。领头者有三,首者,身材均称,强健有力,英气勃发,正当而立之年。次者,年过半百,如老态龙钟。再次者,竟是刚刚从运漕镇逃出的黄元吉! 原来,黄元吉在运漕镇攻破之际溜之大吉,领着残兵往裕溪河上游东关跑。恰在此时,驻扎巢县团练也赶到东关,领兵的不是别人,正是翰林编修帮办安徽团练事务李鸿章。 李鸿章,大清朝同光年间响当当的人物,号称东方的卑斯麦,煊赫一时。不过现在,他还在清军与太平军交战的一线上。太平军兴后,清军绿营、八旗屡遭败绩,丢城失地。咸丰帝不得不借助各地汉族地主豪绅的势力,积极鼓动其在本乡本地结寨办团练,并在南北众多省份任命了一大批在籍官僚为督办团练大臣。这是清王朝第一次向汉族地主放手军事特权,踌躇满志的李鸿章敏锐地嗅到了机会。 年初李鸿章便随工部左侍郎吕贤基离京回乡办团练,投入到时任安徽巡抚周天爵帐下,北伐军路过凤阳,攻破城池,一时两淮豪杰四起,便与其弟李鹤章拉起了团练队伍。先后击溃捻军陈学曾、纪黑壮,受到周天爵赏识,获得六品衔。而后新巡抚李嘉端在庐州就任,又派李鸿章防守巢县。昨晚他接到黄元吉从运漕发出的求救信后,便领着队伍往东关赶,欲会合驻守东关的户部主事王正谊,再作计较。 不过李鸿章刚到东关,黄元吉便如丧家犬般逃来。他作为曾国藩的得意弟子,也像其恩师一样常常自诩知兵,经过凤阳一战,更加志得意满,对于黄元吉这等狼狈,颇为不屑,当下便让黄元吉带路,与王正谊领兵来攻,意欲夺回裕溪镇,控制巢湖外出水道。 清军未到半路,早有细作报与王炤源,王炤源迅速向左崇纪禀报。两军在运漕镇西北三里外的凌家滩摆开了阵势。毒辣的阳光异常刺眼,王炤源尽力望了望对方的认军旗,赫然写着“翰林院编修帮办团练李”。这不正是合肥李二吗?敢情碰上了淮军祖师爷爷!王炤源顿时血脉上涌,这一战要是打败李鸿章,岂不闻名于后世,光宗耀祖。 “总制大人,卑职领军前去会一会清妖,待敌出动,大人,可以相机合围!”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鸿章,王炤源既兴奋又有些疑虑,他很想真刀真枪地会一会这位大清国的顶梁柱。 “好,你先带袁宏谟、胡永祥两营冲阵,本总制命人为你等击鼓助威!” 左崇纪应允后,当下战鼓齐鸣,王炤源拍马出阵,袁宏谟、胡永祥随扈左右。李鸿章一看太平军动了,长剑一挥,其弟李鹤章带队冲出。两下交兵,都是火器短缺,只有刀砍枪刺。右八军经过数月磨炼,武艺战阵都有了长足进步,岂是区区新练的团勇能抵挡的,不能说以一当十,也是大杀四方。不到两刻钟,李鹤章部下开始抵挡不住,先是零星奔逃,稍后便大面积溃散。 后方左崇纪见已决出胜负,便挥军冲锋,任桂新、刘肇钧两部左右包抄,夹击而上,合着袁宏谟、胡永祥全力追杀清军。李鸿章顿感局势不妙,鸣金撤回李鹤章,后队变前队,竭力跑出包围圈,他虽有不甘,也不敢耽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炤源见他溃败,大喊道:“合肥李鸿章,今日我且胜你一局!” 李鸿章正欲打马加速,忽听见太平军领头将领嘲笑他,喝道:“季荃,给我射落那逆匪!” “是的,二兄!”李鸿章当即拿了大弓转身,带着几名亲兵折回,果然是打虎亲兄弟。 一见清军折回放箭,王炤源调马就逃,完全没了大将的风范。 “啊!”王炤源背后猛地受到一击,瞬时间针锥般疼痛,紧接着浑身麻痹,坠落马下。 王炤源依稀看到,袁宏谟大叫一声朝着李鹤章等人冲杀过去,而胡永祥急忙下马来救,护着自己往后军撤退! “军帅,你醒了?”一个熟悉而又美丽的面孔缓缓地贴近脸庞。 王炤源挣扎着,朦胧的人影慢慢清晰,是蒋婉! “逞够英雄了吧!”蒋婉撅着嘴。 “是英雄也过不了你这美人关!”王炤源哂笑着。 “还耍贫嘴!都快死掉了”蒋婉坐到床边,说着就快要掉眼泪了。 “你知道中箭后我在想什么吗?”王炤源轻轻地拭去她的泪珠。 “想什么?” “在想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就是你!”王炤源极为认真地说道。 “真的?”蒋婉板着脸,心里却美极了。 王炤源略微点点头。 蒋婉一头扎进他的怀里,道:“幸好这箭射得不深,人家都为你担心死了……不对,还有一个女人是谁啊?”猛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人,死命地掐着他的胳膊。 “哦,还有一个……”王炤源边摆脱边极力地回忆着,“是我娘啊!” “哦,真的?” “对啊,让我起来,别压着我,有伤!” “就一会!” “一会都不行,要是被人看了,我俩都要被砍头!” “要砍就砍,反正有你陪着!” “放屁,好死不如赖活着!袁黑子、胡瞎子呢?” “总制大人见你还有气,便让全军继续搬运粮米去了!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陆老爷子到是在外面守着,可要他进来!” “陆遐龄估计是看出了你的身份,这老家伙活成人精了,我早就知道瞒谁都瞒不住他!” “那咋办?” “他是个好相与的,我也看出来了,一直以来他都关照着你,想必把你当成了我夫人!” “切,好好养伤吧,军帅大人!”蒋琬努努嘴,逃了出去。 王炤源摸摸伤口,心中不由暗骂李鸿章,一见面就送这么大的礼,下次非还他这一箭不可。 而后六七日,右八军陆陆续续将粮米从运漕镇运到裕溪口,松安、李登洲先后丢弃的西梁山也被拿下。五月初九,上游回来的水军带来消息,胡丞相于初六日攻克安庆,逼得向荣之子向继雄、安徽按察使张印塘退守城北集贤关。 左崇纪也得了胡以晃令,准其亲率船队运粮回天京,裕溪口、运漕由侯裕田和王炤源驻守。左崇纪巴不得早点启程,这东关大捷已在天京传开了,他左崇纪如今扬名天国上下,一旦这粮米运抵京城,也许天王吃了这香喷喷的白米饭,也会问道何人缴获,那他便在天王那里留下姓名,这是何等荣耀。 王炤源也懒得和左崇纪争功,拨了些许俘虏给他去天京,仍和袁宏谟、胡永祥、陆遐龄驻守运漕,安心养伤。而任桂新、刘肇钧则随侯裕田驻扎在裕溪口、西梁山两地。 五月中旬,一日忽有百余人的队伍来到运漕镇外,其中有三十余骑。王炤源观之,既不是清军打扮,也不似乡勇,更不是太平军,各个都是穿得破破烂烂,倒像是流民。袁宏谟使出一人去问话,对方便跟来三名骑手,为首还拎着个人头。 第二十六章 江西征伐 那人来到太平军营前,下马跪着道:“草民汪海洋,率定远全椒兄弟百人归顺天国!” “是他!”王炤源和陆遐龄同时暗叫了下,又各自一脸惊讶。 “陆老,你与这人相识?”王炤源抢先道,他知晓天国后期侍王李世贤帐下有员虎将就叫汪海洋,也被封为康王。李世贤之后,汪海洋是唯一能够统辖全军的将领,他的牺牲加速了太平军余部的覆灭,当然他的上司李世贤也是死于其手。 “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此人是定远山中的悍匪!大人也识得么?”陆遐龄有点疑惑。 “咸丰初年,我在和州看过其通缉告示!你且与之说说”王炤源故作坦然。 “遵命!”陆遐龄信以为真,便出营道:“哟,这不是汪大当家的嘛!” “哎呀,陆老趟主,您这……您这几时入了天军啊”汪海洋第一时间认出了陆遐龄,虽然其他人不知这老趟主是何意,但一看便知两人是熟识。 “来,我给你引见!”陆遐龄扶起汪海洋,拉着往营里走,这是王炤源率诸将出迎。 “海洋,这是我主王炤源,也是咱们皖人,现是太平军右八军帅!”陆遐龄刻意加重了“我主”两个字。 “草民汪海洋拜见军帅大人!草民来时遇到清兵,便杀了这清将!”汪海洋边跪边奉上一颗清妖人头,并回头示意跟来的两个伴当献上佩剑及官袍官印。 王炤源一看,这是清妖副将的袍子,敢情松安这厮逃跑时撞上了汪海洋这个大杀神! 再看那官印一半用汉文篆书刻着“安徽安庆协副将关防”,另一半则是九叠篆满文,果然是松安的官印,王炤源大喜,招呼汪海洋等人进营。 当下了解到,汪海洋敢作敢为,素与富家大户为仇,与其弟汪海林、友人刘添保等流落定远山中为寇。而与陆遐龄颇有渊源,陆在乡中是远近闻名的捻子,经常往来定远贩运私盐,便与汪海洋多有交往。 “海洋,你在定远可听得我家人怎样?”陆遐龄去年被捕送去安庆,至今已有年余,正好遇到熟人,当着众人面打听着。 “老趟主,小的们只听说您去岁惹了官司,被捕入省城大狱,您庄上并无什么大动静,倒是溪河集捻子陈学曾、纪黑庄他们前些日子来邀我攻定远,曾寻过您!”汪海洋虽然年轻却言语不失恭敬。 “他俩现今如何?还有哪些英雄好汉起事?”陆遐龄对这两个人似乎有点印象。 “有支太平军来打凤阳府,陈学曾他们跟着一起破了城,不过太平军很快又弃城,渡过淮河继续北上,众多捻子不愿北行,陈学曾便领着又去攻打定远城,后来被县令带人剿了。” “那是我太平天国的北伐军,打破凤阳是什么时候?”自从六合失败南回,王炤源还是第一次听到北伐军的消息。 “回大人,四月二十二,二十多天前!”汪海洋道。 “恩,我天历晚两天,应是四月二十。你杀清妖有功,又与陆遐龄是旧识,便拨你到他帐下做个旅帅,仍带原部人马,来日便可去监军大人那里领了执照。” “谢大人,草民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汪海洋纳头拜谢。 “我太平军军法森严,你部可要遵守,不可继续掳掠成性,毁我军名声!”王炤源怕汪海洋土匪习性难改,提前上了道紧箍咒。 与此同时,天京总部对右八军攻破东西梁山、裕溪口、运漕镇等战役有了嘉奖,左崇纪官升两级,留在天京当指挥,并跨马游街。 五月二十三日,运漕镇内诸将接到从天京发来的执照,东王府升王炤源为金八监军,升袁宏谟为右八军帅,而裕溪口的侯裕田被封为金八总制。并下令放弃运漕,全力守卫裕溪口、西梁山两地,保证西征军江运畅通。 当晚,箭伤初愈的王炤源率军放弃运漕镇,各营集结向长江边开拔。与侯裕田碰头后,具体地探讨了右六军的目前现状和人事调动及军事部署。自出天京以后,右六军历经太平府之战、东梁山攻寨战、胡家渡伏击战、运漕攻城战及镇外阻敌战。连日来大战,损失较,前后折损旅帅一员、卒长五员、两司马及伍长三十九员,圣兵死伤五百多人,补入俘虏及汪海洋部属后,全军至一千八百人。 而此次立功者中袁宏谟已由东王颁照升为军帅,而其余诸人中后营师帅胡永祥立功最厚。旅帅一级中,军帅尉谢珍科,袁宏谟部胡其相、郑永和,胡永祥部胡春福、郭安和、范绣魁,钟良相部张镇邦,任桂新部何明亮、吕朝兴,刘肇钧部廖大顺、詹德伦等立功显著。 袁宏谟升任之后,五营师帅便空缺一位,侯裕田欲从旅帅中提拔一名。而王炤源却觉得旅帅中无突出者,汪海洋新附,不久前才当上旅帅,不宜快速升迁。提议胡永祥转为前营师帅,军帅书理钟良相继任后营师帅,侯裕田稍稍考虑了下便同意了。 两人议定好前营师帅人选后,又商议扩兵整顿,治理运漕,侯裕田打算以旧巡检司衙门为驻地,尽快任命各乡卒长两司马,督民造册、按亩纳粮。王炤源对天国的地方民事不甚了解,也不愿操那份心,既然老上级要管,全随他去了。侯裕田见王炤源不感兴趣,便让他想想如何招兵买马,补充兵力。其实侯裕田早有打算,他在军事上着实不是一把好手,与其占着茅坑不拉屎,不如全交给王炤源,功劳自然不会少掉他的。 太平天国癸好三年五月下旬。北伐军克荥阳,得洛中煤船,于汜水县渡过黄河挺进华北。而西征军却在南昌受阻,在这里,太平军遇到老对头江忠源。 江忠源虽一区区举人,却颇为知兵善战,先后三败太平军于桂林,蓑衣渡设伏炮毙西王,后又参与长沙守城,激战三个月,西王战殁。不仅使如朝日初升的太平军遭遇“逢江不胜”的尴尬,更使太平天国两王陨落,彻底改变了太平天国的发展轨迹。 此番,江忠源已升任帮办江南大营军务、湖北按察使,清廷本调其往安徽堵截北伐军。途中,北伐军渡淮河北去,江西巡抚张芾以太平军将攻南昌而厚加招揽,江忠源率千人星夜驰援,竟先于太平军两日抵达南昌,并于此地再一次让太平军遭遇“逢江不胜”的尴尬。 当夏官副丞相赖汉英率检点曾天养、指挥林启容以下万余人到达南昌时,江忠源已顺利接收南昌城防。参照他多次守城的成功经验,江忠源将城外的房屋全都烧毁,提前阻止太平军挖地道攻城。而后又在太平军主攻处章江门安排堵截,阵前斩首三十六名逃兵逃将,军心稳定。 江忠源亲自指挥,前后击退了太平军十几次冲锋。而当太平贼败退时,江忠源都率部出城随后追杀。太平军久攻不下,便采用挖地道战术,一挖十几道,江忠源也挖地道迎击,竟烧死、淹死太平军土营将士数百人,如此万余太平军围长沙二十余日不下,而粮食渐断,清军各处援军不断赶来。 六月二十四,西征军第二波援军船队抵达裕溪口,这次率军而来的是北王和翼王两个王族成员,阵容堪称豪华。韦氏有北王亲弟韦俊、堂弟韦志显、侄韦以琳、堂侄韦以德等。石氏有石达开族兄石祥祯、石凤魁,族侄石镇仑、石镇常、石镇岗、石镇吉。二王兄弟子侄均被封为国宗,仅次于天王同族王宗,地位与诸官丞相同。按照后来的战绩来说,除韦滨、石凤魁尸位素餐外,北王府与翼王府的国宗整体表现好于其他诸王府,韦俊与石祥祯有统帅之才,韦以德、石镇吉可以独挡一面,韦以琳、石镇仑、石镇常、石镇岗都是英勇善战的猛将。 诸王宗族自金田起义便随同作战,很多都功劳甚著。但定都以后,这些人并没有授予实职,而此次南昌战事吃紧,天京方面竟将韦石二姓国宗中除北王兄韦滨外全部派出,这其中不难想到是东王杨秀清的决定。 本次出征又以韦俊、石祥祯、石凤魁、韦以德为尊,四人都加提督军务衔,一同统兵赴南昌助赖汉英,二姓国宗从天京中共带出十三军,人数却只有一万人,由此可知这些军建制极度不完整。四位国宗路过裕溪口,见右八军军容齐整,便以石镇吉带部分圣兵驻守裕溪口,令侯裕田率右八军随军出征。 在时隔一个月之后,右八军又踏上新的征程。两日之后,船队到达安庆城,四大国宗亲率大军来援,春官正丞相胡以晃早在渡桥迎接。上月攻下安庆后,夏官副丞相赖汉英、殿左一检点曾天养率军继续西上,攻打江西州府,独胡以晃坐镇安庆。诸国宗率军逗留一日后,全力往上游赶去,仅留下韦志显、石镇岗所率两军辅助胡以晃守城。 第二十七章 石赖争功 西援之行并不太如意,尤其是自由惯了的王炤源,原本右八军出战,前总制左崇纪根本管不住他,而现继任的侯裕田又是他倒左盟友,更兼两人有文武之约,自然不会多加限制。而加入西援大军之后,就不同了。这大军中还有八位国宗,而其下检点、指挥、将军多不可数,总制、监军之类更是多如牛毛,王炤源顿感自己这小小监军如一米粟掉入大海。 不错,当初西征统帅赖汉英攻南昌不利而向天京求援,而同一时刻天京东面扬州、镇江也相继告急,杨秀清无奈东拼西凑才整合一万人。而正欲派出之时,镇守安庆的胡以晃又报清妖集结于桐城、潜山一带,安庆危急。东王虽指挥艺术高超,却也不能变出圣兵来。情急之下,东殿礼部尚书傅学贤倒是出了个好主意,就是调离天京不远,驻扎在和州境内的右八军。 右八军,原本是胡以晃的部曲,但原属东殿的侯裕田已经升为金八总制。杨秀清早就通过侯裕田的密报知悉了右八军的一切,而运漕大捷更是让他对这支两千多人的主力部队刮目相看。而王炤源并不知道东王已相中了自己这支队伍,他很乐观地统帅着唯一的嫡系部队。 然看上右八军的不止东王一家,还有西援军中的最大两股势力韦氏和石氏。西援军是杨秀清临时拼凑的,尽遣韦石二姓,但他二十多个干兄弟中没一个派出去,甚至都没让他们出过京,其中的目的就是牢牢掌握天国中枢。那诡诈北王、聪睿翼王如何不知,但他们也乐见自己兄弟子侄征战立功,好为自家争些权利。 王炤源与各方保持良好的关系,比较亲近翼殿,又不绝各方“厚爱”。不过别人却并不这样看待,石凤魁、石镇岗这几个大老粗就拿王炤源当他石家的家将,随意的呼喝,虽然王炤源表面上谨慎小心,事事听话,可心底下早把他石家历代祖宗问候一遍,不免对石达开家教不严产生不满。 至于韦家,韦以德除了几次军议就没见过几次面,那韦以琳更是没说过话。而韦俊到是有些接触,这位被广西老乡称为“反骨韦十二”的反骨仔,王炤源先入为主的坏感就对他不感冒,不过凭良心讲,这人客气,书面语就是谦虚。并不像他那个“阴险狡诈、拍马溜须”的哥哥。当然王炤源还没见过韦昌辉,只是后世从书上看到的。 其实韦俊这人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王炤源也知道虽然他后来投降清朝,可也有一定的苦衷,毕竟他的亲哥哥是天京变乱的祸首,像洪教主这样心胸狭窄、性情无常的君王最终恐怕很难放过他,更兼碰到陈玉成、杨辅清这两个仇人当同事,最终三破武昌、屡败曾国藩的韦国宗投降了。 六月二十九,太平军西援军在石韦八国宗的率领下抵达南昌城下,西征统帅、夏官副丞相赖汉英、殿右一检点曾天养、殿右八指挥林启容、殿右十二指挥白晖怀、土二正将军余廷章等亲至江口迎接。 此前赖汉英率军来攻,清妖得江忠源之助,尽烧南昌城外民居,独有北兰寺、文孝庙尚存。赖汉英大营便设在文孝庙,此地也成敌我必争之地。右八军一到,便被安置在章江门外,此处正是滕王阁所在地,而王炤源来到之时,只见无数的瓦砾和朽木。驰名中外的江南三大名楼被毁,王炤源不免有些痛惜。 文孝庙大殿内,孔子和四配的塑像早就处置了,殿内一应儒教的物品全部换成拜上帝教的圣物。 “各位国宗远道驰援,赖某铭记在心!”大殿内赖汉英仍坐主位。按天国例,国宗与丞相同,而石祥祯、韦志俊以国宗兄加提督军务衔领兵,自当与秦日纲、胡以晃同,然赖汉英非一般丞相,其乃天王妻舅,幼天王舅父,虽无实封,天国人却以国舅尊之。更兼是东王钦点其率军西征,是毫无疑问的统帅。 “国舅爷言重!”一干人等谦虚道。 “我天军自五月二十日起围攻南昌,已一月有余。”赖汉英详细介绍道:“奈何南昌城大墙高,更兼有江忠源、张芾等妖贼,兵多将足,实难攻克,而我天国殿右八检点江咸林战殁。前番本部使土营挖掘地道,却屡遭江贼毁坏,但挖掘成功,火药爆发,城濒于破者亦有三次。于数日前亦曾击毙九江镇总兵马济美于永和门外,然军中粮草不济,又屡遭清妖袭营,损耗严重。诸位以为如何破敌?” “可围城打援,也可合全军两万人之力四面围攻!”坐大殿右下首一国宗提议道。 围城打援恐怕为时已晚,如今粮草不济,而清妖渐趋,倒是合全军之力,一鼓作气攻入南昌城倒是个好主意。大殿下只有诸位国宗有座,曾天养以下俱站在诸国宗身后,站在最末的王炤源探探身子,才发现刚才提议的乃是韦志俊。 “不然,征战当以粮草为重,如今我军中粮草不济,可遣一军于南昌外围肃清清妖并筹集粮草,解大军危急。并分兵固守九江,以防清妖断我去路。”左下首国宗否决道。 若要继续长久围困当攻克附近城池,然此时南昌城外太平军已有两万余,而城内万余清军未曾有援,当可速攻之。不知提议分兵固守者何意,炤源视之,石祥祯也。 “石国宗,不欲攻城?”赖汉英有点不爽。 “国舅爷,如今清妖困于南昌一城,可分军夺取其他州县,筹集粮草!”赖汉英自西征以来,声名鹊起,石祥祯不愿为他人做嫁衣,有意掣肘。 “东王命你等助我攻南昌,南昌一破,何愁江西各府不可传檄而定。”赖汉英还是坚持先攻下南昌。 “国舅误也,南昌守敌犹如困兽,旦夕可破,何不乘此机会一扫江赣,既可孤立清妖,亦可扩大天国疆域!”石祥祯争辩道。 “祥祯兄,江西一省系于南昌,何必舍本逐末”赖汉英依然坚持。 见二人如此,石凤魁帮着叫嚣道:“国舅,南昌清妖穷途末路,当围而不攻,我等可筹粮在此久战!” “某去!”石镇仑昂声应道。 “本国宗也去!”韦以德抢着道,他选择站在石氏这边,就像其堂叔北王一样,常常在东王与天王之间选择唯东王马首是瞻,盖因都是鹏化山乡邻,天王与赖汉英才是外来者。 “诸位石国宗为天朝奋战,我等岂可作壁上观”面对石祥祯掣肘,赖汉英既无奈又不甘,只有相信老伙伴曾天养,下令道:“曾天养何在?” “卑职在!” “命你率部与镇仑、镇常几位国宗先攻丰城再攻瑞州!迅速筹集粮草,还请祥祯兄、凤魁兄、韦俊弟与我看住南昌守敌!” “是,丞相!”老将曾天养轰然应诺。 石祥祯、石凤魁等不置可否,赖汉英将他俩与韦俊拖住,不能明着跟他争,毕竟他还是统帅,便默认了他的安排。 七月初一,曾天养率军出征丰城,石镇仑、石镇常、韦以德、韦以琳随军,侯裕田、王炤源所率右八军便归石镇常麾下。 侯裕田久在太平军中,对这种各大山头之间常有的斗争也不吃惊,只是对这南昌城近在咫尺而不攻感到痛惜。天国必须改制,必须统一权利,诸王各有部属,争权夺利的局面必须改变,只能有一个掌权者,而这掌权者又非东王莫属。 丰城北距南昌一百五十里,路程不近,却在赣江边。曾天养利用太平军掌握的大量船只,溯江而上。丰城是个小县,除了一个哨的守城兵外,没有多少驻军。想这太平军围南昌一个月都没见攻来,守城清妖哪知道这太平军瞬间而至。没到一个时辰,英勇的太平军便攻破了县城,县令以下两百多人被杀。 城破之后,没见过场面的右八军诸将忙着约束部下,而后二军则熟练地搜索着城内每一块角落。首先,所有当官的全被抓起来,凡不投降的清兵全部杀死。而城中的民户,多数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不过后二军并没放过那些豪门巨户,跳墙的跳墙,砸门的砸门,想方设法进入这些豪宅,有什么拿什么,丝毫不客气。不过对平民百姓宽仁许多,有一大部分钱粮都分给了他们,备受拥戴。 后二军圣兵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很快县衙前的物资便堆积如山,尤其是搜集了不少的粮草。至于右八军一无所获,曾老爷子也怎么褒贬,倒是后二军总制梁修仁露出些鄙夷。王炤源却不在乎,真正的军队是在战场上令敌人胆寒,而不是在战后搜刮钱财上耀武扬威。 曾天养未在丰城多做停留,而是声东击西,于翌日北返,至下游市汊,突然溯锦江而上,兵临瑞州府城下。瑞州府与高安县同城,知县胡光辅率乡勇抵抗,太平军轰城而入。瑞州继九江、南康之后江西第三个府城被攻破,粮草亦非丰城这样的小县可比,太平军于江西声势大涨,湖南清妖不得不越界袁州防守。 第二十八章 瑞州之战 自太平军围南昌之日起,清廷无日不在调兵遣将,救援南昌,先后有江西临近府州马济美之流,而围城太平军未尝不是百战之兵,屡败援敌。江西无强兵,江忠源不得不再调麾下楚勇入赣。 本来楚勇就是由江忠源一手操办,其胞弟江忠浚、江忠济、江忠淑,堂兄弟江忠信、江忠义,姻亲刘长佑、刘坤一,俱为军中将领。此时,于江忠源有知遇之恩的曾国藩练勇尚未成军,湖南仅有其弟江忠淑与刘长佑所率两千余楚勇,江忠源一并调来。刘长佑由湖南醴陵经袁州而来,江忠淑则经浏阳,入瑞州,二人会合于上高。 刘长佑与江忠淑计议,太平军已破高安,楚勇若想入援南昌,只能先攻瑞安府城。 七月初五,刘长佑、江忠淑率两千楚勇及新昌、上高两县团练千余人沿锦江往下游高安出发。事前已得到情报的太平军,由曾天养率石镇仑、韦以德等督后二军及右八军两部共四千余人迎战。而另留石镇常与韦以琳守高安城。 午时许,太平军进至高安西南三十里灰埠,此时清军已在埠外一处土丘上摆下阵势,太平军迅速进入战场,占据一处与清军阵地对峙的村庄。 “清妖有多少人?”曾天养向左右问道。 “清妖有三千五百人左右,阵中挂着‘江’‘刘’二帅旗,卑职猜测为清妖头刘长佑及江忠源兄弟辈,此番来赣救援其兄!”王炤源负责侦查,已打探清楚,便禀报道。 “江忠源兄弟?那就是应该是他练的精锐团练!”曾天养虽然对王炤源直接猜测为江忠淑感到惊诧,但是认同了他的观点。 “据探报,妖阵北侧服饰杂乱,而南侧则一律绿营装束,卑职以为北翼清妖是江忠淑搜集来的附近团练,而南翼应是江忠源所练精锐‘楚勇’!”王炤源分析道。 “楚勇!确是精锐,我天军在广西之时多次与之对阵,比之绿营八旗难对付百倍。”曾天养眉头略皱,转瞬却赞赏道:“黄监军,未临阵已知敌情,乃大将所为!” “大人谬赞,卑职为天国尽忠!”在曾天养赞赏目光下,王炤源有种飘飘然。 “那么就以你部为先锋,如何?”曾天养带着微笑用商议的语气问道。 “这……”好吧,王炤源承认曾天养是个和蔼的老头,也是个值得敬仰的上司,但是没想到在其手下初次大战便给了他个楚勇劲旅。 “届时,本检点将亲自带队冲锋!” 既然话都到这个份上,王炤源也不敢拂他老人家的面子。 “镇仑国宗,你率后二军见机行事,必要时与右八军形成钳击之势。” “卑职领命!”曾天养是前辈,石镇仑也不敢虎口拔须。 最先发起冲锋的是陆遐龄部,当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初见到曾天养时,便就顶礼膜拜,常常以曾天养第二自诩。而曾天养对这个年龄略小于自己并屡立战功的的骁将也是赞叹不已,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第一拨进攻并没有引出江忠淑部的全力反击,而是派出袁州、瑞州的乡勇作炮灰。 “杀,杀那个戴帽子的,那是营官!”中营后旅旅帅汪海洋大叫着。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千人规模的战斗,完全不像劫富济贫时那样一对一单挑。真实的历史上,他确实在和州加入太平军,时间略晚几个月,所属将领则是接替裕溪口守备的国宗石镇吉,不过石镇吉没王炤源那样大方,只让他当个伍卒。 事实证明,汪海洋果然不负所望,不几时便亲手斩杀清妖营官,顿时太平军威势大振,在他带领下对敌人展开了屠杀。远处坡上的刘长佑看到太平军如割麦子般斩杀清军,便不再淡定,毫不犹豫地命令全军进攻。 “石国宗,我去对付刘妖头,左翼江姓妖头就交给你了!”曾天养一见清妖全军出击,即刻纵马高呼:“兄弟们,冲啊!”说完便拍马直冲,对上刘长佑部楚勇劲旅。 领军大将身先士卒,这不电影里常有的场面的吗?难不成曾天养把这当成拍个人英雄主义的欧美大片! “兄弟们,冲啊!袁黑子!你带全军去支援陆老头!我随检点大人!”王炤源不再犹豫,一边下达命令,一边纵马直追曾天养队。 “得令!瞎子、老刘跟我走!”袁宏谟随即补充到陆遐龄的攻击阵中。 “杀啊!”曾天养带着震天动地般吼声从侧翼冲入战争,一杆丈余长矛前挑后刺,在敌阵不停地飞舞着。 王炤源没有追上曾天养,不过很快就遇到脱节的检点尉。检点有尉二百员,但在这天国肇始,马匹严重缺乏,右八军只有五六十匹,而曾天养本部也不到一半人有马! “各检点尉、监军尉保持阵型,随我来!”王炤源迅速带着这支两百人队伍朝清军侧翼攻击。 刘长佑拔贡出身,通晓兵法策略,所部久经战阵临危却不乱阵脚,曾天养侧翼突击确实起到了相当大的破坏力。但是由于骑兵少,更兼清军人多中路袁宏谟、陆遐龄无法突破乡勇炮灰的夹击,反而使曾天养马队有陷入重围之险。 虽然形势不利于曾天养,但他并没有丝毫惧意,仍然左右冲突,竭力带着马队冲击阵中。清军一面阻击对战步兵,一面围攻突入的马队。 “杀啊!冲破清妖,与检点汇合!”王炤源适时地出现在侧翼战场。 “黄炤源,快过来!随我撕破清妖的阵列!”曾天养大为欣喜。 “是!”话落,王炤源举剑劈向一个试图枪挑自己的清兵。 太平军中各级尉是各级将领的护卫,往往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王炤源更是将右八军中立下战功的闲散职同卒长聚集了起来,这些人的武勇不是一般小卒所能比的。所以由军中悍卒组成起来的尉队很快冲进了敌阵,与曾天养马队汇合形成强大的战力。 稍许,清军中出现颓败,首先袁州乡勇被袁宏谟、陆遐龄击败,趁势迅速推进,一举与曾天养、王炤源汇合。接着刘长佑部抵挡不住,纷纷后撤,战斗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清军哭喊着落荒而逃,少数逃不掉的跪地投降。 很快左翼石镇仑也取得战斗胜利,江忠淑部人数较少,不及后二军,并没有死拼。 “大人,卑职恳请您不要再参与冲锋!”战后王炤源十分认真地对曾天养说道。 “这……本检点一向身先士卒,与兄弟们同生共死,你这何意?”曾天养有点诧异。 “卑职窃以为大人身为一军统帅,您更多的是应该统筹布置,切不可以身犯险,一旦有个万一,将给全军带来毁灭性的打击。”王炤源说出自己的道理。 “哦,黄监军不必担忧,本检点征战千里,未曾有过一伤!有天父天兄保佑,量他清妖也伤不了我!”曾天养笑着说道。 这什么理由啊!深受洪教主毒害啊!罢了,再和他理论,就要和天父天兄见面了! 事实上,真正的两军对战,很少甚至几乎没有统兵大将亲自上阵的,战场上瞬息万变,统帅要做的是把握全局,而不是以身犯险。正是基于这方面考虑,王炤源升任军帅后便渐渐淡出一线战场,更加关注全军的统筹布置与战略决策。 不过曾天养并不这样认为,他识字不多,不过人老爱听说书,《三国演义》、《水浒传》听过几百回,常将关二爷于万军之中取颜良文丑首级,老黄忠定军山阵斩夏侯渊挂在口边,曾天养身为天国五虎上将之一,自然以古人比肩。但演义毕竟故事传唱,岂能当真! 太平天国起事之初,杨秀清与萧朝贵出身草莽,以冲锋陷阵为能。天国军制由冯云山参照周礼所作,冯云山未曾经历行伍,多掺入个人臆测,竟想出军师负责制这种前所未有的体制,更怪的是天朝王爷都是结义的兄弟!而且统兵大将喜欢单挑,五虎将中就有曾天养刺塔齐布不中而死、石祥祯单挑张国梁遭暗算而死,堂堂五虎将这样战死岂不可惜。刘备痛失关羽和张飞,蜀汉势力大衰。 瑞州一战,刘长佑与江忠淑部三千人只剩残部千人退回新昌,而太平军后二、右八两军损伤不过三四百人,已是大胜。太平军并没有趁势攻打新昌,而是就势驻扎在灰埠,以防楚军再来。 另一方面随曾天养出师的各级典官也抓紧筹集物资,各地粮仓库房被打开,富家豪绅也被要求征缴一定的粮草,也不乏强抢豪夺的行为。在这乱世之中,太平军尚无合理的赋税制度,又无屯田聚粮之举,自然以为征缴为主,稍带购买些许。 第二十九章 安庆之惑 七月八日,五千太平军弃瑞州城,分乘数百艘战船沿江而下,这次在瑞州缴得米粮一万石,足够南昌城下大军百日的口粮,甚至还能接济九江的军队。 回到南昌的时候,正好赶上清军例行袭扰,一阵激烈的大炮互射后。哗啦啦一下子,数百人冲出德胜门冲击太平军军营,而太平军正要反击,清军则又退入城内,如此攻守易势,倒成了双方每日必做的功课!据记载,太平军第一次攻南昌时,共围城九十三天,赖部只有万余人,仅据赣江西岸及城北一隅,远不足以构成合围之势。面对这城坚墙厚、兵将同心的南昌城,赖汉英无计可施,只得徐缓歼敌。 赖汉英痛恨石祥祯掣肘,但他背靠强大的石氏家族,更有韦氏的支持,更重要的可能是杨秀清的默许,奈何不了他。像他这样的天王至亲,擅权专政的杨秀清又怎可能容忍他获得一场大胜并掌握西征大军的军权呢!要知道洪氏家族是杨秀清的一块心病,且不说国兄洪仁达、洪仁发屡遭谩骂,就是天王也要在他代天父传旨时下跪,这天下俨然是他杨秀清最大。 赖汉英不知道他的结局是什么,但他是个乡医出身,见不得天国圣兵白白伤亡,自此少有攻城。然而并没有停止分兵进攻附近州县,七月十一日,曾天养再次出师,这次把矛头指向了赣东。此次征出征,韦石二姓国宗俱留南昌城外,右八军由曾天养直辖。 十二日,曾天养部后二、右八两军自南康府星子县渎溪浦出发,携六十门火炮,抬枪四百余杆,过鄱阳湖突袭饶州。饶州知府缺任,鄱阳县令沈衍庆与乐平县令李仁元同守城池。十四日,攻克饶州城,两县令一起毙命,其余清军死的死,逃的逃。 饶州可不是个小州城,一府七县,辖下鄱阳、余干、乐平、万年尽是鄱阳湖平原精华之地,号称“鄱阳湖粮仓”,物产丰饶。王炤源迅速带领总制属的人控制饶州府库、官署,搜出库藏白银三万四千两,而从官吏宅中却搜出三十八万两白银,房契、地契无数,仅是一府之地,晚清吏治腐败之深矣。 此次饶州缴获不仅有大量的金银钱帛,更多的是米粮,足有数万石,乐的曾天养这个征粮大队长合不拢嘴。一边派人与石祥祯联络运缴获回天京,一边派兵攻占鱼米之乡乐平县。再次获得缴获。 分兵乐平派出的是梁修仁后二军,但右八军并没落得个清闲。曾天养似乎想在饶州建立长期根据地,分派右八军各部循道安抚鄱阳百姓。八月初,右八军军锋进至景德镇,领兵将领胡永祥试探性进攻遇阻后迅速回报饶州。 四日,曾天养集结后二、右八两部一举攻克天下瓷都景德镇,五日再克浮梁。 景德镇虽名为镇,却是闻名天下的瓷都,窑户两三百家,窑工十余万。这些人来自四面八方,受雇于当地窑户,壮则执业,老病无所依。而自乾隆以来,景瓷产量萎缩,瓷质下降,景德镇走向下坡路。尤以清英鸦片战争之后为甚,窑户锐减,瓷业凋零。 此番太平军攻克景德镇,开仓放粮,约束军队,捣毁御器厂、巡检司等各处衙门,深得民心,无业窑工依附者不下十万。曾天养取其精壮者充入军中,得精锐两军,交由其弟殿左二十七指挥曾天诰管带,余者编以伍卒,没收官窑以为其业。而王炤源亦得补足全军两千五百之数。 自曾天养出师赣东以来,鄱阳湖每日往来太平军船只少则十余艘,多则数十艘。饶州米粮金银,景德镇瓷器木材,负责运输缴获的右八军总制侯裕田将它们统统运往天京,一时间天国物资匮乏的局面得以缓解。 而围南昌已有两月之久的太平军赖汉英部于七月二十四于城外大败援赣湖南罗泽南及云南鹤丽镇总兵音德布,斩楚勇千总谢邦翰以下五百人。而罗泽南、音德布未退,分驻南昌附近,与城内张芾、江忠源互为声应。南昌再无攻陷之机,且八月中旬清军攻占九江,江西太平军后路遭劫。 不久,赖汉英终于等来了东王杨秀清的撤围令,不过同时召他回天京,改由石祥祯代为主帅,传令曾天养部向安庆方向移动。 八月二十日,西征军撤南昌之围,出鄱阳湖,于湖口分为两股,曾天养仍率后二、右八军,回守安庆,石祥祯、韦俊率主力西上武昌。 王炤源随曾天养于二十一日入安庆城,次日,翼王携翼殿丞相刘承芳、殿左二十一检点覃炳贤、殿左二十三检点梁立泰、殿前左七指挥许宗杨、殿前右十指挥张潮爵、殿左二十九指挥张遂谋等率诸军七八千人抵达安庆,正式开府建衙,主持西征。 当晚王炤源便回到这个熟悉的城,没有后世除夕夜的繁华喧闹,也没有年初冬雪覆盖的寒意料峭。军马嘶叫声,工匠打铁声,似乎在倾述这座城市所经历的苦难。安庆城在对阵双方的争夺下,这里几近废墟。原先的市民早就逃得差不多,留下来的少数人也被太平军团营去了,这里更多的是太平军圣兵。当然也有数量庞大的各地青壮。 曾部被安排在金保门内的侧城,这里有大量的空置房屋,可以不用搭立营帐,更重要的是这里与内城还有一道城墙!进城不久,曾天养便领着曾天诰、梁修仁、侯裕田、王炤源等几个军帅以上的将领去觐见翼王。翼王府就设在原安徽巡抚衙,太平军攻克安庆之后,这里一直是最高将领的驻地。因为翼王的到来,春官正丞相胡以晃不久前才搬走。 与死气沉沉的古城相比,翼王府明显多了几分生机,各处亭台楼阁灯火通明,不下于清朝巡抚衙门的热闹。翼王在正厅召见了曾天养等人,随侍的有刘承芳、张遂谋。 “职等参见翼王殿下五千岁,千岁,千岁,千千岁!”曾天养领头拜见翼王。 “天养伯请起!诸将请起!”说着,翼王走下阶,亲自挽起这位年长他三十多岁的老将。天国上下等级森严,翼王性善且敬,故以伯称曾天养。 “天养伯在江西屡破城池,缴获众多,东王四兄常说你是天父派来帮助天朝剿灭清妖的老黄忠!” “东王九千岁谬赞,职下等围南昌城九十三天不克,误了天国大事,罪该万死!”这天国最高层褒奖,增添还是有点欣喜,却丝毫不敢在翼王面前倚老卖老。 “天养伯与诸位,征战辛劳,本王稍后传膳为你等庆功!”翼王握着曾天养双手笑道。 翼王亲自犒赏,曾天养慌忙跪下:“殿下,职下何德何能劳殿下庆功!卑职所占城池全已丢失,寸功未立!” “此言差矣,天养伯解天京粮草之乏就是大功!”翼王宽慰道。 “殿下,南昌外围诸战皆是各位兄弟的功劳,卑职不敢独领!”曾天养谦逊道。 “都是检点大人指挥有方!”王炤源几个自然不敢居功。 “不错,天养伯不仅打仗厉害,还深得部属爱戴啊!”看到王炤源,翼王呵呵笑道:“难怪天养伯能缴获大量粮草呢,原来这个抢粮好手在你麾下,这小子可是在和州从清妖那里夺了十六万米粮啊!” “哈哈哈,殿下不知,黄监军不仅是个抢粮好手,还是个有勇有谋的大将之才!”曾天养不失时机地赞赏道。 “哦,就说嘛,天国的将领哪能只会抢粮啊!” “殿下教训的是!”王炤源还有自知之明。 翼王赞许地点点头,接着对曾天养道:“今日家兄祥祯与韦俊奏报,已夺九江,二人计议由韦俊守九江,祥祯兄率部西上武昌,本王已允准,还请天养伯、天诰伯辛劳,率军援助” “职等领命!”众将拱手领命。 夜半,翼王宴罢。王炤源独回右八军营地,陆遐龄、袁宏谟等几个旅帅帐篷早已鼾声震天,也不能怪他们,征战江西近两个月,除了厮杀就是行军。右八军博得个敢战之军,却也令上下疲劳作战。再走近中军,发现自己大帐内烛光闪耀,掀开帐门,只见蒋琬在里面抽泣,独自哀伤。 王炤源心想蒋琬定是故地重游,触景伤情,安慰道:“我向人打听过,年初蒋大人遇难之后,有仆人将其遗体送至桐城呈报,你兄长返回后将其收敛。” “那我兄长现在何处?”蒋琬抹了抹眼泪。 “应该是扶梓归乡了吧?你家乡在哪里?” “我也不知晓,我是道光十五年生于甘肃,我父在那里任道台十年,而后又举家搬往浙江,再后来来到安庆,父亲常说他生长在京城东直门内。”说道父亲,蒋琬有点哽咽,断断续续道:“家父在世时已六十岁,常向朝廷请求致仕,‘安庆’应了他的名讳,本想在这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如若你愿意,我可派袁宏谟将你送至桐城,抑或是庐州,如果你想去北京,也可以!”王炤源心中不舍,却不得不为蒋琬考虑。 “那你呢?还在这太平军里打仗吗,如果太平军不能成功呢?” “不成功……”王炤源迟疑了,他比任何都知道太平天国的结局,他迷惑了。 第三十章 田镇大战 蒋琬见王炤源无言以对,默默地离开了,独留王炤源一人在空荡荡的大帐内。 王炤源已深陷困惑中,天京内讧、湘军淮军两面夹击、大渡河石达开走投无路、陈玉成丢安庆,最后天京陷落,这些如同如同影片一样在他脑中反复出现,太平天国终究是一场空。王炤源极力地思索着挽救之处,天京内讧东王与天王的权力之争已不可调和,曾国藩所练湘勇已有雏形,凭借着举国之力,崛起已是必然。而天王大权在握之后,荒淫无度,猜忌群臣,到后来更是赏罚无度,沉迷宗教,最终落得身死国灭。这天国也是一步步走向辉煌,一步步走向灭亡,注定了是一首哀歌。 而获胜的大清朝也并没有中兴盛世,反而陷入列强的一次次入侵之中,国家整整动荡百年,杀戮不绝,民不聊生。王炤源感觉到自身何其渺小,面对着历史洪流,尽然如此无力。此刻的他,如果一直为太平天国奋战,侥幸活到最后,也是会被清军围攻,兵败身死。如若投靠清军,必被士人所排斥,最后像韦俊一样泯然于众,在国家不幸的悲愤中忧郁终生。 为什么会有穿越,为什么会穿越到这悲哀的乱世,华夏最屈辱的时候,英法联军劫掠我圆明园,沙俄尽割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国土,日本盗取台湾,勒索两亿两白银,八国联军屠尽义和团忠勇之士,这是国家不幸,也是民族不幸,积弱积贫祸及后世。 王炤源再加深思,倘他使力,力挽太平天国之狂澜,扶翼王鼎定天下,亦难猜测翼王之心,难免兔死狗烹之祸,更无法顺服天国百将,势必割据四起,沦落为列强鱼肉。然而大清朝亦无明主,咸丰同治寿命有限,慈溪以女主弄权,治世无策,卖国求和。曾国藩覆灭天国、李鸿章剿杀捻军、左宗棠平定回乱收复新疆,功名显赫一时,以权位行洋务,尚不容于皇室,他王炤源更不可能深受重用,执社稷牛耳。 妄图通过维新变法改革朝政,有谭嗣同后例,必遭满清统治者屠戮。王炤源不对清朝皇族有任何希冀,只有取代大清朝,方能效明治维新,重振中华。不过纵观清末及民国,唯有国军以广东一隅北伐,数年间横扫天下。太平天国定都江南,四面而战,备受困制。石达开所图四川,空有天府之称,内外交通困难,不利于发展。云贵边地,汉民稀疏,难成气候。唯有两广,西邻越南,北隔五岭,东南临海可通商万国。 若能夺取两广为根据地,兴办工业,招兵买马,兴许大事可成。不过王炤源还是个监军,即便右八军两千五百人全部追随,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抵达广东,后来石达开远征,也是历经艰险。更严重的是,两广会匪众多,向来排斥北方移民,客土两家尚且不容。右八军大部是江南人,两广人甚少,王炤源贸然率两千余人攻打广东,只有被灭的份。也只有将两广定为目标,暂且在太平军发展壮大,若能在天国鼎盛时,率一路大军远征,胜率颇大。 思虑已定,王炤源这才发现蒋琬早已离去,追寻出去,她的帐篷点着油灯,人影独坐,想必她还没有离开太平军的意思。王炤源不便打搅,便归去休息。 次日,王炤源神清气爽,晨练之时,蒋琬仍在军中,会心一笑。之后数日,后二军与右八军随曾天养久战疲劳,翼王特准休整。 九月初三,曾天养率部抵达九江,得悉石祥祯率水师在田镇遇阻,驻于广济县龙坪镇。新任湖广总督吴文镕未到任,旧督张亮基派湖北按察使唐树义率汉黄德道徐丰玉、署汉阳府知府张汝瀛、总兵杨昌泗等守长江要隘田镇,清军都司戴文兰亦率两千部众来援。 初五日,曾天养与石祥祯会合后,商议后由曾天养主攻田镇,石祥祯于率军占领富池口,扫清南岸清军。曾天养次日军分两路,曾天诰带后二军巡于江上,亲率右八军夺北岸重镇武穴,距田镇三十里,遂命王炤源广布探子。 田镇一带地形险要,素有天险之称。浩荡的长江在此流过,过了田家镇,长江由东南向,转为东流,江面陡然转窄,江流如束,形如咽喉,江面横宽只有一百七十多丈。江北处诸山峻峙,与南岸半壁山相峙,俯瞰大江。 不到两日,竟有武昌府已革同知劳光泰所带潮勇杀劳光泰出降,为首者布兴有,已授六品顶戴,自道是广东天地会众,曾在潮汕一带,游弋巨洋,行劫商旅,官兵莫能制。王炤源细加侦辨,果得田镇实情,报于曾天养道:“检点大人,近日有田镇守将劳光泰部潮勇布兴有反正,侦得田镇清妖约有九千人,炮位众多,遏制江面,镇东两山凹口筑有土木城,南山大营一座,北山小营五座。” “布兴有,本检点曾听罗大纲检点说过,也是个倒海翻江的好汉,现在效力天朝为时不晚,且在你帐下听用,不过田镇清妖现由何人统帅?”曾天养立在江边,遥望田镇方向。 王炤源没想这布兴有在罗大纲那里都挂有名号,曾天养拨与他用委实求之不得。早有准备,向身边谢珍科与蒋琬暗示一下,两人撑开探子标注的地图,他指着其中一处道:“大人,清妖头子湖北布政使唐树义就驻扎在这北阳城山上,山下田镇总兵杨昌泗把守,这是北台山跑阵,知府张汝瀛在这铺下百来门火炮。而我们正面的这处山坳土木城,道台徐丰玉在此把守,还有戴文兰在这阳城山北,除此之外前两日清妖头子江忠源也来到此处!” “哦?这厮怎又跑到湖北来了?真是阴魂不散啊”曾天养皱皱眉头。 “江妖头并未带的多少楚勇,只有随行十余人!”王炤源深知太平军与江忠源仇深似海,但又对其无可奈何。 “好,大战在即,你能探得如此仔细,难能可贵,不过,这破敌之法你可有想过?”曾天养对这位年轻骁将还是非常欣赏。 “卑职以为,可以水陆并进,水路轰击炮位,吸引清妖注意力,我右八军当弃凹口土木城,猛攻北山小营,夺下后再冲击北台山清妖炮阵”王炤源侃侃而谈。 “正合我意!本检点这就传令我弟,明日水陆并进,本检点与侯总制率陆遐龄、钟良相、刘肇钧正面进攻土城,你与袁宏谟率胡永祥、任桂新等突击北山!” 次日三更做饭,辰时出战,曾天养亲率检点尉及右八军一部直逼凹口土城,此土城下挖掘三四丈宽的深沟,内侧建立木栅、炮台,外侧密钉竹签、木桩,甚是凶险。 曾天养一面下令江面上的曾天诰率后二军由水路炮轰田镇清军阵地,一面让检点尉打头阵,两百杆抬枪轮番扰敌,再命陆遐龄部将早已准备好的长木铺路。 北山上,王炤源让布兴有等潮勇领路,率任桂新等将士,趁着清军吃饭之时,口衔短刀,摸至最高一处小营墙下,迅速掷火把攻营寨。清军猝不及防,加之营内多竹木,火势四起。就在这时,袁宏谟率胡永祥冲破清妖大门,攻入营中。王炤源随后加入战斗,恶斗几番,便占领这座小营。稍后,王炤源这一队,自上往下攻击,火攻为主。清妖徐丰玉正被曾天养骚扰,不敢分兵来救,先后被王炤源击破另外四座营寨。 清军北翼溃散,王炤源率部由山上俯冲,与曾天养里应外合,攻破凹口清军土城,斩杀徐丰玉后,全军向北台山杀将而来。张汝瀛与江面上的曾天诰炮战正酣,忽听太平军突破东面防线,亲率兵将来援,正好遇上右八军,两军迅速接仗。 曾天养英勇非凡,长枪所到之处,清兵触之即死。见到主将如此勇猛,侯裕田、王炤源、袁宏谟等部下也不含糊,王炤源亲手剁了张汝瀛,这是死在他刀下的第一个清朝高官。主将一死,清妖四处奔逃,就在这时,江面上后二军梁修仁率军登陆,直奔北台山而来,与右八军会合夺了清妖阵地。唐树义在阳城山上,见太平军势大,没敢率兵来救,弃了营寨与戴文兰会合去了黄州。江忠源手上无兵,也不敢多做停留,只得跟着唐树义行动。 田镇只剩下杨昌泗一部清军,杨昌泗是已革高州总兵,本应死战赎罪,怎奈部下见布政使和按察使都跑了,军心大散,等到太平赶到,清军大营空无一人。田镇一战先后覆灭徐丰玉和张汝瀛部两千余人,稍后,石祥祯在南岸攻破半壁山,上至武昌再无要隘。湖广旧督张亮基调任山东巡抚,手无一兵,新督吴文镕刚到,并无兵马隶从,武昌空虚。石祥祯、曾天养两部齐发,九江太平军韦俊留下殿右八指挥林启荣守城,亦率部下万人西上,三军集结近三万余人,一路西上,竟无一处阻拦。十六日,石祥祯、曾天养克汉阳,韦俊占汉口,武昌城近在咫尺。 第三十一章 彭大顺 汉阳、汉口两城既失,两湖震动,湖北巡抚崇伦主张弃城逃避,新上任的湖广总督吴文镕主张固守,城里风声鹤唳,惊惶万状。清廷勒令荆州将军台涌、南阳镇总兵柏山带兵急救,陕甘总督舒兴阿由河南赶赴湖北,而武昌城兵力极薄。 但身为西征军统帅的石祥祯却再次贻误战机,分兵曾天养溯汉江攻孝感,进击德安府,石镇仑、石镇常疾去嘉鱼之牌洲,欲图上游,弃武昌于不顾,浪战于江汉之间。 九月二十日曾天养率右八军、后二军破孝感,击毙千总魏开第。次日留后二军守城,率右八军渡澴水,未至云梦县,总兵柏山所率河南兵已至,德安府不可望,曾天养退守孝感。 十月初一,有东王府承宣自天京来,东王有意图取江淮,传令石祥祯、韦俊尽弃汉阳、汉口,东返夺取黄州、蕲州等地,再拨曾天养部回安庆待用。并以田镇之功封曾天养为秋官又正丞相,麾下部将各升一级,侯裕田为金二副将军,王炤源升金八总制,金八监军由袁宏谟接任。 初二日,曾天养部五千人,先弃孝感,由汉江水路东返,初七日抵达九江江面。进入安徽境内后,分派王炤源领右八军攻取望江县,自率土八副将军梁修仁、金二副将军侯裕田及后二军归安庆。 此时安徽战场,清军兵部侍郎周天爵累死在皖北,兵部给事中袁甲三代领其军。前巡抚李嘉端已被革职,新任巡抚江忠源仍在湖北。唯有布政使刘裕珍躲在庐州营建新省城,并且随时随地准备后撤。 工部侍郎吕贤基倒是勤于战事,带着李鸿章一直游离于舒城、庐江一带。连桐城大儒兼好友姚莹去世都不敢去吊孝。倒是把援皖的汉中镇总兵恒兴及前按察使张熙宇派到桐城,令其就近支援驻安庆城北练潭之皖南镇总兵涂安华、驻集贤关之游击梅国呈。 原驻守集贤关的按察使张印塘已转往皖南徽州府,希图集结皖南诸府绿营团练。这个张印塘生前寂寞未闻,倒是一百年后不少人记得他,他有个儿子叫张佩伦,再往下有个曾孙女叫张爱玲。 自八月底,翼王抵达安庆,战略清晰,攻守有序,诸将无不服者。解散团营,委派乡官,劝民农桑,安结民心,着重建设以安庆为中心的安徽根据地。王炤源知道这是有名的安庆易制,这是天国最有效的一次改革尝试,不仅是天国体制在这里得到实行,更有影响还有计亩征粮、设关纳税、开科取士。 洪秀全所设想完全平均主义的天朝田亩制度终太平天国一朝未曾实施,而与之匹配的团营制度、圣库制度却在推行时严重伤害了百姓。翼王安庆易制所取政策,得到太平天国上下的肯定与支持,得到安徽百姓的拥护和称道,安徽根据地成为太平天国最重要的粮仓、兵源和人才库。 十月初八,望江县衙,王炤源高踞大堂正座,堂下则跪满清朝士绅。王炤源与曾天养分军后,当即围攻县城,不到半日便拿下这小小县城。 “报总制大人,职等已控制县城,清妖县令于东门就戮,现将守城把总、典史等妖拿来!请大人处置!”负责搜城的刘肇钧跪禀道。 “好,将一干妖众押到牢里,稍后召集全城百姓,本总制要开公审大会!” “公审大会?”众将惊愕! 彭大顺是望江县城土生土长的小户人家,早年也是跟着安庆的师傅做了十年学徒,才攒出点钱回到望江开了个铺子,如今三十来岁的人也不曾娶得一房媳妇。平日里也是起早贪黑,指望着再攒点老婆本。 不过这几日倒不用贪黑,也不用起早。为什么呢?长毛兵打进城了呗!这情况还有谁敢当街做生意啊!大顺是做生意的,见识面也广,经常听来店里的兵老爷们议论,说这长毛……不对,早上隔壁王二说要改口了,叫太平军。对,就是这太平军,兵老爷说他们每打下一城,就要把年轻女子抓去当王妃,男子全部拉去当兵。年初太平军从西边打来时,就抓走一批青壮,现在还没回来呢。 这望江县城刚被打下来,有几个闲人敢在街上晃悠,不过来往的太平军倒是多。 “哼,一个买的都没有,还卖个屁。”隔壁王二半掩着讥笑道。 “你懂什么,来往太平军那么多,一个都没来收咱们的摊,说明有戏!”大顺也不过多理会他,朝着一队巡逻的太平军叫道:“军爷,好吃的包子,来尝尝吧。” 负责巡查的汪海洋刚好路过这段街面,见街边有包子铺老板叫卖,又觉离午间尚早,便从身上摸出些钱币来。虽然天朝规定不准有私财,但是军中上下按等级,多少还是发放了点零花钱。 “掌柜的,包子怎么卖的?”汪海洋客气地问道。 “军爷说笑了,小店哪有什么掌柜的。军爷要,就只管拿了去。”彭大顺看这些太平军不像清兵那般巧取豪夺,索性大方道。 “这是什么话?吃东西哪有不给钱的,一、二、三……”汪海洋说着便算人数,掰了半天道:“一共十一个人,就拿十一个包子吧,就给你十五文钱吧。” “军爷,哪要那么多啊,十文钱就够了。” “给,十五文钱!”黄隆芸一巴掌把钱拍在彭二顺手上,转身就对身边的士兵道:“自己拿,一人一个,不许多拿!” 彭大顺看看豪爽的汪海洋,太平军果然与欺压百姓的清兵不一样,相信了自己的眼光。缓缓松开攥钱的手,忙问道:“军爷,这钱……这钱能用吗?”原来黄隆芸给的是太平天国铸的花钱,用惯了乾嘉道咸通宝的彭大顺当然不识得。 这太平天国大花钱是天国定都天京之后开始铸造,但天国一律是配给制,不曾大规模流通,却作为作战将士赏赐广为发放。 “怎么?你们不收这钱?” “军爷,这……这钱别人也不认啊。”老实人说了老实话。 “哪个敢不要,不认天朝钱,就是不认咱天国,看来你俩是清妖的走狗!兄弟们抓起来!”汪海洋脸色一变。 “遵命!”几个圣兵也顾不得吃包子了,抹抹嘴抓人。 “慢着!”正当彭大顺暗自叫苦,忽然听道不远处有人叫道。那人由几个圣兵护着,走路虎虎生威,俨然是个大头领,刚才买包子的见到他直接下跪。只见他走进包子铺,四处打量下,又掀开蒸笼,顺手撕开一个较大的肉包子。 “嗯,好吃,好吃,这包子我都买下了。汪海洋把包子分给街上所有巡逻的圣兵。” “是!总制大人!” “老乡,这些包子值多少钱银子。” “大人,只值几百文钱!”有惊无险的彭大顺战战兢兢地回道,生怕再说错话。 “谢珍科,给店家一两银子!”王炤源向尉队长吩咐道。 彭大顺没想到这位总制大人竟然给了几十笼包子钱,又是跪地又是磕头。 “店家请起,稍后本总制会在衙前公审清朝把总、典史、巡检诸官,还请店家前往。” “一定,一定去!”彭大顺如捣蒜般点头。 这包子铺一幕被不少有心人窥去,很快便在房前午后偷偷传开。渐渐地望江人胆大起来,纷纷打开门窗,恢复正常的生活,而街上也有了少数人走动。 看到这种情况,王炤源便派人敲锣打鼓到大街小巷里贴安民告示,顺便发布公审清朝官吏的消息,邀请全城百姓观看。平头百姓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公审,但是一听说看热闹立马起劲。 第三十二章 夜寻贤者 看客中仍然无人出来控告,只是私底下议论纷纷。众官吏见无人敢告,各个眉飞色舞,喜形于色。忽然,边角落冲出一壮汉,抬腿就一脚踢倒典史,一边暴打,一边竭斯底里吼道:“还我小强!还我小强!小强是你杀的!把小强还给我!” “小强是谁?小强是谁?”观众席上,惊问连连,不过谁也不知道呀。不过什么事能让堂堂七尺男儿悲痛欲绝,声泪俱下呢? “大概是他儿子吧!”彭大顺心有所触道,他家本有十几亩水田,就是因为把总来夺,活活打死他爹。 “典史杀了他儿子?”大顺身边几个人开始议论起来。 “小强爹那么年轻,小强也才几岁啊!造孽啊!” “我家翠儿被天杀的刘巡检逼死时,也才十六岁啊!”忽有一妇人冲上台去,嚎啕大哭对着一个官吏厮打开来。 彭大顺再也受不了了,他不顾一切地冲到那把总面前,指着道:“那年把总夺我家地,把我七十岁老父活活打死了!爹!孩儿要为你报仇!” 有了彭大顺的带头,会场上沸腾了,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公审大会变成了虐囚大会。 陆遐龄想上去劝阻,但是王炤源制止了他,慢悠悠地说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清廷腐败,百姓有冤不得申,就让他们爆发吧,稍后派人记录下他们的控告,把那些贪官恶吏全都斩首,挂在城楼上示众。” “是!”陆遐龄顺从地答道。 “大老爷,我要加入你们!”王炤源正要离开,彭大顺忽然跑了过来拦住跪拜道。 王炤源见衣服上沾满了血渍,笑道:“你那包子铺丢了可惜,何必跟着我们大军东征西讨?” 大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参加太平军,不过他觉得窝囊的日子过够了,道:“大老爷,我不怕打仗吃苦,您就收了我吧,我给您做牛做马!” “做牛做马就不用了,你就当我身边一个尉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王炤源见他身强体壮,便留他作总制尉。 “草民彭大顺!” 王炤源一听乍喜,心道:“咦,不知不觉我竟挖了石达开的墙角,这厮是后期翼王远征独当一面的大将啊!” 县衙大堂,陆遐龄领来个读书人,说是要投奔太平军。王炤源细加打量,虽衣冠整洁,却打了满补丁,年约三十多岁。 “望江生员潘合孚拜见总制大人!”中年书生首先拜道,不过他行的是揖礼。 “放肆!我们大人不是清妖县官,况且天国没有见官不跪的道理!”陆遐龄呵斥道。 “无妨!无妨!”王炤源倒不介意,这生员就是秀才,也是过了童生试的,可以见官不拜。说实话,太平天国都是清苦百姓,没几个读过书,进过学的寥寥无几,也就洪天王、胡以晃几个。虽然这秀才不算什么有学问,但是充当个师爷幕僚还是可以的。 潘秀才正不知所措,见总制大人不仅年轻而且如此宽仁,如蒙大赦。 “先生,我天朝替天行道,立誓诛除清妖,现已定都天京,俨然有割据东南半壁之势。天王以国初纲序未立,思天下贤士,特命我等四方求贤!”王炤源想了想道。 “总制大人,学生刚才观看公审,为贵军伸张正义所感,特来投效!”潘秀才也不矫情,直奔主题。 “哎呀,王某正求贤才而不得,先生当得我书理如何,早晚求教!”王炤源虽不太清楚这潘合孚的事迹,却难得有一个知识分子投靠,当即命他作职同军帅的总制书理。 “这草民……卑职领命!”潘合孚大喜,磕头拜谢,如同当了大官似的。 职同军帅的总制书理事务繁杂,军中大小都有权过问,天国规定总制书理有四员之数,右八军目前只有蒋婉一个充任。不过加上潘合孚,也不够,当即问道:“潘先生可知望江其他读书人情况?” 想是王炤源还要招徕读书人,潘合孚刚刚依附正待表现,得此机会朗朗道:“回大人,望江近皖省首府,又与天下学邑桐城同属一府,向来极重文教,读书求科举者颇多,然满县秀才中,学生只服一人!” “何人?”王炤源饶有兴趣地问道。 “龙凤翴,鄙县华阳镇龙家坡人!” 龙凤翴?确是望江有名的秀才,好读书,任才自负,年长却不得志,常郁郁思乱。后来有军帅某素奇凤翴之才,遂荐诸有司。凤翴携数万言书,偕老父同至天京献策,书中以周武、汉高比天王,天王不悦,朱书批曰:“周武、刘邦是朕前步先锋,卿知否?”凤翴茫然,不知所云。 身为儒士,龙凤翴自然听不懂旷世奇人洪教主那般说套,毕竟这中华上下五千年就出他这一个既灭儒又毁佛的奇葩。 龙凤翴后被送到删书衙,去修《真圣主御笔改正四书五经》。在先贤孔夫子书上动刀子,龙凤翴肯定不干,又上书劝以勿轻进,勿浪战,深沟高垒,以挫官军之锋;轻徭薄赋,以收民人之望,书奏,天王不答,旋授承宣之职,后竟不知所终。 以后世眼光观之,龙凤翴所提军政两策实乃太平天国兴复之良药,可惜洪秀全以拜上帝教立国,附会西方大罗神仙歪说,更兼军政两不通,又怎会采纳这等救国良言。 “先生,可带我去求访?”求贤若渴的王炤源岂能放过这等贤才。 “大人,这天色渐晚?不如明日……” “求贤当刻不容缓!” “大人,不可,华阳镇未克,该地仍由清妖头目率绿营驻守!”袁宏谟急止道。 “不克正好,华阳扼皖省江首,本总制率大军连夜攻克!再迎龙先生!” 当下留军帅陆遐龄率钟良相、任桂新留守,王炤源自督袁宏谟、胡永祥、刘肇钧等猛将往攻华阳镇。 华阳镇地接江西彭泽,与东流香口镇夹江相望,两镇实乃鄂赣入皖第一江隘,地理位置十分险要。清廷望江仅有的两个巡检司就有一个在这里,王炤源克望江时,已将另一巡检——南门巡检擒获,且公审大会上处决,独这华阳巡检久驻外镇,侥幸活命。 此番王炤源率三营两千人来攻,仅有数百绿勇的华阳巡检哪是对手,入夜后不久,袁宏谟率军突入镇中,不到片刻,占领巡检司衙门,亲自将巡检枭首。 王炤源当下留刘肇钧驻守,尽率大军往龙家坡而去。一路灯火光亮,所过之处无不掩门闭户。 须臾至龙家坡龙凤翴家,竟院门大敞,独一五十多岁老年书生翘坐在石磨上看书。 “龙先生,晚辈潘合孚前来拜见!”潘合孚首先进去打招呼。 但是龙凤翴似乎没听见,仍旧看自己的书。“晚辈潘合孚拜见龙先生!”潘合孚再一次揖道。 龙凤翴还是没回应,悠闲自在的呷了口茶水,继续盯着书。 院中潘合孚向王炤源指了指龙凤翴,又摆摆手示意,王炤源回应他再去试试。 “晚辈潘……” “既至院门,何以不入?”没等潘合孚第三次拜见,龙凤翴终于开口了。继而说道:“我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要劳潘子隐亲至!”潘子隐是潘合孚的字。 主人请进,王炤源也不再做作,便领着一使书四猛将进去。 王炤源走近细看,这老秀才一袭青衫,踞坐磨台之上,持书自看,悠然自得,不失道骨仙风。 “小将军英气逼人,锋芒毕露啊!” 额,这老头子竟不看就知道王炤源年龄,成精啦。 “老秀才清奇古貌,道风仙然矣。”王炤源毫不示弱道。 “哈哈,穷秀才不故弄玄虚矣!”龙凤翴笑道,跳下磨台向王炤源拱手道:“贵客远道而来,家徒四壁,只得在院中接客,还望恕罪!”接着便搬来竹椅,一一请坐。 “咦,这不是前巡抚蒋文庆大人女儿吗?”龙凤翴给蒋婉搬椅子时,突然惊道。 额,这老仙人无所不知啊!蒋婉来历,诸将从无一人知晓,众人面面惊愕。 “老先生如何识得我?”蒋婉也惊讶竟然有人认出她来。 “哦,去年余与怀宁生员杨朝福同游迎江寺,与小姐有一面之缘。”龙凤翴解释道。 一面之缘?一面就能记得这么清楚?王炤源醋意大发,托辞!老头子都一把年纪还惦记着人家小姑娘,不害臊! 龙凤翴没听见王炤源心里的骂声,继续道:“去年末,余与令兄长绶同游于桐城姚幸翁处。后惊闻令尊不幸罹难于安庆,令兄不久即扶梓归里。后又逢幸翁病殁于湖南,余与令兄同往吊唁。” “原来龙先生与家兄同学啊!”既是遇到兄长故交,蒋婉自然十分高兴。 什么玩意啊,你说故交故交,谁能作证?桐城姚幸翁啊?都死了! “桐城姚幸翁是谁?”王炤源问道。 “原湖南按察使姚莹姚石甫!”潘合孚答道。 “额!姚莹!”那可是文学大家,即便是诗文冠绝天下的曾国藩都要喊前辈的人物! 第三十三章 北征庐州 幸翁是姚莹的号,难怪王炤源不熟悉,不过有人还是不时犯些白痴,袁宏谟不合时宜地道:“姚莹是谁?” “幸翁是近世有名的文学大家,尝从桐城巨儒惜抱先生姚鼐学古文,得其精华。余道光中以郡中后辈得侍先生,道光二十年随先生守台湾。清英战争中,闽浙粤皆失地丧师,独先生与达洪阿所守台湾屡破英夷,然江宁签约后,英夷与权贵构陷台湾诸官,先生与达洪阿先后遭革职,余就此归里。”龙凤翴侃侃道。 王炤源只记得后世有撰《天国志》者在应试贤者传上有龙凤翴传,没想到他还是姚莹高徒啊!便顺着龙凤翴的话语道:“姚先生可是清英战争的英雄,跟林则徐大人不分伯仲!” “哎呀,俺平生最恨洋人,姚先生原来跟林大人一样,都似岳飞爷爷的人物,精忠报国!俺袁宏谟有机会定要去他老人家坟头上磕几个响头!”袁宏谟是个血性的汉子,平素最钦佩的就是岳飞、林则徐。 “肯定有机会的”勇于抵抗外辱,护国爱民的英雄,还是值得尊敬的。王炤源回过头来向龙凤翴拱手道:“没想到龙先生还是抗英义士啊!敬服敬服!” 龙凤翴见王炤源有些见识,不似那不知礼仪的土匪流氓,心中大为宽解,拂须笑道:“谬赞,勉强算作走卒罢了,对了,还不知小将军如何称呼!” “我们大人是太平天国金八总制,原名叫王炤源,后因避讳改名黄炤源!”蒋婉边抢答,边在地上写着。 他是你爹,还是你大爷?要你抢着回答,回去再收拾你!王炤源心中腹诽万遍。 “名字好啊,刀属金,原属土,金火水土,若能改回王姓,十二为木,尚能齐五行之数。”龙大仙随意比划了几下。 “粗名不值一提!” “先生还会算命啊,要不给俺也算一卦!”弱智白痴忘吃药的袁宏谟插了一句。 “哈哈,这位将军憨厚实在,却是难得的猛将啊。小将军深夜光临寒舍,秀才已知大意。当今天下历康雍乾嘉四世太平,国富民足,四海承平。然近世吏治腐败,土地兼并,又逢灾害频频,国力衰弱。洋夷乘机东侵,夺我国土,杀我黎民,索我巨款。而皇族权贵却卖国求荣,屡害忠良,林则徐公、姚莹公之志难抒。良将斗于内乱,文臣争于朝堂!”龙凤翴厉声数清廷罪孽,这让草莽出身的诸将彻底看清清廷之丑恶,一时热血沸腾。 “小将不敢妄言,但求得先生辅佐,扫清环宇,振兴中华!” “辅佐不敢当,承蒙将军抬爱,我与将军志同道合,胸中仅有一字可以教将军!”龙凤翴谦虚道。 “何字?” 龙凤翴不答,却在地上书写,众人一看竟是个大大的“人”字。 “就是这个‘人’,汉高祖得萧何曹参、周勃樊哙起于沛,得留侯张良而汉中封王,得淮阴侯韩信而称帝。朱洪武得徐达、常遇春而夺天下,得刘伯温而立二百年天下,非天时也,实人力也!将军当以‘人’为本,聚天下英才方能崛起!老秀才愚钝,半生才从幸翁那里学得个‘人’,将军千金买骨,愿兜售给将军。” “好,这个字本总制收下!还请先生当我军中书理!” 王炤源既得龙凤翴辅助,便命他总管诸军务。望江初定,他并不打在外多做盘桓,当即令龙凤翴阖家老小收了行装,率部归县城, 北伐军方面,此前战报传闻,已于八月二十六日克直隶重镇临洺关,大败清钦差大臣、文渊阁大学士、直隶总督讷尔经额,同日又占沙河,旋连克任县、隆平、柏乡、赵州、栾城。兵锋所及,摧枯拉朽,朝夕必破,清廷大震。咸丰下旨,逮讷尔经额下狱,论斩监后。急命惠亲王绵愉为奉命大将军,御前大臣科尔沁郡王僧格林沁为参赞大臣,统帅京兵及蒙古精锐兵出北京。王炤源估摸着日子,此时两军怕是天津郊外鏖战吧。 与北伐军出色战绩相比,东面扬州守军经营惨淡。癸好年二月二十七克扬州,四月初林凤祥、李开芳由此北伐,以曾立昌为指挥守扬州。扬州,清朝运河重地,赋税大城,闽浙总督惠成、署漕运总督查文经、漕运总督福济、左副都御史雷以诚、钦差大臣琦善等先后来攻。曾立昌凭城扼运河固守,前后数次打败敌人,却始终不能解围。 最耀眼的还是翼王石达开统帅西征军,包括金八总制王炤源克望江,东流、建德、贵池、枞阳、石牌都已成了太平天国的疆土。此际又值秋粮入库之时,石达开首倡计亩征粮,晓谕良民照旧交粮纳税,一改初期收获归公的政策,皖省民众为之振奋,争相向各级乡官交粮纳税,太平军军粮由是充足。 初九,安庆大本营来人宣告翼王于本月初八在安庆召集在皖将领军议。王炤源将政务托给龙凤翴、潘合孚,将军务托给袁宏谟、陆遐龄,领着蒋婉,由谢珍科、彭大顺护送前往安庆。彭大顺昨日将包子铺赠给了邻居,也无甚挂念,当晚便搬入了王炤源大营。 望江离安庆不远,日中便至。安庆经过翼王一番整顿,面貌大变,不少居民闻太平军新政利民,纷纷归城,城中渐有生机。安庆军议召集的都是在皖将领,远征湖北的石祥祯、韦俊部一个没参加,只有九江的林启容派了个将军与会。没有众多国宗们与会,翼王府大厅终于有了王炤源席位,不过还是在金二副将军侯裕田的座后。 这次会议王炤源见到不少熟悉面孔,除了熟得不能再熟的石达开、胡以晃、曾天养这些上官,还有曾在太平府共过事的黄文金,他也升为右六军总制。再有就是后二军的叶芸来,他也跟王炤源平级,接了梁修仁的后二军总制之位。 座上还有两个认识的,就是两个前长官殿左七指挥许宗扬和殿右二十八指挥左崇纪。王炤源殷勤地向他打招呼,不过许宗扬和左崇纪都不怎么待见他,却遭了两记白眼。 “诸位,当今之世清妖腐败无能,我天国蒸蒸日上,正合天父遣诸子下界除妖之天机!”军议一开始,胡以晃便出来拍诸王马屁,只听他侃侃道:“月前,北伐军林李吉三丞相克珊西平阳、洪洞、潞城,突入罪隶省,北燕震动!而西征军在石国宗带领下,克九江,抵湖北,武玱指日而下!而我等久居于此,寸功未立,有何面目见天父天兄!” 胡以晃此语中多有避讳之处,天王定都天京后改北京为北燕,改直隶省为罪隶省,而珊西、武玱则是避冯云山、韦昌辉讳。王炤源猜测胡以晃可能要提出兵庐州,攻占皖中、皖北,此番话就是激将法。 不过也诚如所说,除了立国前所谓的“迎王之战”,他胡以晃确实鲜有大功,大军打到哪里,他就带着亲属部队跟到哪。同期封的御林侍卫林凤祥、监军李开芳早就超过了他,分居天官副丞相、地官正丞相之职,克江宁后陈承瑢又超过他升任地官副丞相,东殿曾水源、曾钊扬,北殿罗苾芬,翼殿刘承芳,都隐隐有擢升之势,他却在春官正丞相位上盘桓数年。 此刻,胡以晃像是在拼命追赶,只见他慷慨激昂道:“此际,秋熟粮充,正是我等备战之时,清妖巡抚江忠源新任,现在湖北疲于奔命,皖中各军互不统属,此辈正可击之!” “愿随丞相讨灭清妖!”诸将似有所感,同声呼道。胡以晃所言非虚,此时安徽南有安庆太平军,北有皖北捻军,皖省将领捉襟见肘,清廷不得不调客军入援,一时间皖南兵,汉中兵、归德兵、团练兵、八旗、江北大营兵杂乱布防,各不统属。 “好,胡丞相久经征战,正当北征之任!本王以左军主将、督师西征之名,命你为北征主将,以秋官又正丞相曾天养为副将,克日率师出征皖中!稍后,本王便上书天王、东王,为丞相请天命!”一切都像安排好的一样,翼王顺势宣布了对这位盟友的任命。 而后翼府丞相刘承芳正式分配下作战任务,指挥许宗扬代守东流、建德,总制石为亨代王炤源守望江。黄文金的右六军归入曾天养帐下,并右八、后二两军。殿右二十八指挥左崇纪率右三、右九,翼殿承宣刘峨率右五,金四副将军程瀛率右七,共计六军约万余人北征。 王炤源没想到又被抽中,本想在望江再休整一段时日,便请战湖北,武昌才是天国近几年的主战场。不过也不难解释,经过瑞州、田镇等数战之后,王炤源已是西征军中公认勇猛善战的悍将。更兼右八军有三千之众,比诸军多一半的圣兵。前番,石祥祯就曾向曾天养讨要而不得。曾天养虽然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但也总不能把自己的部下借给别人用吧。 北征庐州甚为紧急,当晚石为亨率所部随王炤源接管望江,次日整军赶往安庆等待命令。 十月十日,胡以晃以左崇纪为前锋,率先攻打安庆城北二十里外的集贤关,击败按察使张熙宇,杀清游击梅国呈以下三百人,占据要隘。 十三日,曾天养与侯裕田、程瀛率右六、右八、后二等三军攻桐城。清军守将张熙宇不敢战,闭城守之。当日夜,太平军挖地道埋土雷轰塌南门城墙数丈,右八军率先攻城,损伤数十人占领全城,敌将张熙宇携县令人等缒城而出。 第三十四章 文武论战 十月十六日,胡以晃部将总制赖文西、承宣刘峨攻克练潭镇,大破清皖南镇总兵涂安华部六百人,涂只身逃往庐江。十八日,胡以晃再战清军吕贤基部五品衔武生张瑞庆、前东河通判徐启山于大关,此处有一北硖关,为皖中要冲。张瑞庆未经军旅,徐启山不通军务,二人皆纸上谈兵,所属又是临近州县新募乡勇,岂是太平强军右八军的对手。双方交战不及数个时辰,张瑞庆战殁于山道,徐启山逃往舒城依吕贤基。 桐城县水土丰茂,物产富饶,乡民无论贫富都以耕读传家,明清两代举进士者不计其数,近世文学大家辈出,比如龙凤翴拜师的姚莹。太平军自东南来,乡中大小士绅皆奔县城。 曾天养一改往日旧例,约束部众,只招乡中耆老,不破人家。又护乡中学宫私社,不拘孔孟儒士。太平天国以拜上帝教义为真理,不敬仙佛,更患孔孟儒术,每过一城必破学宫试院。然,曾天养之于桐城,一反常态,盖翼王勉令求贤善儒。 太平军声威布于远近,入城后不久有两路人马来投,一是陶冲驿酆谋,另一为桐西钱百顺、钱百春兄弟。曾天养命钱氏归梁修仁统辖,酆谋这一部跟着王炤源为侯裕田部将,王炤源对酆谋有些印象,此人曾任桐城军帅,多有治绩。其出身书香门第,学于姚幸翁弟子酆旸谷及王屋寺学者胡畹香,极为倾心太平军,后为湘军李续宾所害。而钱百顺,王炤源更熟悉的是他别名钱桂仁,本是地主无赖,攀附太平军,后封比王,却投降清军,图谋叛乱,是遗臭万年的叛徒。较二人,王炤源当然愿意收揽死忠的酆谋。 曾天养部既定桐城,侯裕田受命处理民事,游刃有余。王炤源率部驻在城北,闲暇时便向龙凤翴打听桐城县人物。其中最留意的便是淮军名将程学启,此人从太平军八年,后降于曾国荃,为李鸿章所重用。 太平天国经天京事变、翼王出走已呈颓势,有识之士无不痛心。更兼天王荒淫无度,赏罚无序,程学启隶属名将叶芸来,不得重用。后期的太平军烧杀掳掠如强匪,洪秀全暴虐如殷纣,程学启良禽择木而栖,也无可厚非。 王炤源欲成就大业,麾下已聚有袁宏谟、陆遐龄、汪海洋、胡永祥、彭大顺等人,若得程学启岂不是如虎添翼。 怎料王炤源连逛数日,未见有一人投军,城中民户更是无征召则闭户。王炤源本欲再开公审大会,侯裕田却怕有违天国天条而不置可否。正当王炤源忧闷之时,龙凤翴忽邀王炤源城外一游。连日大战,出城散心也好。王炤源领着袁、陆、蒋、胡等几人,又邀了刚投奔的酆谋一块出行。 既是龙凤翴邀请,必也是他领路,王炤源没来过桐城,也不知道龙凤翴往哪里去,只觉路越走越崎岖,越靠近深山,最终众人只得弃马步行。 “没听说过桐城大山里有什么好玩的啊?”蒋婉怀疑道。 “蒋书理有所不知,这里是龙眠山,我来山里寻些故人。”自从龙凤翴出现后,众人知道了蒋婉的真实身份,不过都不点破。 “嘿,我说你这老小子,你寻人叫我们来干啥?”一听龙凤翴是来寻故人的,袁宏谟顿时急了。 接着,胡永祥嚷嚷道:“是啊,这干啥呀,爬山啊?” 王炤源轻咳一声,厉色瞪着他俩。袁宏谟和胡永祥是右八军中有名的双响炮,把这俩人弄在一起,要么斗嘴,要么聒噪,虽然惹人厌,但枯燥的军旅生活也少不了这一对活宝。 龙凤翴见众人有些疲意,道:“袁监军,前不久您不是说要拜祭抗洋保台的姚莹公嘛!这龙眠山是难得的风水宝地,桐城名人多葬于此,最著名的就是三朝名臣张廷玉的文和园,姚莹公也安睡在此山!” “哎呀,俺是有这么一说,只是没带些祭品,这空着手咋去?”袁宏谟粗中不乏有细。 “老朽早有准备,已让布旅帅准备好了!”布兴有在田镇投降后,便在胡永祥帐下当一旅帅,此时正跟在众人后面,龙凤翴接着道:“布旅帅纵横于闽浙海面,十余年前姚莹公在台湾便有意招抚!” 众人闻言惊愕,没想到布兴有有如此来历,只听他哂笑道:“各位大人莫笑,卑职只是个海盗头子,哪值得龙先生招抚啊,只在海面劫一劫洋人船队!” 王炤源心中狂喜,这是捡到宝了,这时代没几个汉人在海上飘过,更何况布兴有都打劫过洋人了。闽粤多有海盗,想必布兴有盛时,也如那海盗王张保仔。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尤其这海军。 虽说袁宏谟、胡永祥勇猛,也不敢对布兴再有小觑,连连拱手以示佩服。 “大人,前面就到了!卑职先去打个招呼。”龙凤翴请示后便唤上酆谋。 此时他们已处在一座不知名小山的山腰上,这里几乎没有人家,山间偶尔有几块农田,其余则是大树参天,甚是荒凉,不远处还有坟场。 “这什么鸟地方?此处格外瘆的慌,咱们何不直接去那坟头……” “瞎子,别胡说!”王炤源制止了胡永祥,小声地命令道:“我们马上去祭拜先贤,你们几个说话注意点,尤其你俩个,少个我惹祸!” 胡永祥、袁宏谟被点名批评,紧紧地裹住大嘴巴。 不一会儿,龙凤翴一个人回来了,道:“姚濬昌请总制大人祭拜幸翁先生!” “嗯,有劳龙先生引见!” 姚濬昌,二十来岁,典型的柔弱书生。他是姚莹之子,字孟成,姚莹归葬故里后便在墓边搭庐守孝。王炤源一行到达时,庐里还坐着五六个读书生,有老有少,当看到王炤源这一行着太平军服饰的客人时,神色各异,这些人或许就是龙凤翴相邀的目的。 “未闻先严与将军有故,怎敢劳烦大驾?”姚濬昌极为客套地说道。 “在下六安州王炤源,久闻姚翁乃天下大儒,域中名臣,我等省中小辈,久仰而不得见。前闻先生天不假年,痛哭而流泣,欲奠而不得引见,恐觉突兀。今幸得幸翁高足龙先生赞画,便相约来祭。”王炤源真切地表达了对姚莹的尊敬之情,也暗示了龙凤翴已为己所用。 王炤源话语刚落,忽听庐中一人高声道:“将军既称姚翁为名臣,想是拜大清为朝,何以奇装异服操弄兵戈。” 王炤源稍微思索了下,笑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闻听此语,庐中数人也不再闲坐,一一下阶。其中一年长者道:“本人姓不高,名也不大,城西方宗诚。” 方宗诚,字存之,是继方东树、姚莹之后,桐门掌舵之人。王炤源见他修髯洪声,仪表堂堂。便揖手拜道:“久闻方存之先生大名,今日得见王某三生有幸!” “少在那拍马屁?方先生问你话呢!”另一长者呵斥道。 “敢问这位是?” “优贡生马三俊”说完,这马三俊暗示其余几人报上名来,省得王炤源老问。 其中一人报道:“邑中方潜”。 另一人报道:“朱道文”。 还有一年轻人道:“西乡秦汝楫”。 末了,是两童子,一人叫方守彝,方宗诚之子,另一人叫吴汝纶,方宗诚学生。 几人不同的自我介绍说明各人的态度。马三俊热衷官场,屡与太平军作对,被击毙于舒城。方潜精于学问,后曾与儒学大家霍山人吴廷栋辨析陆王心学。朱道文、秦汝楫淡泊名利,以教书为娱,倒是吴汝纶终成儒学一代宗师。 “哈哈,今天群贤毕至,少长贤集,皖省文武齐集一地。”王炤源爽笑道。 “想我华夏以孔孟为师,儒术至尊,将军何以屈从于西夷邪教?”方宗诚问道。 王炤源见对方一直纠结于信仰,便道:“孔孟与基督皆是信仰,洪天王以拜上帝教起事,亦因之立国。” “既是如此,尔主已掌控江南半壁,为何不弃邪教,而从孔孟大道!” “这……”王炤源郁闷了,洪秀全现在以批孔毁儒为国策,要叫他更改岂不难如登天! “尔主以歪魔邪道起事,终究因之而亡!”没想到方宗诚一针见血,竟断出洪秀全下场,真不愧是大学问家。 “哼,既是不拜孔孟,为何还来祭拜姚先生?难不成先礼后兵?”马三俊斥道。 方宗诚虽有责问但却礼仪周到,而这马三俊态度蛮横,显然是个刺头。 “在下本人对姚先生甚是崇敬,又师事姚先生门下龙先生,早晚研习先生经世之学,是以有再传之名,弟子岂有不拜先师之理?”姚莹是以经世致用之学闻名于世,所著典籍涉及经济、教育、防务等各个方面,亦为后来的洋务派曾国藩、左宗棠辈倡导。王炤源重视桐城儒士就是为了延揽这批既有学问又有经世能力的贤士。只听他道:“不瞒诸位,在下奉天国翼王五千岁之命,随师北征驻守于此,久闻诸位皆是省中大才,深得方姚诸前辈真传,特来拜请,以便早晚求教于诸位。” 第三十五章 独领一军 还未等方宗诚等人反应,马三俊抢先骂道:“乱民贼子也敢称王称霸,天下若落入你等之手,岂不如人间地狱!” “满清无道,对内横征暴敛,对外割地赔款。我等奉天征伐,所过秋毫无犯,何来人间地狱之说。”见有人诋毁,陆遐龄不甘示弱。 “哼,竖子!存之,我等忠良岂能与乱臣贼子为伍!” 方宗诚似乎没听到他说的话,更似乎不想回答他。马三俊大骂一句,气急败坏而去。 见方宗诚如此,王炤源以为他有意为天国所用,正欲再次延请。忽听他讥笑道:“贵军秋毫无犯,恐怕不见得吧?” “嗯?” “贵军一入桐城,便搜捕官绅家小,桐乡书院戴钧衡一家老小阖门遇害也是秋毫无犯?” “这……”太平军攻克后,确实抓了不少官宦,不过王炤源不曾过问,听方宗诚一说满脸茫然。 王炤源无语之时,同出自桐城的酆谋立即站出来答道:“戴钧衡佐助清妖守城,城克之后又远遁求援!” “那阖门家小岂有罪过?” “确实无辜,我等太平军起自草莽,正需先生这样的大才襄助规劝。”王炤源道。 “哈哈,那高高在上的洪天王真能听我的?”方宗诚紧盯着王炤源,不等他回答便道:“不见得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倒是王将军天性未泯,何不弃暗投明,早日重归大道!” 好吧,算他说对了,洪秀全根本不会听他的,但是这老家伙竟然打起了王炤源的主意,十足狡猾。王炤源稍加思索笑道:“有劳方先生指点,只是王某决意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此心永不改!若果真清廷气数未尽,王某也愿战殁于疆场。” “好一个‘驱除鞑虏,恢复中华’,想必这是王将军个人的主张吧!将军与洪杨不是一路人,何不及早自立!” 这方宗诚洞若观火,竟说得王炤源哑口无言。 “罢了,大人,我等不是来祭拜姚先生的嘛,咋还不拜啊!”袁宏谟和稀泥道。 王炤源暗叹你袁宏谟终于和稀泥瞅准了机会,其它也不再多说,领着部属一一祭拜了姚莹。 祭拜之后,姚濬昌便道:“各位远道而来,本欲好生招待,怎奈丧事在身,草庐又如此简陋,还望各位海涵!” 王炤源听出主人送客之意,既然贤才难得不如归去,便语意告辞。 倒是龙凤翴心有不甘,向方宗诚问道:“先生大才胜龙某百倍,若能辅助王将军必能翱翔于九天!” “闲云野鹤怎能说是大才,方某早已无意于仕途,此番归去便隐入鲁谼山!” “那鲁生先生呢?”龙凤翴又问问方潜。 “愿随侍族兄!”方潜看了看族兄方宗诚,方宗诚满意地点了点头。 “二位又如何?”龙凤翴问朱道文、秦汝楫。 “我二人不通政事,愿终日以教书为乐!” 回城途中,王炤源细细寻思,这方宗诚为何拒绝延请,无意仕途?封建社会几个读书人不想当官?方宗诚呼拜上帝教为西夷邪教,恐怕问题还是出在信仰理念上。基督教带有很强的外来性,不似佛教那般融入汉文化已千年,更不具备宽泛的包容性,就是在二十一世纪也很难得到社会主流的认可和膜拜。在这列强入侵、风雨飘摇十九世纪晚期更不用说,基督教遭到中国社会的普遍抵制,尤其深受孔孟正道影响的知识分子唾弃。 太平天国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得不到士林的拥护,纵使杨秀清、石达开求贤似渴,但也鲜有读书人问津。那该放弃拜上帝教吗?若是放弃拜上帝教,不就等同与太平天国决裂!自己真的有了这样的实力?王炤源默默地思索着,不行!不是时候,要想在这列强环伺之下振兴中华还是要减少战争,保存民族实力,避免亡族之灾。 出城访贤竟白忙活一趟,龙凤翴很是无奈,他好不容易才从方潜那里打探到今日他们要去祭拜姚莹,这才自信满满地领着王炤源前去。没想到一个也没招揽到。看着王炤源一路沉默,龙凤翴神情更加沮丧。 王炤源觉察到了龙凤翴的神情,又嗅到了部属中一股失败的气味,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这个集体。忽然,他哼起了小调,又恢复往日的自信,并向大家提气道:“我们这一趟出城有一个重大收获!” “还收获呢?人家都把您拒绝了!”袁宏谟叽歪了句。 “你个黑炭头说什么呢!你知道方宗诚的意思吗?”蒋琬也不以为然。 “他有什么意思?不就懒得出山呗!”胡永祥小声碎叨着。 本欲鼓舞士气,王炤源不禁呵斥道:“放屁,他要隐居就是因为难以抉择,在我们和清妖之间他不知如何选择!这就说明还有一大批文士对时局抱有观望之念,他们在等待,等待战局的变化,我相信天下士林总有一天都会归心!” “真的吗?”袁宏谟搔了搔大脑袋。 “大人所言正是!他们在观望!在等待着我们的努力!”龙凤翴明白了,兴奋地高叫着。 王炤源一行且回城内,自是不表。 北硖关下,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停兵大关镇,清妖刑部主事朱麟祺、汉中镇总兵恒兴控关以阻太平军,胡以晃军不得过。胡以晃与曾天养计另委一军攻庐江,抄至敌后。恰时,安庆大本营派殿左二十三检点梁立泰率军来援,胡以晃遂命梁立泰、侯裕田留驻桐城,王炤源独率右八军攻庐江。 二十日,王炤源出师庐江,侯裕田亲送至城外三十里,二人依依惜别。与侯裕田共事数月,王炤源其深得信任,非但军略事务一律委之,更是有求必应。侯裕田于王炤源亦师亦友,有上司如此,夫复何求? 癸好三年十月十八,庐江县沙溪市。 “贼崽子,谁让你收三文钱的!三十文钱的账三文钱就结啦?”丁记磨坊的老板丁百万又开骂了。 十八岁的伙计丁先达吃力地推着磨盘,一言不发。 “贼崽子,又装哑巴啊!老子今天非打得你口吐鲜血!”丁百万说着便拾起一根竹条,朝丁先达狂打下去。 “哎呦,骂就骂了,咋动起手来呢!先达,还不向你伯伯认错!”老板娘陈氏听到动静,慌忙从后屋跑了过来。 丁先达没有说话,噙着泪花默默地推磨。 “老婆子,你看,这小崽子翅膀硬了!过两年没准还会骑到咱俩头上来!看咱今天不挫挫他的歪气!” “走走走!这孩子都快被你打傻了!还能打啊!到后屋去喝喝茶,消消气!” 陈氏又拉又拽地劝走了丁百万,丁先达这才敢摸摸鞭打的伤口,伴着一丝丝鲜血,顿觉疼痛。这丁百万是丁先达的族伯,十三四岁就到他家豆腐店当学徒。丁先达名义上是个学徒,其实就是小苦力。一开始还给几个工钱,可是丁先达爹娘先后都饿死了,也没了依靠,丁百万便省了工钱。 丁先达出身穷苦人家,虽只读了三年私塾,却也明事理,通人情。这不今早,丁百万叫他到东头张寡妇家收三十文豆腐钱,哪知这张寡妇家徒四壁,还有两个娃嗷嗷待哺。丁先达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又于心何忍,便只收了三文钱,哪知道回来就被丁百万打骂一顿,幸得伯母袒护才得解脱。丁先达受够了丁百万的虐待,也只有在伯母那里才能尝到一丝母爱。 “匪……粤匪来……来了!!!”丁先达还在埋头推磨,突然街南头骚动起来。 “粤匪……长毛打来啦……”骚动不断地扩大开来,街上的行人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地逃窜。 丁先达挠挠头,一脸茫然地看着逃窜的人群,又望望南头的动静,一阵阵整齐而又紧促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一个、两个、三个……数不清的人排着队出现在大街上。 “快给俺关门,长毛匪来啦!想死啊!”丁百万‘啪’地给了丁先达一掌,然后拼命地去上门板,丁先达从傻愣愣中恢复过来,急忙去帮伯父上门板。 太平军没有阻止行人逃窜,也没凿开哪家大门,他们依旧踏着整齐的步伐,雄挺挺地向镇中进发。丁百万一家及时上好了门板,既庆幸又恐惧。 “这长毛匪不是在桐城吗?怎到咱们这里了?”在镇上还算消息灵通的丁百万看着门外成群结队的太平军喃喃自语道。 “莫不是桐城的兵老爷打了败仗……”陈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有这可能,知县徐大老爷是个文官,哪能挡得住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土匪啊!” “当官的也没个好东西,里长老爷家欠了咱家多少豆腐钱,你看给过几次啊!上上个月,先达不是去要账被打了?”一提到丁先达被打,陈氏就有点心疼。 丁先达偷偷地从门缝往外瞅,他想看看这伙令作威作福的里长老爷恐惧,令凶神恶煞的丁百万害怕的‘土匪’。 第三十六章 庐江攻破 太平军右八军前营最先进入沙溪市,胡永祥首先派人控制了镇上唯一的大街。他遵从王炤源的命令没有追赶任何逃跑的行人,也没凿开街上任何一家的大门。前营的圣兵们小心地守在各家门口,迎接后续的各营兄弟。 王炤源骑着骏马在众将的伴护下踏上青砖铺就的小街,他不时地搜寻着两旁的民户,好像能看到木门后的恐惧。当走到镇中一户磨坊时,王炤源勒住了马缰。 “老乡们!你们好!”王炤源吐着一口流利的皖中方言道:“咱是太平天国北征的将领,并不是土匪!清廷无道,皇帝昏庸,贪官恶吏无数,地主豪绅遍地,咱们就是要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把满清皇帝赶出山海关去!” 王炤源充满激情的演讲没有打动沙溪市的住户们,各家的破木板门仍旧紧紧地关着。 “咱们太平天国是全天下百姓的天国,天下男人皆兄弟之行,天下女子皆姊妹之群,大家都是平等的!”王炤源继续说道。 “你们长毛不是信那洋教嘛?咱们可不信这个。”不知从哪家门缝里挤出了一句。 “哪个狗日的,有种站出来说!”急性子的袁宏谟立即被激怒了。 “唉,袁宏谟你打什么岔?他们有疑问就要提出来,不然怎么让他们接受俺们呢!”来自后世的王炤源,以民为本的思想早已深入己心,深知后世太祖走群众路线,打人民战争才能赢得了天下。只有打消百姓对太平军的疑虑,这样才能赢得他们的支持! 王炤源高声答道:“俺们虽然信洋教,但俺们是中国人,是汉人!俺们不会强求你们信教,更不会掳掠你们!俺们要将天下的钱财、土地都分给你们!有田同耕,有钱同使,有饭同吃,无处不均匀,无处不温饱!” “不要!咱们现在就有饭吃!” “对,你们走吧!咱不需要!” 一时间,各家各户都在谩骂。这可把袁宏谟气歪了,叫道:“大人,俺们去拆了那些破门!” “不可!俺们走!”王炤源极为冷静地命令道。沙溪市是个小集市,不过在这种地方居住的,都是些有田有地的富裕户,不少还是颇有资产的生意人。王炤源深知这些人不会接受均田等富贵,便不再理会。 “哼,占了庐江再跟你们计较!”袁宏谟朝着大军吼道:“走!去打清狗!” 诸军一听号令,立马活跃起来,各师旅依次前进。 “嘶!”突然,磨坊里冲出个瘦弱的身影,惊得王炤源的坐骑嘶叫连连!“将军老爷!俺要跟你去打清狗!”丁先达跪在王炤源的马前。 “嗯,你叫什么名字!你家里人让你去吗?”王炤源对这个胆大的男孩产生了兴趣。 “回将军老爷,俺叫丁先达,家里早没人了……俺要跟着您去打仗!” 王炤源仔细地打量下丁先达,衣服上无数个补丁,手背上还有明显的鞭痕,显然他的日子过得不好! “好!你要是能跟上,就给我牵马吧!” “是!大老爷!”丁先达激动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先达!别去啊!打仗会死人的!”丁百万的老婆陈氏从屋里跑了出来,哭喊着要劝住丁先达。 丁先达没有听从陈氏的话,只是答道:“大娘,俺要跟大老爷去打仗,您要保重身子!照顾好大爷啊!” “先达,别去啊!你大爷今后不再打你啦,你可是你们家唯一的苗啊!”丁百万也走了出来。 “丁先达,你怕死人吗?”王炤源问道。 “大老爷,俺不怕!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今后,你叫俺打哪,俺就打哪!”丁先达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兴奋劲。 “好,先达,咱们走!你就当我的总制尉!” 太平军在庐江县南重镇沙溪市短暂停留后,迅速向县城挺进。 未时,监军袁宏谟率前营、后营二部进至庐江城下。须臾,右八军其余各部陆续抵达。王炤源从容地安排了围城任务,庐江是个小县城,守城兵卒本来就不多,更得到探报庐江知县徐竑早就响应吕贤基号召,率着五百兵士驻扎在金牛镇,准备阻扰北上的胡以晃大军。 吕贤基纯是文人,只计较士兵多寡,哪懂得兵法战阵!匆匆调走庐江县数百守兵,既无济于北硖关战事,又不利于庐江县城防。这不让王炤源捡了便宜,庐江小县,既无县丞、主簿等知县佐贰,又无巡检司这一衙门。知县徐竑一走,只有个不入流的典史守城。 右八军士卒皆是虎狼,王炤源哪惧这等小官,与龙凤翴等略作合计,便分各营四面攻城,同时传下令来,奖励先攻入县衙的那一营三头猪,其他营每营一头! 这便是独自领军的好处,自出天京以来,右八军先后由左崇纪、曾天养管辖,按照天朝的规矩,缴获都由主将处置,大部分都是送回天京去了。王炤源领军,自然要好好犒赏下本部将士。这不一路夺了几个地主寨子,便得了些牲口、钱米。钱米都由龙凤翴妥善封存,还是要上缴曾天养大营的,不过这牲口无人料理,想必曾天养也不会过问的。 三头猪!这可是不错的奖赏,平时圣兵们连饱饭都不一定能吃上,这有肉还不使尽吃奶力气爬城墙。尤其是前营,在师帅胡永祥的诱逼下,无不争先恐后。前营所处的东门城墙哪经得住这群饿鬼的侵袭,没过多久,前营便率先控制了城楼,不过最终却不是前营赢得了奖赏! 直到申时,王炤源到达县衙前,才发现结果有点意外!胡永祥和陆遐龄一起迎了出来。原来中营陆遐龄与手下旅帅汪海洋定下计策,冒充清军,诈开了西城门,先入了县衙! “总制大人,我们前营先进的城,该给咱营三头!”胡永祥边引着王炤源进门,边抢着道。 “哈哈哈!瞎子你果然是睁眼说瞎话啊,这明明是我们先占得县衙!”陆遐龄见胡永祥抢功,便喊着道:“海洋,快把库房里搜出的宝贝抬到院子里!” 汪海洋应了一声,领着圣兵们从后院抬出六只大木箱子,王炤源猜是陆遐龄找到庐江县的库房。 “大人,这是从库房搜出的银锭子!每个五两,每箱一千个!”陆遐龄挨个打开,每个箱子都整整齐齐银锭子,红布层层隔开。 “三万两!乖乖!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银子!”王炤源看得目瞪口呆,问道:“望江县只搜到几百两,这里怎会有这么多呀!” “大人,您有所不知,这是庐江县今年的秋税银,都是要解往省里的,每个都凿有州县及银匠姓名!”陆遐龄从箱子里取出一锭,比着给王炤源看,果然有“庐江县”“咸丰三年”几个字样。只听陆遐龄解释道:“这秋税又叫下忙,八月开征,十一月截止,相对夏税就叫上忙,二月开征,五月截止。各县都在这个时间段收好,有早有晚,不过清妖这里都有门道,收齐的早这损耗就多点!咱们在望江的时候,应该还没征收上去哩。近些年江淮各县水旱连连,都拖着欠银,也就两税上缴时富裕些。” “这庐江县怕有五十万口,夏秋两税加上捐杂,人均一钱六银子,若是四口之家有六亩地,种得米麦也不过值个六两左右,这税不可谓不重啊!”龙凤翴略微算了算。 显然龙凤翴算得只是太平时节的税率,随着战乱增多,列强赔款不断,清末税率近乎十比四。 三万两白银,若按此时安徽的地价,上好的水田也能买得两千亩。并不是王炤源不为所动,而是目前还没有能力吃下,便言道:“老陆暂且将这银两封存,待我军开拔时,带往曾丞相大营,上缴天京!袁宏谟,你且去将猪肉分与各营!今晚早作休息,明日在城内各处招兵。” 当下袁宏谟领了命,便与胡永祥、陆遐龄散去。这庐江县小,只有四座城门,当晚除了中营随王炤源驻扎在县衙外,其余四营各守一门。 各营分得猪肉粮米,自行做饭。王炤源和袁宏谟叫齐五个师帅,并龙凤翴、潘合孚、蒋琬等三个书理及酆谋,在县衙内开了一桌,饭菜不仅丰盛,更有好酒。王炤源向来不禁酒令,即便是钟良相、任桂新等太平军老兄弟,也无禁忌。 “珍科兄弟,你也坐下,让大顺、先达他们倒酒!”王炤源招呼忙忙碌碌的谢珍科入座,他也是从安庆便跟着的兄弟,在战场屡屡舍生入死。 “唉,先达给大人和监军满上!”谢珍科很激动,毕竟总制大人没忘了他。 “酆谋兄,我欲禀明天京,升陆老爷子为军帅,你的人马合入他这中营,由你来做师帅,还请你屈尊呀!”陆遐龄屡立战功,王炤源早想给他提升,如今正好由酆谋接了职。 “谢总制大人,卑职恭敬不如从命!”酆谋因有了编制心中不由暗喜。 “谢大人抬爱!”陆遐龄拱手拜谢。 第三十七章 折向舒城 “大人英明,别看我胡永祥平时爱斗嘴,但我最服的除了您之外,就是袁黑子和陆老头!他俩远远在我之上!”本以为胡永祥不服,没想到他也是实诚人。 诸营中只有胡永祥战绩可与陆遐龄作比,见他也如此表态,众人也是心服口服。 “瞎子打仗没话说,不过切莫自傲,我看军中,胜过你的也不少啊,就那个汪海洋也挺不错的!”袁宏谟道。 “他啊!”胡永祥想了想,挠挠头,道:“也是个好汉!” “大顺,你明日去瞎子那里当个卒长,历练一番!”王炤源想了想,还是实战能出名将,便对彭大顺道。 “卑职遵命!” “还吃不吃饭啊!一直在聊军务!”蒋琬见王炤源饭桌上有完没完了,噘着嘴道。 “好好,先达给他也满上!”王炤源认输。 “这名字不好”龙凤翴这个老秀才便对丁先达的名字考究起来,道:“‘先达’?岂不闻‘从乡之先达持经叩问’,常指前辈,你这名字不够谦逊!” 面对老学究挑毛病,丁先达恭恭敬敬地道:“先生,这名字是我爹起的,我爹是个庄稼汉就想我以后发达,所以就起了这个,要不先生给我改个?” “改个?”龙凤翴也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沉稳。 “你就给他改个好听的!”袁宏谟也在瞎起哄。 “让我想想啊,既要随了你爹的美好愿景,又要中听!你看‘汝昌’怎样?” “丁汝昌?”王炤源一口酒没咽下,喷了出来,竟没想到丁先达就是丁汝昌。 “先生,大人,我以后就叫丁汝昌了!”丁先达变成了丁汝昌。 大清海军提督丁汝昌?王炤源反复打量着这个刚刚还叫丁先达的青年。中日甲午海战,丁汝昌弹尽粮绝,以身殉国,全军覆没。尽管他忠心报国,不过却是骑将出身,不通水战,勉强当了海军大帅也是徒劳。 右八军攻克庐江后,舒城清军的侧翼完全暴露出来,有着守土之责的庐江知县徐竑不得不引兵回援,庐江县地方团练胡祖谦、吴廷香等部也陆续离开北硖关战场,各自守卫乡里。一时间北硖关清军士气大跌,胡以晃抓住这一时机,命令各部轮流强攻。 十月二十八,胡以晃大败清军,毙敌将刑部主事朱麟祺,汉中镇总兵恒兴北逃,太平军突破北硖关防线,直指清军主将工部左侍郎兼署刑部左侍郎吕贤基驻地舒城县。吕贤基四面求救,幸得巢湖带兵的李鸿章返回合肥与其父李文安商议,搜集合肥东乡团练千余来援。 胡以晃过北硖关后,即遣心腹金七总制刘胜才率军守庐江,调王炤源率部攻舒城重镇三河,以防庐州方向来敌。 王炤源十分不舍地将庐江城交给了刘胜才,不过他更知道胡以晃迫切希望得到一块立足之地,庐州便是他扬名立功之地,而附近州县就是他的禁脔! 十一月初五夜,王炤源率军突袭三河镇,迅速抢占镇北界河各处要地。次日,胡以晃、曾天养围舒城,清军吕贤基大惧,闭城不战。 舒城遭围,不少官绅富商提前逃出来,纷纷涌向三河准备逃往合肥。王炤源夜袭三河后,占了一户地主大院,便封锁了整个镇子,却叫汪海洋守住大道扮作清军,来一个捉一个,倒是搜缴不少金银。当日下午,汪海洋便抬了一个麻袋回来,神经兮兮地将王炤源单独请到后院,说是要总制大人亲自点验。王炤源一解开麻袋,没想到里面竟是个美丽女子,这下他发火了,阵阵狂吼,把汪海洋骂得狗血淋头。 王炤源一直从严治军,掳掠妇女是土匪的勾当,他决不允许部下把土匪的习气带到右八军来,尤其汪海洋。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后来竟敢杀了上司李侍贤,火并其部属。随着部队的扩大,汪海洋、程学启、丁汝昌这些人不期而遇,是能打仗却也有不少劣迹。王炤源不能纵容他们为所欲为,扼住他们嗜杀的本性,在能驾驭他们的基础上最大程度发挥他们的才能,不然终遭其反噬。 汪海洋遭狂骂后,不得不硬着头皮将女子送回去。这女子今日才跟着家人逃难到三河,不幸碰到汪海洋这个莽汉子。出身土匪的汪海洋,在定远山中干惯了打家劫舍、掳掠妇女的活计。这不在路上扣住这妙龄女子,琢磨着总制大人是个男人,总会有这方面需求,可能碍着天国禁欲的戒条,但他这个作为下属总得提上面分担分担,便自作主张把她们送给王炤源。哪知竟遭王炤源臭骂一顿,差点被军法处置,此时汪海洋恨不得早点将这个女子脱手。 不过令汪海洋意外的是这女子的父亲,一个倔强的私塾先生,抢他女儿时又喊又叫,死缠烂打,最后还不得不打昏他。现在把他女儿送回去时,又要求见王炤源,说是要当面讨回公道。这可让汪海洋郁闷了,大人都不要你女儿了,还不自己回去偷着乐,还讨什么公道,这不自找不痛快嘛。汪海林出主意,要把这倔老头海扁一顿,不过被他哥哥阻止了,刚犯错误被骂,现在再犯岂不真要受军法?汪海洋认命了,领着私塾先生去见王炤源,听候处置。 老先生叫高崇善,是舒城有名的秀才,颇有田产,膝下止有三个女儿。这不胡以晃大军破北硖关进围舒城,高崇善一家侥幸围城前逃出,本想到巢县躲避一阵子,没成想还没到三河就被截住,一伙太平军夺了银两不说,十六岁的大女儿高蓉也被抢去了。高老秀才手无缚鸡之力,抢也抢不过,打也打不过,正在嚎啕之时,女儿被送了回来。不过送回来也不行!以老高的脾气,非要和这伙人死磕一下。 进入镇内后,高崇善才发现不对劲,大街上走动的人都是身穿黄袍、长发披肩,这就是传说中的长毛?老高心里起了嘀咕,不过他不是打退堂鼓的人! “在下太平军金八总制王炤源,不知先生高姓大名?”王炤源在正厅亲切地接见了这位来告状的老头。 “鄙人舒城高崇善,将军掳走的正是鄙人的女儿!” 众人一惊,全都齐刷刷地看向王炤源,尤其蒋婉,两眼瞪得直直。 “误会!纯属误会!”王炤源极力地解释道:“这不还给你了,汪海洋!你没送回去吗?” “送回去,早送回去了!这老先生硬要来,拉不住啊!” “是鄙人自己要来,贵军久称仁义之师,难道掳掠妻女也是仁义之为!如今鄙人女儿名节遭损,将军看怎么办吧!” “怎么办?”王炤源郁闷了,这不还没碰他女儿嘛,咋滴还要负责人?高崇善,舒城人高崇善!这不叶芸来的岳父!叶芸来守舒城就娶了他大女儿,后来还把小姨子嫁给了程学启!难不成还要去找叶芸来? “要不,大人您就娶了他的女儿!”蒋婉赌着气。 “胡说,天国条令不准娶妻!” “不准娶妻?这不有悖人伦!”高崇善道。 听这话,王炤源纳闷了,道:“嘿,我说老先生您还真要把女儿嫁给我?” “这?家都被你们长毛……不,太平军打破了,我这一大家子没了着落,把女儿嫁给你也无妨,况且这天下未定,将军年纪轻轻人中龙凤,应该不会辱没了小女!” 莫非高崇善就是这样把女儿嫁给叶芸来的?这不把女儿当赌注,投机取巧!不行!不能平白无故给自己整个老丈人供着,况且蒋婉…… 龙凤翴看王炤源想拒绝,忙拉着他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王炤源跟着他走到一侧,只听龙凤翴道:“卑职久闻高崇善饱读诗书,才闻乡里,大人何不先允下收揽他,待天国解禁再娶之!” “收为己用,也不能娶她女儿呀!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婉儿……” “那大人您看着办,人才难得!” “容我想想……” 蒋婉紧盯着王炤源,虽然二人心中早已相许,可是这三妻四妾也不是没有,现在只能恨这个高崇善,自己女儿都可以随便许给别人,真不是个好爹! “这个……这个,高老先生看我这位部下如何?”王炤源指着汪海洋道。 “这位大人虽说鲁莽,但体壮精悍,是个好将领!” “好,那他做你女婿怎么样,他可是我最器重的旅帅啊!” “大人,我怎么可以啊?”汪海洋有点不敢相信。 “怎么不可以,人是你掳来的,就得你娶!过个一两年,天国解禁就成亲,这事就这么定了!”王炤源一本正经地道。 “他是什么级别的,不及您的地位高!”高崇善似乎不情愿意。 “汪海洋是我的亲信,非常看重的一员虎将,目前为旅帅!在我军中旅帅也算是中高层将领。” “才是个中级将领啊?不是,鄙人还有两个女儿,将军可否接纳……”